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2930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9-4 23:55
第二四四〇章 揭破

    第二天兵馬起行,此時進入四月,黃淮以北河流的水位開始上漲。

    上午晴空萬里,但中午時分烏雲滾滾而來,到下午未時開始下起瓢潑大雨,一直到黃昏都未停歇。

    行軍途中遭遇暴雨對於將士來說是很難熬的事情,人都會自然而然地帶著一種喪氣,沒人喜歡全身濕漉漉地行軍,而往往疫病的開端就是因為一場雨感染風寒而起,夜晚駐紮休息更成問題。

    不過好在沒有叛軍在周邊活動,全軍不用枕戈待旦,可以停下來躲在營帳裡休整。

    全軍紮營後,沈溪先吩咐伙房燒薑糖水給將士們飲用,祛除寒意,然後才召開軍事會議,主要涉及夜間防禦,而這次沈溪安排京營兵馬防守營地,又調遣邊軍派出大批斥候到周邊查看情況,防止叛軍利用河流,用掘堤等方式危及全軍安全。

    軍事會議上,唐寅一句話不說,眼神空洞地坐在那裡……連續研究軍事地圖下來,讓他有點兒魔障,精神萎靡不振。

    本來升帳就是沈溪說話,發佈命令,不需要唐寅這個幕僚插嘴,會議結束唐寅回到自己營帳,特意跟軍需官多要了幾兩桐油,準備挑燈夜讀。

    「沈大人,唐先生這兩日作何?跟他說話都不回答,做事神神秘秘的。」吃晚飯時,張侖本要找唐寅一起,卻沒尋到人,只能來見沈溪表明他的懷疑。

    唐寅在軍中的地位不一般,一旦生出異心,可能會將很多軍事機密洩露出去,張侖大事上稀里糊塗,小事卻很精明,一發現唐寅不正常,便趕緊來報告沈溪,以防出事。

    沈溪笑著擺擺手:「別打擾他,他這兩天有要緊事做,算是完成一次考試吧……明天晚上就會有結果了。」

    「考試?」

    張侖瞪大眼,覺得很不可思議。

    沈溪點頭道:「有關下一步作戰部署……這件事不好解釋,你先別管……」

    「明白。」

    張侖嘴上如此說,心裡還是疑惑不解,但涉及軍機,不是他這區區百戶可以干涉的。

    沈溪跟張侖說話時,惠娘一身男裝從寢帳那邊過來,因為下著雨,惠娘本是來給沈溪送斗笠,不過看到沈溪正在與人交談,便停在帳外,一直到張侖離開後她才進來。

    「大人。」

    惠娘一襲勁裝,顯得非常幹練。她將頭髮束起,眉毛特意畫粗,看上去英氣勃勃。

    沈溪望了惠娘一眼,微笑著點頭,問道:「怎不在寢帳等我?」

    惠娘道:「今日熙兒過來,說大人帶來的那名女子感染了風寒,想向大人請示,卻沒找到大人。」

    本來沈溪跟惠娘間你情我濃,畢竟難得一起行軍,朝夕相伴下很容易增進感情,卻突然因熙兒來訪而產生隔閡。

    沈溪清楚熙兒說的「女子」是誰,正是馬昂的妹妹馬憐。

    這次馬憐本想跟在沈溪身邊,但因沈溪帶著惠娘,不方便讓兩女碰頭,便讓馬憐的車駕跟在中軍後面。

    沈溪沒好氣地道:「這丫頭總是關鍵時刻掉鏈子……怎麼沒見到我也可以隨便把話說出來?」

    惠娘急忙為熙兒說情,「大人不要怪她,她也是在我連番追問下才說出來的……當時大人巡營去了,雨霧濛濛,一時間找不到人,我說可以代為轉告大人,她急著上路,才對妾身和盤托出。」

    「惠娘,你……」

    沈溪本想問惠娘有何想法,但話到嘴邊又感覺難以啟齒。

    到底沈溪從來都在惠娘跟前表達愛慕之情,未將外宅養著馬憐這一情況說給惠娘知曉,以前惠娘也想過沈溪在外邊應該有別的女人,事情沒挑明她也不會刻意去問。

    而這層窗戶紙卻被熙兒無意中給捅破了。

    惠娘道:「老爺若想將那女子接過來診治,不用問妾身的意見。」

    一瞬間,惠娘便從英姿勃發的俊俏侍衛,變成貼心可人的閨中婦人,說出的話開明大義,但沈溪卻知道惠娘心中必定淒苦異常。

    給你安排女人你不要,說是不想經營那麼多感情,說的比唱的好聽,一轉眼卻讓我知道你在外還有旁的女人!

    沈溪想到惠娘的怨責,尷尬之餘不知該如何說起。

    「其實許多事不用你我勞心,軍中有專門的大夫,尤其這次我特意向陛下請示,請了幾名太醫院的國手隨行……」

    沈溪解釋道,「若接她到身邊來,會很麻煩。有你和衿兒,我不需要別的女人!」

    ……

    ……

    因為馬憐的事,沈溪無地自容。

    這時代很多事都約定俗成,就比如一個成功的男人,基本都是妻妾成群,無論惠娘在沈溪心目中地位再高,也始終只是外宅……

    沈溪儘量想說服自己,但發現根本說不通,他很在意惠娘的想法,以至於這件事發生後,他完全不知該如何跟惠娘解釋。

    當晚因為下雨,沈溪親自督察營防,回來時已經很晚。

    這會兒大雨已停歇,營地內卻泥濘一片,沈溪到了寢帳,掀開簾子一看,李衿正在整理被雨水打濕的衣服,神色間異常懊惱,畢竟她跟惠娘帶了很多女兒家的衣服,這些衣服要晾曬的話很不容易。

    「老爺。」

    李衿見沈溪進來,趕緊起身行禮。

    沈溪四下看了看,這次寢帳建造得比較寬闊,穹頂厚重,防水性能極佳,乃是工匠精心準備的帥帳,方便主帥安歇。

    四處看了看,偌大的寢帳內未見惠娘身影。

    沈溪問道:「你姐姐呢?」

    「她跟幾個女兵去河邊洗衣服了,說是順便提一些水回來燒開,以便沐浴更衣。」李衿道。

    沈溪無奈搖頭:「行軍在外,條件如此惡劣,大晚上居然出去洗衣服……我這就派人叫她回來。」

    李衿道:「讓姐姐去吧,姐姐一向都很有主見,而且身邊有女兵保護,不會出事的。」

    這世上最懂惠娘之人,並非是沈溪,而是李衿。

    李衿說話時低著頭,好像做錯事一樣,不敢抬頭跟沈溪對視。

    ……

    ……

    沈溪沒有追問李衿,他能容忍惠娘和李衿保留一些秘密,不是什麼事都想要刨根問底。

    不過李衿那邊則顯得羞怯,不經意間流露出一些小女兒家做錯事的姿態,發現沈溪沒有追問後,她輕輕鬆了口氣,坐在那兒不知如何是好。

    沈溪沒有急著去睡覺,來到帳中央的簡易木桌邊坐下,湊到桐油燈前看軍報,耐心等惠娘回來。

    過了小半個時辰,惠娘在幾名女兵護送下回來。

    進了營帳,惠娘見到沈溪也沒主動打招呼,好像在生氣。

    黑漆漆的看不太清楚,沈溪起身過去,到門口看著正在整理木盆裡衣物的惠娘,蹙眉問道:「作何要去洗衣服?這下雨天,洗完後有地方晾曬嗎?」

    惠娘道:「妾身想出去走走,免得打擾老爺。」

    沈溪嘆了口氣,道:「有些話你想問,那就直言不諱,我承認這件事上隱瞞了你,此番我不但帶了你跟衿兒隨軍,還有另外一個女人。」

    等沈溪說到這裡,旁邊的李衿沒有多意外,顯然她已從惠娘那裡得知一些情況,而她之前迴避之事,也與此有關。

    惠娘沉默不語,而沈溪最反感的就是惠娘把什麼事情都藏在心底,這會讓他覺得兩人並非一條心,當下不耐煩地道:「說了要相互包容和坦誠,既然你不想問,那就衿兒來……你們想知道什麼,我都可以告訴你們!」

    說到這裡,沈溪有些惱火,回到桌子邊坐下。

    李衿一看這架勢,別說過來問話,就算讓她隨便說上兩句,都難以啟齒。

    惠娘輕聲道:「老爺覺得妾身在意您外面有女人?連實話都不肯告之,非要等外人揭破,還說坦誠……如果妾身心思狹隘,也不會將東喜和隨安送到老爺跟前,這兩個丫頭難道不是很貼心嗎?」

    沈溪搖頭:「不一樣。」

    「老爺有自己的想法,對女人有特別的偏好,妾身理解,問題是老爺什麼事都不肯跟妾身說,把妾身看得刻薄善妒,讓妾身在妹妹面前無地自容。」

    惠娘的話有理有據,好像她多開明大度似的。

    但沈溪知道,惠娘並非如她說的那般寬容,至少惠娘希望沈溪在外面只有她跟李衿二人,發現僅憑姐妹倆難以籠絡沈溪時,又試著將隨安和東喜推出來。

    沈溪心想:「隨安和東喜只是小丫頭,靠惠娘而生,惠娘有本事控制她們,讓她們為惠娘的目標而奮鬥……其他女人能一樣?」

    沈溪道:「惠娘你是很大度,但我不想傷害你。」

    女人間的博弈,並非流於表面,暗中的刀光劍影更是無處不在,沈溪不認為自己的人格魅力可以讓身邊的女人不起紛爭,他很尊重惠娘,但內心又放不下另外的女人,沈溪知道過錯的根源就在他自己身上。

    李衿趕緊說和:「姐姐,其實老爺也是出於好心,咱何必多苛責呢?如果老爺將那位妹妹帶過來,咱完全可以和睦相處。」

    「老爺不會把外面的女人帶過來,誰的院子就是誰的,咱不過是老爺眾多外宅中的一個罷了!」

    惠娘終於有爆發的跡象,但說話始終保持一定隱忍,至少她知道在沈溪面前表現出善妒的姿態不但沒好處,還是打自己的臉。

    沈溪再次起身,走到惠娘身邊。

    「既然你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那我就直說。跟我出來的女人,是我手下一名將領的妹妹,是那名將領送給我的,你不可能完全不知情……就是馬昂的妹妹,她在我身邊盡心伺候,這次我南下不但要平中原之亂,還要順帶平江南倭寇,長時間在外,我家中內眷無法帶出來,但她們有誥命在身,無從畏懼,你們卻不同……京城權貴眾多,讓你們留下始終有些冒險,所以乾脆一併帶出。」

    惠娘不說話,只是用心傾聽,就算沈溪一向睿智,這會兒也不知惠娘心裡在想什麼。

    女人心海底針不是隨便說說的,沈溪前世跟女人相處的機會不多,今生對女人的瞭解算是比較深刻了,但依然揣摩不透。

    沈溪再道:「其實這幾年,我在外沒旁的女人,有不少人試著將女人送到我身邊,都被我拒絕了。誠然,我做錯了事,但真正收在身邊的,除了這個馬氏女外就再無旁人。惠娘,我不想跟你解釋太多,但你要相信,我對你很尊重!」

    惠娘道:「老爺能讓妾身見見她嗎?」

    沈溪搖頭:「不可。這並非是我對你刻薄,或者有意隱瞞,而是要尊重你們間相處的方式,她跟你基本上不可能有交集,除非你們一起進入沈家門。」

    惠娘臉上仍緊繃著,顯然不能接受沈溪如此說法,她對於沈溪在外面有別的外宅其實很介意。

    「姐姐。」

    李衿在旁拉了惠娘一把,想出來勸和,但又覺得自己跟沈溪地位差距太過懸殊,只能勸跟自己朝夕相伴的惠娘。

    惠娘微微搖頭:「我沒事,老爺要怎樣,其實無需跟妾身交待。妾身只是覺得,老爺不必事事都隱瞞……其實把那馬家妹子送到妾身這裡,妾身也能將她當作親妹妹看待,就好像衿兒一樣。」

    沈溪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相信惠娘你也不想被人涉足自己的生活,所以你不會進入沈家門。同樣的,我也不想改變馬氏女的生活方式。有些事解釋不清,的確,在這件事上我做錯了,今天我不在這邊睡,你們早些休息吧!」

    ……

    ……

    沈溪始終有些介懷。

    看起來是他錯了,但其實不是,不同的時代有不同的背景,在這男人至上的封建時代,男人很難保持本心。在惠娘和馬憐的問題上,沈溪因為對兩邊都很尊重,所以互相隱瞞,並沒有讓兩女相見,甚至指望她們能跟姐妹一樣和睦相處。

    如同沈溪所說,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方式的權力,這也是他為何要將沈泓送到沈家撫養,因為這是惠娘一再堅持的,同時他也尊重惠娘不進沈家門的決定。在沈溪心目中,他希望能給惠娘一個正式的名分,讓惠娘可以抬起頭做人,但惠娘不願意,他也就不再勉強。

    惠娘試著給他找女人,馬憐也一樣,因為身為沈溪外宅,都希望固寵,惠娘和馬憐都不是聖人,難以免俗。

    沈溪外面有兩個院子,互相間的博弈自然而然就會增多,她們要爭奪的就是沈溪多往自己院子走。

    如此一來惠娘和馬憐就是競爭對手。

    沈溪還要眷顧內宅,外出時間不多,分身不暇,到一處院子多了,相應去另外一處院子就少了,沈溪這個主心骨不在,院子就少了男主人,家不成家。

    之前一直擔心的事終於發生,惠娘心中有所不滿,沈溪能理解。

    惠娘的意思是讓馬憐到自己院子,用她的方式調教,如此沈溪只需要去一個院子,但顯然這不是沈溪所願。

    有些事情就算明白,但還是要保持克制,沈溪不想把話說太過直白,沈溪對惠娘、李衿和馬憐都有感情,並非那種一夜之歡後便能丟下。

    沈溪回到中軍帳,他自己也不知為何要出來受苦。

    叫來侍衛把桐油燈點亮,沈溪坐到帥案前把事情大概整理一番,便明白其實自己內心對惠娘還是有極大的虧欠,不敢面對,所以才臨陣退縮,並非是有意要給惠娘臉色看。

    「如果是後世,或許我會跟青梅竹馬的林黛廝守終生,對惠娘的感情只能壓抑心底,更不要說馬憐了……但放在這時代,我沒有本事克制心中邪念,或者說男人都是自私的吧。惠娘不是聖人,我自己也不是,我從來沒想自己去當個聖人!」

    沈溪拿起之前沒看完的軍報,卻怎麼都看不進去。

    恰在此時,中軍大帳外傳來唐寅跟侍衛對話的聲音,顯然唐寅要進來見沈溪而被侍衛阻攔。

    「大人。」

    侍衛終歸前來通稟,卻沒進門,只是在門口對沈溪說明情況,「唐大人求見。」

    沈溪道:「時間很晚了,告訴他有事的話明天再說,哪怕我交待給他的事情有眉目了,也要等時間到後再提。在截止日期前,很多事可以反覆斟酌!」

    侍衛沒法把這話完全轉告唐寅,因為實在記不住。隨即沈溪便聽到侍衛的聲音:「唐大人,您該聽到大人說的了吧?」

    唐寅知道沈溪的意思後,便不再打擾,轉身離開。

    夜色迷茫,沈溪在中軍大帳中成為孤家寡人,心中多少有些失落和黯然。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9-5 23:43
第二四四一章 功與過

    畢竟是戰時,有關兒女情長的事情沈溪顧不上太多,而且他覺得自己跟惠娘之間的矛盾並非不可調和,可以用時間化解。

    第二日兵馬繼續行進。

    唐寅沒有著急過來跟沈溪說他的計畫,按照昨日沈溪吩咐,唐寅準備到最後一刻才上交計畫書。

    行軍很順利,就算昨日剛下過一場瓢潑大雨,但中原畢竟是華夏文明的發源地,這裡的道路四通八達,官道兩旁基本修建有排水溝,沒有出現道路被沖毀的情況。

    春天的雨水不像夏天,一場疾風驟雨後今天又是豔陽天,原本受到影響的士氣逐漸恢復。

    不過泥濘的道路對馬車行進還是有影響,不時車輪就會陷入淤泥中,需要有人推一把,上午沈溪對付著睡了兩個時辰,快到中午時實在受不了車廂裡的顛簸,乾脆騎馬,順帶領略一下沿途風景。

    可惜的是,沈溪還沒悠閒多久,前線傳來急報,有小股賊寇在前方活動,已經跟先鋒人馬交上手。

    「大人,賊軍數量不少,大概一千餘人,且有騎兵。」過來向沈溪通知緊急軍情的人是馬九。

    此時作為全軍前鋒的並非邊軍兵馬,而是宋書手下的京營兵,看起來遇到的叛軍數量不多,但京營實戰經驗基本為零,這次倉促交兵未必能佔據上風。

    胡嵩躍聽到消息,策馬而來,見到沈溪後直接在馬背上行禮:「大人,請讓末將領兵前去增援,來個旗開得勝!」

    就在胡嵩躍主動請纓時,宋書也帶人過來了……得知前方遭遇叛軍,宋書生怕手下出什麼狀況,趕緊前來請求增援。

    「大人!」

    宋書看到胡嵩躍等邊軍將領已跟沈溪請命,宋書老遠便喊起來,生怕沈溪忽略他的存在,南下平叛第一戰至關重要,京營和邊軍都有搶功勞的意思,不想把建功立業的機會讓給別人。

    沈溪一擺手,示意一幫將領全都下馬,準備原地召開一個軍事會議。

    宋書帶來的人爭先恐後湊到沈溪跟前,胡嵩躍等邊軍將領則用敵視的目光打望京營這幫老爺兵。

    「胡將軍,你是來跟大人請求出戰的吧?」宋書對胡嵩躍道,「不過今日負責打頭陣的是我們京營,可能你要讓一讓了。」

    胡嵩躍道:「首戰不容有失,你手下沒經歷過大場面,能頂得住嗎?」

    宋書還沒開口,他身後便有人嗆聲道:「你們怎麼瞧不起人?」

    唐寅本來在馬車上思索如何才能制定出一個無懈可擊的作戰計畫,但計畫沒有變化快,聽到這邊動靜大,趕緊下馬車,來到沈溪跟前,略一打聽便知道發生了什麼,大喝道:「爭什麼?忘了沈尚書先前的告誡?一個二個不知自己幾斤幾兩?」

    如果旁人出來說和,沒人會理會,但唐寅此前剛代表沈溪立過威。

    宋書回頭瞪了一眼剛才胡亂插話那人,現場很快便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屏息靜氣,等候沈溪進一步吩咐。

    沈溪好像沒聽到眼前之人的爭執,拿出一份軍事地圖,在路邊的石頭上攤開,指著地圖道:

    「敵人出現的地點是在北運河及一片丘陵之間,他們估計以為我們的前鋒是運糧隊,準備在山口設伏,結果被識破,所以發生戰鬥……宋將軍,你帶兩千人馬前去增援,胡將軍,你帶領一千神機營騎兵,由丘陵外側繞道賊寇側後方,守株待兔!」

    胡嵩躍想都不想,領命道:「得令!」

    在胡嵩躍看來,沈溪給他的差事很好,他自己也能琢磨到,叛軍發現大批官軍到來時,會下意識逃竄,那他截擊取得戰果的機會,比正面交鋒的京營兵馬還要大。

    宋書顯然也想到這一層,頓時有意見了:「大人,叛軍不堪一擊,估摸難有機會獲勝,不如讓末將帶人去截擊!」

    唐寅正想重申沈溪在軍中的威嚴,沈溪已然皺起眉頭,打量宋書:「宋將軍,讓你帶人去跟叛軍正面交鋒,這是命令,你想抗命嗎?」

    宋書趕緊行禮:「大人,末將並無此意!」

    沈溪道:「每遇交兵,必有任務分派,焉能討價還價?此番你責任重大,要為全軍打頭陣,率領的也是機動性強的騎兵,即便你覺得在後方設伏取得戰果的幾率大,但是否想過,你統率的騎兵可以發起追擊,半道就可將賊寇全殲?」

    儘管宋書心中有別的想法,覺得沈溪厚此薄彼,卻不敢直言,只得領命:「卑職這就前往。」

    沈溪再對胡嵩躍道:「運河一側是死路,賊寇絕不可能撤往那裡,而丘陵出口卻有多處,你只能選擇一部分設伏……一切都要看你的臨場指揮能力!這一戰務必在天黑前結束,天黑後各路人馬都必須返回中軍……這是軍令!」

    「得令!」

    這次在場所有將領都抱拳行禮,恭敬領命。

    很快一群人四散而去。

    ……

    ……

    前鋒兵馬遭遇叛軍,在不完全清楚對方實力前,沈溪不得不謹慎起來。

    中軍大半都是步兵,難以參戰,雖然仍舊在向前行軍,卻變得小心謹慎起來,隨時做好交戰的準備。

    而後續糧草隊伍則停止行進,結陣防守,等前線戰事結束後再跟上大隊。

    沈溪繼續騎馬前行,唐寅換乘戰馬跟在沈溪身邊,臉上滿是擔憂之色,「沈大人,這一戰應對倉促,不會出狀況吧?」

    「出什麼狀況?」沈溪反問。

    稍微遲疑,唐寅道:「前方叛軍具體數量沒有確定,如果說他們的兵馬數量超過一千,交兵時必會造成我方官兵死傷……您之前說過要以收攏叛軍為主,為何此戰中沒有派人去勸降的想法?」

    沈溪道:「以此前所得情報,此地並無叛軍主力,卻有幾股悍匪,並不歸叛軍頭腦劉六、劉七調遣,說白了就是著名的山東響馬……你覺得這些人本官有跟他們講和的必要?」

    唐寅馬上明白過來。

    沈溪不可能倉促間得知前線情況,應該是早有耳聞,甚至覺得有可能是沈溪故意創造全軍倉促應戰的局面。

    唐寅心道:「沈之厚做事太過出人意表,不過眼下之事倒也符合他的性格,想他在草原上九死一生,完全是刀口舔血過來的,現在剛出兵,遇到的也是小股響馬,所以他想先試試麾下部隊的反應和戰鬥力……他的目的到底不只是為了平幾個響馬!」

    「不知在下應該做何?」唐寅請示道。

    沈溪打量唐寅:「你不是有意見嗎?為何不說?」

    唐寅慚愧地道:「在下之前還在分析幾時跟叛軍主力交兵,現在看來戰場形勢瞬息萬變,想有萬無一失的計畫,根本就不可能,不如隨機應變……至於沈尚書之前的用兵方略,在下看來沒什麼紕漏!」

    「真的沒有疏漏嗎?」

    沈溪反問,臉上帶著一抹輕蔑的表情。

    唐寅看到後心生慚愧,他自然不想在沈溪身邊混吃等死,硬著頭皮道:「沈尚書派出兩路完全不可能配合的人馬跟眼前這路賊寇……哦,不對,是響馬交戰,可能會有麻煩,響馬的戰力顯然要強於普通叛軍,若是兩路人馬不知配合的話……必定會出差錯!」

    沈溪點了點頭,算是贊同唐寅的說法。

    「還有呢?」

    沈溪對唐寅的答案並不滿意,繼續追問。

    唐寅稍微想了想,道:「不過想來沈尚書覺得這路賊軍應該不會對我軍造成太大威脅,動用騎兵作戰,比步騎結合好許多,就怕賊軍中的騎兵逃得太快,天黑前可能完不成全殲敵軍的任務。」

    沈溪看著遠處:「那就要看後續出發的兩路……應該說三路人馬,如何配合了,其中京營兩路人馬是關鍵!」

    唐寅點頭道:「如果真的是響馬的話,未必會一觸即潰,到時可能會有一番血戰,如果京營和邊軍知道配合,或許能減少些死傷……但沈尚書拿麾下將士性命換取經驗教訓,是否太過殘忍了一些?」

    沈溪道:「我可沒有拿將士的性命開玩笑,上戰場跟叛軍交戰是他們的責任,如果我只是派出有豐富作戰經驗的邊軍去跟叛軍交戰,京營這幫兵油子是否願意?」

    這下唐寅回答不出來了。

    沈溪再道:「遇到困難,應該想辦法解決,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世間可沒有一成不變的作戰計畫,基本上所有的方略都是臨時而起!」

    唐寅恭敬行禮:「在下受教!」

    ……

    ……

    前線戰局不明,沈溪並未打算帶中軍主力去跟賊寇交戰,將這場戰事的主導權交給了宋書和胡嵩躍等人。

    一直快到天黑時,仍舊沒有消息傳回。

    沈溪率領的中軍已在運河邊找了個地方駐紮,後續運送物資的隊伍起行,中軍這邊派出人馬前去接應。

    紮營後,沈溪在中軍大帳等候消息,陪同沈溪的人不多,除了唐寅和荊越外,再無旁人。

    唐寅跟荊越是老相識,當年沈溪任三省總督時二人都在沈溪手下聽用,荊越此時正在等候沈溪號令,隨時增援前線。

    「沈尚書,前面遲遲沒有消息傳回,是否再次派出援軍?那可是上千響馬。」

    唐寅不是對沈溪沒有信心,而是對前線心懷鬼胎的京營和邊軍兩路人馬不信任,他覺得胡嵩躍和宋書很難配合作戰,就算沈溪再自信,前線也可能會因為突發狀況導致戰局變化。

    沈溪此時仍舊在看軍事地圖,這份地圖比之前給唐寅那份更為細緻。

    沈溪沒有抬頭看唐寅,語氣幽幽:「你在擔心什麼?之前我就跟你說過,勝敗全看他們的造化,我已將具體作戰部署告知,如果還出現問題,哪怕此戰中全軍覆沒,也是他們咎由自取,響馬可殺不進我的營地來!」

    「這……」

    唐寅愣了一下,情況的確如沈溪所言,縱橫中原靠劫掠維生的一千多響馬,就算再怎麼自信,也不敢跟沈溪所部兩萬中軍硬碰硬。

    沈溪麾下裝備大量新式火器,幾千人馬就讓數萬韃靼鐵騎折戟沉沙,更何況是區區毛賊?

    沈溪再道:「伯虎兄儘管把心放回肚子便可……我領兵在外,不需要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如果每一場小戰事都需要我親力親為的話,恐怕我一刻清閒都沒有……」

    唐寅終於明白沈溪的用意,心道:「沈之厚太過疲倦,接連幾年都在外征戰,不想把什麼事都攬到身上,於是主動鍛鍊手下將士,哪怕是兩支沒什麼配合且起過衝突的人馬,沈溪也給予完全信任,讓他們自己尋找一個平衡點。既為袍澤,互相倚靠,只有戰場上精誠團結,齊心協力消滅敵人,才能將矛盾解除。」

    「沈大人。」

    就在唐寅想心事時,馬九到了中軍大帳門口,「胡將軍跟宋將軍等人已回營,前線戰事已結束。」

    沒等沈溪發話,唐寅便迫不及待問道:「戰果如何?」

    馬九行禮:「具體戰況尚且不知,但雙方並未有太大折損,還是等兩位將軍跟大人匯報吧。」

    沈溪這才抬起頭來,語氣平和:「把人叫進來!」

    ……

    ……

    宋書和胡嵩躍帶人進中軍大帳時,在外候命的許多將領跟著進來。

    宋書得意洋洋,一副老子戰功天下第一的模樣,唐寅看到後不由蹙眉,心道:「沈之厚的目的是讓他們在戰場上摒棄前嫌,精誠配合,現在看來目的並未實現。」

    「大人。」

    宋書進來後,當著在場不少將領的面,大聲道,「末將幸不辱命,親率兵馬將叛軍一舉殲滅,殺死叛軍二百餘人,生擒一百六十餘賊!」

    宋書說完,唐寅不由皺眉,問道:「宋將軍,叛軍就這麼點人?」

    哪壺不開提哪壺!

    唐寅的問題就好像刀子一樣,戳中宋書的軟肋,沒等宋書進一步解釋,旁邊的胡嵩躍道:「末將鎮守山口,將逃竄的叛軍六百二十餘人全都擊殺和俘虜!」

    本來宋書那邊的功勞看起來已不小,但跟邊軍胡嵩躍報出的數字相比,卻低了許多。

    宋書殺傷和俘虜大概有三百六七十人,而胡嵩躍這邊則有六百二十人,如果雙方的數字真實可靠,功勞自然是胡嵩躍大。

    「你們就是在背後撿便宜!」宋書背後馬上有人出言諷刺。

    胡嵩躍卻沒有動怒,道:「憑本事吃飯,你們窮追猛打,如果半道就把問題解決了,功勞還有我們什麼事?」

    「你!」

    宋書背後將領都怒視胡嵩躍,大有上前掐架的衝動,不過在沈溪帳中,就算他們再不滿,也不敢兵刃相向。

    一時間現場火藥味濃重!

    唐寅略微有些尷尬,瞥了沈溪一眼,想知道沈溪怎麼處置眼前的局面。

    卻見沈溪態度平和:「你們已將所有戰果,匯報完畢了?」

    兩邊這才放棄目光對峙,重新以俯首領命的姿態看向沈溪,以期得到下一步指令。

    「回大人的話,末將已將己方情況,詳細跟大人奏明。」宋書道。

    「末將也一樣。」

    胡嵩躍行禮。

    「嗯。」

    沈溪微微點頭,「既然你們都稟告完畢,那本官問你們,按照你們所說,將叛軍近千人擊殺或俘虜,你們自己的傷亡呢?」

    宋書和胡嵩躍這才意識到沈溪要計較軍中折損。

    剛才為了表功,或者說是為了壓對方一頭,兩人都未把自己一方折損上報。

    他們也是有意迴避,畢竟都不知對方折損情況,按照功勞來說是胡嵩躍代表的邊軍更大一些,但如果把折損算進去的話,頭等功指不定花落誰家。

    在這件事上,宋書顯得積極一些,畢竟他已在殺傷和俘虜敵寇數量上吃了虧,只能靠折損挽回面子。

    宋書道:「回大人的話,末將手下死十二名弟兄,傷二十六。」

    胡嵩躍嘿嘿笑了起來:「打幾個毛賊,居然死傷三四十號人?虧你們有臉跟大人匯報!大人,我們這邊……只傷了六個弟兄,沒有陣亡的。」

    宋書背後又有人抗議:「可不是麼,你們不過跟一群殘兵敗寇交戰,我們可是硬碰硬,要不是我們弟兄的命給你們墊著,你們能輕鬆獲勝?」

    「閉嘴!」

    這次宋書直接喝斥,他已經看出來了,情況有點不對,沈溪看起來神色越平靜,有可能爆發起來越雷霆萬鈞,這裡到底是中軍大帳,爭執未免多了一點,正常的主將都不允許有人挑戰自己的權威。

    宋書望著沈溪,抱拳道:「請大人示下。」

    沈溪皺著眉頭:「你們的折損,基本在可控範圍內,本官不跟你們多計較,戰場上若要求毫無損傷的話,那就不要打仗了……現在本官只想知道,賊軍總數是多少?」

    沈溪的話音落下,營帳內突然安靜下來,甚至連呼吸聲都能聽清楚,再也沒人出來爭什麼功勞。

    唐寅一時間糊塗了,等他回味過來,便知道應該是兩方人馬為了爭功,缺乏配合,以至於讓賊寇跑了不少。

    沈溪語氣略帶嘲諷,冷笑道:「本官雖然未親率人馬踏上第一線,卻得知,此番交戰的賊寇數量在一千三百人左右,其中最精銳的有三百精騎,來去如風,危害一方,賊首名叫張烈盛……你們可把這批匪寇抓回來?」

    宋書和胡嵩躍這會兒別說出來爭辯,連頭都抬不起來了。

    唐寅心裡稍微算計一下,道:「賊寇雖眾,但主要是靠核心力量支撐,這一千多步卒不過是附庸。兩位將軍將這些雜兵殺傷和俘獲,卻讓核心的三百人跑了,也就是說……賊寇的主力都成功逃脫?是這麼個意思吧?」

    旁人不能直接諷刺宋書和胡嵩躍,二人在軍中地位可不低,都已是參將以上的軍職,換到地方那就是衛指揮使甚至是一省都指揮使。

    但唐寅卻不用考慮那麼多,只需要順著沈溪的話說下去便可,他的話其實是對在場很多不明事理的旁觀者做出解釋,這場仗贏在哪兒,輸又在哪兒。

    宋書臉色青紅一片,顯得很丟人,卻強行辯解:「叛軍剛和我們交手,其押後的騎兵便轉身向南逃竄,末將以為胡將軍的人馬會將這部分人截住,於是便將精力放在體量更大的賊寇交兵中……誰知……」

    胡嵩躍不滿地道:「你這意思,是要賴我們了?跑的都是騎兵,機動力極高,事起倉促,讓我們怎麼追?他們逃的方向可不是我們預設的阻擊點!」

    宋書本來要跟胡嵩躍爭論,但想到這樣有違背軍令之嫌,趕緊為自己辯解:「末將將叛軍主力擊潰後,也曾派兵去追,但奈何此時距離叛軍騎兵逃跑已有小半個時辰,再追已然不及……而且大人吩咐要在天黑前結束戰鬥,為防止中賊寇埋伏,所以末將……」

    胡嵩躍道:「說你們窩囊便可……兩三千人馬打九百多賊寇,還跑了三百多,不知分兵追趕,非要先取得一場勝仗後再追?哼哼,這不是眼睜睜看著賊寇跑沒影?」

    雖說胡嵩躍作戰經驗豐富,但在政治嗅覺上卻遠不及京營出身、浸淫宦海多年的宋書。

    此時宋書努力為自己辯解,胡嵩躍卻依然拿出先前互相挖苦攻訐的姿態,想把責任完全推到京營這邊。

    不過胡嵩躍也不算太愚鈍,等他說完話,發現沒人反駁時,便覺得事情不太妙,再看沈溪神色冷峻,隨時都有爆發的跡象,頓時緘口不言。

    在場人都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為何宋書從開始便沒有追擊那三百多精銳響馬,在於這些京營的兵油子,可不分什麼精銳響馬和普通賊寇,對他們而言,只要消滅的是叛軍,就是一樣的功勞。

    他們發現有三百精銳逃走,剩下卻有九百多老弱病殘後,首先想到的就是將這支疲弱之軍解決,如此最大的功勞便是自己的。

    宋書和他部下的想法,是讓胡嵩躍去啃難啃的骨頭。

    胡嵩躍當然也不是傻子,知道逃走的三百多騎是悍匪,逃走的路線跟他設伏的地點有一定距離,如果他發起追擊,就算把悍匪全部消滅,功勞也就那麼多,不如留下來把那九百多老弱病殘給解決了,先把功勞搶到手再說。

    各自都懷有私心,不先去解決最大隱患的精銳,而是把那九百多老弱殘兵當成最大的功勞,試圖先行摘取。

    回來後更是一頓吹噓,避重就輕。

    在唐寅看來,這幫人全都有錯,都是以自己的利益為先,根本沒考慮到對整體戰局的影響。

    沈溪不言語,唐寅這會兒已完全明白沈溪的用意,甘心充當傳聲筒,冷聲道:「你們現在還有心思辯解孰是孰非?若非你們只顧著窩裡橫,那些危害地方的賊寇也不會逃掉,誰能抽身事外?那些精銳賊寇逃脫後,要不了多久又會拉起一支上千人的隊伍,繼續對我軍形成威脅,這責任誰來承擔?」

    胡嵩躍聽到這話,明白自己的問題不小,低下頭不言語,但無論是他本人,還是在場其他將領,心裡都不服氣。

    明明得了功勞,且功勞不小,怎到了沈溪這裡就不被承認?

    帳篷內安靜得可怕,過了許久,沈溪才道:「本官平時對你們太過縱容,之前在河間府城就鬧出亂子,本官打了你們軍棍,小懲大誡,也是希望你們能引以為戒,誰知現在卻變本加厲,為了私心連大局都不顧!」

    宋書背後有人抗議:「大人,我們可是取得了勝利!」

    說話之人不是別人,正是之前因主動向邊軍挑釁而被罰的趙越齡,此時他難以理解,就算有一定的過錯,難道我們取得的功勞就應該被忽視?最差也應將功補過吧!

    沈溪瞥了趙越齡一眼,根本就不想搭理他。

    唐寅幫腔道:「在沈尚書手下當兵,以為消滅幾百個賊寇就是大功勞?西北連續幾戰下來,加上中間的京師保衛戰,狄夷的頭顱都是以十萬計,你們有點出息沒有?」

    趙越齡這才意識到,在沈溪手下當兵,取得殲敵幾百人的功勞壓根兒就不值一提,這跟在別的軍隊中完全不同。

    如果在旁的軍中,殲敵幾百人的功勞可以吹個幾年,功勛足以讓他們吃香喝辣,還有人會因此獲得陞遷。

    但在沈溪這裡,卻屁都不是!

    「大人,末將知錯。」宋書先一步認錯,向沈溪行禮。

    沈溪問道:「錯在何處?」

    宋書很尷尬,稍微遲疑後才道:「卑職不該對胡將軍心存芥蒂,戰事開啟後,應當下分兵去追擊匪寇精銳,而不是著眼於眼前的功勞,之後更應該跟胡將軍通力合作!」

    這邊宋書已經認錯,胡嵩躍也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之人,趕緊行禮:「末將也有錯,未能將大人的命令貫徹到底!」

    兩方帶頭的人都認錯了,剩下的也沒了脾氣,紛紛低下頭,這會兒沒人再提功勞之事,一個個死氣沉沉,好像犯了大錯,就等著領罰。

    唐寅問道:「沈尚書,如何懲戒他們?」

    沈溪沒有回答,蹙眉好像在想心事。沈溪不說話,在場沒人敢說,唐寅只好住口,等待沈溪給出最後的裁決。

    恰在此時,門口傳來一陣嘈雜聲,好像有什麼人到來,等通稟後眾人才想起還有將領沒來參會。

    進門帶頭那位是張侖,身後跟著一些低級軍官,除了張侖外沒有一人顯眼,但仔細辨認的話就會發現張侖帶的人包涵京營和邊軍兩邊的低級校尉。

    「大人!」張侖進來後眉飛色舞,顯得很興奮,握緊拳頭道,「卑職幸不辱命,率一千神機營騎兵,將逃竄的賊軍全部剿滅,賊軍只有不到十騎逃脫,未能在天黑前將所有匪徒抓捕歸案!」

    張侖的話讓在場將領驚愕不已,他們這才意識到沈溪早就做出第三手準備,就是派出張侖前去截擊叛匪。

    因為張侖在軍中的地位不同於普通軍將,他將來是要襲爵的,就算取得再大的功勞,也不會讓人覺得突兀,更不會覺得是跟他們搶功。

    張侖建立的戰功看起來不顯眼,只消滅了三百賊寇,跟胡嵩躍和宋書的功勞沒法比。可問題是這三百賊寇乃是賊寇中絕對的精銳。

    「為何逃了十騎,沒將口袋陣設好嗎?」沈溪對張侖的奏報,似乎也不太滿意,語氣中帶著一股生硬。

    張侖雖然覺得這回事情做得不算盡善盡美,不過因為這是他平生第一次實戰,又取得一場酣暢淋漓的勝利,以為這已足夠,但回到中軍大帳他才意識到要得到沈溪的讚許可不容易。

    張侖出身勳貴,但他並無一般武人頑固己見的臭毛病,更像個文官,畢竟他的文化水平在那兒擺著,當即拿出認錯的態度,行禮道:「卑職未能完成大人交託,請大人責罰。」

    在場的人又不說話了,等候宣判一樣等沈溪發言。

    但半天沈溪也沒開口,在場的人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兒上了,因為一個不好就有人要被拉出去打軍棍,哪怕這次幾路人馬都取得勝利,但在沈溪這裡要斷定有無過錯,絕非表面看到的那麼簡單。

    許久後,沈溪終於開口了:「本官做事務求公允,你們領兵獲勝,確實摘取功勞,但卻因為自作主張,各路人馬未能配合,給本官用兵帶來極大的麻煩。現在你們已經得到教訓,之前本官未跟你們強調過,現在再說一遍,如果軍中再有邊軍、京營互相攻訐的言論,無論人前或者人後提及,一律軍法處置!」

    「得令!」在場的人,除了唐寅不是武將不需要領命外,其餘之人俱都行禮,聲音整齊劃一。

    沈溪再道:「在本官手下當差,不論親疏遠近,就算曾經立下過再大的功勞,哪個不是本官帶起來的?你們不服也好,心中有怨恨也罷,現在都要服從於平亂大局,本官是帶領你們去取得功勞,而不是來聽你們爭論不休!」

    「得令!」

    又是整齊劃一的回答。

    沈溪神情終於緩和下來,「這次功勞,本官會如實跟朝廷上奏,不過殲敵一千三百餘人的小勝只是個開端,未來取得的功勞會更大……不過,旗開得勝總歸是好的,別怪本官留了後手讓張侖帶人去補漏,本官就是怕你們亂來!你們還真沒讓本官失望,一個個為了自己的私心……」

    沈溪好像又要開罵,在場的人雖然歲數都比沈溪年長,被沈溪叱罵卻沒有任何脾氣。

    「罷了罷了,既說過不提,本官就不再提了。」

    沈溪道,「會議到此結束,晚上營防你們自行安排,若是再出岔子,別怪本官對你們不客氣!」

    說完,沈溪拂袖而去,剩下一群平時心高氣傲的大老爺們兒,站在那裡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homeroomchen 發表於 2019-9-6 21:26
寒門狀元 第二四四二章 誰說了算

沈溪離開后,中軍大帳里一幫人終于松了口氣,卻還不敢完全放松下來。

戰后仍舊有一些事情需要解決,比如說把戰俘移交地方官府,以及接下來營防等事項,這次沈溪沒有像老爹一樣什么事都安排好,明確讓他們自行處置。

唐寅留在中軍帳,等那些中下層將領相繼離開,宋書最先反應過來,走到唐寅身邊問道:“唐先生,大人未對我等做出安排,您看這……”

唐寅無奈地攤開手:“你們惹惱了沈尚書,在下已盡量幫你們說好話,終于把事情糊弄過去,現在你們卻不知自己應該做什么,莫非什么事情都要沈尚書為你們安排好?”

“這……”

宋書不太習慣,也的確不知接下來該做什么,不由看了胡嵩躍和王陵之等人一眼,想獲得沈溪這幫老部下的指點。

劉序過來道:“不就是營防么?咱們兩邊協調好便可,又不是第一天出征,之前大人不都安排過?唐先生累了吧,請先回去休息,這種小事我們自行處置便可。”

說著,劉序伸出書去搭宋書的肩膀。

宋書身后一人喝道:“你要作何?”

劉序回身沒好氣地叱罵:“沈大人的話你沒聽到還是怎樣?現在我要跟宋將軍商議營防安排,誰出來多嘴多舌,一律軍法處置!這是沈大人的命令,誰有意見找他去!”

沈溪這些舊部,對自己主帥的脾性非常了解,當發現沈溪動怒后,便知再不化解就要出問題。

于是他們落下臉,跟宋書達成和解。

盡管京營這幫手下再不甘心,但宋書畢竟長期混跡京城官場,對于逢迎和結交人脈等事非常精通。

原本不太容易解決的人際關系,在兩方妥協下,迅速達成和解……盡管這份和解協議看起來極其脆弱,隨時都可能因為新的戰功分配問題而瓦解。

軍事會議結束,兩方各自回去安排駐防事務。

唐寅先去接見地方官府派來的勞軍使,順帶把俘虜安排了,等回來吃飯時,只見張侖被一群人圍著,在篝火前顯得意氣風發。

這是張侖生平第一次上戰場,還取得一場不錯的勝利,就算被沈溪罵他也開心。

“唐先生回來了?看什么,還不趕緊給唐先生讓座?”張侖對唐寅非常禮重,好像這場勝利也有唐寅的功勞一樣。

只有唐寅知道自己未完成沈溪的考試,一會兒填飽肚子還要試著完成考核,此番意外碰到張侖并未覺得有多榮幸。

唐寅坐下來,臉上帶著憂色,張侖適時將那些前來恭賀的人趕走,等篝火前只剩下他跟唐寅時,才小聲問道:“伯虎兄有什么麻煩嗎?”

唐寅嘆了口氣道:“軍中問題暫時解決了,不過我的麻煩還在……待會兒就要去見沈尚書,跟他談下一步軍事部署。”

“唉!這個在下怕是幫不到忙。”張侖臉上帶著歉意。

唐寅笑著搖頭:“也沒說要你幫忙啊……還沒恭賀你今日取得大捷,這下回去后可以跟你祖父交待了吧?”

提到之前的戰事,張侖臉上又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欣然道:“最開始跟著沈大人時還惴惴不安,生怕出什么差錯,誰知沈大人上來就給我一份好差事,今日戰事其實我的功勞不大,換作誰領兵,結果都一樣。”

“何必自謙呢?”

唐寅寬慰道,“這就是你的本事,除了你別人不行,只會給沈尚書添亂!”

張侖搖頭:“其實我看出來了,沈大人只是借助我的面子,化解京營跟邊軍之間的嫌隙罷了……或許只有我出面,兩邊人才不會有更大意見,若是換作其他人領兵,一方取得勝利,另一方必然不服。”

唐寅頷首:“你倒是看得清楚。”

張侖笑道:“伯虎兄你應該比我看得透徹才是……我很想給家里寫信,但又不知是否合規矩,可能泄露軍中機密。”

唐寅想了下,搖頭道:“應該沒什么問題,或者你可以去請示一下沈尚書。”

“回頭再說吧。”

張侖道,“不能讓人說剛取得一點成績就飄了……況且今天我還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始終讓賊寇逃掉些,一旦沈尚書親自領軍南下的消息傳出去,叛軍肯定會提高警惕……沈大人教訓得對,我不應該驕傲自滿,接下來要好好為沈大人做事,不辜負他對我的期望!”

唐寅無奈搖頭,心想:“沈之厚駕馭人真有一套,這些東西有的我學!”

唐寅吃過晚飯去找沈溪。

懷里帶著這兩日他精心準備的用兵策,雖然之前見過沈溪,得到指點,也明白戰場上情況瞬息萬變的道理,但唐寅到底還是拿出嚴謹的態度來對待。

唐寅也是鉚足了勁兒,心想:“那些當兵的都在想怎么立功回去得到犒賞,難道我跟在沈尚書身邊就眼巴巴看著別人升官發財?”

到了中軍大帳,還有旁人在,乃是王陵之。

沈溪跟王陵之正在說事,內容卻并非有關當下軍情,而是林恒的近況。

即便唐寅進到營帳,沈溪跟王陵之的交談也沒終止,顯然是把唐寅當外人。

唐寅對林恒不太了解,只知道此人有幾分本事,在西北乃是響當當一號人物,至于沈溪為何要跟王陵之說起此人,并不是他關心的問題。

就像一個準備應試的考生,到沈溪面前唐寅有些緊張,坐在旁邊坐立不安,不時打開自己手上的書稿看看,生怕其中有錯漏的地方。

等王陵之離開中軍大帳后,沈溪打量唐寅,問道:“伯虎兄來作何?”

唐寅站起身:“之前沈尚書不是讓在下準備行軍策嗎?在下已準備好了,請沈尚書一覽。”

說話間,唐寅走到沈溪帥案前,將手上的書稿放下,沈溪微微點了點頭,然后漫不經心地將書稿拿起。

沈溪看得很快,沒多久便放下,道:“還不錯。”

唐寅驚訝地問道:“沈尚書之前不是讓在下好好準備么?這……不知在下所寫,到底對下一步行軍作戰有無幫助?”

本來唐寅就擔心沈溪的考校,發現沈溪態度冷淡后,越發著急,這是證明自己的機會,如果沈溪沒將他的計劃書當回事,那就說明沈溪對他觀感一般,接下來要想從沈溪這里獲取政治資源就很困難了。

沈溪看著唐寅道:“下午時我不是跟你說過了么?戰場局勢瞬息萬變,不是每次都能計劃好……就好像今日之事,我也是綜合這些天的情報做出的作戰部署,放到之前在河間府城時,根本就預料不到會有這場遭遇戰。”

唐寅道:“沈尚書能提前算計叛軍的情況,也料到賊酋會放棄老弱病殘獨自逃跑,甚至將他們逃走的路線都算好,連邊軍和京營的矛盾也預料到了……在下自問做不到……”

說話間,唐寅有些自慚形穢,雖然自己寫出行軍策,但都流于表面,而沈溪制定的計劃在他看來卻神乎其技。

沈溪笑了笑,搖頭道:“我說只是猜的,最終不過是誤打誤撞,派出張侖也只是為了有備無患,你相信嗎?”

“不信。”

唐寅的回答很干脆,“沈尚書的本事,在下在草原上便見識過,很多事都在沈尚書的算計中,絕非誤打誤撞這么簡單。”

沈溪想了下,對唐寅解釋道:“兵家事基本如此,想算無遺策那是不可能的,隨機應變才是王道……但這也不過是紙上談兵,伯虎兄無需介懷。”

“那沈尚書……”

唐寅對自己的考校結果非常關心。

沈溪一擺手:“時候不早,伯虎兄先回去休息,你寫的這份行軍策,我回去后再好好研究一下,你也可以看看這幾天的情報……呶,全都在這里,你拿回去看吧!”

唐寅沒等到確切答案,對于自己的能力十分懷疑,甚至帶著極大的不自信,結果沈溪就是不肯正面回答,反而又給他出難題。

“沈尚書……”

唐寅還想說什么,卻被沈溪伸斷。

沈溪正色道:“伯虎兄隨軍的意義,是為出謀劃策,而不是來給在下增加煩擾的。伯虎兄最近做事得體,一些話說的恰到好處,替在下解決了不少麻煩,想來將來伯虎兄在軍中也能獨當一面,甚至可以獨自領兵出征。”

唐寅不滿足于沈溪對他的恭維,想得到確切的評價。

但沈溪好像沒時間招呼他,他只能帶著沈溪交給的情報,轉身離開。

接下來兩日,行軍繼續。

完成之前酣暢淋漓的一戰后,不管是土匪還是叛軍都老實了,暫時沒人敢靠近沈溪所部,聽說沈溪親自帶兵,早就嚇得遠走高飛。

沈溪在民間的聲望實在太高!

三元及第,文曲星下凡坐實;南征北討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武曲星轉世也坐實!

再加上沈溪官聲好,他扳倒奸宦劉瑾,引進的番薯和玉米不知道救活多少人,真可謂萬家生佛!

叛軍知道沈溪帶兵來討伐,都很清楚不趕緊逃跑的結果就是被一鍋端。

唐寅在軍中,幾天下來沒什么事,只好繼續研究軍事地圖。

當然沈溪每天都會給他加作業,就是把不同渠道得到的情報告知,唐寅現在終于知道沈溪將情報調查到何等細致得地步,等看到愈發增多而且日趨完善的情報后,他終于明白沈溪為何會百戰百勝。

“所有計劃都建立在完善的情報支持上,如果不是這些情報,沈之厚怎可能戰前便有萬全的準備?難怪他在草原上行軍也要派出那么多斥候,當時還覺得這樣做完全沒必要……”

越跟沈溪相處,越了解沈溪做事的習慣和風格,唐寅越覺得沈溪本事高妙,反倒越發自卑起來。

而這會兒沈溪對唐寅卻越來越信任,有時候會帶著去軍中各處,看看他是如何練兵的,又如何跟將士打成一片!營防上的事情沈溪也不時對唐寅說上兩句,指點訣竅,讓唐寅揣摩,學以致用。

只是唐寅覺得很扯淡,以前他是有領兵的想法,但在見識過沈溪的本事后,便基本上打消了這念頭。

沈溪出兵前,中原地區叛軍四處出擊,晉南、冀中、魯北和豫北,烽煙四起,平叛的胡璉、陸完、馬中錫等部人馬進展緩慢。

但沈溪出兵后,叛軍迅速收縮戰線,陸完、馬中錫等人也像開了掛一樣,不斷有勝利的消息傳來,但要說徹底平息叛亂還為時尚早。

紫禁城。

這幾天朱厚照關心戰事,每天都要找張苑問事,但因情報太少,每次張苑都心驚肉跳,唯恐應對出錯被皇帝責罰。

一直到沈溪旗開得勝,前線消息重新變得密集起來,這下張苑終于有底氣跟朱厚照奏稟。

“……陛下,沈大人在魯西北消滅一支賊軍,大概兩千余人,可說是大捷!賊軍本想偷襲沈大人所部,卻自食惡果……”

張苑當然不會把真實情況跟朱厚照說,他盡量把這場戰事當作是叛軍早有預謀的偷襲,但以兩千人的隊伍去偷襲數量多達兩萬余的官軍,聽上去就不怎么靠譜。

不過朱厚照也是選擇性聽,他對沈溪的推崇早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很好。”

朱厚照滿意地道,“沈尚書沒有辜負朕的期望,終于開始打勝仗……那接下來就好辦了,只等他一路平推過去,把賊寇殺得落花流水!”

張苑試探地道:“陛下,是否要頒旨給沈尚書嘉獎?”

朱厚照想了下,搖頭道:“現在為時尚早,等再次取得成績才考慮吧。沈尚書打仗,基本都是殺傷幾千、幾萬人不在話下……朕現在要到交泰殿,有事的話明天再說……”

因為沒有更多戰報,朱厚照也就不再多問,這會兒他更惦記去跟新皇后團聚。

張苑心想:“陛下小兩口新婚燕爾,正如膠似漆,想當年我跟那婆娘不外乎也是如此……”

想到自己的遭遇,張苑心中帶著極大的懊惱,最后卻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退出乾清宮外。

朱厚照進到交泰殿,還沒進去,便聽到里面傳來沈亦兒的聲音,好像是對伺候的宮女非常不滿,正大呼小叫。

平時朱厚照身邊有不少女人,這些女人對手下伺候的宮女和太監未必有多好,動輒打罵,但誰都不會在朱厚照跟前發作。

朱厚照來到門口,往里面探頭看一眼,只見沈亦兒張牙舞爪地沖著小宮女說話,那小宮女苦著臉,顫顫巍巍接受訓斥。

朱厚照不著急進去打擾,饒有興致看了半天,直到被過路的小太監發現他的存在,喊出“圣上駕到”后,里面的喝罵聲才停歇下來。

“哼!”

宮中的太監和宮女對朱厚照異常尊敬,但這跟沈亦兒對皇帝的態度沒有絲毫關系。

沈亦兒當上皇后,還沒跟朱厚照圓房就把家里我行我素那套拿了出來。

沈亦兒往內殿而去,朱厚照瞪了喊話的小太監一眼,進入殿內,幾名小宮女趕緊過來行禮。

朱厚照問道:“怎么回事?你們因何開罪皇后啊?”

剛才挨罵的小宮女戰戰兢兢地回道:“奴婢做錯了事,皇后娘娘罵得對,奴婢罪該萬死!”

朱厚照不由皺眉,他想知道事情的因由,但小宮女卻沒法詳細跟他說,讓他心里帶著幾分遺憾,擺擺手讓這群下人退下,然后往內殿去了。

進入內殿,只見沈亦兒坐在床沿邊上,含怒望著他,像有什么深仇大恨。

朱厚照笑道:“皇后你生什么氣?如果你實在氣不過,干脆把人推出去打一頓,這皇宮里有的是規矩,朕以前也經常懲罰不開眼的奴婢。”

沈亦兒沒好氣地道:“我才不跟你一樣呢,我是罵他們沒眼力勁兒……做錯事就該罵,打就不必了,我又不是他們的父母長輩,憑什么讓他們皮肉受苦?”

“呵。”

朱厚照對沈亦兒的想法不太理解,道,“聽你這一說,朕倒是昏君了?”

沈亦兒道:“都說好了,這幾天你不許來打擾,怎么老言而無信?以后這里便是我的地盤,你我之間井水不犯河水!”

如果被人知道皇后對皇帝拒之千里之外,想必會大跌眼鏡,正是人比人氣死人,夏皇后那邊眼巴巴得到皇帝的寵幸,但沈皇后卻將皇帝趕出自己寢殿,故意保持距離,偏偏皇帝還沒脾氣。

朱厚照趕緊道:“你當朕言而無信?其實朕是來通知你有關沈尚書……就是你大哥的事,沈尚書在中原打勝仗了!”

朱厚照興沖沖地說道,以為這件事對緩和自己跟沈亦兒的關系大有裨益,說話間他還往前走上幾步,想更靠近沈亦兒,甚至于在沈亦兒身邊坐下。

沈亦兒當即伸出手,拿出一根發釵威脅道:“怎么,想試試老娘的發釵是否尖利?我讓你好受,信不信?”

“你……你可別亂來。”

朱厚照剛往前走上兩步便停下,對他而言沈亦兒手上那根尖銳的發釵有些嚇人,他一向最珍惜的就是自己那條小命。

在他看來,有命在才能享受當皇帝的快樂,否則一切都沒有意義。

沈亦兒又比劃兩下,朱厚照退后幾步,悻悻然站在那兒,不再靠前。

沈亦兒將手放回身后,道:“我大哥領兵打勝仗有什么好稀奇的?如果他打了敗仗,那才叫有趣……到時候你再來告訴我不遲!”

“有意思,真有意思!”

朱厚照臉上帶著興奮之色,“英雄所見略同,朕也是這么想的,讓沈尚書打勝仗容易,什么時候他打了敗仗,那一定是天底下最有趣的事!”

沈亦兒罵道:“誰跟你英雄所見略同?本姑奶奶是英雄,你卻是狗熊!嬉皮笑臉的樣子,一點骨氣都沒有!”

如果旁人這么罵朱厚照,他早就發火了,但沈亦兒罵,朱厚照卻只是皺了皺眉,愣是沒動怒。

朱厚照苦著臉道:“朕好歹是九五之尊,你是朕的皇后,怎能如此說朕?”

“誰拿你當皇帝看啊?”

沈亦兒扁扁嘴道,“本姑奶奶是皇后,從道理上講你主外,我主內,咱們地位差不多。哦對了,我準備明天歸寧,你趕緊安排一下。”

朱厚照心想:“這小姑奶奶不會是因為宮里太過無趣,所以拿罵人當樂子吧?她想歸寧,萬一回家后不想進宮,那朕豈不是要被天下人恥笑?”

朱厚照道:“皇后,咱有事慢慢商量,按照規矩你不能出皇宮,什么歸寧,你當自己是民間的媳婦,隨隨便便就回娘家看看?況且就算是尋常百姓,嫁出去的女兒也不能說回娘家就回啊。”

他不提這些還好,提到后沈亦兒馬上抓狂,只見她站起來,揮舞著拳頭和手上的發釵:“本姑奶奶在皇宮里住夠了!這什么破地方,要吃的沒吃的,要穿的沒穿的,一群人來回不重樣,想找個玩的人都沒有……宮里的人都不打牌的嗎?”

“打牌?”

朱厚照眼睛瞪大,驚喜地問道,“你會打牌?朕記起來了,以前朕當太子的時候,沈先生給朕送過一些牌,可有趣了。”

沈亦兒道:“還用我大哥送,你不會讓人造嗎?”

朱厚照苦笑道:“這你就不知道了,這些玩意兒都是沈尚書……也就是你大哥發明的,朕當時也苦惱,找不到人玩……要不這樣吧,咱一起玩咋樣?朕再找幾個聰明伶俐點兒的過來,咱有賭注,一次……一百兩銀子。”

突然間,朱厚照好像找到極為有趣的事情,居然提出跟沈亦兒打牌賭錢。

沈亦兒皺眉:“誰要跟你賭?本姑奶奶要歸寧,你聽到沒?”

朱厚照臉皺成了苦瓜皮,最后無奈地嘆了口氣,道:“你想回去也行,但必須讓朕跟你一起回府,而且去過后就要回來,如果你答應,朕就同意你出宮。”

“怎的,本姑奶奶做事還要得到你的應允才行?”沈亦兒不滿地道。

朱厚照樂不可支:“皇后,你想想啊,雖然你現在地位尊崇,但在外人看來,你擁有的一切是誰給的?還不是朕?朕陪你一起回娘家,你也顏面有光啊,而且朕會給你爹娘多送些禮物,再到你家里吃頓飯,以后咱就是一家人了!”

沈亦兒詫異打量一番,搞不懂朱厚照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顯然朱厚照從來沒經歷過民間一些習俗,覺得歸寧很有趣,尤其他想借著機會出去玩,跟沈亦兒的目的大致相當。

這邊沈亦兒自己也在琢磨是否要帶這個討厭鬼去見爹娘,仔細思索后,發現雖然自己可以不給皇帝面子,但要出宮還是要經過朱厚照同意。

“那行,就算跟你一起回家,你也要離本姑奶奶遠點!”沈亦兒道。

朱厚照道:“這哪兒行啊?咱一起回去,就算是做戲也要做全套……不過你盡管放心,在外人面前咱可以裝作夫妻恩愛,甜甜蜜蜜,但到了私下場合咱還是井水不犯河水,君子協定仍舊有效!”

“那一言為定。”

沈亦兒道,“你去準備,姑奶奶我明天就要出宮。”

朱厚照為難道:“是否有些心急了?”

沈亦兒聲音提高八度,嚷嚷道:“怎么?不行!?”

朱厚照頓時焉了,忙不迭道:“行,一切都是小姑奶奶你說了算。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9-7 23:45
第二四四三章 歸寧

    皇帝要陪新皇后歸寧。

    正德在很多事上對沈皇后高度容忍,這是小擰子和張苑等人無法理解的,他們只能認為這是皇帝對沈溪的一種敬重,再就是君臣間達成了某種協議,這才令沈亦兒在宮裡的地位如此超然。

    因為沈亦兒要求不能太張揚,所以朱厚照只是讓小擰子稍微安排一下……具體負責操辦的人是李興。

    將所有出行事宜準備妥當後,第二天一清早,小擰子已在交泰殿門口等候,朱厚照睡眼惺忪從裡面出來。

    小擰子心想:「新皇后可真夠厲害的,年歲不大,但讓陛下如此寵幸,從未見到陛下如此狀態。」

    「都準備好了嗎?」

    朱厚照當然不會告訴小擰子,他又在交泰殿臨時鋪就的床板上睡了一晚,現在他已經升格不睡椅子,改睡木板床。

    雖然朱厚照起來時腰酸背痛,但起來活動活動筋骨就屁事沒有了,一天下來還精神百倍,朱厚照自己都不知是怎麼回事。

    小擰子道:「回陛下,出行事宜全都準備好了,車駕在外等候,請移步。」

    「把鑾駕抬過來,朕懶得走了。」朱厚照說了一句,擺擺手讓小擰子去安排,而他則進內通知沈亦兒可以起行了。

    沒等小擰子走遠,便聽到交泰殿裡傳來個尖銳的女子聲音:「怎麼這麼懶?離宮門有多遠?走幾步路都能累著你?」

    小擰子心裡打怵:「怎鬧得跟民間夫妻一樣?這小主子一點都不懂事,居然敢對陛下大呼小叫!她不就有沈大人做靠山?居然在宮裡如此囂張,一天兩天還行,時間久了陛下怎會續容忍?」

    ……

    ……

    小擰子的擔心顯然是多餘的,朱厚照就是喜歡跟沈亦兒糾纏,跟沈亦兒背後是否有沈溪撐腰無關。

    本來小擰子讓人將鑾駕抬往交泰殿,誰知還沒等進乾清門,就見朱厚照跟沈亦兒換上一身便裝出來。

    「陛下,您這是……」

    小擰子很想問,您不是讓我把鑾駕抬過來?您怎麼自己出來了?

    朱厚照道:「朕今天跟皇后一起回門,出來走走也好,就當活動筋骨……鑾駕不用準備了,朕跟皇后走路到宮門便可。」

    小擰子心裡別提是個什麼滋味,在他眼中不可一世的皇帝,居然被一個小丫頭片子治得服服帖帖,小擰子覺得自己的世界觀都要崩塌了。

    而後朱厚照拿出一副討好的模樣,屁顛屁顛跟在沈亦兒身後,夫妻二人一步步往奉天門而去。

    本來李興正在奉天殿門口等候鑾駕到來,老遠看到皇帝跟皇后走過來,心裡也帶著幾分驚訝,平時朱厚照進出宮要麼是乘坐鑾駕,要麼是直接騎馬,很少見步行的。

    小擰子跟在皇帝和皇后身後,一行到奉天殿外,李興等人趕緊過來行禮。

    朱厚照不急不慢道:「看什麼看?快去準備,朕這就要去沈府了。」

    ……

    ……

    朱厚照要去的沈府,並非是沈溪府宅,而是沈亦兒父母沈明鈞、周氏的府宅,也就是國丈府。

    新皇后歸寧,本來是很大的事情,不過因皇宮這邊並未提前通知,一直到朱厚照和沈亦兒的車駕到沈府門外,沈府的人才得知情況,一群人出來迎接,走在最前面的便是沈亦兒的母親周氏。

    周氏知道皇帝跟女兒回來,趕緊換上華貴的衣服,卻連沈家大宅那邊都沒顧得上通知,若是提前得知,以她的性格非要將所有親戚叫來,畢竟就算周氏的娘家現在也有很多親戚到京城來討生活。

    「娘!」周氏正想著怎麼給皇帝行禮,但見沈亦兒從馬車上下來,呼喊著便往她這邊跑過來。

    雖然沈亦兒平時對周氏嗤之以鼻,但到底是個孩子,而且周氏是那種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平時周氏對家裡的孩子還是關愛有加的。

    周氏沒明白是怎麼回事,或者說她還等著見皇帝,卻被自己的女兒衝過來,然後一把將她抱住。

    「咋回事,就你一個人回來嗎?」

    周氏有些發懵,不知發生了什麼情況。

    恰在此時,只見一個少年郎從馬車上下來,一臉憨笑往她這邊走來,這模樣周氏很熟悉,畢竟她以前見過正德皇帝,而且還發生過衝突。

    「你個死丫……皇后,你趕緊放開,讓為娘去參見皇上。」周氏又氣又急,脫口就要叱罵,等話出口才意識到現在女兒是皇后,自己可沒資格罵。

    沈亦兒死死抱著周氏不肯鬆手,此時朱厚照走過來,面帶笑容:「好一副母慈女孝的模樣……老夫人不用多禮,朕自己進去便可!這位是國丈吧。幸會幸會!」

    朱厚照又跟不知所措的沈明鈞打招呼,一點兒皇帝的架子都沒有。

    此時沈府門前已聚攏不少人,街坊四鄰跑來看熱鬧,沈家與眾不同,屬於外來戶,從某種角度而言會被人輕視,但因沈家出了個狀元兒子,且沈溪在朝如日中天,也使得沈明鈞夫婦很快融入京城土著的生活。

    隨著沈明鈞夫婦的女兒沈亦兒嫁進宮門當上皇后,沈家的地位更是不同凡響,此時連門前的匾額都換成了國丈府。

    「草民參見皇上。」

    沈明鈞趕緊跪下來磕頭,卻被朱厚照一把扶住。

    朱厚照道:「國丈現在已非草民,朕準備這幾天便給國丈封爵,並且已在京城好的地段圈地建造府宅,以作為國丈府,至於皇后的弟弟……」

    朱厚照早就聽說沈溪有個弟弟,跟沈亦兒是雙胞胎,但他在人群裡尋摸一圈卻沒見到人,不由問道:「國丈,令郎呢?」

    沈明鈞面對這種場面,不知該如何解釋。

    周氏卻顯得很識大體,絲毫也沒慌亂,道:「皇上,吾兒一個在南邊領兵,一個在家裡讀書,是妾身不讓他出來。」

    原來周氏怕自己兒子沒見過世面,貿然面聖招惹禍端,乾脆把沈運關在後院讀書,這也跟沈運在年初的縣試中落榜有關。

    周氏喜歡揠苗助長,讓沈運小小年歲便去應大興縣縣試,結果不出意外,沈運名落孫山,周氏便學著當年老太太李氏那套,把兒子關在後院讀書,沈運心裡別提有多不痛快了。

    朱厚照皺眉:「今日這日子,還是讓國舅出來跟朕見見,朕想知道小國舅的模樣,以後對他也好加以重用。」

    本來朱厚照閱歷就少,加上年歲小,最喜歡任性妄為,很多事情完全參照他老爹的例子辦。

    從西北迴來後,朱厚照本有器重夏家人的打算,用新外戚打壓張太后的勢力。但因他對夏皇后毫無感覺,使得這件事一直沒進入實施階段,現在娶了沈亦兒後他覺得終於找對了方向,不但器重沈溪這個大舅子,連沈運這個小舅子也要拉進官場好好重用一番。

    至於沈運年歲如何,學問如何,這些在朱厚照看來都不重要,他想:「我那兩個舅舅成天就知道混吃等死,屁大的本事沒有,卻被父皇委以重任,如果不是因為他們胡作非為,朕可能還要重用他們……只要這個小舅子能有沈先生一成的本事,又對我忠心,我照樣可以重用。」

    皇帝許多時候口是心非,嘴上說要重用人才,但其實心裡都在想任用親信,皇帝最看重的不是有多少本事,而是對自己有多忠心,當然沈溪這種能力超群,彼此還是師生關係的又另當別論了。

    周氏很高興:「皇上金口玉言……妾身先替犬子感謝皇上恩德。皇上,您先進府。」

    「嗯。」

    朱厚照點了點頭,當即要跟沈明鈞夫婦和沈亦兒一起進門,誰知還沒等他跨進門檻,就被突然響起的鞭炮聲嚇了一大跳,原來沈家為了迎駕,也不知什麼規矩,就像過年或者辦喜事一樣準備了鞭炮和鑼鼓隊,因為是臨時找來的人,提前沒經過綵排,突然喧鬧起來顯得很生硬。

    朱厚照對於這刺耳的聲音很不適應,如躲瘟疫一樣快步進了院子。

    到了正堂,朱厚照跟沈亦兒在主座坐下,沈亦兒還在抹眼淚,不管她以前對這個家的感情如何,現在她是嫁出去的女兒,回來見到爹娘便會想起過去這十幾年來在家裡經歷的種種,眼淚便「吧嗒」「吧嗒」往下掉。

    朱厚照安慰道:「皇后,今天是陪你歸寧的好日子,沒必要哭哭啼啼。」

    周氏正要應聲,卻聽沈亦兒不耐煩地道:「要你管?」

    周氏一怔,當即責備:「你個不曉事的女娃,怎麼跟皇上說話呢?」

    朱厚照有些錯愕,隨後意識到周氏是沈亦兒的老娘,有資格教訓自己的女兒,不過現在沈亦兒是皇后,站在君臣角度來說好像周氏已失去資格。

    因為他不太清楚民間的規矩,這會兒只能幫腔:「老夫人莫動氣,皇后也是因為回府百感交集,情緒失控……朕早就習慣了。」

    朱厚照心想:「她在她老爹老娘面前到底能收斂一些,如果是私下場合,怕是又要拿髮釵比劃,要跟我玩兒命了!」

    場面略微尷尬,好在這時沈運從正堂門口進來,上前恭敬行禮:「草民參見陛下。」

    行禮姿勢跟之前的沈明鈞一模一樣,刻板而呆滯。

    沈運在小黑屋住了很長時間,終於可以出來透口氣,就算是見「姐夫」心裡有些不痛快。

    沈運惇厚老實,但小小年歲便有主見,平時壓抑也是因為家裡有兩個強勢的女人,還有個強勢的大哥,不自覺便模仿父親的木訥樣,才會有今日情況。

    如今沈運逐漸長大,不再跟之前一樣總被沈亦兒欺負,姐姐嫁出去,對他來說其實是一種解脫,只是現在他被周氏逼著讀書,暫時體會不到不被姐姐欺負的快樂。

    「這是誰啊?」

    朱厚照見沈運進門就跪拜,當即站起身打望,隨後好奇地詢問沈亦兒,「不會就是小國舅吧?」

    周氏笑道:「皇上,正是犬子。」

    說著,周氏對沈運道:「跪在那兒作何?趕緊站起來讓皇上好好看看你。」

    沈運年歲不大,臉上帶著稚氣,朱厚照這邊也好不到哪兒去,其實都是倆孩子,朱厚照乍見到沈運顯得很好奇,端詳半天后道:

    「果然跟皇后長得很像,跟沈尚書也有幾分相似,模樣俊俏,將來在京城必定風流倜儻,迷倒一群女人啊。」

    沈運抬頭,往朱厚照身上看一眼,對這個評價不太滿意。

    因為朱厚照的話變相就是說他是小白臉,沈運從來不覺得自己以相貌見長,他現在跟沈亦兒一樣正處於叛逆期,有自己性格。

    朱厚照道:「既是國舅,朕本應給你賜爵,但看你年歲還小,有些事可以先等等。至於讀書之事,你應該更著緊一些,就算未來有爵位,朕也希望你能好好讀書,以便報效國家!」

    之前拿出一種親近的口吻說話,一轉眼便改換成皇帝的口氣。

    沈運道:「草民謹遵皇上教誨。」

    對於沈運的自稱,朱厚照稍顯不滿:「什麼草民不草民的,你是朕的妻弟,便是國舅,你在朕面前自稱臣便可。」

    沈運馬上改口:「臣遵旨。」

    周氏則有幾分不滿:「你個娃子多大,就敢在皇上面前稱臣了?跟你爹一樣,都稱草民。」

    沈家這院裡,幾乎所有事都由周氏做主,周氏仗著丈夫縱容,讓整個家族都浸淫在她的淫威之下,以前長房那邊還會跟爭一爭,現在沈明文夫婦為了兒子的前途只能屈從於周氏,現在的周氏可說無法無天。

    但凡兒子做得有什麼不對,她完全不考慮皇帝在場是否該有所避諱,想說什麼便說什麼。

    朱厚照對周氏教育子女的方式非常好奇,道:「老夫人,是朕讓他自稱臣的,以後咱是一家人,不必太過見外。就算直呼朕的名諱也可以。」

    為了體現出自己對沈家的尊重,朱厚照拿出了一種平易近人的態度,他也看出周氏在沈家的地位,這會兒說的話,更多是在籠絡丈母娘。

    周氏笑道:「皇上可真體貼人,難怪妾身長子會誓死效忠……妾身不過一介民婦,不知該說什麼好……」

    周氏樂呵呵的樣子帶著幾分猥瑣,不過在朱厚照看來卻十分親切,到底這不同於沈亦兒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看上去要友善多了。

    旁邊一直坐著不說話的沈亦兒突然站起來,狠狠瞪了朱厚照一眼,走過去拉著周氏的手臂搖了搖:「娘,我好久沒回來了,咱進去說說話,讓他們在外面待著吧。」

    周氏帶著幾分驚訝:「你說什麼?讓他們在外……哎呀,皇上在這兒呢,別跟娘拉拉扯扯的。」

    朱厚照則笑道:「老夫人跟女兒團聚,不妨到後宅說說話,朕無妨,朕正好可以跟國丈和國舅多親近一點,中午咱一起吃頓飯,下午再回宮去。」

    周氏興奮地道:「皇上要留在這裡吃飯?那感情好,妾身這就讓人去準備。」

    「娘!」

    沈亦兒很不滿,「你到底想不想我這個女兒?如果你不想的話,那我以後就不回來了!」

    周氏這才想到旁邊有個做皇后的閨女,她本想說上兩句,卻見沈亦兒那神色,便笑了笑道:「皇后啊,咱進去說話前,也先等為娘把這邊的事交待好啊?總不能怠慢了皇上吧?」

    沈亦兒轉身往內堂去了,甩下一句話:「如果你不進來的話,以後我再也不回來,你就當沒我這女兒吧!」

    周氏一怔,嘴上嘀咕:「這娃子當皇后就是不一樣,比她大哥還神氣,敢給她娘甩臉色了。」

    朱厚照笑呵呵道:「老夫人,難得今日你們母女團聚,便不打擾你們了,你還是先進去,不需要接待朕,朕會把這裡當成自己家裡一樣。」

    周氏這才稍微釋然,又叮嚀半天,才進內堂去找沈亦兒。

    ……

    ……

    周氏母女離開後,前堂瞬間安靜下來,沈明鈞和沈運父子都不是話多的人,而朱厚照站在那兒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坐,坐!」

    朱厚照招呼兩聲,等坐下來後,往沈明鈞和沈運身上瞟了一言,二人都低著頭,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看起來十分拘謹。

    朱厚照等了半晌,確定沒人主動跟他說話後,才問道:「你叫沈運是吧?」

    「是的,皇上。」沈運回答。

    跟沈明鈞八竿子打不出個屁不同,沈運基本能做到問什麼回答什麼,而且回答也算中規中矩,並未顯得太過緊張。

    朱厚照道:「你跟皇后是同日出生的雙胞姐弟,如此說來也算造化,以後有什麼事,你就跟朕說,朕會替你做主。」

    沈運道:「多謝皇上,不過臣……還是不用了。」

    「為何?」

    朱厚照顯得很驚訝,我堂堂皇帝給你撐腰,你居然說不用?難道是你覺得你大哥更能給你撐腰,比我這個皇帝還要厲害?

    沈運懊惱地道:「因為家兄早年十歲開始考縣試,十二歲中狀元,所以家母一直希望臣也能早日中狀元,如今連家門都不許出,只准在房內讀書,所以想來沒有麻煩事需要跟皇上說。」

    朱厚照一愣,一來是因為沈運說話清楚,完全不像之前沈亦兒說的自己有個笨弟弟,二來是沈運說這話根本就是在跟他求助。

    說是沒事,這就是一樁事,想著方請他幫忙,解脫閉門苦讀的差事。

    朱厚照心想:「沈家人果然不簡單,看起來小舅子呆滯,但其實很有心機啊。孺子可教也!」

    想到自己就是被沈溪調教出來的,朱厚照也想調教一下自己的小舅子,最好把小舅子的能力給激發出來,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

    朱厚照點頭道:「其實無妨,老夫人對你寄予厚望,本是好事,不過你年歲尚小,便這麼閉門造車的話,或許會誤入歧途,不如找一個更好的環境……朕便做主,讓你到翰林院去讀書。」

    「嗯?」

    沈運驚訝地打量朱厚照,目光好像在說,我明明是讓你幫忙說和,沒讓你想辦法折騰我啊!

    朱厚照和善地道:「翰林院內有很多博學鴻儒,他們學問很好,你在那裡讀書學問會更精進,要知道只有進士中的佼佼者才能入翰林院,你兄長也曾在翰林院供職,朕讓你去,你平時便在那邊讀書,讀完書後朕可以帶你去見識一下別的東西,你看如何?」

    沈運這才知道,原來姐夫真心幫自己,不但能讓他從周氏的魔掌中解脫,還能跟著皇帝出去長見識,想想就很好玩。

    沈運忙不迭點頭:「臣謝過皇上。」

    朱厚照非常欣慰,臉上滿是笑意,正要跟小舅子進一步交談,突然想到自己的老丈人還在旁邊坐著,光顧著跟小舅子說話,忽略了老丈人,顯得長幼不分。

    於是朱厚照又問:「國丈,你覺得朕的建議如何?」

    這會兒沈明鈞正心慌意亂,連剛才皇帝女婿跟兒子的對話都沒太聽清楚,讓他回話更是難上加難。

    木訥半晌後,沈明鈞才道:「很好。」

    朱厚照笑著點頭:「那這件事便如此說定了,今日朕便會把這件事安排好……小擰子,還等什麼,去跟翰林院打個招呼,就說國舅要到翰林院讀書,為他安排最好的讀書場所,飲食起居都要安排周到!」

    沈運驚喜異常,卻沒有完全表露出來,問道:「皇上,平時臣不用回家?」

    朱厚照道:「你在那邊讀書,當然不能隨便回家,你回來後不就……嗯?」

    他對沈運使了個眼色,好像在說,你不明白我這是在幫你?你晚上回來,不照樣被關小黑屋?

    沈運可不是傻子,連連點頭:「多謝皇上恩典。」

    「很好,很好。」

    朱厚照對於自己的安排非常滿意,笑著說道,「先讓你去翰林院讀幾天書,回頭再安排你進太學,出來後便不用考秀才,直接可以考舉人,到時候朕再安排一下,一准讓你中舉!」

    沈運眨眨眼,這顯然跟他自小形成的價值觀大相逕庭。

    按照沈家祖訓,他要出人頭地,只有按照秀才——舉人——進士的流程,但現在當上了皇帝的小舅子,秀才這環節省了,好像考舉人也是輕而易舉之事,甚至能直接考進士。

    何等快哉?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9-8 23:56
第二四四四章 說書

    朝中有人好辦事,如果皇帝跟你是姻親,還肯幫忙的話,那天下間任何困難那都不叫事兒。

    沈運年歲不大,但心中已有很多念頭,也是幼時被壓抑久了,想解脫,現在朱厚照便給了他解脫的機會。

    只要能走出小黑屋,便感覺人生有了希望,就算犧牲點什麼沈運都願意。

    當天朱厚照跟沈運交談許久,看起來對皇后這個雙胞胎弟弟器重有加,不但過問學業上的事,連生活上的事情也都很關切,尤其涉及沈亦兒,朱厚照更喜歡聽。

    沈明鈞在年輕人的對話中插不上話,至於周氏和沈亦兒母女兩個,則一直待在內堂,直到午飯時才出來。

    到中午時分,沈家門口聚攏的人更多。

    沈家其他幾房人聽說皇帝駕臨,都趕忙過來湊熱鬧,不過他們沒機會進入沈家正院,只能先到後院那邊問明情況,朱厚照的親衛早就將沈家內外嚴密保護起來,這些人即便走後門都難近朱厚照的身。

    中午即將午飯時,周氏有些擔心地道:「皇上,這家常菜終究不比宮裡的御膳來得美味,要不要找人去酒樓裡預定一些回來?」

    朱厚照笑道:「老夫人擔憂過甚,朕平時吃喝跟平常人一樣,沒太多講究,只是在用膳安全上需要有所保證,回頭會讓人試菜,確定沒毒後朕才會吃。」

    別的朱厚照不在意,他唯一擔心的就是自己的小命,飯菜如果沒找人試過,他是不放心的,尤其是這種不受控制的宮外之地。

    不過如果是微服出巡的話朱厚照倒是不太擔心,畢竟沒人知道他是皇帝,但現在沈家人都知他是皇帝,加上驚動了附近幾個街區的百姓,飲食方面就要注意些了。

    周氏笑著讓人準備,朱厚照在沈明鈞和沈運的陪同下入席。

    至於沈亦兒,臉色陰沉,看起來一副不開心的樣子,趁著沈明鈞出門去更衣時,朱厚照對沈亦兒道:「你可別落著臉,朕跟你出來,怎好像虧欠了你一樣?」

    沈亦兒往對面坐著的沈運身上看一眼,再用惡狠狠的目光瞪著朱厚照,反唇相譏:「你不欠我的?」

    朱厚照悻悻地不知該如何搭話,卻見沈明鈞跟周氏回來,身後帶著一名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

    朱厚照看了一眼,不由皺眉。

    「小人參見皇上。」

    來人直接跪下來向朱厚照磕頭。

    朱厚照問道:「來人是誰,沈家人嗎?」

    周氏笑道:「皇上,這是妾身的外甥,名叫周羨,曾在犬子軍中效命。這不他過府來送東西,因緣湊巧,妾身便讓他來覲見皇上。」

    雖然此時沈家後院有大批人想沾光看看皇帝,但周氏從來都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就算她現在當的是沈家的大家長,也想著給自己娘家的侄兒找機會上位,這次沈溪又沒帶周羨出京平叛,乾脆便讓周羨進來拜見皇帝。

    朱厚照有些詫異地看了沈亦兒一眼,他明白周氏的用意,但對於這種作為並不看好,不過這到底是自己的丈母娘,還不能說什麼。

    沈亦兒卻皺眉道:「娘,你平時對表哥怎樣,沒人管,但現在是什麼時候?外人也能隨便進來的嗎?」

    小擰子本來站在門口,聽沈亦兒這麼一說,趕緊過來:「老夫人,陛下這邊不能隨便近人,您還是請人出去吧。」

    周氏臉上湧現尷尬的笑容,道:「皇上,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妾身不過是順道讓內侄來看看皇上……喂,你小子聽到沒,還不出去?」

    「謝皇上,謝皇后娘娘,謝姑姑。」

    周羨跟了沈溪很久,可惜能力平庸,沒得到太多器重,這會兒只是在順天府衙門領了個不大不小的差事,有機會見到皇帝,心中無比激動,不知該如何表達,謝了一圈後趕緊退出門外。

    朱厚照沒有站起身,一擺手:「國丈和夫人一起坐吧。」

    「謝皇上。」

    周氏見丈夫依言就要落坐,趕緊拉了一把,一起行禮稱謝後才坐下來。

    一家子圍坐在飯桌邊,小擰子站在門口等候傳菜,具體試菜之事由小太監進行,一應程序都照搬宮裡的。

    隨著前幾個菜進門,先送到一邊的桌子上,由小擰子安排人分別找碗碟試吃,再用銀針等查看無誤,杯碟也都詳細查驗過,這才端到主桌上。

    周氏見狀嘖嘖稱奇:「這宮裡的規矩可真多。」

    說話時周氏看著沈亦兒,大概的意思是想知道女兒在皇宮裡這麼吃飯是否適應。

    她卻不知沈亦兒進宮後完全就是我行我素,平時沒有跟朱厚照一起吃飯,而沈亦兒也從不防備有人會下毒害她,吃飯時自然不會先叫人驗毒,因而並不存在什麼適應不適應的問題。

    朱厚照笑道:「老夫人,其實皇后進宮後,對宮裡的一切都很習慣,今日朕陪她出來歸寧,也是她思家心切……回頭朕會邀請你跟國丈到宮裡坐坐。」

    「真的可以嗎?」

    周氏眼睛發光,「妾身就怕沒那福分。」

    朱厚照一聽自己的丈母娘想到皇宮裡見識見識,此乃討好沈亦兒的大好機會,當即笑呵呵地道:

    「那有什麼?自古以來皇后的母親經常入宮探望,尤其是三節兩壽時,命婦也會進宮……想來老夫人還沒機會吧?」

    周氏有些遺憾:「的確沒機會啊。」

    周氏有了誥命後,弘治皇帝身體不好,張皇后怕吵到朱佑樘休息,於是便停了三節兩壽;朱厚照登基後,胡作非為,夏皇后一直沒跟皇帝圓房,主持三節兩壽好像名不正言不順,張太后也不喜歡兒媳剝奪自己的風光,沒提出要辦,所以事情便就此耽擱下來。

    不過現在周氏當了皇帝的丈母娘,情況便有所不同,因為朱厚照對沈亦兒非常看重,她也就有機會進宮看看女兒,就好像張太后的母親晚年常住宮裡,也沒有哪個朝臣指責。

    朱厚照一招手,將小擰子叫過來,吩咐道:「以後沈老夫人進宮,進出宮門一概不得阻礙,這件事便交給你了!」

    「是,皇上。」

    小擰子臉上帶著笑容回道,覺得自己很體面,能幫上沈家忙。

    朱厚照又對周氏道:「老夫人,你聽到朕的話了?以後進宮,只管派人知會一聲,讓侍衛告知小擰子,他自會安排。」

    「多謝皇上,多謝皇上。」

    周氏別提有多風光了,這會兒已經笑得合不攏嘴。

    朱厚照再道:「老夫人,還有一件事,朕之前已經答應國舅,讓他到翰林院讀書,回頭再送他到太學,從太學出來既可以直接當官,也可以參加科舉,所以沒必要讓他閉門苦讀,不知你意下如何?」

    周氏驚喜地道:「那感情好,能直接進太學……妾身那大兒子,可是考中舉人,還是中瞭解元後才有機會入太學深造呢。」

    朱厚照道:「這怎能跟當年相比?沈尚書起於微末,必須要走那些流程,但現在沈家已是外戚之家,朕在國舅成年後還會給他賜爵,到時他是到都督府辦差,還是留在翰林院或者到地方當官,全看他的造化。」

    周氏趕緊起身到桌子另一邊拉起自己的兒子,道:「你個娃子還坐著作何?趕緊給皇上謝恩啊!」

    沈運看了看朱厚照,這才嘟著嘴道:「娘,之前孩兒已經謝過了。」

    「再謝一次!」

    周氏顯得很固執,堅持道。

    沈運一臉不情願起身相謝。

    朱厚照笑道:「都是一家人,國舅更是跟皇后乃雙胞胎姐弟,朕以後能不多照顧他?你小子以後要多用功讀書,不求你跟你兄長一般光芒萬丈,至少也別讓天下人瞧不起。……家家風是極好的,你可要用心了。」

    本來朱厚照自己還是個孩子,現在卻以長輩的口吻教訓起沈運來。

    畢竟沈運是小舅子,論輩分他確實在沈運之上,朱厚照很喜歡這種教訓晚輩的感覺,這可比逗弄還沒開竅的妹妹有趣多了。

    ……

    ……

    一家人午飯,吃得時間很長,也跟過程太過繁瑣有關。

    等一餐飯吃完,朱厚照並無在沈家久留的打算,當即便要帶沈亦兒回宮。

    沈亦兒跟家裡人見過後,好像也了卻心願一般。

    對於普通女子來說,出嫁後就這一次正大光明回娘家的機會,沈亦兒作為出嫁之婦,也知道以後很難有機會出宮門。

    朱厚照跟沈亦兒走出沈家,外面不少人圍觀,不過全都被阻擋在街口外邊,此時順天府和城防衙門已派人出來協同錦衣親軍和宮廷侍衛維持秩序,附近幾條街已封路,方便皇帝跟皇后回宮。

    沈亦兒臨走時依依不捨,不停地回頭看府門方向,沈明鈞夫婦和沈運在那裡搖手相送,不過在朱厚照催促下,她終歸還是上了鑾駕,隨後朱厚照也跟著一起上去。

    鑾駕起行,沈亦兒不時回頭看,等儀仗過了街口再也看不到,朱厚照才慵懶地道:「朕今天沒讓你失望吧?親自帶你歸寧,還給你弟弟安排好讀書進學之事,你該怎麼感謝朕?」

    沈亦兒回過頭,惡狠狠地望了朱厚照一眼:「這算什麼?你想收買我?對不起,本姑奶奶不接受任何賄賂。」

    朱厚照撇撇嘴:「就知道你沒良心,不過也罷,朕不求你一時間便接受朕。今天朕要到宮市裡玩,你去不去?」

    「不去!」

    沈亦兒當即拒絕,對於朱厚照在外的荒唐事,她根本就沒閒心知道。

    二人沉默良久,朱厚照突然聽到嗚咽聲,卻是沈亦兒哭了。

    朱厚照道:「怎麼,後悔嫁給朕了?」

    「早就後悔了!」

    沈亦兒哭著道,「進宮有什麼好?當皇后聽起來風光,還沒以前自在呢……早知道本姑奶奶就留在家裡當千金小姐,比進宮強多了!」

    沈亦兒一心當皇后,想證明自己好女不輸男,但對世事多少有些懵懂無知的她顯然意識不到進宮是多麼受罪的事。

    留在家裡自由自在,進了宮門一切就由不得她做主了,正值天真爛漫的年歲,自然不想當籠中鳥被人束縛,而她進宮門後再想出來也不是那麼容易之事,就算沈溪給她準備了一個出宮的門路,但要施行起來還是異常複雜。

    最終沈亦兒必須要回宮熬日子,不過她不再把自己的活動範圍侷限於交泰殿,開始往皇宮內苑那些寬敞的地方探索,試著找點好玩的東西,再就是找來幾個看的順眼的宮女,教她們打牌等等。

    總歸沈亦兒暫時沒把自己當朱厚照的妻子看待,也不用履行妻子的責任,朱厚照偏偏對她無可奈何。

    送沈亦兒回宮後,朱厚照莫名懊惱,到了宮市的秦樓去喝酒,卻發現食之無味,好像精神被抽空了。

    小擰子道:「陛下,宮裡的秦樓又添置新的歌姬舞姬,您是否看看?」

    因為皇帝多日未尋歡作樂,小擰子覺得納悶兒,想著讓朱厚照早點「恢復正常」,不過他的話根本沒吸引朱厚照注意,接連說了兩遍後,朱厚照才回過神來。

    朱厚照擺擺手:「朕沒心情,找個說書人過來,朕想聽聽現在民間流傳的說本,要朕以前沒聽過的那種!」

    「是,陛下。」

    小擰子心中很是彆扭,但還是趕緊下去安排。

    此時樓下,張苑焦躁不安地來回踱著步,他沒資格上樓覲見,只能寄希望於小擰子把消息傳遞上去,將自己的「孝心」表現出來。

    張苑見小擰子下樓來,迫不及待問道:「小擰子,跟陛下說得如何?陛下要見那幾個歌舞姬嗎?」

    小擰子無奈搖頭:「陛下這會兒心思不在女人上,要聽說書,必須要是此前從未聽過的新說本。」

    張苑皺眉:「陛下今天出宮一趟,回來後怎成這副模樣?這裡可是宮市裡的秦樓,突然要聽說書……可世間哪裡有陛下沒聽過的話本?此前但凡有新說本,吾等都會第一時間送到陛下跟前……真是會出難題啊!」

    小擰子沒好氣地道:「這是陛下親口吩咐,如果你辦不到,咱家自己去宮去尋覓便可!」

    「等你找完人回來,黃花菜都涼了!」

    張苑顧不上跟小擰子置氣,嘆了口氣道:「陛下有吩咐,咱做奴婢的自然知道規矩……旁人不知道的話本,或許咱家可以給陛下講講呢?」

    小擰子驚訝地打量張苑,問道:「你還會講話本?」

    張苑笑道:「不瞞你說,早年咱家可是經營過茶樓之人,你當咱家的茶樓是靠什麼營生?就是說書……當時在小縣城內可是火得很,咱家也就這麼點本事。而且咱家要說的,陛下一定愛聽。」

    「你……」

    小擰子打量張苑,不想讓他上去表現,但實際上他根本就沒資格阻撓。

    張苑大跨步往樓上去,小擰子提醒道:「醜話說在前頭,出了事可沒人幫你擔著!」

    張苑不屑地道:「咱家既選擇自己來,就知道有何後果,不勞擰公公提醒!」

    ……

    ……

    二樓上,朱厚照正無精打采對著酒杯發呆,突然聽到「砰」的一聲,他不由警覺,但見正前方一張琴桌前,張苑不知何時出現在那裡,手持醒木,剛才那一下便是他拍響的。

    朱厚照破口大罵:「你要找死嗎?朕在這裡喝酒,張苑,你意欲何為?」

    張苑沒有回答朱厚照的問話,而是一本正經地道:「今日且說有一貧寒人家出生的娃子,年不過五六歲!」

    朱厚照不由皺眉,正準備站起來喝斥,突然意識到張苑是在給他說書,小擰子也適時過來提醒:「陛下,張公公非說親自給您講話本,奴婢想攔都攔不住。」

    知道張苑是以說書人身份上樓,朱厚照的臉色沒之前那麼差了,手一揮:「什麼娃子,繼續說。」

    張苑看出成功勾出朱厚照的興趣,便繼續往下講:「……卻說這戶人家,祖上也曾闊綽過,可惜家道中落,困於山野鄉村,娃子年歲不大,家中長輩卻不少,這大伯父乃一名秀才,年過三十,卻被老娘關在閣樓讀書……」

    此時張苑講的不是別的,正是有關沈溪的故事,若說對沈家上下的瞭解,張苑可說門清,尤其是沈溪在桃花村以及寧化縣城的事情,他幾乎能如數家珍一般說出來,這對朱厚照來說已足夠新奇。

    「繼續說!」

    那邊張苑好像故意賣關子,說一段便停下來,要等朱厚照催促才肯繼續講下去。

    張苑道:「這家人靠耕作及為大戶人家打長工維生,三餐已不易,卻還要堅持讓家中子弟讀書,這貧苦人家的娃子誰有資格讀書,將來就有可能走科舉,改變命運,指不定金榜題名,當個秀才舉人,最不濟可在家鄉辦個學堂,不用在泥土裡刨食!」

    張苑以前的確經營過帶說書的茶肆,雖是通過老太太從沈家五房那邊奪得的,但當年韓五爺說書那套他學得門清,在東宮當太監時又經常給朱厚照講故事,至於評書中如何抖包袱,也有一定把控,如此一來朱厚照打一開始便聽了進去,連小擰子也瞪大眼睛看著張苑,對這個故事很感興趣。

    「……這戶人家已有長房長孫在縣城讀書,要從剩下四房中挑選一個出來讀書,二房和三房家的孩子已過了啟蒙的年齡,便在老四和老幺家的孩子中選擇。四房家的孩子年長一歲,聰明伶俐不說,向學之心甚堅,而老幺家的孩子則調皮搗蛋一些,上躥下跳,一度跌落險些死去。老太太權衡利弊,讓各房人推舉,最後讓四房家的孩子去縣城讀書……」

    朱厚照聽到這裡,不由嘆了口氣道:「聽起來雖然遺憾,倒是在情理之中!後來呢?」

    張苑笑著說道:「卻說這老幺家的男人,一直在縣城給人做長工,他媳婦被欺心裡不痛快,當娘的沒能讓兒子讀上書,說不一定以後就只能在村裡做個目不識丁的農夫,於是便趁著去縣城探望丈夫的機會,帶著孩子到了縣城並爭取留下,靠著夫妻二人給人打工做活,讓孩子拜了個先生,雖然只是最簡單的認字,也殊為不易。這夫妻倆想,孩子就算將來沒大出息,也希望他認字,將來至少可以寫自己的名字。」

    「不過家裡老太太不樂意了,人前人後都在說,我這兒媳平時倒也懂事,怎做起了那自私自利之事?有錢不送回家裡,供大房伯父和長孫、六孫讀書,卻要給年紀最小且最調皮的娃兒讀,這不是想過自己的小日子麼?」

    「混賬!」

    朱厚照當即罵了起來,「這老太太太壞了,偏心也不該偏成這樣吧?人家自己花自己的錢,供自己的兒子識字,這有錯嗎?」

    小擰子也著急問道:「張公公,你先說,這孩子後來咋樣了?」

    朱厚照斜著看了小擰子一眼道:「小擰子,這是朕在聽書還是你在聽啊?聽故事有先聽結尾的嗎?張公公,繼續往下說。」

    張苑別提有多得意了,把自己所知的沈家家事一說,就能讓皇帝如此感興趣,更激發他說書的慾望,便繼續講道:

    「不過老太太到底腿腳不便,一時間沒去成縣城,不過這老幺家的媳婦可真有本事,靠做女紅勉強在縣城站穩腳跟,兩夫妻掙的錢除了上交家裡外,還能讓一家三口勉強餬口……卻說縣城有個經營藥鋪的小寡婦,算不上貌美,下面帶著個女娃子,平時縣城裡已有很多關於她的閒言閒語。」

    朱厚照一聽出現個小寡婦,一對小眼睛立即圓瞪,這說本的內容更合他的胃口了,不由喝了口酒,整個人都沉浸到故事中。

    「老幺家的媳婦跟小寡婦認識了,不但租了小寡婦家的院子,還在小寡婦的藥鋪打下手。小寡婦是贛省人,家裡丈夫死了,便在本地安家落戶,不過她丈夫的本家人知道這件事,特地找上門來,告上官府,要讓小寡婦把產業退給家族,再將她改嫁!」

    朱厚照皺眉:「欺人太甚!」

    「這欺人太甚的事多了,不過知縣老爺卻明察秋毫……多得老幺家的小郎,讀了幾天書後居然會寫狀紙了,愣是找到大明律中的相關條文,說家產可由小寡婦繼承,就在於小寡婦有個閨女,小寡婦可以替閨女管理家產。」

    朱厚照眉開眼笑:「朕就說這小郎聰明活潑,鬼點子可真不少,年紀那麼小居然懂大明律?哈哈!」

    小擰子道:「陛下,故事終歸是故事,當不得真。」

    或許是發現皇帝對張苑的故事大感興趣,小擰子便在旁邊說了兩句壞話。

    張苑繼續講道:「這小寡婦感念老幺家的恩德,這下對老幺家的媳婦,還有小郎更加倚重,兩家人一琢磨,開始經營成藥,讓很多找不起大夫的人有病可以直接去抓藥,城裡藥鋪的利潤讓人眼紅。」

    「有意思,有意思。」

    朱厚照對張苑的故事非常滿意,點頭道,「那後來呢?」

    張苑笑道:「這後來,南方爆發瘟疫,天花死了很多人,卻說這小寡婦好大的本事,居然找到一種治痘的法子,有人說這法子還是小郎背後一個賞識他的老道士傳授的……」

    說到這裡,朱厚照沒覺得怎樣,而小擰子則微微皺眉。

    小擰子作為宮裡太監,多少聽說過一個民間傳說,他雖然不記得在哪兒聽過這故事,卻覺得很耳熟。

    朱厚照問道:「治療牛痘?朕身上就種過痘,跟這個有關嗎?」

    張苑笑道:「陛下您別著急,容老奴繼續往下說……那時候縣城周圍因為天花死了很多人,要說還真奇怪,天花好像故意避開這小縣城一樣,縣城但凡種過痘的人,一個都沒得病。朝廷引以為奇,便派了朝中一位大官去考察,得知這件事後稱之為奇,不但將此法在民間引用,還請奏朝廷,賜了『女神醫』的匾額。」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9-9 23:35
第二四四五章 拒之營外

    朱厚照聽到這裡,皺眉道:「女神醫?怎麼朕覺得這個故事以前在哪兒聽過?」

    小擰子趕緊道:「陛下,好像說的是沈大人啊。」

    朱厚照眼神中滿是疑惑,問張苑道:「張公公,你說的人可是沈尚書?」

    張苑笑呵呵道:「皇上,這故事中是誰,有那麼重要嗎?您是聽故事,還是不聽呢?」

    「也對。」

    朱厚照點頭道,「管他是不是沈尚書呢,只要故事好聽便可……張苑,你繼續說。」

    本來朱厚照已對這故事產生興趣,此時知道故事裡的主人公很可能就是沈溪,所說的也是沈家過往秘辛,便更加提起興趣來。

    小擰子看到後十分驚訝,心想:「陛下對沈家事非常關心,一來沈大人在外領兵,二來新皇后進宮,皇上近來的不愉快也是因新皇后而起。」

    張苑再道:「自那以後,這個小寡婦可就厲害了,有皇上御賜的匾額當招牌,什麼買賣都在做,甚至把生意做到了府城,小郎本來沒機會讀書,後來跟著爹娘一起去了府城,不但拜了當地最好的先生,學業也突飛猛進……」

    「哈哈!」朱厚照聽到後非常解氣,笑道,「所以說莫欺少年窮,這小娃子年歲不大但志氣不小,他父母也是很堅持啊,終於把孩子帶出來,有機會讀書,總比留在那窮山村好多了吧?」

    為了得到認同,朱厚照看了看小擰子,似在跟小擰子講述他的道理,小擰子這會兒只有連聲應是的份。

    張苑再道:「後來這家人跟著小寡婦一起到了府城,買賣不單是開藥鋪,還辦商會,地方上的人把那小寡婦當成商會會長,做買賣共同進退,幾年間,小寡婦通過售賣成藥、印刷年畫和說本等,把生意越做越大,後來在臨近的州府開起錢莊銀號,通兌銀子和銅錢,在南方非常有名。」

    朱厚照疑惑地問道:「這個小寡婦這麼有本事,她背後應該有誰支持吧?」

    他的問題,沒人回答,小擰子也不知沈溪家裡具體情況,到此時連張苑說的是故事還是人物傳記都不太清楚,臉上滿是尷尬之色,心裡暗恨張苑故事講得慢,沒有趕緊回覆皇帝的疑問。

    張苑笑道:「陛下您說得是,這小寡婦就是有官府背景,不但是知縣,連知府衙門都在幫忙辦事,有個姓安的知府對她多有照顧……原來,這安知府居心不良,想將她收進內宅當小妾,這樣不就把整個商會的產業據為己有嗎?」

    「豈有此理!」

    朱厚照拍著桌子道,「這知府還要臉不要臉?人家的產業,他想撿現成的?那小郎應該又出手了吧?」

    張苑道:「陛下,您聽老奴繼續講……卻說這小寡婦非常貞節,雖然姓安的知府多次暗示,都沒得到認同,如此一來那安知府氣急敗壞,因商會在地方上有些勢力,為行商方便還成立了車馬行,又有陛下御賜的匾額,安知府不敢亂來,便想出了個毒計……」

    「這安知府原來是大盜出身,以前就干過殺人截貨的買賣,他介紹一樁生意給小寡婦,讓小寡婦運一批物資,順著河流到他指定的地方,卻派人半道劫殺……路上自然是凶險萬分,好在朝廷派了個大官領兵把這群賊人給殺了,順藤摸瓜,把姓安的知府給拿下。」

    張苑覺得自己講得很有意思,但朱厚照聽了卻不太滿意,問道:「怎麼說本裡什麼時候都有青天大老爺出現?就不能換點別的花樣?」

    張苑被埋怨,心裡頗感無奈。

    便在於後面發生這些事的時候,他已不在南方,被人拐騙到京城當了太監,對於其中細節不是很瞭解,只靠後來錢氏的講述大概知道有這麼個事情,至於更詳細的東西他只能靠胡編亂造,倉促間也不知該編個什麼花樣。

    「聽故事,陛下您別太介意。」

    張苑為難地道,「咱還是說小郎的事情吧。」

    朱厚照沒好氣地道:「把話題轉過來,先說小郎的事情,小寡婦可以等之後慢慢講。」

    張苑笑道:「卻說這小郎,很快到了十歲,學問已在同齡人中獨佔鰲頭,甚至比一些十五六歲的學子也勝上幾分,當時教書先生就跟他爹娘商議,說讓小郎去參加縣試。」

    「不過當時人們都覺得,這個孩子年歲不大,參加什麼縣試?簡直浪費時間和精力,連他爹他娘,還有那小寡婦都覺得這件事沒譜,但先生卻覺得行,家裡人便抱著試試看的念頭,讓他去了。誰知,他縣試一舉而過,還把之後的府試也給過了,在當地名噪一時。」

    朱厚照眉開眼笑:「張公公啊,你現在說這個人不是沈尚書,朕都不信了。朕今天才剛去過沈家,你知道怎樣?沈家老夫人居然讓沈尚書的弟弟……就是小國舅也去參加科舉,哈哈,還說這是要學著他兄長年少有為。你繼續說,繼續說……」

    哪怕朱厚照對於後來很多情況都瞭解,但越是一知半解,越對故事充滿興趣。

    張苑笑著說道:「卻說小郎參加科舉時,他娘懷了身孕,這天在家裡等著府試放榜,聽說小郎過了府試,他娘一舉動,就把孩子給生了下來……他爹在外等著,就聽裡面的人出來說,是個閨女……他爹心裡很失望,就小郎一個兒子,不過一兒一女湊個『好』字,也算不錯,誰想很快又聽說,媳婦又在裡面生了一個,這回卻是兒子……一胎雙胞……」

    朱厚照樂開花,指了指張苑,對旁邊的小擰子道:「他說的就是皇后和她弟弟,朕就說這故事耳熟呢。」

    張苑道:「再後來,這小郎可就厲害了,來年一榜過了院試,考中秀才,再於當年鄉試中考取解元,當時他不過十一歲。又在十二歲時赴京趕考,連中會元和狀元,三元及第入朝為官,這世上之人都說他是文曲星下凡。」

    朱厚照點頭道:「沈尚書的經歷,真可用神奇來形容,他那祖母該後悔了吧?當初不給人家讀書機會,後來卻是看著人家步步高陞……哦對了,沈尚書的祖母現在還在人世嗎?」

    如果提到旁人,張苑心境或許不會為之所動,不過提到李氏,他心裡多少還帶著一些悲慼。

    旁人對張苑不怎樣,但李氏對張苑,也就是沈明有可說是非常疼惜,也正是因為李氏的溺愛才讓沈明有變成了後來的太監張苑,張苑想到母親心裡帶著幾分不忍,道:

    「回陛下的話,這位老太太已過世。是在小郎……也就是沈大人中狀元後,卸下一身重擔,安靜離開的。」

    朱厚照卻沒有張苑那樣的悲哀,依然一副解氣的樣子:「讓她當年瞧不起人,早死早超生!這老東西!」

    張苑聽到朱厚照譭謗自己的母親,卻沒什麼脾氣,這位爺到底是皇帝,人家想怎麼說便怎麼說。

    朱厚照突然又好像記起什麼來,問道:「對了,那小寡婦呢?沈家人飛黃騰達了,那小寡婦也應該出人頭地了吧?怎平時沒聽沈尚書提及?」

    張苑道:「陛下,這小寡婦……後來在京城做買賣,好像跟胡人有交易,被刑部以通番的罪名下獄,一把火死在牢裡,連屍首都難以囫圇。當時先皇下旨免除其罪行,由沈大人安葬,小寡婦……就是陸孫氏有個女兒,一直都在沈家過日子,至於商會則七零八落,沈大人忙著當官,沒時間收拾殘局……」

    朱厚照本來還覺得非常有趣,聽到這裡卻有些感嘆:「那小寡婦,怎就死了呢?」

    顯然朱厚照醉翁之意不在酒,朱厚照對於這種身世坎坷的女人非常感興趣,之前的鐘夫人和麗妃等人就是明證。

    朱厚照想了想,好奇地問道:「沈尚書算無遺策,如果他知道小寡婦出事,怎會不出手相救?還是說其中有什麼隱情?」

    皇帝的話,讓張苑和小擰子都有些意想不到,他們可不會料到皇帝對沈溪瞭解至深,因為在朱厚照心目中,沈溪簡直是個神明一樣的存在,不可能會出現讓至親之人出現意外的狀況。

    不過也只有朱厚照才有資格懷疑沈溪,他沉思許久,才又說道,「你們不覺得那把火很奇怪嗎?說是小寡婦被燒死,但其實已面目全非,誰知真實身份是什麼?找個人替代有那麼難嗎?」

    小擰子驚愕不已:「陛下,這事……時過境遷,不好說啊。」

    朱厚照隨即又看向張苑,張苑道:「陛下,當時有種說法是小寡婦命薄,沈大人當時正好監考弘治十四年順天府鄉試,人入圍後有近一個月時間不能出來……趕巧悲劇就在那個時候發生了。」

    「嘶……唉!這小寡婦真是不幸,何其之哀。」朱厚照感慨著,不再猜想沈溪狸貓換太子的細節。

    至於張苑和小擰子,更不會拿當年的案子隨便亂說話。

    朱厚照問道:「那小寡婦的女兒,想來現在已嫁給沈尚書……至少也是沈尚書的妾侍了吧?」

    「這個老奴便不知了。」張苑回道。

    朱厚照笑了笑,道:「管他呢,朕覺得你這故事說的很好,尤其是中間那段,哦對了,有關沈尚書在山野荒村和縣城裡的事,你是編的,還是聽誰說的?」

    張苑回道:「陛下,這些都是老奴聽人說的,做不得準,卻也並非完全是瞎編。」

    ……

    ……

    朱厚照為了沈家之事,已到魔障的地步。

    越是得不到越覺得好,這是朱厚照最初便有的想法。

    這會兒什麼麗妃、花妃早就被他拋諸腦後,就算曾經讓他心動不已的鐘夫人也沒心思去想,所有精力全都放在如何討好沈亦兒上,就算他跟沈亦兒之間尚未發生夫妻之實,但只要沈亦兒對他笑一笑,他就會有種巨大的滿足感。

    至於沈家過往,他從張苑嘴裡聽說後,更是對沈家這麼奇葩的家庭感覺好奇,這加深了他要探究沈家過往的念頭。

    沈明鈞夫婦那邊不斷收到皇宮送來的東西,連沈運也進入翰林院讀書,其實就是去玩,而對沈明鈞封爵之事朝廷也在研究中。

    沈溪已為公爵,按照規矩也該將沈明鈞封到公爵的位子,總不能兒子是公爵而老爹是侯爵。

    這讓禮部的人很為難。

    畢竟沈家同時出兩個公爵,也意味著會以兩套不同的爵祿傳承,如果賜那種只能存在一代人的爵位又非皇帝之意。

    可惜此時身處平叛前線的沈溪完全顧不上京城的事情,他正集中精力應對中原戰事,雖然到眼下為止只遭遇一場戰事,而且還不費吹灰之力便取得勝利。

    四月十二,沈溪出征已十四天,所部人馬由聊城向南進發,眼看就要進入河南地界。

    沈溪沒帶兵進入沿路的縣城休整,一直都在野外行軍和駐紮,順帶完成一些必要的練兵,雖然看起來這種練兵沒有多少意義。

    「……沈大人,這麼漫無目的找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咱一路過來,都沒聽說叛軍在周邊活動的情況,如果咱不主動點兒,只這麼按部就班行軍的話,就算是到月底也遭遇不到叛軍……」

    升帳議事時,張侖向沈溪提出建議,整個中軍帳中,除了唐寅外只有他可以給沈溪提出建議。

    這倒並非是說沈溪獨斷專橫,而是大部分人都只是想聽命而為,他們不覺得自己的能力在沈溪之上。

    沈溪則顯得氣定神閒:「叛軍主力之前在兗州與歸德府之間活動,近來向南陽府移動,這是有跡可循的!叛軍總數在十萬以上,總歸要找個地方作為根據地,不能一直這麼飄蕩下去……我們只需按照情報指示走便可。戰事成敗,在於情報的蒐集,你們也要派出斥候,配合中軍這邊行事,儘可能把情報蒐集得全面些!」

    本來沈溪只需要將情報內容告知將校,但這次卻一反常態,讓軍中那些只會循規蹈矩的將領派出手下學習如何蒐集情報。

    軍議結束,仍舊只有唐寅留在帳中。

    未等唐寅開口,沈溪便道:「伯虎兄,在下有兩位故友過來,今晚可能要請你代表我前去見見。」

    唐寅顯得很驚訝:「故友?」

    沈溪笑道:「不知伯虎兄是否記得當初陪我參加科舉的蘇通?這次他跟我另外一位同窗鄭謙前來……他們跟你一樣是舉人出身,如今在兵部供職,此番他們奉旨南下,隨軍平叛,不過因為有事耽擱,所以到今日他們才趕上來……我沒時間去見,只能勞煩伯虎兄你了。」

    對於蘇通和鄭謙這兩位,唐寅不太瞭解,但隱約得知二人如今飛黃騰達,貴為兵部主事。至於他們是如何發跡的,唐寅知道應該是走了沈溪的門路,終得貴人相助……這「貴人」不用說,他也知道是當今皇帝。

    唐寅非常聰明,很多事不用說便明白,至於蘇通和鄭謙為何會隨軍,甚至於拖延這麼久才到軍中,他思索一下就知道了,這二人跟他一樣,是到軍中來蹭軍功的……不過他現在是實打實做事,而那兩位則純屬混事。

    唐寅問道:「那沈尚書對他二人有何交待?」

    沈溪仍舊在看地圖,用一支奇怪的筆在紙上寫寫畫畫,以唐寅的聰明才智都看不太明白,但見沈溪搖頭:

    「不用說什麼,只是例行會面,如果有事的話我不會讓伯虎兄你去,至於如何應付,其實伯虎兄該明白的。」

    「那接下來他們會留在軍中?」

    唐寅最關心的當然是有沒有人跟自己爭搶功勞的問題。

    沈溪不需要那麼多幕僚和手下,而蘇通和鄭謙如今的官職猶他唐寅之上,這官大一級壓死人,且二人還是京官,放到外面可以直接當知府,等於說人家已經跳過他現在的級別,比他要高一個甚至數個層階。

    沈溪笑著搖搖頭:「不會。」

    唐寅本想問問沈溪對這二人未來一段時間的安排,但話到嘴邊忍住了。

    沈溪既說不會讓蘇通和鄭謙留在軍中,那就是說沈溪沒打算重用這兩個只會吃喝玩樂的庸才,那他唐寅在軍中的地位便不會動搖,這次他去見蘇通和鄭謙也會以沈溪幕僚的身份,明顯就比蘇通和鄭謙更高一級。

    「在下這便去了。」

    唐寅拱手行禮,轉身便要走。

    沈溪突然想到什麼,一擺手:「哦對了,可能要麻煩你送他們去就近的驛站入住。」

    「嗯!?」

    唐寅又糊塗了,不是說例行見面麼?怎麼還要送人到驛站去?

    沈溪笑容可掬,令唐寅如沐春風。

    沈溪道:「雖然接下來他們不在軍中,但可能還是要跟著兵馬行進方向走,等平定中原叛亂,接下來我們就要前往江南平倭寇,那裡可是伯虎兄的故鄉。」

    唐寅尷尬一笑,對他而言,故鄉不故鄉無關緊要,他現在漂泊在外,就好像無根的浪子一般。

    沈溪再道:「這裡有封書信給他們,他們自然知道怎麼做。」

    唐寅接過書信時,心裡帶著幾分別扭,信封用蠟封過,不能打開來看,他只好行禮後離開。

    ……

    ……

    唐寅心懷妒忌,不是妒忌蘇通和鄭謙的才能,而是妒忌二人的際遇。

    「誰讓人家早在沈之厚少年時便結交,比我更會來事,後來又能通過沈之厚認識當今聖上呢?」

    唐寅心中帶著幾分失落,到了營地靠外的一處營帳,等候傳令兵將蘇通和鄭謙二人引到營中。

    一直到上更時分,二人姍姍來遲,這會兒唐寅都還沒吃晚飯。

    「兩位。」

    唐寅本想以友人的方式招待,但想到自己品秩不如對方,只能俯身行禮,「見過兩位大人!」

    蘇通笑道:「伯虎兄?哈哈,久仰大名!這幾年一直希望去拜會,卻苦無機會,現在咱們一起在沈大人跟前做事,終於算是了結心願!走走,咱到裡面說話。」

    唐寅本想盡一點「地主之誼」,卻未料到對方一來就拿出比自己更為隨和的態度,倒讓他稍微有些放不開。

    鄭謙那邊也顯得很熱情,入帳坐下來後,三句話都在談過前的事,讓唐寅心中的彆扭感更為加劇。

    說過最近的境遇後,蘇通感慨地道:「伯虎兄你這幾年在外可說是歷經磨難,跟我們不同!看我跟鄭兄,不過吃吃喝喝,只是得陛下欣賞,才能在朝中立足,卻近乎於虛職。就算到了衙門也不知該做什麼,俸祿照領,不過卻是陪人吃喝,近乎混吃等死!」

    唐寅沒料到蘇通會把話說得如此直白,心想:「這位爺怎麼比我還直接?」

    不過蘇通語氣一轉,顯得心情很愉悅:「不過現在好了,能在沈大人軍中效勞,可以跟伯虎兄你一樣做點實事,如此也不負寒窗苦讀幾十載,這一身本事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唐寅看到二人看過來的真摯目光,卻有種難以啟齒的困窘,不過最後他還是硬著頭皮,搖了搖頭道:「兩位準備長久留在軍中?」

    「正有如此打算。」

    蘇通道,「不知可否讓我二人見一見沈大人?」

    唐寅嘆了口氣,道:「不瞞二位,是沈尚書讓在下前來,告知兩位其實不必留在軍中受苦,讓在下送你們到就近的驛站安歇……按照沈尚書之意,你們只需知道兵馬行進路線,能在保證自身安全的情況下尾隨而來便可。」

    蘇通跟鄭謙對視一眼,對唐寅這番話並不是很認同,難以理解沈溪為何要這麼做。

    唐寅繼續道:「二位要在軍中效命的心思,想來沈尚書是明白的,但二位畢竟從未有在軍中供職的經歷,對於行伍之事不太瞭解……這軍中的辛苦絕非普通人能承受,還不如遠遠跟著,遙領功勛便可……」

    蘇通顯得很苦惱:「這也是沈大人所說?」

    「這個……」

    唐寅琢磨了一下,搖頭道,「這是在下的猜想,至於沈尚書為何要有此安排,其實應該去問他,但以在下想來,他也是出自一片好意吧。」

    蘇通嘆道:「看來沈大人還是覺得我們力不能及,本以為能在他手底下可以多做點兒事,磨礪一下,誰知現在……我們就算回到驛站,又能做什麼?再者這中原最安全的地方,不應該就是沈大人軍中?」

    唐寅沒有回答,因為他根本不知該如何接話。

    蘇通卻很識相,站起身來:「既然軍中不歡迎我二人,我等也不會不識趣,這便告辭。伯虎兄無須相送!」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9-11 01:20
第二四四六章 無須理由

    唐寅本要按照沈溪的吩咐送蘇通和鄭謙前往附近的驛站,但到了營門口終究停下腳步,站在那兒好一通發呆。

    良久,營地沉底安靜下來,他才前往中軍大帳,等進去後發現沈溪依然在對著地圖寫寫畫畫。

    要說沈溪之前要做什麼要緊事不得擅離,唐寅是不信的,因為在他印象中這是沈溪平時就在做的事情。

    「沈尚書。」

    唐寅未經通報便進營帳,入內後沈溪好像沒留意到他,依舊在埋首鑽研地圖,於是他叫了一聲,當作告知沈溪自己到來。

    沈溪沒有抬頭,語氣平和:「把人送去驛站了?」

    唐寅道:「未曾,他二人堅持不讓在下相送,在下於營門口目送他們離開,便回來跟沈尚書通稟。」

    沈溪一聽抬起頭來,仔細打量唐寅幾眼,道:「既如此,伯虎兄不該是如此神情……難道伯虎兄有所介懷?」

    唐寅臉上滿是糾結:「在下想問沈尚書,為何不留他二人在軍中?就算幫不上忙,對故人也不至於拒而不見吧……在下跟他們交談時,能明顯感覺到他們的失望,他們本來對沈尚書寄予厚望,如此做的結果……怕是會失去他二人的信任和支持。」

    沈溪搖頭笑道:「留他們在軍中作何?吃苦受累,疲於奔命?我這樣做難道不是在幫他們?」

    「沈尚書做事素來有遠見,不可能無端將二人阻擋在軍營外,在下實在想不明白,這才前來求教。」

    唐寅態度誠懇,他知道沈溪不可能無端將蘇通和鄭謙趕走,但沈溪具體有什麼用意他實在想不出來。

    沈溪低下頭繼續看著手裡的公文,輕描淡寫道:「很多事不需要解釋,不是我要趕他們走,而是本來我就沒打算留他們在軍中……乃是陛下力主讓他倆到我麾下接受鍛鍊,礙於情面我沒有拒絕,現在我做一些技巧性的決定以規避損失,總該沒問題吧?」

    唐寅沒有說話,顯然不相信沈溪的解釋。

    沈溪再道:「他們不過是想到我麾下混軍功和資歷,這話或許有些傷人,但事實就是如此……他們跟當初伯虎兄你還有所不同,當初伯虎兄跟著我到草原上風餐露宿,吃盡苦頭,還冒了極大的風險,而他們在軍中則完全不用體會這種危險,隨隨便便拿走功勞,伯虎兄甘心嗎?」

    唐寅當然不甘心,但他不會這麼想,因為蘇通和鄭謙都是沈溪的老朋友,沈溪將二人介紹到皇帝跟前,若說沈溪對二人沒有什麼冀圖,他是不信的,但為何沈溪突然就變得絕情,其中必有隱情。

    「別想了。」

    沈溪道,「他們不在營中,並不影響他們得軍功,作為主帥,我不能讓他們把壞風氣帶到軍中來,他們的舞台也不在軍中,而在京城,在陛下跟前。」

    唐寅愣了一下,隨即點頭,臨走前問道:「不知在下還有什麼能幫上沈尚書的忙?」

    沈溪語氣如開始那般平和:「準備明日行軍事宜……或許明日我會在馬車上休息,有不太著緊之事,由你去協調處理……我相信你。」

    ……

    ……

    唐寅出了中軍大帳,有些失魂落魄,蘇通和鄭謙的際遇對他有極大的觸動。

    他自言自語:「你相信我,我還不相信自己呢,這軍中幾時輪到我來做主了?你帶兵在外,所有事都出於你的計畫……我算老幾?」

    就在唐寅準備回帳休息時,只見張侖正在一處篝火堆邊跟幾名京營將領說話,張侖眼尖發現唐寅,跟身邊人說了幾句,便過來打招呼。

    「伯虎兄這麼晚還不休息?明日一早可要繼續行軍。」張侖笑著說道。

    唐寅道:「你還不是一樣?」

    張侖笑道:「我今日輪值守夜,需要到後半夜才能休息,至於伯虎兄你則不同,你乃沈大人幕僚,如果不是跟沈大人協商軍務,這會兒早該休息了,以免明日精神不佳。」

    唐寅苦笑一聲:「難道你以為我身子骨如此不濟?」

    旁邊一名京營校尉笑道:「唐先生到底已屆不惑之年,怎如此硬撐呢?」

    唐寅最不喜歡旁人拿他的年齡說事。

    一個年過四十的人,一年前還一事無成,轉眼便當上官,還混得風生水起,讓他有種老驥伏櫪的感覺,雖然那將領說的是事實,但到底是個二十歲左右的毛頭小夥子,讓他心裡很不舒服。

    張侖責怪道:「怎麼說話呢?以為唐先生跟你們這群粗人一樣?怎麼能隨便亂嚼舌根?趕緊守夜去!」

    在張侖斥責下,那幾名京營將領都離開篝火堆,唐寅目送這些人消失在夜色中,回頭問道:「他們既是守夜,這麼到處走沒問題嗎?」

    張侖笑道:「如果負責的是巡防之責自是不行,連在營地周邊設卡和埋伏的將士也不行,但如果是巡視營地內治安,查看是否有刺客或者細作搗亂,或者有士兵開小差,甚至有無失火等,這麼閒逛倒是沒什麼問題。」

    「哦。」

    唐寅這才明白過來,點頭道,「原來他們是負責打雜的?」

    張侖點頭:「也可以這麼說……不過沈大人營中規矩可真多,這些人本事不大,重要的差事輪不到他們做,也就只有打打雜了,其實我也跟他們一樣在軍中混日子……全軍上下,除了伯虎兄外,每個人都有具體職司,實在怠慢不得。」

    唐寅皺眉:「那若有旁人到軍中,也必須分配差事咯?」

    「應該是這樣吧,伯虎兄作何有此問?」

    張侖不太明白為何唐寅會對軍中將士各司其職感興趣,這不是常識嗎?

    唐寅當然不會說這跟他心中的困擾有關,笑了笑道:「隨便問問,如果不方便就不用說了。」

    張侖思考一下,這才鄭重回道:「沈大人設定了許多條條框框,我們很多都是效仿邊軍那邊的嚴格規定,這些天大傢伙兒都在努力適應,不過若真有人到軍中,要是給沈大人做事,自然可以豁免具體職司,就好像伯虎兄你一樣;但如果是在軍中任職,那就要出來輪值守夜,誰都沒辦法避免!」

    ……

    ……

    唐寅跟張侖的交談沒持續太久,張侖畢竟有自己的差事,開小差這種事被人發現可是要記過甚至軍法處置的。

    這次唐寅的思路終於開闊了些,心想:「難道是沈之厚覺得讓蘇通和鄭謙到軍中來會給軍中上下甚至他們自己造成困擾,這才讓兩人留在軍營外?」

    想到這個解釋,唐寅覺得有那麼幾分道理,但又無法完全說服自己,以至於回到營帳後還在思索這個問題。

    至於沈溪這邊,根本就沒把事情放在心上。

    三更鼓敲響後,帳篷門口傳來對話聲,卻是惠娘一身男裝過來找他,也因這幾天沈溪跟惠娘間因馬憐之事生出少許芥蒂,到現在仍舊沒解開。

    對沈溪來說,或許不太當回事,但對於惠娘和李衿來說,卻關乎她們的終生幸福。

    「大人。」

    惠娘獲准進入後,恭敬地對沈溪行禮,卻沒有拿出軍人的禮數,更好像弱質女流一般行妾禮。

    沈溪原本在兒那坐著,聞言站起來,走到惠娘跟前:「風寒露重,你出營帳作何?」

    惠娘道:「大人這幾日多有疏離,所以我過來看看。」

    沈溪神色中稍微帶著迴避:「不是我故意躲著你,實在是因為這幾天太忙,有時候便在案桌前睡著,你沒看到我這麼晚還在做事?」

    沈溪跟惠娘間產生分歧,但大男子主義思想作祟,覺得沒必要太過委屈自己,便用特別的方式為自己開脫,比如說拚命工作,但其實不過是給自己不去惠娘和李衿那邊找藉口罷了。

    惠娘當然知道沈溪的想法,問道:「大人真有那麼忙嗎?」

    「你覺得呢?」

    沈溪道,「你是聰明人,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不短,難道我有什麼想法,你能不知?」

    惠娘低下頭,好像在認錯,聲音沒有之前那麼傲慢無禮樂,道:「就當我是來給大人認錯的吧。」

    「不用了。」

    沈溪語氣略顯生硬,「我在做事,暫時沒時間招待,如果你想留下來,便在一旁坐下看看,若是你覺得累了便回去休息,今天我便在這邊過夜。」

    說到這裡,沈溪走回案桌後邊,坐下後繼續旁若無人地在紙上寫寫畫畫。

    惠娘本想過去看看,又覺得沈溪對她仍舊有一定介懷,便按沈溪所說,坐在旁邊的凳子上,耐心等待,希望沈溪能主動開口跟她說話。

    但一直到四更天,沈溪都沒有抬頭的意思,惠娘失望了,就在她準備起身行禮告退,沈溪突然放下紙筆。

    「終於做完了。」

    沈溪舒展了一下懶腰,望著惠娘道,「子時都過去了,看來今晚回寢帳那邊不太現實……不如你留在這邊過夜,讓衿兒自己休息?」

    本來沈溪要挽留惠娘,卻見惠娘態度堅決地搖了搖頭,「妾身就不多留了,告退。」

    隨即,惠娘聘婷施禮,退出賬外,讓沈溪好不懊惱。

    ……

    ……

    弘治六年,劉大夏治理黃河,採取遏制北流、分流入淮的策略,於黃河北岸築太行堤,自河南胙城至徐州長一千餘里,阻黃河北決,迫使南行。在黃陵崗以下,疏濬賈魯舊河,分洩部分黃水出徐州會泗河,使得黃河主流繼續由渦河和潁河入淮,經洪澤湖、雲梯關入黃海。

    此時河南歸德府和山東兗州府多以黃河為界,所以沈溪所部渡過黃河,便正式進入河南地界。

    此時馬中錫統率的西路軍勢如破竹,接連掃蕩北直隸廣平府、大名府內叛軍殘餘,沒費什麼力氣便自衛輝府進入河南境內,目前已推進至鄭州以南的新鄭。日前馬中錫派人前來傳信,說是賊寇希望跟朝廷講和,提出一系列接受招安的條件,透露出他們不想戀戰、準備回鄉務農的想法。

    沈溪升帳議事時將此事告知軍中上下,將領們聽了都很不忿。

    雖說沈溪跟朱厚照定下的策略,是以招撫為主,軍事行動為輔,但對於一般將領來說,這次追隨沈溪南下,當然希望在平叛戰爭中有所建樹,如果就這麼把賊寇招撫,等於說他們竹籃打水一場空。

    「……大人,賊寇窮凶極惡,早已習慣劫掠為生,現在他們迫於形勢接受朝廷招安,誰知將來何時會反叛?」胡嵩躍激動地說道。

    在這問題上京營跟邊軍的立場完全一致,在場所有將領全都出言附和。

    宋書道:「大人,咱出兵以來只跟賊人打了一仗,此時貿然談招安,只怕養虎為患。」

    中軍大帳內鼓噪聲響成一片,所有將領都爆發了,一個個渾然不顧這是在沈溪面前,直接將心中想法和盤托出,完全未顧忌這是否是他們應該思考的問題。

    沈溪一抬手,大帳內立即安靜下來,但絕大多數人的內心都躁動不已,沒人願意就這麼休兵。

    沈溪道:「你們顧慮什麼,本官很清楚,你們中很多人希望靠殺賊建功,本官沒有阻攔你們進取,但也要看清楚形勢。」

    仍舊沒人說話。

    沈溪再道:「一切都要顧全大局,此番南下並非只是為了平中原之亂,西南之地還有土司叛亂,沿海也有倭寇作祟,本官會帶你們一步步平定,後面有大把立功的機會。」

    劉序苦著臉道:「沈大人,這不一樣吧?殺倭寇還有土司,能跟平中原叛軍相比嗎?」

    沈溪打量劉序,問道:「有何不同?難道消滅中原地方盜寇,你們的功勞會更大?你們是軍人,要聽從號令,而不是在這種關係大局的問題上自作主張!」

    當在場之人發現沈溪臉色陰冷,不敢再發表見地,都知道沈溪這會兒動怒了。

    連平時話很多的唐寅都站在沈溪身旁,默不做聲,好像事情已蓋棺定論,也就沒有人出言頂撞,好像招安之策就此定下。

    沈溪再道:「不過……賊寇提出招安,在本官看來只是緩兵之計,他們想尋找我們各路人馬的破綻,找到突破口。不過他們中大多數人不過是普通百姓,罪不至死,本官不會趕盡殺絕,現在要等朝廷進一步指示……接下來兩日,我們先進兵歸德府城,幾時再出兵,等候命令!」

    「是,大人!」在場將領全都領命,雖然心中有些想法,卻輪不到他們來干涉沈溪乃至皇帝的決定。

    ……

    ……

    招安之事,並非沈溪主導。

    叛軍不敢直接投降沈溪,便找一向對叛軍寬厚的馬中錫,由馬中錫跟朝廷談,但顯然這是欺負馬中錫過於仁慈,叛軍有很大可能一邊假意歸降,一邊轉移人馬,伺機跟朝廷兵馬決戰。

    誰都不會覺得自己一定弱人一等!

    叛軍在中原興風作浪,連曾領軍平定中原響馬有功的胡璉此番都折戟沉沙,賊寇想當然地覺得他們的人馬比朝廷軍隊更為精銳,此時談招安,更像是敷衍和推搪,必須要在戰場上以絕對優勢讓賊寇膽寒,招安才具備可行性。

    升帳議事結束,兵馬原地駐紮。

    歸德府周邊未有大批賊寇活動的跡象,沈溪基本沒有考慮遭遇夜襲的可能,但軍中準備工作非常完備,唐寅到中軍大帳時,沈溪仍舊拿著地圖,不過這次沒有寫寫畫畫,只是在看著什麼。

    「沈尚書,營防已佈置好,明日一早動身,中午左右便可抵達歸德府城城……已提前派人去商丘縣城通知地方官員,讓他們做好迎接大軍入城的準備。」唐寅道。

    沈溪點了點頭:「很好。估摸再有幾天,河南巡撫胡璉便會帶領兵過來跟我們匯合。」

    唐寅道:「真要先休兵,等候朝廷招安的御旨下來?現在咱們到了河南境內,這裡是中原叛亂的重災區,周圍有好幾個縣城為叛軍佔據,就這麼放任不管的話,就怕平民百姓要遭殃。」

    說話間,唐寅帶著一種悲天憫人的情緒,想要勸說沈溪領兵繼續跟叛軍交戰,跟軍中將校的態度無異。

    沈溪笑了笑,問道:「怎麼,伯虎兄也覺得自己軍功太少,要靠這一戰來為自己積攢功勞?」

    「沈尚書莫要言笑。」

    唐寅面色有些尷尬,「叛軍猖獗一時,河南地方被他們踐踏得不成樣子,這裡距離中都鳳陽不遠,如果咱什麼都不做,駐步不前的話,朝廷恐怕會有人說三道四,影響沈尚書的清譽。」

    沈溪笑著搖搖頭:「不會,朝廷現在是謝於喬主事,他會壓下所有對我不利的言論,因為招安之議正是他一力主張,他總不會自己打自己的臉吧?」

    唐寅皺眉:「謝閣老跟沈尚書之間素有嫌隙,此番一定會站招安的立場?朝廷各路大軍都到了河南和山東腹地,不趁機將叛軍消滅的話,日後恐再難尋覓如此良機……還不如全殲敵軍,來個一了百了,圖個耳根清靜。」

    沈溪放下手中的地圖,神色輕鬆,「如果朝廷決心以武力解決問題,自然會有聖旨到來,否則我們只能按照出征前制定的戰略,暫時留駐商丘隔岸觀火……總歸幾天內便會有消息傳來,不需你我擔心。」

    說到這裡,沈溪站起身來:「時候不早,你我該回去歇著了,明日抵達歸德府城,正好可以整頓一下兵馬,為接下來的戰事做準備!」

    ……

    ……

    京城內,有關馬中錫上奏招安的奏疏到了內閣,謝遷作為首輔大學士第一時間得知此事。

    內閣四位輔政大學士都在文淵閣,謝遷坐在當首的位置,梁儲、楊廷和一左一右看著謝遷,等候指示。

    至於靳貴,則在旁邊靠窗的位置埋頭處理公文,沒有參與這次討論。

    「……各路人馬齊聚中原,此前只爆發小規模交戰,馬侍郎那一路兵馬雖然號稱勢如破竹,但其實只是清繳零星叛軍,加起來恐怕連五百人的戰果都沒有,叛軍主力一直保持克制……」

    楊廷和對中原的形勢非常清楚,見到謝遷在看奏疏,便在旁做出解釋。

    謝遷看了很久,將奏疏合上,抬頭道:「沈之厚那邊沒消息傳來?」

    楊廷和搖頭:「之前他向陛下上過密摺,具體內容不知,對於招安還沒表態,只是聽說他已率領人馬進入河南,這會兒已過黃河,叛軍主力已退縮至汝寧府、南陽府和汝州之地,更接近馬侍郎所部。」

    謝遷有些不耐煩,擺擺手道:「從一開始就準備跟叛軍講和之人,有何臉面主持招撫大計?中原賊寇數十萬,馬天祿對其毫無威懾力,所以他才會從一開始便主張招安吧?」

    顯然謝遷對馬中錫打從心眼兒裡瞧不起。

    馬中錫領兵出征,卻遲遲不跟叛軍交兵,期間跟叛軍頭目各種互動,現在連招安之事,也是叛軍主動向馬中錫提出來,讓謝遷覺得馬中錫此人不僅能力不行,還越俎代庖。

    你馬中錫不過是朝廷臨時派去平亂的,又不是各路兵馬統帥,為了突顯存在居然越過沈溪這個上司,一手主導招安之事,難道朝廷是由你做主的麼?

    梁儲見謝遷態度不善,不由道:「現在是等之厚的意思,還是跟司禮監那邊打招呼?最好能直接面聖,向陛下提出平亂之策。」

    「面聖……還是算了。」

    謝遷底氣稍顯不足,「讓司禮監的人去跟陛下提吧,陛下多半要聽從沈之厚的建議,這一戰老夫答應讓沈之厚自由發揮,不想多加干涉!就是這平亂之事……」

    謝遷似要提什麼,卻欲言又止。

    梁儲識相地沒有問,楊廷和卻堅持問道:「謝閣老在擔心什麼?」

    謝遷搖頭,故意跳過這話題,繼續道:「老夫的意思,是在票擬上別提太過尖銳的意見,建議走一步看一步,叛軍主力尚未消滅,如此便接受招安太過草率,還不如等交兵後有了結果再定。」

    楊廷和無法理解:「到那時,怕是叛軍不會輕易接受招安,朝廷兵馬也會進一步出擊,雙方水火不容……總而言之,現在不談,以後便沒機會了。」

    謝遷未置可否,梁儲則開解道:「謝老的考慮也是綜合各方面的情況,現在談招安的確為時尚早,介夫別勉強,咱就按謝老的意思來,至於前線具體事項,之厚會有分寸的。」

    「他……」

    楊廷和對沈溪一直心存偏見,但現在謝遷和梁儲都這麼說,他作為下級,只能嘆了口氣,接受現實。
homeroomchen 發表於 2019-9-11 22:00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二四四七章 不睦

    朱厚照跟前,張苑將馬中錫的上奏呈送上來。

    朱厚照坐在乾清宮大殿的案桌後邊,無精打采,好像對於中原戰況漠不關心,即便張苑在說,還是神遊天外。

    “……若是一切順利的話,極有可能這場戰事在一個月內便會完全結束,不費朝廷一兵一卒。”

    張苑做最後總結,總的來說他支持休兵,這是站在皇帝的立場上考慮問題,制約沈溪的權力。

    朱厚照擺擺手:“什麽招安,朕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沒有旁的事了麽?沈尚書打勝仗沒有?”

    張苑一怔,他這邊還在給朱厚照講招安之事,朱厚照卻問沈溪打勝仗與否,簡直是驢唇不對馬嘴,不過這也透露出皇帝更在意正面戰場戰勝對手,而非和談。

    張苑道:“沈大人這兩天沒消息傳來……不過之前預估過,想必此刻已渡過黃河,進入河南境內,距離叛軍主力已然不遠。”

    “那就等打了勝仗再來跟朕說……這幾天朕很累,不想聽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朱厚照站起身便要走,根本不給張苑繼續進言的機會。

    張苑本想追上去詢問一下皇帝到底是什麽意思,那邊朱厚照已進入後殿,最後只能無奈地嘆口氣,往殿外去了。

    到門口,張苑駐足沈思,馬中錫提出要招安,皇帝沒同意,那他這個司禮監掌印該怎麽決策呢?

    小擰子從後殿出來,張苑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問道:“怎的,陛下有吩咐?”

    “呵呵。”

    小擰子笑了笑,“張公公剛才應該聽到陛下的話……你覺得陛下還有心思對你交待什麽?只是陛下嫌咱家礙事,讓咱家滾遠點兒……”

    小擰子說話間帶著一股自嘲,似乎近來混得不那麽如意。

    本來張苑應該幸災樂禍,但此刻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張苑嘆道:“陛下最近……行為極其反常,小擰子,你平時在陛下跟前,應該知道陛下因何事煩憂吧?陛下畢竟新婚燕爾……”

    小擰子趕緊作出“噤聲”的手勢,惡狠狠地瞪著張苑:“你要死嗎?這地方居然敢說這種話?陛下的事,也是咱奴婢能非議的?”

    這邊小擰子給張苑打眼色,張苑左右看了一眼,不再吱聲。

    二人走了一段路程,等出了乾清門後小擰子才又道:“陛下這不是為沈皇後之事而煩憂?陛下到現在……可能還沒跟新皇後合巹呢。”

    “啊!?不是說陛下天天都睡在交泰殿麽?”張苑這一驚不老小,完全沒料到皇帝跟沈亦兒的相處方式如此怪異。

    小擰子搖頭道:“每次咱家不在裏面伺候,具體如何無從得知,不過以目前的情況看,這位新皇後年歲不大,本事卻不小,關鍵是人家有沈大人撐腰,底氣十足,陛下對新皇後簡直是百依百順……唉!總之,他們的相處模式不好說,陛下天天都在為如何討好新皇後而發愁!”

    張苑好像得到啟發一樣,很多事在他這裏突然變得豁然開朗。

    “小擰子,你說咱家亂說話,你這不也是亂說嗎?”

    張苑笑嘻嘻地道,“陛下要臨幸誰,那不是一句話的事?咱家不跟你多言,還要處理招撫叛軍之事,回聊!”

    ……

    ……

    張苑興沖沖去了。

    小擰子望著張苑的背影,心裏打怵,暗忖:“張苑這家夥樂什麽?當我看不出他很興奮?莫不是他找到什麽可以幫助陛下的方法?這可不是好信號!最近他又是給陛下說書,又是在司禮監處理政務,整個皇宮就他最顯眼!”

    雖然小擰子跟張苑間沒有大的矛盾,二人從未撕破臉皮,但小擰子始終擔心張苑會在背後算計他。

    小擰子到底智計不足,他唯一想到的應對方法就是去找麗妃討教,不過因皇帝許久沒去豹房,緊急間要出宮還不那麽方便。

    一直到晚上朱厚照又進交泰殿,又將他趕出來,小擰子才心急火燎往宮門去了。

    借口要去宮外傳旨,小擰子從東華門小門出來,乘坐馬車到了豹房,入內當去找麗妃。

    這些天來麗妃處在極大的苦惱中,皇帝薄幸,她感覺自己上位的機會正在流失,這越發激發了她的鬥志。

    本來見到小擰子,麗妃應該詢問皇帝的近況,但心底卻清楚小擰子有事相求,或者說是向她討主意,因此努力沈住氣,用揶揄的口吻問道:“小擰子,你不在宮裏伺候陛下跟新皇後,來這裏作何?不怕被陛下知道,懲罰你麽?”

    小擰子有些詫異:“麗妃娘娘,您怎知奴婢不是陛下派來的呢?”

    麗妃淡淡一笑:“若陛下念及舊情,早就來豹房了,會讓你傳話?現在陛下分明是有了新人忘舊人……有什麽事快說吧!”

    小擰子本來就是個市儈的太監,他以為在麗妃面前不用低聲下氣,卻未料麗妃完全不給他面子,極盡嘲諷之能事,但他還是強忍懊惱,如實說道:“陛下最近跟新皇後間很是恩愛,不過奴婢卻隱約得知,陛下尚未跟新皇後合巹。”

    “啊?還有這種事?”

    麗妃杏目圓睜,顯得非常驚訝,以她在豹房的消息靈通程度,可以得知民間的一些傳言,卻無法獲悉宮廷內的情況,尤其涉及皇帝身邊的事情。

    若非小擰子主動透露,她絕無可能從其他渠道得悉內情。

    小擰子道:“沈大人在陛下迎娶新皇後之後便領軍離開京城,這些日子陛下只是偶爾出一趟皇宮,平日極少去宮市消遣,即便去了也是無精打采,好像被什麽事情所困擾。”

    麗妃打量小擰子,問道:“陛下應該是在新人面前受到冷遇了吧?新皇後仗著有兄長撐腰,在陛下面前耍小性子……哼,她一時可以如此,但陛下乃九五之尊,豈會跟民間男子一樣有那麽好的耐性?要麽是她自己倒黴被陛下責罰,要麽就是被趕出宮門……她這是自作自受!”

    小擰子道:“娘娘,您可別嚇唬奴婢,陛下應該……不會如此吧。”

    麗妃轉移話題,問道:“你到底想讓本宮幫你什麽?”

    小擰子有些無奈,只能將之前見張苑,有關中原戰場馬中錫力主招安叛軍,以及張苑臨走時那種興奮勁兒說出來。

    在這件事上,小擰子可說是將自己所有的底牌都翻開來了。

    麗妃聽得很認真,這些對她來說都是重新獲得皇帝寵幸的關鍵信息,等小擰子說完後,她若有所思,好像在思索對策。

    小擰子問道:“娘娘,您給說說,如何能幫到陛下,還有……中原戰事該如何應對啊?”

    “中原那邊有沈之厚,他能處理的事情,連陛下都漠不關心,你一個奴婢操這些心作何?”

    麗妃沒好氣地道,“倒是新皇後那邊,你可以給陛下出謀劃策……新皇後若不從,總會有辦法讓她屈從的……”

    小擰子身子縮了縮:“娘娘,您可別提什麽用強之事,陛下對新皇後很尊重,所以才一直悶悶不樂。”

    麗妃冷笑不已:“你當男人都有耐心?你不是正常男人,所以你不知他們的秉性,得到之前是好東西,得到後屁都不是……看看本宮現在的境遇,你便知道新皇後將來會是如何下場!”

    小擰子瞄了麗妃一眼,目光中多少帶著一絲疑竇,好似在說:“你也有資格跟出自沈家的皇後相比?那位可是沈大人的親妹妹,陛下明媒正娶迎進宮的,拿你那套不好使。”

    麗妃好像讀懂小擰子心中所想,道:“說這些沒用,你先回去,有機會在陛下面前多提提豹房這邊的事情,本宮會幫你想辦法,讓你可以在陛下面前立功,也讓陛下如願以償,抱得美人歸!”

    小擰子心說:“信你才怪!本以為你麗妃是個狠角色,現在看來離了陛下你什麽都不是。早知道的話就不該把宮中秘辛告知你,現在這件事被宮外人知道或許會有麻煩……不過料想你也不敢亂來。”

    ……

    ……

    小擰子回宮去了,篤定麗妃不會亂來,卻不知麗妃根本就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之人,在很多事上帶著瘋狂的偏執。

    小擰子走後,麗妃派人將廖晗叫來,耳提面命一番,要把新皇後恃寵而驕,皇帝與之“不睦”的消息傳播到民間。

    “娘娘,這種事……基本都是宮裏那些太監、宮女嚼舌根,做不得準……如果讓市井百姓知道,陛下或許會淪為笑柄!”

    廖晗戰戰兢兢地說道,顯然涉及皇帝,他不太敢亂傳謠言……這件事幹系太大了,現在已經不單是皇帝跟皇後之間的糾纏,更涉及皇帝跟得勢大臣間的恩怨糾葛。

    麗妃怒道:“怎麽,連你也覺得本宮失勢,想要就此背叛?”

    廖晗趕緊道:“幹娘,您怎能如此說?孩兒從來都是將您當親娘一樣孝敬。”

    此時的廖晗的確沒有異心,因為短時間內他沒法找旁的大樹遮陰,這也跟皇帝疏離豹房時間不長有關,朱厚照並沒說完全不顧豹房這邊,現在便說麗妃失勢為時尚早。

    麗妃道:“那就趕緊去傳,最好找那種茶樓酒肆人員覆雜的地方,慢慢把消息放出去,一定要記得藏好頭尾,別讓人追查到你身上!”

    廖晗帶著幾分不解:“幹娘,您能告訴孩兒,為什麽要這麽做嗎?”

    “只要這件事被外人知曉,陛下就會顏面掃地,那陛下對沈家的眷顧就不會如之前那般隆盛。”

    麗妃兇巴巴地道,“你若是想眼睜睜看著陛下長久留在宮裏,牽連到自己,就此失去晉升機會,那你可以不用傳話。否則……你是聰明人,知道該怎麽辦!”

    ……

    ……

    沈溪統領大軍進入歸德府城商丘。

    如同進駐河間府城一樣,但凡沈溪所部過處,他手下兵馬會迅速接管城防,哪怕地方將官再有不滿也是徒勞。

    再說也沒人敢跟沈溪對著幹,沈溪可是以兩部尚書之身帶兵出征。

    文官受吏部統轄,考核任免之事由沈溪負責。

    至於武將,則受兵部調遣。

    沈溪這個差事等於文武通吃,跟沈溪作對就等於跟自己的仕途作對,沒人會如此不智,這跟以前帶兵出征不同,那時總會有人不識相給沈溪找麻煩,覺得沈溪年紀輕輕好欺負,但現在他們明白,惹怒沈溪就算天王老子來了都救不了自己。

    再說,就算不給沈溪官職面子,也要給沈溪爵位面子。

    沈溪乃是公爵,地位絕非普通官員可比,見到沈溪不想稱呼“沈尚書”可以,稱呼“國公”也可以,但如此卻好像更低沈溪一等。

    進城後,沈溪沒有選擇住驛館,而是直接領兵進入城中的大校場,安營紮寨。

    因為中原長時間叛亂,河南境內各府縣深受其害,就算商丘這樣的府城不被叛軍攻陷,但過去一年周邊有大批叛軍活動,長期下來地方民生遭到極大的破壞。

    日落時,沈溪從營中出來,親自帶人巡視城防,看到城內蕭索和破敗的景象後,心中多有感慨。

    “……大人,地方有將士想加入您的隊伍,已派人前來接洽,眼下人已在營中。”就在沈溪立在城頭上極目遠眺時,馬九過來跟他奏稟事情。

    沈溪道:“眼下我手頭兩萬人馬便有些多,管不過來,之後還有朝廷兵馬前來匯合,哪裏還能再接收地方人馬?讓他們安心守好城塞便可。”

    馬九顯得很為難:“他們還是想見大人,當面跟大人說清楚。”

    沈溪沒有回頭,微微搖了搖頭:“此番中原平叛只是其次,我的目的是到地方賑濟災情,讓百姓重新恢覆正常生活……只管如此跟他們說,如果還有不想走的,直接轟走,我沒心思招呼他們。”

    馬九沒有繼續打擾沈溪,領命後下了城頭。

    沈溪駐足眺望很久,一直到日落西山天開始黑下來,他才從城頭下來,帶著一種惆悵的情緒往軍營而去。

    路上不時見到巡邏官兵,全都是他的手下。接管城防後,歸德府城內秩序井然,沒有絲毫混亂的跡象。

    “去跟唐伯虎打聲招呼。”

    沈溪對隨從道,“就說進城後所有接待工作全都交給他去做,不必問我的意見,他可以便宜行事。如果有人問我軍在城內停留多久,便說三五日。”

    ……

    ……

    唐寅又開始忙碌了。

    跟地方官員和將領接洽的事,原本他很喜歡做,作為當朝兩部尚書兼國公的沈溪的使者,走到哪兒都仰起頭,旁人都要對他低聲下氣。

    這種高高在上的滋味他以前從未品嘗過,讓人食髓知味,有時候他恨不能自己能一飛沖天,可以不靠沈溪也能達到這種世人皆恭維的地步。

    可惜的是他的官職只是七品官,還不是京官而是地方官,也就是說他的實際官品要比他接洽的很多官員都要低得多,皇帝的新衣再華麗終歸要還回去,但如果他做事妥帖的話,或許這件新衣會被賜下來,過個幾年會真正淩駕於這些官員之上。

    一下午時間,唐寅見了不下五撥人,衛所、知府衙門、知縣衙門、巡按禦史等等,這些人來的目的各種各樣,但主要還是打探接下來的軍事計劃,看看地方上該如何配合沈溪平叛。

    對於這些,唐寅一律推搪。

    沈溪軍中糧草輜重基本齊備,暫時沈溪也沒有攻打城池的打算,只要火槍、火炮完好,彈藥供應正常,沈溪就有信心帶兵打勝仗。

    唐寅回到營地已快二更天,他最後見的是歸德府五品同知,肩負知府重托而來,請他在城裏最好的酒樓喝酒。

    席間對方問了很多事,唐寅能說的都說了,他覺得沒必要隱瞞,涉及朝廷定下的招撫策略唐寅也和盤托出。

    對方喝酒好菜招待,他也報以最大的誠意。

    城中營區,唐寅身上一身酒氣進入沈溪的中軍大帳。

    沈溪正拿著本冊子在那兒看,聽到腳步聲擡頭看了一眼,順手將冊子放到面前的桌案上。

    “……沈尚書,該見的人全都見過了,您交待的事情也吩咐下去,地方上不會有什麽異動,會全力配合我們做事。”

    唐寅站在那兒,有些站不穩,搖頭晃腦地說道。

    沈溪皺眉:“你喝酒了?”

    唐寅道:“人家擺下宴席,不喝不好,本來這頓酒宴是為沈尚書設置,接風洗塵,這種事不是司空見慣嗎?”

    沈溪搖頭:“如果是迎來送往,倒不覺得如何,但此番我又不是到地方上任,也非巡查,這酒宴算何名堂?對於地方上的宴請,你還是要避諱些。”

    雖然知沈溪可能會對自己喝酒之事反感,但這不妨礙唐寅飲酒,以前他嗜酒如命,經歷過人生大起大落,唯獨酒水能讓他暫時忘記煩惱,不過酗酒的結果就是對事情的認知度大幅度降低,喝酒誤事說的就是他這樣的人,但唐寅並不打算戒酒。

    “還說了什麽,一並講來聽聽。”沈溪道。

    唐寅將見過的人,說過的事,仔細跟沈溪交待,不過因他喝得有點高,說話不清不楚,甚至有些顛三倒四,沈溪不時蹙眉,但好歹聽完全了。

    最後唐寅看著沈溪:“沈尚書,這些人您其實應該見一見,他們給在下面子,完全是看在您的份兒上。”

    沈溪道:“見客太過繁瑣,我不想心有旁騖,而且你現在也在官場廝混,就當是讓你學習如何應酬官場往來,對你將來做官大有助益。”

    “呵呵!”

    唐寅苦笑一下,搖頭道,“沒那金剛鉆,怎敢攬瓷器活?人家賞臉,但我卻不敢輕易承諾什麽,看起來客客氣氣,指不定背地裏說什麽……我本該做個閑雲野鶴之人,勉強混跡官場,只是丟人現眼,讓沈尚書失望了。”

    酒後吐真言!

    唐寅喝了幾杯酒,好像把人生看透了,一個心高氣傲之人,居然在沈溪面前謙卑起來。

    沈溪當然明白唐寅的心態,喝酒雖然可能誤事,但也會將心底最真誠的一面展現出來。

    “喝口茶!解解酒!”

    沈溪說著,遞了個茶壺過去。

    唐寅沒有伸手,坐在小板凳上,耷拉著腦袋思考人生,半天後才回過神來,擡頭看了沈溪一眼,卻發現沈溪站在那兒一直打量他。

    “沈尚書,以後這種事,能否讓旁人做?”

    唐寅道,“官都比我大,年歲也比我長,話總說不到一塊兒去,席間言語交鋒也總落於下風,你看看我哪裏像做大事的?”

    沈溪笑道:“你現在不就在做大事嗎?”

    “我根本就是混吃等死。”

    唐寅重新低下頭,情緒低落,“你給我那麽多機會,我卻不知該如何把握,還不如跟以前那般守著一畝三分地,哪怕繼續讀書也好……當官有何意義?”

    或許想到現在的日子不自在,唐寅很懊惱,又開始懷念早年讀書求學,甚至幾年前遊山玩水的經歷。

    沈溪道:“大丈夫如果只著眼於眼前,自然會跟伯虎兄所說那樣,做什麽都沒意義,不過等過個十幾二十年,到暮年時,才會發現今日經歷之事,或為人生之重大轉折,不會為今日之事後悔。”

    “嗯?”

    以唐寅的智慧,壓根兒就聽不懂沈溪的肺腑之言。

    沈溪拍拍唐寅的肩膀:“你唐伯虎才高八鬥,書畫雙絕,難道在做官上會技不如人?誰生下來就會做官?都要學習,融會貫通!另外,你得學會收斂自己的心性,不然的話,就會產生這樣那樣的困擾。庸人方自擾,你唐伯虎難道是庸人?”

    唐寅仔細想了想,眼睛幾乎瞇成一道縫,好像要把事想明白,但在喝醉的情況下,思路難以完整,更別說思考人生。

    沈溪道:“回去早些歇著,這兩天都要靠你跟地方官府溝通,你就是我軍中的代表,走到哪兒你都可以正大光明告訴他們,你唐寅當官,貨真價實!不服你的人讓他們來跟我說!只要你沒做出格之事,你所做一切都有我給你擔著!”

    唐寅眼睛迷離,道:“算了,我還是歇著吧。腦子太亂,連剛才做了什麽……都快記不得了!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9-13 00:04
第二四四八章 同為狀元

    唐寅說到最後,似是意識到自己失言,頭腦稍微清醒了些,帶著朦朧醉意回營所休息。

    翌日再來見沈溪時,唐寅好像什麼事情都不記得了,談笑風生,如同昨日只是做了一場夢。

    沈溪大概也知道,唐寅喝醉又加上心情鬱結,才會有那麼多肺腑之言,他不會出言揭破,就當是聽了一場夢話。

    有關招安叛軍的細節,馬中錫給沈溪發來詳細公函,內容大概意思是賊首劉六、劉七已跟他遞交降表,大概會在四月中下旬正式歸順。

    看起來一切順利,但沈溪知道這不過是叛軍使出的緩兵之計。

    沈溪沒有升帳議事,有關招安叛軍之事他也不需聽取手下意見。

    倒是唐寅對這件事很上心,趁著中午吃飯時,特地來找沈溪,也是他得知上午有從北邊過來的書函,想知道大軍下一步動向。

    「……沒什麼大事。」

    沈溪語氣隨和,「乃是有關招撫叛軍的書函,暫時不由我負責。」

    唐寅點頭:「沈尚書,昨日在下喝了幾杯酒,之後似乎回來跟你匯報過……我沒亂說話吧?」

    沈溪笑道:「伯虎兄當時只是將見官員的細節跟我說了一遍,還能說什麼?」

    唐寅摸了摸腦袋:「總覺得昨日好像說了一些話,卻不記得具體是什麼,生怕唐突了沈尚書。」

    沈溪笑而不語,讓唐寅平添幾分疑惑,但如今的唐寅比早前開朗豁達多了,不會想到自己喝醉酒後居然會發出那麼多感慨。

    談完唐寅離開,下午他還要跟地方官府接洽,這次有了經驗教訓,他心中想的是:「打死都不喝酒了!」

    這邊唐寅剛走,張侖又來見沈溪。

    張侖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感謝沈溪相助,他給英國公張懋的書函已得到回覆,張懋對孫子的表現大加讚賞,說張家後繼有人,讓張侖再接再厲,好好跟沈溪學習。

    張懋雖沒細說如何跟沈溪學習,但張侖明白要想繼續建功立業,只能多巴結沈溪。

    「沈大人,家祖讓在下好好感謝您,卑職明白,上次的功勞是您賜予的,您讓誰去最後都是那結果……三百多殘兵敗寇,根本沒多少威脅,卑職佔了偌大的便宜。」

    張侖很謹慎,生怕說話不合適開罪沈溪,不過沈溪卻很隨和,沒有平日昇帳議事時那麼不近人情。

    沈溪笑著揮揮手:「功勞是你自己爭取來的,派你去乃是當時最好的選擇……你家學淵源,能力不俗,若沒有最基本的信任,誰敢貿然使用新人?令祖其實完全沒必要感謝,軍中一切都是按規矩辦事。」

    張侖聽出沈溪話裡有公事公辦的意思,在他看來,公事公辦就意味著疏遠,沈溪為了平衡軍中各方關係,不可能每次都偏幫。

    苦於隨軍手頭沒有資源,張侖湊上前小聲道:「家祖希望能在沈大人回到京城後,好好宴請一番,對您表示感謝。」

    「呵呵。」

    沈溪笑著搖頭,「都說了不用感謝,若如此做的話,旁人以為我阿諛權貴,心存偏狹,反倒不如本本分分做事……這場戰事遠沒有結束,況且接下來還有東南沿海剿滅倭寇以及西南山區平定土司叛亂的戰事,立功的機會多的是。」

    「是,是。」

    張侖感覺很為難,一邊想完成張懋的囑託,一邊又覺得像沈溪這樣賞罰分明的將領,想走歪門邪道輕輕鬆鬆便獲取功勞並非易事。

    沈溪見張侖神情糾結,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意思,當下道:「這樣吧,有一件事你可以做……前去接應河南巡撫胡中丞所部南下,我把神機營一個千人騎隊調撥給你,不知你是否願意領命?」

    「啊!?」

    張侖先是一愣,從他的角度來說,如果只是去接應另外一路人馬,這種雜事他不想做。但他現在是沈溪下屬,沈溪這麼說其實是向他下令,他沒有拒絕的理由。

    張侖出身高貴,身上沾染有世家子弟的浮誇習性,不太願意吃苦,但略微遲疑後,他還是領命:「卑職願意前往。」

    沈溪點了點頭,拉著張侖來到擺放著地圖的桌案前,指著上面一點道:「其實不遠,距離咱們大概一百里吧,下午出發,晚上在寧陵或睢州過夜,明天中午前應該可以跟胡巡撫匯合。後天……就會回來。」

    張侖問道:「那大人幾時出兵?」

    沈溪搖頭:「該說的,升帳議事時已講過,暫時不會有變化,我會在這裡等候朝廷進一步指示……現在有關招撫之事朝廷沒有下旨,你說本官該如何決斷呢?」

    「是。」

    張侖有些無所適從,雖然他跟沈溪年歲相仿,未來爵位也一樣,甚至他這個英國公的含金量要比沈溪的沈國公高許多,但實際上他跟沈溪這樣的兩部尚書以及帝師根本就無法相提並論。

    沈溪再道:「那你先回去準備一下,回頭我讓胡嵩躍領軍跟你同往,若你有手下需要隨行,也可一併帶去。」

    張侖在軍中有嫡系兵馬,不然英國公張懋也不會放心把孫子交給沈溪,不過此時張侖卻顯得非常謙遜,「大人如何安排,卑職便如何行事,不需要帶自己的人前往。」

    沈溪笑著搖了搖頭:「帶點自己人在身邊,做事總歸方便些,這次以求穩為主,若中途遭遇叛軍不必硬碰硬,騎兵機動靈活,避戰還是可以輕鬆做到的……不過叛軍主力不太敢在兩路進剿大軍中間興風作浪,就算遇到也只能是小股賊寇,處理得當的話,全殲不在話下。」

    張侖問道:「那大人,若有緊急軍情,是否需要馬上派人跟您傳報,配合消滅叛軍呢?」

    沈溪道:「情報該傳自然要傳,不過不必為了傳送情報而造成不必要的死傷,一切便宜行事。」

    ……

    ……

    一句便宜行事,其實給了張侖一定權力,他在軍中只是個百戶,卻可以在此番行動中獨當一面。

    張侖的能力或許未必很高,但到底是英國公指定的繼承人,而沈溪又清楚張懋的身體大不如前,很可能會如歷史上一樣在正德十年掛掉,那時張侖在朝中就會接替張懋的位置。

    沈溪心裡帶著隱憂:「歷史上正德朝的軌跡偏移,恰恰肇始於正德十年這個時間點……皇帝寵信近臣,與京中勳貴發生劇烈摩擦,芥蒂很深,這也跟張老頭過世,江彬等人崛起有關……如果張侖能把五軍都督府撐起來,或許正德後期政局不會變得那麼糟糕。」

    即便沈溪覺得自己能看清楚形勢,很多事情也無法完全按照他設定的方向發展,歷史到底是歷史,現實卻需要靠他的努力去改變。

    但他已接連在改變歷史這一問題上遭遇失敗,意識到歷史潮流難以阻擋,那種必然性讓沈溪一陣無力。

    張侖領命後,回去做簡單準備。

    胡嵩躍被沈溪叫來,安排他跟隨張侖去迎接胡璉所部人馬。

    這次胡璉在中原平亂中沒有取得什麼像樣的戰績,這跟胡璉手下將領資質平庸有關。

    前年領軍平息山東地區響馬時,沈溪安排給胡璉的是自己的嫡系兵馬,而對韃靼之戰結束後,沈溪的嫡系人馬基本安置在西北,胡璉帶在身邊的最多就是馬昂等幾個邊緣人物,之前胡璉也想調胡嵩躍等人到麾下,奈何沒獲得朝廷批准。

    胡璉空有一身力氣,卻發現軍中缺乏訓練有素的將士配合,交戰幾次接連碰壁後,胡璉開始變得謹慎起來,以保存實力為主,畢竟功勞可以慢慢爭取,但若是把家底敗光徹底失去上進的機會不說,或許還會面臨牢獄之災。

    胡璉政治覺悟很高,寧可不勝,也不會冒著失敗的風險進兵。

    這也跟胡璉已取得一定地位,捨不得放下打破手裡的罈罈罐罐有關。

    當人的想法發生改變,再想要按照原本的歷史軌跡發展,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沈溪自己也在琢磨這個問題,自己到底是成就了胡璉,還是害了胡璉,他強行改變歷史的結果,就是把一個這個時期本該籍籍無名之人推到現在的高位,卻讓其變得平庸起來,瞻前顧後,沒有取得原本該有的成績。

    同樣的事情發生在唐寅身上。

    沈溪想起唐寅喝醉酒那番感慨,心想:「或許只有那時,唐寅跟胡璉才知道自己真正追求的是什麼,這種改變給他們帶來諸多困擾,而在王陵之等人身上卻體現不出來,因為他們從來就沒有其他心思,滿腔熱血從不曾改變過。」

    他好像明白什麼。

    「要改變這個時代的文人,等於是改變一種思想,帶來的蝴蝶效應遠比改變一個武人大許多,謝老兒也是如此。原本謝老兒這個時候早就致仕了,在鄉野間兒孫繞膝為樂,卻被我強行推到現在的位子上,李東陽卻早早就退下去。現實已發生改變,歷史也就不再是原來的歷史。」

    ……

    ……

    沈溪于歸德府城駐步不前時,山東境內的陸完正接連跟叛軍交兵,幾場惡戰下來,朝廷兵馬節節勝利,但死傷將士數量也不少。

    入夜紮營,陸完親自在營中慰問受傷將士,意志有些低沉。

    「陸先生,剛有地方官前來,送了些慰勞品,還有點明送給您的禮物。」一名三十多歲的男子走過來,一身直裰儒衫,對陸完很尊敬,恭敬行禮。

    陸完看了此人一眼,點頭道:「東西全都賞賜給有功將士吧……傷兵營那邊也分一些過去。」

    來人看看左右,謹慎地道:「實在也沒多少,不如全都留在陸先生這裡?」

    陸完又想了想,再次點頭:「也罷,慰勞將士之事,暫且不提,你跟老夫進帳說話。」

    回營帳的路上,陸完一直詢問京師的情況,此人大概講述一遍,陸完聽完嘆息道:「九和,你不該隨老夫到軍中來,其中的辛苦你親身經歷過了,回去當個翰苑之臣難道不比這裡清閒自在?」

    這人卻是歷史上大為有名,於嘉靖朝入閣的顧鼎臣,而顧鼎臣乃弘治十八年狀元,跟謝丕是同年,不過謝丕只能屈居探花。

    原本翰林官是不會到六部任職的,但顧鼎臣早年曾拜陸完為先生,有出身狀元的沈溪領軍取得功勞青雲直上的例子,以至於有理想和抱負的顧鼎臣這次選擇追隨恩師陸完,找機會於軍中建功立業,重走沈溪的陞遷之路。

    翰林院供職雖然清貴,但前九年幾乎不會有什麼動靜,就跟上班熬資歷一樣,會被一直按到從六品的史官修撰這個職位上。如今皇帝不開經筵日講,又無東宮太子需要教導,翰林院的人除了編修史書外就沒別的事情做,顧鼎臣看不到出頭的希望,這才請求隨軍。

    顧鼎臣道:「學生希望能在軍中為朝廷效命,這才請命追隨先生,這一路的經歷就當是學生的歷練。」

    陸完側頭看了一眼,默默點了點頭,顯然對顧鼎臣非常滿意,二人前後腳進入軍帳中。

    中軍大帳內,擺著十幾口箱子,全都是地方官送來的,等打開一看,全都是名人字畫,瓷器古玩,陸完才知道這些根本就不是勞軍物品。

    陸完乃兵部左侍郎,如今皇帝尚武,對兵部尚書沈溪異常器重,有傳言說陸完很可能會接替沈溪出任下一任兵部尚書,趁著陸完在山東地界平亂,地方官員自然是巴結有加。

    跟沈溪拒收禮物不同,陸完對於官場上的一些陋習採取默認的態度,不做出格之事,小禮上不拒絕,甚至樂於接受。

    「這些都是地方上送來的東西。」

    顧鼎臣介紹情況,「連份禮單都沒有準備,大概意思就是送來,一切交給陸先生處置……這些文雅之物給將士的話太可惜了,畢竟是他們壓根兒就用不到。」

    雖然這幾口箱子內並非金銀珠寶,卻都是值錢的玩意兒,就算身在京城官場見慣大場面的陸完,也覺得這份禮物太過貴重。

    陸完看了一會兒,嘆了口氣道:「仗還沒打完,禮物都送來了,這是想給御史言官上奏彈劾我找理由嗎?」

    謝遷攻擊陸完不是沒有道理的,陸完雖然很有才能,在正德一朝更是赫赫有名的能臣,但在自律方面卻並不是說十全十美,當初他並不屬於對閹黨虛以委蛇的那種,劉瑾坐大時他大有賣身投靠之意。

    只是皇帝和沈溪在劉瑾被誅殺後主張不牽連他人,這也是遵照歷史發展規律,才未將陸完治罪,也算是給朱厚照留下個有能耐的文臣。

    沈溪明白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在一個因循守舊的時代要求所有官員嚴格自律,那跟天方夜譚沒什麼區別,連沈溪自己有時候都免不了官場上迎來送往那一套,監督制度的不健全,光靠自律純屬扯淡。

    顧鼎臣卻很理解地方官員的心思,搖頭道:「這裡既沒有金銀,又無珠寶玉器,用薄禮來稱呼並不為過,先生不必太往心裡去。」

    陸完笑了笑,這才點頭,讓人將禮物抬下去,至於要如何處置那就不是顧鼎臣知曉的,而這會兒陸完也讓人將軍事地圖拿出來,擺到桌子上,招呼顧鼎臣過去參詳。

    「九和,你學問不錯,兵法上也有一定造詣,你看看現在局勢如何……老夫想聽聽你的意見。」陸完指著地圖說道。

    顧鼎臣湊上前,將軍事地圖仔細打量過,眉頭慢慢皺了起來,憂心忡忡道:「原本賊軍分成好幾路人馬,可分而殲之,現在因沈尚書介入,把賊寇往運河兩邊驅趕,山東這邊來了不下十萬賊寇,咱們面臨的壓力太大了。」

    言語間,顧鼎臣對沈溪並無太多尊重,這也跟他的政治立場有關。

    雖然他跟謝丕是朋友,經常受謝丕那套心學思想熏陶,翰林院中現在逐步流行心學,不過並非每個人都願意打破既有思想體系,而顧鼎臣也是在仔細研究過心學後,發現心學有很多弊端,而後堅定地站在理學一邊。

    如此一來,學術上他便跟沈溪站在了對立面,而沈溪在朝中取得的成就更是讓他無比妒忌,畢竟年歲比沈溪大,中狀元卻沒沈溪早,中了狀元後取得的成就更是遠有不及,心中嚴重不平衡,使得他對沈溪的感官並不好。

    當然,這也跟顧鼎臣平時與楊廷和等舊派勢力走得近有關。

    朝中以楊廷和為首,很多人涇渭分明一般跟沈溪劃清界線,之前李夢陽等人組織的去沈家門口靜坐之事,更是將這種矛盾激化,只是因來自皇宮的打壓,令他們不敢直面跟沈溪搞對抗。

    顧鼎臣的話,讓陸完陷入沉思。

    過了許久,陸完將眼前的軍事地圖重新打量一番,搖頭道:「這事兒怪不得沈尚書,他不過是按部就班行軍而已。賊軍從河南地界流竄過來的畢竟是少數,並未對我們造成實質性的威脅。」

    顧鼎臣看著陸完,堅持己見道:「陸先生,難道您不覺得這次沈尚書是在和稀泥嗎?他本可以雷霆萬鈞之勢將中原叛亂平息,現在卻走走停停,一直都在主張什麼招安,賊人豈是可以講道理的?至於馬侍郎那邊,應該也是被他蠱惑。」

    雖然顧鼎臣性格耿直,但這不代表他瞭解真相,很多時候他連穩定獲取消息的渠道都不敢保證,更遑論其他。

    比如說有關招安之事,一直就是馬中錫在主導,沈溪只是出征前跟皇帝提過有關安民措施,只有馬中錫堅持招撫的策略而不是用鐵血手段解決問題。

    不過因沈溪地位太高,現在但凡對朝中某些政策不滿的官員,無論這些政策是否出自沈溪手筆,都會往沈溪身上推,好像沈溪禍國殃民一樣。

    陸完道:「九和,對沈尚書,不能如此不敬。」

    「是,學生受教了。」

    顧鼎臣似也察覺自己對沈溪太過無禮,而陸完又是沈溪的下屬,在陸完跟前說這些話不妥,趕緊認錯。

    陸完嘆了口氣道:「老夫知道你對之厚有意見……之前你們搞的那些事,老夫不想多評價,不過單指行軍打仗,你卻不得不配合之厚,他年紀雖輕,但軍事上的造詣遠非常人可比,現在他的行軍計畫是經過深謀遠慮的。」

    顧鼎臣皺眉:「陸先生,您覺得他是真心平亂?」

    說是知錯,但其實顧鼎臣內心根本就不服氣,對沈溪的稱呼也沒那麼尊敬,直接以「他」來代稱。

    陸完指了指地圖中的一處,道:「他到了河南,便扼守住叛軍的咽喉,後續叛軍想從河南跟山東之間互相增援,就必須要走南直隸地界……但南直隸是那麼好過的嗎?」

    顧鼎臣仔細打量了一下軍事地圖中官軍所處位置,立即醒悟陸完不是虛言。

    陸完繼續道:「你當他為何走走停停?是因為他的目標本不在平息中原叛亂上,對他來說,這場仗太容易了,他是在等啊。」

    「等什麼?」

    顧鼎臣關心地問道。

    陸完指了指南直隸的位置,道:「在等南邊爭鋒有個結果。」

    隨後陸完語重心長地道:「老夫也是剛得到消息,有關東南沿海平倭寇之事,南京方面爭論不休,尤其是兵權,勳貴、守備太監、南京六部這些人都不想撒手……唉!還沒等跟賊人開戰,自己便先爭奪起來,好像這會兒已開始論功行賞一般。」

    「以目前的情況看,爭奪尚未結束,陛下至今都未做出安排……或許,陛下根本就不知,不過司禮監那幫人倒有可能會幹涉,到底牽扯到他們的切身利益。」

    陸完分析道,「等江南的事情定下來,沈之厚要平息眼前叛亂根本不費吹灰之力,到時候他領軍南下,軍權最終也會落到他手。」

    顧鼎臣顯得很擔心:「若他有不臣之心……」

    「這不是你該想的事。」

    陸完臉色有些發黑,喝斥道,「以你現在的身份和地位,需要考慮朝中重臣謀逆的問題嗎?九和啊,其實你該收斂一些,沈之厚這些年在朝中做事得當,若你跟他有何衝突,吃虧的只能是你!」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9-13 23:54
第二四四九章 庸人何必自擾

    張侖領兵迎接胡璉所部兵馬,一路風平浪靜。

    等張侖在杞縣以南的官道上跟胡璉統領兵馬匯合,便馬上派人通知沈溪。

    馬九將這個消息告知沈溪時,唐寅和劉序也在中軍帳裡。

    劉序問道:「大人,您讓小公爺領兵,是否不太合適?若出狀況,他初出茅廬,可應付不過來。」

    雖然張侖在軍中地位不低,但還是會被久經戰陣的人瞧不起。

    胡嵩躍和劉序這些都是跟隨沈溪出生入死多年的老弟兄,他們覺得張侖這樣的世家子弟完全就是花架子,雖然不介意把一部分功勞讓給張侖,但還是覺得沈溪對其一再委以重任太過冒險。

    沈溪沒說什麼,唐寅卻道:「劉將軍以為勳貴及其後代全都是草包?之前那次戰事中,小公爺的表現不也很好?有什麼毛病能挑嗎?」

    劉序望著唐寅笑了笑,他知道唐寅跟張侖關係不錯,唐寅既然有心回護,他便不再插話,而是靜靜地看著沈溪,希望得到進一步指示。

    沈溪語氣平淡:「不是有老胡輔佐麼?」

    這話讓劉序一怔,他沒想到沈溪居然會對他之前的問題做出解釋。

    唐寅替劉序問道:「沈尚書現在已確定河南巡撫一行即將抵達歸德府城,咱們就這麼等他們前來,不需要做什麼?」

    沈溪笑道:「迎接的人已派去,該做的都做了,信函還有朝廷公文一併送了過去,還需要我們作何準備?」

    聽沈溪這麼一說,不但唐寅豁然開朗,連劉序也好像開竅了,不過隨即沈溪看著站在旁邊默不做聲的馬九:「雖然兵馬即將會合,但該做的事還是不能免去……馬將軍,你把斥候活動的範圍擴大到周邊一百里,防止叛軍趁我兩部人馬立足未穩發起偷襲……好了,你們可以下去了!」

    沈溪不想聊太多,說完就直接下達逐客令,劉序、馬九和唐寅一起出了中軍帳。

    馬九有差事在身,匆忙去安排,而劉序和唐寅則顯得很輕鬆,畢竟大軍駐紮城內,城防牢固,非當值自然無須勞心。

    劉序問道:「唐先生,您跟沈大人平時走得很近,這幾日沈大人到底在作何?為何咱進城後,一切風平浪靜……這場仗到底打還是不打啊?」

    唐寅本想說,你問我我問誰去?

    這種推諉敷衍的功夫他沒用在沈溪麾下嫡系將領身上,唐寅想了想,認真回答:「沈尚書這幾日都在對照地圖推演戰局,這場仗一定會打,招安絕不可行!讓將士們只管將心放回肚子便可!」

    劉序笑道:「有唐先生這話打底,弟兄們一定不會再心浮氣躁……也不知哪些個兔崽子四處傳播謠言,說這次沈大人出來不是為了建功立業,因為沈大人貴為公爵,升無可升,不缺這點兒功勞。哼……這世上還有嫌功勞多的?」

    說完這話,劉序行禮告退,想到馬上就要與叛軍交戰,腳下步伐更堅定了些。

    唐寅看著劉序的背影,隱隱有些隱憂,「我在軍中將士面前必須這麼說,他們覺得我代表了沈之厚,聽到符合他們心意的說法,士氣隨之高漲……但若回頭沈之厚堅持要招安,將士們不敢對沈之厚如何,這筆賬只能記到我身上!」

    不由自主唐寅又想推卸責任,但隨即他覺得現在自己跟沈溪的利益已牢牢捆綁在一起,榮辱與共,現在說這些毫無意義。

    他回頭看了中軍大帳一眼,本想找沈溪嘮嗑,但想到沈溪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便打住這個念頭。

    「管他如何呢,我這邊費盡心思給他兜著,他卻完全沒當回事,就算最後結果不合心意,那些將士要恨就恨我吧,就好像我喜歡在軍中供職一樣!此番隨軍,我不過是走個過場鍍層金罷了。」

    ……

    ……

    胡璉所部往東南方歸德府城而來。

    隨著兩軍靠近,叛軍迅速西遁,加上北邊馬中錫所部由新鄭向許州一線擠壓,叛軍被迫退往南陽府。

    平亂本該轟轟烈烈,但開戰後卻只有東路的陸完所部在跟叛軍連番大戰,西線卻風平浪靜,使得這場戰事看上去讓人覺得十分彆扭。

    朝野都在關注這場戰事,沈溪下一步動向牽動了很多人的心,各種傳言很多,唯獨始作俑者沈溪對此漠不關心。

    晚上沈溪本準備留在中軍帳休息,但想到幾日沒去看惠娘和李衿,夫妻間長期冷暴力很不合適,便來到城裡的驛站。

    府城的驛站分為兩個部分,前面是長長一排二層木樓,後面則是六棟獨立的院子,惠娘和李衿便住在三號院。這個地方本是地方官府留給沈溪的,但沈溪卻安排給惠娘和李衿居住,以確保自己女人的絕對安全。

    其實此時沈溪可以去看望隨後軍到來的馬憐,但他沒有這麼做。

    「老爺來了?」惠娘見沈溪進入院子,站在屋門口不冷不淡地說了一句,行禮後退回屋子。

    沈溪站在院子裡四處打望,一名女兵上來將院門關好,然後躬身退下,如此一來整個小院便成了沈溪的私密空間。

    沈溪進入堂屋,李衿得知沈溪到來趕緊前來迎接,娉婷施禮……相比於惠娘的冷漠,李衿顯得熱情許多。

    李衿沒有惠娘那麼多心思,在她看來,自己是否能得到沈溪的關愛,關係著未來的幸福,至於沈溪在外面是否養有別的女人,對她來說不算什麼。

    每個時代的人都有符合當時人們的思想和行為準則,如果脫離這個時代看待問題,會覺得荒誕可笑。但真正融入進去,卻覺得合情合理。

    沈溪作為現代人,自然覺得不管是惠娘還是李衿,想法都十分另類,但設身處地,帶入這個時代女人的思維,卻覺得她們不過是順應時代潮流,所想之事對自己最為有利,如果讓惠娘和李衿去搞什麼新思想運動,那就是既折騰自己也連累家人,不為世俗所容。

    「進了城,生活好歹安定了些,在營地那邊我心裡始終有些牽掛,於是過來看看你們住得是否舒心。」

    沈溪笑著說道,「這幾天公務繁忙,許多時候都是伏案而眠,腰酸背痛的,順帶想到你們這邊放鬆放鬆!」

    李衿趕緊道:「那奴便給老爺揉揉。」

    「嗯!嗯!」

    惠娘稍微清了清嗓子,好像在對李衿提醒什麼,李衿欣然的神色隨之一緊,人往後退兩步。

    惠娘道:「老爺過來,怎麼不許知道奉茶?還有晚膳已備好,趕緊讓廚房那邊送過來,等老爺用過,或許晚上他還有別的要緊事做呢?」

    或許是惠娘見過沈溪小時候的模樣,曾作為長輩悉心呵護,以至於現在身份調換過來後,她偶爾還是會拿出以前的態度。

    沈溪很難跟惠娘動怒,或者指責她什麼。

    女人的心思在沈溪看來是一門深奧難懂的學問,這比揣摩戰局變化要複雜許多,就算想破腦袋沈溪也琢磨不透此時惠娘到底在想什麼。

    「正好餓了,一起吃吧。」沈溪坐下來道。

    站在沈溪的角度,他這是對惠娘示好,希望雙方能緩和矛盾,不過惠娘還有些介懷,依然保留那種不冷不熱的態度,還在跟沈溪置氣。

    沒過多久,簡單的四菜一湯上桌,李衿為沈溪倒酒。

    沈溪擺擺手:「軍中不能飲酒,未來這段時間兵馬隨時都可能跟叛軍交戰,喝酒會耽誤大事。」

    「那就喝茶吧。」

    惠娘接了一句,隨即她親自拿起茶壺給沈溪倒茶,沈溪沒怎麼表示,看著李衿道:「跟你姐姐進城後,住得可還習慣?」

    李衿想回答,卻又覺得自己沒那資格,不禁看了惠娘一眼,發現惠娘沒有別的表示後,才小心翼翼回道:「還……好吧,進城總比行軍時方便許多,這裡有水井,晚上可以沐浴更衣,就是老爺……」

    「嗯嗯!」

    惠娘又在清嗓子,提醒李衿能說的說,不能說的最好閉嘴。

    沈溪笑著點頭:「習慣就好,中原之地到底不比京師來得繁華,但總好過西北邊塞,這次行軍在外,一路往江南,沿途可以欣賞一下風光。這幾天不要隨便往外走,城內全都是軍人,不那麼方便。」

    ……

    ……

    四月十八,中午。

    胡璉率部一萬貳仟余兵馬抵達歸德府城。

    胡璉手下除了朱厚照親自調撥的京營兵外,尚有在河南地方收編的衛所兵馬,此番來歸德府城算是接受沈溪調遣,合兵一處圍剿中原叛軍。

    沈溪沒有出城迎接,而是在城頭上看著隊伍進城,等人馬悉數進駐城塞,他才跟胡璉在軍帳相見。

    這次胡璉將他手下將領全都帶來了,不過很寒酸,除了馬昂外,其餘將領都沒有追隨沈溪的經歷,本身馬昂能力也很平庸,使得胡璉手頭無人可用,在中原平亂戰事中舉步維艱。

    例行會面後,胡璉手下回去安排駐防事宜,只有胡璉和唐寅留在中軍帳。

    胡璉對唐寅沒太多避諱,從他的角度來說,自己算是沈溪嫡系,對同樣出自沈溪門下的唐寅沒有太多防備心理。

    「……沈尚書,此番下官在河南未平息地方叛亂……叛軍勢頭很猛,之前幾次交兵都遇挫,下官辜負了您的信任。」

    胡璉年歲比沈溪大,平時跟沈溪關係不錯,這會兒卻完全拿出下屬的姿態跟沈溪說事。

    畢竟他是沈溪親自提拔的,跟一般將領不同,在沈溪重用前他只是觀政進士,跟他同科的進士直到現在許多還沒撈到實職,而他已做到正三品僉都御史,巡撫河南,領兵平叛。

    可以說沈溪對他的改變非常大,無論他從政後是否會有傳統儒官那些惺惺作態的做派,至少沈溪對他的能力還是認可的。

    沈溪笑道:「重器兄何必自責?叛軍做大,並不完全是你的責任,而在於地方賑濟災民不利,導致賊寇剿之不絕。之前我已跟陛下稟奏過內情,提出中原之亂在於天災人禍,當然叛軍匪首善於籠絡人心也是一個方面,眼下招撫和武力征剿雙管齊下,再加上改革馬政弊端,相信不久中原便可平定。」

    雖然沈溪給了胡璉信心,但顯然這番話以安慰居多,從某種程度而言,沈溪對胡璉平亂不甚滿意。

    就算你手下兵馬再少,武器再差,你終歸是河南巡撫,代表的是朝廷,作戰失敗不怪你,但你總是消極避戰這就說明你根本無心平息民亂,你看看同樣領京營兵出征的陸完,手下照樣沒有出色的將領,依然打得有聲有色,在匯合北直隸和山東地界的衛所兵後,目前已把戰線推進到膠東地界。

    但有些時候還不能亂說話,胡璉是他親手提拔起來的,如果真要計較的話,沈溪用人不當也是一個重要原因。

    胡璉本來擔心沈溪會追責,聽到這番話後,終於放下心來,隨即想將這幾個月平亂的經歷跟沈溪說明,沈溪卻一擺手:「重器兄旅途勞頓,先去休息吧,有事我們可以明日再談,距離出兵還有段時間,咱們不急。」

    「是。」

    胡璉想了想,有些話沒說出口,以前他可以對沈溪掏心窩子,但現在他也開始有所保留了。

    嫡系不嫡系的問題,不是可以拿到明面上說的,胡璉清楚自己幾場關鍵戰事都選擇了退縮,沒有達到沈溪的要求。

    簡單交談後,胡璉告退。

    ……

    ……

    胡璉的身影消失在帳簾後,唐寅沒挪步,試探地問道:「沈尚書對胡中丞的平亂成績真的滿意?」

    沈溪打量唐寅,問道:「伯虎兄這話是何意?」

    「沈尚書不說,那在下可就直言了。」

    唐寅拿出掏心窩子的態度,「胡中丞平亂出了不少亂子,光手下折損瞞報這一條,就可能讓他丟官……沈尚書別說不知情。」

    沈溪道:「還有呢?」

    唐寅本以為沈溪會有所遮掩,發現沈溪對此好像心知肚明,還讓他多說一點,便覺得沈溪是在試探他的能力,於是侃侃而談:

    「西北之戰時,胡中丞在陛下跟前做事,就有延誤戰機的嫌疑,不能因為他前年和去年早些時候在山東平響馬時立下功勞就對他的過錯不聞不問,賞罰分明不是沈尚書你最推崇的嗎?現在有過不罰,那便是縱容,被人彈劾可能連沈尚書你也要跟著一起擔責……為何不由你來上奏此事呢?」

    沈溪想了下,面對唐寅質問的目光,微微搖頭:「說他有過錯,我接受,但說他有罪,斷不至此。」

    「此話怎講?」

    唐寅道,「他平亂不力,總該是罪過吧?」

    沈溪道:「這只是過錯,算不上是罪過,他在河南也有做實事,幾次戰事下來折損兵馬並不多,上奏中只提功勞而不提折損,只能說他避重就輕……陛下對此都沒什麼意見,你讓我去教訓他?呵呵,我可不想打自己的臉。」

    唐寅這才知道,原來沈溪也要面子,無論胡璉做事是否妥當,都代表了沈溪識人的能力。

    這跟唐寅的情況相似。

    唐寅是沈溪提拔的,如果在軍中犯了過錯,旁人也會把罪責往沈溪身上推。沈溪在朝政敵很多,他手下嫡系都會面臨這種情況,唐寅的考慮是為自保,沈溪主動上疏推卸責任,但沈溪卻乾脆來個拒不承認手下和自己有罪。

    沈溪再道:「在胡重器沒有大的過錯的情況下,我寧可相信他剿匪不力是因戰機捕捉不當而非主觀推諉,這既是為我自己的面子考慮,也是為振奮軍心士氣,他手下將士也不希望看到自己的主帥出問題……戰時輕易不要談什麼罪過,先把仗打完再說。」

    唐寅終於明白過來,問道:「這就是沈尚書不贊同招安,卻對馬侍郎的舉動無異議的原因吧?」

    沈溪這次沒有回答,抿了抿嘴,笑而不語……不是每件事他都需要對唐寅開誠布公,人心隔肚皮,在沈溪看來,唐寅身上的毛病可比胡璉多多了,論做官和帶兵能力,唐寅遠在胡璉之下。

    當然,要比文學素養和詩畫功夫,胡璉也遠不及唐寅,各有長處罷了。

    「伯虎兄回去歇著吧,有事回頭再說。」沈溪推諉地說道,一如之前對胡璉,唐寅只能行禮告辭。

    ……

    ……

    晚上沈溪設接風宴,沒有酒,連飯菜都很簡單,圍著大鍋吃肉喝湯。

    除了沈溪和胡璉外,受邀參加接風宴的還有唐寅、張侖、宋書、劉序,至於胡璉那邊,監軍太監孫清以身體不適為由沒有出現,也是覺得自己在沈溪這裡不受歡迎,不想前來自討沒趣。

    有沈溪和胡璉兩個朝中重臣,其他幾人基本無法插話,胡璉將之前沒說完的事,詳細跟沈溪說了,全都關於之前平亂細節。

    沈溪傾聽的時候,有些心不在焉。

    胡璉把話說得差不多了,突然看了張侖一眼,道:「張老公爺最近可有事情交待?之前在下出兵時,張老公爺曾給在下來過書函。」

    話題轉換得太過突然,不但張侖沒想到,沈溪也有些吃驚。

    本來張侖前去迎接胡璉,胡璉有大把時間可以在路上問,非要到沈溪跟前才問,大概意思也是不想讓沈溪懷疑。

    張侖有些不好意思,「家祖並未有什麼吩咐,只是讓卑職追隨沈大人好好歷練。」

    沈溪笑道:「看來胡中丞回京後要去拜會一下英國公,他老人家對你可是寄予厚望。」

    「希望如此吧。」

    胡璉答非所問,神色多少有些尷尬。

    唐寅一直暗中觀察沈溪的反應,見沈溪神情自若,談笑風生,也就未多想。

    這次接風宴很快結束,胡璉返回所部駐紮的城北大營,依然是張侖前去相送。

    唐寅、劉序和宋書跟著沈溪一起回到中軍帳,沈溪有事情交待。

    「……有關城防,跟之前一般無二,若胡中丞那邊有所請,再行安排。」沈溪吩咐道。

    沈溪這一說,在場之人便明白,沈溪不會讓出城防給胡璉,可能是對胡璉不信任,也可能是對胡璉表達某種不滿。

    不過作為手下,他們不需要考慮沈溪跟胡璉之間發生了什麼,只需按照命令辦事即可。

    沈溪又詳細安排一番,宋書和劉序各自回去,唐寅本要走,臨行前突然想起什麼,問道:「沈尚書,在下可否問一句,您準備如何分配兵馬?或者說……如何安排胡中丞?」

    沈溪有些奇怪地問道:「兩部合兵一處,我便是主帥,重器就算是河南巡撫也只能輔佐我,這沒問題吧?」

    「那他一直留在軍中?」唐寅皺眉,提出的問題非常直白。

    沈溪笑道:「他不留在軍中,能去何處?難道要留守歸德府城?這裡可不是河南巡撫駐地……不過話又說回來,河南巡撫就一定要做平亂之事?」

    唐寅仔細想了下,突然明白過來。

    河南巡撫在大明不是常設職務,以前中原沒什麼亂事,只有黃河決堤、洪水氾濫時才會設河南巡撫,擔負修復河堤和賑濟災民之事,以前劉大夏就出任過這個職務,並非是專司掌兵的統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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