[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2928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8-6 02:15
第二四一〇章 怒火攻心

    隨安雖然跟沈溪立在一起,卻好像跟沈溪身處兩個世界。

    她生怕完不成惠娘交待的差事,趕緊撿起地上的大氅,等她想再一次將大氅披到沈溪身上時,沈溪已一把扶著她,將她手上的大氅接了過去。

    「老爺,外面涼……」

    隨安還想重複之前的話,發現沈溪凝視著自己時,立即低下頭,不敢再說什麼了。

    沈溪微笑著說道:「我知道了,你可以先進去,自己別凍著就好。」

    隨安抬起頭,用不解的目光望了沈溪一眼:「可是……老爺,是夫人讓奴婢將衣服給您披上的……」

    沈溪搖搖頭道:「衣服不已在我這裡了麼?你可以先進去了。」

    「哦。」

    隨安這才明白過來,沈溪並不需要她,沉默一下,緊忙往屋門方向跑去,對於她來說,屋子內外完全是兩個不同的天地,裡面一片暖意洋洋,外面則是天寒地凍,她不想再在風雪裡停留片刻。

    等她到了屋子裡,聽到惠娘用冷漠的口吻問道:「讓你給老爺披上厚衣保暖,你怎麼做的事情?」

    隨安目光裡滿是迷茫,等她順著惠娘和李衿的視線重新看向涼亭方向,才發現那件被沈溪接過去的大氅已經被丟到了石桌上,這會兒沈溪仍舊對著漫天風雪發呆。

    「奴婢再去……」

    隨安馬上就要衝出門。

    李衿一把抓住她的手,招呼道:「隨安,你別去了,姐姐,不如讓我過去吧。」

    惠娘沒好氣地看了李衿一眼,道:「你正在養身體,這會兒最好別亂動……罷了,我親自去吧!」

    說著,惠娘就向門口走去,卻被隨安搶先一步。

    隨安一路小跑又重新進入風雪中,不一會兒又現身於沈溪身後,她果斷地拿起石桌上的衣服,想往沈溪身上披。

    沈溪沒轉身,幽幽問道:「怎麼又回來了?」

    隨安顯得很委屈:「奴婢沒完成差事……奴婢一定要把事情做好,這樣才對得起兩位夫人的照顧。」

    沈溪淡淡一笑,道:「你倒是很忠心。」

    隨安沒回答,拿起衣服重新給沈溪披上。

    沈溪這回沒有拒絕,待衣服披在後背上,主動將繩子系好,這才回過頭對隨安說道:「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隨安抬頭看著沈溪,似有一定懷疑,生怕自己走後沈溪又把大氅解下來,自己還要再出來一趟,小眼睛裡情緒異常複雜,這是沈溪以前從未在隨安身上看到過的。

    「你不怕我了?」沈溪笑著問道。

    隨安先是點點頭,繼而又搖搖頭:「老爺和兩位夫人對奴婢都很好,不怕。」

    沈溪道:「回去吧,我領受你的好意了。」

    「哦。」

    隨安應了一聲,卻沒挪步,她回頭看向屋門方向,只見惠娘和李衿都在門口站著,便又回過頭道,「其實……奴婢可以在這裡伺候老爺。」

    「你在這裡能做什麼?」

    沈溪目光看向遠處飛飛揚揚的雪花,隨口問道。

    隨安想了半天,也沒拿出個準確的答案,沈溪揮揮手道:「這裡不需要你,你應該在屋子裡烤火取暖才是……快回去吧,別受涼了!」

    隨安目光堅定,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很快身體就冷得瑟瑟發抖。

    沈溪見狀搖搖頭,伸手將大氅解下,披到隨安身上。

    「啊!?」

    隨安驚叫一聲,馬上推開沈溪的手,細嫩的小手卻被沈溪一把抓住。

    沈溪道:「你看,我的手是熱的,你的手卻冰涼,說明你冷我不冷,這件衣服就該給你穿,是這個道理吧?」

    隨安想了想,目光迷茫,顯然想不出反駁的理由。

    沈溪只是抓了她的手一下,隨即又放開,仍舊轉身面對風雪,隨安也瞪大眼往那邊看過去,似乎想弄清楚沈溪在看什麼,結果除了雪花什麼都沒有。

    沈溪道:「你經歷過絕望嗎?」

    隨安眼神愣愣的,搖搖頭,也不知道是說她沒經歷過,還是聽不懂沈溪的話。

    沈溪嘆道:「當初你娘過世時,你心情怎樣的?」

    「太久了……記不得了。」

    隨安仔細想過後,搖搖頭。

    沈溪道:「是啊,歲月可以讓人忘記過去,甚至連絕望的感覺也能從記憶中抹去,心境可以改變,這世道有什麼不能靠時間改變呢?」

    隨安這下更不明白了,小手撓了撓頭,目光隨即望向屋門方向,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犯禁了,明明是來給沈溪送衣服的,結果最後卻披到了自己身上。

    隨安趕緊解開,然後再次爬上石凳,將大氅重新披在沈溪身上,道:「老爺,您在這裡需要這個,奴婢先回屋去了。」

    當她意識到自己留下來,不可能完成惠娘交託的差事,識相地轉身往屋子跑去。

    進門前,她還特地回頭觀察了下沈溪,確定沈溪沒有將大氅解下丟在一邊後,她才松了口氣,跨進門檻。

    入屋後隨安使勁地拍打身上的雪花,等她抬起頭來,忽然發現惠娘和李衿都在打量她,好像她臉上有花一樣。

    惠娘問道:「怎麼回事,為何老爺剛才把衣服披到你身上了?」

    隨安低下頭,好像自己做錯了事一般,聲如蚊蚋:「剛才奴婢想陪著老爺,但外邊太冷……老爺就把衣服披到奴婢身上,說他的手熱乎乎的,而奴婢的卻是冰涼的……奴婢怕老爺再受凍,便把衣服給老爺披上,自己回來了。」

    惠娘皺眉,這過程有些曲折,她需要好好消化一下,想弄清楚裡面隱藏的深層次東西。

    李衿抿嘴一笑:「你這個丫頭挺有福氣的,平時你們可少有機會接觸老爺。」

    惠娘白了李衿一眼,李衿吐吐舌頭不再說話。

    惠娘道:「老爺還跟你說了什麼?」

    隨安先是搖頭,隨即好像記起來了,道:「老爺問,奴婢是否經歷過絕望,奴婢不知道老爺是什麼意思便沒有作答,老爺又問奴婢娘過世時心情怎樣……奴婢說隔太久不記得了。而後老爺便沒再問。」

    「行,你先進去烤火,再讓東喜燒一壺熱水,準備為老爺泡茶。」惠娘道。

    隨安這才行禮,往後屋去了。

    等人走遠,李衿望著她背影道:「平時這丫頭看起來挺木訥的,熟悉了才發現她其實也很活潑,只是以前的經歷讓她自我封閉了吧。」

    惠娘突然想到什麼,嘆了口氣,李衿識趣地不再多說。

    惠娘問道:「老爺為何要說什麼絕望?什麼事讓老爺煩憂?」

    「我哪裡知道啊?」

    李衿為難地道,「老爺有什麼事也不會跟我說啊,倒是姐姐平時跟老爺親近些,姐姐你去問才更合適。」

    惠娘沒好氣地道:「我若能問出什麼的話,也不至於跟你一樣在這裡乾瞪眼了!老爺一定是遇到什麼困難了,又好像不是朝廷事務,只是這場雪,讓老爺分外焦慮……若老爺因此生病該如何是好?」

    「應該不會吧。」

    李衿也顯得有些猶豫,「隨安不是說了,老爺的手熱乎乎的,老爺或許只是想在那兒欣賞雪景吧。」

    再次被惠娘白一眼後,李衿乾脆什麼話都不說了,因為她知道自己說多錯多。

    ……

    ……

    最後,還是惠娘自己從屋子裡走出來,她沒讓李衿隨行,默默地走到沈溪身後。

    當她站在沈溪身邊,還沒等開口,沈溪已發現她的存在,主動道:「我只是想清靜一會兒,惠娘你不必出來受凍。」

    惠娘道:「老爺有心事,可以跟妾身說……今日老爺好像魔障了一樣,站在這裡,讓妾身和妹妹好生擔心,老爺為何如此悶悶不樂?」

    沈溪語氣平靜:「在想事情。」

    「妾身也知老爺是在想事情,卻不知是何事?」惠娘仍舊不依不饒。

    說話間,雪越下越大,甚至飄落到涼亭內,雪花落到惠娘身上,不過因為惠娘剛從屋子裡出來,身上還有些溫熱,雪花很快便融化。

    沈溪沒有回頭,道:「我所想的事,跟你想的有所不同,哪怕說了,你也不能理解。」

    惠娘道:「老爺是在想歸隱田園的事情?」

    突然聽到惠娘說了這麼一句,沈溪有些驚訝地轉過身,惠娘用好奇的目光跟沈溪對視,隨即沈溪又回身看向遠處,好像從來沒回頭一樣。

    惠娘很無奈:「老爺或許當官久了,不想再在官場勾心鬥角了吧?以老爺如今的成就,宰輔也不過如此,再進能到何處?倒是官場內的很多事,不受老爺控制,老爺大概是心生離意吧?」

    沈溪苦笑:「我以為天下間沒有人瞭解我,卻未曾想,身邊就有一個。」

    惠娘沒好氣地道:「老爺以前都跟妾身說過了,妾身當然知道……怕是這件事老爺未曾跟他人說過,就算跟衿兒說了,她也不能理解……妾身有個疑問,老爺這官當得好好的,為何突然說走就走?」

    「如果你站在我的立場上,看到的東西,就不是那麼簡單。」

    沈溪語氣平和,「我想的是改變一個時代,而非改變朝廷格局,但要是朝廷不變,我想完成的事便無法實現。」

    惠娘道:「這個妾身就不明白了,老爺為何要改變時代?難道老爺想改朝換代麼?」

    沈溪搖頭道:「我可不想當亂臣賊子,但又想改變皇權至上的現狀,但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現在陛下羽翼逐漸豐滿,也不那麼需要我了……當我覺得自己應該退出時,就不再眷戀朝堂,因為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惠娘理解不了沈溪的心態,在她看來,為國為民胸有抱負之人是不會提出退出朝堂這種消極的想法的。

    而且在她看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走到哪裡都逃不出大明的國境,除非是一些偏遠的苦寒之地,但就算那些地方也是大明的藩屬國,同樣為大明管轄。

    至於沈溪說什麼,她沒有太過在意,既然聽不懂,那不如選擇當一個陪伴者,靜靜聆聽便可。

    沈溪仍舊在那邊看著遠處,未再說話。

    惠娘也未拿出她對沈溪的瞭解,評價什麼,過了許久,惠娘轉身進屋去了。

    等她進門時,沈溪的身體仍舊一動不動,好像一尊雕像。

    「姐姐怎回來了?」李衿好奇地問道。

    惠娘道:「老爺像是在折磨自己……他說的話我根本聽不懂,等在那裡也是徒勞。」

    李衿眨眨眼睛,雖然沒說什麼,但眼睛好像會說話一樣。

    惠娘沒好氣地道:「你當我是怕跟老爺一起吃苦嗎?只是知道等在那裡也屬徒勞,反倒徒增老爺的困擾……時候不早了,你跟那些丫頭先去睡,我在這裡看著老爺。」

    「老爺和姐姐都不睡,我還是一起等吧。」

    李衿很識大體,不想單獨休息,這個時候讓她睡也睡不著,因為她也想知道沈溪到底想做什麼,對於她來說,沈溪便好像天一樣,如果天塌了怎能安心休息?

    「那就等著吧,或許有些事老爺想明白了,自己就會進來。」惠娘繼續看著涼亭內站著的沈溪,嘆了口氣道。

    ……

    ……

    夜色凝重。

    鵝毛大雪一直下著,不但沈溪在等,豹房外謝遷和楊廷和更是頂著風雪在等候。

    至於張苑等在馬車裡,到晚上後也是無比寒冷,不得不從馬車上下來活動一下筋骨,他想回去但又怕謝遷突然受到皇帝召見。

    「從後門進豹房。」

    張苑琢磨一下覺得這樣耗下去不是辦法,隨口說了一句,又補充道,「這鬼天氣,必須得找個有瓦遮頭的地方,烤烤爐子熱和一下。」

    車伕問道:「那老爺,小的是駕車回去,還是繼續在這裡等著?」

    換作其他主家,一定會讓手下回去歇著,但張苑可從來沒有體諒過他人,氣沖沖地喝道:「當然在這裡等著……咱家隨時都可能回府……主家都在受凍,你居然想自行回去?哼哼!」

    說完,張苑帶著幾名隨從往豹房後門去了。

    ……

    ……

    豹房內院,朱厚照還在看戲,當天的他無精打采,對什麼事都提不起興趣。

    戲樓雖然很高,但因有部分是露台,上面堆起了厚厚的積雪,這給上面的表演者帶來極大的麻煩,一些打鬥精彩、情節激烈的武戲根本就無法進行,朱厚照看得無比鬱悶。

    恰在此時,一名侍衛上得樓來,附在朱厚照耳邊說了幾句,朱厚照聽完不由皺眉:「怎麼還沒走?」

    侍衛沒法回答朱厚照的問題,後退幾步等候吩咐。

    朱厚照皺眉想了下,一擺手:「讓小擰子過來。」

    侍衛匆忙而去,過了一炷香左右,小擰子姍姍來遲……這段時間小擰子沒有資格陪伴皇帝身前吃喝玩樂,上樓後竟然有些陌生,第一時間跪下來給朱厚照磕頭。

    朱厚照沒有側身,直接吩咐:「去跟謝閣老和楊大學士說,讓他們回去,朕沒心情見他們。」

    小擰子道:「陛下,之前江大人來的時候,小人已經跟謝閣老說過,他不肯走,說要等到陛下賜見為止。」

    朱厚照板著臉道:「這算什麼?外邊天氣那麼冷,凍一宿還有命在?哼,他這是要向朕行死諫麼?這是準備青史留名,把朕往昏君的千古罵名上推?」

    因為皇帝太過著惱,小擰子不知該如何回答,朱厚照生了一會氣,隨即惡狠狠地道:「那就派人出去驅逐……讓江彬帶人去,他們要是不走就架走,朕還不信了,大臣還能要挾朕不成?」

    ……

    ……

    正德皇帝再不復之前的軟弱,好像什麼事都有主張,大臣要進諫他不見不說,還派人出去轟走,對效忠他的大臣動用武力。

    小擰子不敢對謝遷和楊廷和有所不敬,但江彬卻有這膽子。

    對江彬來說,朝中一幫大臣中除了沈溪外旁人沒什麼區別,可以用最直接的方式讓這些人怕自己,行事無所顧忌。

    江彬在得到皇帝口諭後,當即帶著人向豹房外沖,隨著大門洞開,一群如狼似虎的人往謝遷和楊廷和身邊撲去。

    謝遷這會兒冷得身體僵直,不知該如何應付,楊廷和終歸年輕一些,尚有一絲精神,大聲喝問:「你們作何?」

    「陛下有命,兩位大人必須回府……架走!」

    江彬盛氣凌人,只要有皇帝信任,他就可以把自己凌駕於所有官員之上,一點都不在乎朝官對他的觀感。

    謝遷還沒反應過來,人已被撲倒在地,隨即他的手腳分別被人抓住,然後四肢懸空提了起來,謝遷儘管拚命掙扎卻無濟於事,就像抬一頭被捕獲的獵物一樣走出幾十步,先上前一人扯開停在那兒的馬車的車簾,然後把謝遷塞垃圾一般硬塞進車廂裡。

    楊廷和也是同等待遇,被丟上另外一輛馬車。

    「帶走!」

    江彬一擺手。

    一群侍衛押送兩輛馬車分別往謝府和楊府而去,小擰子一直在門內看著,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都合不攏了。

    「哎呀,這算怎麼個說法?這兩位可是閣臣啊,文官之首,位極人臣,陛下怎會這樣對他們?受此屈辱,明日謝閣老可能直接上疏乞骸骨了……」小擰子心裡無比吃驚,感覺事情已經完全超出控制。

    「不行,不行,得趕緊將這件事告知沈大人,如今也只有沈大人才能解決這個問題。」

    ……

    ……

    已經是後半夜,謝遷和楊廷和分別被人押送回府宅。

    楊廷和自家府門前,儘量保持儀態,不緊不慢地從馬車上下來,江彬派來的人和馬車立即撤走,對於楊廷和根本就是不理不睬。

    楊廷和回府後先調整了下心態,左右今晚的狼狽樣沒人看見,就當沒發生過如此屈辱的事情。但他實在不放心謝遷,換上一身乾燥的衣服,便讓人備好轎子往謝府而去。

    到了謝家,沒等進門,便聽知客在那兒哭訴:「老爺回來後便撐不住了……」

    楊廷和緊張地問道:「謝老怎麼了?」

    「楊大人,您還是進去看看吧。」知客抹著眼淚,沒多說,只是在前引路,讓楊廷和進入謝府院門。

    本來楊廷和應該在正堂或者書房等候,但此時謝遷明顯已不可能出來,就在楊廷和為難時,從內院急匆匆出來幾人,當前一人楊廷和認識,正是謝遷的兒子謝丕。

    「楊大學士。」

    謝丕對楊廷和行禮時,臉上滿是憂色。

    楊廷和緊忙問道:「以中,令尊身體怎樣?」

    謝丕嘆了口氣道:「家父回來後便吐了幾口血,現在正在房內靜養……楊大學士,請隨學生來。」

    聽到這個消息,楊廷和心為之一沉,不由幽幽嘆了口氣,趕緊隨謝丕往後院去了,到了謝遷臥房,沒等進去便見到急匆匆趕來大夫,原來這會兒大夫才請到。

    楊廷和沒有入內,而是等大夫進去,站在門口等候。

    謝丕問道:「楊大學士,今日到底發生何事?為何家父……」

    沒等他把話說完,楊廷和便伸手打斷,示意謝丕不要再問下去。

    站在雪中良久,等平復心情後楊廷和才進到臥房。

    謝遷正妻徐夫人在臥房外屋,見到楊廷和後行了個萬福禮,楊廷和還禮。

    徐夫人見到朝中要員來,趕緊帶著丫鬟退出房,楊廷和跟隨謝丕往裡面走,剛進內,便見大夫在為謝遷診脈,從凝重的表情看謝遷的身體狀況不佳,借助昏黃的燈光,楊廷和發現謝遷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好像已經陷入昏迷。

    「大夫,家父情況如何?」謝丕趕緊過去問道。

    大夫搖搖頭:「氣血攻心,好在那口血及時吐了出來,沒有傷及根本。總的說來沒什麼大礙,但要好生調養,若不當的話……怕是會留下病根。」

    聽到沒大礙時,謝丕明顯鬆了口氣的,不過聽到可能留下病根,又重新擔憂起來。

    楊廷和沒說話。

    謝府下人已招待大夫往臥房門口去,接下來要開方子。

    楊廷和走到榻前,本來他以為謝遷已陷入昏迷狀態,不過借住微弱的燭光,才發現謝遷嘴角正抽搐不停,滿臉皺紋的臉上滿是淚痕。

    「父親他……」

    謝丕又要說什麼,卻被楊廷和阻止。

    楊廷和轉過身道:「以中,讓令尊先歇息,跟我出來。」

    楊廷和並未打擾謝遷,他明白這會兒謝遷心中的失望和落魄是何等強烈。對於大夫那句「氣血攻心」他深有體會,因為他遭遇到的待遇跟謝遷一樣,只是他比較看得開,才沒有到嘔心瀝血的地步。

    楊廷和跟謝丕出了屋,來到外面院子,恰好對面謝遷的弟弟謝迪快步進來,老遠便問道:「兄長又無舊患,怎會突然吐血?」

    等謝迪到了門口,見到楊廷和,先是一怔,隨即趕緊行禮:「楊大學士也在?」

    楊廷和道:「我已進去看過謝老病情,並無大礙,不過需要靜心調養……大概謝老未來一段時間不會再為朝事忙碌不休,此時不要進去打擾他休息。」

    本來楊廷和作為外人,沒資格跟謝家人說這些,但因他瞭解內情,很清楚謝遷今晚受到的屈辱有多大,覺得非常有必要對謝家人交待清楚,讓他們知道接下來應該如何照顧好謝遷。

    謝迪在朝為官久了,明白規矩,點點頭便未再多問。

    謝丕則顯得很堅持,問道:「楊大學士,家父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言難盡。」

    楊廷和長長地嘆了口氣,道,「謝老今日要面聖,陛下不肯賜見不說,還派人強行將謝老送回府……謝老因怒而病。」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8-7 00:29
第二四一一章 交班進行時

    這天晚上一直到四更鼓敲響,沈溪都佇立寒院中,惠娘和李衿在屋子裡陪同,突然院門口有婆子過來稟報有客人來訪。

    人被請進來,卻是一身男裝的熙兒。

    熙兒給沈溪帶來的是謝遷生病的消息,情況有多嚴重無從瞭解,只知道謝遷吐了血。

    匯報完後,熙兒告辭,沈溪終於回到屋內。

    「老爺,出什麼事了?」

    惠娘緊張地問道。

    沈溪搖搖頭:「謝閣老在豹房外等候面聖,卻被陛下派人強行送回府,謝老吐血,臥床不起。」

    惠娘和李衿臉上滿是驚愕之色,都有問題想問沈溪,不過見沈溪滄桑的模樣,便不敢多言。

    沈溪道:「我知道你們要問什麼,想弄清楚這件事是否跟我有關是吧?沒有任何關係,我今日所想之事,與謝老面聖無關。」

    「老爺別多心,其實謝閣老身體一向都還算康健,應該不會出什麼事情。」惠娘安慰道。

    沈溪搖搖頭:「多少出乎預料,但其實在情理之中,陛下現在已聽不進諫言,連我面聖時都感覺難以左右陛下思想,現在陛下想靠自己的能力來治理江山,我不過是他手上的棋子罷了。」

    惠娘和李衿對視一眼,眼神裡都流露出一抹擔心,她們的命運畢竟跟沈溪休戚相關。

    「老爺還是早些休息吧。」惠娘勸道。

    沈溪道:「你們累了,先去歇著吧,我還有件事情沒琢磨明白……或許只有在身體受到刺激的情況下,我才知道接下來自己要做什麼,倒不是有意要給你們造成困擾。」

    惠娘微微嘆息:「老爺不休息,又不肯把話說明白,讓妾身跟妹妹如何安心?老爺不睡,我們在這裡陪著便是。」

    沈溪沒再說什麼,他有自己的想法,惠娘和李衿也有自己的處世準則,很多事是注定的,沈溪不想去改變。

    ……

    ……

    二月初一,清早。

    內閣首輔謝遷生病的消息傳遍京城,病因也為人所知。

    當朝臣知道謝遷是因到豹房勸諫而被皇帝強行驅趕回府氣吐血,屬於「因怒而病」,大多替謝遷不值。

    當然,心裡有怨言是一回事,卻沒有誰會為謝遷出頭,朝野一片沉默,所有衙門都照常運轉,只是吏部和兵部的人發現,當天沒見到沈溪前來應卯。

    此時沈溪仍舊在惠娘處,直到天快亮時,他才上榻休息。

    惠娘和李衿睡到上午巳時起來,二女平時沒什麼事情做,足不出戶,又不需要看孩子,生意上的事情鞭長莫及,也就變得慵懶了些。

    沈溪太過疲憊,睡得很沉。

    午時過去,惠娘進房間看了看,回來後面對李衿疑問的眼神,微微搖了搖頭,道:「老爺還在睡。」

    李衿道:「睡下還不到四個時辰,老爺應該不會這麼早起來。」

    之後差不多每過半個時辰,惠娘都會進屋看看,一直不見沈溪醒轉,到下午黃昏時,惠娘進去看過後不由擔心起來,試著叫醒沈溪,依然叫不醒,探頭一抹發現額頭很燙,出房間後多少有些無奈:「老爺病了。」

    這話一出,不但李衿緊張,連房間裡侍候的丫頭都惴惴不安。

    平時沈溪過來得很少,基本不會碰到生病的情況,現在卻染病不起,若是在沈府病倒倒也罷了,謝韻兒本來就是很厲害的大夫,不行還可以請御醫診治,但現在沈溪是在外宅院裡生病,這給惠娘和李衿帶來巨大的困擾。

    李衿道:「姐姐,是否找人將老爺送回府中?」

    惠娘搖頭:「老爺現在的情況不知怎樣了,貿然送回去,路上受了涼,恐怕會病上加病。」

    李衿很著急:「但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老爺總不可能在咱們這裡養病吧?平時老爺很少在咱們這兒過夜,更別說一住就是兩三天……」

    到了關鍵時候,惠娘倒也拿出一點主母的風範來,鎮定自若地道:「老爺病情應該是昨晚受涼而起,馬上準備白酒和布巾,稍後我就給老爺擦拭身體退燒……派人去藥房抓藥,我先把藥方寫下來。」

    恰在此時,進屋子照看沈溪的隨安出來:「兩位夫人,老爺醒過來了,說要見你們。」

    惠娘和李衿趕緊入內,只見沈溪已強撐著坐起來,靠在床頭上,他面色蠟黃,顯得異常憔悴。

    惠娘見狀趕緊過去,坐到床沿邊,關切地說道:「老爺,您生病了,別起來……要不妾身服侍您更衣,稍後就回府宅那邊?」

    沈溪望著惠娘,臉上擠出一抹笑容:「我在這裡很好,今天暫時不回去……準備熱水,我想泡個熱水澡,捂著睡一覺,出身汗就好了……沒想到身體會這麼不爭氣!」

    「唉!老爺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嗎?昨晚那麼大的風雪,非要在外面受凍,結果回屋來睡下就病倒了,若被家裡人知道,還不得埋怨死我們?」惠娘顯得很自責,又有些委屈,好像沈溪故意要在她這裡生病一樣。

    沈溪用手輕撫惠娘的面頰,道:「我這不好好的嗎?弄得就跟我要上刑場一樣,我都不覺得怎樣,你這算怎麼個說法?你好歹是個大夫,治病的事便交給你了。」

    惠娘嘟嘴道:「妾身哪裡算什麼大夫,最多只是個藥房掌櫃,韻兒才是真正的大夫。」

    「都一樣。」沈溪閉上眼,嘴角露出笑容,「不過是風寒而已,照以前開藥鋪時的方子抓藥便可,我正好在你這裡調養幾天……謝老臥床不起,我要是回朝的話得面對諸多壓力,還不如學他,躲幾天清靜。」

    惠娘瞪了沈溪一眼,心中本有執念,想跟沈溪犯擰,但見到沈溪生病憔悴的模樣,心瞬間軟了。

    「妾身這就去準備寫方子,派丫鬟去抓藥,為保險稍後再給老爺請個大夫來。」惠娘道。

    「大夫就不必請了。」

    沈溪半眯著眼說道,「你就是最好的大夫,要是你都醫不好,其他人更不行了!」

    ……

    ……

    一天下來,沈溪都沒有現身,連沈家人都不知沈溪去了何處。

    沈溪兼任吏部和兵部尚書後,雖然仍舊很顧家,但始終不能保證每天都回府,這也是身為高官家眷的無奈,家裡的女人倒也沒覺得如何。

    當天到沈溪府宅拜訪的人不少,不但梁儲、李鐩來過,楊廷和跟靳貴也去過,均被告知沈溪不在府上,而當天沈溪又沒出現在兵部和吏部衙門,使得外人無從尋找。

    平常時候大臣消失不見算是一件大事,但在如今這光景下,皇帝不問朝事,甚至連大臣的死活都不顧,京城官員當差也只能按部就班,由各衙門部堂來監督。

    像沈溪這樣身為兩部尚書的,已沒人能管束,他去何處不用跟任何人打招呼,下落也就成迷。

    楊廷和黃昏時又往吏部、兵部衙門還有沈府走了一趟,依然沒找到沈溪,不由擔心起來。

    他沒有回文淵閣,先去了謝遷在長安街的小院,雖然謝遷不在但這裡已然成為文官聯絡之所,此時正在這裡等候消息的包括刑部尚書張子麟和大理寺卿張綸、都察院左都御史洪鐘等人。

    「介夫,之厚那邊可有對策?」

    洪鐘見楊廷和到來,趕緊出來迎接,上前問道。

    楊廷和搖搖頭,面色中帶著少許擔憂,道:「今日各衙門都找遍了,之厚不在,到他府上也說沒在家。」

    張綸等人都很驚奇,作為朝中重量級人物的沈溪居然會「失蹤」?本來謝遷病休後很多事只有由沈溪來做,結果沈溪也不在,使得文官集團陷入無人領導的尷尬境地,就算有事要跟皇帝上呈,都沒恰當的人選。

    洪鐘嘆息:「這人好端端的怎麼可能失蹤?之厚是故意閉門不出吧?昨日的事情,的確讓人心寒,好在不似劉瑾當政時那般胡作非為,陛下只不過是派人……」

    本來洪鐘想要為正德皇帝辯解兩句,但看到楊廷和鐵青的臉色後,頓時緘口不言。

    到底不是切膚之痛,洪鐘實在難以理解昨日楊廷和跟謝遷遭遇的不公正待遇,楊廷和能撐下來是因為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在文官中算不得真正的領袖,面子丟了就丟了,但謝遷就不一樣了,三朝元老且還是先帝親自任命的顧命大臣,遭遇這種粗暴的對待後馬上就撐不住了,感覺前半生所有的付出都不值得。

    楊廷和道:「我已經給沈家留了口信,無論如何之厚都會看到,若他有心為朝廷做點實事,想來會主動去豹房勸說陛下。」

    「光靠規勸,怕也無濟於事。」

    洪鐘嘆了口氣道,「陛下明顯一意孤行,說什麼便是什麼,咱當臣子的能做何?有些事還是泰然處之為好,何必跟陛下斤斤計較?」

    楊廷和打量著洪鐘:「就算陛下不肯跟臣子商議,難道我們就不該去規勸?如今能面聖的人寥寥無幾,此時之厚不勇於承擔重任,挽狂瀾於既倒,更待何時?」

    這話說出來,有點喝斥的意思,不過洪鐘卻沒跟楊廷和多計較,擺擺手道:「消消氣,介夫,有事咱們還是多商議為妥。謝老不在,之厚也不在,現在都聽從你的吩咐,旁人可以亂但你卻亂不得。」

    楊廷和在朝中聲望很高,但讓他主持大局,卻顯得底氣不足。

    謝遷的強勢讓楊廷和平時少有用武之地,除此之外朝中還有個風頭正勁的沈溪,楊廷和自知在對付沈溪上或許能出謀劃策,讓一些人跟隨自己的腳步,但要出頭跟皇帝對抗,卻顯得自不量力。

    首先楊廷和沒資格面聖,再者就算他去豹房,對於皇帝的威懾力也遠不如謝遷或者沈溪。

    皇帝心目中的地位,決定了朝臣在朝中的真實定位,因此楊廷和就算對沈溪有成見,也不得不承認,謝遷病倒後朝中最有話語權的人除了沈溪再無他人。

    ……

    ……

    夜幕降臨,豹房花廳。

    朱厚照睡醒後,將張苑、小擰子和江彬叫到面前,問詢有沒有緊要事情上報。

    張苑昨夜在豹房外吹了半宿冷風,後半夜在豹房偏院一間屋子睡到天亮,到辰時二刻聽說謝遷和楊廷和早就離去,這才出豹房回府休息,下午醒轉他沒去司禮監問明情況,此時面對皇帝的問詢,有些頭大。

    不過他深諳應付皇帝的方法,沒有絲毫猶豫便滔滔不絕出口,將他瞭解到的一些情況糅合在一起,重新編撰一番,說得那叫一個頭頭是道,中間提到謝遷回府後咯血,臥榻在床之事。

    朱厚照聽了張苑的奏稟後,臉色稍微有所不悅,視線落到江彬身上,質問:「朕只是讓你把謝閣老和楊大學士送回府,怎鬧出這麼多事來?還讓謝閣老病倒了?」

    江彬心裡有些發怵,昨日他出去趕人的時候還覺得異常痛快……當朝首輔又如何,內閣大學士又怎樣,通通都在他面前吃癟。

    但現在皇帝明顯有事後問責的意思。

    張苑道:「陛下,或許是謝閣老一時想不開吧,不一定是江大人的過錯。」

    說話間,張苑往江彬身上看了一眼,大概是警告江彬咱聯起手來別相互拆台。

    江彬沒回答,倒是朱厚照好像明白什麼,點頭道:「也是,以前謝閣老就喜歡沒事跟朕較勁兒,這次他來勸說朕,不讓朕從京營調兵,分明是在跟朕過意不去,朕不應允,哪怕是他自己回家,也非要說自個兒生病了不上朝辦事。不過以現在朝廷一片安定的情況,他在不在朝沒什麼區別,只要沈先生在便可。」

    張苑又道:「陛下,聽說今日沈大人沒到衙門應卯,好像也未在府中。」

    朱厚照一怔:「怎麼回事?這是一起病了?沈先生莫非是跟謝閣老聯起手來跟朕作對?」

    小擰子趕緊解釋:「陛下,沈大人公務繁忙,走的衙門又多,或許旁人不知他在哪個衙門呢?張公公,對於沈大人的情況,你可不能在陛下面前亂說。」

    「也對。」

    朱厚照就像沒主見一般,聽到哪兒是哪兒,釋然地點了點頭,「沈尚書現在公事那麼多,在哪裡處理都一樣,而且各衙門間也不能指望他一個人全處理好,不是還有侍郎和下屬?今天還有什麼重要事上奏嗎?」

    這可把張苑給難住了,張苑沒去過司禮監,對於司禮監內是否有新奏疏完全不瞭解,只能道:「陛下,應該是沒有。」

    「那就行了。」

    朱厚照一擺手,「朕不想節外生枝,既然謝閣老病倒了,朕就給他假期,再派人送些慰問品過去,總歸盡到朕的心意便可。內閣還有三個大學士,應該不會荒怠政務。最後,派人送一千兩銀子到沈家……」

    在場三人都不太明白,為何謝遷生病要給沈溪送銀子。

    「從京營抽調兵馬南下平叛,準備如何了?」朱厚照最後有些漫不經心地問道。

    張苑回道:「已跟五軍都督府確認過,調撥六千兵馬出京南下,只是在領兵人選上……」

    朱厚照想了想,道:「朕記得西北有個將軍統領騎兵挺厲害的,叫什麼來著?」

    張苑回道:「陛下,是否是小王將軍?」

    「不是他。」

    朱厚照道,「小王將軍是沈先生心腹,讓小王將軍去除非讓沈先生親自領兵,否則別人會怪朕不講規矩。」

    三人不太明白,為何不任用沈溪,就不能調王陵之。

    小擰子提醒道:「應該是林恆林將軍吧?好像他也是沈大人一手栽培和提拔的能人。」

    「對,就是林恆。」

    朱厚照點頭,「宣府時,朕就聽說他指揮調度很有本事,當時朕就想好好用他,結果韃子早早撤退失去機會……這次趁著中原平息叛亂,讓他領兵試試,這六千人馬就交由他統領。」

    「是。」張苑領命。

    朱厚照打了個哈欠,站起身道:「這些事你們一定要辦好,沒緊急情況別來打擾朕,如果豹房門口再有人前來鬧事,直接把人趕走便可……不過如果是沈先生來,直接讓他來見朕。你們都去辦自己的事吧,朕先去用膳了。」

    ……

    ……

    謝遷生病,朝中人看來天都快塌了,但朱厚照完全沒當回事。

    隨著出兵之事匆忙定下,江彬跟著皇帝往內院去了,小擰子和張苑則出來,二人走在一起,卻都沉默不語,一看就知道相互間隔閡很深。

    「小擰子,陛下這幾天可好?」張苑打破沉默問道。

    小擰子白了張苑一眼:「陛下龍體如何,莫非你沒看到?需要問咱家?」

    張苑陰測測一笑:「你人不大,火氣卻不小……誰惹著你了?」

    小擰子毫不客氣:「當然是張公公你……說好一起對付江彬,怎麼,現在看到江彬深得陛下寵信,開始調轉槍口,準備先把咱家給拉下馬來?」

    「呵呵,小擰子,咱可是東宮故人,我對付你有何好處?」

    張苑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要對付江彬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看看現在,江彬連謝閣老都得罪了,也就是說江彬在朝中已完全不得人心,只有陛下看得起他,為他撐腰……若有一天他惹怒陛下,沒人幫忙求情,豈非立即會被發配甚至賜死?」

    小擰子皺眉:「剛才是誰在替江彬說話?」

    張苑道:「咱家可沒替誰說話,不過是說了句公道話而已,誰都知道謝閣老對陛下有怨言,咱家那麼說不過是順著陛下的意思,而非有意替江彬解圍。」

    「哼哼。」

    小擰子冷笑一下,沒有反駁,但其實心裡的意見依然很大。

    張苑笑道:「沈大人現在拒不出面,看來是要坐視陛下跟謝閣老間矛盾加劇,或許沈大人是想謝閣老早些致仕……」

    「不可能。」

    小擰子堅定地道,「沈大人不是這樣的人。」

    張苑神色間滿是不屑:「朝中誰不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博弈?難道沈大人就是聖人?謝閣老給他帶來多少麻煩,連咱家這個局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難道就不會生氣甚至反擊?看著吧,這次謝閣老很可會上疏請骸骨……聽說病得不輕。」

    小擰子非常生氣,但隱忍不發,沒接張苑的話。

    張苑打了個哈哈:「總歸現在正值江彬得寵,咱們要小心一點,他在陛下面前隨便說句話,都能影響到咱們的前程,這個節骨眼兒上,自己千萬別起內訌,不然……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除非你想跟劉瑾一個下場。」

    「你才是司禮監掌印,怎麼聽都是在說你自己吧?」小擰子反駁道。

    張苑扁扁嘴,道:「誰也別嚇唬誰,咱們都是同一根繩上的螞蚱,誰的情況更好?現在趕緊讓謝閣老回朝,或者是讓沈大人出來主持大局……咱們這些做奴才的最多在陛下跟前吹吹耳邊風,別的事可就無能為力了。」

    小擰子皺眉打量張苑,心想:「我是無能為力,但你張苑在我面前自謙什麼?你可是內相!你莫非是想說,準備佔著茅坑不拉屎?」

    張苑最後又感慨一句:「咱家這就試著去沈府拜會一下,看看是否能見到沈大人,或許他會有什麼好提議……告辭。」

    ……

    ……

    「真活見鬼了。」

    小擰子望著張苑的背影,表情極為複雜。

    他晚上不能出豹房,最多是到前院透口氣,因為隨時可能會被皇帝傳召。

    帶著滿肚子疑問,小擰子決定去見麗妃。

    麗妃正在梳妝打扮,這段時間她比小擰子有更多面聖的機會,小擰子在自個兒最擅長的方面也敗給了麗妃。

    「陛下說要給沈府送銀子?這有什麼難理解的嗎?」

    麗妃聽了小擰子的講述後,神色淡然,繼續對著鏡子整理秀髮,「謝閣老撂挑子,朝事自然要有人擔著,陛下現在除了信任江彬外,也就信任沈之厚了吧?連你小擰子和張苑都要靠邊站。」

    小擰子想了想,點頭道:「是這麼個理兒!」

    麗妃將髮釵戴好,站起身面對小擰子,看起來容光煥發,小擰子趕緊恭維:「娘娘今日真漂亮。」

    「還用得著你來說?」

    麗妃得意地揚了揚下巴,「本宮一向如此。倒是你這小子,嘴巴何時學得跟那些小太監一般甜了?」

    小擰子笑道:「小人乃是實話實說。」

    麗妃點頭:「你算是會說話,看在你嘴這麼甜的份兒上,給你個忠告:估摸沈之厚要學謝閣老稱病不出,跟年前一樣,陛下必會擔心不已,下一步就是沈之厚權傾朝野時。該怎麼辦,不用本宮詳說了吧?」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8-8 00:01
第二四一二章 悔過自新

    謝遷生病不出,沈溪也不知所蹤,朝廷的事眼看又沒人做主。

    不過跟以前不同,現在朱厚照開始變得活躍,雖然不露面,但他親口下達的命令卻一個接著一個,很多命令在中立者眼中可行,卻遭到謝遷和楊廷和等人的反對。

    一旦態度有了偏狹,對很多事便會形成截然不同的看法,很難說謝遷和楊廷和等人在關於朱厚照調兵平叛之事上沒有私心。

    沈溪看來也是如此,你謝遷只是反對皇帝提出的平叛構想,卻拿不出更好的解決辦法,只是一味讓沈溪領兵出征,好像所有難題都可以迎刃而解。除此之外,謝遷擔任首輔後在打理朝政以及對外用兵方面毫無建樹,卻不斷試著進言,讓皇帝屈從於他的意志。

    朱厚照和謝遷孰對孰錯,沈溪不想評價,作為一個文官他本應站在謝遷的立場上看待問題,但從臣子的角度來說,卻應該義無反顧地站在朱厚照一邊,畢竟儒家核心思想中忠排在了孝前面。

    如此一來,沈溪乾脆不選擇站邊。

    皇帝跟謝遷發生矛盾,朝中人苦尋解決良方時,沈溪卻依然在惠娘處養病,倒不是說他故意裝病,而是的確感染風寒,本身他也不想牽扯進朝廷紛爭,藉機放鬆兩天,對於沈溪來說是個無奈之下的決定。

    入夜後,熙兒再次到來,於病榻前將當天發生的事告知沈溪,甚至連朱厚照給沈府送去一千兩銀子的事情也說了。

    本來惠娘和李衿沒資格旁聽,但當時惠娘剛好來送湯藥,沈溪沒讓她出門暫避,惠娘便在旁聽了一耳朵,等熙兒走後,惠娘打量沈溪,見沈溪猛烈咳嗽,趕緊上前為沈溪輕撫後背,理順氣息。

    「老爺,朝中發生大事,您不現身,真的可以嗎?」惠娘很擔心,生怕沈溪留在她這裡耽誤大事。

    沈溪平順氣息後說道:「遇到事情難道一定要我出面?我乃部堂,現在是陛下跟閣臣間產生矛盾,許多人卻希望我站出來承擔後果,有這本書賣嗎?」

    惠娘道:「那是因為老爺在朝地位日隆,朝中文武大臣以老爺馬首是瞻。」

    「呵呵。」

    沈溪笑了笑,自嘲地道,「有事的時候以我馬首是瞻,沒事時卻說我亂規矩,總是以雙重標準來要求我……謝閣老對我的偏見到現在都未解除,讓我如何出來承擔責任?」

    惠娘本來還想說什麼,但見沈溪態度堅決,也就緘口不言,開始服侍沈溪喝藥。

    沈溪很平靜,服完藥後,惠娘將碗放到一邊,剛回來坐下,便被沈溪擁入懷中。

    「老爺?」

    惠娘有些不明白,為何沈溪會突然對她多了幾分痴纏。

    沈溪道:「生病時有關心的人在身邊,真好,真希望惠娘你一輩子都陪伴在我身邊……」

    惠娘沒好氣地道:「老爺有衿兒,家裡姐妹也都把老爺當作天,你說這話把她們置於何地?」

    「我只在乎你。」

    沈溪說了一句,幾乎是脫口而出。

    惠娘先是一愣,隨即掙紮著要站起來,卻發現被沈溪摟得很緊了,蹙眉道:「妾身要出去為老爺更換湯藥。」

    沈溪笑道:「我說的是實話,我最在乎的人是你……或許這話聽來很荒唐吧?從第一次見到你,我便想保護你,雖然那時很弱小,但我……的確做到了。」

    這已算是這個時代最好聽的情話,惠娘側過身不跟沈溪正對,但沈溪知道這話對惠娘有很大觸動。

    「老爺是做到了。」

    惠娘幽幽道,「妾身從來沒見過誰比老爺更頂天立地,老爺值得這世間所有女子託付終身,但卻不是妾身。」

    惠娘的話聽起來沒來由,更像是有感而發。

    就在沈溪思索惠娘話裡蘊含了什麼東西時,惠娘已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出門去了,很久都沒回來,沈溪以為惠娘生氣了。

    「唉!不過是有感而發,不想卻開罪她,早知道的話不說也罷。」沈溪自嘲地笑笑,對他而言,眼前的事帶著幾分美好,好像惠娘因此生氣也是溫馨的,因為這意味著回頭他可以好好哄一哄佳人。

    ……

    ……

    晚上沈溪從榻上下來,他的病沒看上去那麼嚴重,不過是小感冒罷了,放到後世多喝點熱水就對付過去了。

    到了前面客廳,沒見到惠娘,只有李衿正在大圓桌前伏案翻閱賬本,旁邊有東喜和隨安探頭觀看,像是在學習算賬,這對她們而言有些困難,兩個小丫頭面前各有個寫滿字的大張白紙。

    沈溪湊過去,只見紙上所寫並非一般文字,全都有關算數和賬目,惠娘和李衿有針對性地教導兩個小丫頭識數和識字。

    「老爺?」

    東喜側頭一看,發現沈溪到來,等她喊出聲後,李衿和隨安才抬頭看向沈溪。

    三女正要站起來給沈溪行禮,沈溪一擺手:「惠娘呢?」

    李衿道:「姐姐進東廂歇息去了……姐姐昨晚沒休息好,今日又給老爺換湯藥,估計累了吧。」

    沈溪點頭:「那我去廂房找她。」

    李衿趕緊放下手頭的賬薄,扶著沈溪的胳膊,道:「老爺病還沒好,應該在榻上休息才是,若是老爺因此而有什麼……沒法跟姐姐交待。」

    沈溪笑道:「我身體沒那麼羸弱……下地走走也好,不過是一點小小的風寒,對我沒那麼大的影響。」

    李衿點了點頭,沈溪睡了一整天,如今燒已經退卻,身體應該沒什麼大礙,但她依然沒放手,用力地扶著沈溪,嘴上道:「姐姐進房不久,心情好像不太好,可能累了吧。」

    本來只是無心一說,卻讓沈溪多了幾分想法,「終歸還是觸動惠娘心弦了。」

    沈溪多少有些感慨,在李衿攙扶下二人一同來到廂房,沒等進去,便聽裡面傳來惠娘的聲音:「……不用進來,我要休息了。」

    李衿道:「姐姐,是老爺過來了。」

    裡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隨即門打開,惠娘帶著一臉倦容從屋裡出來,沈溪發現惠娘眼睛有些紅腫。

    哪怕惠娘掩飾得很好,沈溪也能從她憔悴的臉上明顯感受到倦意,還有傷心難過後留下的痕跡,眼前的惠娘有些陌生,卻深深銘刻在沈溪內心深處。

    「老爺在養病,作何過來了?」惠娘說了一句。

    儘管李衿正扶著自己,沈溪依然伸出手,一把將惠娘攬了過來,惠娘本想掙扎,最後終歸放棄了抵抗,讓沈溪左擁右抱……不過她需要調整一下身姿,才能跟李衿一樣扶著沈溪。

    沈溪道:「房間裡有些悶,想過來找你說說話,你一聲不響出來,我還以為有什麼事情呢……」

    或許是意識到沈溪要把一些「秘密」說出來,惠娘用著急的目光望了沈溪一眼,沈溪這才住口。

    在兩女攙扶下,沈溪進屋到桌前坐下,他側頭對李衿道:「衿兒,你去拿壺熱茶來,我有些渴了。」

    「是,老爺。」

    李衿很賢惠,施禮後出門,等房間內只剩下沈溪跟惠娘時,惠娘坐到了桌對面的椅子上,一語不發。

    沈溪道:「惠娘,是否我剛才說的那些話讓你困擾了?我沒虛言,從一開始見到你,我就想保護你,雖然那時我還只是個孩子。」

    「妾身知道。」

    惠娘脫口而出,等說出來後便開始後悔,不再說下去。

    沈溪稍微有些驚訝:「你知道?」

    惠娘輕輕舒了口氣,道:「從認識老爺後,妾身便有了依靠,雖然那時老爺不過是個幼童,卻一直都是老爺出謀獻策,才讓我們一家過得像個人。以前……我甚至不知如何帶著孩子活下去。」

    周氏剛認識惠娘時那叫一個羨慕,便在於惠娘擁有自己的藥鋪,有一份固定的產業,可以說是女強人。只有惠娘自己才知道當時有多辛苦,不但每天起早貪黑,還要忍受外人的不理解和指指點點,這時代一個寡婦做買賣會承受很大的壓力。

    而之後更出現陸家人跟惠娘爭奪藥鋪的事件。

    一切都是沈溪撐著,最後藥鋪逐漸發展成經營多種產業的大商會,惠娘終於有機會把她女強人的一面展現出來,但從那之後,很多事便不一樣了,惠娘沒法再回到那個普通家庭婦女的狀態。

    沈溪道:「這就叫緣分吧,如果不是那場雨,我們永遠不會認識,這一輩子或許也不會成為狀元郎,不會在朝為官,更不會有現在跟你以夫妻的身份相對而坐。而你……也不必遭遇到那麼多的苦難,到現在還無法釋懷。」

    惠娘搖搖頭:「妾身是人間的塵土,隨時都會落地,老爺卻是天上的星辰,不管走到哪兒都會發光,並不會因為妾身而有所改變。」

    ……

    ……

    沈溪在惠娘處待到次日下午才離開。

    等轎子停到沈家門口,管家朱起趕緊過來將大把拜帖送上,同時奉上的還有許多人留下的信函。

    沈溪不用看也知道是關於謝遷生病告假以及皇帝調撥京營人馬南下平叛之事。

    「老爺,給您送信的人實在太多,還有幾位重臣前來拜訪,都未得見。」朱起緊張兮兮地說道。

    在朱起看來,一旦很多人跑來找沈溪,那朝中一定發生大事了。

    沈溪沒有表現出多重視的模樣,揮手道:「我只是回家來看看,稍後會去吏部衙門,再有人來送拜帖直接告訴他們我沒時間,現在手頭的事情多且繁雜,我不可能有空閒見人。」

    「知道了,老爺。」

    朱起趕緊行禮領命。

    ……

    ……

    沈溪回家一趟,只是到書房整理點東西,隨即就出門了。

    剛到吏部衙門,又是一群人圍上來,不過這些都是沈溪的屬官,他們知道沈溪的脾性,上前來只是行禮問候,最後沈溪只留下王敞,一起到花廳敘話。

    王敞道:「之厚,你不知這幾天朝中發生多大的事,謝老咳血,臥床不起,身體急轉直下,如今去探病也見不到他人,具體情況不為人所知……你去看望過了嗎?」

    沈溪搖頭:「我剛回來,還沒時間去謝府探望。」

    王敞驚訝地道:「那你這幾天去了何處?出京辦事去了?」

    有些事沈溪不會告知王敞,當即不無歉意地說道:「在下要辦的事沒法跟王老你講,至於謝閣老那邊我暫時不會過去,恐怕謝老也未必想見我……還不如整理一下奏疏,稍後我要去見陛下。」

    「對,還是面聖要緊。」

    王敞好像被點醒一樣,現在文臣見不到皇帝,都把希望寄託在沈溪身上,沈溪可說朝中僅次於謝遷的存在,就連梁儲、楊廷和、楊一清等人也無法繞過沈溪辦事。

    沈溪道:「王老,現在距離黃昏還有點時間,我想整理一下奏本,不知可否給在下一點私人空間?」

    「這是自然,老夫就不多打擾了。」

    王敞很識相,起身告辭,將花廳留給沈溪。

    ……

    ……

    一直到申時三刻,沈溪才從吏部衙門出來,這邊他剛前往豹房,楊廷和得知沈溪現身後匆匆趕過來。

    楊廷和進了吏部衙門才知沈溪已先一步去豹房面聖,接待他的人是王敞。

    「介夫你不必著急,這次之厚回來是辦正事,他面聖前已整理好奏疏,咱們光著急也沒用。」

    王敞心平氣和,他身上打著沈溪的標籤,從兵部到吏部,一直都是沈溪的屬下。

    楊廷和顯得很著急:「謝閣老的事情,他知道了嗎?」

    在楊廷和看來,謝遷因何生病沒跟沈溪說清楚,他也沒跟沈溪打好招呼,把文官集團的意志交託,這樣匆匆前去面聖,那便是完全按照沈溪自己的意思跟皇帝對接,他跟謝遷摻和不上。

    更為關鍵的是,現在連沈溪究竟是個什麼態度他都不知道,沒法跟謝遷交待。

    王敞卻有些不理解:「我已經跟之厚說明謝老的情況,他又不是第一次面聖,能有何問題?」

    楊廷和嘆了口氣,不太想跟王敞贅述,簡單告辭便匆忙而去,準備去追沈溪,要在沈溪面聖前把謝遷跟他的想法告知沈溪,讓沈溪按照他們的意思面聖,這也是謝遷之前一直在做的事情。

    王敞有些鬱悶:「這些人,一個個來去匆匆,連招呼都懶得打一個,難道老夫在你們眼裡就這麼一無是處?」

    ……

    ……

    王敞在朝雖然也算得上兢兢業業,但奈何很多人就是看不起他。

    論能力他不如陸完,論學問更不如翰苑出身的這幫人,最主要還是他在閹黨擅權時還有「失節」之舉,若非沈溪力挺他都要被歸為閹黨之列。

    楊廷和心急火燎前往豹房,半途就被人攔了下來。

    這次攔他的是小擰子派來的人,小擰子生怕有人再到豹房被朱厚照強行驅逐受到傷害,而他自己又不方便出面,所以聽從臧賢的建議,找人守在前往豹房的幾個路口上,只要見到有朝臣往豹房,便一概上去阻攔,告知不能靠近。

    「你們作何?本官的轎子你們也敢阻攔?」楊廷和很生氣,覺得這群擋住他去路的人是在冒犯他的官威。

    一人出來道:「這位大人,無論您是誰,都不要靠近豹房,裡面已有大人物交待,朝中除了沈大人可以面聖外,旁人一概不得靠近豹房,否則會被驅趕甚至可能杖打,這是陛下之前所下御旨,望大人見諒。」

    楊廷和本想教訓一下這些不識相的人,但聽了對方的話後,才意識到對方是一片好意。

    楊廷和一隻腳已踏出轎門,這時又縮了回去。

    前面的轎伕問道:「大人,是否還往豹房?」

    「先回謝閣老的院子。」

    楊廷和有些無奈地道,「若豹房有事的話,消息會第一時間傳來。沈尚書的馬車……總歸追不上了。」

    一個乘坐馬車趕往豹房,還是先一步出發,一個則乘坐轎子在後面追,就算楊廷和的轎伕走得再快,始終追趕不及。

    楊廷和嘆了口氣,在他看來,自己跟沈溪的區別也大概如這馬車跟轎子一般。

    ……

    ……

    沈溪進了豹房,甚至無需在門口等候,沒人敢阻攔,他到豹房可以說暢通無阻。

    沈溪到正院後,小擰子聞訊匆忙出來,見沈溪趨步向前,趕緊迎上前行禮:「沈大人,您莫著急,陛下尚未做好賜見準備。」

    沈溪聞訊駐足:「陛下還沒睡醒嗎?」

    小擰子沒想到沈溪會把話說得這麼直接,搖了搖頭:「陛下還在歇息,早上陛下……睡得有些晚。」

    沈溪都把話挑明了,小擰子自不會遮掩。

    沈溪道:「那本官先到陛下寢殿外等候,在前引路吧。」

    小擰子趕緊擺手:「沈大人,您不能隨便往陛下寢殿去,先去書房等候吧。請恕小人無禮,這是豹房新設的規矩,連小人都不能隨便進出寢殿所在院子,實在沒辦法……小人一定會在陛下醒來後第一時間將您前來面聖的訊息傳給陛下。」

    「可以。」

    沈溪最後還是點頭,甚至不用小擰子帶路,便輕車熟路往豹房側院去了。

    ……

    ……

    小擰子陪同沈溪到了書房後,便趕緊去跟朱厚照稟報。

    到了寢殿才知朱厚照仍舊沒睡醒,門外已經站了一群太監和宮女,平時朱厚照這會兒都已經梳洗更衣完畢,而今天居然還沒醒,讓伺候的人亂了陣腳。

    一直等到掌燈,江彬才從裡面出來道:「擰公公,陛下傳你進去。」

    小擰子急忙往裡跑,進去晃眼見到朱厚照已從榻上下來,「噗通」一聲跪到地上,大聲說道:「陛下,沈大人來了。」

    「沈先生來了,是嗎?」

    朱厚照顯得很疲倦,「有說過是來作何啊?」

    小擰子回道:「陛下,奴婢不知。」

    旁邊突然傳出個聲音:「估摸沈大人是為謝閣老之事而來。」

    小擰子嚇了一大跳,這是麗妃的聲音,他沒料到麗妃會這個時候現身,心想:「麗妃莫非是侍寢了?她的身份見漲啊!」

    朱厚照道:「又是謝閣老的事,他歸家吐血後,已有多少人進言?那麼多奏本,朕一概不想看,沈先生難道不知朕的心意嗎?」

    麗妃和小擰子都不說話,反倒是站在門口的江彬道:「陛下,京營兵馬已於今日出征,即便沈大人前來,也無法將事情挽回。」

    「沈先生來估計是說謝閣老之事,在朕決意出兵上應該是支持的,因為他從未上奏過。」朱厚照顯得很自信,「讓他等等,朕先洗漱。來人,為朕準備熱水。」

    麗妃道:「陛下,臣妾先告退了。」

    「嗯。」

    朱厚照點頭道,「你先回去整理,朕晚些時候過去找你。小擰子,你不用在這邊伺候,過去招呼下沈先生,如果知道他的來意,可以先一步來跟朕說。」

    小擰子這才意識到朱厚照這會兒不太敢來見沈溪,因為在謝遷的問題上朱厚照是絕對理虧的那個,因為強行趕人而令謝遷吐血,這種事怎麼看都是他這個皇帝胡作非為。

    「是。」

    小擰子領命而去。

    ……

    ……

    小擰子告退,寢殿裡只剩下伺候的宮女和太監,江彬卻站在門口沒走。

    朱厚照看著鏡子裡的江彬,悠然道:「江彬,你到朕身邊以來,朕沒虧待你吧?」

    「陛下對臣恩重如山。」江彬緊忙抱拳。

    朱厚照點頭:「知道朕的恩情便好,朕有可能會安排你出去做一件要緊事,會使你身處險地,你不會推辭吧?」

    「萬死不辭。」江彬道。

    朱厚照又點頭:「那好,朕便把這件事交給你,希望你不辱使命,幫朕把這件事給辦好!」

    ……

    ……

    等朱厚照到書房時,沈溪已等候半個多時辰。

    朱厚照沒有帶任何人,無論是江彬又或者張苑都沒有跟隨他身後,只有先一步到來的小擰子一直在書房門口等候,但在朱厚照蒞臨後,小擰子也緊忙告退。

    晃動的燈影中,只剩下沈溪跟朱厚照二人。

    沈溪沒行禮,甚至招呼都不打,閉著眼睛故意不看朱厚照,以體現他內心的失望。

    朱厚照卻笑呵呵地道:「先生怎麼來了?聽說先生生病了,朕還準備去府上探望,卻是沒想到先生倒是先過來……先生的病情沒大礙吧?」

    此時的朱厚照有些自討沒趣,但他沒別的話好說,他明白沈溪前來並不是為了跟他進言,二人間的關係不知不覺跌至冰點。

    沈溪道:「臣並未生病。」

    「是嗎?那就更好了,如此朕也能安心些。哈哈。」

    朱厚照有些尷尬,想坐下來卻覺得沈溪站著那兒有些不合適,頗有點手足無措。

    沈溪再道:「臣聽說,謝閣老病重,因吐血而臥床不起,陛下為何沒去探望?」

    「這個……」

    朱厚照神色越發彆扭,吞吞吐吐地道,「朕本想抽空去看看,但……先生可能不知,謝閣老的病……跟朕有一定關係,如果朕去探望的話,或許會被人說閒話,所以朕準備等謝閣老病情好轉些再去。」

    「若是謝閣老的病情一直不見好呢?」沈溪道。

    朱厚照遲疑了,斟酌好字眼後才道:「朕自然會去探望……先生別為難朕,其實先生也該知道謝閣老因何而病吧?」

    沈溪道:「那臣是應該知道,還是不應知道呢?」

    這問題又讓朱厚照非常尷尬,支支吾吾想說什麼,卻發現在沈溪面前有些詞窮。

    半天后,朱厚照稍微定了定神,蹙眉道:「先生有什麼要緊事,還是快些說吧,朕沒有太多時間。」

    沈溪從懷裡拿出一份奏疏:「微臣有兩件事跟陛下奏稟。」

    「說。」

    朱厚照臉色終於正常了些,有一種解脫的感覺,終於不用再跟沈溪說那些讓他尷尬的事情了。

    沈溪道:「臣請辭。」

    「咳咳……」

    朱厚照猛烈咳嗽幾聲,道,「先生別開玩笑,你在朝中官當得好好的,為何請辭?如果朕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便跟朕明說,別這樣啊!」

    本來朱厚照以為事情過去了,沈溪該跟他說正事,誰知道上來第一件事就是請辭,這讓他非常尷尬。

    沈溪再道:「臣乃真心請辭,實在是因入仕以來精神始終處於緊繃狀態,太過疲倦,想早一步回鄉休養。」

    朱厚照苦笑道:「先生才當了幾年官?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先生年歲不大,又不是七老八十非要回故地當個閒人,朕的江山需要先生這樣的能臣輔佐,先生難道就忍心讓朕自己來打理這一切?」

    沈溪道:「朝中有那麼多能人異士,何須臣來相助陛下?」

    「不一樣,那些人雖然有一定的本事,但總歸沒法跟先生相比。」

    朱厚照對沈溪異常推崇,挽留的決心也很大,「先生乃大明頭號功臣,若非先生領兵出征,東南和西南之地也不會平定,草原也不會臣服,不會出現四海昇平的景象……額,可能現在還有幾個毛賊危害江山,但用不了多久便會平息。」

    沈溪嘆了口氣,道:「但陛下始終無法做到勤奮治理,臣身為先生,未能勸學生回正道,乃是臣之過錯,臣願意請辭謝罪。」

    朱厚照皺眉:「先生這話說的,朕沒走在正道嗎?這個……有些事可以從不同角度來理解,朕是沒把所有心思放在打理江山上,也是因為身邊有先生和謝閣老這樣的能臣,朕想好好玩幾年,等玩夠了便安下心來,當一個好皇帝……」

    沈溪打量朱厚照一眼,朱厚照被凌厲的目光一掃,忽然覺得自己理據不成立,悻悻地避開目光。

    沈溪道:「臣請辭之心非常堅決,望陛下體諒。」

    「朕不准。」

    朱厚照的話也帶著果決,想在沈溪面前板起臉,卻底氣不足,最後用堅決的口吻道,「先生如果再提請辭之事,朕要用一些非常規手段挽留……」

    沈溪冷冷一笑:「陛下準備用何手段?將臣綁起來,又或者架出豹房,再或者下獄問罪?」

    這話問出來後,朱厚照臉色非常尷尬,沉默半晌才嘆道:「先生其實還是在怪朕對謝閣老用強,其實當時的情況,謝閣老非要在豹房門口求見,外邊大雪紛飛,天寒地凍,朕已經跟他說了不見也無濟於事,要是真在外邊等一宿非出事不可,朕也是沒辦法了……」

    朱厚照的辯解沒什麼說服力,自己都覺得理虧,因此見一見就可以避免的事情,非要鬧得那麼僵。但在來書房前他已經知道沈溪會質問他,心理上有所準備。

    半天后,朱厚照鼓起勇氣,道:「先生,這樣吧,你先把第二件事說出來……這第一件事咱們可以慢慢商議,總歸有折中之法,對吧?」

    沈溪道:「第二件事,臣請陛下下罪己詔。」

    「准了!」

    朱厚照立即回答,等話出口才琢磨出來好像不太對,驚訝地問道,「什麼?罪己詔?先生在說什麼?朕有些不太明白。」

    沈溪打量著朱厚照,雖然沒說話,但那目光好像在說:「你不明白還答應得這麼痛快?」

    朱厚照臉色漲得通紅,嘆了口氣道:「先生,朕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讓朕為了謝閣老的事道歉是吧?那朕明天一早……哦不,現在就去拜見謝閣老,您看如何?如果這都不能讓你滿意的話,朕再給謝閣老更多補償,或者明日開朝議商議事情……」

    此時的朱厚照慌不擇路,一直給沈溪提條件,好像為了挽回沈溪的心不計任何代價。

    沈溪道:「臣要陛下下的罪己詔,乃是因天下蒼生所受苦難,各地的災情和民怨,還有沿海倭寇肆虐等,陛下登基以來並未國泰民安,難道不該因此自責嗎?」

    朱厚照臉色很難看,顯然在他看來,自己是明君聖主,並不覺得有什麼過錯,沈溪所提建議就像是在打他的臉一樣讓人無法接受。

    不過面對沈溪請求致仕這種情況,朱厚照不得不作出妥協,道:「那這樣,朕同意了,朕明天便下罪己詔!先生總該滿意了吧?先生,咱先說好了,朕下罪己詔,你就不離朝,當作交換條件如何?」

    沈溪搖頭道:「這是兩回事。」

    朱厚照稍微有些驚訝:「先生,你不能這麼啊,朕下罪己詔是聽從你的建議,你也不能什麼都不做,這樣朕……會很吃虧。」

    沈溪道:「陛下為安天下百姓而下罪己詔,乃是收攏人心,怎就成了跟臣交換的條件?」

    「那沈先生你辭官,就是百姓願意看到的嗎?」朱厚照急道,「朕是沒有太多時間管理朝政,不也是因為有先生在麼?現在先生要走,那就是對天下百姓不負責任,朕絕對不會同意!先生分明是在要挾朕!」

    朱厚照非常氣惱,想跟沈溪講道理,卻發現力不從心,因為沈溪在他心目中地位還是很高的。

    沈溪幾乎可以說以一己之力改變了他的人生觀和世界觀,不僅僅只是先生這麼簡單。

    沈溪無奈搖頭:「陛下所做之事非常有見地,未必需要臣這樣昏聵之人指點,如陛下所言,若只是因朝中有能臣打理而令陛下不思朝事,那臣情願請辭回鄉,也是為讓陛下能早日還朝,為天下蒼生做更多的事。」

    朱厚照道:「這算怎麼個說法?先生你一走了之了,朕怎麼辦?朕能把大明江山打理好嗎?先生你怎麼這麼不理解人呢?」

    沈溪不回答,反而將兩份奏疏舉過頭頂,一臉堅決。

    朱厚照一咬牙:「先生,這樣吧,還是跟年前一樣,你先回家休養一段時間,讓咱們都冷靜一下,行嗎?你先看朕的行動,朕絕對不是言而無信之人,朕既然答應你好好治理江山,就一定言而有信。若朕有食言,你再提出請辭也不遲,你看如何?」

    此時朱厚照可憐兮兮,聽起來好像在跟沈溪商議,不過更多是作出妥協和讓步,大有哀求沈溪之意。

    沈溪幽幽嘆了口氣:「臣一心為大明強盛,若陛下能理解臣之苦心,就不該留滯於豹房。」

    「行,朕今天就回宮!」

    朱厚照答應起來絲毫也不含糊。

    沈溪道:「臣並非是要挾陛下,而是……」

    朱厚照又搶白:「不管先生是什麼目的,朕只看結果,只要先生不提致仕就好……朕馬上按照先生所定方向發展,以後不用一旬一次上朝,每天上朝都行,什麼經筵日講一律都開,不就是當個明君嗎?朕早就有這樣的打算,先生來提醒朕,乃是大明忠臣,朕覺得先生這是鼓勵朕當一個聖君明主,朕滿懷感激。」

    沈溪聽到這話哭笑不得,心想:「這小子說起瞎話來不打草稿,言之鑿鑿就跟真的一樣!」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8-10 03:12
第二四一三章 新立后?

    朱厚照在沈溪面前信誓旦旦表明自己要當一個明君,這話不管真假,至少作為臣子沈溪已沒有任何理由再拒絕。

    沈溪知道暫時無法從朱厚照這裡順利請辭,只能無奈行禮:「那臣就看陛下接下來是否能兌現今日諾言。」

    沈溪的話更像是接納朱厚照立下「軍令狀」。

    儘管心裡非常不爽,但現在朱厚照壓根兒就顧不上別的,只要能暫時安撫好沈溪那就算萬事大吉。

    沈溪告退離開後,朱厚照終於鬆了口氣,小擰子適時從外進來,等候皇帝吩咐。

    「真是讓朕下不來台。」

    朱厚照顯得有幾分懊惱,在書房裡來回踱步,嘴上喃喃自語,「沈先生簡直是咄咄逼人,非要拿辭官來威脅朕,太不像話了!」

    朱厚照一邊抱怨,一邊在那兒發愁。

    就算明知被沈溪脅迫,他也只能按照之前對沈溪的承諾行事,小擰子在旁看到後有些膽顫心驚。

    小擰子心想:「這世上敢這麼威脅陛下之人,好像除了沈大人外沒第二個!這可真是稀奇,身為九五之尊,坐擁天下,陛下還要受大臣要挾?偏偏還忍受下來……這豈是陛下平日的行事風格?」

    朱厚照有些沒精打采地道:「吩咐下去,明日一早朕要去一趟謝府,親自探望謝閣老病情。」

    「陛下,您……您真要去?」小擰子體現出對皇帝的回護之心,善意提醒,你身為皇帝完全不必這麼做。

    朱厚照沒好氣地道:「朕已答應過沈先生,難道你要讓朕食言不成?少廢話,趕緊去安排……哦對了,還有明日中午朕要開午朝,今晚就要把朝中文武百官通知到……」

    這讓小擰子越發驚奇,一邊領命一邊在想是否還有更為「過分」的事情發生。

    就在此時,只聽朱厚照又吩咐道:「今天晚上朕就不留在豹房了,朕要回宮……真是活見鬼了!朕回皇宮去作何?難道對著四面牆發呆?乾清宮那邊不會現在已經全是蜘蛛網了吧?」

    小擰子趕緊道:「陛下,就算您不時常回宮去,那邊也會有人收拾,絕對不會有絲毫疏忽大意。」

    「唉!」

    朱厚照長長地嘆了口氣,道:「那就趕緊準備鑾駕吧,這也是朕答應過沈先生的事情,總歸現在先穩住他,不能讓他再言離開朝堂之事……小擰子,你去把司禮監那幾個太監叫來,朕有事跟他們說。」

    小擰子問道:「陛下,是到豹房來嗎?」

    「豬腦子啊你,朕要回宮,他們來豹房作何?當然是叫他們去乾清宮候駕。」朱厚照的怒氣終於找到宣洩口,怒氣衝衝地衝著小擰子吼道。

    「是,是!」

    小擰子又忙不迭應承下來。

    朱厚照非常生氣,帶著懊惱出了書房,小擰子跟著出來,又被朱厚照罵了一通:「趕緊去叫人啊,朕的鑾駕要早些準備好!哼,一點兒眼力勁都沒有,以後怎麼跟朕辦事?」

    小擰子臉上全是委屈之色。

    這一切全都是沈溪帶來的變故!不過就算他再不理解,現在也沒辦法問詢任何人,只能帶著滿肚子疑惑按照朱厚照的吩咐行事。

    豹房內外迅速熱鬧起來。

    ……

    ……

    朱厚照離宮一年多後,終於再一次返回紫禁城。

    皇帝不回皇宮,就跟孩子不顧家一樣,久了家裡人都陌生了,自然而然就會疏遠。不過朱厚照是皇帝,皇宮的正主,沒人敢嫌棄他。

    這次回來倒是讓宮裡面有些措手不及。

    本來高鳳得知消息後還想轉告張太后,但這邊得到的命令是馬上去乾清宮見駕,他不敢怠慢,只能緊趕慢趕前往乾清宮等候皇帝到來。

    沒等多久,朱厚照的鑾駕已抵達乾清宮,身後帶著大隊隨從。

    這些隨從都是朱厚照從豹房帶來的,有平時在身邊使喚習慣了的太監和宮女,還有侍衛,卻並非是錦衣衛或者侍衛上直軍的官兵,也就是俗稱的御林軍,而是他親手從邊軍中選拔栽培的親信侍衛,在他回宮後,這些人馬上接管了宮門和乾清宮戍衛。

    朱厚照在乾清宮大殿的龍椅上坐了下來,環視一圈,嘴上嘟噥道:「許久沒回來,這裡依然那麼熟悉。」

    張苑站在他身邊,低聲說道:「陛下,這裡乃是您的御座。」

    朱厚照沒好氣地撇撇嘴,抬頭看著眼前幾人,除了張苑和小擰子外,還有高鳳、張永和李興等三名司禮監秉筆太監,朱厚照再次下達明日要登門慰問謝遷以及開朝議的命令,讓在場幾名太監吃驚不小。

    朱厚照憤憤不平地道:「沈先生可真不像話,直接到朕那裡要挾,說他要致仕歸鄉,這不是讓朕為難嗎?你們說說看,朕該怎麼辦才好?」

    這問題問得相當冒失,在場幾名大太監這才知道朱厚照回皇宮等一系列事情的因由竟然來自於沈溪的辭官脅迫。

    李興表現得相當氣憤,嚷嚷道:「陛下,這件事該公事公辦!」

    朱厚照皺眉:「怎麼個公事公辦法?讓朕直接同意讓沈先生請辭回鄉?你……你個混賬東西,這算什麼餿主意?」

    李興還沒來得及細說,便給朱厚照一句話給嗆了回去,他有些不甘心,觀察了下左右,發現一同來見駕的幾個太監有意難為他,關鍵時候居然不出來打圓場。

    李興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解釋:「奴才的意思是……陛下應該緩和跟沈大人的矛盾,讓沈大人安心留在朝中辦事。」

    「這種廢話還用得著你來說?」

    朱厚照更加生氣了,指著李興大聲咆哮,「你當朕願意大半夜回皇宮來?還是說你覺得朕心甘情願去謝府見謝閣老?就連明日朝議朕也不想開!這不都是順著沈先生的意思行事麼?若朕不答應,以他的堅決或許馬上就會告老還鄉……哦不對,他還沒到告老的地步,以他的年歲在朝中幹個幾十年幫朕實現大明盛世完全沒問題。」

    張苑道:「沈大人年輕氣盛,的確不該提出如此過分的請求……這不是給陛下您出難題嗎?」

    朱厚照板著臉道:「張苑,你是司禮監掌印,瞎子都能看懂的事情,用得著你來廢話?朕難道不知這是難題?說對策!拿不出解決的辦法就一邊待著去!」

    本來張苑以為順著朱厚照的話說上兩句,會得到認同,卻未料現在朱厚照正在氣頭上,說多錯多,反而不如高鳳和張永那樣閉著嘴一語不發來得實在。

    但才過了一會兒,朱厚照又怒道:「你們一個二個杵著作何?讓你們來是想對策的,在這裡當木頭桿子是幾個意思?」

    小擰子問道:「陛下,現在沈大人已同意留在朝中,您不必太過擔心……其實今天這件事至此就算揭過了,等過幾天就會恢復正常。」

    朱厚照道:「你懂什麼!朕現在只是暫時穩住沈先生,還特意請他暫時賦閒在家,休養一段時間,這跟臘月前的情況一樣……問題是他不在朝中,隨時都可能會再跟朕提出請辭,到那時朕怎麼挽留?」

    高鳳謹慎地道:「陛下,您不批准,誰能擅自請辭歸鄉?」

    「對對。」

    李興跟著附和,「陛下只要不同意便可。」

    朱厚照冷笑不已:「一個個都是廢物,讓你們過來是想辦法,就告訴朕拒不接受就行了?現在他就已經不做事了,繼續跟朕耗下去,是否在朝為官根本就沒什麼兩樣,總歸就是不理朝政,而且旁人也會對朕說三道四!難道你們讓朕把他綁到衙門去辦公?」

    幾個太監自詡聰明絕頂,但在皇帝一再追問下,一個個都沒了主意。

    他們都在想:「沈之厚開罪陛下,居然不是來請罪,反而是陛下擔心他跑了……奇了怪了,朝廷離了誰不照樣轉?」

    朱厚照心急如焚,大聲催促道:「你們趕緊想出對策,拿不出解決辦法誰都別想睡覺!誰想出來重重有賞!」

    幾個太監大眼瞪小眼,他們根本想不到挽留沈溪的辦法,無論是人情還是世故,都難以讓沈溪甘心聽從皇帝命令,而且就算勉強留下來也會如朱厚照所言,隨時都會走。

    「繼續想!」

    朱厚照打了個呵欠,站起身來,「朕要先去後廡吃點兒東西!你們老實點兒,別偷懶,若想不出來,明天一起挨板子!」

    幾個太監非常委屈,剛才是不讓走,現在居然說要挨板子了,這意味著他們中間必須要有人「挺身而出」,本來以為自己注定會遭殃,但事到臨頭卻都希望旁人主動站出來承擔責任。

    ……

    ……

    朱厚照休息用膳去了,幾個太監留在乾清宮正殿苦思對策。

    但顯然五個臭皮匠也頂不了一個諸葛亮,幾個人沒座位,站在那兒乾瞪眼,只有張苑偶爾說個一兩句,還是催促別人想辦法。

    過了很久,幾人都氣餒了,李興抱怨道:「沈大人可算是不識相到家了,恃寵而驕,居然敢要挾陛下?他就不怕陛下一怒之下答應下來?」

    小擰子道:「你當沈大人真不敢離開朝堂?那是陛下明白,沈大人確實動了離朝之心,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戀棧權位?」

    李興被小擰子諷刺也不敢反駁,倒是張永問了一句:「沈大人之前對謝閣老的事沒那麼上心,甚至謝閣老生病這兩天都沒露面,他去了何處?」

    小擰子搖搖頭:「不知。」

    張永又往張苑身上看了一眼,嘆口氣道:「沈大人明顯是給咱出難題,要想沈大人不離朝堂,其實倒是有個辦法,若封爵的話……」

    張苑一跳老高,忙不迭道:「咱家正是如此想的……給沈大人封爵,之前陛下不是說要給沈大人封公爵嗎?官職可以辭,爵位不能辭啊!」

    張永一聽張苑想搶自己的主意,不屑地道:「就算有公爵在身,沈大人也未必願意在兵部和吏部當值……再者,陛下肯賜爵,沈大人也未必會接受。」

    高鳳道:「不會吧?陛下賜爵,沈大人也能拒絕嗎?那可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啊。」

    張永沒好氣地道:「那位是誰?從來不按常理出牌的沈之厚!你當是平常那些蠅營狗苟之輩?」

    皇帝為沈溪請辭之事發愁,下面的太監跟著著急,這次不但是皇帝急,太監也急。

    幾個人爭論一番,仍舊沒拿出個結果,小擰子有些心煩意亂,道:「行了,我們爭什麼爭?陛下讓拿出對策,挽留沈大人,你們就只顧著爭論不休?」

    李興道:「擰公公,話可不能這麼說,我們不是在商議對策麼?現在就是討論給沈大人封爵是否合適。」

    小擰子不屑道:「文官封爵,已亂了朝廷綱紀,此等事由陛下來提總比我們這些當奴提更好,你們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經如此一提醒,在場幾個太監都不說話了。

    正如小擰子所言,沈溪是否封爵跟他們是沒關係,他們甚至沒資格跟皇帝提出來,皇帝可以胡鬧說給誰封爵就封,但他們只是皇室家奴,說這種話要擔負很大責任,回頭被人追究起來,不但身家性命難保,死了都會被人痛罵。

    小擰子道:「陛下要留沈大人在朝,重點是讓陛下當一個明君聖主,咱們幾個能力有限,只有盡力匡扶陛下才有資格立足廟堂。連這點淺顯的道理都不懂?」

    張苑怪腔怪調:「擰公公說的可真是義正詞嚴,那敢問一句,你想出什麼好主意了?」

    李興道:「擰公公不是說了?他要匡扶社稷,讓陛下當明君聖主。」

    這話多少帶著一絲諷刺意味,雖然李興對小擰子一向都恭維有加,但今天連續被小擰子針對,也不顧上了,開始回懟。

    「諸位能不能別吵了?」

    張永出來說了一句,「封爵之事,可以跟陛下提出來,咱不過是給陛下出個主意,是否採納那是陛下之事。此前陛下的煩悶你們沒看到?若被陛下知道咱這些人在此吵鬧,定會更加惱火。」

    幾個人臉上都表露迴避之色,張永想了想道:「既如此,那咱就進去跟陛下提,看陛下是否同意。」

    高鳳望著小擰子道:「這件事還是擰公公進去跟陛下通稟為妥,要不……張公公也一起進去?」

    說到後面高鳳望著張苑,大概意思是這裡你們兩位跟皇帝跟親近,自然該由你們去提議,而我們只負責出謀劃策。

    張苑先看了小擰子一眼,略微有些遲疑,但終歸還是點頭:「小擰子,咱們往裡走一趟?」

    小擰子重重地喘了口氣,先平復內心的緊張,這才道:「進去便進去,你們在外等著,若陛下覺得建議不合適,出來後還要重新商議。而且這建議……是你們提出來的,跟咱家無關。」

    說完小擰子和張苑便往乾清宮後廡去了。

    人進去後,李興抱怨了一句:「功勞算他的,罪過卻是咱們的,真是會算計!這小東西。」

    ……

    ……

    張苑和小擰子進到裡面,只見朱厚照正在跟宮女廝混,一名伺候進膳的宮女被朱厚照捉弄得面紅耳赤,老遠便能聽到朱厚照的笑聲。

    「陛下?」

    張苑上去說了一句,提醒皇帝他跟小擰子來了。

    朱厚照回頭看著二人,一鬆手,宮女得獲自由,趕緊退到一邊跪下,還不忘整理衣衫。

    朱厚照皺眉:「早不進來晚不進來,偏偏這個時候進來壞朕的好事!怎麼,想出對策來了?」

    張苑道:「陛下,老奴等幾人在外商議後,覺得目前能挽留沈大人在朝的方法,就是給他賜爵。」

    「欸?」

    朱厚照站起身來,一臉恍然,來回踱步好一會兒才道,「朕之前怎麼沒想到?看看朕這腦子,如果沈先生是國公,就算辭官也不能歸鄉,到時候朕給在他京城賜下一座寬大的府邸,到時候遇到什麼事,不就一句話的事嗎?」

    「對啊,陛下,沈大人變成勳貴,就只能留在南北兩京,就算將來守制或者再提辭官,他的爵位總歸辭不掉吧?」張苑笑呵呵地說著,好像主意是他想出來的,只等在皇帝跟前邀功。

    小擰子有些不爽,心想:「明明是張永想出來的主意,這狗東西又想剽竊別人的謀略,估摸若是陛下說這建議不好,他馬上又會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

    朱厚照點頭:「正是這個道理,不過……」

    說到這裡,朱厚照話鋒一轉,眉頭又稍微皺起來,「就算沈先生做了國公,可他要是閉門不出的話,朕還是拿他沒辦法啊!」

    「這個……」

    張苑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去回答,正如朱厚照所言,若是沈溪鐵了心不管大明朝政,就算你讓他當王爺也沒用,沈溪仍舊可以我行我素,對朝事不管不問。

    小擰子道:「陛下,這總歸比沈大人辭官回鄉要好……爵位是世襲的,沈大人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該為沈家子孫著想。」

    朱厚照想了下,一時間沒給出答覆。

    張苑對這件事非常熱心,到底他出自沈家,心想:「若是我那大侄子當了國公,我一定要到他面前,告訴他國公之位是我幫他爭取來的,到時候他怎麼也要提拔一下我的幾個兒子。」

    想到這裡,張苑即便知道會碰壁,還是繼續道:「陛下,您不是說最好的辦法其實是將沈大人綁在官位上嗎?朝中尚書乃是流官,怎麼都綁不住,但若是國公之位,卻是可以綁住人的。」

    小擰子卻故意跟張苑抬槓,問道:「若沈大人堅決不受,或者將來沈大人還想辭掉爵位呢?」

    張苑詫異地問道:「這不可能吧?」

    朱厚照又有些心煩意亂:「怎麼不可能?朕讓沈先生當兩部尚書他都不想幹,讓他當國公難道比當兩部尚書更痛快?倒不如直接封王……」

    這下不但小擰子,就算剛才還拚命為沈溪封爵說話的張苑也啞口無言。

    給大臣封王,這在太平年景聽來簡直匪夷所思,甚至大明除了那些死後追封王爺的,外姓只能做到公爵,除非你是開國功臣。

    小擰子和張苑都在想,沈溪的功勞再大,也比不過開國的功勞吧?平定西北邊患在開國面前,算得了什麼?

    朱厚照這次沒聽張苑和小擰子的意見,好像還在那兒琢磨,自言自語:「就算給沈先生封王也未必有用,他不想的話還是會拒絕,這就讓朕很為難了。難道把自己的皇位讓給他來坐?」

    到此時,小擰子和張苑便知道朱厚照病急亂投醫,根本不是真心要給沈溪封王,正如他不可能會「退位讓賢」一樣。

    小擰子道:「不管是封王還是封公,沈大人總歸可以不領受。」

    張苑道:「不試試怎麼知道呢?小擰子,你這是要拆陛下的台啊!」

    「閉嘴!」

    朱厚照不想聽下面的人爭論,大喝一聲,「你們一個個先想著怎麼為朕辦事,別老是爭執不休!小擰子說得沒錯,無論是王爵或者公爵,沈先生都有可能會不領受,因為他會覺得朕亂了朝堂規矩,只想看到朕一切按照規矩來,所以朕回宮又開朝議,才暫時穩住他。如果他覺得不合規矩,就算給他皇帝坐,他也不會領受。」

    張苑聽了腹誹不已:「要不你試試?」

    朱厚照突然一拍大腿:「但若沈先生做了朕的姻親,那這段關係就割捨不掉……朕跟沈先生的關係不就親上加親?」

    小擰子和張苑傻眼了,君王這是要做什麼?賜婚?

    小擰子驚訝地問道:「陛下,您不會是想把公主……嫁給沈尚書吧?」

    朱厚照一甩袖:「公主才幾歲?屁大點的小丫頭,就算朕想嫁沈先生還不要呢,但朕可以娶沈尚書的妹妹啊……沈先生的妹妹已是荳蔻年華,年歲不小,朕將她娶回來,那沈先生……哦不,沈尚書就是朕的大舅子了,哈哈,他是大明國舅,這關係總該割捨不下吧?」

    小擰子和張苑對視一眼,兩人的目光都像在說:「陛下瘋了。」

    張苑雖然非常震驚倒不覺得如何,畢竟當皇親國戚跟做公侯沒什麼差別,但小擰子那邊卻顯得很懊惱,道:「就怕沈大人不會答應。」

    朱厚照道:「這有何難?朕不去跟沈尚書提親,而是去跟沈尚書的母親提親,他做兄長的總不能左右妹妹的婚事吧?」

    小擰子顯得很難理解,搖頭道:「但是,沈小姐入宮……該給何名分?」

    小擰子非常茫然,他知道朱厚照跟沈亦兒的過節,心裡在想:「陛下跟沈小姐根本就不對付,之前陛下還說要給沈小姐賜婚,卻被沈大人直接回絕,現在陛下要娶沈小姐過門,沈大人更不會答應了……你當是讓沈小姐當皇后?」

    「這是你應該操心的事嗎?」

    朱厚照面色多少有些不悅,不過他想了想又道,「朕有皇后了,確實有些為難,朕跟皇后間雖然沒什麼情分,但廢后總歸要有理由。不過無妨,先讓沈小姐當貴妃,大不了之後讓她做皇后。」

    對於朱厚照的胡來,小擰子和張苑早就知曉,但他們沒想到皇帝會把立後的事看得如此兒戲。

    皇帝說要納誰,本身並不是多大的事,但現在朱厚照明擺著帶著政治目的試著求親,沈溪能答應就怪了。

    隨後朱厚照又把張永三人叫進來,聽到皇帝的新想法後,高鳳、李興等人也是在面面相覷,他們心裡也冒出一個想法:「陛下這麼著急讓沈大人當國舅,沈大人會乖乖領受?」

    「陛下……」

    作為張太后身邊的人,高鳳嘗試跟朱厚照說明情況。

    朱厚照卻一擺手:「行了,這件事就這麼定下來了,由你們去籌備提親事宜,要記得不能提前被沈尚書知曉,若他知道的話肯定會上奏反對,等一切都安排妥當後,直接去沈府……就是沈尚書父母那裡把沈家小姐迎娶回來便可……嘿嘿,看朕怎麼收拾你!」

    李興和高鳳不太明白朱厚照跟沈亦兒的恩怨糾葛,不清楚「怎麼收拾你」指的是誰,但小擰子、張苑和張永三人卻知道些內情,尤其是小擰子,他對皇帝跟沈亦兒之間的矛盾最清楚不過。

    小擰子心道:「壞了,陛下目的不純啊,若只是單純想拉攏沈尚書,何至於要將沈小姐迎娶進門?沈小姐跟陛下的關係那麼差,到宮裡來,沈小姐吃不了苦頭,到時候可能會有麻煩事出現。」

    朱厚照最後叮囑道:「誰要是把消息洩露出去,直接殺頭,這件事由司禮監籌備,知道的僅限你們幾個……對了,還有她。」視線最後落在跪在旁邊的宮女身上。

    說完,朱厚照再沒心情理會眼前這幫太監,身後還有宮女需要他「臨幸」,他的精力全都放在那上面。

    幾個太監都很識相,知道皇帝對他們不感興趣,趕緊行禮告退。

    張苑臨出殿門前看了那宮女一眼,眼睛裡帶著一抹別樣的色彩,心裡嘟噥:「從豹房到皇宮,好像沒啥區別。」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8-10 03:12
第二四一四章 君君臣臣

    幾名大太監重新回到乾清宮正殿,本來要各自散去,但這個時候他們還是要做出一些商議,畢竟小擰子只是在司禮監掛職,他們擔心小擰子會亂了方寸。

    張苑交待道:「小擰子,陛下的話你也聽到了,任何人不得洩露關於此番陛下迎娶沈小姐之事,若消息洩露的話,定要查個水落石出,看看到底是誰在欺君罔上!」

    小擰子沒好氣地道:「還用得著你張公公來提醒?陛下的話,咱家幾時不遵從了?」

    「那就好。」

    張苑點頭,又看向另外三名司禮監秉筆太監,「陛下現在要迎娶沈家小姐,你們可有什麼好方案?」

    最後幾人全都看向高鳳。

    因為皇后入宮便是高鳳負責打理,相對來說其對於所有流程都很熟悉,另外高鳳專門負責跟張太后接洽,這件事怎麼都躲不開。

    高鳳臉上滿是為難之色:「這到底不是……陛下的大婚吧?」

    李興道:「這是自然,沈尚書的妹妹入宮,暫時只是做貴妃,說要當皇后那也是以後的事情不是?不過有沈大人撐腰的話,這位貴人在宮裡的地位,可能會比當今皇后……嘖嘖……」

    因涉及非議皇室家事,李興適可而止,沒有深入說下去。

    但在場都是宮裡的「老人」,自然知道宮內權力格局,雖說夏皇后是正宮,但那只是張太后跟李東陽等人為朱厚照安排的婚事,要是朱厚照對皇后有感情的話,斷不至於到現在還沒圓房。

    看起來是皇后,但其實跟被打入冷宮沒什麼區別,也就是因為張太后認可這個兒媳,才讓夏皇后在宮中擁有一定地位,不然的話誰都不會理會一個在宮裡連皇帝面都見不到的國母。

    沈亦兒則不同,雖然年歲小,但明擺著是朝中貴胄沈家出來的大小姐,沈溪在朝地位完全不是夏儒及其家族可比,這次婚姻也完全是政治婚姻,但凡沈亦兒進宮,必定前程似錦。

    張苑道:「咱家對迎娶貴妃入宮之事,沒什麼經驗,這件事還是要交給你高公公幫忙打理。」

    「這……不合適吧?」

    高鳳顯然不願領這差事,因為他知道這裡面水太深,畢竟他是張太后的人,要想在保守秘密的情況下將沈亦兒迎娶進皇宮,甚至連張太后也不能透露,回頭張太后問責起來,他很難在宮裡混下去。

    李興笑道:「只有你高公公才合適,我們在這件事上都聽從你的安排便可,是不是……張公公?」

    說話間,李興望向張永,想讓張永出言支持他。

    張永帶著幾分憂慮道:「若此事為沈大人知曉的話,我等不是很難交待?」

    「怕什麼怕?」

    李興不以為然地道,「陛下已經明令讓我們不得洩露消息,也就我們幾人知曉,不能透露給任何人,包括太后和沈大人那邊也不能告知,難道有人敢違背陛下御旨不成?」

    這話有點向高鳳施壓的意思,因為都知道高鳳就是張太后的跟屁蟲,不管什麼事都不能隱瞞張太后。

    張苑一擺手:「行了,這件事便如此定下來,由高公公負責統籌,誰都不能洩密,至於沈大人那邊暫時也不要告訴,就算回頭上奏反對時間上也來不及了。這件事必須在兩天內籌劃完畢。」

    高鳳趕緊道:「兩天時間?光是擇佳期就不止兩日。」

    張苑冷笑道:「有句話叫做擇日不如撞日,陛下催得那麼緊,還有時間給你找欽天監選日子?時間什麼時候都可,最重要的是早去提親,把婚事定下來,到時候沈大人想反對也做不到。明天陛下還要去探望謝閣老病情,咱家沒時間兼顧,事情就交給你們了!」

    張苑當起了甩手掌櫃,他跟小擰子一樣不想為皇帝的婚事勞心勞力,畢竟二人職司在身,有的是理由推脫。

    擔子就此落到了高鳳身上,他連反對的資格都沒有,只能委屈地接下。

    ……

    ……

    高鳳回去後開始籌備皇帝迎娶新妃事宜。

    他不敢跟張太后說,連沈溪跟皇帝間的矛盾也不能透露,甚至連皇帝回宮之事都當作不知道,一時間焦頭爛額。

    朱厚照按照跟沈溪的承諾,翌日一早往謝府探病,此時在朝中引起轟動,沒人會預料到皇帝在這件事背後隱藏著跟沈溪結成姻親的「陰謀」。

    朱厚照到謝府時,內閣另外三位閣臣聞訊趕到,雖然謝遷仍舊拿出拒不配合的態度,但楊廷和等人還是在皇帝面前把要上奏的事情詳細說出來。

    這讓朱厚照很不耐煩。

    朱厚照心想:「我是為了讓某人留在朝廷,才不得已落下臉來探望謝老頭,又不是要給你們做主,你們跑來說這些算幾個意思?」

    皇帝不想搭理楊廷和等人,至於勸諫調邊軍入關和調京營平叛等事項,朱厚照只是隨口道:「……有事的話,自有司禮監跟你們溝通,朕今天是來探望謝閣老病情,沒時間與你們詳細商談,如果還有事,可以等中午朝議時再說。」

    楊廷和等人這才知道原來當天還有朝會,對他們而言又算是一次不小的收穫,只要能跟皇帝溝通訊息,意見也就能上達天聽。

    本來楊廷和還想當著皇帝的面提一些朝事,但知道稍後還有朝會後,也就緘口不言。

    如朱厚照所言,皇帝到臣子家裡來是為探病,而不是為了商議朝事,如果打擾皇帝跟謝遷之間的見面,以及君臣間的關係修復,恐怕更是一種罪過,便暫時把事情壓下來。

    楊廷和都不說,梁儲和靳貴自然更不會說了。

    朱厚照進房探望謝遷病情。

    謝遷沒有下床,也不行禮,繼續躺在那兒閉上眼睛裝死,朱厚照坐在榻邊仔細打量一下,先看看謝遷的氣色,再看看胸口是否有起伏,以確定自己的首輔是否已經掛了。

    最後發現謝遷始終沒有睜開眼,不知謝遷是在裝睡,起身道:「看來謝閣老病得不輕,朕回去後吩咐太醫過來診斷,希望謝閣老能早日康復,朝廷少不了謝閣老和沈尚書這樣的能臣。」

    誇讚謝遷的時候,非要將沈溪捎帶上,這讓躺在那兒裝睡的謝遷很不爽,一口氣不順居然劇烈咳嗽起來。

    朱厚照回頭看了一眼,見謝遷昏迷中還不斷咳嗽,大感意外,立即吩咐:「趕緊來人看看,謝閣老病情似乎有反覆……你們還杵在那兒作何?趕緊叫太醫去。」

    他讓人查看謝遷的病情,自己則信步往門口而去,出去後還長長地舒了口氣,像怕傳染病情一樣。

    「陛下。」

    此時謝家剩下的兩位朝官,謝丕和謝迪穿著官員常服站在門口對朱厚照行禮。

    朱厚照指了指兩人:「你們誰啊?」

    張苑趕緊在朱厚照耳邊詳細解說一下,朱厚照露出恍然之色:「原來都是朝廷棟樑!」

    之前連是誰都不知道,現在張口便說是棟樑,完全是口不對心。

    朱厚照不知誰是謝遷的兒子誰又是謝遷的弟弟,大概看了一下面相,對相對年輕的謝丕道:「謝卿家乃是謝閣老的兒子,真是虎父無犬子……聽說你也在翰苑當差?哈哈。以後朕會好好提拔一下,讓你可以多為百姓做實事。」

    這話有多敷衍,皇帝身旁的太監很清楚,不過對謝丕來說卻是天大的恩賜,趕緊俯身行禮:「為朝廷效命,乃微臣之責。」

    朱厚照來謝府,只是為了完成對沈溪的承諾,他對謝丕的能力並不瞭解,只知道這是謝遷的兒子,還是上一科的探花,誇讚一下就當是收買人心,卻未料這招用出來很好使。

    朱厚照笑了笑,就在準備離開時,只見楊廷和跟靳貴等人重新出現在面前,楊廷和道:「陛下,工部尚書李鐩請求面聖。」

    「工部尚書?」

    朱厚照皺眉問道,「朕不是說過了嗎,有事的話等到朝議時再說,現在朕不想聽任何上奏。」

    此時皇帝態度不那麼友善,讓楊廷和多少有些迴避,他不敢把皇帝徹底惹怒,若是朱厚照直接撂挑子不開朝議,這責任不是他能承擔的。

    朱厚照道:「謝閣老病體違和,朕會給他假期在家慢慢靜養,內閣的事便交給梁大學士負責,朕不多過問,你們都在詹事府任過職,算得上是朝中老臣,應該不需要朕提點吧?」

    朱厚照沒有把梁儲等人當做老師看待,只提三位閣臣在詹事府當過差,未表現出多少親近。

    梁儲趕緊領命,但心裡卻很清楚皇帝只是在敷衍。

    朱厚照又道:「有事的話,午朝時一併說,但朕不想耽誤太長時間,你們稟報時最好挑重點。如果有人對朕之前做的決定有意見,先且保留,事情既然已落實就不要再反覆,你們務必跟參加朝會的人打好招呼。」

    「哦對了,沈先生那邊因為一些事……也生病了,會休養一段時間,沒事的話不要去打擾他的清靜。」

    本來楊廷和等人還在琢磨如何勸說朱厚照收回成命,放棄之前定下的出兵計畫,但聽了朱厚照的話後,知道就算開朝議,一些既定的事也沒法改變,反而可能會因為觸犯龍顏受到責罰。

    最後朱厚照提到沈溪時,梁儲、楊廷和和靳貴又覺得這件事多少跟沈溪有關,因為沈溪面聖說了什麼只有兩個當事者知曉,就算小擰子都不知具體是什麼情況,外臣更不可能知道內情。

    朝中本來就對沈溪這幾日迴避朝事有所議論,皇帝這番話後,議論必然更多。

    朱厚照沒有說什麼告辭的話,徑直往謝府門口而去,謝丕作為謝遷的兒子趕緊上前引路,送皇帝出府門。

    小擰子緊隨皇帝身邊,張苑卻沒著急走,用一種似笑非笑的神色打量在場幾名重臣。

    楊廷和過去問道:「張公公,昨日到底發生何事?為何陛下會突然造訪謝府,還要舉行朝會?」

    張苑道:「具體發生什麼誰知曉?不過即將發生的事卻很多,楊大人可知陛下昨夜已回宮?還有陛下接下來每天都會進行朝會……至於其中因由,諸位大人可要好好琢磨一下。」

    楊廷和仍舊一片迷糊,梁儲和靳貴相視一眼,好像明白什麼。

    張苑笑了笑,又道:「幾位,朝議時許多敏感的事情能迴避就儘量迴避,若提到出兵之事,別怪陛下翻臉無情……現在謝閣老和沈大人都不會出席朝議,出了事沒人能擔待,這是陛下連續舉行朝會的第一天,你們也不想最後鬧得不歡而散吧?」

    楊廷和不知該如何應答,訥訥不言,梁儲則很識大體,拱手道:「張公公請放心,我等知道該如何做。」

    「知道就好。」

    張苑帶著一股傲氣,揚長而去。

    ……

    ……

    張苑走後,楊廷和仍舊怔怔出神,有些事他沒想明白,心中鬱結難平。

    至於梁儲和靳貴則更平和些,這會兒將注意力放在謝遷病情反覆上。

    謝家人請御醫前來檢查過後,才知道不過是虛驚一場,謝遷不過是咳嗽兩聲,沒什麼大礙。

    「謝老沒事就好。」

    梁儲明顯鬆了口氣,道,「現在雖然謝老和之厚都不能上朝,但朝廷氣象要比以前好得多,陛下還宮便是一件大好事。」

    楊廷和道:「陛下為何有如此改變?」

    梁儲驚訝地問道:「介夫,難道你沒聽出張公公的言外之意?應該是之厚昨日面聖時向陛下納諫的結果吧?」

    靳貴跟著點頭,同意了梁儲的說法。

    楊廷和則顯得難以理解:「張公公之前有表達過這層意思嗎?之厚昨日到豹房,來去匆忙,今日又不見他入衙當值,便說陛下態度改觀是之厚上奏的結果,也未免太過牽強了吧。」

    楊廷和跟謝遷一樣對沈溪有偏見,所以無論梁儲說的是否實話,在楊廷和這裡都不想把功勞往沈溪身上推,涉及到他和謝遷的面子,絕不肯松半點口。

    我們去進言非但沒見到皇帝,還被他派人趕回家,到現在謝閣老的病還沒好,沈之厚一去非但直接面聖,還讓皇帝做出這麼大的改變,意思是說我們跟沈之厚之間差距太大,朝廷都是由沈之厚來當家作主唄?

    梁儲打了個哈哈,道:「咱去計較這些作何?陛下有改變就好,先趕緊探望過謝老的病情,回頭咱們還要去準備朝議,這年後第一次朝會,總該準備得更充分些才是。」

    楊廷和舒了口氣,道:「你們先回,我留在這裡,多陪陪謝老……有事的話,回到內閣再說。」

    「那好,介夫你留下,我們先走了。」梁儲沒敢在謝府停留太久,畢竟內閣事務繁忙,不能長期沒人值守。

    梁儲和靳貴走後,楊廷和回到屋子內,讓旁人先退下。

    等房間裡只剩下楊廷和跟謝遷後,楊廷和才湊過去小聲道:「謝老,陛下已經走了。」

    謝遷依舊沒有睜眼,甕聲甕氣地問道:「聽說陛下恢復朝議了?」

    「是這麼說的。」

    楊廷和並沒有驚訝謝遷突然開口,顯然二人之前有過溝通。

    楊廷和接著說道,「似乎跟昨日之厚去面聖有關……今日之厚自己卻稱病不出,具體是何原因尚不知曉。」

    謝遷嘆了口氣道:「陛下的心思不在朝事上,哪怕一時受激回到朝堂,也難以持久。不過有如此皇帝,做臣子的只能學著去適應,但凡有什麼事情,直接在朝議時提出來,別有所顧忌!」

    楊廷和本來還想說什麼,但見謝遷態度堅決,只能嘆息接受:「在下知道該怎麼做。」

    ……

    ……

    說是知道該怎麼做,但楊廷和卻未打定主意。

    他有些為難,如果按照朱厚照所說別對出兵之事發表議論,那就違背謝遷直諫的意思,好像謝遷忍辱負重便失去意義。

    若是進言,又會影響君臣關係,皇帝很可能來日就不再舉行什麼朝議,一切都會恢復舊觀。

    楊廷和這邊思慮如何才能找到折中之法,在他看來必須在這件事上有所堅持也有所妥協,關鍵是如何把握好一個度。

    而此時沈溪則顯得心平氣和,留在府中安靜休養,當天上午來求見的人不少,但沈溪仍舊選擇不見。

    一直到李鐩到來,沈溪才不得不從內院出來。

    李鐩將之前皇帝去探望謝遷病情,以及他去面聖而不得的情況說明,同時表達當日午朝的困難。

    「……這造船經費,怕是不好調度,戶部根本拿不出太多銀兩造船,本來說由兵部負責,但現在之厚你在府中不出,這事怕是最終還是要由工部統籌。」

    沈溪道:「缺多少經費?」

    「陛下安排,先造十艘大船,預算為五十萬兩,明顯不夠。」李鐩道,「就算是五十萬兩,朝廷也拿不出來,工部的大項支出中並無相應預算,若要將十艘戰船都造好……怕是沒有一百萬兩銀子不用想。」

    沈溪搖頭道:「工部既然沒有這麼多銀子,預算也沒安排上,當然要跟陛下提出來,你找我無濟於事。」

    李鐩道:「以前謝閣老的意思,造船不能動用朝廷府庫,大概意思跟之前對韃靼之戰一般,計畫外的項目就要預算外單列,意思是自行籌措。但這次畢竟跟上次不同,不是那麼迫切,我想問問是否可以讓陛下收回成命?」

    沈溪想了想,搖頭道:「大概不能,陛下對於造船之事很熱衷,開頭造十艘,以後造上幾十艘都有可能。」

    「唉!沒銀子還要造船,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

    李鐩顯得很無奈,「這工部年度預算審核就已很成問題了,謝老卡預算卡得很緊,現在已過了審核期,是否可以再跟陛下提增加預算的可能?這……會不會影響謝老對工部的觀感?」

    沈溪搖頭:「沒銀子只能向朝廷申請,瞻前顧後要不得,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嘛……朝議時提出來陛下會理解,至於謝老,難道他不明白工部不可能憑空造東西嗎?有多少銀子做多少事,這基本規則都不遵循,光靠施壓讓旁人屈從,實非仁臣之道。」

    李鐩終於點了點頭:「我明白了,該要的銀子,還是要跟朝廷申請,否則沒法把差事完成。」

    ……

    ……

    沒到中午,京師六品以上官員,包括各部侍郎、郎中、主事,三法司主副官以及屬官,寺司衙門的卿、少卿、參議、寺丞,以及翰林學士、侍讀、侍講,五軍都督府的勳貴和京衛指揮使司、京營將領已等候在奉天門外。

    當天並非是在乾清宮內召見,而是一次大朝會,一切禮數都按照大朝來進行。

    大臣到來後,三五成群,議論紛紛,因為他們猜想皇帝不會很早到來,自從正德登基以來,他們已習慣每次朝議都要先等候皇帝幾個時辰。

    非到日落見不到皇帝,這幾乎已經是慣例,他們一點兒都不著急,對於朝中大部分文官武將來說,朝廷內太平無事,根本沒有他們關注的東西,只有高層才會對什麼皇帝調邊軍入關,還有對調京營平叛,又或者倭寇肆虐海疆等事煩心。

    奉天門外等候入見的大臣很輕鬆,在謝遷和沈溪沒出席的情況下,文官基本以梁儲、楊一清、洪鐘為首。

    閣臣以及翰林院的官員基本圍繞在梁儲、楊廷和周圍,至於六部以及鴻臚寺等衙門的官員則跟楊一清走得很近,三法司的人卻以左都御史洪鐘為中心。

    雖然朱厚照不管朝事,但朝廷人員架構在這兩年相對固定,除了因年老而致仕的外,其餘官員基本不用擔心自己會被降職,尤其是部堂以上級別的官員,他們在朝中的日子非常安逸。

    至於武將那邊,則以張懋、朱暉等人為中心,而這次關注的人中多了個永康公主的駙馬崔元。

    一群人議論紛紛,也有人在幾個圈子間來回走動,所說基本跟平時的差事有關,反倒是朱厚照的軍事調動、謝遷因怒而病、沈溪病休等事少有人提及……並非在場的人不關心,只是他們覺得當下商議這種事不合適,乾脆選擇性忽略。

    眼看到中午,就在人們議論紛紛時,突然遠處一隊侍衛過來,但見張苑走在前面,身後跟隨的是朱厚照近來重用的邊軍戍衛人馬。

    文官武將趕緊按照自己的衙門和官品回到位置上,不多時張苑到近前,朗聲道:「陛下駕到!」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皇帝不應該在奉天殿前會見大臣麼?怎麼選擇在奉天門外議事?

    他們不由想到,皇帝之前跟謝遷產生矛盾,也是在奉天門外發生,當時他們就對朱厚照會見朝臣的地點產生過懷疑,這次更讓他們覺得彆扭。

    因為這是皇帝的意思,他們沒法反對,不多時,就見到金碧輝煌的鑾駕往這邊過來了,這次連御座都沒準備,朱厚照直接讓人將他的鑾駕抬到奉天門前的台階上,直接坐在鑾駕上沒下來,也沒起身。

    「參見吾皇!」

    梁儲和楊一清帶領文官武將上前行禮。

    朱厚照顯得很隨和:「不用客氣,今日朝議,有什麼事可以跟朕說說……不過先說好,朕沒那麼多閒工夫,如果不是很著急,可以跟張苑說,回頭他會把詳細情況告知朕。」

    皇帝的聲音不大,在空闊地帶他的聲音傳不了多遠。

    但由於通知晚的緣故,今日與會文臣武將只有四百多人,分成十列站好,每列不過四十人,除了後排的人聽不清外,中前排的人基本明白皇帝在說什麼,對於朱厚照所用俚語,他們早就見怪不怪,這是個說話從來不兜圈子的皇帝,一向都是有事說事。

    沒等大臣們有所表示,張苑便上前用相對尖銳的嗓子喊道:「陛下有旨,有事上奏!無事退朝!」

    跟皇帝一樣,朱厚照身邊這群人也不是科班出身,張苑甚至連內書房都沒去過便當上司禮監掌印,皇帝有什麼話他直接用俚語說出,顯得不倫不類。

    梁儲沒想過說什麼。

    因為皇帝對朝事不管不問,使得朝中有什麼事都各自想辦法完成,無法做出決斷的通過通政使司上疏,等謝遷或者張苑做出批示……在皇帝不問朝事時,張苑和謝遷屬於朝中兩個宰相,一內一外。

    以至於謝遷病休時,梁儲自然而然認為,有事的話可以由內閣自行處理,就算告知皇帝也沒太多助益,是否由皇帝親自硃批也不是那麼重要。

    而一些本身無法由大臣決斷,涉及出兵等事,之前皇帝也都做出安排,而梁儲對於這些都沒有太大意見,作為謝遷病休時皇帝指定的代理首輔,他不會跳出來跟朱厚照唱對台戲。

    但楊廷和的性格跟他不同,而且身上還背負著謝遷的交託。

    居於正中首位的楊廷和走出來行禮:「陛下,臣有本啟奏。」

    「說。」

    朱厚照本來跟楊廷和相隔就不遠,一抬手道。

    楊廷和手拿笏板,恭敬地說道:「陛下,如今中原叛亂日甚,危及京畿,之前朝廷雖從宣府及京營調撥人馬平叛,仍未見起色,不如再從南直隸和湖廣等地調集人馬平叛。」

    「嗯?」

    朱厚照聞言不由皺眉。

    謝遷和楊廷和對於皇帝從外地調兵平亂的舉動一直反對,使得朱厚照覺得,朝中文官應該不會同意讓他從別的地方調兵,而楊廷和的進言則跟他的想法截然相反,他直觀覺得背後有什麼陰謀詭計。

    沒等朱厚照有所表示,張苑便先開口。

    「陛下,楊大學士說的事,應該暫緩。朝廷調撥兩路人馬,配合河南巡撫等地方剿匪人馬平叛,尚未有進一步消息傳來,未必一定要從別的地方調兵,如今西南之地尚有叛亂,沿海也不平靖,此時徵調人馬北上,實在太過著急。」

    楊廷和怒視張苑,似乎覺得對方沒資格在皇帝面前提意見,就算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在他眼裡也只是個打雜辦事的,朝廷大事需要君臣協商,而不能由一個皇家奴才摻和進來。

    但朱厚照對張苑的意見很贊同,點頭道:「張公公所言在理,現在又非中原一處叛亂,朕已從宣府和京師調撥人馬往中原,這才過幾天?現在就說平叛不利,那豈不是說朕之前調動都是徒勞?等平叛情況奏報上來再說吧。」

    在場大臣聽了朱厚照和張苑的話,都覺得很有道理。

    至於楊廷和的建議,更像是抬槓,熟知楊廷和的人也知道他不太可能會支持從地方調動人馬往中原,除非是有一個強有力的指揮者,否則光是外地人馬在當地製造的混亂,就難以解決。

    楊廷和卻不依不饒:「中原之地靠近京畿,勢必影響京城安穩,至於巴蜀之地叛亂不過是部族叛亂,地方可自行平息,不把所有精力放到中原叛亂上,屬主次不分。」

    朱厚照聽到後臉上滿是不悅,甚至露出些許不耐煩的神色。

    張苑道:「楊大學士,您所說主次不分之人,莫不是指陛下?陛下為了早日安定四海,不但御駕親征西北,更是為中原叛亂勞心勞力,親自制定出兵計畫,而汝等卻只是動嘴皮子,說主次不分,甚至在陛下安排後試圖進諫阻止,那敢問一句,楊大學士想到的更好的對策,就是從南方徵調人馬?」

    皇帝跟大臣會見,一個太監站出來公然質疑閣臣,在很多時候都可看作不可理喻。

    但從成化帝開始,司禮監掌印太監的地位便逐漸突顯,到正德時,內閣大學士受到司禮監太監挾制,使得張苑可以在不經皇帝授意的情況下,直接站出來跟楊廷和對著干。

    楊廷和道:「若以兵部尚書沈之厚領兵,可速解中原之困。」

    張苑冷笑一聲沒再說話,神色好像是在說:「我已經跟你打過招呼,讓你不要隨便提出兵之事,尤其不要去質疑陛下的決定,你卻專門對著干,那誰也幫不到你了!」

    朱厚照怒道:「朕說過多少次,不許隨便提以部堂領兵之事!你們是沒記在心裡是嗎?一邊說沈尚書在朝身兼兩部不合規矩,甚至參劾要讓他早些致仕,一邊卻在大明遭遇困難時讓他出征……你們這算什麼?用著的時候給根骨頭吃,不用人的時候就給人一棒子?」

    皇帝的比喻可說非常粗鄙,道理卻說得很明白。

    你們一邊攻擊沈溪擅權,一邊卻又在出事時讓沈溪出馬,你們是不是精神分裂了?

    楊廷和還想繼續進言,陳述沈溪領兵的優越性,朱厚照一抬手:「關於沈尚書領兵出征之事,不得再提,這是朕的底限。如果誰想繼續跟朕作對,那他就早點回鄉去種紅薯,朕看他除了種地就干不了別的。」

    如果換作謝遷,一定會喋喋不休繼續進言,但楊廷和卻知道收斂。

    發現皇帝態度不善後,楊廷和立即停止進言,低下頭好像在盤算什麼。

    朱厚照不耐煩地道:「如果老是這些破事,那朝會開來作何?每次都讓朕惹一肚子氣,還不如有事你們自己談,有了結果再跟朕說,或者你們拿不定主意的,朕直接做出決定,省去了跟你們廢話!」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8-10 23:24
第二四一五章 國富民強

    楊廷和本代表文官集團的立場進言,但奈何他觸動的正是這些人的利益,在皇帝斥責後,很多人對楊廷和產生反感。

    面對周邊投來的不善的目光,楊廷和心中越發懊惱,卻只能強忍怒火。

    那日他跟謝遷一起被皇帝派人硬架著回府,謝遷氣到吐血,他也有很大的憋屈感,只是人前沒表現出來罷了。

    朱厚照喝道:「還有人進言嗎?」

    平時朱厚照不露面,旁人知他荒唐任性,多有輕視。但此時朱厚照卻表現得威儀滿滿,在他喝問下,在場竟然沒一人敢應聲。

    就在朱厚照以為自己壓制住滿朝文武,這次朝議可以順利結束時,突然一人走出來行禮道:「陛下,臣有本啟奏。」

    朱厚照不由斜眼看著出來這位,卻是工部尚書李鐩。

    關於李鐩之前去謝府求見之事,朱厚照知曉,對於其出列奏事不覺得有多意外。

    朱厚照皺眉道:「李尚書,你有何事?難道說工部有什麼不妥麼?」

    李鐩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臣是為造船之事上奏,陛下本讓工部配合兵部完成造船……」

    朱厚照點了點頭,語氣沒之前對楊廷和那般強硬,道:「你是因為沈尚書病休,所以想跟朕訴苦,是吧?沒關係,你們工部繼續配合兵部造船就是,用多少銀子,只管跟戶部提請便可。」

    「陛下。」

    李鐩見朱厚照很不耐煩,可能隨時都會走,趕緊解釋,「造船耗費巨大,動輒百萬兩銀子,如今工部預算尚且不足,根本就無法配合兵部完成海船製造。」

    朱厚照眼睛瞬間瞪大,驚訝地問道:「百萬兩?造十艘海船需要花費這麼多?這個數字你是不是搞錯了?」

    張苑趕緊提醒:「陛下,之前老奴跟您說過,這造大船,耗費銀兩巨大,加上這次還要製造配套的火炮,儲備彈藥、補給和招募士兵……」

    朱厚照仔細想了想,點頭道:「那確實耗費很大,一艘船預算多少?」

    說到造船細節,朱厚照平靜下來,沒了之前的火氣,突然間那個暴躁易怒,蠻不講理的皇帝也好像變得和善起來,讓在場文臣武將感覺如沐春風。

    李鐩道:「預算是一艘船五萬兩,但至少應再加一倍用度。」

    「那就按照十萬兩一艘建造,總歸先造好十艘大海船。」朱厚照毫不客氣下令,好像造船對他來說就是一句話的事情。

    李鐩非常為難:「陛下,本來五十萬兩便沒有得到朝廷財政預算支持,如今再增加用度,戶部根本拿不出那麼多銀子。」

    「戶部!?」

    朱厚照想了想,突然大喝一聲,「戶部尚書可在?」

    楊一清本來不打算出來說話,謝遷不在他的腰板不那麼硬,生怕招惹來是非,但聽到皇帝召喚他卻不得不走出人群,彎腰行禮:「臣在。」

    朱厚照生氣地道:「朕之前不是已吩咐戶部配合兵部、工部造船麼?為何銀子調度沒跟上?」

    楊一清只能按照之前謝遷給他的交待回答:「回陛下的話,戶部目前並無充足庫存錢糧,無法供造船之需。」

    本來楊一清覺得理據還算充分,旁人沒法反駁,畢竟戶部的情況只有他跟謝遷知曉,或者說戶部內也有人知道情況,但始終數字沒有彙總,而且他手下也不敢站出來拆台。

    誰想張苑卻用陰陽怪氣的語調道:「楊尚書,為何咱家得到的情況,跟你所說有所不同呢?聽說現在戶部庫房內全都是銀子,少說也有千萬兩呢?」

    楊一清不回答,但他心裡有些擔心,這已經不單純是隱瞞不報的問題,更可能涉及欺君的罪名。

    朱厚照驚訝地問道:「府庫內有那麼多銀子嗎?」

    張苑道:「陛下或有不知,之前對韃靼一戰,朝廷徵調了大批錢糧物資,用的基本是沈尚書是跟佛郎機人做買賣賺取的銀子……」

    楊一清臉色慘白,沒有說話,楊廷和卻突然站出來打斷張苑的質疑:「陛下,當時從佛郎機人手上所得銀兩並不足以支持戰爭用度,戶部也徵調了大批錢糧運往西北,請陛下明鑑。」

    戶部的事,突然由閣臣幫忙說話,讓在場的文武官員感覺問題沒那麼簡單,楊一清此時心亂如麻,低著頭依然沒有為自己辯解。

    朱厚照點頭:「似乎有些道理,跟佛郎機人做買賣所得,只是龐大的戰爭支出的一部分吧?」

    張苑冷笑道:「兩位楊大人,你們這是真不知情,還是故意隱瞞不報?戰爭初期,沒用過戶部一粒米一文錢,戰爭中期戶部是調撥了一批錢糧,那是為大規模開戰準備的,旦問題是沈大人領兵出塞後,規模一直控制在很小範圍內,決戰更是只是在榆溪河一線完成,甚至將士攜帶的乾糧都沒吃完,朝廷能耗費多少錢糧?」

    楊一清和楊廷和沒料到張苑對戶部錢糧支出如此瞭解,在場官員也都覺得非常驚訝。

    他們一直認為,朝廷在經歷對韃靼之戰後應該人困馬乏,國庫空虛,才會出現如今內憂外困的局面,但他們卻不知其實朝廷在西北用兵真實的消耗非常小。

    楊一清羞慚地低下頭,楊廷和卻據理力爭:「對韃靼之戰耗費錢糧眾多,有賬可查,而後續犒賞三軍的用度,張公公難道忘了?」

    張苑繼續冷笑,陰測測的表情在陽光下分外猙獰,他一字一句地說道:「說到犒賞三軍,戶部用西北地方錢糧支付,土地也是靠各地官府配備……尤其是年末佛郎機人將後續銀子送到京城,有五百萬兩之巨……敢問兩位楊大人,這五百萬兩銀子被你們吃了?」

    「啊!?」

    當張苑把話說完,奉天門前一片嘩然。

    好麼,都以為大明窮得快揭不開鍋了,結果朝廷至少還有五百萬兩銀子藏在府庫中,紋絲不動,這種事說出去都沒人信,偏偏卻發生了。

    楊廷和感覺難以跟張苑爭辯,有很多情況他不是很瞭解,只是從謝遷那裡隱約得知些內情,其實府庫內確實有大筆銀子,因為市面上銀子增多容易造成物價上漲,所以按照謝遷的意思,將銀子貯藏起來,全當沒有,等日後有需要時再拿出來用。

    朱厚照問道:「楊尚書,張公公所說是否屬實?現在戶部府庫中,到底有多少銀子?」

    此刻所有難題全都壓到了楊一清一個人身上,不但皇帝和滿朝文武看著他,連那些太監、宮女和侍衛也都在打量,因為每個人都好奇現在大明國庫中究竟有多少銀子。

    楊一清一咬牙,道:「回陛下的話,府庫內的銀子……共計一千一百四十五萬兩。」

    這次在場已經不是嘩然,而是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無比震驚,不是五百萬兩,而是一千一百多萬兩,等於說對韃靼一戰非但沒花錢,還讓朝廷賺了大筆銀子,聽起來荒唐,但事情確實發生了。

    朱厚照幾乎是拍案而起,怒道:「好你個楊一清,府庫中有這麼多銀子,你們卻屢次三番跟朕說朝廷缺錢,怎麼著,這些銀子你們連朕都不告知,準備自己拿去下崽?」

    楊一清身體顫抖個不停,雖然隱瞞府庫存銀數目之事他非主謀,但他卻是最重要的參與者,現在出了事他要背負很大的責任。

    楊廷和緊忙站出來:「陛下,銀子乃是佛郎機人從海外運來,來路不正,且這些銀子本身已從大明買走大批貨物,令民間財貨缺失巨大,朝廷所賺銀錢若再投放到民間買賣貨物,必定讓物價騰貴,令百姓怨聲載道,戶部將庫銀封藏也是情理中的事情。」

    朱厚照本來很生氣,但在仔細思索後,卻有所觸動,因為楊廷和所說基本都是常理可推斷的情況。

    張苑卻不屑一顧道:「楊大學士,你可知現在京城內一斗米是什麼價格,以前又是什麼價格?」

    楊廷和沒好氣地道:「本官又不具體負責這些事,怎會知曉?不過總歸會有人將具體情況查知,沒人敢囤積居奇!」

    張苑道:「那咱家便告訴你,如今不但京城,各地米價也都處於歷史低價,並非是因為市面上銀子多了就會讓物價上升,反而銀子增多可以讓百姓將貨物更好賣出來,以前寶鈔和銅板已不再成為市面貨物交易所用,基本都在用銀子。」

    「另外,佛郎機人買走的都是諸如絲綢、陶瓷、茶葉等物,跟柴米油鹽等基本生活物資無關。相反,百姓為了賺取更多的銀子,都在努力擴大生產規模,除了一些叛亂以及災情嚴重的地區,別的地方已是一片欣欣向榮,反而因為朝廷長久拿不出賑災錢糧,使得中原地區叛亂加劇!」

    朱厚照打量張苑,皺眉問道:「你說的話可當真?」

    「千真萬確。」

    張苑對朱厚照行禮,「老奴敢以自己的身家性命擔保,民間有糧食卻不能運到災區,這一切根源便在於戶部不作為,還一直跟陛下哭窮,結果卻令中原盜寇越發猖獗,這責任就該由戶部來承擔!」

    張苑說話理據分明,語氣雖然有些跋扈,但說的道理誰都能聽得懂。

    這時代的人很難理解白銀內流和外流的區別,也理解不了有價金屬作為貨幣在市場上所起的巨大作用,更不懂通貨膨脹和通貨緊縮帶來的一系列社會效應。

    不過有一點他們倒是聽懂了,那便是大明地方並沒有跟一些人形容的那般民不聊生,只是中原地區鬧洪災而出現叛亂,平亂之所以滯緩,更主要還是因為朝廷賑災不力。

    朱厚照皺眉:「朕早在西北時,便安排人到中原地區賑災,一直到現在災情都沒完全解除,地方叛亂卻愈演愈烈,到今日朕才知道背後因由是什麼!」

    楊一清對此辯駁無力,不過楊廷和卻還在繼續死撐,「陛下,不能聽信一家之言,民間情況還更應多聽御史言官上奏。」

    朱厚照道:「民間真實情況如何,朕不想弄得那麼清楚,現在朕只知道府庫內銀子太多,需要拿出一點來用用。」

    說到這裡,朱厚照的聲音提高八度,「朕用朝廷的銀子,不會有些人心疼不捨得給,再跟朕說什麼為了民生不能花這筆錢吧?」

    當朱厚照問話時,炯炯目光鎖定楊一清,眼神中的問責之意非常明顯,不過他沒有直接說出來。

    楊一清雖然低著頭,卻能明顯感受到皇帝的質問,他對於很多事有自己的見解,只因文官是以謝遷為領袖,很多時候不得不聽從謝遷吩咐行事。

    朱厚照見沒人回答,冷笑一聲:「造船一百萬兩銀子,全都由戶部調撥,再拿出二百萬兩銀子來作為賑災和中原平亂軍費,你們有何問題?」

    在場文臣武將都不吱聲,只有張苑恭敬地說道:「陛下英明。」

    朱厚照不屑地道:「朕早就說過,西北一戰規模不大,沈先生用很少的人馬拖住韃靼人數十萬雄兵,最後更是以少打多獲得全勝,最後卻莫名其妙花了朕那麼多銀子……感情只是被你們在賬面上鬧出個虧損,其實朝廷沒虧反而有賺!現在更因此而致民怨沸騰,你們真是……」

    朱厚照指著在場眾多官員,大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怨責。

    因張苑當場點破戶部弊政,現在無論皇帝說什麼,都沒人敢站出來反駁,旁邊楊廷和一肚子怨氣,但到底他不是內閣首輔,在朝中的地位未必比楊一清高,現在連次輔梁儲都沉默不言,他最後只能嘆口氣,乖乖地低下頭。

    朱厚照道:「這件事,朕是跟你們商議過的,別回頭又有人跑到朕這裡來說朕擅作主張!有時候朕自行做決定也是有原因的,你們不做事,朕做了你們還不服氣,那就是你們臣子失職!」

    終於,朱厚照不再想聽在場文武大員跟他說什麼,站起身一甩袖便走了,連鑾駕都不需要。

    眾大臣趕緊行禮恭送,但朱厚照根本不在意這些,徑直進奉天門去了。

    ……

    ……

    朝議在尷尬的氛圍中結束。

    本來很多人還有想法進言,但看到這副架勢後,一個個又開始慶幸,好在自己沒說什麼。

    劉瑾當政不過兩年,朝廷內便形成虛以委蛇的推諉風氣,遇到事沒那麼多人出來承擔責任,至於謝遷和楊廷和等人雖然在許多事情上很堅持,卻因為做事的方式方法不得皇帝欣賞,漸漸在朝中失去人心。

    楊一清則覺得很委屈,畢竟戶部少報庫存之事,一直是謝遷在做主,他責任不大,但旁人卻不清楚內情,現在皇帝沒問責但不代表回頭不會追究。

    他最怕的並非是皇帝問罪,而是覺得此番自己大失顏面,以後很難服眾。

    大臣們三五成群向宮外走去,對大多數人來說終於可以鬆口氣,不過對少部分人來講則不甘心。

    「介夫,其實你完全沒必要跟陛下爭,陛下所做一些事也是深思熟慮後所為,從道理上來講並沒有錯。」

    梁儲之前一直冷眼旁觀,朝議結束,他用一種近乎苦口婆心的態度勸說楊廷和。

    楊廷和黑著臉沒有說話。

    梁儲在內閣的地位比他高,早一天入閣排位也在他之上,他就算心有怨言也不會在梁儲面前發洩。

    奉天門前人都快走光了,卻有一人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卻是之前被皇帝喝斥的楊一清。

    梁儲和楊廷和看到後都不由搖搖頭,不過到最後二人也沒過去勸說。

    只有李鐩上前拍拍楊一清的肩膀,好像很理解楊一清所作所為,因為他身為工部尚書也能深切感受到來自謝遷的壓力,總的來說就是你這個尚書要完全聽我的,皇帝不做主我就替你們做主,你們就是給我辦事的。

    「庫銀問題已順利解決,想來不會再有什麼事了。」李鐩安慰道,「應寧,你不必太過擔心,陛下會理解的……」

    楊一清抬頭看了李鐩一眼,搖搖頭,顯然無法放下心中鬱積,有些話他還不能對李鐩說明,顯得異常憋屈。

    恰在此時,英國公張懋往這邊走了過來,臉上仍舊帶著習慣性的笑容,眉眼彎彎,如同個老狐狸一般,道:「沒想到戶部有這麼多存銀,看來咱大明國富民強啊。」

    這話在楊一清和李鐩聽來很彆扭,但張懋偏偏就說出來了,還是堂而皇之說,像是在昭示天下:

    你看,楊應寧把戶部打理這麼好,庫銀積攢了這麼多,這算得上是天大的功勞,至於隱瞞皇帝也有他的理由,連陛下知道這件事後都沒怪責,你們有什麼資格去質疑戶部尚書的做法?

    夏儒和崔元也走了過來,二人站在張懋身後都沒說話。

    李鐩道:「現在謝閣老和之厚都沒回朝,出了什麼事也沒人擔著,能把眼前的問題處理好便可,希望陛下之後能多行朝議,只要能時常面聖,由陛下做主不也挺好?」

    這話更像是在安慰楊一清。

    張懋笑道:「那是。於喬和之厚雖然不在,不是還有你們嗎?都不是第一天入朝,應寧你也想開些,這次陛下並無怪責之意,想來無甚大礙。」

    ……

    ……

    即便楊一清有再多人安慰,也過不去內心那道檻,始終做錯了,說嚴重點兒那就是欺君罔上,他不得不做出下一步舉動,那就是上疏告罪,順帶請辭。

    就算皇帝沒問罪,你也要有覺悟,別讓自己最後下不來台,最好的辦法便是主動請求致仕,給君臣關係留最後的餘地。

    當天奏疏上達,內閣在這種事上不敢隨便說什麼,連張苑也不能擅做決定,只能把楊一清請罪致仕的奏疏呈交朱厚照。

    朱厚照當天難得白天不睡覺,不過到日落時他已哈欠連連。

    此刻朱厚照沒有在豹房,而是在乾清宮大殿,坐在御座上,整個人顯得很萎頓。

    「……陛下,戶部楊尚書上疏告罪,說他在職司上嚴重失職,請求陛下降罪,讓他可以告老還鄉。」張苑道。

    朱厚照打了個哈欠,吧嗒吧嗒嘴道:「你覺得故意隱瞞不報是他的意思?」

    張苑一怔,隨即搖頭:「老奴不明白。」

    朱厚照道:「這都不明白?明擺著是謝閣老的主意,你看楊大學士爭得面紅耳赤,朕就知道這是內閣那群人的陰謀。留著一千多萬兩銀子不用,說是怕物價上漲?真他娘的胡說八道,市面上流通的銀子怎麼說也有幾千萬甚至上萬萬兩,難道就差這一千多萬兩銀子?」

    張苑琢磨一下,心想:「陛下說的事情,好像跟楊應寧請辭沒什麼關係。」

    朱厚照再道:「楊尚書到底沒做錯事,他把銀子留了下來,並非是貪污腐敗,銀子好端端存在庫房裡,朕好像還應該嘉獎他!」

    到這會張苑總算是聽明白了,心裡一陣恍然:「只要能給陛下帶來銀子的都是能臣,連劉瑾做了那麼多惡事都可以被陛下忽略,也難怪陛下不願意追究楊應寧,本身楊應寧的責任也不大。」

    「一千一百萬兩銀子,這是多大一筆數字?」朱厚照那模樣,就差流口水了,「才跟佛郎機人做了一年多的買賣,就掙這麼多?如果多做幾年,朕坐在這裡豈非就可以數金山銀山了?」

    張苑試探地問道:「陛下,之前不是說,那是佛郎機人從其經營的銀礦得來的,朝廷也得想辦法控制些銀礦?」

    朱厚照點頭:「不管是哪裡的銀礦,只要有銀子送到大明府庫便可……你之前不也說了,有了銀子後,市面上銅錢和寶鈔就沒那麼重要了,以前朕就發現寶鈔有太多弊端,應該早些廢黜才對!」

    張苑心里納悶兒:「陛下都沒用過大明寶鈔,怎知寶鈔弊端?」

    顯然他不知道朱厚照當初隻身南下去找沈溪,遊歷大明江山時經歷之事,這也給朱厚照當皇帝帶來很多參考。

    朱厚照道:「楊尚書的奏疏,直接硃批『不准』二字便可。回頭讓戶部調撥一百萬兩銀子到內庫,朕最近手頭有些緊……張苑,近來你辦事不太牢靠,知道該怎麼做吧?」

    張苑趕緊道:「陛下說的是,老奴會想辦法多為陛下籌措銀兩。」

    「知道就好。」

    朱厚照再次打了個哈欠道,「去讓司馬真人送一些丹藥來,朕要吃點兒仙丹提提神。另外,再讓豹房的人安排安排,今天朕也不回去了,把節目就安排在皇宮東苑,以前開宮市的地方便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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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8-11 23:59
第二四一六章 喜事不喜

    朱厚照心滿意足。

    手頭上突然多了大筆銀子,這意味著他又可以任意揮霍。

    張苑這邊則比較鬱悶,心想:「之前給陛下十萬兩銀子,這才不過兩三月時間就消耗殆盡,這不過是陛下花出去的零花錢,大頭用度還是從內庫撥付的……我上哪兒再給陛下找那麼多銀子?現在戶部有了大筆存銀,陛下從戶部調銀子不算,還要讓我繼續想辦法籌集,難道我伸手跟大侄子要?」

    朝廷內一時間很是熱鬧。

    朱厚照開朝議,還問出個天大的秘密,朝廷突然間就變得富裕起來,至於省錢的事暫時可以緩緩,很多衙門都覺得朝廷現在既然有銀子了,可以將原來的預算適當提高一些,各自懷著回去增加用度的心思,準備再跟朝廷上奏。

    就算有些事不能明著說,也可以暗地裡進行,比如說原本沒有列入計畫的事情要趕緊加進去。

    銀子放在戶部庫房,自己的衙門不用,也會被別的衙門佔用,就算弘治朝一直被人稱之為中興盛世,但朝廷的府庫也留不下什麼存余,這次突然多這一千多萬兩銀子,好像是專門給各衙門解決困難用的。

    工部一用就是一百萬兩,軍費一下子又劃撥出兩百萬兩,眼看就只剩下八百多萬兩,如果不把握住機會,自己連口湯都喝不到。

    入夜後,小擰子帶著朱厚照的吩咐從皇宮裡出來,他並非是去見沈溪,而是去跟豹房的人說晚上會在宮裡重開宮市。

    至於原本忙著籌備皇帝納妃事項的高鳳,得到收到張太后傳召,心急火燎趕去永壽宮。

    高鳳忐忑不安,他非常不想去見張太后,因為有些事不好對張太后交待……皇帝跟太后的命令產生衝突,他暫時只能聽從皇帝的,畢竟皇帝高於一切,太后就算再尊貴,也只能排在後面。

    「高公公,這兩天你為何沒過來給哀家請安?是有什麼要緊事在做嗎?」

    燭光下,張太后高高坐在椅子上,旁邊還端坐個夏皇后,這讓高鳳意識到有些事更不能提及,否則的話自己就等著去朱厚照那裡領罪便可。

    高鳳道:「陛下安排司禮監做一些事,老奴未能騰出時間前來領命,請太后娘娘見諒!」

    張太后冷聲道:「連來請安的空暇都抽不出來?那是什麼要緊事,能跟哀家和皇后說說嗎?」

    高鳳不知該如何應答,心想:「陛下要迎娶沈大人妹妹的事遲早會洩露出去,若我現在跟太后說謊,用不了多久謊言就會被揭穿,到時候在太後面前我也再不會得到信任。」

    想到這裡,他知道自己不能說謊,但又不能把朱厚照的吩咐說清楚,只能苦著臉說道:「太后娘娘請寬赦老奴的罪過……是陛下吩咐下來,這件事不得跟任何人提及,否則……便要嚴加法辦。」

    張太后冷冷一笑,道:「你倒是很忠心哪!」

    這話明顯帶著一抹諷刺意味,高鳳就算聽出來了也沒辦法,對他而言這會兒最重要的是能把事情搪塞過去,趕緊跪下來磕頭:「老奴對陛下和太后娘娘忠心耿耿,但是陛下一再吩咐不得洩露消息,老奴不敢忤逆。」

    張太后厲聲喝道:「不就是皇上要納沈卿家妹妹入宮之事?這麼大的事情你也不跟哀家說說?」

    「啊?」

    高鳳吃驚不已,他沒料到張太后一語中的,直接就把事情說出來,心裡馬上想,到底是誰把這消息洩露給張太后的?

    高鳳有些發怵:「太后跟皇后婆媳情深,現在陛下要迎娶沈大人的妹妹,看起來是好事,但太后豈能不給皇后做主?現在事情沒落實,太后一旦出面,肯定會設法阻撓,我怎麼跟陛下交待?」

    高鳳實在沒辦法了,只能不斷磕頭,嘴裡喊著「請太后娘娘恕罪」。

    說了半天,到最後張太后似乎心軟了,道:「你起來說話吧。」

    高鳳仍舊跪在那兒,好在停止了磕頭。

    張太后嘆道:「哀家也知道你忠心,這是皇上的吩咐,跟你無關。不過這兩天皇上回宮,倒也是好事一樁,看來你們平時在皇上跟前辦事還是卓有成效的。」

    高鳳一點居功的心思都沒有,他很清楚皇帝回宮完全是受沈溪脅迫,他這樣的老太監不在旁助紂為虐已是好的。

    張太后道:「現在納妃之事,你們司禮監籌備得怎麼樣了?」

    高鳳心裡在想:「太后娘娘不但知道納妃之事,還知道是由司禮監來具體籌備相關事宜,或許還知道那些傢伙安排我來負責……看來想隱瞞已經不可能了,根本就是那幾個傢伙洩的密!」

    高鳳道:「還在籌備中,陛下有吩咐,所以不敢來跟太后娘娘說。」

    張太后嘆了口氣道:「皇上要收攏沈卿家,納沈卿家的妹妹為妃,倒也不算是什麼壞事。皇后,你別多想,皇上對你還是非常尊重的。」

    張太后居然開導起旁邊的兒媳,多少讓高鳳鬆了口氣,高鳳心想:「好在太后娘娘有遠見卓識!」

    夏皇后被張太后提點,一臉茫然,她根本就不知要進宮的是什麼人,至於張太后口中的「沈卿家」是誰,她也不太瞭解,隱約記得每次到張太后這裡來,都有人會有意無意地提到這個名字,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她有些天然呆,一遇到不太明白的事,便支著頭想事。

    張太后早就習慣了兒媳的性格,回頭看著高鳳道:「這件事有先跟沈卿家說過嗎?」

    高鳳道:「回太后娘娘的話,陛下吩咐,任何人皆不得將消息外洩,老奴一直都在忙著準備事項,準備明日便跟陛下啟奏,沈大人那邊沒有任何通知,也是怕沈大人會直接拒絕。」

    張太后多少有些不滿:「讓他妹妹進宮,這是陛下的恩典,莫非還辱沒了沈家不成?」

    高鳳不知該如何接茬,心裡在想:「感情太后娘娘是支持這樁婚事的?」

    張太后又道:「趕緊去安排,如果有不懂的地方,或者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地方,儘管跟哀家說一聲,哀家會儘量提供幫助。哀家不會跟皇上說什麼,這件事你趕緊去辦吧。」

    「是,太后娘娘。」高鳳磕頭道。

    張太后多少有些不滿:「以後遇到事情一定要先跟哀家說,別等哀家問你,難道哀家還會害你不成?」

    高鳳再次磕頭:「老奴謹記。」

    ……

    ……

    高鳳回到司禮監時,渾身都是冷汗,拍著胸口緩了口氣道:「該死的,到底是誰走漏的風聲?」

    正說話間,張苑從乾清宮方向過來,高鳳嚇得又是一激靈,站起身給張苑行禮,張苑冷冷瞥他一眼道,問道:「怎麼?做賊心虛?」

    高鳳可不敢提及去見張太后的事,只是尷尬一笑,問道:「張公公為何不早些回去歇著?」

    張苑沒好氣道:「平時陛下住在豹房,做奴才的需要在豹房伺候,可以不回宮,但現在陛下就在乾清宮,你讓咱家怎麼回去?」

    張苑自己也很鬱悶。

    自從當上司禮監掌印後,他可以隨意出入豹房,也可以隨時回家歇著,等於是有了人身自由,而對於大多數太監來說,皇宮就是一道永遠無法踰越的囚籠,他們必須要在裡面生活一輩子,老了後才要看是否有機會出宮門。

    高鳳又是尷尬一笑:「不回去也好。」

    張苑冷聲道:「陛下說要迎娶沈大人的妹妹,高公公你籌備得如何了?」

    高鳳道:「現在還不知,陛下準備將新貴人安置在何處,是在宮裡,還是在豹房?」

    張苑沒好氣地道:「當然是宮裡!你當這是宮外那些沒品階的貴人?這可是陛下明媒正娶的妃子,要不然的話……沈大人首先就不答應!」

    「話是這麼說,但陛下沒具體定下來不是?」高鳳面色間有些為難。

    張苑道:「這事兒咱家說的也管用,就是安排新貴人進宮,一切按照皇貴妃的待遇去準備,明日一早就要去跟陛下提請……若你辦事不力的話,看咱家怎麼收拾你!」

    或許是張苑沒有留在司禮監辦公的心思,說完這話,便站起身來,揚長而去。

    高鳳則苦著臉,坐在那兒半天沒回過神。

    ……

    ……

    豹房內,小擰子跟麗妃見了面。

    麗妃已有兩天沒見到皇帝,本來這對她來說不算什麼,但明明前一日朱厚照才留她在寢宮侍寢,之後還說晚些時候會找她,誰想轉眼皇帝便回了宮門,第二天還不出宮,現在又讓小擰子前來知會以後都不在豹房留宿,又談及納沈亦兒進宮之事……

    麗妃的情緒終於爆發,抓起桌上的東西便丟在地上。

    「豈有此理!」

    麗妃怒氣衝衝罵了一聲。

    小擰子道:「娘娘息怒。」

    麗妃怒視著小擰子:「都是沈之厚所為,是吧?他可真有本事,隨便說句話,陛下就會聽從,現在連長久不回的皇宮也回去了,以後吃喝玩樂也不到豹房來,感情這豹房只是他偶爾來看看的外宅,本宮要在這裡獨守空閨?」

    小擰子搖頭道:「娘娘,也不是這樣,這不陛下要安排人手往皇宮去麼?」

    麗妃冷笑道:「那是把這裡的宮女和太監召回去,本宮沒有任何名分,如何能到宮裡伺候?哪怕是偶爾入回宮,回頭還是要被打發出來,本宮苦求的名分到現在都不得,一個黃毛丫頭就因為有個兄長,便可以當上貴妃?大明的妃嬪制度難道只是個擺設,隨便一個女人進宮就能當貴妃?」

    麗妃內心極度不平衡,便在於皇帝對她一次次敷衍和拖延,再者便是沈溪對她的拒絕。

    現在沈溪的妹妹很有可能會成為皇帝身邊的妃子,成了跟她爭寵之人,她更感覺到未來前途一片暗淡。

    她心想:「若是按照現在的格局,沈之厚被皇帝猜忌後或許會鋌而走險跟我一道來完成大事。若沈之厚成了國舅,他非但不會幫我,反而可能會幫他妹妹來害我!」

    小擰子見麗妃暴怒,不由勸說道:「娘娘您一定要息怒,這件事陛下不允許告知旁人,奴婢也是冒著殺頭的風險跟您說,您可不能四處張揚,被外人知曉啊!」

    麗妃稍微平息了憤怒後,才瞪著小擰子道:「你當本宮不知分寸?小擰子,這件事沈之厚是否知曉?」

    小擰子道:「照理說,沈大人不知情。」

    「想隱瞞住他不太現實。」

    麗妃道,「你是不肯告訴他,但肯定會有人會多嘴多舌,到底你們這些太監都想巴結他,想給他做事。比如說張苑,你覺得他不會把這事告知沈之厚?」

    小擰子搖搖頭道:「奴婢不知其他人是否會洩露出去,但奴婢是不敢犯禁的。」

    麗妃道:「那你以後準備是巴結那位新貴,還是本宮?」

    小擰子趕緊表忠心:「當然是娘娘您!那位新貴人,不過只是個丫頭,歲數也不大,照理說還沒到成婚年歲,她跟陛下之間倒是頗有淵源,之前還見過幾次……」

    麗妃皺眉道:「她不過只是個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怎會屢屢跟陛下相見?也是沈之厚刻意安排的?」

    小擰子先是琢磨一下,隨即堅定搖頭:「不可能是沈大人安排的,她……這位沈小姐,好幾回都將陛下打得頭破血流,每次跟陛下見面都鬧得很不愉快!」

    麗妃道:「怪不得陛下之前會受傷,感情是沈家小姐做出來的事情……哼,說不是沈之厚安排的,卻也難保沈之厚早就打定心思,將妹妹嫁進宮門!」

    「這個奴婢就不清楚了。」

    小擰子一臉委屈地說道,「奴婢這次出來不過是遵陛下皇命辦事,馬上就要回去……娘娘是否跟奴婢同行?」

    麗妃嘆了口氣,道:「跟你過去,也只是以婢女的身份,進了宮門就再也不是本宮的地頭,或許還會受一些屈辱……但若不去的話,或許陛下有了新歡便會忘了舊人……不行,本宮還非去不可了!」

    小擰子道:「娘娘要去的話,請換上男裝,這樣會方便許多……奴婢便不知會花妃了,這樣她就沒機會進宮門。」

    麗妃稍微釋懷道:「總算你有點眼力勁。」

    說話間,麗妃準備換衣服,因為她這裡有不少男裝,重新穿戴並不困難,而小擰子則在屏風外等著。

    便聽屏風後傳出麗妃的聲音:「若是陛下最近不回豹房,本宮便要爭取留在宮內,到時候你要見機行事,若本宮有事跟外面的人聯繫,要麼你親自辦,要麼你派人到本宮身邊,皇宮對本宮來說是陌生之地,你要照應好!」

    ……

    ……

    沈溪到底提前得知朱厚照行將迎娶沈亦兒之事。

    告知他這消息的並非是當時參與商議的幾個大太監,而是安插在張永身邊的細作,沈溪得知這消息後心裡非常不痛快。

    「去跟老夫人說,讓她帶二小姐過來。」沈溪對朱起吩咐。

    因為已經過了一天,很多事準備倉促,沈溪臨時讓周氏帶著沈亦兒過來,這在以前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周氏聽說兒子找,儘管不怎麼想來,但還是在半個多時辰後帶著沈亦兒出現在沈府後院,沈溪沒有讓任何人作陪,只讓周氏和沈亦兒進到堂中。

    「憨娃兒,你讓娘來作何?這大晚上的,娘也要休息的啊。」周氏倒也沒怎麼生氣,模樣很隨和,看來是學著當一個淑婦。

    沈溪道:「娘,您之前不是說過想回閩西老家去見娘家人?我準備讓周羨陪著你和爹,還有亦兒回去一趟。」

    周氏皺眉:「你個憨娃兒怎麼回事?大晚上來就跟為娘說這些?為娘以前是想回去看看,但現在咱風光了,直接找人去跟老家那邊說一聲,讓他們過來就是……你給他們安置個住處有多難?你表哥現在在京城也有了自己的田宅,不會跟娘一起走的。」

    沈亦兒則瞪大眼睛問道:「娘,老家好玩嗎?」

    對於沈亦兒這樣年歲且活潑好動的女孩來說,玩比一切都重要,好像除了玩她也不知道別的。

    「你個女娃子家家,大人說話關你什麼事?一邊站著去!」周氏罵道。

    沈亦兒吐吐舌頭往旁邊一站,好像是在領受懲罰,雖然她可以出門,但她很想知道大人說話的內容,饒有興趣在旁看著。

    沈溪道:「這次娘若肯答應回去,可以給娘準備三千兩銀子帶著上路,同時會給娘準備十幾名奴僕,這些都是留給娘到老家後為周家人置辦田宅的。」

    「啊?憨娃兒,你沒事吧?你……你給娘這麼多銀子?別給周家啊,直接給娘就行了。」周氏兩眼閃閃發光,顯然是被這數字給驚著了。

    雖然以前沈溪給了她不少東西,但加起來也不到一千兩,周氏就算以前見過大筆財富,但現在她卻非常希望能用三千兩銀子在京城多置辦田宅。

    沈溪再道:「至於娘如何分配這筆銀子,由娘自己做主,但前提是娘必須跟爹,帶著亦兒回老家走一趟。」

    周氏不悅地道:「你給就給,怎還帶條件?娘回不回去跟你有啥關係?鬧的好像娘稀罕你那點銀子一樣,你當娘以前跟你孫姨做買賣的時候,沒見過那麼多銀子是嗎?別說是三千兩,就算三十萬兩……好像真沒那麼多,但一萬兩總是有的。」

    沈亦兒興奮地問道:「娘,原來咱家以前那麼有錢啊?」

    周氏顯得很得意:「可不是?那可是你娘跟你孫姨做買賣一文一文攢下來的,要不是有那些銀子,怎麼供你大哥讀書考狀元?」

    沈亦兒扒拉著手指頭:「一文一文攢?這要攢到什麼時候?就算是一天攢一兩,那一萬兩就是一萬天,足足三十年吶。」

    周氏罵道:「你個丫頭片子,敢跟娘頂嘴?你娘的賬頭比你好多了,少賣弄,出去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

    沈亦兒撇撇嘴:「這裡就挺涼快。」

    說完她乾脆一屁股坐到旁邊的椅子上,顯得很自在。

    沈溪嘆口氣道:「娘是否準備回閩西老家?」

    「行,你讓回就回。」

    周氏道,「娘也知道,你一定又是有什麼事不肯說,你這小子心裡有什麼花花腸子當娘不知?娘也不多問,把三千兩銀子送來就行,過幾天就走。」

    沈溪道:「不用過幾日,明日一早,娘就要踏上行程。」

    周氏驚訝地問道:「憨娃兒,你可別嚇唬娘?是不是你在朝中犯了什麼事,咱不是要逃命吧?」

    聽到犯事等字眼,沈亦兒一雙眸子瞪得大大的,對家裡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倍感興奮。

    沈溪搖搖頭:「有些事沒法跟娘細說,娘就當是去避難好了,今日我會讓人去幫娘收拾妥當,你們就不用回去了,爹和行李自然會有馬車前去接應,明日一早城門開啟後,娘只管到城門處等候便可。」

    周氏嘀咕道:「就說在朝廷當官沒什麼好事,這是犯了大錯準備逃命吧?壞了壞了,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走到哪能逃脫朝廷的追捕?你小子,幾時走?」

    「我沒有走的打算。」沈溪道。

    「你個憨娃兒,可別說等著束手就擒來拯救沈家,該逃命的時候就要逃命,你是很有本事,但那唱戲的都說,有本事的人都沒好下場,皇帝最怕的就是你這樣有本事的,就比如那岳武穆……」

    周氏說起戲本裡的東西也是頭頭是道,「娘是沒什麼大學問,但也知道如果繼續往南走,有南洋,還有西洋,咱們可以到這些地方討生活啊。」

    沈溪苦笑道:「娘,孩兒並沒有犯事,現在不過有些事沒法跟娘細說,所以讓娘早些帶著亦兒走。」

    「那十郎呢?」周氏趕緊問道。

    沈溪道:「讓十郎跟在孩兒身邊便可。」

    周氏不滿道:「你小子,出了事別拖累你弟弟,都說你是個妖孽,娘就你們這倆孩子,如果少一個也該給娘留一個……娘不是那意思,不行的話讓小平也跟娘一起走,娘幫你把他養大。」

    沈溪無奈地道:「娘,為何你做的準備,好像比孩兒都要充分?現在不過是讓你回一趟老家,為何有這麼多事?」

    周氏道:「你雖然科舉做官很有本事,但有很多情況是你這年歲不瞭解的,娘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都多,娘能不知道當皇帝的有多沒良心?你現在就是太有本事了,皇帝怕你謀朝篡位。」

    沈亦兒很興奮道:「娘,什麼是謀朝篡位?」

    「就是你哥把皇帝給殺了,他自己來當皇帝,這就叫謀朝篡位。」周氏煞有介事解釋道。

    沈亦兒眼珠子骨碌一轉,道:「是不是說,如果謀朝篡位失敗了,咱家的人都要死?」

    沈溪黑著臉道:「這種話少在亦兒這丫頭面前提……娘,你怎麼沒事鼓動人造反啊?」

    周氏一擺手:「你把娘當什麼了?娘只是提醒你一聲,如果實在跑不了,就跟他丫拼了,不就是一死嗎?橫死豎死都一樣,說不定你就成事了呢?娘也不懂什麼規矩,就是平時喜歡看戲,反正娘會幫你把小平養大……」

    沈溪一臉嫌棄的神色:「娘,以後少看點戲,裡面的東西也別去學!」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8-12 23:09
第二四一七章 沒門兒!

    在沈溪安排下,沈明鈞夫婦和沈亦兒於第二天一早離開京城。

    日上三竿,朱厚照派出的「迎親」隊伍到了沈明鈞夫婦的府宅,似乎是怕沈溪反對,這次朱厚照並不打算先問沈溪的意見,而準備直接跟沈明鈞夫婦提親,把人接到皇宮後再跟沈溪細說。

    不過前去迎親的人撲了個空。

    院子已是人去樓空,迎親隊伍沒辦法只能先等候,而負責迎親的高鳳則趕緊回去跟朱厚照稟報。

    此時另一批人則往沈府這邊來了,乃是由張苑和小擰子帶著送禮隊伍組成,前來沈府的目的是為了阻攔沈溪去沈明鈞夫婦府宅,打著的旗號則是「恭喜」。

    張苑不打算走在前面,他非常擔心沈家人會認出自己,尤其今天還是沈家的「大喜日子」,他乾脆躲到小擰子身後,進院子時更是四下張望。

    到了正院,沈溪帶人從裡面迎出來。

    小擰子老遠便笑嘻嘻地道:「沈大人,恭喜了。您就要成為國舅爺了。」

    沈溪故作不知,皺眉疑惑地道:「本官不知擰公公說的是什麼意思。」

    張苑在確定周圍沒有熟人後,從隊伍中走出來,尖聲道:「咱家還是跟沈大人說清楚吧,乃是當今聖上冊封令妹……沈家小姐為貴妃,充實宮室,現在迎親隊伍已經到了令母那邊,怕是人都已經接上花轎了。」

    這會兒張苑滿臉笑容,他是真的高興,在他看來,沈亦兒能入宮為貴妃對沈家來說是大好事,間接地對他留在沈家的子女也是好事。

    沈溪則顯得很冷漠:「不好意思,本官父母和妹妹如今不在京城,而且,本官不同意這門婚事!」

    「啊?」

    小擰子和張苑都很驚訝。

    現在已經不是皇帝賜婚,而是皇帝要親自納妃。

    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非常榮幸的事情,對一個家族來說是莫大的榮耀,而在沈溪看來卻好像是一個負擔一樣,唯恐避之不及。

    小擰子連忙道:「沈大人,您不是言笑吧?您的妹妹……沈小姐不在京城?這……」

    沈溪道:「本官父母帶著妹妹往鄉下探親去了,如今尚未歸來,此事本官不需要跟陛下奏稟吧?」

    張苑跟小擰子對望一眼,都感覺關係重大。

    皇帝策劃了好幾天的事,結果卻因為沈亦兒不在京城而泡湯,不但白費功夫,更是讓沈溪進一步為難皇帝。

    小擰子趕緊道:「陛下已定下婚事,大不了派人去鄉下接過來就是……沈大人,令妹現在何處啊?」

    「閩西!」

    沈溪冷聲道。

    小擰子一聽不說話了,這會兒要去閩省找個人,一來一回需要三四個月時間,把人接過來黃花菜都涼了。

    張苑則顯得有幾分不信:「怎會這麼巧,人恰好不在京城?之前可沒聽說。」

    沈溪道:「陛下並未透露過迎娶舍妹的想法,突然來這消息,難道讓本官準備好妹妹,隨時嫁到宮裡不成?而且本官不會同意這門婚事,本官這就要去找陛下,跟他說明情況,兩位公公帶路吧!」

    小擰子急道:「沈大人您冷靜,有事咱可從長計議!」

    ……

    ……

    朱厚照當天得意洋洋。

    他在宮裡就等著當新郎官,迎娶沈溪的妹妹在他看來是一件做得相當「漂亮」的事情,至於他對沈亦兒的感覺是其次,他身邊的女人多了,也不在乎多個黃毛丫頭,不過這背後卻能籠絡到沈溪這個大臣,讓他覺得這樁婚姻非常值得。

    而且他心裡有種「解氣」的感覺。

    「你個小丫頭,讓你一次次惹朕不快,這次還不是被朕娶進宮裡來了?到時候朕想讓你怎麼不痛快都行!哈哈,你就算再能幹,不照樣被朕隨便擺弄?」

    朱厚照想到得意處,臉上湧現猥瑣的笑容,彷彿能治住沈亦兒是一件多麼光榮的事情。

    恰在此時,高鳳一路小跑進了乾清宮,沒等進宮門便大喊大叫:「陛下,大事不好!」

    朱厚照聽到這話心裡一沉,等見到是高鳳後怒斥道:「有話慢點兒說不行嗎?非要一驚一乍的!」

    高鳳連氣息都沒喘勻,便趕緊道:「陛下,沈大人的妹妹沈小姐如今不在沈家,聽說離開了京城。」

    「什麼?」

    朱厚照當即站起身驚愕地望著高鳳,眼裡帶著難以理解的光芒,「為何提前沒人告訴朕?」

    高鳳道:「陛下,也是迎親隊伍到了沈家才知道這件事,沈小姐走了,接不到人,現在是否派人出城追趕?」

    朱厚照眨眨眼問道:「追?知道去哪兒了?」

    高鳳道:「好像是去了閩西汀州府。」

    「走了多久?」朱厚照喝問。

    高鳳為難地道:「應該沒幾日,具體什麼時候離京的不太清楚。」

    朱厚照近乎是氣急敗壞:「養你們這群廢物有何用?接人前不知道先去查查?這倒好,居然撲空了,那下一步不是要被沈尚書來找朕的麻煩?」

    這邊朱厚照還在說,便有侍衛進來通稟:「陛下,沈大人在午門外求見。」

    朱厚照緊張兮兮地道:「說曹操曹操就到,估摸是張苑和小擰子那邊也出了麻煩,沈尚書這一來讓朕怎麼跟他說?」

    高鳳道:「陛下,婚事都已定下來,只管將聖旨頒給沈大人便可,沈大人應該是來謝恩的。」

    朱厚照緩了口氣,點頭道:「對對,沈尚書未必是來找朕麻煩,或許是來謝恩的呢?哎呀不對,簡直狗屁不通!沈尚書是什麼人朕不比你更清楚?之前朕要給他妹妹賜婚他都不樂意,現在朕要娶他妹妹,他還不跟朕急?你們這群狗東西……」

    高鳳好奇地問道:「那陛下,沈大人您是見,還是不見?」

    朱厚照好似熱鍋上的螞蟻,來回踱步,半天后才一甩袖道:「見,當然要見!朕行得正坐得直,不見的話豈不是讓人覺得朕理虧……去通傳一聲,讓沈尚書來見……咳咳!」

    此時的朱厚照有些擔驚受怕,人都快站不穩,就更別說什麼行得正坐得直了,這會兒連龍椅在哪兒都快找不到了。

    高鳳看皇帝這副膽怯的模樣,心裡琢磨開了:「陛下還說要娶沈小姐呢,感情皇帝要跟臣子聯姻還要看臣子的臉色,這皇帝當得也太沒面子了吧!」

    ……

    ……

    沈溪抵達乾清宮時,朱厚照已儘量平復心情,坐在龍椅上紋絲不動,看上去端莊大氣,其實別提有多心虛了。

    沈溪進乾清宮,沒打招呼,而是用怒目望向朱厚照,態度極為不敬。

    朱厚照尷尬一笑,招呼道:「沈先生來了,可是有事?」

    說話間,朱厚照打量跟著沈溪進入殿門的張苑和小擰子。

    此時張苑和小擰子都知道自己做錯了事,低著頭不敢跟皇帝有任何目光上的交流,高鳳也立在一邊戰戰兢兢。

    沈溪道:「陛下要迎娶舍妹,為何不先跟臣商議?」

    朱厚照臉上露出恍然之色:「先生是來跟朕說這件事的嗎?哎呀,你看朕疏忽了,怎忘了提前跟先生說一聲?這不是派了兩個奴才過府知會嗎?」

    沈溪道:「這是事後通知,若非舍妹恰好不在京城的話,怕是人都被陛下接走了吧?」

    朱厚照面色有些尷尬道:「沈先生,朕要迎娶令妹,也是好事啊,朕想咱兩家人親上加親,朕跟令妹也算是門當戶對,這姻緣豈非是天作之合?」

    朱厚照覥著臉說話,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

    但沈溪卻怒目而視,目光簡直有殺人的傾向。

    沈溪心想:「你個小子不會撒泡尿照照自己,除了有個皇帝的身份你還有什麼?十八歲的大小伙,寵幸過的女人都快比我帶過的兵多了,你還好意思覬覦我家才十三歲花骨朵都沒開的妹妹?你真他娘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張苑也在旁笑著說道:「對啊,沈大人,陛下迎娶沈家小姐,這可是天大的喜事,皇宮裡許久沒經歷如此熱鬧了,實在是可喜可賀啊。」

    朱厚照也連聲道:「對對對,這是喜事,喜事啊!」

    沈溪板著臉:「臣當不起陛下如此欣賞,這廂便替舍妹拒絕陛下的好意了。」

    朱厚照愣了愣,道:「沈先生,這……朕已傳召天下,這段婚事算是成了,怎麼你還拒絕?你不用覺得辱沒了朕,朕覺得對不起令妹才是,她入宮暫時還不能當皇后,只是做個貴妃,朕答應先生,以後一定會給她更高的名分,甚至可以設兩位皇后。」

    朱厚照這話從某種角度來說已非常有誠意,甚至連旁邊幾名太監都覺得皇帝近乎是在低聲下氣求沈溪把妹妹嫁過來。

    沈溪卻顯得很堅持:「回陛下的話,舍妹如今年歲還小,尚未及笄,沈家暫時不會考慮婚配之事,請陛下收回成命!」

    說著,沈溪拱手行禮,態度之堅決,讓朱厚照臉色非常尷尬。

    張苑道:「年歲不是問題,沈小姐已經快十四歲了吧?這麼大的姑娘,早一步嫁人也是可以的。」

    沈溪瞪了張苑一眼,張苑馬上住口不再說話。

    沈溪糾正道:「舍妹如今才十三歲。」

    「十三歲也不小了,虛歲就是十四,自古以來十三歲成婚的人多了去。」朱厚照笑著說道,「好像沈先生你是十二歲成婚,十三歲中的狀元,是吧?朕不比令妹大幾歲。」

    沈溪心想:「你還好意思說大不了幾歲?那可是足足五歲,既然你覺得年歲相差不大,你怎麼不把你妹妹嫁給我,而讓我把妹妹嫁給你?吃虧的事你也知道不做,是吧?」

    沈溪道:「臣成婚,乃因遠地求學,趕赴科舉,為不得已而為之,且姑娘家十三歲尚且什麼都不懂,如何能成為帝王妃子?臣對此不會贊同,請陛下收回成命!」

    說著,沈溪直接用惡狠狠的目光瞪著朱厚照。

    君臣間的矛盾看起來非常大,但在這件事上沈溪自認佔理,甚至不需對朱厚照拿出畢恭畢敬的態度。

    在外人看來,君臣爭吵,沈溪還是皇帝的先生,在某種程度而言,沈溪有資格跟朱厚照發火,旁邊張苑等人就算想幫忙,這會兒也都老實不作聲。

    朱厚照苦口婆心勸解道:「先生,朕娶你妹妹有何不可?如此咱就成了一家人,以後咱就是姻親,關係豈非更加親密?要不這樣吧,你要是覺得令妹年歲太小,可以先把婚事定下來,等過幾年再迎娶進宮門,你看如何?」

    「臣不同意。」

    沈溪回答直接而乾脆,甚至有故意嗆朱厚照的意思。

    朱厚照灰頭土臉,最後一擺手道:「那這件事等以後再議,朕暫時不迎娶沈小姐便是。」

    沈溪打量著朱厚照,正色道:「不是暫時,而是保證不迎娶……陛下若不答應的話,臣便不走了。」

    朱厚照苦著臉道:「行行行,沈先生說怎樣便怎樣,這婚事暫且……就先作罷,就當是朕一廂情願……來人啊,送沈先生出宮,朕要休息了!」

    大白天的,朱厚照直接下達逐客令,足以體現出他這個皇帝此時心中有多失望,本來他以為這是一步妙棋,卻落得灰頭土臉的下場,朱厚照非常不甘心,但面對沈溪他又不敢來硬的,最後只能讓沈溪離開。

    沈溪抱拳道:「臣告退!」

    到最後沈溪依然像是在跟朱厚照賭氣,說話沒那麼客氣,行禮後便往乾清宮外而去,一點都不恭順。

    ……

    ……

    沈溪走後,朱厚照明顯鬆了口氣,小擰子負責送人離開,而張苑和高鳳則等候朱厚照進一步指示。

    高鳳問道:「陛下,現在這婚事……該當如何?」

    「一定是有人走漏消息,不然的話沈尚書怎會如此果決把他妹妹送走?」朱厚照好像個偵探一樣,煞有介事地分析開了,最後瞪著兩人問道,「你們中間,到底是誰把消息洩露出去了?」

    這問題讓張苑和高鳳大感為難,均有意無意地避開朱厚照的視線。

    尤其是高鳳,覺得自己是被張太后坑了。

    高鳳心道:「事情不會那麼湊巧吧?才剛跟太后娘娘說明情況,沈大人的妹妹便不見了,當時太后娘娘在奴才面前說得是很好,但她真的沒有私心?我想想看啊,就算太后要反對這門婚事,也需要理由,偏偏陛下執意要迎娶,所以為了避免和陛下翻臉,太后只能背地裡找人做事,只需把消息告知沈大人便可圓滿解決問題……哎呀,真實情況定是如此!」

    張苑道:「陛下,前日陛下跟前只有寥寥數人,知道情況的並不多,把人全部叫來仔細問過便清楚了。」

    朱厚照冷笑不已:「你們這些做奴才的真夠意思,朕讓你們嚴守秘密,結果兩天不到便為沈尚書所知,今天讓你們去堵門不讓沈尚書做事,你們可有按照朕的吩咐做?」

    張苑本來幸災樂禍,覺得有人要倒霉,他等著看熱鬧,聽到朱厚照的話便知連自己也有責任。

    張苑趕緊道:「陛下,並非老奴不做事,是因為沈大人直接挑明了,他妹妹已回閩西老家去了,還說要來面聖陳述此事,而非是去阻止迎親……老奴要攔也攔不住啊!」

    正說話間,小擰子也從殿門進來。

    此時的小擰子也低著頭,完全是做錯事的模樣,在回來前小擰子便意識到朱厚照一定會發火。

    朱厚照又是一拍桌子:「現在倒好,事情就這麼黃了,朕不能再跟沈尚書做親家,以後沈尚書要離朝就是一句話的事,朕的計畫全都泡湯了是不是?」

    高鳳試探地說道:「陛下,要不……再試試給沈大人封爵?」

    「以後再說吧!」

    朱厚照生氣地站起來,徑直往後廡去了,邊走邊丟下狠話,「查查是誰把消息走漏的,就算是你們當中的一個,也是直接砍腦袋,別以為朕說的話是開玩笑!」

    ……

    ……

    皇帝一走,在場張苑、小擰子和高鳳長長地舒了口氣。

    皇帝說是要追究,但因現在無憑無據,難以證明是誰把消息透露出去的,也無從得知沈溪到底是從什麼渠道得知消息。

    總歸死無對證,不過小擰子和高鳳始終有些心虛,因為事前他們都把消息告知旁人。

    小擰子心裡琢磨開了:「不會是麗妃干的吧?早知道的話就不跟她說了,麗妃當時的憤怒足以說明她一定會想方設法從中作梗,只是沒想到她居然會派人跟沈大人透露消息……這招可真狠。」

    張苑打量各懷鬼胎的二人道:「現在該出去說說,到底是誰把消息洩露的吧?」

    高鳳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到外說話可好?」

    三人一起到了乾清宮外,往西南邊走去,這是準備回司禮監值房而去,張苑冷聲道:「咱家就奇怪了,為何沈大人會提前得知消息,如果不是你們洩露的,難道他還有千里眼順風耳不成?」

    高鳳遲疑道:「張公公,有些事不是那麼簡單,就算事後被沈大人知悉,沈大人不一樣會反對?」

    「人都進宮了,能一樣嗎?」張苑氣急敗壞地吼道,「好好的事情被你們辦壞了,說,到底誰幹的?」

    高鳳跟小擰子對視一眼,都不想承認,剛才皇帝已經放出狠話,他們都覺得可能是因為自己的原因而致消息走漏,哪裡敢承受那可怕的後果?

    「咱們走著瞧!」

    張苑威脅了一句,就此不再說話。

    等三人抵達司禮監後,李興和張永也在,等於說當日參與討論並且知情的人聚齊了,而李興和張永還不知宮外發生什麼事。

    張苑把人召集到一起,厲聲喝道:「現在陛下迎娶沈小姐之事出了狀況,一定是我們中有人出去告密,現在說出來,咱家會幫他求情,他或許能撿回一條命,如果現在不說等被查出來,誰都幫不了他!」

    李興和張永聽到這話多少有些緊張,因為他們也不是嚴守秘密之人,始終還是透露消息給身邊人知曉,讓手下和幕僚為自己出謀劃策。

    「怎麼,不承認是吧?」

    張苑叉著腰,頤指氣使地道,「是不是要咱家大刑伺候?」

    小擰子沒好氣地道:「張公公,現在你說是咱們做的,那怎不說是你把消息無意中洩露的呢?才兩天時間,如果陛下真對此事執著的話,應該派人把沈小姐追回來,只要順著官道或者運河走,總歸能把人找回來吧?」

    張苑道:「還用你個小東西提醒咱家?咱家現在是奉陛下御旨,來查究竟是誰洩的密!」

    小擰子冷聲道:「陛下當時好像沒指定讓誰來查吧?你這分明是拿著雞毛當令箭!」

    「你個小東西說誰呢?」

    張苑非常不爽,朝著小擰子便嚷嚷,卻也沒有上前動手。

    小擰子一甩袖:「咱家沒工夫在這裡陪你胡鬧,陛下那邊還需要人伺候,你們自己看著辦吧,總歸咱家不是你張公公可以管轄之人……哼!」

    說完,小擰子轉身揚長而去,張苑見狀面色蒼白,灰頭土臉,原本囂張的氣焰一下子就給打下去了。

    高鳳走過來,輕聲道:「張公公,這事不好查,咱自己先別內訌啊。」

    張苑道:「不查,那你們說怎麼辦?現在陛下要找人承擔責任,你們說板子該落在誰身上?另外,若沈大人再度提請離朝,誰能阻擋?陛下盛怒之下,誰能保證自己不受遷怒?」

    「還是從長計議吧。」

    張永神色淡然,隱隱有大將之風,說道,「陛下迎娶沈家小姐,本就不妥,現在被沈大人拒絕也非一定就是壞事,或許有更好的解決辦法,只是我們一時間還沒想到罷了。」

    ……

    ……

    沈府,沈溪氣呼呼回來。

    沈家內院,都知道了關於沈明鈞夫婦帶著沈亦兒離開,還有朱厚照跟沈家提親之事。

    「老爺,您回來了?」

    謝韻兒見沈溪生氣地從外邊進來,不由上前,一眾妾侍也都過來行禮問安。

    沈溪道:「剛去了一趟皇宮,讓陛下將婚事取消,我沈家可沒打算成為皇親國戚。」

    在場的女人這才知道事情結果,有失望的,也有覺得無所謂的,不過因此高興的也沒有。

    謝韻兒道:「那老爺,亦兒那邊……」

    「我讓她們早一步離開京城,等於是暫避風頭,陛下沒來由想娶我妹妹?想得倒挺美!」沈溪語氣強橫,好像跟朱厚照有仇一般。

    林黛插話道:「讓亦兒進宮去當皇貴妃不是很好嗎?那應該是沈家的榮耀吧?」

    「黛兒,別亂說話。」謝韻兒趕緊提醒。

    沈溪打量林黛,神色不善:「讓你進宮,你願意?」

    林黛想了想,趕緊搖了搖頭:「四面宮牆,有什麼好的?」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道理你該明白吧?亦兒年紀還小,讓她進了宮,從此後讓她面對爾虞我詐的宮闈生活,皇帝又在外沾花惹草,對她公平嗎?」沈溪生氣地質問。

    林黛道:「又沒問過她,我怎麼知道?」

    說到這裡,林黛也知道犯了沈溪的逆鱗。

    雖然沈溪平時對沈亦兒多有苛責,但本身沈溪對家庭還是非常看重的,尤其對弟妹都很疼愛,作為一個負責任的兄長,沈溪自然不會為了攀附權貴而將妹妹嫁給毫無人品可言的朱厚照,不想耽誤妹妹的終身幸福。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8-14 00:08
第二四一八章 峰迴路轉

    沈溪將沈明鈞夫婦和沈亦兒送走,朱厚照也同意取消婚事,沈溪覺得這件事應該是過去了,不必再為此擔心。

    結果剛過一天,沈明鈞夫婦又帶著沈亦兒回到京城,而且回家後還宴請街坊四鄰,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回來了一樣。

    沈溪很著惱,此前也是出於對父母的尊重,沈溪沒強迫手下護送他們回福建。

    卻未料周氏會帶著女兒殺個回馬槍。

    沈溪本來打算親自過去一趟,但念及自己是以生病為由請假,不能公開露面,便也就只能讓人去將周氏叫來。

    這次周氏主動將沈亦兒帶來,見到沈溪後便一陣埋怨:「……憨娃兒,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說是讓為娘出去避難,結果出城後才聽人說起陛下要迎娶你妹妹當貴妃,別人是有難則避,你怎麼有福也避?」

    周氏很生氣,好像沈溪壞了她當皇帝丈母娘的好事,衝著沈溪就是一頓數落,渾然忘了臨走前對沈溪的那番「諄諄囑咐」。

    沈溪道:「就算如此娘你也不該自作主張帶人回來!」

    周氏嚷嚷道:「怎麼不行?你妹妹風光,對沈家來說難道不是大好事?你能成為國舅,而且有你的福蔭在,你妹妹當皇后都行,如此一來你爹就是國丈,咱沈家就不再是普通人家,你不會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吧?」

    沈溪很生氣,對周氏的邏輯非常無語,怒道:「若是將來換了皇帝當如何?沈家跟當今聖上綁在一起,豈非要跟著陪葬?」

    「說什麼胡話呢?」

    周氏道:「你妹妹進宮後,可以為皇帝生兒子,如此一來你就是太子的親舅舅,將來皇帝叫老娘為外祖母……哈哈。」

    說到這裡,周氏居然放聲大笑起來,好像未來一切已經安排妥當,她已經清楚地看到自己的錦繡前程。

    笑了好一會兒,周氏才對沈溪道,「老娘我前半輩子靠兒子,後半輩子可就靠閨女了!」

    沈溪已經對周氏徹底失望,無奈搖頭:「娘可有想過,陛下後宮佳麗三千,怎會獨寵妹妹一人?」

    「不是還有你在麼?」

    周氏眼巴巴地瞅著沈溪,「你這當兄長的,當然要幫著妹妹,就算皇帝不稀罕你妹妹,也要給你面子……最重要的是你妹妹進宮乃是直接當皇貴妃,娘已經問過了,這是天大的恩賜,平常女人都是要等生兒子後才有這資格,說明皇帝對你還是很器重的。」

    沈溪心想:「這還是之前跟我說不行就造反,大不了一死的老娘?」

    周氏又看著旁邊若有所思的沈亦兒,道:「而且老娘跟你妹妹說過了,你妹妹也很同意這門婚事,她覺得進宮挺不錯的。」

    「她才幾歲,知道什麼?」

    沈溪生氣地道,「她入宮後根本什麼都不懂,面對血腥而殘忍的宮鬥她能適應嗎?她不過才是個小丫頭,卻要面對那麼多二三十歲心腸歹毒的婦人,她有什麼能力保護自己?等過兩年你給她收屍的時候,你是否才會幡然醒悟?」

    沈溪生氣便在於周氏的自作主張,或者說周氏在某些事上跟他的意見相違背。

    在沈溪看來,自己的想法未必全對,但至少比沒見識的周氏要好很多,沈亦兒進宮有害而無利,便在於歷史經驗已經告訴他,沒有人可以為正德皇帝誕下子女,而且朱厚照的胡鬧很可能導致其英年早逝,皇位最終會落到皇室旁支手上,就算不是嘉靖,其他皇帝登基情況也是一樣。

    這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要在新朝當官,首先要保證政治立場上保持中立,否則再有本事,新皇一上位就會將你打壓下去,因為你是先皇的人,天然就站在對立面上。

    而且沈溪並不覺得沈亦兒入宮能得到幸福。

    周氏道:「你個憨娃兒怎跟娘嚷嚷起來了?進宮就是送死嗎?照你這麼說,以前那麼多進宮的女人,都死了?」

    沈溪跟周氏爭論不休,沈亦兒卻眨著一雙眼睛好奇地看看這個,望望那個,她趁著二人沉默時插嘴道:「大哥,皇帝是不是就是以前來咱們家的那個小年輕?我還打過他好多次?」

    「死丫頭,閉嘴!」周氏罵道。

    沈溪道:「既然知道你曾傷害過皇帝,而皇帝對你也有成見,你進宮後想來他也會找辦法報復你,你還想著進宮?」

    沈亦兒咧嘴笑道:「他打得過我麼?看看每次吃虧的都是誰?他來一次我打他一次……哼,敢跟姑奶奶作對,進了宮也把他給打服。」

    這話說出來,連沈溪都不由往沈亦兒身上多看幾眼。

    沈溪皺眉,因為從來沒有任何人想靠「打」的方式改變朱厚照,連朱祐樘夫婦都沒做到,好像這妮子已準備付諸行動。

    周氏罵道:「你個小丫頭片子知道什麼?人家可是皇帝老兒,你去了之後就好好當人家的媳婦兒,生孩子相夫教子,你敢動手的話皇帝老子非把你打進冷宮,讓你一輩子見不到日頭!」

    沈溪嘆了口氣道:「娘,昨日我已進宮,讓陛下收回成命,婚事已經取消,就算你回來也不必再想送女進宮之事……亦兒她年紀還小,現在遠未到要嫁人的時候。」

    周氏生氣地道:「娘不高興的就是這件事,你沒跟娘商量,就直接回絕了,你怎麼不聽聽身邊人的意見?娘覺得亦兒進宮沒什麼不好,娘以後不但能指望你,還能指望一下親閨女……」

    此時周氏在闡明一個道理,那就是當娘的不能只靠兒子,連閨女也要仰仗,若是閨女嫁得好,自己也能跟著享福。

    沈溪搖搖頭道:「皇上已經收回成命,此事就不要再提了,這兩天亦兒哪裡也別去,就留在孩兒這邊,娘這兩天折騰累了,先回去休息……孩兒便不送你回去了。」

    「你這小子,怎聽不懂娘的話咧?娘說要送你妹妹入宮,你聽到沒?趕緊去跟皇帝說,娘就指望你妹妹嫁個好人家,有什麼比嫁給皇帝老子更好?娘想當皇帝的丈母娘,聽到沒?」周氏很著急,但沈溪已完全不想理會她。

    沈溪站起身便走,周氏說再多都是徒勞。

    沈溪出門時,聽到沈亦兒在那兒對周氏勸解:「娘,說這些沒用,大哥不想我嫁出去,他怕我打了皇帝他連官都沒得當!唉,有時候太優秀也是一種煩惱啊!」

    ……

    ……

    沈明鈞夫婦回京鬧出偌大的動靜,街坊四鄰最先知曉,然後就是府縣衙門,最後連皇帝都知道這個消息了。

    朱厚照下午睡了一覺,剛醒過來,這邊張苑和小擰子已在等候面聖。

    「陛下,剛聽說沈家人回來了。」張苑非常高興,因為他非常希望沈亦兒嫁給皇帝,畢竟這對沈家來說是天大的好事。

    張苑的想法是:「我在宮裡當司禮監掌印,我大侄子在朝掌控兩部,都深得陛下信任……我那小侄女進宮後,不用幾年肯定能當上皇后,到時候沈家不就成了大明第一大家族?如果我的侄孫能當上皇帝,那時我也不用再躲著見人,可以光明正大讓世人景仰。」

    朱厚照皺眉問道:「沈家人?什麼意思?」

    張苑解釋道:「乃是沈大人的父母,還有他妹妹。」

    朱厚照瞪大了眼睛,道:「怎麼回事?不是說走了嗎?怎麼才一天,人就回來了?」

    「這個……」

    張苑斟酌了一下字眼,小心翼翼地回道,「聽說是剛從老家探親回來,也是趕巧了……要不,陛下再派人去迎親?」

    朱厚照本來滿懷期待,隨即卻無奈搖頭道:「朕昨日都答應過沈尚書了,不再上門提親,如果今天就言而無信的話,那以後朕還怎麼在人前立足?這件事不提也罷!」

    說到這裡,朱厚照眼裡滿是失望,好像不能迎娶沈亦兒是他人生最大的遺憾。

    小擰子道:「陛下,若不結親的話,該如何籠絡沈大人呢?」

    朱厚照嘆了口氣道:「都說了不行,難道讓朕出爾反爾嗎?沈尚書親自進宮跟朕說了,如果朕食言的話,或許他直接就辭官不做……」

    張苑道:「就算辭官……不也是國舅嗎?」

    「嗯?」

    朱厚照眼睛裡突然多了幾分光彩。

    張苑又試探地說道:「難道陛下不迎娶沈家小姐,以後沈大人就不會提辭官之事?早提晚提都一樣,總歸是要走,到時候都要想方設法挽留……再說了,這樁婚事不就是為了籠絡沈大人的嗎?而且……女兒家的婚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沈大人尊堂都在,幾時輪到兄長決定妹妹的婚事?這件事不該由沈家兩位老人決定麼?」

    朱厚照聽了皺眉不已,顯然還在遲疑,旁邊的小擰子幫腔道:「陛下,張公公所言極是。」

    朱厚照道:「但沈尚書那邊……」

    張苑道:「陛下,或許是沈尚書覺得,他妹妹進宮也做不了皇后,是對他妹妹的一種虧待,之前陛下不是也說要善待沈家小姐?或許可以……讓她的身份再進一步,若沈大人當了真正的國舅,那相信他也不會說什麼了。」

    朱厚照點頭道:「也是,朕大婚的時候沈小姐還小,不可能成為候選者,現在她年歲差不多了,但讓朕廢后也不可行,畢竟皇后沒做錯事。」

    張苑為了沈家的利益,這會兒也是拼了,湊上前小聲道:「陛下之前不是說要立兩位皇后麼?」

    「有道理,有道理,就好比齊宣王立鍾無艷,來個東宮西宮不就行了?哈哈。」朱厚照笑呵呵道,「平時的戲沒白看……」

    張苑道:「陛下若是怕沈大人誤會您出爾反爾,不如請太后娘娘出面去跟沈家兩位老人家提親,如此一來提親就不是陛下您的意思,而是老人家的意思,那時連沈大人也沒法阻止了吧?」

    朱厚照眼前一亮,連連道:「對對對,這是母后的主意,關朕何事?你們趕緊去辦,盡快把親事定下來!」

    ……

    ……

    高鳳和小擰子帶了朱厚照的口諭去見張太后。

    因為高鳳不知是否由張太后將皇帝要迎娶沈亦兒的事情洩露出去,所以心中帶著幾分惶恐不安,見到張太后後連頭都不敢抬。

    不過張太后語氣倒也和善,問道:「皇上之前去提親,沒成功嗎?沈卿家不願把妹妹嫁到宮裡來,還是怎樣?」

    高鳳道:「回太后娘娘的話,沈大人之前對此事有些牴觸,陛下覺得可能是沈大人擔心沈家小姐入宮後有所虧待,所以陛下想立沈小姐為西宮皇后。」

    張太后不悅地道:「這是什麼混賬話?大明什麼時候需要立兩個皇后了?」

    因為張太后自己就是皇后出身,在她看來關於內宮的事情一定要按照祖宗規矩來,兒子的事情她管不著,但皇宮內苑卻歸她管轄。

    「這是陛下的意思,老奴代為通傳。」

    高鳳戰戰兢兢地說道,「陛下希望太后娘娘親自去沈府提親,由太后娘娘跟沈大人父母談論婚事。」

    高鳳知道這些話說出來會讓張太后不悅,所以儘可能壓低聲音,並且先表明自己只是個傳話的。

    張太后沒有生氣,搖頭道:「皇兒可真能折騰,他要迎娶沈小姐便去迎娶吧,怎麼還需要哀家親自出面?難道哀家派人去不行麼?」

    高鳳不回答,小擰子站在旁也不吱聲。

    張太后道:「皇兒他非要讓沈家小姐當皇后,不給當皇后就不行嗎?還是說哀家不同意的話,他會行廢后之舉?」

    這種問題,更非高鳳和小擰子所能回答,二人都低著頭,好像在聆聽教誨。

    「也罷。」

    最後張太后終於妥協了,道,「哀家會親自去一趟沈府,跟沈卿家長輩談論婚事,高公公你給安排一下,一個時辰後哀家便去。」

    ……

    ……

    由始至終,小擰子都很難插上話。

    從後宮出來後,小擰子長長地鬆了口氣,回頭看了一眼,高鳳沒與他一起出來,顯然是去準備鳳駕了,當即趕回乾清宮覆命。

    小擰子還沒到乾清門,張永已在那兒等候。

    「擰公公,太后那邊情況如何了?」

    張永得知消息後,從司禮監趕過來探尋情況。

    小擰子道:「陛下已有決斷,太后娘娘也沒反對,說會在一個時辰後親自往沈家談論婚事,這件事很可能就這麼定下來了。」

    張永嘖嘖稱奇:「在下還以為太后娘娘會反對……太后娘娘居然會接受設東宮西宮的提議?」

    小擰子搖頭:「你別什麼事都問咱家,咱家不過是在旁聽了一耳朵,說話的都是高公公。他才是太后娘娘嫡系。」

    「這不是沒見到他麼?」

    張永悻悻地道,「你這是準備去跟陛下覆命?」

    小擰子道:「知道還問?現在可別隨便洩露風聲,若再阻礙陛下迎娶沈小姐之事,咱們幾個就得吃不了兜著走!」

    說完,小擰子快步往乾清宮正門而去。

    ……

    ……

    朱厚照從小擰子口中得知張太后的意思後大為高興,道:「朕平時對太后沒有盡到孝道,但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太后還是堅定地站在朕一邊,朕心甚慰!」

    小擰子道:「是啊,陛下,太后娘娘對您很關心呢。」

    朱厚照笑了笑道:「不管怎樣,先把沈小姐迎娶進宮再說……朕很想親自出宮去看看。」

    「萬萬使不得。」

    小擰子趕緊擺手道,「陛下難道忘了?您可跟沈大人說過不再談迎娶沈家小姐入宮之事?現在就當是太后娘娘想促成此事,若您出面的話,沈大人肯定又會到您跟前來進言,怕是婚事要落空。」

    朱厚照想了想,連忙點頭:「有道理,這兩天朕非但不能出面,還要故意隱藏不出。那就對外宣稱朕生病了,暫時不開朝議,也不見什麼人,尤其是沈尚書來,一定要將他阻擋在外,這是宮門內,他想硬闖也不行……嘿嘿。」

    此時的朱厚照就像個陰謀得逞的小孩子,覺得現在做的這一切新奇而好玩。

    小擰子暗忖:「陛下平時也算有些小智慧,為何在沈小姐的問題上這麼猶豫不決?難道陛下對沈大人離朝的擔心有那麼大,以至於始終沒法保持冷靜?」

    ……

    ……

    周氏回到家,心裡依然很不爽,覺得自己當不成皇帝的丈母娘,女兒算是白養了。

    沈明鈞走出來道:「娘子,咱匆忙回來作何?」

    周氏看了眼丈夫,臉上的失望之色一閃而過,但還是努力心平氣和地說道:「還有東西沒帶,所以打算回來住上幾天,過些日子再南行。」

    因為對丈夫的愚鈍感到失望,周氏多有敷衍。

    沈明鈞不疑有它,往內屋而去,恰在此時門口有丫鬟匆忙跑進來,急匆匆地道:「老夫人,朝廷的人來了,很多很多……人……」

    「什麼?朝廷的人?難道又是來迎親的?」

    周氏一雙渾濁的眼睛陡然放光,本來心灰意冷突然變得火熱起來,趕緊在丫鬟的引領下到了門口,卻見大批儀仗往這邊靠近,周氏多少見過一些世面,嘴上嘟噥道,「這不是普通衙門的人,順天府的差爺也沒這麼風光,一定是皇宮裡的人……快,快!」

    丫鬟問道:「老夫人,是要準備迎接事宜嗎?」

    周氏道:「我要進去換衣服,趕緊把我的誥命服找出來。」

    雖然周氏沒才沒品,本只是鄉間農婦,但在沈溪為朝廷高官後,她也飛上枝頭變鳳凰,作為朝廷正二品大員的嫡母,周氏先後被弘治和正德皇帝賜封為誥命夫人,如今為「太夫人」,這也算是周氏的品階。

    明朝,一品、二品官員的正妻誥命為夫人,嫡母為太夫人。三品是淑人,四品是恭人,五品是宜人,六品是安人,七品以下是孺人。

    誥命一般都是在三年考滿或者九年大考後獲得,很多人家的女人栽培兒子,就是為了自己能獲得朝廷賜封,風光一時,因為成為誥命夫人可進祖宗祠堂,再不是個連祠堂都進不得的下賤命。

    說話間,周氏跟丫鬟又一起往裡面而去。

    沈家門口變得熱鬧非凡,錦衣衛派出上百人,再加上五城兵馬司和順天府衙門負責維持秩序的官差,人數上千,再加上太監和宮女合起來也有五六百人,真可謂浩浩蕩蕩,圍觀的百姓那就更多。

    「是太后娘娘的鳳駕!」有人知道門道,在人群裡說著什麼,這消息很快便傳得街知巷聞。

    周氏在裡面匆忙換好誥命服,跟沈明鈞一起從門內出來,沈明鈞見到這架勢當即便要跪下,卻被周氏一把拉住。

    但見張太后從鳳攆上下來,沒到近前,高鳳已大步上前,尖聲道:「太后娘娘親臨,無關人等迴避,行禮!」

    周圍百姓跪下一片,本來街道就不是很寬,如此一來顯得更加擁堵。

    周氏拉著戰戰兢兢的丈夫走上前,對張太后行禮道:「妾身沈周氏,參見太后娘娘。」

    本來周氏不懂規矩,連基本禮數都不清楚,好在謝韻兒平時教過她一些,周氏覺得自己的兒子是朝廷大官,當娘的也要學一點場面上的禮數,所以倒是用心揣摩過一段時間。至於沈明鈞則完全不懂規矩,沒有妻子阻攔後,直接「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磕頭。

    周氏想伸手去拉丈夫已經來不及了,只好跟著跪下。

    張太后雍容華貴,很享受這種眾星捧月的感覺,平時在宮門裡她也會覺得無聊,出來看看外面的奉景感覺很是愜意。

    張太后笑著說道:「沈太夫人請起,今日哀家來是跟你談及皇兒與令千金婚事,可到裡面敘話。」

    周氏很風光,先把丈夫拉起來,這才陪同張太后一起往裡走,張太后走在最前面,周氏緊隨其後,至於沈明鈞和高鳳等人都要靠後站,而張太后臉上掛著笑容,在進門時還跟周氏交談,儼然已是親家的姿態。

    ……

    ……

    沈府,有關張太后造訪父母府第之事也傳開了,而此時沈溪正在書房內看書,聞聽消息後神色波瀾不驚。

    謝韻兒知道消息後,也緊忙過來,卻見沈溪還在那兒看書,不由上來道:「相公,聽說太后娘娘往老夫人那邊去了,說是要跟爹娘談論亦兒的婚事。」

    沈溪頷首道:「我知道了。」

    謝韻兒急了:「這可如何是好?相公不是反對這門婚事嗎?」

    沈溪嘆道:「陛下為了收攏我,已無所不用其極,亦兒虛歲還不到十四,就要背負政治婚姻,現在連太后娘娘都出面了,我還能說什麼?」

    「是否再將亦兒送走呢?」謝韻兒很著急,因為此時沈亦兒並不在沈明鈞夫婦那邊,而是留在沈溪府上。

    沈溪道:「現在就算我想去面聖,也難以成行,陛下一定會想辦法阻撓,至於再將亦兒送走也不合適。陛下用如此直接的手段迎娶臣子妹妹,算得上不擇手段,我這邊已經沒有任何應對之法。」

    謝韻兒從沈溪的言語中聽出極大的失望,這跟以前沈溪對朱厚照的態度截然不同。

    沈溪再道:「女兒家的婚事到底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能做的就這麼多,重要的還是看爹娘和亦兒自己的選擇,我干涉作何?」

    謝韻兒低下頭:「那亦兒進宮,是要吃苦頭了?她年紀還小,很多事不明白,進了宮門跟進了囚籠有何區別?」

    沈溪本來還想看書,但聽了謝韻兒的話後已完全沉不下心,一把將書仍到面前的桌子上,臉上滿是惱怒之色。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8-15 02:41
第二四一九章 不可左右之事

    張太后親自出面,朱厚照跟沈亦兒的婚事不再有阻礙。

    因為周氏對於女兒入宮非常支持,連沈亦兒自己都覺得這樣很不錯……既然自己是女兒身當不了狀元,那就乾脆當皇后,母儀天下!

    如此一來,沈溪的意見也就無關緊要了。

    沈溪在這件事上很難再伸手阻止,便在於他作為兄長,父母尚未過世他沒有資格左右妹妹婚事。

    這年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單純只是說說而已,既有道德層面的約束,更有大明法律作為保證。

    當日張太后在沈明鈞夫婦那裡相談甚歡,離開時神情輕鬆而愉悅,外人一看就知道婚事已經是八九不離十。

    當天京城內各種小道消息傳得沸沸揚揚,基本都是說昔日三元及第的文曲星沈溪的妹妹如今要進宮當皇后,這兄妹二人皆為人中龍鳳!而且不知道誰洩露的消息,市井間已經有了東宮西宮的說法。

    至於宮中是夏皇后在上,還是沈亦兒身份更尊貴,已是無關緊要,百姓對於皇帝家事非常關心,再加上這件事背後的關鍵人物是沈溪,那就越發上心了。

    沈溪沒有再去問沈亦兒的意思,之前他已經詢問過了,這個妹子對於入宮很有信心,覺得自己能壓制住皇帝,這會兒再去說什麼也是徒勞。

    大失所望之下,沈溪當天沒留在家中,到了惠娘處躲清靜,來個眼不見為淨。

    但即便身處惠娘這裡,閒話間也少不了談及沈亦兒入宮之事。

    「……城裡已傳開了,說沈家大小姐要進宮當皇后,有老爺做靠山,她可以在很短時間內主持後宮事務。」

    惠娘說話時,小心地觀察沈溪的反應,想弄清楚沈溪的真實想法,因為只有她才知道沈溪想離開朝堂,如果沈亦兒嫁給皇帝,甚至當上皇后,那沈溪作為正牌國舅爺,封爵就將是順理成章之事。

    既是外戚,又有軍功作依託,沈溪要封國公再不會有那麼大的反對聲音,沈溪也將從朝臣爭鋒中跳出來,謝遷再也沒資格管沈溪這個皇親國戚……

    看起來所有一切都對沈溪有利,但其實背後存在一個最大的問題,那就是沈溪不想繼續留在朝中。

    李衿道:「那以後老爺就是國舅爺了?」

    對於李衿來說,這是相當好玩的一件事。

    明明「國舅爺」因為弘治朝以來張氏兄弟為惡已經成為一個帶貶義的詞彙,預示著沒什麼真本事,靠吃軟飯上位還搞得天怒人怨、無法無天的那種奸佞,卻又因這個國舅爺是沈溪而變得越發有趣。

    惠娘沒好氣地道:「老爺還是老爺,是否國舅,跟咱有何關係?」

    沈溪道:「既然惠娘也說跟咱們沒多大關係,那你還關心這個作何?」

    惠娘望著沈溪道:「老爺,您真的想好了,讓亦兒進宮當皇后?」

    這問題將沈溪給問住了。

    其實不止一個人問他,沈家人都在關心沈溪的態度,甚至可以說沈溪的態度決定了沈亦兒在皇宮裡是否能得到幸福。

    在婚事難以阻擋的情況下,沈亦兒進宮並非是她一個人的事,沈亦兒未來在皇宮內的走向和定位,完全要靠沈溪在朝中的運作而定。

    這是樁政治婚姻!

    沈溪微微搖頭:「我絕對不支持讓亦兒進宮,她才多大?這段婚姻的基礎便是陛下想讓我繼續留在朝中為官,用一個無法割捨的關係套牢我,他知道我會反對,所以直接請動太后去跟家中長輩說,等於是不給我這個小輩絲毫反駁的機會。」

    惠娘道:「其實……若是老爺將人送走,還是可以阻攔這樁婚事的……」

    沈溪卻顯得很踟躇,搖頭道:「這件事,連我自己都沒想好,一邊覺得讓亦兒進宮太過可惜……陛下坐擁四海,後宮佳麗三千,宮斗異常殘酷,一個女人想固寵很困難,如此以來也就無幸福可言;一邊卻又知道亦兒可能會改變陛下的脾性,讓當今天子回歸正途。另外亦兒自己,對於這段婚事也是非常願意,在這件事上我更願意尊重她的意見。」

    李衿好奇地問道:「亦兒還未及笄吧?她應該不太懂這些才是。」

    惠娘道:「妹妹,你或許有所不知,沈家人都早慧,如同老爺年少時便有大智慧,十歲便開始考科舉,十二三歲便中狀元,如今沈家小姐虛歲已快十四,她有跟老爺一樣的聰明才智,自幼表現便遠超常人,不能將她當作普通女孩看待。」

    「可是……她終歸還是個孩子。」沈溪強調道。

    惠娘嘆了口氣,道:「老爺不要總將亦兒當作孩子,她已經有自己的想法,跟陛下間不也頗有淵源?或許這就是他們命中注定的緣分呢?老爺乃是狀元出身,短短幾年時間便為大明立下赫赫功勞,如今在朝位極人臣,這並非只因老爺刻苦努力,也是有天分在裡面。想來亦兒也有天分,跟老爺一樣可以執掌內宮。」

    沈溪不由搖頭苦笑,他顯然沒法跟惠娘解釋,其實他是來自於幾百年後,所以才會有超乎常人的智慧,這也跟他帶著記憶和學問附身到一個孩童身上有關。

    至於沈亦兒,再有天分,也只是個純真無邪的少女,對於一個剛進入青春期的女孩子來說,讓她自行決定未來一輩子的大事,的確太過冒險。

    周氏夫婦沒什麼文化,難以為沈亦兒規劃未來走向,沈溪覺得自己有這能力,所以理所當然覺得應該為沈亦兒負責。

    沈溪道:「現在太后出面,我想阻攔已不得,她未來在宮裡會是如何模樣,甚至可能會被皇帝冷遇……全都是我這個做兄長的今日沒有作為所致。」

    惠娘笑了笑,道:「她怎會被陛下冷遇?有老爺作為她的堅強後盾,她在宮裡可以獲得所有人的尊重,不然太后娘娘為何會如此熱心出面幫忙?聽說太后娘娘跟夏皇后的關係一向不錯……」

    沈溪吸了口氣,很多事他自己也能考慮到。

    不但他這邊在試圖改變皇帝的脾性,張太后也在試著改變兒子,對兒子的行為習慣進行指引。

    張太后發現夏皇后只是個安靜的傻白甜,從來沒有野心爭取什麼,對皇帝根本沒有任何影響力後,張太后自己也很著急,所以哪怕知道立兩個皇后實在是不成體統,還是一口答應下來。

    這說明張太后已經在為兒子的成長做種種嘗試,把沈亦兒迎娶進宮,就是她走出的第一步棋。

    沈溪搖頭道:「太后一向對夏皇后禮遇有加,這次就算她出面,也不代表日後會對亦兒有所偏幫。」

    「只要有陛下心疼便可。」惠娘道,「在老爺看來,或許讓一個小丫頭進宮是讓她受苦,但對她自己來說,何嘗不是一次機會?若她能在宮裡為陛下生下太子的話,那未來沈家不就更加榮光?」

    惠娘不斷勸說,想讓沈溪接受這一切。

    雖然不怎麼合心意,但沈溪沒有過多跟惠娘爭辯,他理解惠娘完全是一片好意,試著讓他接受事情中好的一面,其實沈亦兒進宮會對沈家和大明王朝有幫助,而且有張太后相助,沈亦兒在皇宮裡也會過好日子,而不是受苦。

    「希望如此吧。」

    沈溪閉上眼,不太想專注沈亦兒的事。

    此時的他更想讓自己放鬆下來,讓疲憊的內心可以得到些舒緩。

    ……

    ……

    張太后出面後,朱家跟沈家之間的婚事就此商定,接下來就是走流程。

    謝遷是在病床上知道朱厚照要迎娶沈亦兒的事情,來跟他通報這個情況的人是楊廷和,這會兒謝遷裝病,導致他閉目塞聽,知道這件事已經算相當晚的了。

    「……本來之厚還很抗拒,悄悄安排父母和妹妹回老家,誰知道走到半途他父母又帶著妹妹回京來了。太后得悉消息,親自登門向之厚父母求親,如此一來之厚那邊沒了動靜,好像已經默認陛下要迎娶他妹妹之事。」楊廷和擔心地說道。

    謝遷皺眉問道:「那小子的妹妹要進宮了?為何之前未曾聽說過?幾歲了?」

    楊廷和搖搖頭道:「具體年歲不知,但應該不大,尚未到及笄之年,而陛下要娶她的目的也並非是因她的德才,全在於要跟沈家聯姻。」

    謝遷很生氣:「早不聯姻晚不聯姻,老夫養病陛下就想跟沈家聯姻,這算幾個意思?太后也真是荒唐,居然會同意設什麼東宮、西宮,當這是大行皇帝賓天后立太后呢?」

    在大明,只有皇帝登基後會對自己的生母追立皇后的做法,其實就是立太后,大明非嫡系的皇帝不少,這也形成了傳統,立皇帝生母為太后,在大臣看來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並不需要作出什麼特殊說明。

    但皇帝在世時,一次冊立兩個皇后,這便未免有些荒唐了,當年英宗時即便有意要冊立新後,也沒行廢后之舉,更沒冊立兩個皇后。

    好像大明所有的荒唐事,傳到朱厚照這裡便一併爆發出來,這個皇帝那是什麼荒唐事都做得出來。

    楊廷和道:「那謝閣老,現在該如何是好?若此時上疏阻止這婚事,怕是異常艱難……不過沈家小女入宮為後違背祖制,為人臣子當盡忠職守,不能不提啊。」

    謝遷當即便有下榻寫奏疏的打算,等他掀開被子後,突然意識到什麼,又縮了回去,嘆了口氣道:「老夫現在這光景,還能跟陛下進言什麼?」

    言語中,謝遷異常失落。

    畢竟之前已因進言而被皇帝暴力對待,謝遷心灰意冷不說,還有點擔心朱厚照會故技重施。

    至於此前皇帝過府來探病,謝遷並不認為有多少誠意,是否是受沈溪脅迫,到現在他還沒弄清楚。

    楊廷和道:「那總不能任由陛下亂來……沈之厚在這件事上顯然已不會對陛下再進言,事關沈家切身利益,陛下和太后又都同意了,誰能阻止?只有謝老您出面,這件事或許才有可能會改變。」

    謝遷非常惱火,握緊拳頭,猛一拍床頭:「這世道真是黑暗,皇帝什麼事都不聽從大臣建議,這般剛愎自用,早晚會將大明江山社稷給敗光。」

    楊廷和打量謝遷,等首輔大人給出最後意見。

    「上奏!」

    謝遷咬牙切齒道,「為今之計只有聯名上奏,越多人聯名越好,只要滿朝文武站在一起,相信事情可以轉圜!」

    ……

    ……

    謝遷明顯有些想當然了。

    關於沈亦兒入宮為後之事,朝中反對者寥寥,他們並不覺得皇室跟沈家聯姻有何不可,歷代皇帝將有功大臣的姐妹或者女兒接到宮裡為妃子並非沒有先例,這也算皇帝籠絡大臣的一種手段。

    只是因為大明皇后是從皇帝大婚時便定下來,就算萬貞兒獨寵六宮也沒能改變自己是個貴妃的命運,足以說明大明內宮不是隨皇帝的性子亂來。

    大明國舅是多,但真正有權力的卻少之又少,便在於那些進宮的女子未必能爬上高位,或者爬上高位也未必受皇帝待見,對於家族地位提升沒有多少助益……另外,大明為了防止外戚專權,皇后的來源一般是平常家庭,比如朱元璋在朱標死後,立朱允炆為太子,就因為朱允炆的生母只是一個平民女子,而他的哥哥本來最有資格接太子位,卻因為生母是常遇春的女兒,那是朱元璋封的六個異姓王之一,雖然常遇春死得早,但為了防範外戚有可能專權,朱元璋是寧願重立太子。

    這次朱厚照卻開了個先河。

    在已經有皇后的情況下,又要再迎一個皇后進宮,還不廢后,同時外戚的家族還是朝中達官顯貴,此舉顯然是跟明太祖的意志相違背。

    但如今的情況卻是謝遷病休,掌控兩部的沈溪權勢熏天,對於皇帝的影響足夠大,已算得上是文官第一人,這時候在上疏中聯名,既得罪了皇帝,還得罪了沈溪,尤其是沈溪掌控吏部和兵部的情況下,誰都不敢冒這個險。

    楊廷和帶著朱厚照的吩咐,在朝中文武大員府上走了一圈,卻沒得到幾個人的響應,尤其那些部堂,要麼明確表示不關心這件事,要麼就虛以委蛇,顧左右而言他。

    楊廷和一看自己沒有號召力,他在朝中既不是首輔又不是次輔,又不能說這是謝遷於病榻上的吩咐,思來想去只能去求助張懋。

    他想得很清楚:「英國公跟夏氏一族走得很近,若是新皇后進宮,對夏氏一族打擊最大,英國公和夏國丈不可能坐視不理。」

    誰知道等他到了英國公府宅,卻被知客告知張懋病了,拒不見客,請楊廷和回去。

    「本官有要緊事跟張老公爺商議,還勞通傳。」楊廷和堅持地道。

    知客卻抱歉地說:「楊大學士,您別為難小人,這是我家老爺的吩咐,誰都不得例外,您還是等我家老爺病好後再來吧。」

    楊廷和很著急,他想不通為何張懋會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當起了「縮頭烏龜」。

    其實此時張懋根本就沒病,好端端在家中跟夏儒下棋,關於楊廷和來見的事,知客很快便跟張懋詳細說明。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張懋一擺手道。

    等知客走之後,張懋看著夏儒道:「現在有兩個選擇,要麼站在太后一邊,要麼就是跟介夫說說,想方設法阻止沈家小姐入宮。」

    夏儒為難地道:「張老幫忙拿主意便好。」

    「要我說啊……」

    張懋想了想,搖頭道,「最好還是認了吧,陛下跟沈家聯姻本身沒做錯,而且如今皇后在宮裡……也未讓夏家興旺,尤其之厚通情達理,又是文官魁首,若沈家小女進宮,咱幫上一把,以後有事還能跟之厚商議,若此時站出來反對,這不明擺著得罪人麼?以後皇后在宮裡也很難處!」

    夏儒想了下,也點頭:「此言在理,那這件事我們便不管了,不管是東宮還是西宮,只要小女在宮裡能維持現狀便可。」

    ……

    ……

    楊廷和顯然不會料到夏家人沒有任何野心。

    以前張氏外戚看起來勢單力薄,但從弘治帝那兒得到不少政治資源,便在於朱祐樘夫婦伉儷情深。

    而現在朱厚照根本不把夏皇后當成自己的妻子,再者夏家人本身也很低調,沒有爭權奪位之心,使得在沈亦兒入宮這件事上,夏儒跟張懋達成一致,就是賣沈溪面子,對此事不加干涉。

    連張懋都不肯幫忙,楊廷和想要找人聯名上奏自然是困難重重,本來這次上奏就需要大批人聯合起來造成聲勢,現在得到的回應寥寥,讓他意識到即便找人聯名也徒勞無功。

    而在此時,朱厚照忙著迎娶新娘。

    跟之前與夏皇后成婚時毫不在意截然不同,這次朱厚照非常熱心,每天都興高采烈,而且這幾天他居然開始修身養性,非但沒去宮市,還將從豹房帶到宮裡來的女人全都趕了回去,連麗妃都不例外,每天正常作息,都是獨睡。

    除了沒舉行朝會,其它情況已跟一個合格的皇帝沒甚區別,甚至於每天還會抽出時間來批閱奏疏,儼然要當一個明君聖主。

    「……陛下,已經籌備差不多了,只等擇日便可行大禮。」

    高鳳臉上終於有了笑容,不用再在皇帝面前苦著臉說話,興沖沖地說道,「現在一切都安排妥當,可以按照既定步驟來,不用搶人,沈大人沒再提反對意見。」

    朱厚照本來很高興,不過聽了這話後卻帶著幾分擔心:「不能不防,誰知道沈尚書是否暗中又在計畫什麼事?沈小姐現在何處?」

    高鳳愣了愣,搖頭道:「好像不在沈太老爺府宅。」

    「那還不足以說明問題嗎?」

    朱厚照著急道,「如果成婚那天,沈尚書把人扣著就是不給朕,讓朕怎麼辦?到時候還能強行去要人?」

    高鳳一怔,他沒想到皇帝會如此擔心,生怕沈溪亂來,而一直旁聽的小擰子出言道:「陛下,沈大人應該不會這樣做吧?那不是讓……皇室跟沈家都沒面子?」

    朱厚照道:「沈尚書是什麼人你們不知道?從之前朕定下婚事,他就從來沒同意過,現在朕等於是出了陰招,讓太后出面幫忙把問題解決,雖然說成功地繞過他,也是不給他面子,他會給朕留面子麼?」

    小擰子跟高鳳對視一眼,二人都在想:「這皇帝當得可真窩囊啊,對大臣的忌憚要到這地步?」

    朱厚照又好像熱鍋上的螞蟻,來回踱步半天,最後一咬牙:「不行的話,朕還是親自去拜訪一下沈尚書,問問他的意思,希望能獲得他的諒解。反正現在婚事也定下來了,朕跟他認錯,算是給兩邊台階下,他既不會再生朕的氣,朕還能把新皇后迎進宮裡來,豈非是兩全其美?」

    小擰子道:「陛下,您其實不必如此的。」

    「怎麼不必?」朱厚照氣惱道,「難道讓朕當一個強人所難的皇帝,徹底失去沈尚書的支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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