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2933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8-16 00:27
第二四二〇章 去打架的

    朱厚照在別的事情上驕縱跋扈,但在面對有關沈溪的問題上卻顯得異常隨和,非常在意自己在沈溪心目中的定位。

    當然他最擔心的便是沈溪直接撂挑子走人,從此不問朝事。

    於是朱厚照在小擰子陪同下出宮去見沈溪。

    朱厚照很清楚,如果沈溪不答應這門婚事,他沒法將沈亦兒從沈家帶走,他已經算計好了,總歸他要迎娶新皇后之事已經鬧得天下皆知,只要自己說話客氣一點兒,沈溪不會拿他怎樣。

    這次朱厚照出宮異常低調,沒帶太多隨從,換了身便裝以隱匿身份。

    等朱厚照抵達目的地時,沈家尚不知皇帝要來,根本沒做任何準備。

    不過等小擰子亮出身份,朱厚照立即得到應有的禮重,朱起引路請朱厚照入內,另外還有人去通知沈溪。

    朱厚照到了書房,來到臨窗的書桌前坐下,拿起沈溪平時看的書瞟了幾眼,發現是《資治通鑑》,瞬間覺得沒趣……這會兒他根本無法靜下心看東西,更別說這種長篇巨著了。隨後他又將沈溪書房打量一番,沒找到任何讓他覺得新奇好玩的東西。

    「陛下,沈大人來了。」

    小擰子一直在門口查看情況,發現沈溪進了側院後,趕緊給朱厚照打招呼。

    驟然聞聽這消息的朱厚照,如同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立即站起身來往門口行去,臉上帶著些許驚恐之色,沈溪到門口時他的神色都沒完全平復下來。

    「先生,你來了?」朱厚照率先打招呼,神色間甚至有些諂媚,這跟平時君臣間見面的禮數有極大不同。

    沈溪卻不敢僭越,恭敬行禮:「臣參見陛下。」

    「不用多禮,咱倆誰跟誰啊,先生請……哦不對,這裡是先生書房,朕是客人,應該客隨主便才對!」

    朱厚照陪笑著,有點手足無措。

    沈溪神色倒是很平靜,進到書房後,發現裡面擺設沒什麼變化,微微點了點頭,隨後轉身看了小擰子一眼。

    朱厚照識趣地一擺手,小擰子趕緊退下。

    朱厚照這才湊上前,覥著臉說道:「先生之前跟朕說過的話,朕已經仔細考慮過,朕在很多事上的確做得不對,所以未來會努力改正,爭取早日成為先生希望的明君。」

    此時朱厚照儼然一個有志青年,說話聲情並茂,一副奮發圖強的模樣。

    沈溪淡淡一笑,道:「陛下在某些事上做得是對是錯,臣無權干涉……陛下這話有些言重了。」

    朱厚照一怔,心想:「沈先生還是要為難朕啊!朕說句好聽的他都不應答,可能知道朕只是一時熱度,過了這一陣子便會被打回原形?」

    朱厚照對自己的性格多少有些瞭解,他做事沒有韌性,也就是無法堅持下去,這也跟平日沒人督促有關,父親早死母親又管不了他,雖然早已成婚但陪在他身邊的不是妻子而是那些一心討好他以便獲得權力和地位的女人,又不開經筵日講,不讀聖賢書,完全是個叛逆的小年輕,唯一能對他有所規勸的人就是沈溪,在這點上連謝遷、楊廷和等人都做不到。

    朱厚照苦笑道:「先生別瞧不起人,朕有決心和勇氣做出改變,這次朕希望能跟先生您結親,從此以後咱親上加親……先生請見諒,並非是朕想舊事重提,而是太后知道這件事後,便一心為朕促成此事,朕怕先生有所誤會,所以特地來跟先生解釋清楚。」

    說話間,朱厚照小心翼翼地打量沈溪,生怕沈溪動怒當場翻臉。

    但沈溪並沒有直接跟朱厚照扯破臉皮,他已默認一些事情的發生,不想做不必要的爭論。

    「咳咳!」

    沈溪清了清嗓子,正色問道:「陛下是否有心迎娶舍妹,臣不關心,臣只關心陛下將來如何待她?」

    朱厚照一聽,臉上不由展現喜色,因為沈溪這邊似乎已經默許了婚事,想對他這個「妹夫」有所提點。

    朱厚照趕緊表達自己的想法:「先生請儘管放心,朕會好好對待令妹,將她捧在手心,朕會讓她成為唯一的皇后……」

    沈溪皺眉:「陛下好像不止一位皇后吧?」

    朱厚照一愣,忽然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又說了大話,他說的「唯一的皇后」,大概意思是以後不再立其他人為皇后,但現實卻是他本身還有個皇后。

    朱厚照為難地道:「不瞞先生,朕跟皇后間……關係不睦,從成婚到現在都未圓房,你覺得朕對她有感覺嗎?不過因皇后是明媒正娶回來的,又沒做錯事,朕實在是沒理由廢黜她,所以只能想到設東宮、西宮兩宮皇后的想法……朕保證以後不去碰東宮皇后,只好好對待西宮皇后,也就是沈先生的妹妹。」

    好像是說繞口令一樣,朱厚照說著說著,幾乎把自己給繞進去了。

    光是皇后就有兩個人,現在地位不相伯仲,卻說未來要在對待上分出高下,顯得他很有誠意,但其實在沈溪看來這種保證就跟放屁一樣……以往朱厚照的承諾什麼時候兌現過?

    沈溪不動聲色,繼續問道:「這就是陛下要來跟臣說的?」

    朱厚照被沈溪問得一愣,遲疑半晌後才道:「朕知道之前做的一些事可能荒唐了些,所以才會讓沈先生還有謝閣老覺得朕這個皇帝做得不合格……但先生應該知道,朕所做一切都是為了大明……朕從九邊和京營調兵平叛,是為了應付先生不領兵出征所帶來的巨大壓力,朕知道很多事需要自行解決,不能什麼都靠先生。」

    沈溪有些感慨,心想:「從某種角度而言,皇帝做到這個份兒上,收買人心也算是做足了……但怎麼總感覺這小子是在演戲?他這番話到底有幾分誠意?」

    朱厚照見沈溪不說話,以為沈溪仍舊不肯原諒,繼續道:「朕來的主要目的,就是懇請先生諒解。」

    沈溪冷聲道:「臣沒有怪責陛下的資格。」

    「那先生還是在怪朕,朕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好。」朱厚照苦著臉道,「朕已經決定改過自新,以後朝堂需要沈先生扶持……先生,您給朕一個面子可好?」

    朱厚照眼巴巴地看著沈溪,看起來態度誠懇,眸子深處卻閃耀著一抹奇異的光芒,那是他耍心眼兒的徵兆。

    朱厚照想顯示自己有勇有謀,還有駕馭臣子的本事,才會冒著丟面子的風險到沈溪這裡來道歉,而非他真的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

    沈溪懶得跟朱厚照糾纏,行禮道:「臣遵旨。」

    ……

    ……

    朱厚照得到沈溪的點頭首肯,顯得很高興,又跟沈溪說了半天話,基本都在表達誠意,一邊說自己會好好治國,一邊又說要好好對待沈亦兒。

    沈溪道:「臣的妹妹年歲尚小,即便進到宮中,可能暫時也會有很多不適應的地方。不知陛下可否等過個幾年再迎娶進宮?」

    「這個……不太好吧?」

    朱厚照皺眉道,「先生,朕是想娶個皇后回去駕馭六宮,而不是想找個預備皇后……新皇后不在朕身邊,朕怎麼能安心做事呢?」

    本來沈溪在這件事上就沒多勉強,因為在他看來,沈亦兒進宮的主要目的是給朱厚照一個「教訓」,那就是並非所有女人都會順著你的意思來,你要在女人的問題上吃點苦頭,甚至是挨打!

    既然勸不動你,罵也罵不醒,那乾脆找個能打醒你的人。

    旁人做不到這些,連沈溪也不能對朱厚照動手,但沈亦兒卻可以……沈亦兒年少無知,這既是朱厚照喜歡沈亦兒的地方,也是沈亦兒可以「胡作非為」的護身符。

    沈溪道:「若是陛下對她不好的話,臣要隨時將她接走。」

    「這個……」

    朱厚照又非常為難,道,「先生,令妹進宮後到底是朕的皇后啊,你隨隨便便就帶走,那朕也太沒面子了。不過……」

    似乎是意識到不順著沈溪的意思來會有大麻煩,朱厚照馬上把臉一板,「朕為了體現出對新皇后的真心,便答應先生,只要朕對她不好,隨時都可以讓先生把人帶走。」

    沈溪微微眯眼:「那臣如何得知舍妹在宮裡的情況?」

    二人好像在討價還價一般,朱厚照也在琢磨「出價」問題,在迎娶新皇后進宮前,要先把新皇后這個要命的兄長給制服才行,靠權力和威風沒用,只有拿出「誠意」。

    朱厚照道:「朕可以讓新皇后給家裡寫信,而且先生可以隨時進宮去見皇后,知道她在宮裡的生活情況。」

    朱厚照笑呵呵地說著,好像沈溪進宮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他心裡也在琢磨,本來沈溪就可以自由進出豹房,現在他要搬回皇宮來住,沈溪隨意進出宮門跟他說事似乎也沒什麼問題。

    沈溪點了點頭,道:「陛下倒是很有誠意。」

    「那是自然。」

    朱厚照笑著問道,「那先生還有什麼吩咐?」

    沈溪道:「臣有言在先,若舍妹覺得陛下對她很好,臣就算有不同看法,也不會帶她走,但若是她覺得不想留在宮裡,臣便要隨時帶她走。」

    「啊?」

    朱厚照驚訝不已,瞪大眼睛看著沈溪,結結巴巴地道,「那她……不是可以亂……咳咳,她不是可以要挾朕嗎?」

    沈溪搖搖頭道:「陛下對她好,她自不會想著離開陛下,若陛下對她不好,將她冷落在一邊,她留在宮裡也是徒勞。民間的夫婦若是沒有感情,都可以和離,為何到陛下這裡就不行呢?」

    沈溪和朱厚照關於聯姻婚事的談判不是很順利。

    因為沈溪開出的條件在朱厚照聽來非常不合適,居然要為沈亦兒爭取到和離的權力,等於說當皇后的隨時都能把當皇帝的給休了。

    朱厚照道:「先生,這一點實在是太過難為人,令妹進了宮門就是皇室中人,若她被先生帶走,那朕的顏面何存?這個……是否可以再商議商議?」

    沈溪道:「若事情真發展到這一步,臣會告知她,走出宮門後她便已經死了,從此後不能再回到宮裡,而陛下也可以跟世人解釋她已病逝,如此一來她也可以改頭換面,在他處重新生活……這樣總該對皇室顏面無損了吧……」

    「這……」

    朱厚照臉色很難看,不過因為是私下商議,總歸有一個求同存異的過程,朱厚照沒直接拒絕。

    沈溪再道:「若是陛下不同意的話,臣如何能相信陛下誠心實意?而且臣帶她走,跟她自己選擇要走,難道真有那麼大的區別?或者說,陛下真想最終走到這一步?」

    朱厚照嘆了口氣,道:「先生既然提了,那朕就答應,朕會好好待她,讓她不會想著離開朕。」

    口中答應下來,但心裡卻非常不情願,朱厚照琢磨:「這到底是娶了個皇后回來,還是娶個祖宗回來?怎麼別人家的女兒沒這麼多事,就沈先生這裡……嘿,但朕還就非沈家的女兒不娶!」

    沈溪這才點頭:「看來陛下的確有誠意,那這件事便如此定下來了。」

    「好,好。」

    朱厚照鬆了口氣,覺得沈溪不會再提過分的請求。

    誰知道沈溪馬上又道:「臣還有請求。」

    「先生請直言。」

    朱厚照又有些惶惶不安,生怕沈溪再提出什麼過分的要求。

    沈溪道:「舍妹年歲還小,之前因得罪陛下,做出了一些不敬的舉動……」

    朱厚照一聽笑著說道:「朕不會在意的,小孩子嘛,玩玩鬧鬧,如果朕是那麼小氣之人又怎會一直不予追究,還要堅持娶她進門呢?」

    「正是因為陛下要迎娶她,臣才要說清楚,如果舍妹不願意做的事,陛下不得強迫她去做,否則臣便會替她做主,帶她離開皇宮。」沈溪道。

    朱厚照驚訝地道:「不是吧……先生……朕會對她做什麼?你是怕朕用皇帝的身份打她?或者教訓她?」

    沈溪道:「臣不管是因何原因,只要陛下強迫,那臣隨時都可以帶她走,從此之後歸隱田園,不再過問朝事。」

    沈溪的態度,讓朱厚照目瞪口呆,因為以前從來沒人在他面前這麼說話。

    朱厚照非常尷尬,不過略微琢磨還是點頭:「朕不會對令妹怎樣,而且也不會強迫她做什麼事,她是朕的皇后,朕會很尊敬她。」

    沈溪點了點頭,好像這件事就此揭過,誰想他又問:「不知舍妹入宮後,將會在什麼宮殿落腳?」

    這問題再次把朱厚照給問住了。

    本來皇后應該住正宮,也就是坤寧宮,但現在坤寧宮內有夏皇后,雖然他定下個東宮、西宮的稱謂,但哪裡是東宮哪裡是西宮根本沒有明確定義。

    朱厚照爽快地道:「朕會給新皇后修新宮殿,總歸不會比坤寧宮小,會讓她住得舒舒服服!」

    ……

    ……

    君臣間關於嫁妹妹和娶皇后的事談得差不多了。

    朱厚照帶著一些遺憾和慶幸離開沈家,遺憾的是自己在這次談判中吃了虧,但又慶幸在最大的問題上,也就是迎娶沈亦兒的事上獲得沈溪的支持。

    這對他來說最為重要。

    「陛下,現在……」

    小擰子跟在朱厚照身後,因為沈溪正在稱病所以沒出來相送,同時這也跟朱厚照說不用先生送客有關,小擰子不知朱厚照接下來要往何處去。

    朱厚照道:「還好,沈尚書已經答應把妹妹嫁給朕,從此之後朕跟沈尚書就是姻親關係,他是朕的大舅子,大明的國舅爺!」

    小擰子笑道:「可喜可賀啊。」

    朱厚照嘴上小聲嘟噥:「吃了這麼多虧,這樣還算可喜可賀?」

    小擰子豎起耳朵都沒聽清朱厚照在說什麼,不過他不敢多問,小心翼翼地問道:「陛下,現在是回宮還是回豹房?」

    朱厚照道:「回什麼豹房,朕答應沈尚書,以後都要在宮裡問事,宮外不能去……或者說少去吧。」

    想到以後再不能進豹房,朱厚照有些不甘心,乾脆給自己定下個「少去」的目標,至於少到什麼程度叫做少,沒有具體的定義,等於說婚事剛商議完一轉臉他的態度便有了變化。

    說話間,朱厚照出了沈府,轎子便在眼前。

    「既然沈尚書都已是國舅爺,那就可以給他安排封爵之事……直接賜封公爵好了,看看定個什麼國公,讓翰林院和司禮監給朕拿出個章程出來,迎娶前就要把事情定下,他這次總該沒理由拒絕了吧?」

    「是,陛下。」小擰子領命,而朱厚照好像有些生氣,沉著臉鑽進轎子,一行人往皇宮而去。

    ……

    ……

    沈溪目送朱厚照一行消失在月門後便回到內院,將沈亦兒叫來。

    除了沈亦兒外,沈溪沒叫任何人進房來,甚至連謝韻兒都不允許入內,算是兄妹間關於成婚事的徹談。

    沈亦兒眨著眼問道:「大哥叫我來做什麼?不會勸我放棄進宮吧?我都說過了,是娘做出的決定,跟我無關,而且我覺得進宮很好,可以趁機好好修理一下那個不識相的小皇帝。」

    「他年歲比你大。」沈溪提醒道。

    沈亦兒不屑道:「比我大又怎樣?反正不如大哥年歲大!我看他比我更像小孩子,而且打架從來都打不過我。」

    沈溪嘆了口氣道:「你當進宮是小娃娃玩過家家的遊戲嗎?你以後就是他的人了,你不是去跟他打架的,而是去為他生兒育女,跟他過一輩子……你難道不想有這麼個人一直陪在身邊?」

    沈亦兒想了想,堅定地點頭:「大哥,我肯定想當皇后啊,天下所有女人都想嫁給皇帝,而且我覺得他沒那麼壞吧?」

    面對一個天真無邪的少女,沈溪不知該如何去解釋一些事,心想:「這丫頭或許連男女之事都只是一知半解,更別說是有關生活中的磕磕絆絆等深刻問題,她只是為了好玩……如果她知道皇帝身邊有許許多多的女人跟她搶丈夫,將來明白事理後能不恨我?」

    沈溪耐心地解釋道:「皇帝后宮粉黛三千,你不過只是其中之一,你憑什麼覺得他會對你一人好?」

    沈亦兒低下頭,不太明白爭寵之事,至於什麼後宮粉黛三千云云更是不理解。

    沈溪問道:「那你還想去嗎?」

    「想!」

    沈亦兒堅定點頭。

    沈溪道:「你記得,這是你自己做出的選擇……等你以後不幸福時覺得今日決定不好,別怪我這個大哥沒提醒你!我勸說過你和娘,是你們自己堅持要進宮,我已幫你爭取到最大的便利,如果有一天你覺得他對你不好,想離開宮門,不管為兄在何處,你都可以寫信出來,你會獲得自由,不用留在皇宮裡吃苦。」

    ……

    ……

    沈溪理解不了沈亦兒的心態,而沈亦兒也完全不認可沈溪。

    在沈亦兒看來,進宮是很有趣的事,根本不像沈溪所說的那樣就像是入龍潭虎穴一般。

    「當皇后,就是一朝國母,比當狀元還要好,你自己是狀元不想讓我的地位比你高吧?現在都說我是你這個狀元郎的妹妹,以後再提起你,就要說你是皇后的哥哥了。」

    這會兒小妮子甚至對沈溪有幾分不滿,覺得大哥耽誤了她的大好前程。

    沈溪道:「既然你選擇進宮,那有些事我必須要跟你交待清楚,你年歲還小,有些事還沒輪到你這年歲的人去做。」

    「啥事?」

    沈亦兒好奇問道。

    沈溪沒好氣道:「這件事便是圓房,具體的情況為兄跟你說不清楚,你嫂子會跟你說。」

    沈亦兒顯得很不耐煩:「我年歲不小了,好吧?聽說大哥你在我這年歲的時候,都有孩子了?」

    沈溪冷聲道:「嚴肅一點。」

    沈亦兒這才鼓著腮幫子不說話,卻用一雙眼睛死死盯著沈溪,好像在沈溪面前聆聽教誨是很沒意思的事。

    沈溪再道:「所以你入宮後,無論皇帝幾時想跟你圓房,你都要拒絕,一直到你及笄後,我才不會阻攔。」

    「那不是還需要一年多啊?」沈亦兒搖頭晃腦地道。

    沈溪一瞪眼,問道:「難道為兄會害你嗎?」

    沈亦兒嘟嘴道:「知道了,知道了……那小子想碰我也不會讓他碰,我是去跟他打架的,他如果碰了我,我不就吃虧了嗎?這個不用大哥你來提醒。」

    此時沈亦兒好像個老油條一樣,似乎對什麼事都門清,但沈溪知道其實她不過是一知半解。

    但有關男女之事,作為兄長始終不能跟妹妹說得太清楚,沈溪嘆了口氣道:「還有就是關於你跟皇帝間如何相處……如果他要對你不利,你只管動手便可,只要不出什麼大的意外,你都可以動手,如果他用暴力對待你,你可以隨時跟我說,我會替你做主。」

    沈亦兒道:「就憑他?哼哼,兩個都不行……但大哥啊,他是皇帝,身邊人應該有很多人幫忙吧?」

    沈溪道:「如果他用身邊人對付你,你儘管跟我說,當時吃虧了不要緊,只要回頭別吃虧就好,大不了我帶你離開皇宮,等於你隨時可以反悔,離開宮門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沈亦兒眉開眼笑:「這個好,這個好,我在宮裡玩膩了,還能出來。就知道大哥疼我。」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8-17 00:04
第二四二一章 明君難當

    沈亦兒年齡太小,根本不知婚姻為何物,只當是好玩,要進宮去過一種不同於沈家大宅門的生活,卻不知那扇門背後的院牆更深、更高。

    沈溪心裡多少有些感慨。

    「到底朱厚照也是個貪玩好耍的性子,或許他們的性格真能對付上,而我只是白操心呢?」

    他沒有勉強沈亦兒非要去瞭解什麼,有很多事他沒法跟沈亦兒解釋清楚,只留交給謝韻兒去說。

    要讓一個女孩子接受一些外來灌輸的想法,還是正處於青春叛逆期的女孩,非要用女人的方式說。

    沈溪既是男子,又是沈亦兒非常牴觸的長輩,說再多都是對牛彈琴。

    當天謝韻兒便將小姑子叫到房間裡去,好好給她上了一堂婚姻課,沈溪給謝韻兒列了個「教學大綱」,從宮廷現狀說到宮斗的黑暗,還有如何自保,無所不包,至於謝韻兒發揮到什麼程度,沈溪不會過多干涉。

    ……

    ……

    卻說朱厚照回到皇宮後便來到乾清宮正殿。

    這裡本該是他接見朝臣的地方,大晚上過來是想體驗一把如果當一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他特地吩咐讓司禮監那邊送奏章過來,要來個秉燭辦公。

    司禮監接到命令後非常意外。

    張苑本不在宮裡,得知通知後心急火燎趕來,等再跟輪值的李興將奏疏帶到乾清宮,朱厚照已在殿內等候大半個時辰。

    朱厚照見到汗流浹背的二人不由皺眉:「幹活一點兒都不利索,朕派人通傳這麼久,為何現在才過來?」

    李興往張苑身上看了一眼,他想告狀說張苑平時不住在宮裡,屬於玩忽職守,但又忌憚張苑的權勢,也就住口不言。

    張苑將半路上編好的說辭呈奏。

    「陛下,事起倉促,老奴和李公公要將司禮監內的本子逐一整理出來,核實無誤後才敢送到陛下這裡,並非是有意拖延。」

    說話時,張苑有意瞥了小擰子一眼……他不怕李興告密,就怕小擰子在皇帝跟前嚼舌根,說他的壞話,到底小擰子跟他不對付。

    小擰子用不屑的目光打量張苑,顯然沒有告密的興趣,因為他自己也跟張苑一樣在宮外擁有私宅,皇帝不住在宮裡面,從劉瑾開始,很多得勢的太監都開始往宮外搬,這跟朱厚照一改弘治帝時對太監的苛刻,宮禁變得寬鬆有關。

    朱厚照沒心情跟張苑計較遲到之事,一擺手道:「把所有奏摺都送到朕面前來,朕現在就要批閱。」

    張苑一擺手,立即過來十幾名太監,每一個手上都捧著奏本,挨個放到朱厚照前面的案桌上。

    朱厚照一看皺眉:「這麼多嗎?」

    張苑道:「回陛下,這只是奏本中的其中一小部分,那些不是很著緊,只奏報地方風土民情的都沒帶來……是否由老奴給您挑一些最重要的審閱?」

    朱厚照一抬手:「不用了,朕要依次看……這些奏本內閣那邊已經做了票擬,是嗎?」

    沒等張苑回答,他隨手拿起一份奏疏,裡面夾著的條子立即落下,朱厚照伸手抓住,拿在手上看了看,微微點了點頭,說道:「票擬得不錯,看來諸位大學士還是兢兢業業,克己勤勉的!」

    張苑心想:「陛下連奏本具體寫了什麼都不知,便對票擬如此讚許,難道是對內閣那幾個老東西有重新重用的意思?陛下跟沈家聯姻,對我來說既是好事,又面臨危機,陛下勤政也意味著他會跟內閣那幫人走近,我還是小心一點為好。」

    皇帝身邊人心眼都多,本來朱厚照只是隨便看了下票擬,又隨口誇讚了下,便讓張苑產生如此想法,連朱厚照自己都沒想到這一層。

    李興上前請示:「陛下,是否將內閣剩下的奏疏一併送來?」

    張苑回頭惡狠狠地瞪了李興一眼。

    這個建議在他看來別有用心,因為他到司禮監時,特地將一些有關軍情的奏疏給壓下,只是把一些相對重要但又並非很緊急的奏疏送到朱厚照這裡來,張苑想的是皇帝不可能專心批閱奏本,不會發現他動手腳。

    朱厚照沒抬頭,這時他正拿著奏本看,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隨口道:「不必了,先把這些看完,如果有精力的話再看其他的奏本……那些不重要的事情,可以交給你們去硃批,朕不用什麼事都攬著。」

    「是。」

    李興低著頭,不敢跟張苑對視,免得自己找不痛快。

    小擰子道:「陛下,您該用膳了。」

    朱厚照本來就沒多大精神,聞言抬起頭,一副恍然的模樣:「哎呀,不說朕都忘了,這晚飯還沒吃呢,先準備晚膳吧,等吃飽喝足後朕才有精力處理事情。擺駕擺駕……」

    ……

    ……

    朱厚照去用餐,張苑和李興沒有獲准離開,二人要留在乾清宮給朱厚照接下來批閱奏本當顧問。

    畢竟朱厚照在這方面嚴重缺乏經驗,需要平時代天子行事的司禮監太監幫忙參詳,張苑和李興便站在原地耐心等候,卻遲遲沒等到皇帝回來。

    張苑最初保持沉默,他想的是回去後再跟李興算賬,不過皇帝遲遲不來,張苑覺得朱厚照很可能當晚把事放下了,來個明日復明日,故態復萌不再問朝事,所以也就顧不得場合,冷冷打量李興一眼,用陰陽怪氣的強調打趣:「李公公在陛下面前倒是挺有主見的嘛。」

    李興知道張苑為何會跟瘋狗一般,上來便咬,小心翼翼地回答:「張公公言重了,在下不過想在陛下跟前盡點力,這也是為張公公您分擔不是?」

    張苑冷哼一聲:「現在你看到了?陛下不過是臨時起意,怎可能會專心於批閱奏疏之事?別是你用心良苦,最後把自己害了就行。」

    「是,是。」

    李興趕緊應聲,不敢跟張苑多爭辯。

    過了不久,小擰子從裡面出來,張苑趕緊過去問道:「小擰子,陛下何在?這是不準備出來了麼?咱家可否先回去?」

    小擰子眯了眯眼,反問道:「誰說的?陛下叫咱家來吩咐一聲,說是用膳後便會過來,讓你們繼續等著,不過陛下對待奴婢寬厚,安排咱家前來賜坐……怎麼,陪陛下批閱奏本,居然還想回去享福?」

    張苑多少有些彆扭,解釋道:「在哪兒不一樣?總歸不會這麼早便入睡,趕緊搬椅子來!」

    ……

    ……

    就算小擰子出來傳了話,張苑依然覺得不靠譜,篤定當晚朱厚照不會再出來,但出人預料的是,不到盞茶工夫,朱厚照便從內殿出來,打著哈欠開始秉燭辦公。

    張苑和李興趕緊圍到桌案前當起了參謀。

    朱厚照隨便拿起一本奏疏,看了一會兒,問了幾個問題,聽起來有見地但其實似是而非,很多問題非張苑和李興能回答,反倒是小擰子顯得頗有主見,常常給出答案,如此一來,朱厚照的目光常常落到小擰子身上。

    張苑心裡很不爽:「這小子最多只是在司禮監掛職,卻表現得如此積極,生怕陛下不知他有能耐?」

    因為張苑能力非常平庸,以往事情都交給李興、高鳳和張永去做,而在司禮監三大秉筆太監中,又以張永能力最高,使得很多事的決策都是靠張永來主導。

    李興斂財上是把好手,再加上他當過御用監太監,使得他在內府開銷還有戶部審核等事項上有一定建樹,屬於「會計」類型,雖然他有一定智計和能力,但在張苑面前卻不想表現太多,這也跟之前張苑的威脅有關。

    如此一來,皇帝問出的問題,明明李興有更好的答案,但就是不說話,在張苑無法回答的情況下,就輪到小擰子發揮,讓張苑對小擰子心生芥蒂。

    張苑這邊憤恨不已,小擰子卻得意洋洋,李興則在旁隔岸觀火,至於朱厚照始終顯得有氣無力,本身他也對誰來回答問題沒多少想法。

    因為無論得到的答案是什麼,最後朱厚照都是按照內閣票擬行硃批,也就是說無論眼前三個太監說的話是否有道理,都不能阻擋他對內閣大學士的信任,也跟閣臣的見地始終要高人一等有關。

    ……

    ……

    一直快到半夜,朱厚照才將奏疏看完,此時已是疲憊不堪,一對小眼睛裡早沒了神彩。

    朱厚照伸了個懶腰,站起身道:「沒想到當個勤政愛民的皇帝真不容易,朕才第一天試著批閱奏本就這麼累,怎麼堅持下去?」

    張苑道:「陛下,您不必如此勞累,有些奏疏積壓許久,批閱起來費神費力,而且有老奴在,老奴會幫您把事情處理好。」

    「話是這麼說,但朕到底是一國之君,一切都要以朕的意志為準則,怎能光靠閣臣和你們?」

    不過話雖這麼說,朱厚照還是一擺手,「好吧,以後那些小事朕就不過問了,未來幾天暫時把批閱奏疏的時間壓縮到一個時辰內,不能再久了,不然腰可受不了。」

    「是,是。」張苑應著。

    他心裡琢磨開了,怎麼讓朱厚照對處理朝事更加沒興趣,最好是找一些難題來為難一下,或者找一些吃喝玩樂的東西,讓朱厚照沒有心思再過問政務。

    朱厚照打著哈欠,帶著小擰子往後廡去了,快到後殿門口時回身道:「都回去吧,把朕的硃批傳達下去。告訴各職司衙門,這是朕親自批覆的奏章,讓他們好好辦事,誰都不得怠慢。」

    ……

    ……

    朱厚照批閱奏本,只是三分鐘熱度,第一天在乾清宮處理公文兩個多時辰,第二天一個時辰不到便中途離開;到了第三天,乾脆沒留在乾清宮,當晚於豹房過夜,之前對沈溪的承諾他已拋到九霄雲外。

    此時朱厚照跟沈亦兒的婚事正在籌備中。

    禮部已多次派人到沈家,不過卻並非是到沈溪府宅,而是去沈明鈞夫婦家中,商議大婚細節。

    京城內談論這件事的人非常多,沈溪對此選擇保持沉默,沈亦兒也送回父母府中,皇宮已在準備宅子給沈亦兒單獨居住,訓練宮廷禮儀,為進宮做準備。

    高鳳作為司禮監秉筆太監,又承擔大婚籌備事宜,協助禮部和鴻臚寺等衙門操辦婚慶之事。

    這樁婚姻是政治聯姻,朝廷上下對此都很清楚,就算市井百姓也都知道皇帝拉攏沈溪之心是何等強烈。

    朝廷方面,因為謝遷病休以及沈溪告假,文武百官對皇帝大婚之事沒多大反應,大多數衙門的官員都是按部就班做自己的事情,便在此時,奉調回朝的新任兵部右侍郎王守仁回到京師。

    王守仁於二月初九抵達京城,在這之前,朝中關於兵部右侍郎的人選問題討論過多次,最後選擇王守仁也算是各方妥協的結果。

    雖然謝遷等朝廷老派人物覺得王守仁年紀尚輕,但到底他是王華的兒子,跟保守派關係密切,同時與沈溪的關係也不是太親近,勉強可以接受這個任命。

    另外,旁人對王守仁的政治立場不瞭解,謝遷卻很清楚,而且謝遷覺得自己作為王華的老友,要順利控制住王華兒子應該沒什麼問題,如此一來謝遷對王守仁回京為兵部右侍郎之事採取了默認的態度。

    但是,王守仁跟沈溪是同科進士,很多人看來年輕氣盛,認為以他現在的造詣遠沒到能擔當兵部部堂的地步,以至於朝中很多人對王守仁不是那麼服氣,尤其是那些自認在朝兢兢業業資歷深厚的老儒官。

    王守仁進京城第一件事是到兵部履職,他本有去求見皇帝的打算,但同時也知道要面聖不那麼容易。

    下午他先上了奏疏,在兵部跟左侍郎陸完接洽後,等差不多散班時,先一步離開,往沈府府上求見。

    這些日子沈溪基本沒見過外客,王守仁到來他卻不得不見,這位不管怎麼說也是他一手舉薦的新任侍郎,屬於直屬屬下,再加上他要用休沐的方式表達對皇帝的不滿,在不能到兵部履職時,新任王守仁便要承擔起很大的責任。

    沈溪沒有裝模作樣在病榻上見王守仁,而是選擇在書房見客。

    王守仁本來以為沈溪真的病了,他在外地得知的情況不多,等見到沈溪後,才發現自己的頂頭上司紅光滿面,立即醒悟沈溪病休不過是藉口,就算真的染上什麼病也不需要長期留在家中。

    「……伯安兄一路辛苦了。」

    沈溪非常客氣,他跟王守仁是同榜進士,因為那一屆出了鬻題案,使得殿試後沒有安排庶吉士的選拔,王守仁因不在鼎甲而失去進翰林院的機會。

    不過這沒有妨礙王守仁之後在朝中陞遷順風順水,甚至劉瑾當政時,王守仁都沒遭到太大的打壓,便在於沈溪在朝中斡旋,還有王守仁本身能力和關係背景皆都不俗。

    王守仁對沈溪非常恭謹,沒有表現出同年進士甚至是兄長的傲慢。

    作為沈溪的下屬,王守仁先將這次履職的情況大概一說,沈溪擺了擺手:「最近我不能回兵部,那邊的事,你跟陸侍郎商議著處置便可,以伯安兄的能力,處理兵部事務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王守仁擺手道:「沈尚書實在是抬舉在下了。」

    沈溪對王守仁的能力很讚賞,而王守仁對自己的本事卻有一定懷疑,便在於之前幾年他一直都在外當官,沒有接觸過部堂事,再加上現在朝廷權力構架複雜,皇帝基本不問朝事,劉瑾和張苑相繼在司禮監坐大,對朝事指手畫腳,再加上現在沈溪這個尚書身兼兩職又休沐在家,他都不知自己這個兵部右侍郎該怎麼做才好。

    沈溪笑道:「其實伯安兄不需要困擾,之前我對陛下提出要請辭兵部職務卻為陛下所拒,按照陛下意思是兵部事務由兩位侍郎來處理便可,若伯安兄有何不明白的,只管問陸侍郎。你也可當他便是兵部尚書,因為之前兵部多數事務都是由他來定。」

    經過沈溪提點後,王守仁稍微琢磨了一下,這才明白過來,連連點頭。

    就當暫時兵部尚書空缺,把兵部左侍郎陸完當作是兵部主事人看待,而他就是給陸完打下手的……

    明白這一層,王守仁對自己的職位有了更深的瞭解,這是一個比兵部右侍郎本身更為重要的差事,甚至可以當左侍郎看待,實打實的兵部二把手。

    不過他對此事還是抱著謹慎的態度,顯然不覺得沈溪就是個作壁上觀、什麼事都不管的傀儡尚書,他很清楚沈溪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有沈溪在,兵部之事主要還是以沈溪意志為主,重大事情要沈溪來點頭,再上報朝廷獲得批准。

    二人又交談幾句,涉及西北軍政事務,沈溪刻意沒有提及這次從宣府調兵之事。

    沈溪有意無意地問道:「伯安兄回朝後,是否先去見過謝閣老?」

    王守仁臉上露出訝異之色:「聽聞謝閣老染恙,在家休養,在下實在不好打擾,便未前去拜訪。」

    沈溪點頭:「謝老之事,你該有所耳聞,這件事跟陛下之前從西北和京營調兵平叛有關,中原叛亂情況不明,很多事暫時沒法定下來,或許叛亂要經幾月後才能徹底平息。」

    王守仁問道:「那沈尚書近來可有領兵出征的打算?」

    聽到這個問題,沈溪臉色稍微有些凝滯,顯然作為朝官應該知道關於在他是否出兵問題上引起的一系列糾紛,王守仁直接問出來,若說其完全不知情那是不可能的。

    本來沈溪可以不答,但想了想還是誠懇地搖搖頭:「暫且沒這打算,陛下也沒安排讓我領兵出征。不過若是之後事情有變……也難說。」

    這回答更多是在敷衍,不過也算是一種例行公事般的回答,王守仁輕輕點了點頭便又緘口,似在考慮別的問題。

    沈溪嘆了口氣道:「我已說過了,近來我不打算回朝,兵部事務就要多仰仗伯安兄你了……伯安兄旅途勞頓,也該早些回府見過家人,好好休息。」

    王守仁聽沈溪有逐客之意,便站起身來行禮告辭。

    沈溪親自相送,不過只是送王守仁到前院,並未出正門,但這對王守仁來說也算是相當禮遇,換作旁人,就算是皇帝或者謝遷,沈溪都沒有這般隆重。

    ……

    ……

    王守仁回京城當天,楊廷和得知情況,立即前去跟謝遷匯報。

    此時謝遷已不再賴在榻上不起身,而是「甦醒」,並且開始下地走動,但因心病未癒,暫時沒有回朝的打算。

    自從他走下病榻後,朝中很多事已難再瞞住他,並非事事都需要楊廷和來通知。

    書房裡,楊廷和跟謝遷說了王守仁回京履職之事。

    謝遷咳嗽兩聲:「……伯安回來是好事,之厚跟伯安雖是同年,但伯安為人謹慎,做事小心,在西北幾年也算兢兢業業,回朝後有什麼事可以多問問他。兵部那邊,等於是有個人可以照應一下……」

    這話說得不夠明確,但已算是暗示楊廷和,王守仁是「自己人」,不需要抱有多大的成見和戒備心理。

    楊廷和道:「但是聽說伯安回京城後,第一時間便去見了之厚,這會兒怕是尚未離開。」

    「去見之厚?」

    謝遷微微皺眉,臉色略微有些不悅,他把王守仁當作可以信賴之人,誰想竟會先去拜會政敵,但最後他還是釋懷地道,「去見也無妨,兵部侍郎履職後先去拜見上司有何不妥麼?倒是有時間的話你該去見見他,跟他傳達一些事,讓他在涉及軍事調動和部署時保守一些,兵部做事別再那麼激進。」

    楊廷和多少有些為難:「就怕這件事上,他也只能聽命而為,做不得主。」

    「未必。」

    謝遷道,「之厚不是稱病不出麼?兵部事務沒人做主,最近司禮監內對內閣的意見也未有太多牴觸,只要伯安處理軍機時保守些,一切便在可控制範圍之內。」

    儘管楊廷和心裡對謝遷的話有一定懷疑,但還是點頭:「希望這次之厚別對伯安下太多死命令,伯安回來,既是您老的一步棋,也是之厚的一步棋。」

    謝遷臉上露出些微輕蔑之色,一擺手道:「暫且不提兵部之事,陛下這幾日可有安排朝事?」

    「未曾。」

    楊廷和道,「聽聞陛下這幾日沒有再碰過奏本,回宮都少,只是二月頭裡那一陣子才勤勉些,若再這麼下去,之前所做的努力好像白費了。」

    謝遷嘆道:「陛下既聯姻於沈家,那咱們便可以上奏提出皇嗣不足,讓陛下廣納嬪妃充實後宮,這也是緩和朝臣跟陛下關係的一步棋……要走好,並不難。」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8-18 00:57
第二四二二章 找個替代者

    朱厚照過了那幾天熱度後,很快便不再過問朝事,連之前答應沈溪的每天舉行朝會也沒有遵從。

    不過朱厚照還是派人定下二月十二舉行藉田禮,如此一來臣子又有了面聖的機會。

    因為皇帝大婚日期尚未定下,再加上朱厚照對沈溪是否能出席藉田禮很關心,於是派張苑到沈溪府上去查看情況,說是探病,但其實就是試探一下沈溪的口風。

    張苑帶著皇帝的命令而來,卻揣著私心,到了沈家,他大搖大擺直接進入書房,就好像進了自家門一樣,整個人都很嘚瑟,一直到沈溪於門前現身時,他還坐在臨窗的書桌前,翹著二郎腿看沈溪所書手札。

    「張公公可真是好興致。」

    沈溪進得門來,張苑都沒起身相迎,只是用似笑非笑的表情,回頭望了沈溪一眼,便繼續看手札,嘴上回道:「沈大人不也同樣好興致?朝中人都忙成什麼樣子了,而你卻在這裡享清福,連陛下都要妒忌你,咱家就更不用說了,這些天為了小侄女的婚事,忙得可是不可開交。」

    張苑在這件事上沒有說實話!

    沈溪很清楚,朱厚照大婚之事不會交給張苑打理,高鳳這幾日基本不在司禮監辦公,專心負責操辦婚事。

    一切源自於高鳳跟後宮之主張太后和夏皇后走得很近,再者有操辦大婚的經驗,使得朱厚照在婚事上只相信高鳳。

    沈溪冷聲問道:「這就是張公公跟本官說話的態度?」

    因為沈溪神色變得冷漠下來,陰沉著一張臉,好像隨時要爆發一般。即便張苑再自信,這會兒也不得不放下手裡的沈溪手札,訥訥地站起來。

    張苑在很多事上都要指望著沈溪,不能完全脫離沈溪的控制,再者連當今皇帝都要看沈溪的臉色行事,所以在沈溪變臉後只能快速服軟。

    張苑尷尬地笑笑,道:「沈大人何必大呼小叫?咱家不過是來恭喜兩句……陛下最近看得緊,不能隨便出宮來走動,你當咱家不關心小侄女?放心,她進宮後,旁人不幫,咱家絕對不會袖手旁觀,那可是咱家裡人,她被人欺負咱家還能袖手旁觀不成?」

    說話時,張苑小心翼翼地打量沈溪的臉色,生怕沈溪翻臉,說話時帶著恭維的笑容,拚命套近乎。

    沈溪冷冷一笑,道:「她跟你不是一家人,你也莫要再把自己當作沈家人……實在是高攀不起!」

    「這算什麼話?」

    張苑搓了搓手,嘿嘿笑道,「不管怎麼樣,咱家身體裡都流淌著沈家的鮮血,這一點是誰都沒法否認的!眼看婚事就要近了,咱家關心一下也是為了自身的利益,以後你就是國舅,陛下很快就會賜爵,現在基本已定下要給你封國公,以後你在朝廷裡就是說一不二的人物,以前你還要給那些老公爺行禮,以後見了面完全可以平起平坐,甚至比他們身份還要高……誰讓你是大明的尚書,還是監管兩部那種?」

    沈溪不太想搭理張苑,冷聲道:「有事說事,不要再說這些閒話……」

    張苑有些悻悻然:「陛下讓咱家來跟你問個話,這次藉田禮你是否同去?謝於喬肯定不會參加,你出席的話可以為自己逞逞威風……誰都知道你要當國舅爺了,以後貴不可言,何不趁機去收攏一批牆頭草?」

    沈溪搖頭:「生病中,去不了。」

    「瞧瞧你這身體……嘖嘖!」

    張苑瞥了一眼,對於沈溪身體的真實狀況頗不以為然,誰見過一個紅光滿面走路虎虎生風的病人?不過他沒爭論什麼,道,「早就知道你不想去,咱家很清楚來問也是白問,不過有件事還是得通知你,許泰在中原平亂不是那麼順利,雖然沒吃大的敗仗,但接連幾仗下來,已損失不少兵馬,陛下後來又派了江彬去……這次陛下是想讓江彬和許泰建功立業,以便日後對他們提拔重用。」

    沈溪神色冷峻,沒有貿然評價這件事。

    張苑臉色有些不太好看,道:「許泰倒是沒有太大的威脅,只是江彬,很不識相,他到京城後便一直興風作浪……另外就是錢寧一直在南方處理倭寇之事,至今沒回京城,錦衣衛指揮使的差事眼看就要落到別人頭上了。」

    沈溪依然沒說什麼,張苑說的事對他來講不算什麼秘密。

    張苑有些不耐煩了:「我說大侄子,聽到消息你總該吱個聲吧?也好也讓咱家心裡有個數,你當還跟以前一樣,咱家能隨時過府來跟你通氣麼?好不容易見個面,你擺臉色給誰看啊?這能商量還是商量一下為好。」

    沈溪瞄著張苑:「那你覺得,本官該作出如何反應?」

    張苑道:「至少你該定下個對策,看看怎麼把江彬給剷除了,就好像你之前對付劉瑾那樣,你不會是想靠送到陛下跟前的那兩個窩囊廢成事吧?叫什麼來著……蘇通和鄭謙,是吧?以為插上雞毛就能當鳳凰了?陛下只是偶爾見他們一面罷了,他們是文官,平時不會幫陛下做那些見不得人的事,陛下怎會信任他們?」

    沈溪淡淡有一小,問道:「既然你也說了,江彬是為陛下做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本官在這方面有能替代的人選嗎?」

    「這個……」

    一個問題便把張苑給難住了!

    張苑仔細想了想,大概弄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要打壓皇帝身邊一個人,首先要保證這個人可以被替代,如果誰都替代不了,那皇帝就會思考一個問題,那就是把這個人開了,之前由其負責的那攤子事情該交給誰來接手!

    張苑嚷嚷起來:「不就是幫陛下做一些見不得光的事麼……」

    沈溪板著臉道:「張公公還真是天真,如果只是做一些見不得光的事,那陛下找誰都行,為何要專門找武人?你也說了,陛下想讓他們建立功勛,方便日後提拔,那你就該知道他們被提拔後具體負責的是什麼吧?」

    「軍權。」

    張苑吸了口涼氣道。

    沈溪沒有再說下去,其實很多事不但他能看懂,張苑也有個模糊的認知,只是很多時候他沒想得那麼通透罷了。

    「總不能讓那些個只顧媚上的武夫把軍權給攥在手裡吧?真讓他們統領京畿兵馬,那以後要對付他們不是更難?之前劉瑾沒能掌控軍權,才讓你成事……」

    張苑緊張起來,他將江彬跟之前的劉瑾做對比,發現江彬不但有皇帝的信任,馬上還會擁有軍權,要拿下江彬難度比對付劉瑾難多了……皇帝不點頭誰都動不了,而且就算皇帝下定決心拿人也會擔心軍隊出問題,不是說栽贓個謀反的罪名就能一了百了的。

    沈溪道:「找不到替代人選,還到本官這裡來喋喋不休做甚?現在就是考驗你張公公人脈的時候!」

    ……

    ……

    張苑沒有從沈溪那裡得到對付江彬的妙招,不過卻受到一定啟發,那就是找人來替代江彬。

    回去後,張苑琢磨開了,到底自己認識的人中間,誰可以調來京城把江彬的差事給頂替下去。

    「我那大侄子說話老是說一半,江彬既是現在陛下身邊最得寵的近臣,馬上還會在平定地方叛亂中獲得戰功,獲得提拔重用是早晚之事,就算這次不成還有下次……誰能出來替代他?況且就算扳倒江彬,還有個許泰……」

    想著心事,張苑回到豹房,準備跟朱厚照稟明情況。

    這幾天雖然朱厚照改變了之前晝伏夜出的習慣,但白天還是會往豹房鑽,只是快入夜甚至入夜後才會回宮。

    張苑進了豹房,正準備跟朱厚照通稟,卻見小擰子在朱厚照寢殿門口守著,張苑大搖大擺地走過去,問道:「陛下可有回來?」

    小擰子無精打采地道:「等著吧。」

    張苑明白,皇帝「做正事」的時候他是沒資格覲見的,腦子裡在琢磨:「怎麼除了姓江的狗東西,好像現在連小擰子也難以隨時在陛下跟前服侍了?」

    靜默一會兒,小擰子斜眼望著張苑,問道:「事情辦得如何了?」

    張苑本來不想說,但轉念一想現在的競爭對手並非是小擰子,有時候還要跟小擰子共同進退,便不加隱藏,搖頭道:「沈大人不準備去。」

    本來就不是什麼大事,他沒有遮掩。

    「哼!」

    小擰子輕哼一聲,似有所不屑,但張苑卻不知這一聲因何而起,當即皺眉問道:「你小擰子有本事了啊,敢對沈大人如此不敬?是不是咱家去告知沈大人你才會怕?」

    小擰子沒好氣地道:「你才長本事了呢,居然學會了告狀,還不是跟陛下告,改而去跟沈大人告狀……沈大人會聽你這個老狐狸的鬼話?」

    張苑訕笑兩聲,道:「看你這氣吼吼的模樣,還開不得玩笑了?咱都是陛下身邊人,又都是太監,有啥好避諱的?小擰子,咱家不跟你隱瞞,咱家問了沈大人關於怎麼對付江彬,你猜他怎麼說,最好是找個人把江彬的位置給替代了……」

    小擰子問道:「這是你自己琢磨出來的,還是沈大人說的?」

    張苑心想:「難道這件事有那麼簡單?為何這小東西好像早就想到這一層?」

    張苑一拂袖:「管他是誰說的呢,你說現在咱家找誰來替代江彬?你那邊可有合適的人選?」

    小擰子拿著拂塵,繼續對著寢殿方向,搖頭道:「找個比江彬會辦事的人其實不難,江彬真的會辦事嗎?自打他到京城來,總是給陛下惹禍……但架不住人家忠心啊,肯為陛下去死,你能做到嗎?」

    張苑一拍大腿:「這倒也是,只需找個能為陛下去死的人便可,至於是不是有本事好像沒那麼重要……」

    小擰子瞄著張苑,問道:「聽你這話裡的意思,陛下沒犯險你也要製造危險,好讓人挺身而出救駕?你可千萬別亂來啊,要不然咱家還有知情不報的罪過!」

    張苑笑道:「那哪兒能呢!小擰子,你可真長本事了,怎麼咱家覺得你比沈大人還要更機靈?孺子可教也!」

    小擰子對張苑非常忌憚,生怕被自己不幸言中,張苑為了找人替代江彬而「鋌而走險」,在皇帝面前設計一出忠心救主的大戲。

    至於張苑對他的恭維,他是一句都沒聽進去。

    張苑突然又抱怨起來:「沈大人手下良將眾多,而且他才是掌管天下兵馬之人,卻要靠咱家跟小擰子你來對付江彬,他也實在是太不負責任了……你說是不?」

    說話間張苑還有意觀察了一下小擰子的反應,卻見對方悄悄往遠處挪了幾步,臉上滿是迴避之色,似乎要跟他劃清界限,這讓張苑多少有些悻悻然。

    二人又恢復沉默,耐心等候朱厚照出來。

    ……

    ……

    一直快到黃昏時,朱厚照才從內院出來,看起來精神頭倒是不錯,不過卻嘟著嘴,好像是受到牽絆不得不違背心意回宮。

    「陛下。」

    張苑見朱厚照出來,連忙上前行禮。

    朱厚照道:「你也在?正好,回頭讓內庫那邊送一千兩銀子過來,替朕打賞給裡邊的人……到時候跟供奉太監說一聲,他們自然知道銀子分別要賞給誰。走了走了。」

    朱厚照發現大明國庫充盈後,出手明顯比之前闊綽許多,賞賜不再是之前以十兩、百兩為單位,每次打賞都要千兩。

    張苑心想:「這銀子如同流水一般嘩嘩地用出去,不知過多久家底就要被掏空?」

    這邊朱厚照忙著離開豹房,雖未說要去哪兒,但張苑知道朱厚照是要擺駕回宮,小擰子那邊則沒什麼反應,畢竟他是皇帝身邊近侍,只需要跟著皇帝走便可。

    張苑緊忙上前兩步,提高音量道:「陛下,老奴是來跟您說事的。」

    朱厚照一聽停下腳步,往張苑臉上打量一番,問道:「有什麼要緊事嗎?」

    張苑道:「陛下您忘了?您讓老奴去見沈大人,問他是否參加藉田禮……」

    「哦,對,是有這麼回事。」朱厚照想了想,點頭道,「他一定又不想參加吧?其實問了也是白問。」

    張苑微微一怔,趕緊道:「正如陛下所言,沈大人說病體未癒,暫時不能出席這種公開場合。」

    朱厚照顯得無所謂,一揮手道:「不去就不去吧,朕不會求著他去,總歸只是藉田禮,出城一趟走個過場罷了,如果不是祖宗規矩擺在那兒,朕也不想瞎折騰……行了,有事路上再說,走吧!」

    ……

    ……

    張苑和小擰子跟著朱厚照出了豹房。

    朱厚照沒上鑾駕,選擇騎馬回宮,距離豹房最近的宮門便是東安門。

    朱厚照騎馬很快,張苑沒法說什麼,跟小擰子一起努力打馬跟上,一行過了東安門,朱厚照依然沒下馬,隨從們全都小心翼翼,一直到進東華門,朱厚照才勒住馬韁四下打望。

    小擰子立即翻身下馬,不顧兩跨火辣辣的痛,上前想攙扶卻被朱厚照伸手阻攔。

    「修得不錯嘛。」

    朱厚照騎在馬背上,遠遠看著東華門內圍繞東宮殿宇周邊修建起來的一排排宮市,連連點頭,似乎很滿意。

    朱厚照之前在豹房修建的宮市因屋舍倒塌而受到不小驚嚇,所以這次修造宮市非常謹慎,不但從宮外調了大批工匠來,還找了不少士兵幫忙建造,由太監進行監工,特別提醒誰監造的屋捨出了問題,誰就要被株連九族,如此一來工匠、士兵、監工都不敢怠慢。

    朱厚照翻身下馬,此時張苑才走過去,想繼續匯報朝廷事務,但這會兒朱厚照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宮市修建上,快走幾步來到御河橋上,繼續打望北邊的建築工地。

    小擰子一直跟在朱厚照身後,指著馬神廟北邊道:「陛下,估摸再有半個月左右,宮裡的集市就能徹底修造完畢,到時宮廷內必定熱鬧非凡。」

    朱厚照欣慰地點了點頭,道:「是啊,想想就開心,不過光建好市場也不行,如果都是些宮中舊人,這裡就沒有真正的市井氣息,毫無生趣可言……回頭下一道御旨,就說允許攤販到宮裡來做買賣……」

    「啊!?」

    小擰子一聽大驚失色,連忙勸諫,「陛下,如此怕是不可。」

    朱厚照不滿地側頭看了小擰子一眼,問道:「有何不可?擔心那些攤販對朕不利?朕以前去宮外那麼多次,也沒見誰冒犯朕,而且這些人要進宮裡來做買賣,自然是要經過搜身,只要不讓他們把兵刃帶進來,誰能威脅到朕的安全?」

    張苑道:「陛下,如此怕是會擾亂宮廷秩序。」

    朱厚照不屑地道:「你們一個二個就是喜歡瞎操心,朕都不擔心你們怕什麼?只需要在文華殿和文淵閣間修一道牆,再讓侍衛守住門,然後關閉景運門、麗元門,就可以製造一個相對封閉的空間,如此一來攤販也不會對內宮造成影響。派人去跟那些攤販說,無論宮裡是否有人採買,只要把貨物送到宮裡來,就算最後賣不完,內府也會以成本價收下。」

    小擰子苦著臉道:「陛下,可是有很多東西宮里根本沒用啊!」

    朱厚照道:「那些攤販售賣的總歸是市面上常見的東西,實在沒用可以不讓他們往裡邊送,宮裡那麼多太監和宮女,就算用不上,送到豹房給人用也行……這點銀子朕還是出得起的。」

    小擰子還想說什麼,張苑眼珠子骨碌碌一轉,趕緊道:「陛下英明,如此一來可以方便京城商販售出貨物,有利於市面穩定,乃是改善民生之舉。」

    「嗯。」

    朱厚照滿意點頭,「小擰子,你看看張公公,他不愧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在很多事上比你有覺悟多了,記得多跟他學學。」

    小擰子非常不甘心,暗忖:「我這是勸說陛下別禍亂宮廷,也是提醒他省銀子,陛下不領情也就罷了,還誇讚張苑這老東西……銀子花光了該怎麼辦才好!」

    朱厚照再道:「這件事便交給張苑你去辦,記得把所有事情都打理好,朕不希望將來逛宮市時感到掃興。」

    張苑笑著說道:「陛下請儘管放心,老奴一定會把事情處理好。」

    朱厚照忽然想起什麼,斜著眼往張苑身上看了看,問道:「之前你說還有事稟奏?」

    「沒了。」

    張苑很識相,知道這會兒朱厚照沒興趣聽他囉嗦,緊忙道,「這兩日朝廷內無大事,老奴會幫陛下處置好一切。」

    朱厚照滿意點頭:「這就好,本來朕還想批閱奏本,勤政一把,既然沒什麼大事,那今天就不過問了,讓御膳房準備晚膳吧!」

    ……

    ……

    小擰子很憋屈,當晚給豹房送去一千兩銀子打賞後,便去見了麗妃。

    此時麗妃心裡也很不爽,朱厚照要迎娶沈亦兒讓她生出一種巨大的危機感。

    她此時開始擔心一件事:「沈之厚為了幫她妹妹在宮裡站穩腳跟,一定會拿我開刀,同為皇帝身邊的女人,我對他妹妹的威脅可說是最大的。」

    「……娘娘,張苑現下在陛下面前愈發得勢,陛下有什麼事都會安排他去做,還有高鳳和李興,現在也都不跟咱一條心……」

    小擰子所說更像是抱怨,而這種消極的態度並不為麗妃所喜。

    麗妃聽了半晌,不耐煩地道:「不過是宮市安排,你就稀罕那幾兩銀子,想把差事攬上身來?」

    小擰子怔了怔,回道:「經營宮市恐怕賺不了幾個錢。」

    「那就是了。」

    麗妃道,「張苑喜歡攬差事上身,由得他去吧,總歸都是些麻煩事,最後只是從那些小商販手上得一些銀子,回頭可能引發民怨,到時責任不是還得他來扛?現在這局勢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小擰子這才釋然,道:「但陛下對張苑的信任,愈發增加了呢。」

    麗妃冷聲道:「那可不一定,你們都在陛下跟前聽用,不是誰有能力誰就能做大事,而是要靠忠心……難道那江彬就很有能耐嗎?」

    「那傢伙根本就是個窩囊廢。」

    小擰子評價道,「就是嘴上說忠心,能力或許還不如錢寧,他離開京城領兵去中原平叛,到現在也沒聽說立下什麼功勞……紙上談兵誰都會,但真刀真槍跟叛賊作戰,他就沒那本事了。」

    麗妃道:「他的忠心是否光憑嘴上說的,難道你還不清楚?陛下就喜歡忠心的,多在陛下面前做點實事,比什麼都強。」

    小擰子心情好了不少,望著麗妃道:「娘娘,現在您的日子……怕是不太好過。」

    「這就不用你操心了。」

    麗妃道,「陛下不就是要迎娶個小丫頭進宮嗎?沈之厚人在宮外,到底鞭長莫及,而且他現在有意籠絡朝中重臣,怎會輕易牽扯進宮內紛爭?本宮的事,不需你操心!」

    ……

    ……

    小擰子本想從麗妃這裡得到些幫助,但麗妃此時卻自顧不暇。

    出豹房時,小擰子暗忖:「麗妃說是不擔心,但其實她比誰都緊張,那可是沈大人的親妹妹,而且進宮就是皇后,沈大人會放過麗妃?」

    小擰子本想回宮,但又知朱厚照這會兒可能已經睡下,時候不早,要進宮麻煩事不少,他乾脆選擇直接回自家府宅。

    到了家門,小擰子方知張永已等候他多時。

    二人到底是「盟友」,很多事上有著共同的利益,可惜此時小擰子心中不悅,對張永的態度也就沒那麼和善。

    「有事直接說出來,沒事的話咱家要盡快休息,明日一早還要入宮侍候皇上。」小擰子冷聲道。

    張永道:「如今朝中上下都在談論陛下跟沈小姐的婚事,咱們是否該好好巴結一下新國舅?」

    小擰子瞄著張永問道:「你長本事了啊,敢隨便巴結朝中重臣?你可別忘了,現在沈大人還在跟陛下較勁兒,連藉田禮都不參加。」

    張永笑道:「那也無妨,鄙人準備了一份厚禮,這兩日便要給沈家送過去,鄙人此來是想說,準備跟擰公公你合夥送這份禮……」

    「咱家上哪兒弄禮物去?」小擰子皺眉道。

    「無妨無妨,禮物就這一份,擰公公只是署個名罷了。」張永笑呵呵道,「這份禮咱不是送給沈大人,而是送給沈大人尊堂,當是慶賀之用。聽說沈大人的母親,可是個極有主見的女人呢。」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8-18 23:05
第二四二三章 增派人馬

    如張永所言,此時的周氏的確很有「主見」。

    在女兒婚事上,她從一開始便未聽取沈溪建議,獨斷專行,就是要把女兒嫁進皇宮去,尤其是在她知道自己的女兒可以當皇后之後,當即就跟張太后把婚事敲定下來,由始至終都沒跟沈溪有任何商議。

    一直到婚事定下來,她才想起自己有個能幹的大官兒子,但想到見沈溪多半會被埋怨,所以乾脆只是派下人過府知會一聲,自己在家安心等著當皇帝的丈母娘。

    因沈溪稱病休沐,二月初這段時間他都沒有登門去見老娘。

    一來是因沈溪知道婚事的關鍵不在周氏身上,而是朱厚照一心要跟他聯姻,沒辦法拒絕;二來則因他對周氏很無語,知道跟周氏說再多都屬於對牛彈琴,乾脆他自己跟朱厚照談定,也就不需要再跟周氏有任何溝通。

    想嫁你就嫁,總歸將來女兒是否幸福不在你這個當娘的考慮範圍內,要對沈亦兒負責的人總歸是我這個兄長。

    沈溪跟朱厚照「約法三章」後,沒有再反對婚事,此時他更著重於思考如何盡快平息各地叛亂,恢復民生,還有便是加快建造海船的進程,早日讓屬於大明的海船出海,這也是近來工部和兵部最關注的事情之一。

    距離鄭和下西洋已經過去近百年,隨著大明在正統元年禁絕下西洋,航海技術已不能稱為世界領先,尤其在劉大夏焚燬鄭和下西洋的檔案後,朝廷缺乏成型的技術,使得工部尚書李鐩對造船之事毫無頭緒。

    正德皇帝是調撥銀子用來造船,不過哪裡造,工匠又從哪裡找尋,船塢和火炮等如何配套……等等,全都是兩眼一抹黑。

    不去做,完全不知事情有多難,李鐩以之前朝廷造內河船隻的經驗,列出很多困難向沈溪求助。

    沈溪沒有推辭,制定出更為詳細的造船計畫,由工部重新上奏皇帝。

    朱厚照對造船細節不怎麼關心,在他看來,只要朝廷撥付了銀子,只等最後驗收便可。

    至於工部和兵部怎麼造船,朱厚照絲毫也沒放在心上,他也沒那精力,如此一來工部的上奏對皇帝態度並未產生任何影響。

    出於慎重,張苑還是拿著奏章跟朱厚照做請示,但朱厚照只是隨意看了一眼便扔到一邊,在這種情況下,張苑代表皇帝同意了新的造船計畫,名義上工部負責造船,但其實督造重任卻落到沈溪身上。

    但很多事沈溪無法親力親為,便在於他人在京城,船隻總歸不會在京城周邊修造,至於工匠倒是可以從京城調撥一部分,當然更多還是要從南京調撥,至於所用材料,則需要全國各地進行準備。

    李鐩在藉田日,也就是二月十二之前多次到沈家造訪向跟沈溪提了不少關於造船中的疑難問題,沈溪逐一解答,然後闡述自己的思路,再由李鐩執行。

    沈溪非工部中人,卻承擔著比工部尚書更為複雜的事務,連他自己都覺得心累。

    我好端端在家病休,跟皇帝還在鬧不愉快,甚至有離開朝堂之心,結果為了造船之事卻讓我勞心勞力,不屬於我的差事都歸我來負責,這不是沒事找事麼?

    ……

    ……

    二月十二,朱厚照出城藉田。

    這一天很熱鬧,朝中文武大臣和勳貴基本陪同出席,而朝中最受矚目的兩個人,沈溪和謝遷則繼續稱病不出,沒有參加當日藉田禮。

    朱厚照近來改變之前相當長一段時間的作息習慣,白天出城不再是痛苦的煎熬,龍精虎猛,興致勃勃,整個人顯得精神十足,當然這也跟他許久沒有出城活動覺得一切都很新鮮有關。

    張苑作為司禮監掌印太監,主持了這次藉田禮。

    朝廷具體負責人則是禮部尚書費宏,內閣當日只有梁儲這個次輔出席,楊廷和和靳貴以輪值為名沒有出城,但其實當天楊廷和早早便去謝府見謝遷,跟謝遷談及近來很多事,主要涉及中原平叛事務。

    二月初十過後,中原戰況如雪片一般飛到京城。

    朱厚照通過安插在軍中的眼線而知中原戰況,如今戰局已為朝廷大多數人所知,朱厚照也不打算繼續隱瞞下去,至於作戰細節,便在於從宣府以及自京營調撥人馬平叛不力,尤其是最先出兵的許泰,如今依然是灰頭土臉。

    本來許泰志得意滿,以為能旗開得勝,結果在濟南府,許泰先是被叛軍放風箏一樣拖了二百里左右,從德州一路追擊到府治歷城縣西南方,而後叛軍突然發起襲擊,許泰所部大敗,潰退至北直隸真定府冀州、衡水、武邑一線,固守不出。

    至於後出兵的京營人馬,以賦閒日久的前遼東巡撫馬中錫為僉都御史領兵,以林恆為主將,江彬統領從邊軍中抽調的精銳兵馬殿後。

    人馬剛出順天府,抵達河間府境內,便頻繁遭遇叛軍襲擾,在不清楚叛軍動向的情況下,這路人馬只能暫且休兵,吞併於天津三衛,等候各方情報彙總。

    加上之前作戰不利退守河南的胡璉,這三路朝廷派出平叛的兵馬都遭遇困境,如此一來形勢變得更加複雜。

    朱厚照泰然處之,而楊廷和等文官卻坐不住了,以至於朝中又掀起一股沈溪領兵出征平叛的風聲。

    謝遷聽楊廷和把事情一說,不由搖頭:「中原亂軍尚未深入天子腳下,陛下如何能著急?或許只有讓叛軍抵達京城後,陛下才知道情況緊迫,增派人馬平叛。」

    楊廷和皺眉:「只是增派人馬?」

    「就算讓之厚去,也要領兵,人馬從何而出?」謝遷道,「從西北徵調已然不及,從京城調撥則會令京師防備空虛,京師周邊衛所人馬皆都被調動,如今尚且無法將中原之亂平息,就算之厚去了怕也是徒勞。」

    楊廷和道:「之前謝老不是主張之厚出京統轄中原之地各衛所兵馬平叛麼?」

    謝遷擺擺手道:「時移世易,情況隨時都在發生變化,如今中原之地叛亂加劇,江南又有倭寇為患,西南之地也有叛軍,只靠之厚一人可不成。此時當進諫陛下,從湖廣等處徵調人馬平叛,若實在不行就從西北再調部分人馬……到底草原已徹底平定,十數年內不會有何問題。」

    謝遷的話讓楊廷和迷惑不解。

    這跟之前謝遷的態度大相逕庭,好像謝遷已經「想開」,對於沈溪出征不再有之前那麼大的執念,對於皇帝從九邊調兵平叛的做法也不再排斥。

    楊廷和直接道:「西北邊防不能空虛,否則很可能牽一髮而動全身……這是謝老之前再三叮囑的。」

    「唉!實在沒辦法了。」

    謝遷嘆息道,「總歸不能讓中原之亂加劇,進而影響京畿穩定,有時候人要懂得變通。」

    ……

    ……

    朱厚照參加藉田禮,並沒把活動於京畿周邊的叛軍放在眼裡。

    他似乎在用這種方式告訴天下人,就算叛軍已經在京師之地活動,他依然可以毫無顧忌出京城,離開城池的保護,以此來體現他平叛的決心,還有對叛軍的不屑。

    朝野上下以及京城周邊百姓深受鼓舞,但其實朱厚照根本就沒想那麼多,這正是不知者無畏。

    雖然通過密報朱厚照已知叛軍靠近京畿地區,卻沒告訴他距離京城最近的叛軍已經殺到順天府大城、文安一線,距離京城不到兩百里,騎兵長途奔襲的話,四個時辰左右就可以殺到先農壇。

    如果朱厚照知道的話,打死都不會在這關頭出城藉田,而且還顯得漫不經心,拿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

    因為軍情稍微有些緊急,新任兵部右侍郎王守仁在從藉田禮回來後,顧不上回兵部衙門,直接到沈溪府上拜訪,將叛軍騷擾大城、文安這一緊急軍情跟沈溪說明。

    書房內,王守仁將他所知的情況和盤托出:「……叛軍擊退許泰所部後,從平原、陵縣調頭向東北活動,在南皮與滄州之間渡過北運河,進逼河間府城。等瀋陽中屯衛和大同中屯衛兵馬收縮後,於景和鎮北上,突然殺入順天府,在得勝淀一線襲擾。從種種跡象看,叛軍決心很大,外線作戰的目的是確保後方穩定,大有依託齊魯稱王割據之心!」

    關於王守仁說的情況,沈溪其實已知曉。

    之前叛軍可說是一群流寇,並未對朝廷構成多大威脅,但在劉六、劉七強勢崛起後,幾路叛軍變得軍紀嚴明,再加上中原之地土地兼併嚴重,以及天災和馬政之患,使得叛軍在中原各處都得到貧苦民眾的響應。

    胡璉之前可以平山東響馬,卻平不了成建制的叛軍,此時中原叛亂已不再是之前那樣小打小鬧,光是叛軍進犯順天府的人馬就有五萬之眾,而朝廷各路平叛人馬加起來尚且不到三萬。

    雖然朝廷兵馬佔據武器裝備的優勢,卻不夠明顯。叛軍得到神秘力量襄助,長矛、弓弩甚至火銃都有配備,作戰方式也是靈活多變,誘敵深入後突然伏兵四起,官軍摸不清叛軍虛實,往往被人海戰術嚇住,狼狽逃竄。

    亂拳打死老師傅!

    叛軍在跟地方衛所兵馬交戰中屢次得手,山東地界州府多有失陷,就算朝廷人馬去了也因許泰、江彬等人無能,以及馬中錫思想保守無法做到雷厲風行,以至於叛軍居然在跟官軍交戰中日益變得強大起來。

    沈溪道:「即便叛軍有割據之心,但只要官軍守住京師以南要隘,穩住陣腳,叛軍不能寸進,只能折道往南。再往後穩紮穩打,平息叛亂應該不難!」

    王守仁點頭:「聽說其中一路叛軍已往兩淮殺去,基本上沒有遇到阻礙,以至於南直隸方面不得不在兼顧倭寇之患的情況下再派兵堵截流寇,兩淮各地已構築防線阻擋叛軍,如今中原形勢變得非常惡劣,即便失陷府縣不多,但各地人馬基本龜縮不出,平叛似乎遙遙無期。好在如今尚且是開春時,若是收糧季節……後果更是不堪設想,但即便如此,也會影響到今年春播。」

    沈溪苦笑道:「都到這個份兒上了,還管得上那些?」

    王守仁道:「如今朝廷各路人馬無法形成統一,朝廷派出的增援兵馬已退守京畿,若指望重器在河南一代的平叛大軍也是無益,叛軍知道自身的弱點,採取了堅壁清野的策略,很難指望其短時間內取得突破……朝廷當再次徵調人馬平叛。」

    在王守仁看來,朝廷要平中原之亂,不可能靠沈溪一人之力,更重要的是協同各路人馬,再徵調地方或者邊軍到中原,對叛軍形成圍剿之勢。

    就算沈溪以前的功勞再大,南征北討取得的一系列勝利有多不可思議,到底只是人不是神,派沈溪前去主持進剿可能短時間內取得成效,可一旦沈溪領兵也出狀況,那就不是他這個戰神名聲受損的問題,朝廷各路人馬也會陷入全面被動,進而影響大明江山社稷安穩。

    沈溪跟王守仁談論一番,便知王守仁在軍事上的造詣不淺,比之陸完也不遑多讓,不過相對而言陸完資歷更為深厚,考慮問題比王守仁這個年輕氣盛的「後生」更為全面。

    王守仁問道:「……陛下是否有意再此增派人馬平亂?」

    沈溪道:「陛下並未跟我提及任何有關出兵的問題,至於徵調人馬此前也從未跟我打招呼,我現在沒法回答伯安兄你這個問題。」

    王守仁顯得非常遺憾:「以現在中原平亂幾路人馬來看,要在短時間內平息叛亂或力有不及,且叛軍連下州縣,若再不趕緊出兵增援的話只會造成地方更大動亂,沿海倭寇也開始趁機進犯江浙和閩粵等地沿海州府,南北形成聯動之勢,情況對朝廷越發不利。」

    沈溪反問:「那伯安兄認為,朝廷應該增派多少人馬最合適?」

    王守仁先是稍微遲疑,而後搖頭:「不好說。」

    沈溪道:「那伯安兄又覺得該從何處抽調人馬進剿為妥?」

    「以京師駐兵出擊最為合適。」王守仁道,「若從邊軍抽調兵馬,山長水遠不說,且將士容易懈怠,反倒是京師周邊駐軍為保護家園,戰意盎然……事關京城安危,他們也會比邊軍更加賣力,軍心更易齊整。」

    沈溪點了點頭,表達了對王守仁建議的支持。

    朝廷要平叛,很多人生怕京城防備出問題,所以主張地方衛所自行平亂,在出現危難時也想著從邊軍調兵,而沒有考慮直接以京師人馬增援中原戰場的想法。

    在這點上,沈溪反倒對朱厚照的魄力很是欣賞,之前也是朱厚照力主從京營調撥人馬,只是數量遠遠不足,也是因朱厚照怕死,兵馬全都派出去了沒有安全感。而且他從京營調兵的目的,也不是「破釜沉舟」,更像是一種攬權的行為。

    沈溪嘆息:「若以伯安兄領兵的話,應該最合適不過。我打算上疏陛下,由你來領京營兵馬出擊,不知伯安兄意下如何?」

    「這……」

    雖然王守仁外出領兵已不是一次兩次,更有在西北為督撫的經驗,但現在讓他領兵去平中原之地的叛亂,多少有些遲疑。

    便在於王守仁剛從宣府歸來,當上了理想中的兵部侍郎,等於從外官變成京官,沈溪馬上提議讓他領兵出征,等於是又要過顛沛流離的生活。

    如同沈溪自己不想瞎折騰一樣,王守仁自然也不想領受出征的差事,做那出力不討好的活。

    不過王守仁遲疑後,還是點頭:「若能為朝廷效命,在下自不會有所推搪。」

    ……

    ……

    沈溪沒有跟王守仁談論太久。

    今天是籍田禮,王守仁一早就跟隨鑾駕出城,他得回兵部衙門跟陸完商議和處理事情,需要在天黑前趕回去,所以很快便起身告辭。

    沈溪沒有出門相送。

    關於讓王守仁領兵的問題,沈溪也有一些想法。

    歷史上王守仁成名很早,但真正出頭還要再等十年左右,此時使用王守仁似乎為時尚早。

    歷史上平息中原叛亂的最大功臣,應該是如今為兵部左侍郎的陸完,陸完在軍事上的造詣比王守仁更深,如今的王守仁更像是個只會紙上談兵的毛頭小夥,其在西北擔任督撫並未取得大功便可以佐證。

    沈溪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王守仁到底還沒長成型,若是過早使用,更像是揠苗助長,對他的前途反而不利……在胡璉身上我已經吃過一次教訓,若以為王守仁出馬便可一了百了,那不過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看他自己對出征的意願都不是很強烈。」

    「一個入朝不過十年的少壯派官員,如今已做到兵部侍郎的位子上,就算立下功勞短時間內也不可能陞遷,所以他也沒有上進的動力。如今的王守仁,經營朝中的人脈關係似乎更加重要,如此我豈非成了強人所難?」

    想到這裡,沈溪在準備給朱厚照的上奏中便不打算提請讓王守仁領兵,他更願意遵照歷史發展,由陸完領一部人馬前往中原平亂。

    至於這路人馬從何而來,沈溪倒是很同意王守仁的建議,直接從京營調兵,若造成京城防備空虛,可以從西北邊軍抽調補充。

    總的來說,就是從京師調撥人馬平叛,而從西北調兵駐防京城,這也跟朱厚照之前一直在做的事相似。

    ……

    ……

    沈溪的上奏,很快便送到通政司。

    本來通政司不會急於將沈溪的奏疏上呈,但因涉及軍機,之前張苑已跟通政司打過招呼,有沈溪關於軍機的上疏一律要上奏,如此一來奏疏當晚便被張苑得到。

    此時奏疏甚至沒過內閣的手,張苑屬於僭越辦事,不過到底是沈溪的奏本,屬於「有例可循」,張苑並不需要擔心朱厚照事後怪責。

    張苑看到沈溪的建議後,馬上去找朱厚照。

    這會兒朱厚照正在宮中,沒有睡下,因為未到二更天,朱厚照找了幾個宮外的女人進來,一起喝酒廝混,準備午夜後再休息。

    「陛下。」小擰子進來通傳,見到朱厚照還在跟幾名女子調笑,小心翼翼地道,「張公公求見。」

    朱厚照瞄了小擰子一眼,皺眉問道:「張苑?」

    小擰子道:「是。說是有緊急軍情,同時帶來了沈尚書的上奏。」

    朱厚照皺眉:「真是讓人不省心,朕今天已經很累了,沈尚書的上奏很要緊嗎?」

    小擰子沒法回答,因為當天他跟朱厚照一起出城參加藉田禮,早就疲憊不堪,若非朱厚照臨睡前要風流快過一番,他也不會在這裡乾等。

    朱厚照對懷裡一名女子道:「你們先在這裡等候,朕有要事去做,有酒你們自個兒喝。哦對了,那邊還有一些好玩的東西,稍後朕一併給你們拿過來……」

    安排太監和宮女伺候好這些女人後,朱厚照跟小擰子一起出來。

    此時張苑已等候多時。

    原本在張苑看來今晚有可能見不到朱厚照,他之所以堅持,便在於他不想這件事讓內閣那邊先知曉。

    朱厚照坐在案桌後面,伸手道:「把沈尚書的上奏拿過來。」

    張苑沒有回話,直接把奏疏呈遞過去,朱厚照打開來,在燈光下仔細看著,小擰子和張苑都在旁靜默等候。

    過了半晌,朱厚照將奏疏放下,臉上神色不冷不熱:「沈尚書提出要增派人馬……為何今日這麼多人都在跟朕說這個?」

    張苑道:「陛下,據說叛軍先鋒已經殺到了大城、文安一線,霸州已告急!」

    「再說一遍,殺到哪兒了?」朱厚照神色變得冷峻起來。

    「霸州。」張苑回道。

    朱厚照突然一拍桌子:「那就是京城腳下了?朕今天居然還出城去藉田,你們難道沒想過,若是叛軍知道朕出城的話,他們可以在一天時間內殺到京城腳下,對朕不利?」

    張苑不敢回答這個問題,而小擰子則帶著質問的語氣道:「張公公,這麼要緊之事,為何不早些告知?」

    朱厚照皺眉:「不會是今天才得到的消息吧?」

    張苑苦著臉道:「正是啊,陛下,這兩天前線軍情突然多了起來,老奴對此也是稀里糊塗……」

    本來張苑以為朱厚照這是在為他開脫,誰知只是在釣魚罷了,朱厚照冷笑著問道:「朕跟你說過,有重大軍情一概不得拖延,這麼大的消息你居然回城後才知曉?若是朕在城外有個三長兩短,你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張苑低著頭沒有回答,神色委屈,好像他已經傾盡全力只是力有不及罷了。

    朱厚照沒多追究,重新拿起沈溪的奏本,道:「沈尚書提出增派人馬平叛,確實是火燒眉毛的事情,必須盡快將叛軍主力給擊退不可。不過朕之前已經派出兩萬人馬了吧?怎麼叛軍還能這麼肆無忌憚?」

    張苑道:「陛下,先頭派出的人馬,現在都駐紮在地方不動了。」

    「什麼?」

    朱厚照皺眉,顯然張苑所說,跟他之前得到的上奏有所不同。

    張苑將他獲悉的許泰、馬中錫和江彬所部人馬情況跟朱厚照說了,且添油加醋,彰顯了三人的無能,他想要打擊這些人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所以儘量貶低。

    朱厚照終歸屬於那種耳根子軟的皇帝,聽到這些話也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人了。

    張苑最後道:「陛下,光靠之前派出的兵馬恐怕不行,所以沈大人提出增派人馬,非要以陸侍郎領兵才可將叛軍壓制。」

    朱厚照臉上滿是不悅之色,道:「平幾個毛賊而已,需要這麼大的排場?叛軍現在有多少人馬?」

    張苑道:「從各方彙總的情況看,已有……差不多二十萬大軍。」

    「多少?」

    朱厚照一驚不老小,在他看來,叛軍能有個幾千人就不錯了,而現在聽到的數字卻遠遠超出他的預期。

    張苑趕緊道:「地方上肯定有誇大的成分,且叛軍總歸是一群流寇,不成氣候,但也架不住人多啊。陛下還是早做定奪為妙。」

    朱厚照對於中原叛亂的形勢不是很瞭解,再加上地方上對於戰情遮遮掩掩,讓他自信以為中原之亂不過派幾路人馬過去便能水到渠成獲得勝利。

    這也是他為何堅持派出許泰和江彬這些近臣領兵的原因,在朱厚照看來,這二人本事未必有多高,不過因為是他刻意栽培的親信,所以才會安排其去中原地區平叛,以獲取軍功。

    「中原之亂,到了這種地步嗎?朕的江山,豈不是被一群流寇威脅?韃靼數十萬雄兵朕都不怕,會怕這群兔崽子?」朱厚照氣呼呼道。

    張苑道:「陛下,不如就按沈大人所說,從京營調撥幾萬人馬前去平叛,由兵部陸侍郎領兵……」

    朱厚照冷聲道:「你怎麼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哼,朕從來都不把這群毛賊放在眼裡!」

    朱厚照一邊說著看不起流寇的話,心底卻對流寇頗為忌憚,又道,「從京營調兵,會造成京師防備空虛,還是從西北調兵平叛最好。既然中原盜匪在攻城上沒什麼手段,就讓各城塞閉門不出,中原之地全面戒嚴,來個堅壁清野,讓草寇沒有糧食!」

    張苑有些遲疑:「陛下,有賊不平的話,會惹出更大的亂子。」

    「不然怎樣,難道讓朕食言而肥,再令沈尚書領兵出征?」

    朱厚照臉色陰沉,道,「總歸是要先等邊軍入調,才好說下一步安排!趕緊派人去通知,讓三邊等處各派出勤王兵馬。讓誰帶兵好呢?之前不是派了那個林將軍去麼?怎麼沒用?一定是姓馬的沒甚本事。」

    因為馬中錫跟林恆屬於捆綁出征,雖然林恆領軍作戰頗有主見,奈何這路人馬的統調大權在馬中錫身上,林恆沒有資格跳過馬中錫出兵。

    張苑道:「陛下,聽說此人剛出京城,便有意派人去跟賊寇聯繫,說要行那招安之舉,而賊寇對他似乎很禮遇……」

    「有這種事?」

    朱厚照怒道,「朕派他去平叛,不是讓他去收買人心,把賊寇招安回來,那不成了水滸裡的情節,過不了多久這群人又會反叛?」

    朱厚照沒有太多治國和領兵的經驗,而他的一些人生感悟還是靠之前看過的說本獲取。

    張苑趕緊道:「陛下,馬天祿乃真定府故城馬莊人,他到底是真沒本事,還是怕賊寇侵犯家鄉,陛下不如派人嚴查。」

    朱厚照先是很生氣,隨即搖頭:「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朕剛把人派出去,就指望他有建樹不太現實,先看看平叛進度再說。那些捕風捉影的事暫且放到一邊……沈尚書說讓陸侍郎領兵,朕認為也可,這件事先傳命下去,或者可以讓陸侍郎先帶兩千人馬向南,進駐霸州,等候西北邊軍到位……若姓馬的那一路有狀況,可以讓陸侍郎把他的軍權給接管……」

    「是,陛下。」張苑趕緊應承下來。

    朱厚照把事情安排完,心裡是不爽,嘴上抱怨:「一群流寇,居然威脅到朕的皇位,朕是這麼容易被人欺辱的皇帝?一定要好好教訓這群亂賊……傳朕的御旨,在這次平叛中有功將士,將按照雙倍軍功進行犒賞,讓將士們都打起精神來,勠力對敵!」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8-19 23:49
第二四二四章 是非功過

    本來中原戰亂只是大明朝事的點綴,沒人真正將其當回事。

    可一夜之間,中原戰亂便成為京城官場每個人心中的大患,連皇帝都接連做出安排,對於圍剿叛軍有了進一步計畫。

    事不關己的陸完成為排頭兵,突然之間就要領兵出征,而陸完得到的兵馬數量少得可憐,只有兩千,更好像是一支專司負責後勤輜重的人馬。

    至於之前沈溪所提讓王守仁領兵出征之事也被放到了一邊,這連王守仁自己都沒有預料到。

    畢竟王守仁剛回京城擔任侍郎,對於兵部事務還有很多不熟悉的地方,需要陸完這個老人提點,不曾想居然是陸完奉命出征,在沈溪休沐的情況下,他要以兵部右侍郎的身份兼領兵部尚書事。

    這在王守仁看來,肩上的壓力未免有些大了。

    再讓王守仁做選擇的話,寧可領兵平叛,這方面他到底有一定經驗,而在處理兵部事務上,則屬於門外漢,在各方協調和用人上不能做到面面俱到。

    朱厚照調遣兵部左侍郎陸完出兵之事,在朝野引起一定波動,雖然朱厚照沒明確說這是源自於沈溪的建議,但朝中人基本知道朱厚照是在聽取沈溪的意見後才同意增兵。

    至於張苑繞過內閣上呈沈溪奏疏之事,也為朝中人熱議,很多人開始將張苑跟之前的劉瑾做類比,覺得閹黨有捲土重來之勢。

    謝遷聽說這件事後,不住咳嗽,這會兒身邊沒人聽他傾訴,楊廷和、楊一清等人都在忙著安排調兵以及籌備軍資等事宜,他稱病在家,感受到朝廷不受自己掌控的無力,與沈溪在家的悠然自得形成鮮明對比。

    「不行,做事不能如此簡單粗暴,他們知道些什麼?」謝遷說是可以放下,但其實根本就放不下,他的掌控欲很強,在家裡實在是閒不住。

    他想回朝辦事,但又抹不開面子,恰好謝迪過府詢問他的病情,他便將謝迪叫到書房,耳提面命,詳細安排一番。

    謝迪趕緊遵命去將王守仁請了過來。

    「謝閣老!」

    王守仁見到謝遷時還有些拘謹,便在於他回京城後沒來拜訪謝遷,之前他投遞過拜帖,但因兵部事務繁忙,一直抽不開身登門來拜訪。

    謝遷語氣淡然,問道:「伯安,你回京城多久了?」

    王守仁小心翼翼地回道:「初九回來的。」

    「那回來有些時日了,為何不到老夫這裡來走走啊?」謝遷打量著王守仁,目光中隱隱有失望之色,「老夫對你可是寄予厚望啊。」

    王守仁面色略帶慚愧,低下頭道:「晚生怕唐突了謝老,本想等熟悉兵部事務,一切走上正軌後再來探望謝老,避免謝老病情加重!」

    謝遷搖頭:「你能來就好,根本就無需擔心老夫病情輕重問題……老實告訴你吧,老夫身體還算康健,遠沒到半身入黃土的時候……最近兵部怎樣了?」

    雖然謝遷對朝廷的事情基本上都算瞭解,但還是故意裝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樣,讓王守仁說明。

    王守仁趕緊把自己瞭解的情況跟謝遷說明,連朝廷安排陸完領兵之事也沒落下,謝遷皺眉道:「你回朝沒幾日,就要以侍郎行尚書事,能行嗎?」

    王守仁趕緊表態:「晚生必當盡力而為。」

    「若是能力不行,光盡力可沒用。」

    謝遷說話毫不客氣,等出口後才察覺這麼說不合適,大有指責王守仁能力不行之意,連忙改口,「當然,伯安你是有能力的,所以不必給自己太大的壓力,若事情實在難以解決,還可以去問之厚,你們是同年,關係應該不錯……」

    王守仁本可以說自己去拜訪沈溪的事,但一想到謝遷或許會介意,所以乾脆避開這個敏感話題,恭敬領命:「謝老提醒得是。」

    謝遷再道:「之厚如今也在家中養病,不過以他的年歲,身體不應有大礙……在這種危急關頭,他應該勇敢地承擔起重任,盡心盡力幫助朝廷平叛……到底他不是孩子了。」

    王守仁大概聽明白謝遷的意思,心想:「謝老之意,莫非是想讓我去勸說之厚早些回朝?」

    回到京城後,關於沈溪跟謝遷之間的芥蒂,王守仁已調查清楚,自然知道之前謝遷對沈溪的打壓,明白謝遷跟沈溪之間的癥結所在。

    謝遷有些感慨地說道:「其實之厚領兵出征最好不過,他多次擔任督撫用兵,又總攬對韃靼戰事,南征北討未嘗敗績,雖然我們不能用過往的成績定義將來,但總歸他治軍還是拿得出手的,軍事方面的安排,你可以多聽聽他的意見。」

    「是。」

    王守仁又趕緊應聲,心裡卻在想:「之厚身為兵部尚書,本來兵部事務就該聽從他的命令,還用得著謝閣老你單獨提醒?謝閣老莫不是抹不開面子,想借我的口跟之厚交待一些事吧?」

    想到這裡,王守仁道:「謝老,之厚因跟陛下在一些事上產生矛盾,才未回朝,這會兒讓他直接插手兵部事務似乎也不合適……不知您老對他有何交待,晚生可以一併告知他。」

    謝遷對於王守仁的「覺悟」非常滿意,點了點頭道:「你去跟他說,老夫不會強迫他做不願意做的事,當下形勢僅靠他一人也不妥,讓他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匡扶社稷上,別想著跟陛下犯擰,這樣做沒有任何意義。」

    王守仁心想:「之厚稱病沒回朝當差,謝閣老也一樣,現在謝閣老要讓之厚回朝,大概意思是謝老自己也想回朝……但謝老是心病,跟陛下間有芥蒂,那就是想讓之厚從中斡旋,讓事情可以圓滿解決?」

    王守仁嘆了口氣,道:「謝老一心為朝廷,晚生素來佩服,之厚對謝老您的貢獻也非常讚許,想來會上疏陛下,讓陛下多來謝老這裡問策才是。」

    謝遷心高氣傲:「老夫可沒有這層意思,只是想為朝廷盡一點綿薄之力罷了。」

    聽到謝遷的話,王守仁徹底明白是怎麼回事,趕緊行禮:「那晚生這就去找之厚談談,謝老您多休息,有事的話知會一聲便可。」

    ……

    ……

    謝遷想回朝,卻抹不開面子,想要靠旁人幫忙斡旋。

    王守仁將這層意思告知沈溪也無用,沈溪自己沒心思回朝,甚至有撂挑子的打算。

    不過出於對謝遷這個長輩的尊重,沈溪還是上了一道奏疏,陳述謝遷早日回朝對穩定大局的重要性,他知道這奏疏會被張苑壓下,卻沒有採取任何應對手段,聽之任之。

    謝遷自己把跟皇帝的關係給搞僵,怪不得旁人!

    有關朝廷出兵的問題,沈溪沒有多關心,因為朱厚照一直都沒給他機會。

    幾天下來,府上平安無事,沈溪把中原各地情報詳細歸納彙總一下,總結叛亂前因後果以及進程,驚訝地發現很多情況跟歷史記載有諸多相似。

    「我做了那麼多事情,歷史依然沿著既定的走向發展,我這個小蝴蝶到底能做什麼?」沈溪心中多少有些頹喪,「若再過幾年,朝廷局勢穩定下來,我的存在價值只會更低……皇帝對我的猜忌愈發明顯,兔死狗烹乃是君臣長久相處的不變法則。」

    沈溪接連上了幾道表章,全都涉及軍機,至於朱厚照是否能看進去,對他而言不是很緊要,他只是盡自己臣子的義務。

    二月十五,陸完領兵出京,雖然統領的兵馬很少,但沈溪卻確信陸完有能力平息叛亂,心情放鬆不少。

    二月十七。

    李鐩過來跟沈溪匯報造船進程,期間談到陸完出兵之事,言語中非常感慨:「陛下只從京畿周邊調撥兩千步騎隨陸侍郎出征,如此要抵擋數萬叛軍,恐怕有些困難,最後非得之厚你親自出馬不可。」

    之前李鐩等人都刻意避免提及有關沈溪領兵之事,但如今中原叛亂鬧得滿城風雨,漸漸也不再避諱。

    就算跟沈溪關係不錯的官員,也都在思索是否該促成沈溪出山,好像平息匪亂非沈溪領兵不可。

    沈溪對此一笑了之,語氣淡然:「陸侍郎胸有雄韜,他領兵的話定能旗開得勝,絕非平庸之輩可比。」

    ……

    ……

    沈溪的話,如同大預言術一般。

    二月二十四這天一早,順天府奏報,陸完領軍跟叛軍一部在得勝淀以北地區交兵,陸完以兩千親軍配合地方不到兩千衛所兵馬,將叛軍一萬餘眾殺退,隨後又在追擊中殲滅亂軍五千餘人,戰果驚人,斬首兩千,俘虜近萬。

    消息傳來,滿朝震驚。

    本都以為只有沈溪領兵才能取得豐碩戰果,不想陸完也能取得,而且還是在出征不到十天的情況下。

    隨著陸完將叛軍先鋒擊敗,游弋在文安與大城一線的叛軍主力士氣大跌,向東南方潰退,再也無法威脅京畿之地,霸州威脅隨之解除。

    張苑於當日下午將消息奏稟朱厚照。

    雖然此時朱厚照每天都在宮裡過夜,但還是折騰得厲害,尤其是宮市修好後,朱厚照夜夜笙歌,甚至將大婚之事都拋諸腦後,宮外的女人,包括花妃和麗妃都被他不止一次帶進宮裡,不過都沒有安排固定居所,次日會派人送回豹房。

    朱厚照在納豹房女人進宮之事上並不那麼熱心,顯然不想履行之前對花妃和麗妃的承諾。

    「……陛下,沈大人舉薦的這位陸侍郎,領兵作戰確實有一套,才幾天工夫就取得一場輝煌大捷,這下京城威脅暫時得以解除,聽說叛軍主力受損嚴重,已退到運河以東,之前派出的兩路人馬主動配合,對叛軍形成合圍之勢……」

    張苑很高興,覺得這是表功的大好時機,就算陸完不是自己舉薦的人,功勞落不到他身上,但到底是沈溪把人推選出來,而他之前也幫忙說了話,朱厚照高興起來從不吝惜賞賜,他身為司禮監掌印也會跟著得到好處。

    朱厚照興奮之餘,卻嘆了口氣:「話雖如此,但朕還是有不滿意之處……陸侍郎不過帶了兩千人馬便貿然跟叛軍交戰,若失敗的話,叛軍豈非要趁勢殺到京城腳下?他這麼做可說非常冒險。」

    對於皇帝的「真知灼見」,張苑並不認同,在他看來,陸完這屬於藝高人膽大,也正契合沈溪之前上奏提到的,要來個置之死地而後生,派出的兵馬以京營將士為主,肩負著保衛家園的重任,而不應該臨時從西北調兵應急。

    但皇帝只會站在自己的立場考慮問題!

    叛軍雖勢大但沒有攻堅能力,對京城威脅不大,所以就算殺退賊人功勞也無法與西北一戰相比,但若陸完冒險失敗的話,叛軍士氣大振,說不一定會一鼓作氣拿下霸州等縣城,從而獲得攻城器具,如此一來京城就會處於險地,臣子的做法就顯得有些不妥。

    張苑道:「或許乃是沈大人安排,所以陸侍郎才會如此自信,在調度方面幾乎沒有瑕疵,幾路人馬配合都很妥當。」

    朱厚照聽到這裡才點頭:「如果是沈尚書調兵遣將的話,朕倒可以鬆口氣,沈尚書的安排總不會讓京城置於險地。不過朕還是要下詔,告知負責平叛的各路兵馬,不能冒險突進,防止出現先勝後敗的情況。」

    「是,是!」

    張苑嘴上應著,心裡卻不以為然。

    「陛下可真苛刻,陸侍郎取得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都不滿意,還要接下來不輕舉妄動?若按照您老的意思,以前我那大侄子取得的勝利,哪次不是輕兵冒進後取得的?看來在您老心目中,不同的人領兵也有不同的要求,這樣的話我最好還是別摻和進去,總歸功勞都不是我的。」

    ……

    ……

    朱厚照似模似樣做了一些軍事部屬,全都似是而非,不過大概意思卻讓張苑明白,那就是有事去問兵部尚書。

    張苑見過朱厚照後甚至還有些莫名其妙:「功勞是陸侍郎所得,但為何看來陛下非但沒有賞賜之意,還想要問責?而那位在家閉門不出的沈家小子,只是上奏提了一些建議,就把功勞的大頭拿走?」

    見過皇帝后,張苑馬不停蹄去見沈溪。

    這幾天張苑正苦於沒有理由見沈溪,生怕沈溪有什麼計畫不知,讓自己落於下風。

    他最擔心的是小擰子和張永等人跟沈溪摻和在一起,從皇陵回到京城後不久他便調查清楚眾太監跟沈溪的關係,發現小擰子跟張永曾得到沈溪支持,甚至張永險些成為司禮監掌印太監。

    張苑到沈家,這次沒有大意,一路小心謹慎地到了書房,沒有看沈溪的手稿和書冊,坐在客座上喝茶等候。

    過了許久,沈溪從內宅出來,張苑主動起身行禮。

    「……中原戰場有消息了。」張苑行禮後,湊上前低聲說道。

    沈溪點頭:「意料中的事情,陸侍郎領兵作戰頗有一套,此番得勝乃是他運籌帷幄的結果。」

    張苑驚訝地問道:「難道不是你在背後指點之功?」

    沈溪瞟了張苑一眼:「此話從何說起?本官近來都在府中安心靜養,少問軍情,為何要說是我在背後指點?」

    張苑笑道:「其實沈大人不必如此在意,你就說是自己指點又如何?陛下才會相信陸侍郎的用兵韜略,有功勞你來領,有過錯旁人承擔,這種好事誰不願意?」

    「呵呵。」

    沈溪冷笑不已,「就怕事與願違,旁人以為是我沈某人在背後指指點點,有了功勞不落在我身上,一旦有過錯和失誤,卻往我身上推,到頭來我身在府中還要背黑鍋……這樣可不行!」

    張苑怔了怔,仔細一想才明白沈溪的意思。

    陸完是沈溪舉薦去領兵的,陸完代表的沈溪,陸完現在取得功勞,旁人都會稱頌,甚至連皇帝都不自覺將功勞推到陸完身上,忽略沈溪的作用。

    但若陸完在外領兵有了差錯,天下人都會談論陸完因何出兵,會把責任往沈溪身上推,到時沈溪難辭其咎。

    張苑道:「沈大人,有些事咱家不隱瞞你,之前咱家跟陛下提及陸侍郎這一戰的功勛,陛下覺得大為不妥,輕兵冒進乃兵家大忌,陛下不想為了幾個毛賊,而令京城處於險地,也是咱家說或許是沈大人您力主接戰,確保可萬無一失,陛下態度才有所改觀。」

    沈溪語氣冷漠:「這不正好應了本官剛才那句話麼?」

    張苑嘆了口氣道:「還是陛下信任你,這次你不領兵而讓陸侍郎領兵,多少有些犯險。其實你出去一趟也無妨,從北邊到南邊,一路奏凱,最後平海疆來個衣錦還鄉,何等榮光?地方官員對你的孝敬不會少,金銀珠寶美女珍玩不是應有盡有?」

    沈溪打量張苑道:「這是你的意圖吧?」

    張苑笑道:「若是咱家有沈大人的本事,早就主動請纓帶兵出徵了,不過現在咱家在陛下跟前做事,要在朝中處理那麼多公務,哪裡能抽開身?不然的話,跟著沈大人您出去走一趟,做個監軍,也有不少油水,這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沈溪對張苑的話置若罔聞,搖頭道:「若無他事,本官要安心休養,便不多招待了。」

    張苑道:「何必著急呢?陛下之意,是想讓你針對中原戰場制定一系列軍事計畫,由朝廷負責調遣地方人馬,幾路進剿兵馬相互協同,共同消滅匪寇……這件事非你出馬不可,旁人誰有那能力?」

    ……

    ……

    不親自領兵卻要在背後運籌帷幄,哪怕君臣間有嫌隙,這種差事也必然會落在以知兵著稱的沈溪身上。

    沈溪對此很無奈,本可以直接推手不管,但文官集團肯定會拿這件事攻擊他,你一個文臣為了跟皇帝置氣連天下蒼生福祉都不顧,忠孝節悌的儒家思想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

    沈溪深刻領會到人在官場身不由己。

    對他來說,眼前的事並未有多難,不過再上幾道奏章的問題,至於張苑言外之意想讓他出謀劃策對付江彬,沈溪全當不知。

    次日沈溪準備好奏本,交到通政司,接下來又可以輕鬆幾天。

    文臣武將領兵在外,不可能完全受朝廷節制,而且他上奏不過是建議朝廷如何做,最終的決定權在朱厚照身上。

    沈溪身為休沐在家的兵部尚書,沒有直接調動兵馬的權限,而朱厚照對這些事似乎也沒那麼在意,直接讓張苑安排五軍都督府的人處置。

    如此一來,為難的變成了五軍都督府中的勳貴,張懋本來想在家裡躲清靜,沒事下下棋溜溜鳥,但現在中原戰情緊張,他不得不在京城各處跑,不但要去兵部串門兒,連謝遷家裡也要拜訪。

    謝遷雖然接見了張懋,卻沒有深談。

    謝遷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行軍作戰兵馬調動上遠不如沈溪有本事,他給張懋的建議是直接去找沈溪問策。

    一旦朝廷太平無事時誰都想把沈溪踩下去,可一旦大明疆域內出現戰亂,誰又都把沈溪當作是救世主一樣對待,連謝遷都無法免俗。

    二月二十八,朱厚照下御旨,讓馬中錫配合陸完進兵,等於說是陸完當主帥,馬中錫負責打下手。

    之所以朱厚照會下達這樣的聖旨,乃是張苑一直在皇帝跟前告狀的結果,因為張苑想借助打壓馬中錫的威信來進一步打壓江彬和許泰,雖然他沒直接說江彬和許泰在行軍中拖延和滯緩,卻變相讓朱厚照知道,除了陸完這路人馬進軍順利外,其餘人馬接連受阻,未有寸進。

    「……北上的這路叛軍二十萬是有的,就算一群草寇,也對朝廷有威脅,聽說叛軍拖家帶口,老弱婦孺負責後勤,運送糧草,簡直是全民皆兵……」

    司禮監內,張苑對張永、高鳳和李興說著話,顯得很有主見,但其實很多內容不過是把下面呈奏上來的東西總結一下,至於具體策略他基本是門外漢,只知道聽從皇帝或者沈溪的安排,再或者把所有事交給陸完做。

    高鳳和李興在軍事上沒有天賦,只當旁聽,而張永則低著頭不言不語,如此一來其他人不由自主往張永身上看。

    連張苑都知道,司禮監中最知兵事的人非張永莫屬,不但因為張永屢次跟隨沈溪出征,也在於現在張永手上有一定兵權。

    張苑說了半天,拿起桌上的茶水道:「咱家口水都說干了,你們倒是拿出個主意來,別在那兒裝啞巴!」

    高鳳道:「張公公,您讓咱家如何說起?出兵之事,要麼是陛下下旨,要麼是聽從沈大人的意見,咱這些身體殘缺之人本就不該牽扯進去,若說咱太監中有懂這些的,怕是要找谷公公和馬公公吧?」

    從弘治帝開始,大明朝還是出了幾個有本事的太監,懂兵的並非只有張永一個,還有馬永成和谷大用。

    張苑沒好氣地道:「咱家馬上就要跟陛下談平亂之策,你們一個個這麼裝糊塗,怎麼屁大的建議都沒有?」

    張永這才抬起頭來說道:「其實高公公說得不錯,軍機大事還是沈大人最明了,他雖然休沐在家,但最近也上了不少奏疏,應對各地叛亂都有建議,該多聽取他的建議,咱這些人還是少摻和,若出了什麼問題怕是承擔不起。」

    這次不但高鳳點頭,連李興也跟著附和,在提議這種事情上,他們達成一致意見,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一概裝啞巴。

    張苑氣惱道:「沈大人為何休沐在家,難道你們不知?」

    張永跟高鳳對視一眼,張永道:「到底是為何,咱家不好說,那是陛下跟沈大人之間的事,張公公若是覺得沈大人不在朝有所不便的話,也可以在陛下跟沈大人之間做出斡旋,早些化解嫌隙才是。」

    張苑冷聲道:「一個個說風涼話倒是在行……咱家就明說了吧,這次陛下不但要平亂,還要倚靠沈大人和陸侍郎外的人來平亂,之後就會栽培出幾個權傾朝野的人物……你們都知道是誰吧?」

    即便三個秉筆太監都知道是怎麼回事,這會兒也要裝糊塗,便在於他們跟張苑之間的利益關係不是那麼緊密,怎麼都不肯出謀獻策。

    「那又如何?」張永道。

    張苑黑著臉:「就算不是火燒眉毛,眼看火也要燒到身上來了,你們一個二個還在這裡裝蒜……咱家是不會把你們怎著,但若有外人得勢可就不同了,以後你們誰有資格去見陛下?他便代表陛下的意志,要你們生便生,要你們死便死,總歸不得好死!」

    無論張苑把問題說得有多嚴重,三個秉筆太監都一臉淡漠,好像張苑所說的事跟他們全無關係。

    李興嘆了口氣道:「張公公,您說的人不就是江彬嗎?他到底身上帶把兒的,就算再有本事,真能取代咱們不成?你說他會捨得把那把兒給切嘍?」

    張苑氣惱地道:「一個個都沒見識,真以為在陛下跟前活動一定不帶把兒?那是幾時的舊觀念?錢寧之前不照樣得陛下寵幸?」

    「錢寧現在不沒機會靠近陛下了麼?」李興樂呵呵問道。

    張苑正要繼續罵,張永道:「陛下跟前服侍是否需要淨身,跟張公公是否去請教兵部沈尚書無關,既然張公公不去問,那就是說有些事陛下不想跟沈大人商議……先把話挑明,咱也可以坦誠說事。」

    張苑不好作答,對於朱厚照跟沈溪之間的關係,還有他私下裡的謀劃,他不打算跟眼前幾個人說明。

    高鳳年老持重,出來說和:「行了行了,少吵吵兩句,都在司禮監任職,咱不該自亂陣腳……誰懂軍情誰去說,在下這把老骨頭,籌備陛下大婚之事便已忙得不可開交,還要在春夏之交讓沈小姐入宮……事情倉促。幾位,在下先告退了。」

    說話間,高鳳站起身便要往外走,卻被張苑攔了下來。

    「怎的?張公公還有事?」高鳳問道。

    張苑道:「高公公,明說了吧,陛下現在不想什麼事都靠沈大人,咱家也不想全靠他,陛下越是寵信誰誰就容易恃寵而驕,居然連陛下都敢威脅!咱都是宮裡的老人,道理應該都明白,有些事陛下希望咱能分憂,你要是什麼都不做,那就是不忠不孝。」

    張永在一旁不屑地道:「問題居然上升到不忠不孝的高度了?」

    高鳳苦笑道:「咱都少說兩句,這不……誰有主意的,趕緊跟張公公提幾句,這事就算過去了。」

    張永驕傲地道:「既然張公公問了,那咱家便說兩句。沈大人調陸侍郎領兵,便說明他對之前陛下任用的人不滿,沈大人不親自領兵,便以陸侍郎為其替身,也便是說陸侍郎的功過跟沈大人休戚相關,陛下現在要調江彬等人統率的西北人馬配合陸侍郎進兵,但陸侍郎以兩千人馬便能擊退叛軍數萬人馬……證明叛軍的確是一群草寇……」

    當張永談及正事,頭頭是道,儘管他所說的很多流於表面,卻可做到有理有據。

    「……若想平叛,又要讓姓江的寸功不得,就該建議陛下各路人馬皆歸陸侍郎統調,再暗中跟陸侍郎交待,算計姓江的一把……」

    當張永說完,在場幾人面面相覷,連張苑都不說話了。

    雖然都知道是這麼個理,但都覺得張永把話說得太過直白,若是傳到皇帝耳中,張永一定吃不了兜著走的。

    「這可是你說的,咱家便按照你說的辦。」張苑不想惹一身騷上身,語氣帶著嘲弄,似乎等著看張永的好戲。

    張永則顯得無所謂:「便是咱家所言,那又如何?不過咱家要提醒張公公一句,在軍事上不問沈大人的結果,就是事後被沈大人記恨,那時候可別怪咱家沒提醒過你。」

    張苑笑道:「這些不需你張某人擔心。」

    言罷,張苑帶著志得意滿往乾清宮而去。

    張苑走後,高鳳和李興明顯鬆了口氣,高鳳道:「你又何必跟他置氣?他就是想難為咱,讓咱沒好日子過。」

    張永不耐煩地道:「與其在京受氣,不如在外監軍,咱家非要吃他的閒氣不可?」

    李興問道:「張公公這是準備出外監軍?以您這身份,怕是只有沈大人出兵時,才能勞動您吧?」

    張永道:「誰出兵不一樣?咱家便主動跟陛下請調,大不了去給陸侍郎當監軍太監,為國效命難道還要分給誰效命?但若是沈大人出兵,那自然更好了,軍功唾手可得,咱家還求之不得呢。」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8-21 00:48
第二四二五章 大勢所趨

    陸完在取得一場輝煌的勝利後,便又消弭無聲,戰事趨向平淡,朝廷一直在等更多捷報傳來,卻苦候無果。

    如此一來,有關沈溪必須盡快披掛上陣的傳聞又甚囂塵上,好像大明有危難非要沈溪出馬不可。

    進入三月,天氣開始變得暖和起來。

    春暖花開時節,本來沈溪想過幾天舒心日子,出城去踏踏青,賞賞花,結果謝遷實在忍耐不住,在皇帝沒有主動談和的情況下,這日一早到內閣應卯。旁人不懂其中訣竅,以為皇帝在中間出了力,與首輔矛盾出現緩和,文官集團士氣大振,如此一來沈溪繼續留在家中休沐便失去理由。

    謝遷回到朝廷,朱厚照沒有特別表示,好像雙方心照不宣,就此把以往的過節一筆揭過。謝遷重掌內閣後也沒想著搞什麼三把火,總歸都是熟人,謝遷只是在文淵閣問了梁儲、楊廷和等閣臣近來朝中大事,還沒到未時便回到他位於長安街的小院。

    當天聞訊前來拜訪謝遷的人不少,六部尚書去了仨,楊一清、李鐩和費宏都走了一趟,三法司的人沒有露面。又因沈溪身兼兩部尚書,他都沒出面,兵部和吏部的官員也沒去。

    謝遷留在小院時間不長,待了一個多時辰便打道回府,儘管出來一趟只是象徵性走個過場,但還是在京城官場引起波瀾,朝中議論紛紛。

    張懋前去拜訪的時間有些晚,謝遷已從小院離開,張懋沒有勉強,當日他還要去見崔元,便沒有追到謝府去。

    沈溪得知謝遷回朝時,正在惠娘的小院,他留在這邊已經有兩天時間。

    最近朝廷沒什麼大事,朱厚照對於朝事有什麼疑問也不再煩擾他,讓他可以安心在惠娘這裡躲清靜。

    聽說謝遷回朝,沈溪便意識到自己要改變現在這種消極的生活狀態,下一步可能會被謝遷逼著回朝當差。

    「……老爺休沐得太久了,朝廷事務真的沒那麼緊要嗎?妾身老覺得自己耽擱了老爺的大事。」

    沈溪坐在堂屋靠窗的位置看書,書是沈溪自己帶過來的,並非是跟學問有關的書籍,而是一本工匠讀本,上面畫了很多工具和實物的圖紙,做了分解剖析,以及製造流程,有大半是沈溪增加進去的。

    這本書算是沈溪即將推出的工匠工具書,他準備拿來作為培養工匠的教材,他手底下吃飯的人不少,增加工匠人手的事,已著手讓宋小城和惠娘去辦,在江南廣泛招募,其中大半原因跟造船有關。

    沈溪抬頭看了惠娘一眼,「就算謝閣老不計前嫌回朝當差,也不代表我就要馬上回去聆聽他的教誨……在家裡清閒久了,我老是提不起精神來,不如多休息幾天。」

    惠娘道:「老爺還有別的請假理由嗎?」

    沈溪微微搖頭:「我稱病,說是因謝閣老之事,但也非完全都是,陛下該知道有些事勉強不得,我在朝中忙碌這麼多年,精神一直緊繃著,好不容易鬆弛一下……總不能什麼事都讓我去做吧?就好像這次,我根本就沒做好出征的打算……他們卻總想趕鴨子上架,這不是噁心人嗎?對我而言,能少一事便少一事罷!」

    惠娘嘆了口氣,對沈溪這種消極躲避的態度不是很贊同,但她沒有批評沈溪的資格,也就不再多言。

    沈溪問道:「惠娘,之前跟你說過要在閩粵之地造船之事,你籌備得如何了?」

    惠娘道:「老爺是為朝廷造船,為何要自己徵調人手?難道不應該從北方尤其是京城抽調工匠和民夫,非要從南方徵調不可嗎?」

    「兩回事。」

    沈溪微笑著說道,「造船既可以在北方造,也可以在南方造。既可為朝廷造,也可為自己造。」

    惠娘不解地問道:「老爺自己要造船?是為出海做買賣嗎?」

    沈溪招招手,讓惠娘到他近前,等惠娘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後,沈溪才微笑著說道:「你看看,我已將造船的技術工藝都記錄下來,這是其中一部分,下一步我準備讓你帶著書籍回一趟南方……」

    惠娘聽了臉色稍微一沉,大概想到要回南方山長水遠,之前沈溪說過讓她一直留在身邊,但現在卻又安排往南方,多少有些預料不到。

    沈溪見惠娘臉色有變,不由道:「怎麼,不想回去嗎?」

    惠娘道:「回去無妨,只是沒有心理準備,剛剛從南方調撥一批貨物到北方來,到現在生意還沒完全攤開就要走了嗎?」

    沈溪點了點頭:「別以為我是讓你單獨南下,我可捨不得,我準備跟你一起走。」

    「啊?」

    惠娘大驚失色道,「老爺也要往南方去?是要去……平叛?還是說老爺有更為要緊的事做?」

    此時的惠娘目光中充斥的眷戀之情非常濃烈而真誠,沈溪看到後多少有些於心難忍,道:「很多事我沒法跟你解釋,大概就是我要離京往南方平叛,而你回去的主要任務,就是召集工匠進行培訓,然後造船。南方造船的地點,位於泉州附近,到時候我會把具體方略告知你。」

    惠娘低下頭道:「那老爺身邊帶誰呢?就是……沈家內宅哪位夫人?」

    沈溪道:「若我在外領兵,怎可能將家眷帶在身邊?她們自然會留在京城。」

    惠娘想了一會兒,一些事實在想不明白,於是抬頭看向沈溪,想從沈溪的神色中察覺到更多的東西。

    沈溪主動避開惠娘的目光,道,「我會調撥給你二百萬兩銀子,這些銀子是與跟佛郎機人貿易時扣下的,也有之前咱做買賣所得銀兩……」

    惠娘搖頭:「這麼大筆金額,妾身怕是沒有能力運營開來。」

    沈溪微笑著說道:「旁人我不敢說,你絕對沒有任何問題,就算你在某些方面力不從心,也有衿兒幫你,再者這次背後還有宋小城等人出力,我還會派些人回南方……」

    惠娘蹙眉:「老爺想讓妾身露面,讓那些老兄弟都知道妾身的存在?」

    說話時,惠娘顯得很擔心,因為沈溪這次安排她跟宋小城等一些老人接洽,就算她有意避開,也會被宋小城等人察覺端倪,到底跟沈溪出來的這群人已不是純粹的商賈,他們有官府背景,還有很多人成為朝廷的斥候和細作,在調查情報方面不是門外漢。

    在這種情況下,但凡沈溪讓她接近老弟兄,暴露身份的可能性就無限大。

    沈溪道:「不想隱瞞你,我確實有這方面的打算。」

    惠娘這次堅定搖頭:「曾經的妾身已經死了,老爺也答應不讓妾身再接觸以前的人,老爺現在是要言而無信麼?」

    沈溪突然伸出手,將惠娘的手捉過來,緊緊地握在手中,「惠娘,你應該相信我,我不會害你。這次讓你出面做一些事,並非跟以前一樣需要拋頭露面,這不是目的,有些事我現在沒法跟你做過多解釋。」

    惠娘神色間滿是遲疑,她望著沈溪,好像是在用目光哀求沈溪放棄讓她跟以前老弟兄接觸。

    但沈溪卻搖頭,再次道:「這件事我已經定下來,反對無效,你只要記住一點,我不會害你,剩下的事都我都會安排好。將來有什麼事,也是我跟你一起承擔,我不希望你一輩子都生活在陰影之中!」

    ……

    ……

    惠娘沒想明白沈溪要做什麼。

    當天沈溪沒法再留在惠娘處,入夜前就將離開,不過在此之前他留下來跟惠娘一起吃晚飯。

    飯桌上不但有惠娘和李衿,還有東喜和隨安,至於其他下人則沒有資格登堂入室。

    吃飯時很安靜,沈溪沒說什麼,惠娘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即便李衿不知之前沈溪跟惠娘說了什麼,也大概明白惠娘在跟沈溪鬧彆扭。

    跟惠娘相處久了,李衿對惠娘的脾性非常瞭解,惠娘是那種藏不住心事的人。

    沈溪吃得很快,等他將碗筷放下後,李衿還想為他盛飯,沈溪一把按住李衿的手。

    「衿兒,大概再有半個月左右,我們就要從京城出發南下,這些日子趕緊將京城一些買賣收尾,若一些東西不好出手,就乾脆留著商會慢慢變賣,不必非要賺多少銀子,給自己太大壓力。」

    李衿望了惠娘一眼,這才道:「老爺要帶姐姐和奴走嗎?」

    惠娘繼續吃飯,好像沒聽到沈溪跟李衿的對話一樣。

    沈溪笑了笑道:「總不能永遠在京城待著,不要以為這次我是去領兵平叛,就算是,也只是順道……我要去南直隸辦差,到南京走一趟。」

    李衿秀眉微蹙,顯然很猶豫,但有些事她卻沒法說出口。

    沈溪即將要站起身告辭離開,惠娘突然道:「亦兒不是要嫁進宮去嗎?你不等她出嫁了?」

    沈溪道:「春天出嫁正當時,我之所以說在半月後出發,便是因為皇宮定下的婚期差不多就是那時候,只要大婚之期一結束,我就將離開京城,兩件事並不衝突。」

    「老爺,您不會是想避開……」李衿還想問,但發現惠娘瞪著她時,便住嘴了。

    沈溪笑道:「不用多想,把行李收拾好,只等我派人前來通知便可。未來這些日子我陪你們的時間不多,但在路上……我們近乎可以朝夕相對,就當是出去散散心吧。」

    ……

    ……

    圍繞一場叛亂,朝廷又開始出現不同聲音,主要涉及調兵和領兵之事,沈溪成為眾矢之的。

    不過此時沈溪仍稱病不出,朝中開始出現非議,畢竟謝遷已回朝,這股質疑和非議聲越發強烈。

    三月初四上午,張懋和夏儒一起進宮。

    二人得到皇帝口諭入宮敘話,至於是否有機會面聖他們不清楚,路上他們碰到同樣奉詔入宮的戶部尚書楊一清。

    「……應寧,你在朝擔任要職,不知此番是否陛下召集吾等,商議軍情?」張懋顯得很謹慎,想從楊一清這裡探得口風。

    楊一清道:「具體情況尚不知曉,但聽聞六部中除兵部、戶部外,其餘幾位尚書一同被傳召,或是南邊有何緊要情況需要朝中重臣商討。」

    張懋露出恍然之色,好似明白了什麼,不再跟楊一清談具體事宜,只是閒扯兩句,便繼續往乾清宮去了。

    人還沒過午門,便有宮裡的太監在那兒等候,卻是司禮監秉筆太監李興。

    李興見到三人,匆忙過來說道:「張老公爺、國丈、楊大人,陛下有旨,請三位去內閣商討要事。」

    張懋詫異地問道:「為何不是去乾清宮?」

    李興陪笑道:「此番召集商議的是戰事調度的問題,陛下並未說要出席,只是讓諸位大人自行商討,將結果呈交便可。」

    「這……」

    張懋非常尷尬,本以為有面聖機會,卻得知不過是到內閣跟六部尚書一同商討,等於說是先由臣子自行做出決策,再由皇帝審批。

    張懋本想讓楊一清說兩句,側頭一眼,卻見楊一清滿臉迴避之色,似乎不想吱聲,頓時遲疑起來,道:「既如此,勞煩李公公在前帶路。」

    李興道:「咱家不會跟三位一同前去,還有差事要辦,不過會差人相送……三位請。」

    說完,李興叫來下人安排妥當,便重新回到門前站定。

    張懋見狀無奈搖頭,跟著帶路的太監往文淵閣去了。

    走遠後,夏儒問道:「陛下這是何意?為何讓臣子自行商討?」

    張懋道:「我也不太明白,有什麼好商議的?不過今天於喬大概也在,有他的話,用得著我們來說什麼嗎?」

    張懋說這話時沒有避開楊一清,大概是想讓楊一清瞭解他的態度,誰知等他往楊一清身上打量時,卻發現楊一清頭偏向一邊,似乎在看風景,什麼都沒聽到,腳步絲毫也不見停滯。

    夏儒不明就裡:「若是兵部那位也在,倒好說些……不過照理說司禮監太監也該出席才對,張公公來還是不來?」

    張懋笑了笑:「現在只說有軍情商議,其它事一概不知,還是等見到人後再問吧,現在談什麼都為時尚早。」

    夏儒點頭,順著張懋的目光往楊一清身上望瞭望,只見楊一清神色冷峻,眉頭微微皺著,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不由暗自嘆了口氣。

    ……

    ……

    如同楊一清所言,朝中主要大臣都被傳召,六部尚書來了四個,左都御史洪鐘也列席,內閣四位大學士都在,司禮監的人倒是未出現,五軍都督府列席的有張懋、夏儒、崔元和朱暉四人。

    即便如此,也是濟濟一堂十幾號人。

    本來文淵閣就不大,一群人坐下來後還顯得有些擁擠,椅子都是臨時加上的,謝遷、張懋坐在當首的位置,連素來心高氣傲的朱暉都要往兩旁坐,至於旁人更是隨便找把椅子坐下。

    張懋環視一圈,一擺手:「於喬啊,這人差不多到齊了,有事咱可以說了?」

    謝遷道:「代表陛下的人都沒來,咱具體商議什麼?」

    張懋稍微有些尷尬,心想:「原來謝於喬都不知陛下是何意,若沈之厚在的話,斷不至於如此尷尬,卻不知今日之事是否跟之厚有關?於喬態度還是如此倔強……他回朝未必是好事啊。」

    正說話間,門口傳來腳步聲,只見司禮監掌印太監張苑走在最前面,身後跟著另外三名秉筆太監。

    雖然謝遷不待見張苑,但出於禮數還是起身相迎,而張苑臉上則帶著幾分自得的笑容,好像他的地位已凌駕於眼前這些大臣之上。

    簡單見禮過後,張苑道:「諸位大人請坐吧,咱家奉皇命主持今日軍議。」

    楊廷和相對直白一些,問道:「是何軍議?本朝並無如此傳統。」

    這話多少有些不敬,張苑沒著惱,笑著道:「楊大學士問得好,咱家其實也跟陛下請示過,按照陛下之意,這軍議便是在陛下不出面的情況下,由諸位共同商討軍國大事,暫定只要有重大事務便會請諸位來,至於兵部那邊……兵部沒來人嗎?」

    本來張苑要點兵部代表的名字,突然想到有資格出席的沈溪還在家,稱病不出,兵部左侍郎陸完又領兵在外,等於說涉及兵馬調動這種事情,作為事主的兵部卻沒人出席。

    李興過來道:「張公公,之前陛下之意,只有各位尚書才能列席,因而未派人去吏部和兵部通知。」

    張苑豎起手來,道:「無妨,今日便由諸位商討,若將來有需要,可能會讓沈尚書前來,或者由吏部和兵部中人代勞。諸位請坐,開始議論吧。」

    楊廷和多少有些不甘心,望著謝遷,似在等謝遷表態說這會議不合理法。

    不過謝遷卻神色淡然,先一步坐下,一語不發。

    張苑本想往主位落坐,但見已被張懋和謝遷佔據,他也沒臉靠前,只是悻悻然找了張椅子在一側坐下,再道:「諸位大人,這裡是地方上幾份呈奏,有從內閣遞上來的,還有前線將領的密奏,諸位看過後給點意見吧。」

    在場很多人好奇地打量張苑拿出來的奏本,對於內閣轉呈的公文他們沒多少好奇心,在意的是所謂的密奏寫了什麼。

    照理說大明所有上奏都要通過通政司,但涉及軍情上報,朝廷有嚴格的保密機制,會出現戰時上呈密奏的情況,並非是正德朝首創,不過這次上密奏的卻都是朱厚照身邊親信,在外領兵並通過這種方式傳遞軍情的其實只有許泰和江彬而已,連馬中錫都不會走這條途徑。

    張苑將幾分奏疏拿過去,放在桌子上,先逐一看過,再傳遞給身邊人,每人閱讀的時間不長,只能粗略瞭解內容。

    等一圈傳遞下來,後續人還沒看完,張苑已迫不及待道:「諸位大人想必看到了,地方平叛並不那麼順利,這還只是對付京畿周邊的叛軍,中原之地的叛匪數量有數十萬之眾,若任其發展,將來兵馬數量多達上百萬都說不準。」

    謝遷沒作聲,楊廷和先開口了:「之前朝廷已接連派出幾路人馬,加上地方衛所,總數數十萬之巨,難道還要朝廷另行派兵?」

    楊廷和接連兩次出來代表文官說話,讓張苑心生戒備,暗忖:「謝老頭自己不表態,讓楊介夫出來說話是何用意?」

    楊廷和說完後直接瞪著張苑,似在詰問。

    張懋卻主動接過話茬,微笑著說道:「介夫問得不對,有亂就要平,不管出動多少人馬,能及早平亂才是重點。何況陛下是讓咱們商議,而非說要直接調兵……群策群力,誰有想法直接說便可。」

    「對。」旁邊有人應聲,附和的基本都是夏儒和張子麟這樣本身政治上沒有傾向的中立派。

    至於旁人,就連平時跟謝遷走得近的楊一清都沒多發話。

    張苑道:「張老公爺說得極是,陛下讓諸位商議,有何想法儘管暢所欲言便可,陛下沒來,平時可能會頂撞的話,現在不需多避諱,不過由於最後要上奏陛下御覽,所以諸位還是要多思量,儘量做到不跟陛下的想法衝突。咱家這是替諸位大人著想,可別怪咱家多嘴多舌。」

    張苑表現得很和善,好像在幫在場大臣,但有心人都知道,在沈溪不來的情況下,主要矛盾便是內閣跟司禮監產生,也就是說真正的矛盾焦點在謝遷和張苑身上。

    張苑發言後,在場人面面相覷,都在等其他人出來說話,不過就連之前發聲的楊廷和也不言語,好像在等一個有份量的人接茬。

    張懋像個老狐狸一樣笑而不語,目光落定在謝遷身上。

    「咳咳。」

    謝遷清了清嗓子,終於開口,聲音不急不慢,「這中原之亂,從前年冬天便開始,胡重器帶兵暫時平息,卻因朝廷出兵西北令其做大,如今派出數路人馬,看起來控制局勢,但平叛大軍只能守住外圍,無法傷叛軍根本,反倒是叛軍在齊魯和南直隸發展壯大,有北上和南下等數支主力……」

    謝遷的話,基本是在場人能看到的,不過是做出總結。

    張苑見謝遷開口,毫不客氣,直接質問:「那謝大人覺得當如何平叛?是靠地方人馬,還是繼續調京畿守備兵馬南下?又或者從邊軍調兵?」

    謝遷道:「老夫的意見從開始就沒變過,要平叛,便以最懂兵的沈之厚領兵,至於要調哪裡的人馬……由他自己來定。他願領兵,老夫對出兵細節絕不干涉!」

    謝遷把話撂下,也算是對周圍的人表明態度。

    在場多數人都知道謝遷一直以來希望沈溪出京城以避開朝中上下對其非議,似乎覺得謝遷的話沒有新意,只有楊廷和等極少數人才知道,其實謝遷在關於是否調沈溪出征的問題上也經歷過心態上的反覆。

    楊廷和忍不住打量謝遷,似對謝遷的態度變化有所不解。

    張苑沒發話,臉色不太好看。

    張懋嘆息道:「於喬,你的心思誰都能理解,讓之厚去,總歸是最妥善的方法,不過之前幾年他長期在外領兵,好不容易回京城清靜幾日,便又讓他披掛上陣,是否對他有所不公?」

    張懋的話,聽起來是在為沈溪叫屈,但明眼人卻可以感覺出,他說的近乎就是廢話,他自己的意見根本未曾清晰表達出來。

    謝遷道:「為朝廷做事,義不容辭,換作你我也一樣,不是說朝廷非要用誰,他領兵在外跟如今這般裝病不出,有何區別?」

    此話之直白,令在場人等都不太適應。

    儘管很多人知沈溪並非是真病,但此話被謝遷當著眾多人的面說出來,完全不給沈溪顏面,也讓在場人覺得,謝遷這是有意針對沈溪,要把文官內部矛盾激化,反而會便宜張苑或江彬之流。

    「那此事可再商議……」

    張懋又說了一句沒營養的話,說是商議,其實就是暫時不表態,或者在跟皇帝的提議中也不要列上。

    張苑卻笑了笑:「為何要從長計議?乾脆早些定下,謝大人是覺得沈大人出征是當前最好方略,此非咱家曲解,是吧?」

    他臉上的笑容似在跟在場人表明他有什麼陰謀詭計,很多人心裡打怵,覺得張苑是利用謝遷來對付沈溪。

    一些人心想:「沈之厚在朝,對那些有野心之人到底是一種震懾,張苑一早就想倣傚劉瑾成為朝中隻手遮天的人物,這樣的人怎容得下沈之厚?倒是謝於喬跟沈之厚不對付,實在沒必要,你謝於喬就算再專橫,到底不是要找接班人?」

    謝遷聽出張苑話語中有利用他的意思,依然很堅持:「若此事成行,自然再好不過。」

    楊廷和出面道:「謝老,此事是否容後再議?」

    本來楊廷和完全站在支持讓沈溪出兵的立場上,但現在當眾商議此事,又覺得張苑背後隱藏有陰謀,楊廷和便覺得謝遷可能是被張苑挑唆,便直接提醒,大概是讓謝遷冷靜下來再做詳細商議,而非急切間做出決定。

    張苑笑道:「楊大學士這是作何?你莫非是要替謝閣老做主?」

    楊廷和怒氣衝衝地瞪了張苑一眼,卻沒發作,謝遷則神色淡然,一抬手道:「老夫的意見便是如此,既要將會議結果告知陛下,這個建議可以記錄下來,誰有意見的話請直說,或是直接上奏陛下知悉。」

    ……

    ……

    沈溪人在府宅內,也得知了宮裡正在進行一場關係中原戰場的會議。

    這場會議雖然他非主導人,卻因會議的形式乃是他之前跟朱厚照提過的,明白朱厚照不想理會朝事,又對謝遷和張苑等人不放心,所以乾脆自己不出面,讓大臣自行商討,最後再結果彙總到他那裡去,算是一種「創新」。

    此時沈府,沈溪正在接見一位賓客,或者說是他的老朋友,蘇通。

    蘇通這次是主動來訪,本以為見不到沈溪,卻直接見到沈溪本人,蘇通來見沈溪的一個目的,是有關皇帝接下來的安排,朱厚照想讓蘇通和鄭謙隨軍出征,卻並沒說要跟誰一起出征。

    「……沈大人,聽陛下之意,是要再派出人馬,在下跟鄭兄到底沒有行軍作戰的經驗,只能先打探此事緣由,或者是否有機會推搪?」

    蘇通很為難,他只是舉人出身,此番安排到兵部當差,就是朱厚照給他二人提供的便利,讓他們可以跟著沈溪做事,累積資歷,至於這次皇帝有意讓他二人出征,他們自己沒琢磨清楚,沈溪卻知道,這是朱厚照想重點栽培蘇通和鄭謙的徵兆。

    皇帝要栽培親信,之前已派出江彬和許泰等人,現在又將蘇通和鄭謙送出京師,大概意思其實已很明顯,就是讓他二人在平叛中獲得功勞,回來後委以重任。

    沈溪道:「若是你跟鄭兄隨我一起出征呢?」

    「啊?」

    蘇通驚訝了一下,問道,「沈大人沒開玩笑吧?您現在……若是能跟隨沈大人您一起出征固然是好,但就怕太過勉強。其實在下來找您,也並非是……唉,真不知該如何說起。」

    蘇通生怕沈溪誤會他是來當皇帝的說客,鼓動沈溪出征,所以想為自己解釋,卻又不知該如何說起。

    沈溪卻顯得無所謂,道:「其實在下有意跟陛下請奏出兵,中原叛亂已經超出之前的預估,若再不及時平亂,會極大地影響民生。」

    蘇通道:「若沈大人要出征的話,在下跟鄭兄倒是願意在帳前效犬馬之勞。」

    沈溪點了點頭,道:「如此一來,蘇兄也就不用多擔心,回去後做一些準備便可……出征可能要延後幾日,陛下跟舍妹的婚事即將完成,而我也會在這一兩日上書陛下。」

    「好,好。」

    蘇通終於釋懷,雖然他並不想隨軍出征,不過想到是跟著此前從無敗績的沈溪出去,心中到底安定下來。

    跟著旁人是否得到軍功難說,跟著沈溪近乎就是去白撿便宜的,連不可一世的韃靼人都不是沈溪的對手,還擔心一群毛賊會對自己的安全造成威脅?

    沈溪再道:「準備最好充分一些,蘇兄你最好養精蓄銳幾日,若有機會面聖的話,也跟陛下多提點幾句,便說我非因為其他原因而出兵,只不過是忠君體國,為大明效死命!」

    ……

    ……

    宮中會議還在進行。

    在有了謝遷的態度後,剩下的事只是走過場,所有調兵方略都不及讓沈溪帶兵實在,這道理所有人都明白。

    但這話怎麼跟皇帝說,對大多數人而言是難題,現在問題似乎解決了,皇帝給了機會讓臣子商議,話由首輔大臣開口,而司禮監掌印太監很有可能會順著首輔的話跟皇帝說,如此便解開誰去進言的難題。

    有關沈溪領兵是否最優方案,在朝中多有議論,至少有一點在場的文臣武將知道,那就是讓沈溪領兵總歸不是壞事,既能解決文臣內部的糾紛,又能給地方平亂將士帶去鼓勵,讓流寇心驚膽寒……

    會議差不多快結束時,張苑做總結道:「……陛下如今對平亂之事非常看重,之前雖有堅持,到如今都可權宜變通,若是諸位覺得有些話會唐突陛下而不便說,那就是不忠不孝!」

    這話大概意思,還讓在場人等提出更多進言,大有轉告進言之意。

    不過除了謝遷外,其他人還沒誰願意跟皇帝的意願頂著來,張苑的話沒得到更多反饋。

    張苑多少有些不悅,道:「諸位既然沒有更多的話對陛下說,那咱家便進言兩句,西北調兵刻不容緩,此番不但要從宣大一線調撥,連偏關,甚至更遠的三邊之地,也會調撥人馬,陛下要以舉朝之兵馬平亂,已經讓那些賊人安穩過了個年,可不能讓他們再過一年!」

    楊廷和點頭道:「既然朝廷決心平亂,總不會再經一年之久。」

    張苑道:「誰不希望能早些將叛亂掃除?但也要看領軍平亂之人是否有本事……陸侍郎的確是人中翹楚,不過在沈大人面前還是相形見絀,咱家此番在諸位大人這裡沒得到太多的建議,倒是記住謝閣老那句只能讓沈大人出兵的話……」

    說話間,張苑又在看謝遷,按照在場一些人的理解,張苑是怕謝遷回頭不認賬,說這話不是他說的。

    謝遷清了清嗓子:「老夫衷心希望之厚領兵前去平叛,如此也算是對大明最好的交待,他入朝以來,做事的確魯莽了些,但行軍佈陣從未犯錯,如今中原平亂的領兵者中,有幾位還是他舉薦的,這些人沒法做到盡快平息叛亂,他自己不出馬接手這爛攤子,又能找誰?」

    張苑笑道:「也是,也是,兵部尚書行調兵事,甚至危難之時親自領兵,總歸說得過去。諸位沒意見吧?」

    在場之人這才明白,張苑兜兜轉轉的目的,還是要讓在場人等同意謝遷的觀點,很可能是張苑覺得光靠謝遷一人的進言不起作用,就算皇帝也有意要改變之前的策略讓沈溪出兵,但念及跟謝遷的矛盾,仍舊會斷然拒絕。

    但若是參加會議的人聯名上奏,那成事的概率就會大增。

    在場多數都是文官,他們對於行伍之事本就不瞭解,就算是對兵馬調動佈局等瞭如指掌的張懋和朱暉,真正親歷戰場的機會也少得可憐,畢竟理論跟實踐差距很大。

    張苑道:「既然諸位沒問題的話,那就聯名吧。」

    張苑還是把最終目的說了出來。

    聽到這話文武重臣基本上沒什麼太多驚訝的表示,有關沈溪出兵的問題從年前便在議論,到此時好像終於要有一個結果,至於是否由皇帝主導已無所謂,由張苑出面其實意義差不多,張苑代表的始終是皇帝的意志。

    眾大臣聯名,最後皇帝再做一些像征性的拒絕和拉鋸,很快事情便會定下來。

    楊廷和似乎也明白什麼,心想:「之前謝老已有改變想法,讓沈之厚不再領兵出征,如今態度改變,大概與陛下授意有關,若謝老不出來發話,光靠張苑和在場大臣,怕也是無濟於事。」

    他望著謝遷,當發現謝遷臉上滿是陰霾時,更加確定了心中的想法。

    隨著眾人開始起草上疏,再由謝遷帶頭署名,之後眾人都將自己的名字簽上去,就算有人不情願,也不得不從眾。

    張苑不需要聯名,在旁看著,臉上滿是得意之色,道:「諸位大人,咱家把醜話說在前面,若有意見最好現在提出來,還可以再行商討,如果聯名上奏後再說這並非你本意,那可就是欺君罔上,到時咱家也不會向著諸位。」

    這話更像是在威脅!

    謝遷不懼,但始終很多人還是很忌憚的,在大明,一個司禮監掌印太監的地位也非尋常部堂可比。

    如果人人都有沈溪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好說,關鍵是正德朝,大部分臣子很難見到皇帝一面,而張苑則可代天子硃批,更有面聖權限,若是張苑能將進諫皇帝的言路堵死,就是第二個劉瑾,至於劉瑾在全盛時有多囂張,在場之人都有深刻的體會。

    謝遷平時脾氣很急,但在被張苑說話威脅時卻隻字不言,等他署名之後便坐在那閉著眼,好像是在閉目養神,他不說話也就代表文官不會跟張苑直接起衝突,至於五軍都督府中人也都是識相的,四個人中領頭的張懋就是老狐狸,至於崔元和夏儒則是靠裙帶關係上位自也不會多提,而朱暉看起來是實幹派的,但其實更無主見。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8-21 23:43
第二四二六章 宿命

    張苑如願以償,在內閣公房內進行的軍事會議中拿到閣臣和各部堂、勳貴聯名支持沈溪出兵的決議。

    準備跟朱厚照進言時,張苑心裡還有些得意:「之前進言,我便冒著被陛下斥責的風險,果不其然,陛下對我那大侄子的態度已有改觀,之前陛下還猶豫不決,但在有了這份聯名上奏後,事情也就不再有改變的餘地!」

    張苑帶著上奏到了乾清宮。

    時間剛過中午,朱厚照當日沒有去豹房玩耍。

    張苑問過小擰子後才知曉,朱厚照剛起床沒多久,還沒交待身邊近侍下午要去哪兒,或者晚上在何處過夜。

    「……諸位大人的商議已有結果,異口同聲支持兵部尚書沈大人出京領兵平叛。」張苑對小擰子說道。

    以前張苑見小擰子的時候都是一副目中無人驕橫跋扈的模樣,但近來雖然二人還是互相看對方不對眼,但張苑態度沒有之前那麼傲慢了,有事的話還會對小擰子詳細解說,好像是在跟小擰子進行商議,這也算是一種緩和關係的信號。

    小擰子皺眉若有所思,並未說什麼。

    等了大概盞茶工夫,朱厚照從乾清宮後廡出來,張苑面露喜色,趕緊上前將會議結果呈遞到朱厚照面前。

    朱厚照似乎沒注意張苑手裡的奏章,問道:「怎麼樣,這群大臣可有解決中原之亂的好主意?」

    張苑面露尷尬之色,低下頭道:「陛下,以謝閣老等人之意,還是應該讓沈大人領兵出征,如此方可徹底平息中原之亂……這裡是會議商定結果,請陛下御覽。」

    換作平時,朱厚照肯定會對大臣們堅持推沈溪出去領兵而大發雷霆,但此時他面色倒還平靜,接過奏疏詳細看過,最後無奈搖頭:「一群草包,還號稱是開創盛世的能臣,可遇到問題時卻把事情都推給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這就是他們對朝廷的貢獻和擔當!?」

    朱厚照語氣強硬,罵得很起勁,但張苑和小擰子卻都明白,皇帝這是沒辦法了。

    本來朱厚照以為中原匪患可以輕易解除,所以才不答應派沈溪去。

    用朱厚照的話說,殺雞焉用牛刀?

    但事情的結果往往不盡如人意,中原匪患加劇,朝廷派出的兵馬接二連三陷入苦戰邊緣,使得他不得不改變之前的偏執想法。

    就算再堅持己見,人也要屈從於現實,就算是皇帝也不會例外。

    遭遇困境,朱厚照肯定會在心中反覆權衡,若讓中原盜亂繼續發展下去,或許會威脅到他的皇位,既如此不如早點把沈溪派出去,三下五除二將盜亂給平了。

    朱厚照沒有表態,到底還是抹不開面子,不願意將之前的話收回,張苑硬著頭皮請示:「陛下,您看沈大人出兵之事……」

    朱厚照將奏疏丟到案桌上,冷聲道:「現在還有旁的方案嗎?或者你去問問沈尚書,看他還有什麼更好的方略。若是沒有,只能如此了。」

    「是,是,陛下。」

    張苑趕緊應車頂下來,道,「老奴之後便去。」

    朱厚照緊繃著臉,站起身,來回踱步後罵罵咧咧地道:「說是先皇給朕留下一批能臣,但其實能用的只有沈尚書一個,朕總算是看出來了,但凡有事不能指望別人,只能靠沈尚書。至於旁人……全都是酒囊飯袋,他們平時打理朝政還算勉強可用,一遇到大事根本無法指望……」

    皇帝這番話更多是在抱怨,張苑和小擰子聽出來了,二人站在那兒不言不語,安心做一個聆聽者,等候皇帝抱怨結束。

    隨即朱厚照往內堂走去,冷聲道:「朕跟沈小姐的婚事既然定下來了,那就早些落實,等朕跟沈小姐成婚後,便讓沈尚書領兵出征吧,至於要調動哪些人馬,需要什麼人隨同,都由沈尚書親自指定。哪怕他將整個京城的兵馬都調走也無所謂,朕對他完全信任。」

    ……

    ……

    朱厚照氣呼呼往內堂去了,小擰子本要跟隨,卻在進內堂後被趕了出來。

    皇帝很生氣,需要空間和時間冷靜一下,連小擰子這樣的近臣都不得靠近,從後廡出來時心裡滿是不甘。

    張苑不著急走,望向小擰子的目光裡帶著幾分揶揄,好像在說,觸怒龍顏了吧?不聽好人言吃虧在眼前!

    小擰子帶著滿肚子懊惱,跟張苑一起出了乾清宮,張苑笑道:「小擰子,你這是要去何處啊?」

    「回豹房打點。」

    小擰子有氣無力地道,「陛下之後要去豹房,晚上可能還要逛宮市,需要咱家提前佈置。」

    張苑笑呵呵道:「如此說來你挺忙的嘛……其實這些瑣碎小事你完全可以交給下面那些奴才辦理,何至於親自去做?留在陛下跟前伺候,不是更風光?」

    小擰子怒視張苑,道:「張公公說的是什麼話,別哪壺不開提哪壺啊,難道你沒看到陛下龍顏大怒?你有本事自己留在陛下跟前伺候,咱做奴才的非陛下貼心人,如何能做到讓陛下消氣?」

    「那就要看是否有真本事囉!」

    張苑仍舊說著風涼話。

    小擰子不再跟張苑爭論,二人並肩而行的時間不長,出了奉天門眼看就要作別,各奔東西,小擰子突然問了一句:「陛下之前堅持不肯讓沈大人出征,為何現在突然改變主意了?」

    張苑不屑道:「這有何好驚訝的?之前陛下也不知區區幾個毛賊,能在大明腹心地帶引起這麼大的禍害,派出的人一個個都沒什麼建樹,陛下難道會任由盜寇肆虐,威脅到京畿之地安穩?」

    小擰子想了想,覺得張苑這番話並非虛言,重重地點了點頭。

    張苑再道:「其實你也知道,陛下當日出城藉田,正好碰到賊寇殺到京畿周邊地區,陛下回城後才得知情況,受到的驚嚇可不小,這應該是陛下改變初衷的主要原因。而在此之前,陛下一直不同意讓沈大人出馬……但現在賊人都殺到順天府來了,再不讓沈大人出兵,就怕以後再派沈大人去平叛,時間上來不及了!」

    小擰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望了張苑一眼,道:「你倒是看得挺透徹。」

    張苑笑道:「咱家到底在為陛下打理朝政,你當不會用心觀事嗎?小擰子,你也要學著點兒,多為陛下分憂啊。哈哈。」

    說完,張苑得意而去,小擰子再次板起臉,顯然非常不爽。

    ……

    ……

    永壽宮內,張太后正在會見高鳳。

    高鳳彎著腰,將朱厚照跟沈亦兒大婚的準備情況詳細奏稟。

    張太后聽了一耳朵,好奇地問道:「高公公,陛下回宮月餘,可有跟皇后……多親近啊?」

    高鳳一怔,心想:「這種事太后娘娘需要問我嗎?直接問皇后娘娘不就得了?」

    高鳳俯身道:「老奴不知。」

    張太后嘆了口氣,道:「陛下平時睡在乾清宮,跟坤寧宮就幾步路程,若他無意過去,你們這些當奴婢的該多提醒才是。」

    「是,是。」

    高鳳嘴上應著,心裡卻別提有多苦惱了,若是皇帝的舉動能由奴婢去規劃就好了,也不用現在這般疲於奔命。

    張太后又道:「之前說要迎娶沈家小女進宮,修建宮殿之事也要趕緊落實了。聽說現在戶部有的是銀子,趕緊調撥一批過來,把宮中那些破舊的殿宇好好修繕一番,宮裡好久沒有新氣象了……哀家希望能早些抱上皇孫。」

    ……

    ……

    張苑登門拜會沈溪。

    傳達完朱厚照的意見後,沈溪領兵出征已呈箭在弦上之勢。

    皇帝看起來禮重有加,但沈溪卻明白這只是一種表象,有些話就差明說了……若皇帝真要跟他商議,也不會不登門當面談,而只是找個人來,似模似樣要聽從他的意見,但實際上更像是來例行公事通知他一聲,讓他準備一下,收拾好東西,把手頭的工作安排下去,以便在三月底前踏上征程。

    朱厚照跟沈亦兒的婚期已正式定了下來,乃是三月二十六。

    沈家需要為這場婚事做足準備,不過更多是沈明鈞夫婦的府宅那邊在忙碌。

    父母健在的情況下,謝韻兒這個長嫂幫不上什麼忙,只是派小玉幫忙打點,至於沈溪仍舊處於休沐狀態,不想在出征前回朝當差,皇帝在徵調他出征這件事上覺得有所虧欠,也沒臉面非得拽他回朝幫忙處理朝務不可。

    沈溪對於這次領兵出征倒沒多少牴觸情緒。

    自從發現連陸完都沒法快速平息中原盜亂後,沈溪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的穿越造成的蝴蝶效應。本來叛亂的盜匪沒有足夠的糧食支撐下去,誰知道這幾年地方官府大力推廣蕃薯和玉米,地窖裡全都是蕃薯,使得去年寒冬叛軍也沒餓死幾個人,到春天后四處劫掠一番,便搜刮到足夠的軍糧,這根歷史上的情況截然不同。

    如此一來,沈溪不得不把親自披掛上陣平息叛亂之事提上議事日程,即便朱厚照不讓他出征,他也會親自跟朱厚照爭取……這會兒若他再沒表示,朝中的非議聲會越來越多,有馬文升、劉大夏這兩個前任兵部尚書親自領兵收復故土和平息叛亂的前車之鑑,他這個繼任者再不表示一下,恐怕朝野都會指責他的不是。

    這也是身為朝臣的無奈。

    你的能力太過顯著,表現太過耀眼,那你就要承擔起更多的責任,所謂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就是這個道理。別人會不自覺把一些本來不屬於你的事情強加到你身上,反而是那些碌碌無為之輩在朝中最安全。

    沈溪琢磨開了,這大概就是儒家中庸思想大行其道的根本原因。

    不是大臣想中庸,而是時局逼著他們必須中庸,誰當了出頭鳥就會跟他一樣,有才華就會被人牢牢惦記,拿他當作一種標尺去衡量朝中人,最後的結果是朝臣沒有進步,反而是逼著他遷就那些後進者。

    雖然具體出兵時間沒定下,不過沈溪知道,參加完妹妹跟朱厚照的大婚後,他便要離京,大概時間就在三月底四月初,而他自己也知道必須盡快出征,不能再把事情無限期拖延下去,中原亂事的確到了該平息的時候了。

    自從決定要再次領兵,沈溪對待朝事越發懈怠,在朝為官改變時代的想法也沒之前那麼重了。

    大明不愧是封建王朝的巔峰,各種規矩制度極為完善,以為官居極品就可以改變時代的想法,太過狂妄自大。

    變革難以推行,不但來自於桎梏般的皇權,更有天下讀書人的壓力,即便改革的結果再好,想在大明推行下去都困難重重,連他在地方做督撫時推行的政策,這兩年也開始逐步被地方官摒棄,這還是在他身居中樞兼任兩部尚書、權力近乎可隻手遮天的情況下,他知道若是自己失勢,很可能有人會拿他改革之事做文章,毫不留情地將他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我傷害了一些人的利益,這些人集結起來針對我,其實無可厚非,對於時代改革的東西必須要經歷陣痛,誰願意為了明天的美好而先割自己一刀?」

    心生倦怠,沈溪對朝事也就沒那麼上心,他更想享受幾天安逸平靜的生活,偎著燈紅酒綠,派遣心中抑鬱。

    馬憐所住小院內,正有一隊舞女獻舞。

    沈溪微微眯著眼,搖曳紅色的燭光顯得分外淒迷,也因微微的醉意,讓眼前一切都變得不那麼真實。

    馬憐在為沈溪斟酒。

    沈溪稱病不出的這段時間,她少有機會見到沈溪……如今在她眼裡,能見到沈溪也是一種幸福和榮幸。

    在不多的相處時間裡,她要傾盡全力讓沈溪沉醉於眼前的生活,對她多幾分眷戀,似乎這便是她生命的全部。

    「……老爺,這些丫頭都是從江南找來的,身子骨很柔韌,模樣也挺清秀,比之北地胭脂更為婉約可人,老爺若喜歡的話,奴會讓家人再送一些過來,兄長在江南有一些人脈關係……」

    馬憐臉上掛著溫婉的笑容。

    她對於自己背後有馬家支持很慶幸,覺得終於找到能籠絡住沈溪的方式,今後她在沈溪身邊不再是形單影隻。

    沈溪語氣輕柔:「我不是說過,不必送來嗎?」

    馬憐螓首微頷,帶著幾分嬌怯:「奴不是很懂朝堂規矩,但奴知老爺平時很忙碌,若到奴這裡來還不能做到愜意,完全放鬆身心,老爺將來又怎會眷顧?這些丫頭不是什麼名門閨秀,基本是貧苦人家出生,她們不跟老爺,將來也要到大戶人家為奴為婢,能跟著老爺是她們的福氣……」

    沈溪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隨即搖頭道:「是福是禍連我自己都不知,你又如何知曉?」

    馬憐微笑著再次為沈溪斟上一杯酒,道:「老爺能疼惜她們,就是她們的福氣,若她們沒法得到老爺的垂青,那就是不幸,一切都看她們自己的造化。」

    正說話間,一曲終了!

    幾名舞女停下舞姿,聘婷施禮後款款走了過來,從她們切合韻律的曼妙腳步來看,不是普通民女,經過嚴格的訓練,絕非朝夕之功,一舉一動都顯得那麼的清新雅緻,動作更是整齊劃一,讓人歎為觀止。

    「你們還不過來為爺斟酒?」

    馬憐輕聲吩咐一句,幾名舞女走到桌前站成一排,其中一女走到沈溪另一側,為他倒上酒。

    舉止優雅,連沈溪這樣對審美極度苛刻之人,也會覺得眼前女子美麗動人,放到後世都是九十分以上的存在,不由收攝心神,不敢多想。

    馬憐道:「在這些丫頭中,小芸算是最貼心的一個,她是商戶出身,祖籍臨安,今年年方十五,家道中落後賣身秦樓,輾轉流落到揚州,學藝六年,琴棋書畫歌舞無不精通,且是清倌人,我兄長目睹後驚為天人,高價買下送到京城……這是她首次到北方,望老爺憐惜。」

    給沈溪倒酒的女子娉婷施禮:「奴婢見過爺。」

    馬憐道:「老爺,她們沒得您的寵幸,得到後才能稱呼您為主子,現在不過只是幾個沒開竅的丫頭,不懂事,老爺將來要好好調教一番,奴也會幫著您。」

    被馬憐這麼一說,名叫小芸的女孩臉唰地一下就紅了,以她的年歲早就明白馬憐說的是什麼,也知眼前的年輕男子對自己意味著什麼。

    沈溪淡淡一笑,卻微微搖頭:「人很好,風華正茂,可她們應該有自己的人生才對。」

    馬憐道:「老爺,她們不過是奴婢,掛著賤籍一輩子沒機會出頭……她們跟奴的情況還有所不同,奴有老爺當靠山,她們卻無依無靠,就算讓她們走出這扇門,又能往何處?最終不是要淪落風塵?」

    沈溪被馬憐一番話說得一怔,隨即觸動他的惻隱之心,眼前這一幕不過是這個時代的悲哀現狀,女子一出生,命運似乎就被規劃好,娘家和夫家兩扇門間對接,一旦中途出差錯,跳出這道軌跡,意味著她們的人生將徹底失去希望。

    「你們幾個,過來給爺看看。」

    馬憐一抬手,幾名女子都匯攏到沈溪身邊,一時間鶯鶯燕燕,香風襲來,頗有點亂花漸欲迷人眼的感覺。

    馬憐以為沈溪對那名叫小芸的女子沒什麼特別想法,便讓所有舞女靠近,讓沈溪做出遴選。

    沈溪卻根本沒有那心思,擺擺手道:「都很好,不過我只想看她們表演,至於這杯酒,你來斟便可。」

    這群舞女年歲都不大,最大也就十六,甚至有十三的,放到後世都在讀初中或高中的年齡,但在這個時代,她們的人生已經到了岔路口,因為這樣的年歲意味著可以嫁人,為下半輩子的生活找到依靠。

    本來馬憐為她們規劃好了人生,可惜現在她們沒有達到馬憐所說的境界,並未得到眼前這位陌生男子的欣賞,一時間都苦著臉,泫然欲泣。

    「老爺不喜歡她們嗎?」

    馬憐很失望,顯然她為了調教眼前這些女孩,費了不少心血,當發現沒有達到自己預期時,便失落無比。

    沈溪搖頭:「喜歡歸喜歡,但也看是什麼情況,讓她們為我表演,助酒興的話自當浮一大杯,若讓她們成為我的女人,我卻沒那心思,畢竟經營一份感情很困難,對我來說這院裡有你便足夠。」

    馬憐道:「老爺的話讓人聽不懂,這些丫頭一心跟著老爺……被老爺欣賞,才是她們一輩子的幸事。」

    馬憐說教的口吻,沈溪不由想到惠娘。

    惠娘將東喜和隨安放在身邊栽培,甚至主動送到他房裡,說的話基本跟馬憐相同,全都義正詞嚴,打著的旗號都是為這些女孩著想,但其實只是用封建禮教強行給不合理的事穿上一件合法的外衣。

    沈溪很清楚自己需要什麼,對於女人,他欣賞的多,接納的少,便在於他對於女子能保持尊重,雖然這種由文明社會養成的平等思想,來到這個世界已經有了很多改變。

    這種改變更像是入鄉隨俗,也是心中實在割捨不下,畢竟美好的東西誰都想擁有。

    「讓她們跳舞吧,我想看她們表演,相比而言這更能打動我。」沈溪半眯著眼,語氣平和地說道。

    馬憐早就熟悉沈溪的性格,沒有再勉強,親自站起來,道:「那就讓奴跟她們一起為老爺表演一曲,助老爺酒興。」

    ……

    又是一曲聽起來婉約,卻又帶著幾分感傷的古箏曲,雖然只有一人在彈奏,卻將沈溪的愁緒給勾了起來。

    兩世為人,少年坎坷,十年官場,金戈鐵馬,勾心鬥角,未來茫然。

    沈溪聽得太過動情,眼角不由流下兩滴濁淚,恰在此時馬憐走過來,緩緩靠在沈溪懷中。

    「老爺,讓奴一輩子伺候您,您別丟下奴……」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8-23 01:55
第二四二七章 不幸言中

    一夜春雨,淅淅瀝瀝。

    清晨時小雨仍舊沒有停息,沈溪站在窗口看著屋簷上如玉珠串般滴落的水珠,神色一片迷惘。

    轉醒的馬憐望著獨立寒窗的沈溪,稍微慌亂的心立即安定下來,慵懶地問道:「老爺,你怎麼起來了?」

    沈溪回過身,回頭望了馬憐一眼,道:「時候不早,我該回去了。」

    「老爺不在這裡吃早飯嗎?」

    馬憐目光中滿是哀怨。

    終於可以跟自己的男人相聚,但只是一夜恩愛,沈溪又要離開,這一去不知幾時才能重聚,讓她多了幾分傷感。

    沈溪微微搖頭:「有事,不多留。」

    「哦。」

    馬憐回答很簡單,目光中的哀怨不見了,試著起身穿衣相送,卻沒等她找到衣服在哪兒,沈溪已走過去,到榻邊望著她。

    等四目相對,馬憐還帶著幾分嬌怯,宛如剛跟沈溪時的羞赧。

    沈溪道:「昨日便跟你說過,過幾日我便要領兵出征,或許幾個月甚至經年不在京城。你是留下來,還是跟我一起走?」

    好像是一種試探,沈溪沒有霸道地為馬憐安排她未來的生活,而是給了馬憐選擇的機會,馬憐聲如蚊蚋:「若是能跟著老爺,走到哪兒都可。」

    沈溪嘆了口氣,道:「南行路非常不好走,如果你跟我一起,少不得要吃苦,如果開戰的話很可能顧不上你,甚至會讓你陷身孤城。」

    「有老爺在,奴不怕。」馬憐抬起頭來,目光中的堅定似在跟沈溪表明她的心跡,「只要老爺不丟下奴便可,奴擅長騎馬,又精劍術,可以在老爺跟前當一個侍衛,身著男裝,保護老爺左右。」

    當提到自己價值時,馬憐好像個向家長誇耀自己的孩子,臉上滿是神采。

    馬憐的話讓沈溪有幾分感動,臉上呈現出一絲笑容。

    馬憐不但能歌善舞,而且擅長用劍,不過馬憐的劍更多是用來表演,屬於花架子,在戰場上起不了什麼作用,就算遭遇刺客也不能真阻擋什麼,但馬憐對自己卻有一種盲目的自信,覺得隨軍跟在沈溪身邊能幫上忙。

    沈溪沒有出言打擊她的自信。

    以沈溪領兵的方式,自然會用到新軍,用的全都是火器,平時用到冷兵器的時候只有短兵相接,而沈溪相信跟盜寇打仗很少會用到冷兵器,至於敵人派來的此刻,根本就不必太過在意,他行軍在外非常小心,不管是行軍還是紮營,最注重的就是明暗哨結合,壁壘森嚴,不會給敵人以可乘之機。

    「隨軍可以,不過卻不能常伴我左右,我不需要你為我犯險。」沈溪微笑著說道。

    馬憐道:「莫非老爺嫌棄奴不濟?」

    沈溪搖頭道:「你有本事,但你的本事不在於戰場,領兵打仗是男人的事情,你隨我南下不一定就要待在軍中,開戰後我顧不上你,到時會安排你順著運河南下……你放心,我會時常跟你團聚。」

    馬憐撅著嘴,有些不服氣,「老爺是不相信奴,奴不願獨行。」

    沈溪笑著摸了摸馬憐的頭,笑道:「如果你有心跟在我身邊,我會給你表現的機會,但你要記住,這麼做不是為了讓你犯險。你最大的價值,便是我沈溪的女人。」

    ……

    ……

    沈溪之所以帶著馬憐起行,因為馬憐本就不是他內宅之人,隨軍不帶家屬的規定並沒有將馬憐涵蓋在內。

    即便沈溪將馬憐帶在軍中,旁人也不會知曉,以前他也會帶著雲柳和熙兒,但因二女本就是東廠番子出身,比之馬憐隨軍要方便許多,沈溪早有定計,之所以讓馬憐南下,並不單純是為了讓馬憐陪他,聊解寂寞那麼簡單。

    「如果那件事到來時,不能拖太多後腿。」

    沈溪突然想到什麼,心中增加了幾分堅定。

    沈溪回到府上。

    剛進院子,朱起趕緊過來將幾分拜帖送上,稟報導:「昨夜謝大人派人請您過去,老爺不在府上,小的不知該如何回話。」

    沈溪點頭:「知道了,不用管那邊。」

    因為出兵之事已經定下來,謝遷作為始作俑者,有些事要跟他做出解釋,或者對他有所囑咐,沈溪雖然也知自己領兵不過是大勢所趨,但顧及臉面他不會跟謝遷講和,到底對方在這件事上擺了他一道。

    剩下幾分拜帖,沈溪逐一看過,沒有太過緊急需要馬上辦理的事情。

    這會兒天空依然下著小雨,沈溪進到書房,沒等他坐下,朱起又從門口過來,行禮道:「老爺,謝大人親自來了。」

    謝遷登門造訪雖在沈溪預料之外,但也算情理之中。沈溪本要出門迎接,不過此時他心中還是有些介懷,一擺手:「請謝老進來吧,我在書房等候。」

    沈溪走到書桌前坐下,開始揣摩謝遷前來的目的,思來想去最多不過是為討論出兵細節。以謝遷的身份,無論做出如何建議,包括之前聯名上疏之事,都不需要對一個後生晚輩妥協,這也是謝遷一直以來的堅持。

    謝遷頭戴斗笠而來,朱起跟在後面,想為他撐傘,卻跟不上謝遷的腳步。

    謝遷快到書房門口時,沈溪終於站起身相迎。

    抬頭往站在門後的沈溪身上看了一眼,謝遷又低下頭,走上台階。

    「謝老,久違了。」

    沈溪微微行禮,對於老少二人來說,既熟悉又陌生,便在於彼此很久都沒溝通過了,二人各自稱病,這段時間裡朝廷發生的事基本上難以瞞過二人,但就是他們自身沒有太多交流。

    「嗯。」

    謝遷微微點頭,人進到裡面才將頭上的斗笠摘下來,灑了一地水。

    朱起望著沈溪,似有請示之意。

    沈溪稍微擺擺手,朱起匆忙離開書房,沈溪沒有關門,好像書房沾染潮氣他也不是很在意,等過來準備跟謝遷交談時,謝遷卻先一步到窗戶前坐下,顯然對書房佈局非常熟悉,絲毫也未拘禮。

    「坐下來說話。」

    謝遷神色和語氣都很平靜,沒有大病初癒後的孱弱,更像中氣十足上門來找沈溪算賬的。

    沈溪依言坐下。

    謝遷側目望過來,問道:「陛下跟你妹妹的婚事,就在這月?」

    「嗯。」

    沈溪點頭,道,「之前在下跟陛下提出過反對意見,不過陛下請太后娘娘出面,此事又是直接跟尊堂進行商議,以至於在下作為兄長都沒什麼發言權,事情便這麼定下來了。」

    謝遷搖頭:「如果你堅持的話,難道陛下會不聽你的?」

    沈溪反駁道:「在下的堅持還不夠嗎?想來謝閣老應該看到了,在下親自入宮面聖勸阻,陛下當時也應允不再提此事,可惜最後卻功虧一簣,至於這其中是否有別用有心之徒在陛下跟前進讒,實非在下能阻止。」

    沈溪將事情完全推開,讓謝遷多少有些不滿,但他並沒有發作,顯然對皇帝跟沈家聯姻之事沒太多牴觸情緒。

    謝遷道:「老夫倒是聽說,陛下最近要給你賜爵,讓你帶著爵位出征。」

    說話時,謝遷困惑地望了過來,目光如炬,似想知道沈溪是否已知曉此事,卻沒發現任何異常。

    沈溪一臉平靜地說道:「傳聞之事到底做不得準,舍妹嫁到宮裡,若是可以快快樂樂過一生,哪怕在下沒有爵位也可以。」

    「咳咳!」

    謝遷重重地咳嗽兩聲,像是故意出聲,通過這種方式告知沈溪他對這個回答不甚滿意。

    謝遷氣息濃重:「若你為國舅,賜爵倒並非不可,只是這婚事實在太過荒唐,大明幾時同立過兩位皇后?為人臣子,當多規勸陛下,而非坐視不理。你現在一直躲避不出,到底是什麼意思?」

    言語中多有問責之意,雖然謝遷態度強硬,但沈溪卻未直接懟回去,二人間更像是例行問答。

    如同謝遷知道沈溪在這些問題上不會主動配合,沈溪也明白謝遷並不祈求得到他真正的答案。

    沈溪攤攤手:「很多事非我能力所及,為何非要勉強?此事連太后娘娘都同意了,若陛下再堅持己見的話,那就是廢黜皇后另立新後的局面……難道這就是謝老願意看到的一幕?」

    謝遷道:「皇后無錯,總歸不能無端廢黜。」

    沈溪搖頭:「這話換做以前自然沒問題,但如今這狀況,謝閣老覺得這些條條框框對陛下有用嗎?」

    一時間謝遷很無語。

    如沈溪所言,正德皇帝的胡鬧近乎無以復加,作為皇帝不上朝倒也不是什麼罪大惡極之事,但朱厚照卻在宮外立了個行在,天天在行在玩鬧而罔顧朝事,在朝中也是獨斷專行,重用劉瑾、張苑、江彬等佞臣,完全是把昏君做到底誓不回頭的架勢。

    謝遷冷哼一聲:「關於令妹的婚事,老夫不跟你爭,畢竟事情已經定下來了,就算開歷史先河也未嘗不可。之前還有造船之事,雖然你沒出面,但陛下卻調度大批銀錢,或許會令市面銀價下跌,致民不聊生。」

    沈溪道:「總歸要看結果如何才知曉,何必急著下定論?」

    謝遷又冷哼一聲,道:「那出兵之事呢?你總不會說要等等,看後續情況如何再定吧?滿朝文武都在看著,你總不會再跟陛下請辭,把這件事推到旁人身上吧?」

    沈溪微微一嘆:「事已至此,在下已定下領兵出征之心,無須謝老來給吃定心丸。月底出征,此事無從改變。」

    謝遷步步緊逼,努力保持跟沈溪對話時的優勢。

    沈溪的回答顯得公事公辦,不急不緩把自己的意思表明,二人哪怕看似心平氣和交談,但不知不覺已擦出火藥味來。

    聽到沈溪談及月底出兵,謝遷表現得終於沒有之前那麼強勢了,皺起眉頭,低頭沉思,半晌後重新開口,語氣比之前低沉許多:「你以為老夫願意差遣你到中原打這場仗?很多事實在是迫不得已。」

    謝遷說完望過來,似是怕沈溪怪責他,盯著想看看沈溪的反應。

    沈溪卻顯得很平靜,道:「局勢發展到現在,已到非在下領兵不可的地步,誰主導已無關緊要,哪怕在內閣會議中沒有定下讓在下統御兵馬出征的決議,這兵依然要帶,中原亂事終歸要平。」

    謝遷道:「知道就好。」

    「但是……」

    沈溪話鋒一轉,道,「但平亂之事本就不該寄望於一人之身,謝老是否同意在下的觀點?」

    最初沈溪還顯得通情達理,突然間語氣便有些不對味,當二人對視時,謝遷發現沈溪根本不像他設想的那般心平氣和接受一切。

    謝遷黑著臉道:「乃是陛下有意調你出兵,怪得了老夫嗎?」

    沈溪道:「沒人怪謝老,當時拿出這個結果的前提也是建立在中原叛亂加劇上,在下只是想提醒謝老一句,莫要等在下領兵在外時,軍需輜重糧草物資等不肯調配到位,又不肯增派人馬,各地官府也拒不配合……只讓在下領一支孤軍前去平亂,屆時出了狀況可莫要說在下不盡力!」

    聽到這裡,謝遷勃然大怒,一拍桌子道:「你當老夫是什麼人?」

    哪怕謝遷在很多事上的確如沈溪所言,剋扣戰爭物資,用一些非常規手段逼迫沈溪配合他,而非他主動配合,比如在對韃靼的戰爭中,謝遷將物資一再掩藏,戰後都不肯將戶部真實庫銀數量告知皇帝。

    在他看來這事做得沒錯,甚至覺得以後可以繼續這麼做,不過被沈溪直接說出來,老臉還是有些掛不住,甚至認為沈溪是在信口雌黃。

    沈溪搖搖頭道:「謝老乃內閣首輔,如今滿朝上下都以謝老馬首是瞻,本來陛下調配的資源,到了謝老這裡,便可以一口回絕,暗中拒不配合,即便執行後也大打折扣,謝老還總美其名曰為國為民!」

    謝遷憤而起身,怒視沈溪,道:「你再說一遍!」

    沈溪絲毫也不相讓,道:「謝老若是覺得在下說得不妥,不妨想想之前幾戰,從土木堡到西南,再到剛結束的對韃靼戰事,在下幾時不是陷入孤軍奮戰的境地?本來定下的計畫,到了執行層,有幾次得以完全執行?」

    謝遷怒道:「那是你自己造成的!你所定作戰計畫不對,難道還不能由他人來改變?就說這次對韃靼之戰,你敢說從開始不是由你策劃,把一切都算準了,故意把自己陷入到絕境中?」

    話說出口,連謝遷自己都覺得這麼說似乎不妥,就算誰都覺得沈溪在這一戰中早有計畫,但從情理上來講,沒人願意把自己陷入絕境。

    沈溪嘆了口氣,搖頭道:「原來在謝老心目中,在下連戰局變化都能完全掌控。那敢問謝老一句,在下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哦對,或許在很多人看來,這樣會顯得在下很能幹,可以當孤膽英雄,力挽狂瀾,起死回生……既然在下有這麼大的自信能打贏這一仗,為何不希望朝廷各路人馬精誠配合,漂漂亮亮打一戰,而非把自己逼上絕路?」

    面對沈溪的問題,謝遷突然啞火了,本來沈溪「出言不遜」質問他,他該生氣懟回去,卻無從辯駁。

    沈溪站起來,搖頭輕嘆:「若謝老在某些事上有偏狹,哪怕事情發展再詭異,再不合邏輯,謝老也總會找到看似合理的解釋,將責任推到旁人身上……去年那一戰,從開始時在下便已制定好完整的計畫,還交廷議審核並通過,但到頭來各路人馬都以不同理由拒不出兵……都在給自己的怯懦找理由。」

    「戰爭結束,結果確實很好,但跟預期完全違背,戰爭的進行方式是在一種非常規的方式中完成。哈哈,到頭來卻還是有很多人說是由在下從開始便設計好……朝中那麼多人,從皇帝到朝官,再到地方官員和守軍將士,甚至連韃靼人的行軍方向和作戰思路都能提前設計好……」

    「難道你們都以為,我沈某人在戰場上可以呼風喚雨,甚至還能蠱惑人心?那我還領兵打仗作何?直接等結果不就完了?」

    沈溪態度強硬,話說出來,完全不是跟謝遷商議,語氣咄咄逼人,謝遷卻不好作答。

    若是換了平時,謝遷一准甩袖而去,但此時他還能沉住氣,不過臉色已經變得非常難看,即便知道沈溪所說的是事實,他還是想找出理由來反駁,以證明沈溪從開始就是全盤計畫好的。

    沈溪語氣相對平靜了一些,嘆道:「人心有偏狹,看人也帶著偏見,無論在下做什麼,在很多人看來都是錯的,一些看起來需要冒險之事,到執行層面上就會有人以不同理由否決,完全不顧大局。這樣一來就變成犧牲我一人,維持戰局平穩……若是接下來中原一戰,以在下加上數千人馬的性命,換來平定賊寇,怕是朝中多數人會毫不猶豫答應進行交換。難道為了所謂的大局,真的可以犧牲小我嗎?」

    謝遷道:「你這算什麼?在老夫面前抱怨?」

    沈溪厲目望著謝遷,道:「在下遭遇之事,謝老看在眼裡,可有虛言?」

    謝遷也很惱火:「那你不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錯誤?去年對韃靼一戰,根本就不該進行,難道你就不知道收斂一下?既然選擇領兵,就該想到事情會有怎樣的結果!」

    沈溪無奈搖頭:「這大概就如謝老和很多人想的那樣,在下其實已把所有事都盤算好。那在下也不否認,從一開始,在下也的確想到若陷入孤立無援的絕境會如何,那就是以自己率領的人馬拚死一戰。」

    「你承認了?」謝遷眼睛都快綠了,半天都被沈溪嗆得沒脾氣,現在終於找到理由來反駁。

    沈溪道:「承認什麼?承認從領兵開始便算準所有人都不肯配合?還是承認自己只希望當孤膽英雄去做那九死一生之事?又或者是算準各路人馬見死不救?」

    謝遷一聽頓時板起臉,卻不敢跟沈溪對視,因為沈溪所說的「見死不救」正是頭年裡榆溪北岸一戰前謝遷定下的策略,謝遷眼睜睜看著沈溪撤兵到榆溪河邊卻勒令王瓊不許派出援軍,等於說那時謝遷已經徹底放棄了沈溪。

    沈溪嘆了口氣道:「或許在謝老看來,戰場上確實應該犧牲小我成就大我,是吧?不過誰不是爹生娘養的?誰又比誰的命賤,非要為了達成某種目的而將自己的小命丟了?誰非要去當犧牲品而讓別人坐享其成?」

    謝遷一擺手:「這些話,少在老夫面前說,老夫不是來聽你抱怨的。」

    沈溪道:「在下說這些,不過想跟謝老你表明立場,以前的事已過去,在下回到京城,之所以不想領兵出征也是有原因的,便在於很多人想讓在下充當救火隊員,甚至做出犧牲,只想我付出卻不願意有回報。」

    「現在馬上又面臨出征,若到時還是如此結果,讓在下陷入孤軍奮戰的狀態,甚至讓在下跟叛軍同歸於盡……」

    謝遷厲聲打斷沈溪的話:「沒人讓你犧牲!你只需要完成自己的差事便可,老夫之前就說過,這次只要你領兵,想調什麼人馬便調什麼人馬,六部資源全都歸你指揮,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沈溪行禮,顯得很客氣,「若一切都如謝老所言,那在下真要感謝謝老的支持和栽培。」

    「你是在罵老夫!」謝遷負手厲喝。

    沈溪道:「在下希望能得到朝廷上下配合,盡全力平息叛亂,哪怕平叛的方式不為一些人理解和採納,也要將所需兵馬和糧草調度到位,不至於讓自己又陷身絕境……人都會有利己思想,誰都不是聖人,在下不希望旁人拿兩套標準來針對在下!」

    謝遷一拂袖:「老夫不想讓你死,有這句便足夠!」

    沈溪再次行禮:「那真應該多謝謝老您成全……在下已在籌備人馬,接下來也會跟陛下進言,將行軍計畫詳細呈奏,不過很多事始終有變化,現在的作戰計畫只是一種設想……」

    謝遷聽到這裡又有些不爽,本來他是很想知道沈溪詳細的行軍作戰計畫,但現在被沈溪如此質問一番,讓他有些問不出口。

    謝遷道:「你想怎樣,老夫管不著,也懶得問,在行軍作戰上老夫相信你的能力,若你再覺得老夫是針對你,那便是你內心偏狹!老夫有事要處置,這就回去了,勿送!」

    ……

    ……

    謝遷見過沈溪,從沈府出來便往皇宮而去。

    到了內閣公房,楊廷和緊忙迎上前。

    當天楊廷和輪值當早班,還沒等謝遷坐下,楊廷和便拿出一份奏本道:「謝老,之厚有上疏……這就是他的奏本。」

    謝遷皺眉:「老夫剛見過他,並未聽他提及上奏之事。」

    因為想不明白,謝遷眉頭深鎖,有種被沈溪暗度陳倉的感覺,不過隨即便釋然,到底上奏不是直接呈遞給朱厚照,還是經過內閣這道關卡,沒有壞規矩。

    楊廷和道:「那謝老,如何應對這份奏疏?是您老親自擬定票擬麼?」

    「說什麼的?」

    謝遷一副無所謂的表情,拍打一下朝服上的泥水,鎮定自若地問道。

    楊廷和回答:「是有關出兵的奏疏。」

    「調兵的麼?」

    謝遷又看了楊廷和一眼,似覺得無關緊要,搖頭道,「他每次出兵,都不會帶太多人馬,耗費帑幣也不多……這次他準備調多少人馬出征?」

    楊廷和早就爛熟於心,此時也未再看奏疏,直接回答:「兩萬人馬,從京營調撥。」

    謝遷霍然站起,驚愕地問道:「多少?兩萬?還是從京營調?京師出了狀況他能承擔得起嗎?」

    不由自主,謝遷上來便質疑沈溪,等把話說出口,他突然想到之前答應沈溪不會剋扣戰爭資源,一張老臉瞬間有些掛不住。

    楊廷和道:「在下也覺得之厚調撥人馬太多,動用的軍資糧草之數遠超以前他幾次平亂戰事,甚至比西北之戰所用都多。」

    或許是感受到謝遷對沈溪有意見,楊廷和沒有遮掩,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說出來。

    但讓楊廷和有些意外的是,謝遷只是剛開始抱怨了兩句,隨即微微垂頭好似在想什麼心事,對於沈溪奏疏的內容不再提及。

    楊廷和多少有些迷惑,問道:「謝老,您看……」

    「唉!」

    謝遷嘆了口氣道,「介夫啊,你有所不知,老夫剛見過他,有關出兵的事跟他商議了一下,他雖然沒提上奏之事,卻提出讓老夫不要干涉他的軍事部屬,即便要否定,也要由陛下來,老夫實在不方便出手。」

    楊廷和這才明白原來沈溪已經跟謝遷達成協議,所以沈溪才會「獅子大開口」一次就要跟朝廷討要兩萬人馬,還都是從京營調撥。

    楊廷和道:「謝老,要不這樣,由在下來擬定票擬,回絕他的奏請?」

    「不可!」

    謝遷搖頭道:「他要調撥兩萬兵馬,從道理上說其實沒錯,中原亂軍數量至少有十數萬,雖然只是一群草寇,但若率領人馬不多,難以對賊寇形成有效威脅,所謂雙拳難敵四手,如今幾路平叛人馬遭遇的困境,其實就在於出動平叛的人馬數量嚴重不足……」

    因為心中有了先入為主的想法,謝遷想著不要為難沈溪,便開始耐心解釋起來,這在楊廷和聽來非常不可思議。

    謝遷最後好像是在做總結:「……老夫既然已答應他,讓他放手施為,這兩萬人馬,再加上之前調動的人馬,大概距離徹底平叛為時不遠。」

    楊廷和道:「謝老,此番變亂本就從中原而起,距離京畿太近,甚至兵鋒一度已到順天府,此時從京營調撥數萬人馬出征,勢必影響京畿安危,如此莽撞之舉怎能輕易而為?出了問題,咱們可承擔不起。」

    對於楊廷和來說,他說話的態度已非常誠懇,算是站在一個保守派的角度說明問題癥結所在,那就是面對叛亂,首先要保證京城的安全,這也符合朝中多數人的想法,以前謝遷也是如此想的。

    不過對現在的謝遷來說,這話多少有些刺耳,甚至讓他覺得不理解。

    「之厚那小子剛說過,朝中人會給他使絆子,站在自己的立場否定他的動議,老夫還不相信,怎麼現在介夫對之厚領兵數量多寡有如此大的排斥?難道調撥兩萬人馬,京城就要陷入危局中不成?」

    楊廷和沒得到謝遷的回答,著急地催促:「謝老,您可要拿個主意啊。」

    謝遷稍微遲疑後道:「介夫,老夫已跟你說過,這次老夫不會反對之厚,而且內閣也不要給他設門檻,若是陛下覺得兩萬人馬太多,完全可以由陛下來反對,老夫答應過的事情,現在便反悔終歸不妥。而且你出面行票擬否定,老夫有假手於人的嫌疑,更是不妥……」

    說話間,謝遷顯得意興闌珊,擺擺手,大概意思是楊廷和不要繼續堅持,免得讓他老臉無光。

    楊廷和看到這架勢,心裡非常失望,但他到底不是首輔大臣,在內閣中有事還是要聽謝遷的安排,只能行禮:「在下知道該如何去做了。」

    ……

    ……

    一份上奏,內閣給出的票擬,是同意沈溪奏請,而後奏本緊急送到司禮監。

    不過這次並非是司禮監派人來取,而是楊廷和親自送去,因為謝遷已回到他長安街的小院,楊廷和並不擔心被謝遷知道這麼做不合規矩,他去司禮監的目的,只不過是想跟張苑打聲招呼。

    在楊廷和看來,謝遷因為對沈溪的承諾,已無法干涉這次沈溪奏請調撥人馬和物資數量,只能由他跟張苑提,哪怕張苑居心不良,但他猜想張苑跟沈溪在出兵問題上必然意見相左,或許可以利用張苑跟沈溪間的矛盾來促成張苑修改票擬,或者是讓張苑在皇帝面前提議少調撥人馬。

    本來在沒奉召的情況下楊廷和沒資格入內宮,司禮監乃是禁地,但皇帝一直不管事,作為內閣大學士,在很多事情上也就獨斷專行了一些,當他往司禮監去時,路上即便有太監和侍衛看到,也不敢阻攔。

    從內閣出來,經會極門、歸極門、寶寧門,便已到司禮監掌印所在的執事房外。

    正在裡面辦差的張永得知消息後,趕緊迎出來,即便楊廷和再心高氣傲也要對張永行禮,張永到底是司禮監秉筆太監兼東廠提督,位高權重,又是宮中太監中資歷深厚的存在,有軍功榜身,正是楊廷和想結交的類型。

    「……楊大學士為何往司禮監來了?」張永有些緊張,生怕被人知道楊廷和私自造訪司禮監。

    這次楊廷和到來顯然不是出自皇命,張永想來可能是有關謝遷的吩咐,所以他想趕緊讓楊廷和把事說完,好讓對方早些走,便當事情沒發生過。

    楊廷和從懷裡掏出沈溪的奏疏,道:「兵部沈之厚奏請出兵,事關緊急,本官才親自來一趟。」

    張永稍微釋懷,心想:「若是有沈之厚的上奏,就算楊介夫到司禮監來的事傳出去,也沒那麼緊要,總歸好跟陛下解釋。」

    楊廷和道:「不知貴監掌印張公公在嗎?」

    司禮監同時有兩位「張公公」,面對張永,楊廷和所要找的卻是張苑,所以楊廷和還特別強調了一下是要找「掌印張公公」。

    張永道:「他沒來,估摸這會兒還在休息。每日上午陛下有問事的習慣,他會到豹房……或者乾清宮。」

    楊廷和多少有些失望,皺眉道:「那他幾時會過來。」

    「這個……不好說。」張永有些為難,因為他根本不知張苑幾時前來,甚至不知張苑是否會來,蹙眉道,「此奏疏,咱家會替您上呈,或者找人去跟張苑張公公打聲招呼。楊大學士還有別的吩咐嗎?」

    張永看出來了,楊廷和絕對不是那種隨便亂規矩,喜歡無的放矢之人,既然此番冒著被人攻訐的風險到司禮監來,一定有目的。

    楊廷和此時非常猶豫,顯然不確定是否要跟張永說事。

    最後他無奈地嘆了口氣,道:「是這樣的,沈之厚提議調兵的數量,以及調動戰爭物資的規模……大大超出了如今朝廷所能承擔的範圍,所以想跟掌印張公公商議一下,看看該如何解決。」

    張永一聽便明白了,所謂的商議解決,不過是想依靠張苑給皇帝建言,讓朱厚照來否定沈溪的提請,或者直接由張苑來操刀削減數量。

    張永皺眉道:「不知此事……謝閣老是何意見?」

    張永可不是雛,他對宮內的秩序看得很清楚,若內閣對此行使否決權,直接讓謝遷定個否定的票擬便可,張永心想:「楊介夫親自前來,莫非是謝於喬不知情,再或者是謝於喬和楊介夫都知道有關沈之厚的奏疏必要由陛下過問,非要有人在陛下面前說詆毀的話不可?」

    楊廷和直言道:「謝老的意思,是同意兵部奏請。」

    張永馬上明白過來,心想:「楊介夫這是想跟謝閣老對著干?又知道他自己無權,只能來跟張苑打交道。這事真透著一股稀奇,什麼時候謝於喬會支持沈之厚了?」

    張永不動聲色,道:「謝老同意奏請……不知咱家該如何跟張苑張公公轉達楊大人的意見?是駁回……還是減少?」

    楊廷和道:「看情況吧,即便同意奏請,調動人馬和輜重等事也該從長計議,而且不應從京師調撥,最好是從西北和湖廣等地調動,此事緊急,且關係重大,希望張公公能將話帶到。切記。」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8-23 23:06
第二四二八章 見風使舵

    乾清宮內,張苑正在向朱厚照奏稟。

    在有沈溪上疏的情況下,張苑輕省了許多,皇帝低頭翻閱奏疏,不需他來贅述。

    朱厚照看得很仔細。

    對於沈溪領兵,朱厚照素來都抱著最大的期待。

    半天后,朱厚照才將沈溪的奏本放下,臉上滿是感慨之色:「或許是朕遇事太過優柔寡斷,若從宣府回來後馬上便讓沈尚書領兵,何至於現在要派出數萬兵馬才能徹底平息叛亂?想來那時沈尚書帶個三五千人馬,便足以蕩平中原匪寇。」

    張苑小心翼翼地問道:「陛下,或許現在幾千人也可以啊。」

    「嗯?」

    朱厚照皺眉打量張苑,問道,「聽你的意思,是讓朕駁回沈尚書奏請,隨便給他撥點人馬就讓他去平亂?你覺得你在行軍打仗上,比沈尚書更有見地?甚至可以讓你來為兵部當家做主?」

    張苑趕緊解釋:「老奴並無此意,只是老奴覺得,沈尚書要從京師調撥兩萬人馬南下,恐造成京畿防備空虛的局面。」

    朱厚照倒沒那麼緊張,道:「若是其他人這麼提出來,朕一定會跟你抱有相同的看法,不過現在沈尚書提出,那就很妥當了……要平亂,最重要的便是快刀斬亂麻,從西北調兵耗時太久,不如直接從京師調撥,有沈尚書領軍在前線肅清匪寇,賊人逃都來不及,怎麼可能殺到京城來?」

    張苑道:「陛下高見。」

    朱厚照不太領受張苑的恭維,不過他也沒興趣繼續問有關沈溪出兵之事,站起身來,說道:

    「有關出兵細節,一切都按照沈尚書所請批覆,由他做出安排,他畢竟是兵部尚書,所有的事只需要在朕這裡走一遍流程便可……司禮監一定要全力配合。」

    「是,陛下。」

    張苑趕緊應聲。

    朱厚照意興闌珊地道:「兜兜轉轉到最後,還是沒逃出讓沈尚書出兵的宿命,朕或許該好好反思一下。哦對了,這幾天就把為沈尚書封公之事定下,在他出征前……朕跟沈家小姐的婚事需盡快辦妥,沈尚書說他留在京城等朕的大婚結束後便會踏上征程。」

    張苑道:「陛下,這倉促間又要準備大婚之事,又要為沈大人封爵……其實可以等沈大人凱旋後再……」

    張苑說話時本來望著皇帝,不過當發現朱厚照氣沖沖地側過頭來時,張苑趕緊避開那凌厲的目光,低垂著頭等候傳命。

    朱厚照黑著臉道:「事情還是早些定下為好,非要等戰事結束,那樣會顯得朕用心不誠。沈尚書既是大明功臣,如今又成了國舅,從此以後與國同休,給他封爵朝中應該不會有太多反對聲音吧?」

    「是,想來確實如此。」

    張苑連忙應承下來。

    朱厚照擺擺手:「這些事都交給你去辦理,朕不多管。」

    說完,朱厚照往內堂去了,好像有更為著緊的事去辦。

    至於侍立一旁的小擰子,則往張苑身上看了一眼,目光中帶著些許不解,隨即皺皺眉,緊忙跟隨皇帝往內堂去了。

    皇帝走後,張苑臉上呈現幾分得意之色:「大侄子封公,我可是大功臣,他不好好提拔一下我兒子,都對不起我在陛下面前幫他說的那些話!這招以退為進還是挺管用的嘛……」

    ……

    ……

    沈溪上奏出兵的奏疏,當天皇帝便做出批覆,諭旨發至兵部,王守仁當即去見沈溪,傳達皇帝的意思。

    因沈溪稱病不出,很可能在出征前也不會回吏部和兵部履行尚書之責。

    就算很多事出自沈溪策劃,但執行層面總歸需要有人辦理,剛入朝擔任侍郎的王守仁責無旁貸。

    王守仁見沈溪,長談一番,當明白兵部需要負責調兵遣將及籌備糧草輜重後,趕緊告辭,出沈府後又馬不停蹄去見謝遷。

    謝遷留在小院中沒有回府,他這時剛知道沈溪將被皇帝賜封公爵之事,過來跟他稟明情況的正是之前暗地裡搞小動作的楊廷和,王守仁正好碰上。

    王守仁到了小院正堂才知楊廷和也在。

    雖然王守仁跟楊廷和之間的歲數差距沒有跟謝遷那麼大,但因楊廷和在朝中跟他父親王華屬於同一輩人,王守仁不得不拿出對待尊長的態度對待楊廷和。

    謝遷道:「伯安不是外人,坐下來說話吧。介夫,有話不必藏著掖著,現在兵部事務都是伯安在打理,他可是大有作為的年輕人。」

    在外人面前,謝遷對王守仁的評價從來都很高,顯得他對王守仁非常器重。

    楊廷和也明白,現在王守仁的能力高低已不那麼重要,關鍵是王守仁已將兵部原本屬於沈溪的權力給拿了回來,在陸完出征,沈溪告病也即將領兵離京時,未來兵部事務都要靠王守仁打點。

    謝遷本來很被動,但在王守仁回朝後,這步棋下來看起來已然是全盤皆活。

    本來楊廷和還想就沈溪封爵之事跟謝遷說上兩句,看看有沒有辦法上疏阻止,但在王守仁到來後,他始終有所避忌,不敢完全相信眼前這個沈溪的直屬手下。

    謝遷明白眼前的境況,率先問道:「伯安,有事直接說便可。」

    王守仁從懷裡拿出沈溪的奏疏,正是之前楊廷和親自送去司禮監的那份,遞到謝遷跟前道:「謝老,有關出兵事項,陛下已下達御旨,讓兵部全力配合沈尚書行事。」

    謝遷將奏疏接過去,他已不是第一次看,不過還是看得很仔細,裡面的票擬已不在,而硃批是由張永撰寫,應該是出自皇帝授意,上面說明正德完全同意由沈溪統領京師兵馬兩萬,朝廷調撥相應錢糧、軍械等等……

    但在奏疏中,沒提及委派監軍太監,之前跟沈溪有過不少交集的太監一個都沒安排,好像皇帝忘記了。

    謝遷看過後,將奏疏遞給一旁的楊廷和。

    楊廷和沒有看沈溪上奏的內容,也跟謝遷一樣,重點看由張永代表皇帝做出的批覆,心裡有些糾結:

    「為何陛下安排批覆之人是張永,而非張苑?之前跟張永所提之事好像壓根兒就沒體現在硃批中?」

    楊廷和查看硃批時,謝遷用平靜的口吻道:「你先去見過之厚了?」

    王守仁誠懇地道:「正是。晚生去見沈尚書,向他轉達聖意,得悉兵部具體安排兵馬調度以及籌備軍資軍械,糧草輜重等,涉及跟戶部和工部對接……之後還要往二衙門走上一趟。」

    「嗯,很好。」

    謝遷對王守仁的回答非常滿意,點頭道,「之厚用兵神乎其神,自入仕以來還無敗績,不過他處事始終有些偏激,跟戶部和工部交涉由你去做最合適……你比較識大體,知進退,做事應該很順利。」

    王守仁未料到謝遷會對他誇讚,而內容則是他「識大體」,謝遷這麼說,代表著在謝遷心目中,沈溪是不識大體的那個。

    王守仁心想:「以謝老之意,是說之厚在為人處事上不夠圓滑,許多時候顯得蠻不講理,所以讓我用自身的人脈關係去彌補?」

    有關自己的長處和短處,王守仁多少有些瞭解,他清楚地看到自己當前的境況,明白沈溪鋒芒畢露,很多人對一個毛頭小子佔據高位不那麼感冒,以至於在朝中很難培養起自己的嫡系,反而謝遷的派系看起來更加穩固,那些老傢伙明裡暗裡都往謝遷這邊靠攏。

    而王守仁則可說遊走在各勢力之間,主要是在謝遷和沈溪之間保持相對中立,或者說並非中立,所有人都相信,有王華這個前文官集團中堅的父親,王守仁肯定更偏向謝遷,所以他說話做事不會引起多少牴觸。

    這邊言語間,楊廷和已將皇帝的批覆看過,將奏疏還給王守仁。

    王守仁道:「不知謝老和楊老在有關出兵之事上,有何安排?晚生好按照兩位吩咐行事。」

    謝遷笑了笑,道:「伯安,你是兵部侍郎,做事不該完全聽從內閣命令,老夫沒法跟你說詳細細節,其實之厚的安排已算是面面俱到,你遵照行事便可。不過你有這份心是好的,老夫領情了,回去後你便按照陛下和之厚的意思做事,老夫沒什麼好提醒的。」

    楊廷和則有不同意見,道:「在出兵之事上,難道不該多問問朝中人意思?僅聽從一人之意,怕是會有缺憾。」

    對於楊廷和有不同的聲音,謝遷未計較,搖頭道:「兵部到底是之厚說了算,從先皇時,他便常在外領兵,尤其是東南和西南那幾場戰事,全部由他策劃,最後結果都不錯,之厚在統籌上無太大問題。」

    「嗯。」

    楊廷和點頭,未對沈溪帶兵能力有更多評價。

    謝遷再次望著王守仁道:「伯安在宣府幾年時間,能力得到很好鍛鍊,執領兵部可說遊刃有餘,由他配合之厚,應該相得益彰。」

    楊廷和馬上想到一個人,不由往謝遷身上看了一眼,這個人正是之前謝遷曾跟他提過的三邊總督王瓊。

    論資歷和能力,王瓊都在王守仁之上,但現在謝遷卻把王守仁說得軍事造詣僅次於沈溪,難免讓他覺得,謝遷更多是為了收攏王守仁而說這些話,並非發自真心。

    明白這一層,楊廷和便沒有過多評價沈溪和王守仁的能力,只是點了點頭,算是同意謝遷的說法。

    謝遷道:「伯安,遇到難解的事情可以來這裡跟老夫商議,之厚領兵出征後,這兵部事便全交給你打理了,你平時可以回去問問令尊的意見……老夫有時間也會去探望他。」

    ……

    ……

    沈溪即將領軍平叛之事在朝中很快便人盡皆知。

    有關這次兵馬調動,三月中開始籌備,主要是兵部協同五軍都督府,從京營調撥,還有部分人馬會從宣府地方徵調,畢竟之前沈溪在對韃靼之戰中親率的人馬部分安頓在宣府一線,這次會受徵調再次跟隨沈溪出征。

    至於軍將,沈溪多用舊人。

    並非沈溪不想多栽培可造之才,只因此番平亂準備倉促,沒練兵的機會,在大部分人馬並非嫡系的情況下,只能靠有經驗的軍將填補不足。

    不過徵調過來的將領僅限於駐地在京師周邊的,王陵之從團營過來,到沈府拜見沈溪後顯得非常興奮。

    「……師兄,我最近在軍中比武屢屢奪魁,帶兵對壘卻從未失手,你沒見識過我的風光,軍中誰都想調到我手下當兵,這次那些傢伙知道我要跟你出征,都搶著來,不過調動人馬的事不歸我管,我自己的手下都要帶上,新兵蛋子必須在戰場上歷練一番……」

    沈溪跟王陵之也就兩個月不見,王陵之變得成熟很多,人顯得更加自信,在沈溪看來不像以前那樣完全是個悶葫蘆,三巴掌打不出個屁來。

    王陵之興奮說完,沈溪指了指桌上的茶水:「喝口茶再說吧。」

    王陵之道:「我又不渴,喝啥茶水?家裡的小兔崽子學會走路了,我讓小山好好教他,這幾天她還說如果有機會的話,能隨軍一起跟我出征就好了。我跟她說,打仗是男人的事,幾時輪到老娘們兒摻和?她還不聽,還要跟我動手呢。」

    沈溪笑了笑,問道:「怎麼樣,沒準備再生幾個?」

    「嘿,正做準備,不過小山脾氣不太好,孩子很怕她,我這邊也愁得要命。」王陵之有些懊惱地說道,「父親跟兄長在京城做買賣,沒掙到什麼銀子,現在只靠幾畝薄田過日子,家裡需要我來養活……正好這次出去,能多賺些軍功,再得一些土地回來。」

    說到興奮處,王陵之唾沫星子橫飛,手舞足蹈。

    沈溪聽到王陵之談及家事,心裡多少有一些欣慰,跟著他從汀州府出來的人基本都有了著落,現在小日子過得還算不錯,自己總算對得起這幫老弟兄。

    不過想到未來的事情,他心中多少有些愁緒,不知該如何進行下去。

    王陵之道:「師兄,聽說這次要從西北調老弟兄過來?老林已經領兵出徵了,還有人在胡大人身邊帶兵,恐怕湊不齊征服草原的原班人馬……對了,咱帶幾千人馬過去就能蕩平那些賊寇,為何非要帶幾萬大軍?」

    沈溪道:「這次戰事跟以前有所不同。」

    王陵之站起來,甩起膀子,顯得很有力道,問道:「有啥不一樣?就是一群兔崽子,遠不如草原上那些韃子厲害。打韃子騎兵,咱幾千人馬就夠了,對付流寇用得上幾萬人?要不你給我三千人馬,我領兵把賊寇蕩平!」

    王陵之很有信心,也是因為他長時間跟隨沈溪作戰,一直在打勝仗,培養出一種近乎盲目的自信。

    沈溪卻搖搖頭:「我說過情況不同,你可要聽仔細了!這次咱打的不是外夷,說是打流寇,但其實那些賊寇很多都是大明百姓,是自己人,咱們不需要拿起以前那種苦大仇深的架勢幹到底!」

    「有啥不一樣?」

    王陵之迷惑了。

    沈溪說不同,好像真有不同,但具體又說不明白,王陵之總覺得上了戰場跟自己對立的就是敵人,在應對方式上應該一樣才對。

    沈溪正色道:「這次出征,以招安為主,不用那麼拚命,要多留活口。」

    「哦。」

    王陵之應了一聲,臉上寫滿了問號,問道,「招安的話,還是用不了多少人馬啊!」

    沈溪道:「正是因為不是非得殺個你死我活不可,很多時候需要適可而止,就不能只帶幾千人馬出去。怎麼跟你解釋呢……」

    他在心中組織了一下措辭,繼續給王陵之講解其中差別,「如果咱只帶三四千神機營兵馬出去,基本可以確保取勝,但一旦交戰就非得分出個勝負,因為賊軍會覺得我們兵馬不多,自然會振作士氣生出跟我們決戰之心,我們帶的人馬少了,不得不在人數劣勢時儘量以殺戮立威為主。」

    「但如果我們帶的兵馬多,賊寇會聞風而逃,那些落單的賊軍便會不戰而降,在戰場上造成的殺戮不會那麼多。」

    王陵之撓了撓頭,咧嘴一笑:「師兄就是有見地!我就不行了,這些問題想多了會腦袋疼,只需聽你吩咐便可……要說單獨領兵,甚至老林都比我強。」

    沈溪沒好氣地道:「你啊你,該多讀點書了,總以為武力能解決一切,怎能當得上獨當一面的大將?有勇有謀才是萬人敵!」

    「知道了。」

    王陵之紅著臉說道。

    沈溪再道:「這次我會率兩萬人馬出征,離京後再將一些地方兵馬收編,逐漸把大軍數量控制在三五萬間,如此一來走到哪兒也不必跟賊軍死戰,到時會派出人儘量接納降軍,這場仗從北邊往南邊打,一路會從大河打到大江一線。」

    「這麼遠啊……」

    王陵之雖然對地理什麼的不瞭解,但他到底是南方人,知道黃河跟長江之間的距離,也明白這片地區是北方跟南方的分界線。

    沈溪微笑道:「也沒多遠,這場仗大概會打到年底,最近這幾天你不需要住在軍營裡,多回家看看,把家事安頓好,等著跟我出征就行。」

    王陵之問道:「小山那邊……讓不讓她跟著我一起出征啊?」

    沈溪道:「將士在外作戰,原本不能帶家眷,如果她要從軍倒還可以,她武藝高超,自保倒是沒問題,就是不能衝殺在第一線……你自己決定吧。」

    「我不想讓她去。」王陵之顯得很鬱悶,道,「不過我打不過她,只能由得她去了。」

    對於王陵之的邏輯,沈溪搖搖頭表示難以理解,最後一笑了之。

    ……

    ……

    三月二十這天,不但王陵之前來拜訪沈溪,胡嵩躍和劉序等老部下也接連前來拜訪沈溪。

    本來出征前,將領見文官主帥多少有些避諱,但因都不是外人,再加上這次皇帝對沈溪出征之事寄望甚高,加之謝遷對沈溪出兵也持支持態度,所以沒人敢就沈溪接見將領之事說三道四。

    沈溪對他們沒交待太多,大概意思是讓這些人回去安頓好家事,做好長久作戰的準備。

    三月二十一。

    距離朱厚照跟沈亦兒的婚事只剩下五天時間,工部尚書李鐩前來見沈溪,將造船細節跟沈溪說清楚。

    因沈溪即將離京,且所率人馬會一路向南,直抵大江一帶,而朝廷準備造船的地點也準備定在長江邊上,李鐩要把許多事在沈溪這裡確定下來。

    李鐩問道:「……之厚,若是叛軍一路南撤,到了江淮一線,是否你會直接南下監督造船,再平海疆?」

    沈溪笑了笑,道:「時器兄這是要為難我,讓我長久不得歸啊。」

    李鐩略微有些尷尬:「只是問你是否要往江南去,照理說你出征一趟,若不趁機將海疆平定,早早便回轉的話,怕是過個一年半載還得你出征。陛下之前對沿海倭寇非常在意,畢竟事情涉及兩位外戚……」

    當提到外戚問題時,李鐩突然緘口不言,因為他忽然意識到沈溪也即將成為「外戚」,有些話要適可而止。

    沈溪則顯得無所謂,道:「看陛下的安排吧。出征前我要去面聖,詳細詢問安排,至於是否要親自去督造船隻,尚未請示陛下。若陛下覺得沒那必要,我此行只負責平中原之亂,倭寇肆虐之事,留給南京守備衙門去操心吧。」

    李鐩嘆了口氣道:「不得不說,你不出馬,這大明四下亂事還真沒人平得了。相信你一去,用不了兩月便會徹底平息……當初東南沿海也是因你的治理而平靜幾年,現在鬧出這麼大的亂子,也跟如今大明還在執行禁海政策有關。」

    又提到涉及大明國策的事情,李鐩顯得很為難,也就是在沈溪面前他才可以這麼說。

    有關海禁的問題,沈溪曾跟朱厚照提過。

    不過朱厚照登基後,二人開誠布公交談的機會不多,沈溪不能長時間在皇帝面前催促朝廷改革弊政,解禁封海。

    很多事都是朱厚照為太子時,沈溪悉心教導才令朱厚照知曉天下事。

    沈溪道:「大明海禁之國策執行至今,的確到了開放時,如此可將沿海一些區域開發出來,加強駐軍和防守,再以軍港駐靠大船來對倭寇形成威懾,至於沿海島嶼可以遷百姓墾荒治理……但這些事,都是未來需要做的,一時間難以定奪。」

    李鐩用期待的目光望著沈溪:「那還是得靠之厚你去跟陛下提。陛下年輕氣盛,對於治理江山頗有見地,你在陛下跟前進言,大明四海昇平指日可待。」

    「好。」

    沈溪笑著應聲。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8-25 00:02
第二四二九章 沈國公

    乾清宮內,沈溪主動來見朱厚照,提出詳細用兵策略。

    有關東南沿海平倭寇之事,沈溪一併跟朱厚照提及。

    君臣二人再次相見,朱厚照非常感慨,皇帝對臣子的禮重也是一如既往。

    朱厚照道:「有關這次出兵之事,朕完全聽從先生安排,先生想怎麼調配人馬只管下令便可,就算要朕配合,朕也會全力協同,甚至可以為先生打下手。」

    沈溪倒顯得公事公辦,用刻板的語氣道:「東南沿海之禍,多因海禁而起,所以臣希望陛下能放開禁海國策,任由百姓下海捕魚,同時放開商人進行遠洋貿易。」

    「行,行。」

    朱厚照毫不猶豫答應下來,根本不知開海禁對大明意味著什麼。

    倒是旁邊張苑提醒:「陛下,開海之事關系重大,不能不慎啊。」

    朱厚照打量張苑一眼:「朕豈會不知事關重大?但現在大明近海地區倭寇氾濫,沿海之地沒百姓居住,任由倭寇盤踞。沈先生提出開海,如此一來大大擠壓了倭寇的生存空間,沿海百姓也多了謀生的手段,還能進行海上貿易,藏富於民,實在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

    對皇帝於開海的見解,張苑目瞪口呆,心想:「感情這倆小子早就商議好的?」

    朱厚照又望著沈溪道:「沈先生乃是為大明千秋基業思慮,朕覺得開海勢在必行,一切都可按照先生所說的辦理。」

    沈溪道:「貿然開海也會有遺禍,朝中反對聲會很多,所以還是請陛下交廷議審定為妥。」

    朱厚照這下為難了:「先生,你該知道那些大臣有多頑固,咱師生二人不管說什麼都會被他們反對,好像做的都是禍國殃民之事,所以還是朕直接下御旨開海最好……如此也省得那些傢伙說三道四。」

    沈溪搖頭:「陛下,涉及國本,當由臣子商議,綜合各方面因素,權衡利弊,如此才能做到採納眾家之長,拿出個圓滿的解決方案……臣之建議始終會有思慮不周之處。」

    「這倒也是。」

    朱厚照在沈溪面前沒多少主意,沈溪正著說反著說他聽了都覺得有道理。

    張苑見皇帝好像在思索沈溪的話,心裡有些詫異:「這兩位交談就是不一樣,陛下平時那麼獨斷專行,怎輪到我這大侄子進言,就成這般模樣?」

    沈溪道:「此番臣領兵南下,會將中原賊寇向南擠壓,於江淮一帶完成對賊寇的剿滅,臣希望以招安為主。特來請一道御旨,寬赦歸降我大明的賊寇,以讓其掃除歸降後顧之憂。」

    朱厚照還在想開海之事,聽到沈溪的話,不由抬頭望向沈溪,有些詫異地問道:「有這個必要嗎?那群賊人不思皇恩,居然敢反叛朝廷,就算附逆者可以寬赦,也該發配戍邊,至於禍首則應該處死才是。」

    沈溪心道:「或許叛軍破壞了正德這小子把自己當做明君聖主的幻想,所以才會對賊首恨之入骨。難怪歷史上平中原亂的馬中錫會因同情賊寇而下獄,慘死牢獄中。」

    沈溪道:「此番中原之亂因民怨而起,地方從賊者甚眾,若以殺戮完成平亂,中原之地將會為之一空,為接下來地方重建工作不利……反之,若能以寬仁之心對待賊人,或可迅速將賊寇平定,如此臣也能盡快將心思放在平海疆之亂上。」

    儘管朱厚照有些不情願,但沈溪居然提出來了,他還是擺擺手:「先生若是覺得有些人沒必要殺,那就算了吧。不過那些姦淫擄掠作姦犯科之輩,就算招安了也一定要除掉,朕可不想養虎為患,若他們歸降後復叛,危害比現在大得多,因為那時候他們帶有官府的背景,更不好消滅。」

    朱厚照這邊做出妥協,沈溪自然不能咄咄逼人……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古今中外莫不如此,更何況那些混入叛軍作惡的壞蛋,本身就在他的打擊範圍內,自然不會輕易赦免。

    ……

    ……

    說完軍情,朱厚照對跟沈亦兒的婚事很關心,想跟沈溪多說兩句,於是提出設宴款待沈溪。

    本來明朝皇帝用膳應該到端寧殿,宴客通常則是在奉天殿,也有在午門的,但朱厚照隨興慣了,就在乾清宮宴請。

    朱厚照臉上掛著笑容,樂呵呵道:「沈先生,咱有好久沒坐下來一起吃飯了,今兒可要進行才是……以後咱就是一家人了,你是國舅,朕準備給你封爵。」

    沈溪謹慎地道:「微臣愧不敢當。」

    朱厚照眉飛色舞道:「先生自然當得起,這朝中你都當不起的話,那些什麼公、侯、伯更沒臉充任了……朕這兩天還在琢磨,該給你封個什麼國公才好。」

    說話間,君臣二人到了後廡。

    沈溪隨意看了看,屋子中間擺著一張不大的八仙桌,南北向各擺了一張椅子。

    此時已有太監準備好皇帝吃飯的碗碟,卻未料有臣子跟進來,皇宮裡的人並不是都認識沈溪,一時間神情有些茫然。

    「先生坐。」

    朱厚照來到北面的座位前,隨意一伸手,招呼道。

    皇帝的話,讓後廡這些太監越發惶恐。

    皇帝稱呼先生的人很少,他們中有很多剛進宮不久,大概知道眼前的年輕人是皇帝的老師,於是更加謹慎。

    沈溪沒有客氣,等朱厚照入座後,他才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朱厚照讓太監將酒罈子遞上,親自接過,上來就給沈溪倒酒。

    朱厚照道:「先生,這可是杏花村六十年陳釀,朕不喜歡用什麼酒壺,就直接開壇用碗喝吧……先生別以為朕喝酒會誤事,朕平時很少喝酒,這不是看先生來了高興嘛……」

    沈溪見朱厚照臉上的笑容如喇叭花盛開一般燦爛,心想:「這小子明擺著有事相求,或者想拉攏我,所以才會這麼恭維。當皇帝能勢力到這個份兒上,簡直跟個市井小子沒甚區別。」

    朱厚照親自給沈溪面前的瓷碗倒上酒,又要給自己倒,小擰子趕緊道:「陛下,讓奴婢來為您斟酒吧。」

    朱厚照不滿地道:「朕有手有腳,用得著你們來倒酒?一邊兒站著……哦對了,趕緊傳膳,朕要跟沈先生好好暢飲一番,沒有下酒菜怎麼行?」

    「奴婢遵旨。」

    小擰子小臉帶著委屈趕緊去傳話。

    朱厚照拿起酒碗,笑道:「來來,先生,咱先喝一碗酒潤潤喉嚨。」

    說完,朱厚照毫不客氣,直接拿起酒碗仰頭就喝,一大碗咕隆咕隆便下肚,等酒碗放下後還顯得意猶未盡。

    沈溪眯眼打量朱厚照,心想:「這就是你所謂的平時很少喝酒?一看就是個酒鬼。」

    朱厚照道:「先生也喝啊。」

    沈溪這才拿起酒碗。

    皇帝已滿飲,他不能不喝或者只喝一口,沈溪舉起酒碗也是仰頭一飲而盡。好在蒸餾酒雖早在宋元時期便出現,但專供皇家的酒還是普通的曲釀酒,度數不高,沈溪倒是不擔心會喝醉。

    朱厚照抹了抹嘴,又笑呵呵開始斟酒。

    此時從後門處魚貫而入幾十名宮女,每個人手上都提著餐盒,盒子裡放著一碟菜式,一路走到桌子前,列成兩排。

    沈溪看了下面前不大的八仙桌,很清楚這些菜餚無法全都上桌。

    朱厚照對此習以為常,等為沈溪和他自己面前的酒碗重新斟滿酒後,望著那些送菜的宮女,道:「站直了,手伸出來,朕看看有哪些能入口的,剩下的你們拿去分了。先生,你也選幾個菜。」

    沈溪這才知道,朱厚照進食的方式跟普通皇帝不同,看起來鋪張浪費,但對下人卻很好,居然說不選的菜式會分給下邊的人吃。

    但沈溪看到這架勢也難免覺得心疼,畢竟朱厚照吃的用的全都是大明帑幣,還有他通過外貿從佛郎機人手裡賺回的銀子。

    朱厚照選了四個菜,宮女上前放下。

    沈溪沒興趣選,朱厚照見狀搖搖頭,最後由他共選定八個菜,一個湯,宮女放好後便退了回去站好,然後提著餐盒依次退出殿外……剩下二十幾道菜,被送了出去。

    沈溪心想:「說是要賜給奴婢吃,但這些宮女哪裡有資格享用這等美食?哪怕皇帝不吃,最後還是要倒掉,身為奴婢哪裡有資格享用至高無上的皇享的御膳?」

    「先生,咱先吃著?」

    朱厚照毫不客氣,直接拿起銀筷子夾菜,似乎眼前的菜餚都事先查好沒有被人下毒,所以省略了驗菜的環節。

    沈溪微微點頭,拿起筷子跟朱厚照一起吃起來,朱厚照不停招呼,以盡地主之誼。

    朱厚照嘴裡嚼著下酒菜,口中道:「先生,以後有機會的話多進宮來,陪朕喝酒,朕在宮裡有些無聊,咱們完全可以坐下來談論國事,開懷暢飲,那才叫自在。」

    沈溪道:「陛下,臣可沒如此福分。」

    「先生這是說哪裡話?」

    朱厚照笑呵呵道,「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朕娶了先生的妹妹,乃是高攀,以後朱家跟沈家不分彼此,朕準備給令尊翁封爵,既然先生都封公,令尊翁也不能是侯或者伯,朕也一併封公。」

    沈溪趕緊起身行禮:「陛下,萬萬不可。」

    朱厚照壓了壓手,道:「先生的擔憂朕知道,怕朝中人說三道四嘛,但令尊翁已是國丈,而先生又是國舅,封爵有例可循,他們能說什麼?」

    沈溪心想:「夏儒到現在不過是個慶陽伯,你上來就要給我父親封公,這不明擺著厚此薄彼?而夏家到此才是名義上的外戚之家,我沈家難道還能後來者居上不成?」

    「先生吃。」

    朱厚照繼續招呼著,自己一點兒都不客氣,顯得很隨和,「有人說應該等先生凱旋後再封公,但其實根本沒那必要,朕跟令妹的婚事馬上就到了,大婚前就把事情定下來,先生有了公爵之位,領兵平亂時旁人不敢阻撓。先生不但是大明文臣,也是勳貴,到時候誰都要聽從先生調遣。」

    沈溪默然無語,朱厚照此時舉起酒碗,再次向沈溪敬酒。

    ……

    ……

    朱厚照左一杯右一杯給沈溪敬酒,似乎有意將沈溪灌醉。

    但沈溪卻對跟皇帝把酒言歡無太大興趣,酒過三巡之後便有意離開。

    酒桌上朱厚照再不提有關軍政之事,只跟沈溪談風花雪月,說到動情處更是站起身,有意要撩開袖子,跟沈溪表現一下他的不凡見識。

    沈溪終於忍不住了,皺眉道:「陛下當以國事為重,若總將朝事推與他人,為國亂之伊始,自古以來多有明鑑。」

    朱厚照臉上滿是失望之色:「先生怎也說這種喪氣話?身邊勸說朕的人太多了,但現在四海昇平,國泰民安……咳咳,就算有幾個毛賊搗亂,有先生出馬便可將他們翦除,朕可以安心當個安逸的帝王。」

    「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陛下莫不是不知此中道理?」沈溪繼續說著朱厚照不愛聽的話。

    朱厚照坐下,嘆口氣道:「或許在先生眼中,學生都是不爭氣的吧,不過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先生又怎知朕將來的造詣會在列祖列宗之下呢?」

    沈溪心想:「你嘴上的本事,還有你吃喝玩樂的能耐,是比你的祖宗都大,就是治國的本事不咋地,到頭來你的皇位還要落在某一個堂弟手上,可悲可嘆!」

    沈溪道:「陛下當早有子嗣。」

    本來朱厚照興致濃烈,聽了沈溪的話,臉色不好看了,用一種古怪的目光望著沈溪,似乎覺得沈溪跟以前有所不同。

    以前沈溪總是順著他說話,在外人面前屬於力挺他的那個,但現在沈溪所說的卻是那些老頑固和所謂忠臣在他面前經常提的話題。

    朱厚照擺擺手道:「管他呢,朕還年輕,難道要個子嗣有那麼困難?」

    沈溪搖頭道:「陛下若沉迷逸樂,且多服用丹藥,必會令龍體受損,若不長久靜養的話,將來可能會無法留下子嗣。大明若無子嗣,則內外不定,必然會有人覬覦陛下皇位,陛下也會因此而產生憂患。」

    朱厚照道:「朕又沒有親兄弟,誰會覬覦朕的皇位?難道說是朕的叔叔?那就更不可能了……他們跟皇位之間差著很多呢,沒聽說他們有敢亂來的。」

    沈溪道:「陛下難道忘了安化王謀逆的事情?」

    朱厚照臉色變得陰沉下來,不耐煩地道:「先生,能不能別提這些?咱們坐下來喝酒,就談一些高興的事,朝廷內就算有事也可以等以後慢慢解決,朕要子嗣大可緩緩,這不馬上朕就要娶令妹進宮?若是令妹……也就是西宮皇后可以生下皇子的話,嘿,將來朕跟先生的關係就更親了。」

    沈溪好像故意給朱厚照潑冷水,謹慎提醒:「就怕將來朝廷會因國嗣問題出大亂子!」

    朱厚照本來還想繼續為沈溪倒酒,聽到這裡,不由將酒罈放下,臉繃得緊緊的,顯然是不愛聽。

    沈溪站起身來:「臣得陛下款待,倍感榮幸,臣尚且有出征之事準備,便不多留了。臣告退。」

    朱厚照看了沈溪一眼,這才道:「先生這是不想跟朕同桌而飲吧!朕理解,來人,送沈先生離開。」

    ……

    ……

    酒宴在尷尬的氛圍中結束,朱厚照不盡興不說,反而惹了一肚子的火。

    小擰子沒有親自出去送客,只是安排太監引路。等沈溪離開後,只有他陪在皇帝身旁,見朱厚照臉色不悅,他也不敢去打擾。

    朱厚照低著頭,好像在生悶氣,半天后才道:「他一定是故意的,知道朕不愛聽這些,所以就說出來,讓朕早點放他走。」

    小擰子道:「沈大人其實是一片忠心,目的也是為陛下好。」

    朱厚照沒好氣道:「朕知道他出自好意,但畢竟是在飲酒作樂,有什麼事不能等以後說?難道他不知道這些話會壞了朕的酒興?」

    小擰子本想說什麼,聽到這裡卻閉上嘴,低下頭不敢應聲。

    朱厚照道:「你還想說什麼,一併說來,就算你說錯了朕也不會怪責。」

    小擰子為難地道:「奴婢只是覺得,沈大人或許是覺得他馬上就要領兵出征,長時間不能在陛下跟前,而出征之前怕是再也沒機會再跟您見面,所以只能及早將這些話跟陛下和盤托出……」

    「哦。」

    朱厚照想了想,點點頭,「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沈先生把心都放在如何匡扶朕上,朕還卻沒理解他的苦心,實在不應該。」

    雖然朱厚照一番話說得很動情,好像對沈溪充滿感激和信任,但小擰子聽了卻覺得有些彆扭,暗忖:「陛下對旁人,怕不會跟對沈大人這樣,能勸得動陛下只有沈大人。連太后都不能跟沈大人相比。」

    朱厚照道:「沈先生馬上就要出征,朕已答應為他賜爵,不知這件事準備得如何了?」

    小擰子回道:「陛下,此事當問張苑張公公才是,翰苑那邊應該有章程了。」

    朱厚照微微搖頭:「讓他們準備,或許多有赴宴,不如朕直接定下來,定個魯國公吧。」

    小擰子眨眨眼,不太明白魯國公意味著什麼,不過有一點他卻是知道的,君無戲言,朱厚照說沈溪是魯國公那沈溪就是魯國公。

    但朱厚照的話說完才不到眨眼工夫,朱厚照便又覺得不妥,道:「魯國公也不妥,不能體現出沈先生與眾不同,不如就由他的姓氏來定,叫做沈國公好了。」

    小擰子道:「陛下,此事是否交由廷議?」

    朱厚照沒好氣地道:「朕的話就是聖旨,用得著廷議嗎?只是走個過場罷了,哪裡有那麼麻煩?至於封地,還有犒賞,以及沈先生父親的封爵等事可以等以後慢慢來,沈先生的爵位要及早定下,畢竟沒幾天他就要領兵出徵了。」

    小擰子恭敬行禮,卻不敢吱聲,這可是涉及到封爵的大事,他一個太監沒資格插嘴。

    朱厚照站起來,顯得很滿意,喃喃自語:「那就是沈國公了,至於金書鐵券也要趕緊準備好,到時候朕親自帶人送到沈府。在沈先生出兵前,朕要好好跟他喝杯酒。」

    ……

    ……

    朱厚照打定主意,很多事便確定下來。

    翰林院以沈溪賜封「沈國公」籌備封爵事宜,這也意味著沈溪在出征前,要領受爵位,還要進宮謝恩。

    照理說應該有朝會宣佈此事,但朱厚照對朝議一點兒都不上心,反而準備親自到沈家封爵,以體現出他對沈溪的尊重。

    事情由司禮監傳到翰林院,這邊眾閣臣自然也知曉,謝遷得到消息時並不在內閣,而是在他的小院內,由梁儲和楊廷和將此事告知。

    謝遷當即有些惱火:「什麼沈國公,簡直荒唐!他到底有多少功勞,能封公爵?這沈國公又是什麼東西?」

    在謝遷眼裡,一個御賜的國公爵位竟只是個「東西」,梁儲和楊廷和都有些汗顏。

    梁儲道:「陛下已欽定,內閣這邊是否要上疏跟陛下提及不合體統?」

    謝遷抬頭看了二人一眼,微微搖頭:「陛下要給他封公爵,那就封吧!老夫的話,現在有什麼效用?總歸他現在已是皇親國戚!咳咳咳……」

    到最後,謝遷咳嗽起來,好像是被氣的,但他又不說要去勸諫皇帝,如此一來梁儲和楊廷和都覺得這背後應該有什麼因由,楊廷和大概知道謝遷已答應暫時不干涉沈溪的事情,梁儲則完全不知謝遷為何有如此轉變。

    ……

    ……

    沈溪要被朝廷賜封為「沈國公」的消息,由司禮監秉筆太監張永帶到沈溪跟前。

    張永到了沈家,直奔書房,跟沈溪把事一說,多少帶著一點邀功的意味。張永笑著道:「沈大人真是恭喜了,不對,以後應該稱呼您公爺。」

    沈溪打量張永,問道:「此事陛下已經定下來了嗎?」

    「定了定了。」

    張永道,「陛下已安排朝中籌備封公事宜,就這幾天的事情,大概跟沈小姐……新皇后進宮同時進行。沈家可說是雙喜臨門啊。」

    沈溪道:「多謝張公公上門來通知。」

    因為張永並非是來傳旨,只是來遞話,沈溪並沒拿出多少禮數,臉上也沒帶著欣然之色,讓張永略微有些尷尬。

    張永苦笑道:「沈大人,旁人封爵那是幾輩子的榮光,但您……怎麼如此平靜?呵呵,還是您有氣度,這叫處變不驚……不對,應該說是榮辱不驚才對。」

    沈溪語氣仍舊很平和:「敢問一句,這沈國公的爵位會給本官帶來如何改變?朝中,還有天下人會如何談論此事?」

    這問題讓張永不好回答。

    若說開國功臣或者靖難功臣封爵,到底是一種極大的榮光,但沈溪被封爵則顯得「名不正言不順」,沈溪平定草原的功勞再大,但在開國和靖難面前則顯得微不足道,這正應了一句話:亂世出英雄,太平年景就算有再大功勞也難以得到歷史認可。

    如此也導致沈溪的國公之位,會被認為接近於「傳奉官」的性質,是皇帝隨興而為,沈溪會被歷史指指點點,更可能會被說成是恃寵而驕的佞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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