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2927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9-15 00:56
第二四五〇章 不睦

  胡璉到了歸德府。

  按照既定計畫,全軍很快就會開拔,征討叛軍,但有關下一步作戰細節,沈溪根本就沒有向胡璉透露。

  為了求證此事,胡璉再次去見沈溪,這回他跟沈溪單獨相處,之前唐寅在時不能說的話,此時也能開誠布公。

  胡璉道:「下官之前收到謝閣老的來信,說平亂需以穩為主,不要造成太大傷亡,影響朝廷大局。這是謝閣老的信函……」

  說話間,胡璉將謝遷遣人送給他的私人信件拿出來,交給沈溪過目。

  沈溪一擺手,皺眉道:「重器兄,你這是何意?難道你說什麼,我會不相信?怎要我看謝閣老寫給你的信?」

  胡璉為難地道:「其實我也知道,朝中參劾下官的奏疏不少,這次賊人勢大,席捲中原威逼京畿,下官負有很大責任,也讓沈尚書承受不小壓力。」

  沈溪微笑著道:「我都說了沒什麼,為何重器兄如此介意?還是好好準備來日出兵之事,別多心。」

  「那……」

  胡璉見沈溪沒有繼續談下去的心思,主動問道,「不知接下來進兵何處?是要繞道叛軍側翼,還是……」

  沈溪有些漫不經心:「現在談這些為時尚早,一切都要根據戰場形勢變化制定相應作戰計畫,因此不是在下不肯對重器兄透露情況,實在是戰場上有太多隨機應變的東西。」

  「明白,明白。」

  胡璉嘴上說明白,但其實根本就不理解,覺得沈溪是有意迴避他的問題,似乎已對他失去信任。

  有了這種想法後,胡璉沮喪之餘,開始為自己的出路謀劃,至於沈溪說什麼做什麼,他沒有太關心,但有一點他很清楚,跟在沈溪身邊,他得到軍功的概率會大增,只要這場戰事順利完成,他作為河南巡撫自然會分潤到相應的功勞。

  反思過往,胡璉非常後悔對韃靼戰時他沒有堅決追隨沈溪,而是去了宣府跟在朱厚照身邊,本想近水樓台先得月,獲得皇帝賞識,誰想事與願違。

  西北之戰結束,留在皇帝跟前的人基本沒落得好,朱厚照的胡鬧以及張苑等人的阻撓,使得宣府和張家口一線戰局出現很大紕漏,就算事後朱厚照沒有追究責任,但也沒有對哪個大臣看上眼,破格提拔。

  ……

  ……

  出兵之日定在四月二十,頭天晚上沈溪去見了馬憐,這也是馬憐離京南下後,沈溪第一次前去探望。

  馬憐本想留在中軍,伺候沈溪左右,但這次沈溪還帶了惠娘和李衿南下,以沈溪心中的重要性而言,馬憐沒法跟惠娘和李衿相比,因而只能在護衛護送下,跟在後軍隊伍中,這一路經歷不少辛苦。

  商丘縣城靠近東門的一處旅店。

  「爺……」

  客房裡,馬憐見到沈溪,行了個萬福禮,她花容慘淡,整個人異常憔悴。沈溪趕緊讓她坐下,要為之診脈,卻為馬憐拒絕。

  馬憐嬌弱地道:「奴還好。」

  沈溪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執意將她手腕拿過,一番簡單望聞問切後,點頭道:「沒什麼大礙,應該是旅途勞頓,加上受了一點風寒,致氣虛氣緊,渾身乏力……難道是水土不服?路上一定要記得喝開水,生水一點都不能沾!」

  馬憐自責地道:「奴也未料到身子骨如此不堪,以前就算連續策馬狂奔數日都安然無恙,現在……可能是爺太過寵愛,在京城養尊處優慣了吧。」

  沈溪道:「或許不該帶你南下受苦受累。」

  「是奴自己沒用。」

  馬憐低下頭,神色中有幾分失落,「出來後奴本想騎馬而行,臨跨上馬背才發現力不能支,只好選擇坐馬車,誰想待在車廂裡也會生病,或許跟之前那場豪雨有關吧……奴不該讓爺費心……」

  馬憐偷偷抬頭看了沈溪一眼,發現沈溪正在看她時,趕緊將目光避開,隨即眼角滑出兩行淚水。

  沈溪知道,馬憐是個堅強的女孩,如果只是一點痛楚的話很難將她打垮,不過若心中失落,加之受了委屈,自然很容易發生狀況。

  如同惠娘跟他置氣一樣,馬憐也很聰慧,能想到沈溪出征在外身邊多半帶了其他女人,揣測沈溪是跟那女人戀堅情熱,才不來見她,否則斷無可能半個多月都見不到人影,她在後軍一路緊趕慢趕,為的就是能在沈溪想見她的時候隨時見到。

  但馬憐的努力,卻沒換得沈溪的憐惜,甚至進城後也要過個三四日,直至臨行前才來見她。

  女人心思都很縝密,說不爭寵的絕對是聖人,或者說那女人根本就沒有把男人當回事,因為女人越是愛慕一個人,越希望得到那人的關注,而不是受冷落。

  沈溪沒有做出解釋,也不需要解釋,如同惠娘和李衿瞭解自己的處境一樣,馬憐對自己的身份定位很清晰。

  他伸出手,將馬憐臉頰上的眼淚抹去,馬憐趕緊試著收淚,卻發現沈溪起身來到她面前。

  沈溪裝作不解人意,道:「旅途辛苦吧?走,到裡邊說話,我在你這裡停留不了多久,等下還要回營,軍中太多事情等我處理了。」

  沈溪隨便找了個藉口,非常牽強,他也知道這種話騙不過馬憐,卻不得不這麼說。

  馬憐知情識趣,明白沈溪過來見她是對她的憐惜,不像惠娘那般冷嘲熱諷,處處針對,而是慇勤地起身,陪著沈溪到內屋,跟沈溪講述她這一路見聞,希望得到沈溪更多的關愛。

  ……

  ……

  夜色凝重。

  歸德府城一片安靜祥和,沈溪領軍駐紮,城內百姓非常安心。

  沈溪就像個護身符,有他在,城塞絕對安全,叛軍在方圓一百里內沒有任何活動跡象,數月來惶惶不可終日的百姓終於可以睡個好覺。

  此時沈溪卻在馬憐這裡享受無盡溫存。

  因為跟惠娘冷戰幾日,沈溪自己也有些眷戀這種溫柔的滋味,不然的話他也不會在即將出兵前來見馬憐,因為他知道一旦大軍開拔,他更沒時間過來,不但自己要多受幾天苦,而馬憐的委屈也會加劇。

  雲收雨歇!

  屋子內平靜下來,看到沈溪大汗淋漓,馬憐從榻上起來,想為沈溪倒一杯熱茶,誰知沒等走到桌前,就被跟著起來的沈溪從後一把攬住纖腰。

  「爺……」

  馬憐羞喜交加,能得到情郎的眷顧,這是女人最得意的事情,沈溪對她的欣賞,幾乎就是她生命的全部。

  沈溪道:「下來作何?現在雖已是初夏,但不知是不是下過雨的原因,依然寒氣逼人,不如躲在被窩裡暖和暖和。」

  說來也奇怪,明明已入夏,但天氣乍暖還寒,由於受小冰河期影響,行軍途中冷熱交替非常頻繁,讓沈溪覺得非常辛苦。

  馬憐道:「能做爺點事,奴很開心。」

  說話間,她彎腰將茶壺裡的茶水倒進杯子裡,卻發現已經冰涼,趕緊道:「奴這就讓人燒水沏茶。」

  「不用了。」

  沈溪拿起茶杯,咕隆咕隆將裡面的茶水喝了,穿戴整齊後拉著馬憐到榻邊坐下,馬憐望著沈溪的目光中滿是迷醉。

  馬憐臉上全都是崇拜和眷戀的表情,這是她日夜牽掛的男人,她心裡除了沈溪容不下其他任何東西。

  沈溪解釋道:「接下來,我要領兵平中原盜寇,你會暫時跟我分開,在侍衛護送下走大運河趕往南方……你到南京城等我。」

  馬憐臉上露出濃濃的失望之色,眼巴巴問道:「那幾時……我們才能再見?」

  沈溪道:「用不了太久,短則十天半月,長則……需要月餘。」

  「哦。」

  馬憐沒有抱怨什麼,低頭想著心事,雖然很不情願但她卻不敢表露出來,她希望跟在沈溪身邊,哪怕再危險也甘之若飴。

  沈溪嘆了口氣道:「此番平叛事關重大,我很難兼顧兒女私情,心思全都用在行軍打仗上,朝廷對我的期待甚高,接下來至少有兩場大戰要打,中原這一攤子……還有沿海倭寇……」

  馬憐抿嘴:「正是因為爺有本事,朝廷才如此信任。」

  沈溪笑了笑道:「就你嘴甜……你兄長這次跟著河南巡撫一行過來,我已見過他,人很精神,這次我會留他在身邊聽用,讓他有更多建功立業的機會……你想見他一面麼?」

  「不方便。」

  馬憐搖頭道,「奴還是不見了吧。」

  在對待馬家人的問題上,馬憐態度非常堅決,嫁出去的女兒不會管娘家的那些破事,沈溪能主動為馬家謀劃,對她而言便是最好的消息,也讓她感到自己對馬家有了交待。

  沈溪點頭:「那你有話帶過去嗎?」

  馬憐想了下,繼續搖頭:「兄長一切都好,奴便放心了,他在軍中建功立業,全有賴爺的關照,奴只要伺候好爺便可。」

  說話間,馬憐有些害羞,脖子都紅透了,大概想到先前跟沈溪恩愛的種種。

  沈溪笑了笑:「果真是個善解人意的丫頭,馬家把你送來,我賺大了。」

  ……

  ……

  次日,大軍離開歸德府,繼續向西行軍,走的是柘城、陳州的官道,過開封府直入劉六、劉七叛軍盤踞的南陽府。

  這天兵馬行進速度很快,一天下來足足走了一百多里,不過因糧草和輜重較多,大部隊有點前後脫節。到底糧草輜重太過笨重,行進跟不上前軍的速度,兩軍合併後總兵力超過三萬,糧草輜重運送成為問題。

  沈溪本打算讓胡璉殿後,運送糧草,但想了想如此或許會讓胡璉疑神疑鬼,與自己越發離心離德,便臨時指派胡嵩躍領兵保護。

  糧草輜重的安全至關重要,與此番交戰成敗休戚相關,沈溪這麼做一是對胡嵩躍的能力認可,二則是平衡京營跟邊軍的關係,畢竟這種運送糧草的差事不是誰都想做的,也只有胡嵩躍這種嫡系才不會認為自己是被發配。

  晚上紮營時,諭旨傳來,跟沈溪之前預料一樣,朝廷駁回馬中錫招安的提議,要求沈溪先領軍將叛軍主力消滅再談招安。

  這旨意是否由朱厚照下達無關緊要,總歸是朝廷的意思,等於是關上了馬中錫跟叛軍和談的大門。

  消息傳來,最振奮的要數軍中那班將領,對他們來說這是絕佳的建功立業的機會。

  「沈尚書之前不是說,已跟陛下進言以招撫為主,為何會在此問題上出現如此大的偏差?」

  胡璉得知這個消息後非常震驚,只有他這樣的職業政客才明白招撫為主的好處,這會讓中原百姓免受大規模戰火波及,避免民生遭受進一步的破壞……畢竟有戰爭就會有死亡,人才是這個世間最大的財富,墾荒生產用得指望勞力,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沈溪搖頭:「你不該來問我,應該問這一政策的制定者,他們比我更清楚內情。或者直接上疏質詢陛下也可。」

  之前沈溪對胡璉還算和顏悅色,但涉及招安問題,就有些不耐煩了,說話絲毫也不留情面。

  胡璉聞言愣了一下,心想:「難道沈大人覺得我別有用心,以掩飾自己平亂不力?」

  唐寅正好在旁邊,相比於胡璉疑神疑鬼,唐寅卻沒覺得這有什麼大不了,好像早就料到會如此一般,道:「現在叛軍主力尚未殲滅,除了山東那邊戰事頻繁,河南地界近來一片太平,如此情況下便行招安之舉,只怕賊寇未必服氣。等朝廷兵馬一撤,他們很快便東山再起,屆時危害更大。」

  胡璉忍不住反駁:「完全可以將賊首拿下,餘者派人監管居住,怎麼可能讓他們死灰復燃?」

  唐寅強忍著翻白眼的衝動,淡淡一笑,道:「那些從逆的匪寇心早就野了,不把他們徹底打痛,他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造反而已,誰不能出來挑頭?拿下三五個賊首,他們就不能成事了?」

  「完全可以將他們建制打亂,分散到各個地方,甚至可以安排到周邊省份,難道非要用最粗暴的方法嗎?」

  胡璉皺眉道,「中原百姓已承受不起戰亂之苦,在下之前平亂不力,也是考慮到會影響地方民生……」

  本來唐寅有意爭辯下去,但仔細一想他跟胡璉地位懸殊太大,在軍中不過是沈溪的幕僚,即便擔任著沈溪喉舌的重任,也沒資格跟胡璉爭論。

  從某種角度而言,胡璉算不上沈溪下屬,河南巡撫的職責在那兒擺著,一個京官一個地方官,互不統轄。

  最後胡璉和唐寅二人一起看向沈溪,等沈溪做出評斷。

  沈溪神色平靜:「重器兄的意思,是讓我繼續跟朝廷上疏,堅持招安之策?」

  沒等胡璉和唐寅回答,沈溪便搖頭:「朝廷定下來的事情,焉能質疑?該說的話離京前我拜訪陛下時已說過,現在朝廷旨意在此,只能遵照命令行事。本來我還想早些往江南平倭寇,現在看來只能往後放放了。」

  胡璉有些急了:「以沈尚書眼下統領的兵馬,很難在短時間內消滅賊寇,就怕這場戰事會進入相持階段!」

  沈溪斜眼望向胡璉:「重器兄別太悲觀了,三萬大軍在手,朝廷一舉平息中原盜寇不是順理成章之事?難道你覺得我會在中原戰場來個大意失荊州?」

  「這……」

  胡璉本來確實有這個意思,但沈溪問話太過直接,大有質問之意,貿然承認的話會顯得對上官太不尊敬。

  胡璉還不敢心存芥蒂,畢竟是他先表達對沈溪的不信任,趕忙行禮:「下官絕無此意。」

  沈溪點點頭:「我也知胡中丞是出於謹慎,此番交戰我自會小心謹慎,力爭以最小的傷亡打個大勝仗,那時再跟朝廷進言招安,否則會有人以為我沈某人怕了叛軍,不敢跟他們正面交鋒,英名何存啊?」

  沈溪突然拿面子和名聲說事,讓胡璉很為難,本來在他看來這不該是沈溪應該持有的立場,但既然給出這樣的理由,他就不能再堅持。

  「下官明白……下官這就回去安排,告辭。」

  胡璉當即提出離開,不敢再煩擾沈溪。

  沈溪揮揮手,沒有挽留的意思,顯得有幾分生疏。
本帖最後由 albert1225 於 2019-9-22 12:12 編輯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9-16 11:22
第二四五一章 斷糧道

  沈溪所部進入南陽府地界後,叛軍活動開始劇烈起來,雙方斥候頻繁碰撞,但叛軍好像沒有跟官軍正面交鋒的意思,依然在大踏步後退。

  此時其他地方賊寇倒是猖獗起來,尤其是山東地面的賊寇,開始連續向官軍發起攻勢。

  「……叛軍突襲大運河,燒燬運糧船隻三百餘條,沿河十幾處糧倉遭到劫掠,駐防徐州的南直隸兵馬配合兗州府任城衛官兵果斷出擊,試圖全殲這股叛軍,叛軍突圍,在鄒縣和藤縣之間連續激戰,最後叛軍主力突破官軍的圍追堵截,向沂州一線逃竄,官軍正在追擊之中……」

  馬九匯報軍情時,正值升帳議事時,將領們聽到後都義憤填膺,雖然燒的不是他們的糧草,卻威脅山東平叛大局,甚至由於漕運不暢,會嚴重影響北方地區糧食庫存,進而影響平叛大局。

  將領們開始鼓噪起來,甚至有人叫囂調頭跟山東叛軍決一死戰。

  胡璉聽到後連連皺眉,擺手道:「諸位,先聽沈尚書說,你們別喧嘩,沈尚書必定有萬全之策。」

  之前中軍帳內,這麼說話的除了沈溪外只有唐寅,現在胡璉來了,唐寅沒有開口的機會,只能站在旁邊看熱鬧。

  沈溪環視一圈,冷冷一笑,問道:「你們說揮兵山東,可有想過我們南下的主要目的是什麼?既已到了河南之地,追擊的又是叛軍主力,為何要折返?我們有必要被叛軍牽著鼻子走麼?」

  在場將領都不說話了。

  宋書生怕手下發雜音,趕緊道:「沈大人的意思,是先把河南地界的叛軍蕩平,若貿然回兵,有很大的可能會竹籃打水一場空!反之,若堅持之前的作戰計畫,消滅眼前的賊寇,咱們獲得的功勞遠比回兵大許多……沈大人,末將沒說錯吧?」

  雖然宋書說的多是廢話,但他畢竟是京營首腦,開口後果然沒人質疑,連邊軍一幫人也不廢話。

  沈溪沒有回答宋書的問題,指向面前沙盤上一處,「叛軍襲擊運河,又劫掠糧倉,說明他們想截斷我各路進剿兵馬糧草供應,但他們卻不知,運河上輸送的糧草並非是為滿足我軍中用度,而是送到京城統一調配。不過若不能速戰速決的話,漕運屢次中斷的惡果就會呈現,畢竟我們帶的糧草只夠用一個月。」

  「足夠了!」

  在場將領聽說有一個月的糧草供應,覺得什麼問題都能解決,叛軍在他們眼裡跟土雞瓦狗差不多,現在已到南陽府,意味著跟叛軍交鋒只在旦夕間的事情,莫說一個月,半旬或許就會奏凱。

  胡璉問道:「沈尚書現在擔心什麼?叛軍閉守城塞不出?還是說各路人馬不能做到相互呼應?亦或者我軍兵馬、輜重數量嚴重不足?」

  胡璉對於軍中情況的瞭解,遠比一般將領多,他在中原小半年,知道叛軍的大概情況,此前他並非完全沒能力才選擇避而不戰,而是叛軍不但數量眾多,且勢頭強橫,他有意避其鋒芒。

  沈溪道:「不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嘛,我們手頭兵馬足夠了,現在關鍵是要找到叛軍主力,尋求決戰良機……但問題是根據情報,叛軍退到南陽府後,化整為零,除了一部分鎮守城池外,其餘分別逃竄,搞不清哪路才是叛軍頭領所在?」

  「這還不容易?派人查查不就知道了。」有將領發表意見,不過一聽就沒水平,屬於那種不明就裡卻想出風頭的蠢蛋才會說的話。

  宋書厲聲喝道:「若叛軍首腦所在地那麼容易分辨清楚的話,也不會現在這般頭疼了……不過,中原叛軍目前主要集中在南陽府,咱們只要將他們盤踞的城塞奪回,就算他們分兵再多,也是無根之萍,可以逐一擊破。」

  「時間呢?」沈溪問道。

  這下宋書沒法回答了。

  按照沈溪之前所說,軍中現在最大的問題便是糧草的可持續性嚴重不足。

  如果真按照宋書所說那般,對叛軍逐一擊破的話,時間會拖延很久,糧草耗光朝廷兵馬也就不戰自敗。

  沈溪再道:「如果我軍只是三五千人馬的話,行動會方便許多,但現在軍中有超過三萬將士,加上後勤運送糧草和物資的民夫,數量就更多了,戰事打成持久戰,我們將會有大麻煩。」

  胡璉有些擔心:「沈尚書說得是,之前您幾次領兵交戰,都是在弱勢的情況下與敵軍決戰……此番我軍空前強大,敵人自知不敵,所以才散得很開,這種瑣碎的剿匪工作,不如留給地方兵馬,不過就怕您走後,他們重新將人馬聚集起來,到時候朝廷進剿兵馬又將不敵……這是個死結啊。」

  沈溪看了一眼旁邊默不作聲的唐寅,「不知軍師對此有何意見?」

  唐寅正神遊天外,突然被沈溪點名,還直接稱呼他為「軍師」,多少有些不適應,更多的是受寵若驚。

  「這……」

  唐寅突然成為眾矢之,腦子還有些迷糊。

  沈溪往自己身邊指了指,幾名將領自動讓開一條路,如此一來唐寅可以走到沙盤前,當著所有人的面發表高見。

  軍中將領對唐寅寄予厚望。

  這次隨軍,唐寅在京營、邊軍和胡璉所部三方將士心目中都比較有地位,不單純是給沈溪面子,唐寅在軍中的確是在做實事,表現極為突出。

  胡璉鼓勵道:「沈尚書讓你說,你便大膽將心中的想法說出來……行軍佈陣,軍師的意見至關重要。」

  唐寅本沒打算在這種場合出風頭,涉及整體戰局,本來該聽沈溪號令,他只負責平衡場面即可。可惜現在打圓場的事情被胡璉做了,他沒了用武之地。驟然被人架出來,尤其沈溪指定讓他說,他不能不表現一下,眼下就好似在進行一場面試。

  唐寅嘆道:「叛軍當然要避戰,叛軍頭目縱橫中原數省,可見非易與之輩……他們早就聽說過沈尚書的豐功偉績,哪能不知正面跟沈尚書親率兵馬交戰,定然會遭致失敗?」

  這話說出來很中聽,在場大多數人都情不自禁點頭,他們在軍中之所以任勞任怨,便在於知道追隨沈溪打不了敗仗。

  這種想法他們有,叛軍自然也會有,之前叛軍聲勢浩蕩,卯著勁兒跟朝廷交戰,其實是想在形勢佔據優勢的時候跟朝廷和談,叛軍頭目希望藉此獲得官身,擺脫過去的罪名。

  現在沈溪兵馬一到,他們立馬變得老實了,兵馬四散開,首腦都藏起來,不讓官軍查到他們置身何處。

  唐寅繼續道:「如果叛軍有意避戰,想找到他們確實很困難,但叛軍也是要吃飯的,要將他們找出來不容易……他們只需將人馬平均分散開,我們打哪路都不會損害他們整體實力,而且他們還可以自由活動……但是,小股兵馬機動靈活,但大批糧草輜重運送卻不那麼容易。」

  「唐先生這主意不錯……哈哈!」劉序忍不住拍手稱快,在他這樣的粗人聽來,唐寅的謀略跟沈溪一樣神奇。

  宋書跟著附和:「唐先生所提,正是當前最著緊之事,找到賊寇糧草輜重所在,問題就解決大半!他們斷我們糧道,我們就斷他們糧草,看誰比誰能耗!」

  胡璉看著唐寅問道:「那你覺得,叛軍糧食儲藏何處?總不會留在城塞內吧?我們沒有器械,攻打城池可不那麼容易,他們也會死守城池……我們也可以選擇圍城打援,只要確保城裡的糧食運不出來即可……其實叛軍應對我軍進剿最好的方法,就是把糧食分散帶在軍中,隨時取用!」

  聽起來胡璉是對唐寅的意見的補充,但實際卻不是那麼回事,言語中充滿質疑。

  唐寅眨了眨眼:「誠如胡中丞所言,叛軍或許會將糧草分開貯藏,以防止被朝廷兵馬一鍋端,但他們不藏在城裡,難道真的會帶在軍中?這可是草寇,大部分是烏合之眾,他們加入叛軍本就為糧食,而叛軍首領又未必能控制全軍,如此一來叛軍首領如何敢將糧草分散於各軍?這不是給那些叛軍頭目自立山頭的機會?」

  「這……」

  胡璉愣住了,覺得唐寅這番分析有理有據,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駁。

  此時二人各持觀點,唐寅覺得叛軍糧草很可能集中在某地存放,胡璉卻覺得叛軍既有分兵的跡象,糧草應該隨各路人馬而行,不會集中儲存而給朝廷兵馬一鍋端的機會。

  兩種方式對叛軍各有利弊,光靠分析,顯然難以斷定哪種方式對叛軍最為有利。

  在沒法反駁唐寅的情況下,胡璉只能望著沈溪問道:「沈尚書,現在可有叛軍糧草轉運的消息?」

  沈溪沒有回答胡璉的問題,此時他更想當一個傾聽者,笑了笑道,「軍師提出要斷叛軍糧道,胡中丞卻提出叛軍可能會將糧草分散安置……本官想多聽聽你們的意思。」

  沈溪如此說,便表明他不打算在商討出個結果前發表意見,現在考題已非單純為唐寅而設,對胡璉同樣有效。

  本來沈溪跟胡璉間互不統屬,但誰都知沈溪在朝中的地位,胡璉也是因沈溪的推薦而被朝廷重用,非常在意沈溪的看法。

  所以對胡璉和唐寅來說,這次爭論很可能意味著二人中只有一個被看重,而另外一人會被淘汰,未必是說將來沒有繼續加官進爵的機會,但至少不會成為沈溪的嫡系,只能自謀官路。

  看起來公平,但問題是唐寅只是個正七品外官,光腳不怕穿鞋的,而胡璉現在雖掛著僉都御史的職位,但已是正三品外官,意味著這次中原戰事結束,他至少可以升左右副都御史而留任地方常駐巡撫,提調一省軍政事務。

  不過若沈溪對此有不同的看法,就算不計較胡璉在平叛中的過失,也很可能會將他調至南京為官,擔任的多半是虛職。以沈溪的年歲,他想重回朝廷中樞難上加難。

  唐寅繼續侃侃而談:「根據之前的情報,叛軍主力被壓縮在南陽盆地,所以我們只需要對叛軍盤踞的幾個縣城重點關照便可,總有一個城裡有叛軍的糧草……」

  唐寅話音未落,胡璉已道:「本官不同意軍師的論斷,叛軍分散在南陽府各處,只要他們隨軍攜帶糧草,就算我們拿下城池,也無法傷叛軍根本……」

  「我們先不談這個問題,可以嗎?」

  唐寅皺眉,「叛軍糧草是整是零,現在不能確定,光靠在此商討不會有任何結果,不如先確定賊首到底在何處……若可一戰將賊首擒下,那此番平叛勝利幾乎是十拿九穩的事情……」

  胡璉冷冷一笑,聲音提高八度:「以本官所知,叛軍首領有五人之多,失去誰都不會令叛軍失去主心骨,他們還是會繼續擾亂地方,除了已知兩人在山東外,另外三位很可能就在我們腳下的南陽府!」

  唐寅笑了笑,道:「難道按照胡中丞的意思,只能分兵追擊叛軍,如此才能徹底平息中原盜亂?這……怕是我們沒那麼多時間吧?」

  說到最後,唐寅用求證的目光望向沈溪,沈溪卻笑而不語。

  胡璉此時很被動,他辯論的主題在於叛軍分兵,糧草輜重會隨行,如此一來平亂將陷入僵局,他是在堅持一種短時間難以打破的困境,就算把在場所有人說服,也只能證明叛軍平息非朝夕之功,跟沈溪速戰速決的思路相違背。

  周圍看熱鬧的武將覺得很過癮,他們從胡璉跟唐寅的簡單辯論中學到很多東西,而且作為始作俑者的沈溪還沒發言,很可能沈溪的意見更會讓他們大受啟發。

  胡璉想了很久後,總結道:「沈尚書,如今要平中原亂民,的確不能操之過急,叛軍是想以此來拖延時間,換得朝廷撤兵或招安,若是能讓叛軍歸順朝廷,可以免去戰火對地方民生造成的影響,乃利國利民的好事。」

  他的話引起在場絕大多數武將不滿,雖然這些人不敢直說,但顯然胡璉提出的招安違背大傢伙兒建功立業的心思。

  沈溪搖頭:「胡中丞,之前本官跟你有類似的想法,不過現在朝廷已否決招安之議,而非本官有意阻撓,這件事你該清楚才是。老生常談的話題,本官不想重複,本官也相信在場將士沒一個是孬種,不怕跟叛軍一戰,至於對百姓的影響……留賊未除也是隱患,長時間的動盪對地方民生造成的影響會更大。」

  沈溪僅僅否決了胡璉提出繼續招安的設想,沒說他跟唐寅到底誰更有見地,不過明眼人都看出來了,沈溪似乎支持唐寅多一些,但也未必就是說唐寅可以主持戰局,便在於唐寅只是提出一種構想,說可以斷絕叛軍的糧草,但糧草在哪兒,唐寅卻毫無頭緒。

  胡璉死死地抓住這一點,望著唐寅道:「若知道叛軍糧草所在,倒可以早日結束中原亂事,不知軍師現在是否有眉目?」

  胡璉沒法給沈溪出難題,只能把矛頭對準唐寅,看準唐寅行伍經驗不多,試圖扳回一局。

  唐寅額頭冒汗,對他來說要判斷叛軍把糧草藏在何處實在太難了,甚至現在連叛軍是否集中存放糧草都是個疑問。但為了證明自己比胡璉有本事,將來有更大機會在朝中有所作為,他只能硬著頭皮陳述自己的觀點。

  唐寅一咬牙:「如今朝廷各路平叛兵馬大軍壓境,叛軍自會感到壓力,必將糧食向南轉運,因此糧食要麼存放在鄧州,要麼存放在湖廣光化……想來不會有第三座城池!」

  「你……」

  胡璉怎麼也想不到,唐寅居然會得出這麼個結論,略微琢磨還覺得合情合理,很可能接近事實真相。

  胡璉第一時間懷疑這並非唐寅自己的想法,很可能沈溪提前有過指點,畢竟唐寅是沈溪指定的軍師,升帳議事時偶爾表露一下能力,對唐寅將來軍中的聲望大有助益,將來做官也有好處。

  但仔細一想又覺得不對,因為沈溪完全沒必要這麼做。

  唐寅沒有對胡璉解釋什麼,衝著沈溪道:「沈尚書請看,南陽府周邊河道密集,運送糧草極為不便,但凡穿州過府必定會引起朝廷警覺,只能把糧食放在眼皮底下……」

  劉序驚喜地道:「唐先生所說有理,叛軍從南陽府撤兵的話,很大可能會選擇往富庶的南方走,不是誰都想爬山溝溝過苦日子……現在北邊有馬侍郎所部兵馬,東北邊就是咱,他們不向南逃,難道等著被朝廷一鍋端?」

  胡璉堅持道:「叛軍數量可不少。」

  唐寅道:「叛軍無論有多少,都不會選擇在平原上列陣跟沈尚書統率的朝廷兵馬交鋒,除非他們想自取滅亡。」

  唐寅言之鑿鑿,好像已確定叛軍主力的具體位置。

  最後唐寅用期待的目光望向沈溪:「沈尚書,不知在下的判斷是否正確呢?」

  沈溪微微點頭:「軍師分析倒也合情合理,只是現在還沒有具體的情報支持,但接下來我軍往南陽府腹地挺進總歸沒錯……這一路上可以繼續刺探叛軍情報,隨時可以改變軍事部署。」

  雖然沈溪沒把話說死,但對唐寅的支持還是顯而易見的,這讓胡璉分外沒面子,低下頭鬱鬱不樂。

  劉序道:「沈大人,既然叛軍有意往湖廣撤兵,咱何不斜插其背後,而讓馬侍郎所部正面發起攻擊?」

  「對,沈大人。咱斜插背後取得勝利的機會更大,阻斷他們運走糧食物資的陰謀。」

  宋書出言附和,此時所有將領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接下來的戰事上,搞內鬥非常不智,宋書出來說話就是要給手下奠定個基調,免得誰亂說話破壞軍中和諧。

  沈溪臉色有些陰霾:「在不確定叛軍具體走向前,我們不走官道的話,或許會被叛軍所趁,山川險峻,羊腸小道行軍可能會遭遇叛軍伏擊,實在是得不償失,不如走官道,一路小心些即可……叛軍被我們一步步壓縮活動空間,只要將他們趕到山窮水盡的地步,那他們就沒有反抗餘地,這場戰事的勝利也就是順水推舟的事情。」

  胡璉問道:「那沈尚書,中途如果遇到叛軍零星兵馬,交鋒中不如我們,乾脆選擇歸降,是否要納降?」

  沈溪道:「只要歸降,一概接收,本官帶兵絕不殺俘虜,這也是一早便制定的規矩,難道還用得著我三令五申嗎?」

  胡璉馬上住口不言,因之前朝廷回絕馬中錫有關招安叛軍的策略,使得現在他不能確定是否要納降,但沈溪這一說他就明白了,納降是必須的,不過卻不是以招安的規格對待,只是按照戰俘的標準,那是否納降其實無關緊要。

  沈溪再道:「這兩日會抓緊時間行軍,一路往南陽府腹地挺進,若中途有何問題,一概跟我請示,有問題嗎?」

  「得令!」

  在場將士全都抱拳領命,這也是此番沈溪帶兵後,手下將士軍心最齊整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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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9-17 00:47
第二四五二章 權力之爭

  軍事會議結束。

  胡璉離去,唐寅卻選擇留了下來,這會兒他依然滿頭大汗,站在那裡兀自有些膽顫心驚,渾身發軟,好像之前那番慷慨陳詞已耗盡他所有力氣。

  沈溪沒有確定下來的事情,唐寅想問個清楚,道:「沈尚書,在下只是隨便猜測,做不得準,若有不對的地方,您直接指出來,不知在下……」

  唐寅眼巴巴地看著沈溪,即便不是公開場合,他也希望得到沈溪肯定的答覆,此時他神情熱切,似乎亟需沈溪給予肯定,進而增加他的信心。

  沈溪卻不願編造謊話欺騙,道:「伯虎兄,其實你完全沒必要把這件事看得那麼重。」

  唐寅苦笑:「那就是說……在下的猜測其實還是錯的?或者說跟沈尚書的預計相違背?其實這兩者間沒什麼區別,沈尚書得出的結果,一定是最後將發生的事情,看來我還是差得很遠啊。」

  沈溪搖頭:「以目前的情況看,叛軍的確有藏糧的打算,若我們斷其糧道的話,確實要按照伯虎兄所說,在南陽府南邊想辦法……不過,叛軍未必會將所有糧食都存在城裡,更大的可能是分出一部分,藏在周邊桐柏山、大洪山等山區,供後續調用。」

  「啊!?」

  唐寅對這結果非常意外,也就是說,他有部分猜測是對的,錯誤的卻更多,倒是跟胡璉之前的猜測更為接近。

  稍微驚訝後,唐寅好像明白什麼,道:「其實在下該想到,叛軍首腦基本是響馬出身,怎會跟朝中人一樣有很好的規劃?他們寧可將糧食藏起來,也不肯給手下……倒符合之前在下的猜測,只是他們採取的方式……比較特殊罷了。」

  此時唐寅非常失望,因為這意味著他猜錯了,而且聽沈溪的意思,並不想以斷糧道作為主要作戰方向。

  沈溪點點頭:「跟伯虎兄想的一樣,叛軍首腦對手下將領並不太信任,雖然他們一度定下建國計畫,但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怎麼可能會有長遠的規劃?叛軍中上層,想的都是如何能歸順朝廷,得到顯赫的身份和地位,或者時機不對便遁入鄉野,隱姓埋名過日子,戰爭中掠奪的財貨,就成為他們過上優裕生活或者東山再起的希望。」

  唐寅道:「這群人可真該死,掠奪自百姓的東西,居然想佔為己有。」

  沈溪這次卻搖頭:「設身處地想一想,他們這麼做其實無可厚非……他們冒著殺頭和誅滅九族的風險起兵造反,不為自己的前途謀劃,也未免太過高尚了吧?至於他們將來會怎樣……那不在我的考略範圍之內,我想的是,如何消滅叛軍的有生力量,尤其要將幾個匪首一網成擒或者乾淨利落地解決掉,如此叛軍勢力才會徹底瓦解!」

  唐寅無奈地道:「這麼說來,沈尚書其實早就知道匪首所在的位置,既如此還來問在下意見?這不是……」

  沈溪道:「伯虎兄以為我是故意給你出難題?不是!我只是想聽取更多的意見,總歸伯虎兄在軍中幫我謀劃,軍議時提出一些建議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有件事我想要跟你說明白,其實中原叛亂我原本有意讓陸侍郎完成,此番出兵南陽府要是碰不到叛軍,便會一路往東南,先平定沿海倭寇……只是胡中丞帶領人馬過來,我不得不給朝廷做一個交待,還有就是山東那邊平亂進度也遠遠低於我的期望。」

  「這……」

  唐寅不知該如何評價沈溪說的話。

  至少唐寅不怎麼信任陸完。

  因為這些年沈溪在軍事上取得的成就太高,無論再怎麼嫉恨他的人都必須要承認這一點,而歷史上曾在平中原亂事上發揮決定性作用的陸完就算表現得很好,但跟沈溪比起來依然是相形見絀,這也跟沈溪出現後帶來的蝴蝶效應有關。

  沈溪太過鋒芒畢露,對於那些原本能力卓著的人來說,無異於一種極大的壓力,做事變得束手束腳,導致出不了彩。

  沈溪道:「伯虎兄不用多心,該休息休息,明日還要行軍,咱們便不互相打擾了吧。」

  ……

  ……

  雖然唐寅沒得到肯定的答覆,但還是感受到沈溪對他的尊重所帶來的自信方面的改觀。

  至少在跟胡璉的辯論中,他完全佔據上風,沈溪給了他這種自信,他覺得自己能應付的事情更多了,而且沈溪似乎更信任他一些,他覺得胡璉表現不佳傷透了沈溪的心,才會出現眼前的結果。

  晚餐時唐寅胃口大開,特意多吃了兩碗飯。

  吃完巡營回來,唐寅沒有即刻休息,而是拿出沈溪給他的軍事地圖,湊在油燈前又好好研究一番,這是多年來從來不曾出現過的事情。

  狂放不羈的大才子,學會謙卑和奮發向上,對此沈溪也不知是該喜該憂,因為他改變了唐寅,讓唐寅在一條違背歷史軌跡的方向策馬狂奔,這給沈溪自己和唐寅都帶來很多困擾。

  此時沈溪已回到自己的寢帳休息,他的寢帳位於營地中央,戒備森嚴,在這裡他可以恣意享受溫柔鄉的陣仗。

  哪怕跟惠娘間一些矛盾尚未完全解除,但這並不妨礙沈溪享受溫馨呵護,一碼歸一碼,沈溪真要在惠娘處留宿,惠娘無法拒絕,只是惠娘偶爾會給沈溪使臉色,但這不妨礙李衿對沈溪極度逢迎。

  惠娘怎麼想,沈溪不那麼在意,這段時間他已想開了,很多事可以靠時間彌補,沈溪覺得,如果到了南京,很多事更容易解決些,現在他只要專心領軍平亂,沒心思去顧忌兒女情長的東西。

  ……

  ……

  京城,許久沒有來自前線的消息了。

  朱厚照對此不聞不問,顯得漠不關心,倒是張苑和謝遷等人一直在打聽中原戰情。

  在朱厚照看來,派出的平叛主將是沈溪,中原平定已是十拿九穩的事情,根本就不需要他操心,哪怕現在沈溪並沒有將叛軍剿滅,叛軍也是時日無多,反而如何討好沈亦兒他更感興趣,這些天一直研究的也是這個。

  謝遷和張苑並不覺得沈溪領軍平叛一定能取得成功,且中原戰事,他們有各自的利益牽扯其中。

  尤其是張苑,既怕許泰和江彬在這次戰事中立下大功,影響他在皇帝跟前的地位,又在緊鑼密鼓籌謀江南權力,這幾日都自顧不暇,找朱厚照說事都能簡則簡,讓小擰子和張永等人產生疑慮。

  這天張永找到小擰子,二人在宮外私宅商議有關南京之事,當張永提出來後,小擰子嚇了一大跳。

  即便小擰子再有心,也沒膽量染指權力,尤其還是南京小朝廷的權力,且小擰子不太理解張永為何要這麼做,他說話的語氣和神色,如同被張永拉下水一般。

  「……張公公,咱做奴婢的,伺候好陛下便能得隆寵和權力,江南那地方是咱能伸手的嗎?如果這件事被陛下知道,咱恐怕吃不了兜著走啊。」

  小擰子雖然深得朱厚照信任,這方面甚至連張苑都妒忌有加,但小擰子到底年歲小,加上沒多少學問,只是靠一點小機靈在皇帝跟前做事,使得他在很多事上經驗不足,缺乏大局觀和做事的底蘊。

  張永道:「擰公公,你若不清楚內情,那鄙人可以告訴你,現在江南權力格局發生變化,先皇時委命的幾位南京實權人物,基本都被劉瑾整下去了,本來劉瑾想牢牢把控江南局勢,但奈何很快就被沈大人扳倒,去年朝廷忙於西北戰事,江南權力便一直處於混亂……」

  小擰子皺眉:「這跟咱家有何關係?」

  張永恨其不爭:「難道你沒看出來,江南權力的歸屬決定了朝中的話語權嗎?你當為何這兩年東南沿海倭寇這般猖獗?乃因江南一大幫人爭權奪利,致無心平亂,至於什麼張氏外戚縱容等等,不過是起個推波助瀾的作用,究其根本還是南京權力層不作為。」

  小擰子眉頭緊皺:「先皇時從來不會出這種幺蛾子,為何陛下登基後老是碰到……」

  張永冷笑一聲:「還不是因為這幾年朝中各大勢力沒有真正定型……張苑不是有能耐之人,他跟劉瑾相比差遠了,對韃靼之戰中甚至半道被發配去守皇陵,現在看來若非陛下惦記,便是有人在背後說了他的好話,否則斷不會如此快便回朝廷……你說他回朝後能第一時間把注意力轉到江南?」

  「再說沈大人,若他權傾朝野,隨便在陛下跟前提一句,南京兵部和守備、鎮守太監等職就能定下來,權力自然落到他手上,但他卻不作為,好像是要告訴天下人,他無心爭奪官場利益。」

  「至於謝於喬,過去幾年江南權柄實際上是操控於他手,不過他拔擢起來的全是老邁昏庸之臣,不等陛下出手,光是內鬥,便消耗嚴重,謝閣老在控制朝局上,不那麼得心應手,他在朝中的聲望還有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皆遠不及沈大人。」

  張永侃侃而談,所說之事,基本都是稍微用心就能看到的,小擰子琢磨後便明白張永並無虛言。

  京城官場尚且形成幾大勢力,過去幾年中佔據上風的沈溪要麼在外領兵,要麼回京後多數時間稱病不出,似有意避開官場紛爭,使得中樞權力逐漸落到謝遷手中,看起來朝野一團和睦,但其實在謝遷管理下的文官集團內部根本就是漏洞百出,很多老臣都不服謝遷,只是不會表現出來罷了。

  張永道:「所以說,擰公公,如果咱不去爭的話,就會便宜了張苑,你說他得勢對咱有何好處?現在京城內官中,能跟他鬥一斗的人,除了鄙人,就屬擰公公您,咱手上既有東廠,又掌握了跟陛下說話的渠道,作何要便宜張苑?」

  「這個……」

  小擰子本來不想爭奪南京小朝廷的權力,但被張永如此分析一番,便覺得有幾分道理,甚至有些心動。

  畢竟京城內監的情況,小擰子看得很清楚,不過現在他的勢力到底沒有大到可以壟斷什麼的地步,以至於他只能隨遇而安,甚至跟張苑的爭鋒也因近來張苑不斷示好和妥協,變得緩和起來。

  小擰子為難地道:「問題是最近張苑沒表現出要跟咱家爭的意思,相處時和和氣氣,為了江南……那八竿子打不著的地方,咱爭什麼?」

  張永著急了:「擰公公,你怎就沒有危機意識呢?你這是被張苑矇住眼了啊!他難道不知京城內官中誰對他威脅最大?如果換作以前,他肯定張牙舞爪朝咱撲過來,但現在他學聰明了,經歷過宦海沉浮後,你以為他還會跟以前那樣?他換個好臉色,你就信他真的棄惡從善了?」

  小擰子無法回答張永的問題,或者說他被張永說動,因為從小擰子心底來說,對張苑的防備一直都未松懈過。

  張永再道:「鄙人手上有張苑染指江南官場的證據,如果需要的話,隨時可以呈遞到陛下跟前,告他一狀,不過當務之急,咱要趕緊謀劃,如果出手晚了,別說分杯羹,就算別人吃肉咱喝湯,喝的也只是殘湯剩水,什麼滋味都沒了。」

  小擰子聽了半晌,終於被說動,他打量張永問道:「那咱家該如何做?」

  張永終於鬆口氣,以他的能力無法單獨完成跟張苑間的纏鬥,急需要小擰子這個盟友幫忙,他從懷裡拿出一封書函:「鄙人早就在江南佈置有人,說起來……都算是咱家收的義子,還有他們認識的朋友,包括南京六部,守備衙門都有人,還有一些投誠的地方衛所將領,你看看……」

  說著,張永毫不避諱將這份名單交給小擰子。

  小擰子仔細看過,對於張永的坦誠十分動容,因為張永拿出來的,幾乎是他在江南經營的所有班底,沒有絲毫隱瞞的意思。

  小擰子查看名單時,張永在旁做出解釋,「光靠這些人,很難成事,江南權力全看陛下的意思,無論下面的人如何爭,只要陛下一句話便能改變。現在除了沈大人未明確出面外,謝閣老和張苑都在暗地裡籌劃,目標也是爭取陛下的支持,可能陛下自己都不太當回事,他隨口一句話,什麼事都會直接定下而無懸念……」

  「那咱家需要做什麼?」

  小擰子疑惑地望著張永。

  張永道:「其實就是在陛下跟前遞幾句話……陛下最近為了新皇后,對朝事漠不關心,只要你能讓陛下給一句承諾,再把這名單上的人往上一報,不說南京兵部……先從守備入手,安排咱自己人去當這個守備太監,再有眾多手下相助,那事情基本就十拿九穩了。」

  小擰子撇撇嘴:「這也算十拿九穩?」

  張永著急道:「擰公公可莫要小瞧了這南京守備太監的權力,正是因為南京守備太監空缺,才給了咱機會,你當張苑會放過安排他的人上位?你知道魏彬吧?他是劉瑾的人,現在投靠了張苑,張苑對此人信任得很……魏彬掌握有以前劉瑾遺留下的人脈關係,陛下對其未趕盡殺絕,這次張苑打算安排魏彬去江南任守備太監,難道陛下不會覺得張苑有私心?」

  小擰子皺眉道:「那你不會去拉攏魏彬麼?」

  「你當魏彬是省油的燈?這個人很識時務,誰當司禮監掌印他巴結誰,咱家不過只是個秉筆太監,還並非首席,就算有東廠在手,他可能投靠咱家嗎?就算擰公公你出面也是徒勞。」張永說話時,語氣中滿是無奈,好像什麼事都不在他掌控中。

  小擰子遲疑很久之後,才道:「咱家去陛下跟前說句話,不是不可以,但讓誰去當守備太監?你手頭上這些人絕大多數都是武將,有哪個能出來獨當一面?」

  張永湊過去,在小擰子耳邊耳語一番,小擰子驚訝地問道:「什麼?你確定他會跟咱走一道?」

  張永道:「陛下選人,還是喜歡用那些有能力的,魏彬到底沒有上戰場的經驗,咱用的也是宮中老人,總歸比張苑任用的人靠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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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9-17 23:55
第二四五三章 爭奪

  張永準備推出來競逐南京守備太監的,乃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馬永成。

  馬永成乃是正德八虎之一,曾跟張永一起追隨沈溪出兵塞北,過去幾年更屢次到西北監軍,取得功績。

  張永爭奪江南權力最大的憑仗,便在於他跟馬永成曾多次追隨沈溪出兵,只聽名字朱厚照便會認為太監中懂行伍之事的人首推張永,其實就是馬永成。

  馬永成的經驗和能力要比張苑推出來的魏彬強太多。

  馬永成跟張永私交不錯。

  現在張永得勢,馬永成自然而然地巴結好友,站在馬永成的立場上,若是能到南京當守備太監,好過在京城守著皇宮這一畝三分地過清貧日子。江南乃是富得流油的地方,隨隨便便就能搜刮出銀子,作為南京小朝廷排名前三的實權職務,下面的孝敬絕對不會少,山高皇帝遠可以當個土皇帝。

  張永跟小擰子一拍即合,開始籌謀讓馬永成往江南任要職。

  此時京城內,除了張永和張苑在為謀奪守備太監之職四處奔波外,謝遷對於南京的職務也很關注,不過他想拿到手的並不是守備太監之職,而是南京兵部尚書這個位置。

  前面說過,南京小朝廷最重要的三個位置,便是守備太監、兵部尚書和勳貴守備三個職務,謝遷屬意的便是南京兵部尚書之位,他決定走張苑的門路,打通關節。

  倒不是說謝遷不清楚張永、小擰子也要參與爭奪江南權力,只是他覺得自己跟張苑在利益方面沒有衝突,謀取的是不同的職位,各取所需,沒必要節外生枝。

  「……謝閣老,在下已問過張公公的意思,他不關心這件事,讓南京方面自行上奏。不過他推諉之意非常明顯,大概意思是如今吏部尚書沈之厚出征在外,有關人事方面的問題他不想過多干涉……」

  楊廷和作為說客,去跟張苑談,卻沒談出個結果來,等於說拿他和謝遷的熱臉去貼了張苑的冷屁股。

  楊廷和回來跟謝遷說明情況,二人在長安街小院,謝遷坐在院子的葡萄架下,喝著茶水,眉頭微皺,似在思索其中利害關係。

  半晌後,楊廷和終於說完,謝遷慢悠悠道:「看來張苑急不可待想要把控江南權力。」

  楊廷和皺眉:「謝閣老的意思,張苑明確不肯跟我們合作?」

  「不知道。」

  謝遷搖頭道,「之前沒跟誰談過,現在卻覺得好像誰都很在意這件事……張苑藏著掖著不肯說明,目的是想殺我們個措手不及……但我們要上奏的話,必須過司禮監這一關,這才是讓人為難的地方。」

  楊廷和也覺得很難辦,道:「若不經司禮監,將此事直接上奏陛下……」

  謝遷打量楊廷和一眼。

  楊廷和說了一半就頓住了,抬頭看向謝遷。謝遷苦笑著搖搖頭:「若想繞過司禮監,要麼等朝議,要麼求見陛下,要麼就是靠在外征戰那人的密奏,他的奏摺就算過司禮監,張公公也不敢搗鬼。」

  說到最後,牽扯到在外征戰那人,楊廷和很清楚指的是沈溪,因為只有沈溪進言才會原封不動送到朱厚照那裡,連張苑都不敢亂來。

  不過現在爭奪江南權柄,謝遷將最大的假想敵當作沈溪,自然不會跟沈溪商議。

  楊廷和道:「聽說張永張公公私下裡跟擰公公見過面,商議推舉馬永成馬公公前往江南出任鎮守太監。」

  謝遷微微錯愕:「這件事,你從何得知?」

  顯然謝遷不理解楊廷和消息如此靈通。

  照理說張永跟小擰子會面是非常隱秘的事情,除非當事人透露,不然的話楊廷和不可能知曉。

  楊廷和顯得諱莫如深,道:「不過道聽途說罷了,並不能明辨真偽。」

  話說得很隱晦,大概承認他有秘密渠道,卻不能跟謝遷明說,這種遮遮掩掩的態度謝遷一向最反感,以前沈溪逐漸失去他的信任,就跟沈溪做什麼事不跟他明言有關,只聽結果而不聽過程,會讓謝遷覺得控制權掌握在別人手上,那不是他希望看到的結果。

  謝遷道:「若是讓馬公公出任南京守備太監,倒是好事,不過張永他們有幾分機會?現在我們到底要跟哪邊談合作,是個問題。」

  之前謝遷堅定要跟張苑合作,畢竟從工作對接方面,內閣做什麼事都被司禮監掣肘,那還不如兩邊積極合作,這件事算是個引子,以後合作渠道可以更加通暢,而不是繼續製造事端。

  但在楊廷和見張苑,得知張苑那邊的消極態度,再加上之前張苑跟沈溪走得很近,讓謝遷再次產生懷疑,覺得跟張永和馬永成合作也非壞事,因為就傾向而言,他覺得張永和馬永成知兵,能力比起張苑搭配魏彬更加出色。

  張永、馬永成在朝中的威望很高,而張苑只是東宮常侍出身,沒大的學問,至於魏彬更是當初劉瑾閹黨的骨幹人物,更不會得到謝遷欣賞。

  楊廷和試探地問道:「要不……由在下去跟張永張公公談談?」

  謝遷思慮半晌,點頭道:「事情已到這個地步,不去談談也說不過去,看看他們的意見如何。」

  楊廷和點頭:「也是,某人的司禮監掌印太監之位能坐多久,還不一定呢,找張永張公公或許會有新的發現也不說一定!」

  ……

  ……

  楊廷和得到謝遷授意後便去見張永,覺得在一些關鍵問題上不需避諱,把話說開便可。

  謝遷看起來在這件事上漠不關心,任由楊廷和在外奔走,這也是考慮到沈溪不在京城,朝野很多人都在關注他,作為首輔走到哪兒都會被人議論,他不想讓人知道自己關心南京的權力分配問題。

  涉及平海疆,沈溪很可能往江南走一趟,誰當守備太監和南京兵部尚書等職,關乎南直隸未來幾個月甚至幾年的穩定,謝遷覺得自己是在為大明江山穩固殫精竭慮,至於是否有私心,他自己是不肯承認的,不過說全然沒有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楊廷和見張永,二人閉門商談幾個時辰,之後楊廷和回去找謝遷,而張永則帶著商談結果去找小擰子,到了居所方知小擰子正在宮裡值夜,幾時能見到人是個未知數。

  本來張永想到乾清宮找小擰子,卻擔心半道碰到張苑,考慮自己做的事需要保密,只能留著秘密等小擰子出宮。

  張苑這邊尚不知道張永跟小擰子密謀推選馬永成出任南京守備太監之事,不過卻意外得知楊廷和跟張永秘密會面,帶給張苑消息的,則是事件中另外一位主要人物,投靠張苑的魏彬。

  「……姓楊的代表的是謝老頭,他去見張永,應該是商榷南京守備太監和兵部尚書之事,若咱家料想不錯,他們已定下人選,最後會由小擰子跟陛下遞話,從而對你造成實質性的威脅!」

  張苑說話的神情和語氣,對楊廷和跟謝遷兩個閣臣極不禮貌,讓魏彬充分感受到張苑的狂傲。

  魏彬總是情不自禁將前後兩任司禮監掌印太監劉瑾跟張苑做對比,他當然知道,劉瑾才是真正有能耐之人,能控制大局,而現在的張苑更像是文官內鬥白熱化的產物,沈溪跟謝遷爭權,而沈溪自己不方便出馬,所以才會推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張苑搗亂。

  有關朝廷紛爭,並非是魏彬關心的事情,他關注的只是自己離開京城,到江南去享福的機會。

  既然巴結上張苑,自然張苑說什麼便是什麼。

  魏彬著急道:「那可如何是好?如果張永張公公有心插手此事的話,他手上的人脈關係極為廣泛,聽說他在南方的義子足有幾十人,軍中義子就佔一半,有的甚至是衛指揮使、都指揮僉事這種高官!」

  張永的關係遠比張苑廣博,這不是秘密。

  張永出任監軍太監的次數太多了,除了給沈溪當監軍外,他還曾在不同地方當過守備太監,張永又是出了名的喜歡收義子,再加上身上有一股儒生風範,待人不錯,吸引大批沒什麼背景的軍中人士認他作義父。

  現在張永手裡有實實在在的東廠,等於說張永是目前對張苑構成威脅最大之人。

  現在張永跟楊廷和合作,意味著謝遷這個內閣首輔也會站在張永一邊,張苑顯得很被動。

  張苑冷笑不已:「急什麼?你以為姓楊的沒來見過咱家?不過被咱家幾句話給頂了回去,只好去另找人合作。咱家可不想跟人分享江南的權力,有個沈之厚就讓人頭疼了,難道我們還要受內閣控制不成?」

  魏彬試探地問道:「那張公公,咱……是否去跟沈大人通通風?若沈大人肯出面的話,那事情基本就……」

  張苑沒好氣道:「你怎麼老指望別人?以為咱家保不住你麼?有咱家在,不需要什麼謝大人、沈大人,只管聽咱家的便可!」

  有關南京地方,或者說是江南權力,爭奪進入白熱化。

  原本張苑不覺得自己有競爭對手,誰想突然殺出個張永,他自己也有些亂了方寸,此時只能快刀斬亂麻,趁著去給朱厚照奏報朝政軍務的時候,順帶將這件事提出來。

  為了讓自己提這件事合情合理,不被皇帝懷疑別有用心,張苑煞費苦心,提前找新招募的幕僚商議,找到合理的說辭。

  不過見到朱厚照後,實在難以照本宣科說事,他很清楚朱厚照對於什麼江南權力歸屬問題並不太上心。

  「……陛下,沈大人平息叛亂已只是時間早晚問題,叛軍主力被壓縮至南陽府,無處躲藏,按照之前所定方略,沈大人在平息中原叛亂後,會帶兵前往江南沿海地區平息倭寇,目前兵部已派人前去督造大船……」

  張苑奏事時,朱厚照無精打采,不斷打呵欠,如果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得了抑鬱症。

  近來朱厚照看起來非常苦惱,似乎有什麼事情割捨不下,每天卻樂此不疲,似乎找到精神寄託。

  張苑說話時,站在皇帝身後的小擰子冷冷地打量他。

  張苑對小擰子也是充滿戒備,不過朱厚照沒將小擰子趕走,他只能儘量把事情說得公允一點,並且不時瞪幾眼小擰子,隱有脅迫之意。

  張苑說完後低下頭等候指示,朱厚照漫不經心地道:「沈尚書去哪兒,之前已定好,你跟朕說這些作何?若是沒旁的事,可以退下了。」

  朱厚照不太想聽張苑廢話。

  但張苑怎麼可能輕易離開?他惦記著要將南京守備太監的問題一次性解決,同時還牽扯到安排南方很多省份和衛所的守備太監問題。

  張苑道:「陛下,老奴聽說陪都南京現在有亂事發生。」

  朱厚照突然從神遊天外中回過神來,瞅了張苑一眼:「張公公,你可別危言聳聽啊,什麼亂事?你不是想說,南京有人造反吧?」

  張苑危言聳聽道:「老奴並無此意,老奴的意思是說,南京小朝廷出現關鍵職位空缺,許多人為此爭奪得厲害,鬧得烏煙瘴氣,甚至有死傷發生。」

  「什麼?還有這種事?」

  朱厚照火冒三丈,大聲喝斥,「朕的江山,朕的臣子,一應官職都是朕賜予的,他們憑什麼去爭?難道說誰的人多,誰就能拿到這些關鍵的職位?知道是哪些人犯事麼?」

  朱厚照不問事情因由,也不管是真是假,全憑張苑一張嘴便大發雷霆。

  張苑道:「是這樣的,陛下……參與爭奪的人可不少,地方上有奏報,因為這件事,江南有關平亂之事一直拖延,很可能影響下一步沈尚書揮兵江南後的協同問題,不如……由陛下定下江南職司,免得各方再爭。」

  朱厚照眉宇間呈現懷疑之色,撫著下巴思索,似對南京之事真實性產生疑慮,不過他卻沒有多問。

  「如果只是一道御旨就能解決問題,大可不用煩擾朕!」

  朱厚照不耐煩地道,「什麼協同,只要沈尚書去了,那江南一應權力都由他控制,沈尚書要調遣什麼人,地方上有人敢不從嗎?」

  張苑未料到朱厚照對沈溪的信任會到如此地步,趕緊道:「陛下,按照規矩來說,這樣不太合適,沈大人到底領兵在外,如果把所有權力都交給他,若他……反叛朝廷,怕是不好收場。」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朱厚照惱火地問道,「莫說沈尚書不會亂來,就算他要亂來,難道地方官員和將士會附逆?這件事,你說怎麼辦?」

  實在沒閒心細想,朱厚照幹脆把問題拋給張苑,讓張苑來出主意,這也正是張苑想要達成的結果,只要皇帝不耐煩就他就有機會了。

  張苑道:「回陛下,老奴認為,南京亂事在於權力沒有落實,陛下何不安排一人,接替守備太監之職,協同各方,平息當前南京干戈?」

  朱厚照皺眉:「這算什麼主意?哦,朝廷官員和將領打架,找個太監去解決問題?虧你想出這麼損的招數。」

  皇帝對於張苑的方案完全不能接受。

  張苑雖然沒有意想到,不過心中卻暗自竊喜,皇帝越是看不起南京守備太監這個職位,就意味著越不在意這位置由誰來充任,如此一來,他只要跟皇帝說一聲,就可以把這職位交給魏彬。

  事情定下來後,無論謝遷和小擰子等人在皇帝面前說什麼都是徒勞。

  張苑解釋道:「陛下,其實守備太監影響南京地方勢力劃分,先皇曾往南方各地派出守備太監,如此成為定製,也是為監督地方事務,讓陛下可以及時瞭解地方上發生什麼事,他們也可協同地方官府處理軍政事務。」

  「哦!?」

  朱厚照小眼睛裡帶著迷惘,但有關西北地方守備太監之事,他還是知道的,當即問道,「南方的守備太監跟九邊各處的守備太監是一樣的嗎?」

  張苑心想:「西北之地的守備太監地位怎麼能跟巡撫和總督相比?西北是邊軍的天下,文臣武將的權力都比較大,作為守備太監輕易不敢插手軍政事務。不過若是在南京,那守備太監可就比一般官員權力大多了。」

  雖然他清楚南京守備太監權力有多大,但他不會把這事跟朱厚照說明,只是點頭:「大概便是如此,就好像監軍,守備太監可以在南京將當地的情況及時以密奏的方式上呈陛下,出了問題陛下能第一時間得知。而不像現在……因為南京守備太監空缺,現在南京城裡發生何事,都要等地方官府上奏,老奴到現在也不敢確定是哪些人在鬧事。」

  朱厚照一聽如此,當即擺手:「那就安排人過去充任守備太監,讓地方上的消息可以第一時間奏報上來。行了,朕還有旁的事……」

  說話間,朱厚照站起身便往後廡走,但張苑卻不願就這麼將皇帝送走,趕緊請示:「不知該派何人前去?」

  朱厚照沒好氣地留下一句話:「你自己看著辦吧。這種小事也要煩擾朕的話,朕要你這個司禮監掌印做什麼?」

  說完,朱厚照帶著小擰子往後廡去了。

  ……

  ……

  回到司禮監,張苑很得意,事情不費吹灰之力便解決,皇帝口諭到手,他便可以直接發中旨將魏彬安插到南京,儼然如當年劉瑾所作所為,他覺得自己跟劉瑾愈發相似,成為朝中呼風喚雨的人物。

  張苑把魏彬叫到司禮監,將見皇帝的前後過程一說,魏彬驚喜異常:「多謝張公公,小人願受張公公驅馳,萬死不辭!」

  張苑對這回答不太滿意,冷笑著道:「你死活跟咱家何干?難道你死了咱家還能拿來醃鹵燒烤當下酒菜不成?記得多孝敬咱家……還有你到任後,需要及時把地方上的情況匯報上來,咱家安排你做事的時候,勤快點。」

  張苑這話明白著要讓魏彬成為他的牽線傀儡,魏彬雖然心底不怎麼情願,但他明白自己必須要表現出對張苑的忠誠,無論將來如何,該給張苑的好處不能少,該做的承諾也要許下,只有這樣,張苑才會放心將他送到江南。

  「若是不從,將來他隨時都可能撤換我,想他隨隨便便跟陛下說上兩句,陛下便答應我出任南京守備太監,便知他現在已跟當年的劉瑾權力相差無幾,我不能隨便開罪他。」

  「是,是!」

  魏彬趕緊下來。

  張苑再道:「你去南京,除轄內府二十四衙門、孝陵神官監官,掌關防,護衛留都外,便是小心沈之厚,接下來他會帶兵去江南,你明面上配合他,但暗地裡卻要給他找麻煩,到時候完不成咱家交託的任務不說甚至倒戈到他那邊,咱家定會讓你不得好死!」

  張苑對沈溪戒心很深,覺得身邊人有很大的可能會背叛自己投靠沈溪。

  他對沈溪不得不虛以委蛇,甚至間接當了沈溪的手下,這是他非常不情願面對的事情,他希望的當然是以一人之力掌控朝廷權柄,而不是處處受制於人。

  ……

  ……

  另一邊,朱厚照帶著小擰子回到乾清宮後廡,小擰子迫不及待跟朱厚照說明張苑的陰謀。

  小擰子道:「……陛下,張公公提到南京守備太監之事,實在別有居心,他想控制江南權力,加強他在朝中的話語權!」

  朱厚照沒好氣地道:「你說這話有證據嗎?」

  小擰子趕緊道:「陛下不信的話可以派人打聽一番,奴婢聽說他之前找過魏彬……此人曾是劉瑾手下,張公公讓魏彬去南京做守備太監,暗中收攏文官武將,順帶給沈大人平江南倭寇製造麻煩,聽說……他還要把手伸向造船和兵器鑄造等……」

  朱厚照想了下,打斷小擰子的話:「捕風捉影的事,朕不想聽。朕就不信司禮監前後兩個掌印太監都要造反……再說了,張苑有那能耐?」

  朱厚照看不起張苑!

  正德皇帝雖然是有名的不務正業,但在識人上卻有一定自信,他之所以找張苑當司禮監掌印,也是有劉瑾的前車之鑑,看到張苑能力不行,篤定其沒本事造反,才把張苑安排在內監最重要的職位上,當個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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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9-19 00:07
第二四五四章 知情識趣

  有關張苑面聖,跟朱厚照提出及早定下南京守備太監人選,並被朱厚照賜予委命權限之事,很快便為宮外的謝遷知曉。

  謝遷很惱火,本來他可以跟張苑好說好商量,但張苑明顯對他這個內閣首輔不屑一顧,直接導致現在的對立。

  楊廷和來見謝遷時,把問題說得非常嚴重,懷疑張苑這是要把持朝政,有以前劉瑾擅權的傾向。至於楊廷和為何會有如此看法,謝遷理解為現在張苑做事已完全不受內閣控制。

  而謝遷更擔心的是內閣會再一次淪為閹黨的附庸,只起到顧問作用,無法左右皇帝的決定。

  「如果繼續這麼下去,只怕另一個閹黨勢力很快便會成長起來。」楊廷和說話時望著謝遷,很希望謝遷能夠給出對策,讓問題可以解決。

  謝遷面色謹慎:「魏彬以前乃是閹黨核心人物,只因沈之厚婦人之仁,沒讓陛下懲罰閹黨餘孽,才有今日之事發生……看來此事不得不告知他,由他出面解決問題。」

  「謝老……」

  楊廷和對於謝遷的解決方案很不滿意,因為這明擺著是要讓沈溪給朱厚照上奏,駁回張苑的建議。

  謝遷一抬手,打斷楊廷和要說的話,「面聖早就證明行不通……難道說你有更好的辦法?」

  最後謝遷看向楊廷和,目光意味深長……你有好的建議我會聽從,但若是沒有最好別開腔。

  楊廷和在謝遷壓力下,只能無奈一嘆:「其實可以跟張永張公公,還有擰公公等人好好商議一下,若陛下能在近日舉行朝議的話……」

  對於楊廷和的話,謝遷自然不滿意,他讓楊廷和別多廢話,對方卻依然堅持要跟張永合作,於謝遷看來張永的權勢根本就無法跟站在權力頂端的司禮監掌印太監相比,如此只會做無用功。

  「還是先看看之厚如何說吧。」謝遷道,「畢竟現在與此關係最緊密的人就是他,陛下給張苑權限,不也是因為他很快就要到江南打倭寇有關?指不定這件事有他在背後推波助瀾。」

  楊廷和眼前一亮,問道:「謝閣老以為,這一切是沈之厚在背後搞鬼?他出征前,張苑多次到沈府傳旨,兩人倒是走得很近……」

  謝遷道:「無端揣測沒什麼意義,把消息帶給他,這件事我等暫且就不過問了,介夫,你也適當收手吧。」

  聽謝遷這麼一說,楊廷和感覺自己好像做錯了事被謝遷規勸一般,馬上想到可能跟自己之前隱瞞消息獲取渠道有關。

  最後楊廷和只能點頭應允,但其實他很不甘心,想通過自己的方式進行干涉,不至於讓南京局勢完全失控。

  ……

  ……

  謝遷在給沈溪寫信之前,沈溪已知道事情始末,還清楚了張永和小擰子要推舉馬永成出任南京守備太監。

  給沈溪寫信的人不少,連張苑似乎也很尊重沈溪的意見,專門派人到軍中告知,說已找人協助沈溪在江南處理造船和平亂之事,他會在京城全力協助云云,目的自然是穩住沈溪,不讓沈溪干涉他的計畫。

  馬永成和張永也都暗中給沈溪寫信,將謀劃南京守備太監職位之事告知,想要爭取沈溪的支持……誰都知道沈溪在正德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他一句話可以改變很多事,就連張苑也要服軟。

  謝遷發出信函,兩天內便由快馬將密信送到沈溪手中,此時朝廷依然沒有發出委任魏彬為南京守備太監的公文。

  沈溪本在中軍帳跟唐寅、胡璉商議軍情,馬九進來將信函送到沈溪手中。

  胡璉識相地行禮告辭,馬九陪同胡璉離開,本來唐寅也要走卻被沈溪留下,此時沈溪已用最快速度將信函看過。

  「伯虎兄,這是謝閣老從京城的來信,你看看。」

  沈溪沒有隱瞞唐寅,把謝遷的信件直接交到唐寅手裡,唐寅拿著信有些無所適從。

  就算他不知信函內容,也明白這跟核心權力層的博弈有關,他想了想,又一次跟沈溪求證,確定沈溪真的讓他看信後,才聚精會神將謝遷的信件看過,等知道關係到南京守備太監,以及南京兵部尚書等職務的任命,涉及南京權力構架後,感覺干係重大,將信函交還沈溪,神色間顯得異常拘謹。

  沈溪問道:「伯虎兄怎麼看?」

  沈溪問得很直接,唐寅遲疑很久後才問道:「沈尚書為何要聽在下的意見?在下……沒資格參與這種事的討論。」

  沈溪笑了笑:「朝廷許多事都不是秘密,司禮監如今依靠陛下的信任,在朝中地位穩居內閣之上,如今連朝廷人事安排,內閣都沒辦法發表意見了。」

  唐寅道:「不是應該由吏部來決策嗎?沈尚書說這話,是以領兵在外的將領還是吏部尚書的身份?」

  唐寅這個問題讓沈溪覺得好笑,因為唐寅是一本正經問出來的,表情異常嚴肅,但其實這種問題根本不需回答,無論沈溪是什麼身份,都脫不開沈溪乃是皇帝最信任大臣這層關係,謝遷給沈溪寫信告知,更像是謝遷實在是拿張苑沒轍了,才想到讓沈溪出面解決問題。

  「有區別嗎?」沈溪問道。

  唐寅琢磨一下,最後搖搖頭:「區別的確不大,不過謝閣老這封信,意味深長……京城的事什麼時候輪到領兵在外的大臣處理了?謝閣老這不是為難人嗎?」

  沈溪笑道:「以前我在朝中做那麼多的事,哪一件不是為難人?在陛下或者謝閣老心目中,他們要辦什麼事,不需要考慮是否合適,只需要考慮對其是否有利……或許我這麼說不合適,但伯虎兄不妨試想,上級讓下級做事,需要考慮時間地點和方式方法嗎?呵呵……」

  唐寅問道:「那按沈尚書本心,其實不想為此事出頭吧?」

  沈溪點了點頭:「我領兵在外,什麼守備太監和高層人事安排,理應交給京城那些官員來做,若謝閣老對張苑有何不滿,大可上奏,或許他覺得司禮監會壓下他的奏疏,所以選擇不上奏疏,回頭卻給我出難題,就是想讓我出面,進而把矛盾轉嫁到我頭上。我若不從,便是不給他面子,但若是按照他的吩咐去做,卻是給自己找麻煩。」

  唐寅苦笑:「當官可真不容易,謝閣老本是親和之人,卻……在很多事上不近人情。」

  沈溪道:「伯虎兄還沒說你的意見呢。」

  唐寅無奈道:「既然沈尚書已有定計,在下說什麼都是徒勞,但以在下想來,直接跟謝閣老交惡並非好事,不如順著謝閣老的意思上一道奏疏,至少讓陛下知道這件事背後的利益糾葛,讓陛下知道司禮監一幫人各懷鬼胎。」

  「嗯。」沈溪點頭,「本來我不想幹涉此事,但聽伯虎兄你這一說,看來非理會不可了。」

  唐寅頓時緊張起來,結結巴巴地道:「沈……沈尚書,你……你可別以為……咳咳,我只是隨便說說……」

  唐寅本來覺得沈溪一定不會上這樣的奏本,不過隨便抒發一下心中想法,卻未料沈溪對他的意見好像很看重,又或者想找他作坡下驢。當確定沈溪會聽從他的意見後,唐寅不由緊張起來。

  沈溪笑道:「伯虎兄不必太往心裡去,跟陛下上奏沒什麼,舉手之勞有那麼多講究嗎?就算有人覺得不妥,或者陛下覺得我多管閒事,不也是要等以後回到京城後才能體現?我不給謝閣老面子,他不會讓我好過……為了當官容易點,就必須做一些自己不想做的事,就當哄著謝閣老吧。」

  沈溪這番話對謝遷多少有些不尊重,唐寅聽到後很彆扭,但仔細想過後,卻覺得沈溪說的話在理,當官確實要做很多違背心意的事情。

  連位極人臣的沈溪都要做很多違心事,那他前半生遭遇的那些不如意,便不值一提。

  「需要在下作何?」

  唐寅主動請纓,想為沈溪分擔煩惱。

  沈溪搖頭:「伯虎兄能為我出謀劃策,我已感激不盡,既然此事會在這兩天落實,我要馬上寫信給謝閣老,同時去奏疏往京城,讓陛下知道江南之事始末!其實我知道的也不多,若是能到江南,親眼看看南京目前的情況,或許上奏更有說服力。現在……不過是順謝閣老之意,做個知情識趣的後生罷了。」

  ……

  ……

  沈溪在用實際行動向唐寅演示如何做一個隨波逐流的官員。

  不過沈溪跟謝遷的矛盾近乎是公開的,如果沈溪真的這般知情識趣的話,也不至於跟謝遷鬧到如此地步,唐寅並沒有覺得沈溪這是在向謝遷服軟。

  無論如何,沈溪的上奏還是起了作用。

  因為沈溪是以密奏的方式上報朱厚照,可以不經司禮監,張苑得知此事後非常惱火,安排魏彬到南京任守備太監之事尚未落實,沈溪就著著實實擺了他一道,這還是他給沈溪去信說明情況的前提下,覺得沈溪是在背後玩陰的。

  就在他想直接把事定下,讓魏彬早一步動身前往南京,把生米煮成熟飯時,朱厚照傳他去乾清宮見面的御旨已傳達下來。

  前來傳旨之人,正是在這件事上跟他唱反調的小擰子。

  「小擰子,陛下是想問有關任用魏公公出任南京守備太監之事吧?」

  張苑跟小擰子往乾清宮去時,想要打探皇帝的口風,問道,「難道是因為沈大人上的密摺?」

  小擰子沒好氣地道:「你問這麼多干什麼?這種事情你別問咱家,有本事只管問陛下去。」

  張苑有些惱火,瞪著小擰子道:「咱不都說好了,井水不犯河水麼?咱家沒犯著你,不過是安排魏公公去南京任守備,何至於要跟張永合謀算計咱家?」

  小擰子對於張苑一口道破他跟張永私下聯繫之事,大感意外,他本來覺得什麼事都藏得好好的,張苑不可能知道,卻不知現在張苑在朝野廣佈眼線,不想再當個閉目塞聽的蠢人。

  小擰子咬牙道:「你別血口噴人。」

  張苑冷笑不已:「你跟張永算計,想把馬永成推到南京任守備太監之事,咱家也是這兩天才得知……咱家早就知道謝閣老的人,也就是楊大學士找過你們,跟你們做了一些私下的交易,別把咱家當傻子。」

  小擰子這才明白,原來張苑什麼都知道,他也不再隱瞞,側過身子看向張苑:「是又如何?就准你安排自己人,不許旁人安排自己人?」

  張苑道:「你啊你,你個糊塗的小東西,被人利用了還不自知……你當張永為何要這麼做?他是想借你之手,將馬永成給推上去……人家什麼關係?那是上過戰場共患難過的生死之交!跟你又是什麼關係?由始至終你見過馬永成嗎?你知道他現在是什麼立場,以後是否會聽你的?不過有一點,以後馬永成會聽張永的倒沒錯,張永現在已是司禮監秉筆,一旦咱家被人扳倒,他就是掌印,到那時你跟誰合作扳倒他?」

  小擰子不說話,好像是在認真思索這個問題,不過張苑往前走兩步,回頭去看小擰子表情時,卻發現小擰子臉上滿是不以為然。

  「真是個蠢驢!」

  張苑怒從心頭起,破口大罵,「被人賣了還給人數銀子,咱家至少沒害過你,咱們都是從東宮出來的,跟那些常年在內宮勾心鬥角的傢伙不同,這次咱家安排魏彬去南京,能從中撈到不少好處,屆時還能少了你的不成?」

  小擰子依然不說話,眼見快到乾清宮,張苑不再言語,低頭跟小擰子一起跨進殿門。

  ……

  ……

  果然如張苑所料,朱厚照發火了。

  因為張苑在南京守備太監的重要性上撒了謊,朱厚照在從沈溪那裡得知具體情況後,便將張苑叫來好生喝斥一通,但其實朱厚照沒多少怒火,單純只是想要發洩一下心中積蓄已久的怨氣。

  夫妻關係不和睦,便把怒火撒到奴婢身上,張苑心中是這麼想的。

  朱厚照罵過後,怒氣衝衝地問道:「你個狗東西,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了嗎?」

  張苑顯得很委屈:「陛下,老奴一切都是按照您說的辦,正是因為知道這職位關係重大,所以才跟陛下您提及此事,至於安排誰來充任,老奴至今也未定下,反覆權衡也不知由誰去合適。老奴不知為何沈大人要上奏攻訐咱家……嗚嗚……」

  張苑不會別的,哭嚎那一套完全照搬以前劉瑾的做派,而且這一招幾乎百試百靈。

  就算朱厚照不憐憫,被噪音襲擊也會一陣心煩意亂,人一旦煩躁就不會再想理會眼前事,總歸對哭的人來說有好處。

  朱厚照道:「朕且問你,這南京守備太監你準備讓誰去?他給了你多少好處?」

  張苑繼續哭泣哀嚎:「老奴冤枉,老奴冤枉啊。」

  張苑不斷磕頭,額頭把地板碰得「砰砰」直響,只是他的舉動沒能換來朱厚照憐憫,這次朱厚照壓根兒就沒有直接甩袖離開的意思。

  「難怪之前有人說你圖謀不軌,看來並非空穴來風啊。」朱厚照突然沒來由說了一句。

  張苑立即明白有人在皇帝跟前說了他的壞話,而這個人很可能就是在旁邊看熱鬧的小擰子,只有小擰子才有在皇帝跟前進讒言的機會。

  朱厚照再道:「有關南京守備太監之事,不用你費心了,朕會酌情安排人去接管這差事,這兩天就會定下來……因為沈尚書那邊再有一段時間便會平息中原盜寇,隨即就要前往江南,所以得提前派人將南京守備太監的差事領下來,做好迎接準備。」

  張苑磕頭:「老奴一切聽從陛下調遣,絕無私心。」

  「希望你沒私心。」

  朱厚照怒道,「幸虧你這兩天沒忙著安排人手,如果被朕發現你想藉機斂權斂財,欺上瞞下,朕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旁人說扒皮那是威脅,作不得準,但朱厚照說要扒皮,那真能做出來。

  張苑跪在那兒,戰戰兢兢,他雖然有些擔心,甚至惱恨自己的圖謀落空,但隱隱還是有些慶幸……這兩天他之所以沒有敲定推舉魏彬上位,便在於他很忌憚沈溪的反應,想搞清楚沈溪的態度後再借皇帝的名義把事情定下來,不曾想果然在這上面出了問題。

  正因為他的謹慎,所以現在誰都拿不到他的把柄,在這件事上他可以做到進退自如。

  朱厚照坐在那兒沉默不語,好像在琢磨誰比較適合去南京當守備太監,半天后他才道:「張永去的話最合適不過,但他現在在司禮監任秉筆太監……」

  張苑一聽這話,趕緊抬起頭來,推波助瀾:「陛下,張永張公公在宮裡那麼多太監中屬於數一數二的大才,立下戰功無數,老奴認為他去南京輔佐沈大人平倭寇乃最佳人選,讓旁人去怕無法幫上沈大人忙,畢竟不熟悉啊。」

  「是嗎?」

  朱厚照皺眉沉思,覺得張苑的話很有道理。

  小擰子一聽便知張苑想借朱厚照之手將張永趕出京城,雖然讓張永去南京當守備太監並不算什麼太壞的事情,但張永遠離開皇宮,他少一個幫手不說,張苑也少了一個對手,以後自己的處境將變得艱難起來。

  因此小擰子趕緊道:「陛下,張公公要負責東廠緝捕之事,派他去南京,移交差事會很麻煩,不如讓旁人前去,比如……」

  張苑及時打斷小擰子的話:「擰公公,這件事跟你有何關係?難道說你跟張永張公公之間關係密切,不想讓他離開京城?」

  「你……」

  小擰子死死地瞪著張苑,大有上去殺人的衝動。

  「住嘴!」

  朱厚照怒氣衝衝,「朕面前也有你們撒野的份兒?張永去南京,朕覺得很合適,旁人跟沈尚書合作起來畢竟生疏,若不能做到精誠團結的話,沈尚書平海疆之亂也會出現偏差,不如找個有資歷和能力的人前去……你們去跟張永說,如果這次的事他能辦好,回來朕重重有賞。」

  小擰子趕緊道:「陛下,其實並非只有張永張公公合適,馬永成馬公公也曾做過沈大人的監軍……」

  他正說著,卻發現朱厚照側頭看過來,橫眉倒豎,目光陰冷,趕緊收聲不再說下去。

  朱厚照板著臉道:「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去傳朕的諭旨,讓張永早些動身,別耽誤朕的大事。」

  張苑問道:「陛下,不知張永張公公在京城的差事……」

  朱厚照沒好氣地道:「他不過是臨時到南京當差,又不是長久留在江南,不需要把他在司禮監的差事給卸了,而且他有司禮監秉筆太監的身份去辦事也方便些,旁人不敢給他臉色看,如此他也能迅速幫助沈尚書平息地方亂象。」

  說到這裡,朱厚照志得意滿,如同做出多麼英明的決定一樣,笑呵呵道,「東廠的差事,暫時交給小擰子打理吧……張苑你主持司禮監工作,平時就很忙了,管不了這些,有事的話小擰子也可以直接跟朕匯報。」

  張苑一聽非常不樂意,東廠權限太大,他可不想這麼放棄,白白將權力交給小擰子這樣的政敵。

  張苑道:「陛下,老奴為陛下效命願肝腦塗地,不會嫌棄辛苦,可以……」

  朱厚照罵道:「你個狗東西聽不懂人話,非要讓朕說明白是嗎?司禮監掌印太監幾時有資格掌管東廠?所有權力都集中到你手上,乾脆你來當皇帝,朕給你當奴婢,你覺得怎麼樣啊?」

  這下張苑不敢有任何反駁,只能跪在地上不斷磕頭認錯,「砰砰」聲傳來,每一下都清晰可聞,很快地上就見了血跡。

  朱厚照站起身便往後廡走,嘴上仍舊罵個不停:「不知好歹的狗東西,下次再這樣,一准扒了你的皮!」
本帖最後由 albert1225 於 2019-9-22 12:10 編輯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9-20 00:17
第二四五五章 受益者

  張苑被朱厚照痛罵一頓,但損失最大的人並非是張苑。

  張永不在乾清宮卻突然接到聖旨要調往南京為守備太監,在張永看來,這才是飛來橫禍。

  「……擰公公,您沒說錯吧?陛下怎突然讓咱家去南京任守備?這……咱家去了後,京城這一攤子可如何是好?」

  張永不是覺得南京守備太監這差事有什麼不好,就內監體系而言,這已經是太監中的三號人物,當年鄭和便出任過這個職務。

  但萬事就怕對比,南京守備太監權力再大,也無法跟司禮監秉筆並提督東廠的太監權力相比,因為這屬於太監中的二號人物。

  小擰子苦著臉道:「你當咱家願意麼?沈大人突然上奏,告了張苑一狀,陛下要用人,便想到你張公公曾多次出任沈大人的監軍,行伍經驗豐富,便想讓你去一趟南京,配合沈大人平定倭寇。不過你儘管放心,陛下沒有褫奪你司禮監的差事,連東廠職司也轉到咱家手裡了……」

  張永聽到這裡心想:「本以為小擰子會跟我一起吃癟,現在看來只是我受苦,他居然還得了提督東廠的差事……哎呀不好,他不會跟張苑背後有什麼勾連吧?」

  小擰子不知張永心中在琢磨什麼,繼續道:「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年底你就能回來,在這半年間你坐鎮南京,總好過於讓魏彬上位……你回來後可以舉薦馬公公接任你的位子,到那時江南權柄如何都不會落入張苑之手。」

  張永道:「擰公公沒在陛下跟前替咱家說兩句?」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小擰子知道張永對自己產生懷疑,頓時惱火地道:「咱家怎沒幫你?咱家冒著被陛下降罪的風險,提出由馬公公出任這差事,只是陛下根本就聽不進去,還把咱罵的狗血淋頭……張苑開罪陛下,連頭都磕破了,我怎麼敢忤逆陛下?事情只能這樣了……不過,你好歹保留了司禮監秉筆的差事,去江南一趟也不算太虧,千萬別不知好歹啊!」

  張永對小擰子還算信從,但要說心裡沒芥蒂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本來小擰子還想跟張永好好商議一下兩人下一步該如何做,但現在氣氛太過尷尬,談話也繼續不下去了。

  皇宮中這些大太監各懷鬼胎,小擰子之前在麗妃、沈溪和謝遷等勢力間左右逢源之事,張永執掌東廠後通過查閱過往情報已經知曉,所以現在心裡五味具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小擰子騙了。

  「那鄙人告辭了。」

  張永沮喪地衝著小擰子拱了拱手,「這廂要回去準備一下,不日將啟程前往江南,便不多煩擾擰公公您了。」

  ……

  ……

  張永有點心灰意冷的意思。

  對韃靼之戰結束,張永想的是自己憑藉軍功足以出任司禮監掌印太監之職,回到京城後他四處活動,雖然沈溪沒收他的銀子,但為打通關節他還是花費不菲,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他認了,畢竟得了個司禮監秉筆太監的差事,東廠也回到他手上。

  不過這還不到半年時間,就被安排到南京任守備太監,雖然手上的權力也很大,卻離開朝廷權力中樞,讓他覺得這是各方勢力聯合打壓他的結果,甚至覺得沈溪有在背後推波助瀾的嫌疑。

  不過回頭又一想,此番他以秉筆太監的身份到江南坐鎮,儼然就是總攬一方權力的土皇帝。屆時接待沈溪,幫助其取得東南平倭的勝利,自己或許可以在史書上濃墨重彩地書寫一筆,對此他多少有些期待。

  「青史留名姑且不說,最不值也能拿點軍功回來,好歹我現在還是司禮監秉筆,走到哪裡都受人尊重……最主要的是陛下認可我的能力,這次讓我去南京,正是唯才是舉,除此之外想不出其他理由!」

  張苑心中如此安慰自己,覺得朱厚照不是發配他,而是看重他豐富的履歷和經驗,設身處地想一想,皇帝要確保江南平倭戰事平穩,安排南京守備太監輔助沈溪,除了他張永外找不到第二個人,皇帝只不過是做了一個正確的選擇。

  但隨即他有些惱恨:「這麼好的機會都沒把張苑扳倒,真是便宜了那狗東西!」

  張永帶著幾分失落,回到司禮監衙門,本來作為提督東廠的秉筆太監他還有大把事要做,但現在一切都跟他沒關係了,只需將事情轉交高鳳和李興,便可以回家收拾家當,動身前往江南。

  張永想起自己在南京的關係網,心中平添幾分自信:「那裡到底有我那些義子相助,之後還有沈之厚為我撐腰,那些文臣和勳貴哪個不給我好臉色我就要他們好看!當我張永是好欺負的麼?」

  他這邊正在收拾東西,高鳳從外進來,神秘兮兮地近前問道:「張公公,聽說你要往南京去了?」

  張永皺眉:「高公公你的消息倒是靈通,不要告訴咱家你在陛下跟前也有眼線吧?」

  高鳳一怔,隨即搖頭苦笑:「瞧您這話說的……咱家知道你心中悲苦,好端端地誰想承受旅途顛簸之苦?不過陛下安排你去,想來是讓你幫沈大人忙,你到南京後地方上也少不得孝敬。」

  張永把公事房裡屬於自己的東西全都放進箱子裡,隨後一招手,旁邊伺候的兩名太監緊忙過來,一起抬起木箱。

  張永這才轉向高鳳,沒好氣地道:「如果高公公你喜歡這差事,咱家倒是可以跟你做交換……你當誰都稀罕去山高皇帝遠的地方?咱家只想好好在京城給陛下當差,卻被那無恥小人給算計了!」

  高鳳又是一愣,想了半天也沒明白張永口中的「無恥小人」指的是誰。

  張永拂袖而去,高鳳還在那兒自言自語:「他跟張苑間本就有矛盾,張苑會讓他去南京當守備享福?他說的小人,不會是說小擰子吧?這次小擰子確實得了便宜……」

  ……

  ……

  謝遷小院。

  楊廷和將自己從皇宮打聽來的消息告之謝遷。

  張永前往南京任守備太監之事,在楊廷和看來非常勁爆,不敢有任何拖延,從文淵閣火速出宮,以便讓謝遷第一時間作出應對。

  謝遷臉色陰鬱:「怎會讓張永去?」

  楊廷和道:「大概跟沈之厚的上奏有關……如果沈之厚需要有人幫忙的話,張永張公公確實最合適不過。現在看來,不是說張永張公公沒能力當這差事,只是他這個司禮監二號人物離開,短時間會司禮監掌印的權勢進一步做大。」

  說話時,楊廷和看著謝遷,想知道謝遷對張永和張苑二人的評斷,還有對這件事的看法。

  謝遷想了很久才搖頭:「這應該不是沈之厚所請,一定是張苑在背後推波助瀾。只有張苑才想讓張永這個眼中釘肉中刺去江南,如此一來他在京城便沒了對手,沈之厚浸淫官場多年,連基本的權力制衡他都不明白嗎?」

  「那謝老,現在咱們該……」

  楊廷和非常為難,一切大大超出他的預期,事態也不知是好轉還是惡化,讓他不知該如何應對。

  就手頭擁有的資源來說,楊廷和無法跟謝遷相比,所以遇到困難他只能向謝遷求助。

  謝遷又陷入思索,很快再次搖頭:「這並非此消彼長的問題,張永不還沒被撤下司禮監秉筆太監的職位?若他到江南,或許會有奇效,就看張苑和張永下一步棋怎麼走了。這是司禮監兩位實權人物的對弈,我們先觀棋不語,看下一步他們如何落子吧。」

  最近這段時間謝遷迷戀上了下棋,好像在棋局對弈中找到一絲慰藉,讓他可以放鬆心態更好應對朝中事務。

  不過這樣做的結果,便是他不管做什麼事,都會拿下棋的道理來參照,他自己倒沒覺得如何,楊廷和聽了卻很彆扭。

  就在楊廷和跟謝遷議事時,小擰子奉命出宮,到豹房給朱厚照安排樂子,順帶去見了麗妃一面,想知道麗妃對張永去南京任守備太監一事的看法。

  「……怎麼,陛下要到豹房來嗎?」

  麗妃見到小擰子的第一眼,便用期待的語氣問道。

  小擰子搖頭:「陛下只是讓奴婢安排戲班子到宮市表演,此番奴婢是過來傳話的……奴婢現在心中異常苦悶,陛下安排張永去南方履職,從此後奴婢在京城就沒有幫手了。」

  麗妃不屑一顧:「你擰公公還需要什麼幫手?你手下不是有個臧賢麼?難道你不會多收一些幕僚在身邊聽用?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你自己不招攬人才怪得了誰?」

  小擰子眼巴巴地望著麗妃,苦著臉道:「娘娘要為奴婢做主啊!」

  麗妃嘴裡發出冷冷的「切」聲,隨即用不懷好意的目光打量小擰子,道:「小擰子,你肚子裡那點花花腸子,豈能瞞過本宮?你想利用本宮,還不想拿出實實在在的好處,莫非要本宮用熱臉貼你的冷屁股,給你做手下?」

  「奴婢絕無此意。」

  小擰子趕緊解釋,「奴婢對娘娘的尊敬發自內心。」

  麗妃淡淡一笑,「不管你這話說的幾分真幾分假,本宮只能說,張永去南京這件事算是誤打誤撞成全了你,你現在得到提督東廠的權力,下一步就是進司禮監任秉筆太監,而後再將張苑取而代之,到那時你在宮裡不就說一不二了嗎?」

  「這……」

  小擰子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接話,以前不少人給他分析過利弊,尤其沈溪說過,他當司禮監掌印太監並不是好事。

  鐵打的司禮監,流水的掌印太監,還不如當君王跟前的寵臣,把掌印太監控制在自己手裡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小擰子道:「但我身邊少了幫手,短時間內會讓張苑做大。」

  麗妃再次冷笑一聲:「他真的做大了嗎?東廠提督沒落到他手裡,騰驤四衛及四衛、勇士營的軍權也不在他手裡,張苑不過就是沈之厚留在京城的一條看門狗,他想蹦跶還得看你的臉色,更要看沈之厚的臉色。他剛想把魏彬放到南京去,就被沈之厚結結實實擺了一道,一點兒好處都沒撈著,就這樣你還說他會做大……有沒有搞錯?」

  小擰子一怔,心中不由帶著幾分懊惱,暗忖:「雖然麗妃說的話不客氣,但事實……好像就是如此啊。」

  ……

  ……

  被看作主導將張永調到南京任守備太監之事的沈溪,其實不過就是按照謝遷的來信寫了一份上奏,具體發生什麼他也是事後才得知,說他從開始謀劃一切,沈溪只會覺得別人冤枉了他。

  這會兒他的心思不在京城,而在如何攻打南陽府南部、叛軍盤踞的鄧州城。

  大軍壓境!

  沈溪麾下兵馬士氣高漲,似要一夜間便要將鄧州踏平,至於鄧州城裡到底是否叛軍的主力,全不在將士考慮之列,總歸他們知道這是入河南以來遇到的第一座被叛軍攻佔的城池,他們要拿鄧州祭旗。

  「……大人,已按照您的吩咐,兵分兩路,分別由湍河上下游過河,繞道鄧州側翼,將他們的撤退路線全都封死……明日一早就可以圍住鄧州,一天便可將城塞拿下來。」

  胡嵩躍來跟沈溪匯報時,旁邊站著宋書和劉序,到現在京營和邊軍已完全沒有掐架的意思,要爭功勞也是在戰場上爭。

  沈溪沒說什麼,唐寅卻疑惑地問道:「攻打城塞,不應該圍三闋一嗎?為何要將叛軍的後路給堵死?」

  劉序笑道:「唐先生擔憂過甚了,不過一座縣城罷了,咱攻打還用得著給他們留後路?不投降就打,就算投降也要看他們是否有誠意,現在下面那幫兔崽子可都等著拿這裡的功勞來打牙祭呢。」

  也許是眼前這些將領憋得太久了,一個個說話沒正形,為了功勞可以不擇手段,連一些戰場上最基本的謀略和套路都不講。

  唐寅往沈溪身上看一眼,雖未說話,但目光好似在說,你怎麼把這群人訓練成這模樣了?

  沈溪點了點頭,問道:「胡中丞所部現在可是已到鄧州城下了?」

  「應該是快了。」

  胡嵩躍想了下,似乎忽略了胡璉所部行軍動向,帶著幾分遲疑道,「胡大人乃全軍先鋒,今日一大早便在新野過白河直插鄧州,這會兒應該距離鄧州不遠了……但要是今晚紮營不當的話,極有可能被叛軍所趁。」

  宋書嗤笑一聲,問道:「什麼所趁?那些賊寇現在還敢出城迎戰不成?只怕他們現在已將降書送出來了。」

  宋書跟胡嵩躍爭論,胡嵩躍沒脾氣,只是站在那兒嘿嘿笑著,旁邊劉序道:「如果鄧州城內叛軍擁有充足的糧草,他們是不會獻城投降的,但說來也奇怪,他們把糧草藏在城裡,周邊卻沒有兵馬馳援,這難道不是很奇怪麼?沈大人,城內到底有沒有叛軍的糧草啊?」

  沈溪沒有回答,而是看向旁邊的唐寅,示意唐寅來做解釋,畢竟有關叛軍在城裡貯藏糧草的構想,是唐寅提出來的。

  唐寅皺眉:「在沒有更多情報支撐的情況下,最好的方法就是圍城打援,只要把鄧州圍住,城裡的糧草一定沒法運出來,叛軍定會因缺少糧食而狗急跳牆,這時候我們的機會就來了。」

  「圍城打援?」

  宋書驚訝地問道,「那這場仗要打到什麼時候?一年半載,還是三年五載?」

  不但宋書有意見,連胡嵩躍和劉序也都不贊同唐寅提出的圍城打援的構想,他們都想快些建功立業,畢竟還有江南倭寇等著他們去平定,他們的想法就是在沈溪統率下,用最短的時間把中原問題解決,在他們想像中這根本不是難事。

  唐寅這才意識到自己出的主意不合實際,趕緊道:「在下只是提出一種構想罷了,並非一定要貫徹實施,一切以沈尚書軍令為準。」

  此時那些將領齊刷刷看向沈溪,他們不希望沈溪提出持久戰的戰略,對他們而言一天平亂時間都有些長了,最好一個時辰就解決所有問題。

  但這種心態,在沈溪看來卻不是什麼好事,他沉著臉道:「夜幕快降臨了,休息兩個時辰就出兵,到鄧州城下再休息……讓將士們好好準備,今晚夜行軍,誰拖後腿不用跟著隊伍走,連兵都不要當了。」
本帖最後由 albert1225 於 2019-9-22 12:10 編輯

homeroomchen 發表於 2019-9-20 22:39
寒門狀元 第二四五六章 破城

幾名將領有說有笑去了,在他們看來功勞似乎已唾手可得,卻絲毫沒察覺到背后有何危險。

沈溪也沒出言提醒,唐寅覺得不太妥當,在胡璉先一步出兵的情況下,唐寅覺得自己有義務把問題的嚴重性跟沈溪說明。

“沈尚書,好像將士們對這場戰事可能遭遇到的困難并未有充分預估,若攻城不順的話,叛軍人馬又緊急馳援而來,我軍是否有必勝的把握呢?”唐寅擔心地問道。

沈溪看著唐寅,笑了笑反問:“你是擔心叛軍兵馬數量遠在我們之上,如果他們實施反包圍,我們不好應付?”

唐寅想了想,用力點頭:“雖然我的話會有擾亂軍心的嫌疑,但有些事卻不得不防,叛軍中很多都是草菅人命的惡徒,喜歡鋌而走險,如果他們真以鄧州城為餌,設立一個大的包圍圈……”

沈溪拿著筆,在紙上寫著什么,因為唐寅站在案桌對面,看不到沈溪書寫的具體內容,有些著急。

沈溪仍舊低著頭,悠然說道:“你說得有幾分道理,但現在將士們的情況你也看到了,不殺殺他們的銳氣,他們怎知天高地厚?”

唐寅對沈溪的回答一陣無語,道:“難道沈尚書選擇在鄧州城與叛軍交手的目的,僅僅是為了讓這幫人吃到教訓?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么?現在都已兵臨城下,吃一塹長一智的事最好不要去做,若一個不慎,出現兵敗如山倒的情況,那時沈尚書怕是晚節不保。”

“哈哈!”

沈溪笑道,“什么晚節不保,我年紀輕輕需要考慮晚節的問題?全軍加起來三萬多人馬,叛軍一次能來多少?十萬八萬?難道叛軍比草原上的韃靼人還要可怕?這場戰事要出大的狀況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小心為上。”

唐寅謹慎地道。

沈溪點頭:“你說得有道理,我會聽從,但要等兵馬到了鄧州城下再說,現在當務之急是休息,養精蓄銳。”

唐寅很為難,但還是行禮告辭,他明白勸說沈溪沒用,沈溪很有主見,其實并不需要他這個軍師在旁輔佐,帶他在身邊更多是為了鍛煉他,當想通這一點后,唐寅心里有些懊惱:“他又不跟我說明情況,每次都靠我自己去猜,能有什么好結果?”

夜里,兵馬如同一條長龍,在夜色掩護下快速行進。

離開京城后,沈溪就強迫麾下京營兵吃各種動物內臟,主要是豬羊牛雞兔的肝子,還有就是吃胡蘿卜和蘋果,到現在基本消除夜盲癥。而邊軍在西北長期喝奶吃肉,根本就不知夜盲癥為何物,所以夜晚行軍成為可能。

官道不是一片坦途,半路上早有士兵架設好浮橋,兩岸燃起大堆篝火,將士們舉著火把,過河時井然有序。

作為主帥,沈溪每次都不會急著過河,總是坐鎮后方指揮調度,等全軍過得差不多了再渡河。

午夜時分,沈溪重新上馬趕路,一直跟在沈溪身邊的唐寅已有些受不了了,回到馬車里,依靠在箱壁上稍微瞇了下眼。

雖然馬車行進異常顛簸,不過要比那些只能靠兩條腿趕路的士兵好太多。

當然,士兵們不可能一路上都只靠兩條腿趕路,因為中途休息時間太少,好在隨軍的馬車眾多,士兵們可以輪流上馬車休息,一路輪換下來,將士們精神狀態尚可,加上覺得功勞唾手可得,所以隊伍奇跡般地沒有出現一個人掉隊的情況。

“還有不到半個時辰便抵達鄧州城東門。”

胡嵩躍過來跟沈溪匯報,唐寅在馬車上大概聽到兩人對話,掀開車簾看著向前行進的隊伍,原本預估要等天亮才能抵達,不想早了一個多時辰,這會兒連曙光都沒見到一絲。

只聽沈溪的話傳來:“三軍加快步伐,到城下休息,若遇敵原地結陣應對!”

“得令!”

胡嵩躍策馬而去,唐寅卻發起了牢騷。

“一夜急行軍下來,官兵早就人困馬乏,不先休整而選擇直接開戰,這得有多大的底氣?怎么感覺這不是當初困獸猶斗的大明將士,更像是榆溪河北岸那窮追不舍的韃靼人?”唐寅無奈搖頭,“別最后跟韃靼人一樣,在鄧州城外飲恨……他之前取得的所有功勞,也比不上這次失敗來得慘痛。”

唐寅本來應該下馬車換乘馬匹,不過他實在太疲憊了,渾身乏力,將士為了功勞可以不計一切,但他卻要為天亮后還有精神跟在沈溪身邊獻計獻策而不得不先打會兒盹兒。

迷迷糊糊中,馬車停了下來,只聽外面有人招呼:“唐先生,到地方了,您下來活動活動筋骨,前方馬上就要開戰了。”

唐寅從馬車上下來,整個人昏昏沉沉,四下看了一眼沒找到沈溪的身影,好奇地問道:“沈尚書呢?”

“沈大人到前線督戰了。”

喊話的隨從稟報道,“沈大人臨走前讓小的跟您說,有事只管在這里等候,等戰事結束他會交待您事情做。至于具體要交待您什么,沈大人沒說,不過沈大人很關心您啊!”

鄧州城就在前方,唐寅精神不怎么好。

這兩天連續趕路以及風餐露宿,再加上之前在顛簸的馬車里睡覺,唐寅感染了風寒,站在那兒覺得身體酸痛,但他強撐著病體要去找沈溪。

夜色濃重,唐寅連方向都很難分得清,更別說找到鄧州城的具體位置,要找到沈溪幾乎是天方夜譚。

“唐先生不要去了,前面在打仗,沈大人說了讓小的好好照顧您。”隨從跟過來,對唐寅苦口婆心勸說,但沒什么用。

唐寅跳到路旁一塊大石頭上,終于看清楚了些,前方隱隱有火光閃現,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鄧州城所在方向。他嘆了口氣道:“立足未穩,連續急行軍后便要發起攻城嗎?沈尚書深諳兵法,怎會犯如此錯誤?難道我平時看的兵書都是假的,不如他隨機應變來得更為直接有效?”

隨從聽不懂唐寅在說什么,想上石頭攙扶,唐寅卻從上面跳下來,四處打望,似乎要找馬匹往城下去。

鄧州乃豫西南重鎮,南宋時這里是宋金交兵的主戰場,城塞雖然比不過西北那些邊關要隘,但也不是輕易可以攻破的。

唐寅自己也在琢磨:“官軍雖然兵強馬壯,兵器很先進,但這次基本是輕裝出擊,最多裝備部分小型佛郎機炮和機槍、火銃,攻城用的紅衣大炮一門都沒有,更別說云梯等攻城器械,這不是亂來嗎?”

“唐先生,您不能騎馬。”就在唐寅找到馬匹,準備上馬時,一名沈溪的近衛過來,阻擋在唐寅身前。

唐寅大聲道:“我去找沈尚書,需要經過你們批準嗎?”

那近衛道:“沈大人正在前線領兵作戰,他吩咐過,唐先生不必前去犯險,等戰后再跟唐先生細說。”

唐寅納悶兒:“怎么都這么說?當我是窩囊廢還是怎么著?沈之厚到底對他們說了什么?”

“唐先生,如果您堅持的話,我們恐怕要對您有所不敬……請您到我們剛剛搭建好的營帳休息吧。”

近衛說話語氣變得強硬起來。

本來唐寅想堅持,但他到底只是個文弱書生,覺得根本沒必要跟個侍衛犯擰,畢竟到了前線也沒法幫上忙,反而可能會被流矢、亂石擊中而受傷或者丟掉小命,不如聽沈溪的,先到帳篷等結果。

當然,這也跟他現在身體嚴重不適,精神實在是支撐不住有關。

唐寅到了帳篷,接待他的是馬九,沈溪手下情報頭子。

因為唐寅對云柳和熙兒不是很熟悉,不知那位神奇的“云侍衛”跟馬九到底誰在沈溪麾下情報系統中占據高位,不過唐寅卻明白馬九權力很大,除了情報外,軍法也基本是馬九執行。

“唐大人,我家大人說了,這次戰事會順利完成,所以您不必著急,只管在這里等候,大概一個時辰后……天亮前就可以拿下鄧州。”

馬九顯得很自信,沖著對唐寅說道。

唐寅嘟囔道:“沈之厚真會蠱惑人心,只要是出自他之口就沒人懷疑,好像全都是真理一般。”

馬九聽到后只是淡淡一笑,沒有出言反駁。

唐寅找了張凳子坐下,耐心等候。過了一會兒,唐寅實在忍不住好奇,問道:“馬將軍為何不去前線,而是選擇留在此處?莫不是沈尚書派你來監督我,怕我做出什么不合他心意之事?”

馬九趕緊解釋:“唐大人千萬別誤會,我家大人并非是讓小人監督您,現在前線正在交戰,小人沒有發揮的余地,只能在后方匯攏各方情報,有什么緊急情況會派人第一時間告之大人。”

“呵呵。”

唐寅搖頭苦笑,“還以為沈尚書身邊所有人都要被調度起來,沒想到還有你這般忙里偷閑的存在。馬將軍,現在前線戰況如何,你可知曉?”

馬九道:“暫時沒有新的情報傳回來,不過我家大人親臨前線指揮,一定不會出狀況,想來現在應該攻進城里了吧?”

唐寅差點就要說,這怎么可能?誰給你這么大的自信?

不過想到是戰場上屢屢創造奇跡的沈溪,再想到沈溪手下那么多刺頭都對其服服帖帖,便明白戰場上終歸還是要靠軍功說話,光靠嘴皮子反駁沒什么用,一切要看最后的結果,而沈溪一向就是創造奇跡之人,說天亮前能攻克鄧州,不管其中是否有浮夸的成分,至少軍中將士深信不疑。

唐寅嘆了口氣,只能坐下來繼續等候。

過了大約一刻鐘,門口有人進來,馬九過去詢問情況,回來對唐寅報喜:“胡大人已領兵殺進城內,鄧州東門、南門、西門均被我軍攻克,胡將軍跟劉將軍分別領兵殺進城去了。”

唐寅皺眉:“不同的城門?意思是說……并非專攻一處?”

馬九搖搖頭:“具體狀況小的也不知,要等我家大人回來后,唐大人可以自己去問我家大人。”

洞開的帳門處一陣寒風吹來,唐寅全身一陣刺痛,但此時他已經管不了這些,心頭滿是疑惑……

沈溪說一個時辰內攻陷鄧州,現在才過半個時辰便已殺進城去,那一個時辰克鄧州好像綽綽有余,不過唐寅怎么都想不明白,鄧州城防堅固,怎么會如此輕易便攻取,這還是在沈溪所部缺乏攻城器械的情況下,如此輕易便達成目的?

唐寅道:“是不是城里有內應打開城門?”

這問題馬九沒有回答,只是笑著搖搖頭,也不知他是表示不知道還是說沒有內應。

唐寅無奈一嘆,坐下來繼續等,對他而言這種等待的滋味很不好受,不過擔心早已一掃而光,徹底放寬心后整個人迷迷糊糊,不知何時睡了過去。

唐寅突然被帳篷外一陣呼喊聲給吵醒。

他身體一震,想問問是怎么回事,卻發現馬九不在帳篷內,倒是有人給他披上一件衣服,大概是怕他如此睡過去會著涼。

唐寅走出帳篷,外邊天色已大亮,新結識的好兄弟張侖正意氣風發跟幾名中下層將領吹牛皮,見唐寅出來,趕忙過來迎接:“唐先生,不負所望,鄧州城不到一個時辰便被我軍拿下來了!”

唐寅看到張侖興奮的神色,已猜到結果,他抬頭看了遠處晨曦中的城墻一眼,見城頭已換上沈溪所部軍旗,他明白這次沈溪可說不費吹灰之力便拿下鄧州。

“沈尚書人呢?”唐寅問了一句。

他不想問張侖在這次戰事中立下多大功勞,因為他知沈溪一定會給張侖不犯險卻能得到戰功的好差事,這也算是沈溪對張懋的一種回饋。

以張侖的身份,在軍中當個百戶,說大材小用不至于,混資歷拿功勞的意圖太過明顯。

軍中將士沒人跟張侖爭,便在于張侖那個祖父在朝中的地位實在太高了,而張侖又是英國公世子,等于說張侖以后會繼承張懋爵位……跟一個未來的國公爭功,不是給自己找麻煩是什么?

很多人不但不爭,反而想方設法成全張侖,為的就是巴結權貴,張侖上位后會提拔重用他們。

“沈大人應該帶著宋副總兵他們進城了吧?”

張侖也不是很確定,本來他跟沈溪就不是走的一路,張侖在完成自己的差事后前來復命,只是沈溪還沒回來罷了。

唐寅道:“那你不進城找沈尚書,到這里作何?”

張侖咧嘴一笑:“沈大人早就吩咐下來,取勝后所有將領必須回營地等候,沈大人用不了多久便會回來,現在正在城里搜查叛軍余孽,清查糧倉和銀庫,這種瑣碎的事情我不想做,就交給旁人完成,我的差事是帶人將南門拿下……唐先生不知,這城門看起來厚實,只需要堆砌一堆類似于飛天雷的東西,嘶……直接就把城門給炸開了……”

唐寅一驚不老小,怎么直接炸門?難道不是城內有內應開門?

張侖非常興奮,雖然他不是第一批帶兵進城的人,但親眼見到了新的攻城方法,不從任何城墻入手,直接從城門想辦法,在夜色掩護下派人沖到城門下邊,把內部裝滿火藥的圓乎乎的鐵疙瘩堆砌到城門下,點燃長長的引線,很快城門便被摧毀。

唐寅道:“飛天雷?前宋岳武穆用過的那種外殼由生鐵鑄造,內裝火藥,裝有引信,爆炸后利用破片殺傷敵人的利器?”

“對,跟飛天雷很像!”

張侖點頭道,“那東西是沈大人親信手下送到城門下的,一炸一個準兒,厚厚的鐵門就跟紙糊似的,轟一聲就塌了,接下來埋伏在城門附近的我們一個沖鋒便沖進城里,沒怎么費力氣便拿下城池!”

唐寅皺眉,實在想不明白火藥怎么會有這么大的威力。

“沈大人快回來了吧。”

張侖看著遠處的鄧州城,神情興奮,“輕輕松松又得了一回功勞,真是不虛此行!早知打仗如此輕省的話,我就跟沈大人去一趟草原,封狼居胥那才叫風光呢!”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9-21 23:33
第二四五七章 同情心

  唐寅實在想不明白沈溪用了什麼方法攻破城門,那大殺器到底是什麼玩意兒,但一切只有見到沈溪後才能弄清楚。

  張侖的那番話,更是令唐寅感到無比憂慮,他想:「但凡追隨過沈之厚的人,無不被他的功績所矇蔽,日後但凡戰事有不順,他就有可能從神壇上摔下來……而這群盲目崇拜的人,或許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隨著一批批戰俘從前方押回來,營地開始變得混亂起來,本來唐寅有去找沈溪的打算,但出帳門看到亂糟糟的景象,不得不收拾心情,回去繼續坐到凳子上等候。

  隨著太陽從東方的地平線上升起,回營地的將領愈發增多,最後連胡嵩躍和劉序等人也回來了。

  唐寅病怏怏的,沒心思招呼沈溪手下這些武將,伏案假寐,直至聽說胡璉回營他才主動出帳門迎接。

  胡璉對唐寅非常客氣,把昨晚攻城過程大概說了一遍。

  唐寅發現基本跟之前張侖講述的一樣,都是靠某種殺傷力巨大的利器打破城門,兵馬進城後就如同秋風掃落葉一般,沒有遭遇到什麼像樣的抵抗。

  「……說起來,沈尚書所用火藥,並非以前常見的那種,威力驚人,聽說連運送都採用特殊方式,若一個不慎就會出大問題,但只要投入使用,威力管夠,鄧州城門年久失修,若是普通紅衣大炮的炮彈倒能抵擋,但應對這新火藥,呵呵……」

  胡璉把沈溪所用大殺器說得明明白白,唐寅因為沒有親眼目睹,不知其製造流程和使用原理,以至於無言以對。

  胡璉回來不久,營門口鼓噪起來,很快有人前來傳話,說是沈溪回營地了。

  沈溪歸來,營中一片沸騰。

  此番攻進鄧州城,比之前在山東境內與響馬浪戰功勞大得多。

  許多將領,若是守在西北或者京城,可能一輩子都沒有陞遷的機會,但跟了沈溪不到一個月便接連獲得戰功,一個個喜笑顏開。

  「沈大人,此戰我軍總計斃敵六百餘,另有九千三百餘俘虜,許多叛軍裝扮成百姓逃出城,被我們識破抓起來,數量大約有七百……是否把這些冥頑不靈的傢伙吊死或殺頭,以壯聲威?」

  過來跟沈溪奏報戰果的人是宋書,在他看來打了勝仗不殺人不足以宣揚官軍武勇,震懾宵小。

  宋書對沈溪的處事風格不瞭解,胡嵩躍在旁聽了連連搖頭:「這是要殺俘嗎?恐怕不行吧……」

  「怎麼不行?那些賊寇趁亂逃出城,明擺著想繼續與朝廷為敵,如果不殺掉以儆傚尤,以後再遇到這種狀況,還會有人想逃走,意圖東山再起!這裡面有不少惡貫滿盈的響馬,不殺不足以平民憤!」宋書堅持地道。

  沈溪一揮手:「有事到中軍大帳說話,外面不是交談的地方。」

  ……

  ……

  大帳內,沈溪坐在帥案後邊,胡璉和唐寅一左一右站著,武將們在前方站成數排。

  辛苦一宿,絕大多數將校均無倦意,一個個紅光滿面,用期待的目光看向沈溪。

  唐寅最關心的依然是沈溪如何攻破鄧州城門的問題,但顯然沈溪不會在這裡專門跟他解釋。

  沈溪要胡璉、宋書、胡嵩躍等人把麾下將士的功勞整理出來交到他手裡,他審核後會第一時間跟朝廷上報,但具體論功請賞要等全部戰事結束才行。

  最後沈溪道:「本官這裡再強調一句,但凡敵人選擇投降,均不能處以私刑,要等戰後審理,釐清罪行,才能決定施加何等刑罰。如果是被叛軍強徵入伍的百姓,只要有多人證明手上沒沾人命,可以就地遣散。」

  宋書驚訝地問道:「沈大人,這些可是亂臣賊子,背叛過朝廷,人人得而誅之,就這麼輕易放過了?」

  胡嵩躍笑著道:「這是沈大人的命令,殺俘不祥,如果你不想遵守,可以不跟沈大人出兵,沒人會強迫。」

  「你……!」

  宋書對胡嵩躍怒目以對,不過他未跟胡嵩躍爭吵,這裡畢竟是中軍大帳,如果出現爭端,沈溪跟前誰先發火誰吃虧。

  另外,胡嵩躍一再重申不殺俘是沈溪下的死命令,而宋書的堅持卻是違背沈溪的意志,誰會得到沈溪偏幫一目瞭然。

  沈溪喝令:「進城後安撫好百姓,胡中丞麾下部分兵馬會留下來守衛城池,等候朝廷委任的官員到來……」

  胡璉點頭:「下官會將一切打理好……不知下一步幾時出兵?」

  沈溪道:「估摸就是這一兩天,城內沒有發現叛軍囤積糧草,這萬數人馬顯然也非叛軍主力……這也就意味著,拿下鄧州對我們來說只是道開胃菜,接下來還有大戰可打!另外,馬侍郎所部人馬正在南下,不日將抵達鄧州和新野,所以我們後方是安全的,我軍的主要任務還是繼續追殺叛軍。」

  「得令!」

  聽沈溪這麼一說,在場將士更有信心了!

  這次大捷可說是不費吹灰之力,軍中死傷極少,折損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軍功簡直是伸手即得,跟著沈溪果然是無往而不利。

  ……

  ……

  會議結束,一眾武將各自回去做事,接下來全軍會陸續開拔,移駐城內,短暫休整一番。

  唐寅走到沈溪跟前,拱手道:「恭喜沈尚書,旗開得勝。」

  沈溪笑著問道:「這算旗開得勝嗎?之前不是已有一場勝仗?」

  唐寅嘆道:「這怎麼能一樣呢?這次戰果明顯比之之前大許多,這才算是跟叛軍主力交手……只是聽說這次攻城的手法非常特別,沈尚書可否為在下釋疑,我軍是如何輕易打破鄧州城門的……」

  沈溪搖了搖頭:「很多事沒法跟伯虎兄詳細解釋……總歸伯虎兄要知道,軍中擁有一批新兵器便可,戰場上從來都沒有一成不變的戰法,去年所用兵器,今年就該適當升級一下,每年都要推陳出新。」

  「可是,這才一年不到……」

  唐寅覺得非常不可思議,一年時間沈溪就能拿出新兵器來,不過隨即他便想到,可能這玩意兒以前就有,只是沒有大規模生產,所以才沒有在去年對韃靼人的戰事中用到,不過他細想後又覺得不對,畢竟這麼厲害的東西,就算不用來攻城,用來拋擲殺敵,威力想必也很驚人。

  沈溪道:「我們在鄧州會駐紮一到兩日,但不會等朝廷御旨到來才開拔,伯虎兄還是先收拾心情進城……看你這兩日忙碌不堪,身體又不適,進城後可要好好休養一下。」

  唐寅懊惱地道:「在下身體沒什麼大礙,沒必要休息,可以幫沈尚書多做點事。」

  沈溪笑道:「鄧州城已經拿下來了,還有什麼事需要勞煩伯虎兄?你還是先休息一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啊。」

  「革命?」

  唐寅對沈溪的用詞完全理解不能。

  沈溪笑而不語,再次擺擺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唐寅見沈溪沒有解釋的意思,只能行禮告辭。

  ……

  ……

  大軍進城。

  唐寅仍舊坐在馬車裡,因為早晨起來得太早,昨晚又旅途勞頓,這會兒開始連續猛烈咳嗽,身體狀況甚至不如早些時候。

  唐寅心想:「可能還是太過在意得失,不然不會如此耿耿於懷……沈之厚做事往往出人意表,如果跟不上他的節奏,以後怎麼在他手底下做事?」

  追隨沈溪時間越長,唐寅越感覺挫敗,每次當唐寅以為自己快追上沈溪,沈溪都會用一種蠻橫的方式將他打醒,讓他意識到自己在沈溪面前只能當個小弟,甚至連小弟都未必能當好。

  「他做事太穩了,許多在我看來冒失的事情,其實他都早有規劃,我不過是在自找煩惱……哎,如果不是做官,寄情山水、無憂無慮生活其實也不錯,但問題是現在我躋身官場,不追誰他還不行,但問題是他有什麼必要一直提攜重用我?說到底我不過是個落榜書生,他位極人臣,還智謀百出,我實在是幫不到他太多忙,倒是胡重器允文允武,是個難得的好幫手。」

  想到胡璉,唐寅心中一股強烈的自卑感油然而生,久久無法釋懷。

  想著心事,馬車已到城門邊。

  「停!」

  唐寅叫停馬車,特意下車查看了一下城門口的情況,城門洞地上血跡斑駁,包裹著鐵皮的厚厚城門坍塌在一旁,表面黑漆漆的,破損嚴重,好像是被硬生生炸開。

  「軍師好!」

  城門口有官兵維持秩序,見到唐寅後都向他問安。

  唐寅點點頭算是回禮,然後重新坐上車。

  馬車恢復前行,很快便形行駛在城裡的青石板路上。街道一片蕭瑟,所有店舖都大門緊閉,路上看不到一個行人,一些地勢較為開闊的地方倒是聚集著一個個人堆,以婦孺居多,面黃肌瘦,衣衫襤褸,一看就讓人心酸。

  「天災人禍,不過如此。」

  唐寅由衷感慨一句。

  馬車一路來到沈溪為他準備的居所,唐寅跨進門後才知道是一處相對完好的宅子,不是什麼高牆大院,只是個普通的四合院,唐寅來到堂屋坐下,等隨從送上茶水時,他還沒從之前的落寞心情中走出來。

  就在唐寅陷入迷惘時,張侖帶著人過來給唐寅送東西,乃是軍中剛剛分配下來的戰利品。

  「沈大人讓我給唐先生送些東西過來。」

  張侖笑著打招呼,「唐先生很受沈大人器重,我們只是得一點軍功,而唐先生回去後應該加官進爵吧?」

  唐寅剛開始還沒如何,過了一會兒才發現不妥,張侖以前稱呼他「伯虎兄」,現在卻尊稱他為「唐先生」,或許是因沈溪對他的器重更深,張侖的口吻也隨之發生變化,對他的恭敬比之之前更甚。

  唐寅細細一想,自己一個不過正七品文官,在軍中卻愈發受到重視,不得不說這是一樁相當奇妙的事情。

  ……

  ……

  沈溪領軍攻克鄧州,在很多對沈溪寄予厚望的人來說,這樣的結果沒有任何意外。

  他們不覺得沈溪在這場戰事中有多用力,只不過是順理成章的一場勝利罷了。

  沈溪所部進後,馬上施行一系列安民舉措。

  遭遇戰亂的鄧州城本來就沒剩下多少百姓,在朝廷撫卹下,城裡沒有出現因飢餓而倒斃的情況,對於普通百姓來說這已經是當前最好的結果。

  這天晚上,沈溪舉行軍議,主要將領都領了差事,胡璉暫時總領鄧州政務,處理關於民生方面的事情。

  晚上輪值結束,胡嵩躍過來跟沈溪匯報城裡的情況,唏噓不已。

  「大人或有不知,這城內寡婦實在太多了……她們的男人本來只是普通百姓,或種田,或營商,或打長工,誰想叛軍一來便強徵入伍,連續數月在中原各地流竄作戰,至今已是十不存一。剩下沒死老公的,居然想用身體賄賂咱手下那些兔崽子,換回她們的男人,好在大人早就吩咐過,不然那群兔崽子很難經得起這種誘惑。」

  戰爭過後,中原之地滿目瘡痍,像鄧州這樣老早就被叛軍攻佔的城池出現了男女比例嚴重失調的情況,叛軍為了擴大自己的力量,只能從民間抓壯丁,失陷地區的男丁很難有不入叛軍隊伍的。

  沈溪正色道:「要讓將士們守住底線,如果誰敢亂來,一律軍法處置。」

  胡嵩躍有些為難:「其實不用嚇唬那些小子,他們都知城內是怎麼個狀況,不過咱現在這麼多人馬在城裡,就怕拿身子來贖人的女人會很多……現在只能加派人手看著,若出現狀況,直接殺幾個,剩下的就不敢亂來了。」

  沈溪想了下,卻搖搖頭,也不知道是不讚成殺人,還是不知道該如何處置。

  在這個問題上,沈溪確實找不到更好的解決辦法,除非將叛軍男丁都給釋放回去,但問題是現在戰爭並沒結束,這麼做純粹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朝中政敵會藉此攻擊自己不說,那些沒經過審訊的叛軍中可能隱藏有巨奸大惡,日後為禍一方會連累自己的名聲,同時要是這些人再次投靠叛軍,會將自己統領兵馬的情報給透露出去。

  所以,有些問題他只能選擇視而不見。

  「你回去後組建個憲兵隊,盯著軍中上下,如果有犯錯的,不管官職高低,你帶隊直接把人拿下!」沈溪吩咐道,「等候本官處置!」

  沈溪沒有下死命令,說犯錯就要殺頭,因為他知道並非是麾下將士主動擾亂百姓,甚至作出姦淫擄掠之事。

  地方上寡婦太多,她們想為自己的未來找個倚靠是可以想像的事情。

  天災人禍面前,人非常渺小,官軍無比強大,又是傳說中百戰百勝的沈狀元領軍,人被抓了,很可能下一步就要被殺頭。

  軍中以人頭記功,那些丈夫被俘虜的女人為了家族的延續,只能犧牲自己,因為這個時候她們除了身體已經沒有別的東西可以用來交換。

  沈溪只能嚴令手下將士別亂來,普通士兵可能沒膽子,就怕一些處在特殊位置上的人會犯渾。手頭擁有的權力越大,越容易保守秘密,也就越容易被人收買。很多事都是在私密的情況下進行,很可能到最後沈溪沒法查出來,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

  ……

  沈溪帶著憂慮回到大營中央的寢帳,這兩天忙著行軍打仗,他也極度疲憊。

  營帳內,惠娘和李衿都在,她們跟著押運糧草的官軍進入鄧州,入城後就被女兵保護著住進了沈溪的寢帳。

  她們雖然沒法出去走走,卻還是從女兵口中得知城裡的情況。

  沈溪坐下來,李衿奉上香茗,惠娘將她打聽到的消息跟沈溪說。

  「……老爺,這場戰爭實在太殘酷了,城內那麼多孀婦,老爺為何不想想辦法讓她們活下去?」

  惠娘就是寡婦出身,對城內那些孤苦無依的女人有種特殊的關愛,她會設身處地想這些女人未來的著落,但她明白自己沒本事幫助這些女人,就算她手頭有銀子那也是沈溪的,現在能安民,或者說能維護城內這些孤苦婦孺的人只有沈溪。

  沈溪問道:「你希望我怎麼做?給她們分配房子,再給她們足夠的糧食,或者幫她們找男人?」

  沈溪不喜歡惠娘涉入這種事,雖然他知道惠娘完全是一片好意,但問題是惠娘不清楚其中利害關係,本身沈溪只是負責平定叛亂,治理地方是朝廷委任的地方官要做的事,沈溪不可能面面俱到。

  惠娘遲疑道:「那老爺,不如多開幾處粥場,如果她們有男人,可以將她們的男人給釋放回家。」

  沈溪搖頭:「戰爭還沒結束,貿然釋放戰俘的後果,會令戰局變得複雜,最多我會發佈一些安民告示,讓她們知道自己男人沒危險……至於多開粥場之事也很困難,之前得到戰報,運河上運糧船隊被賊軍偷襲,很多漕船被燒燬,如今軍中已缺糧,我不能拿三軍將士的生命開玩笑!」

  「那妾身……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了。」惠娘無比失落,「或許老爺早有安排吧,請恕妾身失禮了。」

  惠娘坐在那兒,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李衿想過去安慰都沒辦法。惠娘識大體,沈溪很清楚不能在一些事上去太過強求,卻又知要是不用一點強硬手段惠娘不會屈從,這讓沈溪非常矛盾。

  沈溪打了個哈欠:「這幾天都在忙著行軍和指揮作戰,我實在太累了,有事等睡醒後再跟我說吧。」

  沈溪到了榻邊,和衣躺下後很快鼾聲便傳來,看來這段時間他確實累壞了。

  惠娘和李衿相視一眼,神色中滿是擔憂,惠娘默默來到榻邊坐下,為沈溪蓋好被子。
本帖最後由 albert1225 於 2019-9-22 12:09 編輯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9-22 23:13
第二四五八章 有情無情

  夜深人靜,惠娘和李衿都沒有睡覺的意思。

  李衿非常疲倦,不過她白天已睡過,現在還能堅持,惠娘卻是整個白天都沒合過眼,這會兒依然精神抖擻,但臉上神情忽陰忽晴,一看心裡就在做激烈的鬥爭。

  「姐姐,其實老爺做的事,是為整個大明,為天下百姓著想。姐姐不該有婦人之仁,地方上的事,老爺會做出妥善安排。」

  李衿只能儘量幫沈溪說話,她不想開罪惠娘,只是覺得在這個問題上惠娘管得有些寬了,只能從惠娘身上入手。

  想讓沈溪接受惠娘的建議,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不如讓惠娘放下心結,哪怕那些女人真的很可憐,跟她們姐妹也沒太大關係。

  惠娘問道:「衿兒,你覺得姐姐我多管閒事嗎?」

  李衿想了想,誠懇點頭:「說姐姐多管閒事不對,但姐姐手還是伸得有些長了,老爺作為朝廷棟樑,難道會不知城裡是個什麼狀況?這行軍打仗,咱婦道人家不懂,一切交給老爺……我才覺得心安些。」

  「唉!」

  惠娘嘆了口氣道,「衿兒,其實你眼中頂天立地的老爺,在我眼裡許多時候只是做事任性的娃娃,但有什麼辦法呢?既然跟了一個男人,一切都得聽他的,若不然的話我自己都能做些事……以前家鄉遭災,我便想方設法拿出錢糧來賑濟災民,老爺有時候……還是太過殘忍了。」

  李衿搖搖頭,沒有接受惠娘的說法,因為在她眼中,沈溪是顧全大局,不能跟惠娘這般任性妄為。

  在李衿眼裡,沈溪的思想境界要高出惠娘太多,但她不能把話直白地說出來,只能用搖頭來表達自己的意見。

  惠娘沒繼續說下去,回頭看著榻上熟睡的沈溪,幽幽道:「女人就該做女人應做的事情,戰爭屬於男人,但每逢遭遇戰亂,女人受的罪反而比男人更多,希望老爺能把事情處理好……罷了,是我多管閒事,明日我會跟老爺認錯。」

  「姐姐,其實老爺沒怪責你,只是讓姐姐別管。」李衿道。

  惠娘對李衿笑了笑,臉上露出些許憐愛之色,在李衿面頰上輕輕撫摸一下,笑道:「我們都是可憐人,不過現在看起來好像沒那麼可憐,咱有好日子過,全賴老爺賜予,姐姐不該那麼堅持……」

  說到這裡,惠娘明媚的眼睛裡突然落下兩行淚,好像受了委屈,又似乎是因為別的,李衿有些看不懂了。

  「姐姐,你怎麼了?」李衿趕緊詢問,眼角也不由滑下淚水,卻是因為惠娘的難過而難過。

  惠娘苦笑:「姐姐沒用,以為自己有本事能撐起一個家,最後卻鬧得家人離散,連生意都被人搶了,自己也差點兒死在牢裡,要不是老爺救我出來,我已下了黃泉……姐姐還是太軟弱,沒本事啊。」

  李衿擦擦惠娘眼角的淚水,用力點頭:「姐姐做得都是對的,在妹妹心目中,姐姐是這個世間最完美的女人。」

  「妹妹,你別恭維我了,我在老爺面前什麼都不是。」

  惠娘微微搖頭,「姐姐太過婦人之仁,見不得女人受苦,總忍不住心中那股憐憫之心,想要改變老爺的想法,真是可笑……姐姐想明白了,以後要儘量改掉這脾性,當個冷血無情的女人吧。」

  恰在此時,榻上傳來沈溪的聲音:「如果你真變得冷血無情,沒有憐憫沒有同情,恐怕我也不會將你留在身邊。」

  「老爺?」

  惠娘和李衿都沒料到沈溪居然熟睡中還能聽到她們對話,她們聲音已壓得很小,儘量不讓沈溪聽到,如此一來那就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沈溪在裝睡。

  沈溪坐起來,手扶著頭,顯然沒休息好。他輕輕拍了拍臉,讓自己頭腦清晰一些,轉身要下床來。

  李衿趕緊過去相扶。

  沈溪伸手阻止,道:「我身體還沒孱弱到走不動道的地步,本來睡得迷迷糊糊,聽到你們說話,便起來看看。」

  惠娘站起來,走到沈溪面前,主動認錯:「老爺難得睡個好覺,是妾身不好,吵醒老爺了。」

  沈溪打量惠娘:「你一心想要救助災民,那是你寬厚仁慈,算不上罪過,我也從來沒有怪責你的意思,只是從整個平叛大局乃至天下局勢而言,這麼做會把我軍帶到危險的境地,所以只能先確保軍隊不出問題,但賑災還是需要的,但得交給地方官府,如今河南巡撫便在積極調撥糧食到鄧州城來,只是需要時間罷了……怎麼到了你嘴裡,就變成自己太過婦人之仁,還要做出改變呢?」

  被沈溪怪責,惠娘沒說什麼,不過神色陰鬱,好像並不認可沈溪說的話。

  「老爺,姐姐不是那意思。」李衿緊忙幫惠娘解釋。

  沈溪沒好氣地道:「你們姐妹同心,本來我不該發話,不過你們要弄清楚一個現實,我們現在正在跟叛軍作戰,而且叛軍主力還沒消滅,賊首尚逍遙法外,此時不能有任何鬆懈。此番我南下平亂的目的,是讓百姓回歸正常的生活,難道我不想看他們好?只是時機還不成熟……」

  惠娘道:「老爺教訓得是。」

  雖然認錯,但顯然惠娘不甘心,緊繃著的臉出賣了她的心思,這會兒她不流淚了,但臉上卻呈現出跟以前一樣的倔強,這是沈溪最不希望看到的神色。

  沈溪嘆了口氣,本來他有很多話想跟惠娘說,但看到惠娘那氣鼓鼓卻又委曲求全、主動認錯的模樣,心中便生不起氣,他對惠娘非常「縱容」,也正是因為他將惠娘收在身邊後,一直想要撫慰她的內心,才會出現今日的狀況。

  聽到外邊傳來三更鼓,沈溪問道:「時候不早,為何不早些就寢?」

  沈溪意識到惠娘一旦犯倔便不講道理,所以有意改變話題。

  惠娘道:「妾身白天休息很久,暫且不困,老爺若是累了話就繼續休息吧。」

  李衿緊忙道:「姐姐不困,我也不困。」

  沈溪沒好氣地道:「難道你們還是任性的孩子?跟我出來,就注定奔波勞碌,有機會睡覺的時候不抓緊,非要在路上顛簸時再休息?衿兒,服侍你姐姐休息,我到旁處睡。」

  對於惠娘在自己面前表現出的那股較真的勁兒,沈溪心裡有些不舒服,所以直接提出換地方就寢。

  李衿本想出言挽留,卻發現惠娘沒發話,便明白自己在這場合沒資格摻和進去,便低頭不語。

  沈溪沒有多停留,整理了一下衣物,掀開帳簾走了出去。

  聽著腳步聲遠去,惠娘緊繃的神色稍微好轉些。

  「姐姐,老爺要走,你為何不挽留啊?」李衿有些著急地問道。

  惠娘嘆道:「老爺跟我生氣,你沒看到嗎?這裡是他的後院,他想來便來想走便走……他有心要走,我為何要阻攔呢?」

  李衿一聽,難過地搖搖頭,心中一陣酸楚。

  ……

  ……

  沈溪到中軍帳湊合著休息一晚,早晨起來時,身板有些僵硬,感覺不怎麼舒服。

  在帳中活動了一下筋骨,又讓侍衛送來熱水洗過臉,沈溪才感覺好了些。

  剛剛在帥案後坐下,只見唐寅在門口探頭探腦,沈溪一招手,唐寅腳步輕快地走進來,道:「沈尚書,聽說昨日有將士姦淫民女?」

  沈溪道:「一大早跑來你就說這個?求證過了麼?」

  唐寅嘿嘿一笑:「這種事如何求證?不是發生過才有意加強的麼?聽說沈尚書派人下了嚴格軍令,任何人皆不得擾亂地方百姓,若發現姦淫擄掠之事,一律捉拿歸案,軍法處置……如今底下將士都很謹慎,看出行都是三五成群,少有落單的,就怕被人懷疑……」

  沈溪沒有回答唐寅的問題,派人將馬九叫來。

  馬九來的時候,手裡帶著厚厚一疊文件,這中間既有朝廷的文公,也有昨晚斥候剛蒐集到的情報。

  「……大人,小的配合胡將軍嚴肅軍法,凌晨抓了兩個,他們正在跟城裡的女人私通。」馬九道。

  唐寅聽了好奇地問道:「是私通?不是姦淫擄掠?」

  馬九不知該如何回答,沈溪道:「叛匪肆虐地方,中原之地很多壯丁被抓,咱們拿下鄧州城,除了那一萬餘叛軍,尚有超過四萬的婦孺,有部分是隨軍而來,更多則是本地百姓……」

  沈溪將昨日進城後瞭解到的情況大概跟唐寅一說,唐寅不是傻子,馬上意識到沈溪跟他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城裡女人太多,意味著將士進城後,會有大把女人倒貼,哪怕是中原禮儀之邦,戰亂過後女人也要為自己的生存問題發愁。沈溪麾下有三萬將士,除了值守不能擅離崗位,其他人被女人勾引好像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可笑,可笑。」唐寅搖頭晃腦評價一番。

  沈溪道:「那二人是如何狀況?」

  馬九緊忙回道:「小的跟胡將軍巡邏時偶然發現的,這兩人都是伙伕,因為大人交待需要保證軍中將士每天都能喝上魚湯,於是帶人到北門向災民收購鮮魚,不知怎麼就跟女人勾搭上了。審訊後發現,兩個女人……都是自己找上門來的,據說其中一個想搭救前天晚上被我軍俘虜的賊寇小頭目。」

  這個時代由於沒有工業和農業築壩引流,又沒有電魚等滅絕性的捕捉手段,只要不遭遇乾旱,水產還是比較豐富的。沈溪軍中提供漁網和羊皮筏,還用糧食進行公平交易,每到一個地方,災民無不趨之若鶩,踴躍應徵下河打漁,所以軍中一直能保證魚湯供應。

  鄧州城北門外就是湍河,所以伙伕去這裡收魚一點兒都不奇怪。

  唐寅嘖嘖稱奇:「這女人倒挺痴情的。」

  唐寅好像是在說風花雪月之事,一點都不覺得這是人世間最大的悲哀,沈溪一皺眉,擺擺手,讓唐寅到一邊去,對馬九吩咐:「把人押到城頭,吊上一天,讓軍中上下看看,誰亂來就是這下場!」

  「得令!」

  馬九領命而去。

  唐寅看著沈溪:「沈尚書,馬將軍已將情況說明,並非是下面的將士亂來,而是有人主動引誘,你這麼做是否有些刻薄了?」

  沈溪道:「早有嚴令下達,不遵號令,沒殺他們都是好的……怎麼,伯虎兄覺得他們沒做錯?先提醒伯虎兄一句,你是在下的幕僚,這軍法對你同樣有效!」

  唐寅無奈道:「在下有家室,怎會跟城裡那些女人亂來?現在問題是女追男隔層衫,就算是殺掉雞也嚇阻了不了猴子,這些舉措對城裡那些女人沒用,還是另想對策為好。」

  ……

  ……

  辰時剛過,沈溪召開軍事會議。

  此次會議上,沈溪對城內女人主動獻身這一問題三令五申,並且派人去州衙、縣衙和四門張貼告示,讓城內老弱婦孺安心,朝廷不會濫殺無辜。

  不過這沒什麼用處,破城時抓獲的都是亂軍,並非主動對朝廷獻降,哪怕沈溪不殺他們,回頭官府審判,他們還是難逃一死。

  軍事會議結束,將領們各自回去辦差,沈溪則在胡璉陪同下到了城內臨近西門的校場,裡面正有一群士兵等候沈溪到來。

  唐寅陪伴在旁,不知沈溪要作何,見到校場內人不多,大概也就兩個百人隊,非常好奇:「沈尚書昨日不會就是靠這些人攻進城裡來的吧?」

  沈溪沒有回答,胡璉笑盈盈道:「伯虎沒說錯,正是這些人所為。」

  唐寅臉上露出古怪的神色,走到那群士兵面前。

  士兵們站成四排,每排五十人,一個個昂首挺胸,一看就很有氣勢。

  沈溪道:「軍師不是想知道我軍是靠什麼殺進城來的?就是這些東西……」

  說著,沈溪讓人將他的「大殺器」抬過來,空隙處塞著稻草固定的小箱子裡放著個圓滾滾黑乎乎的鐵疙瘩,約莫閩粵之地常見的蜜柚大小,唐寅想靠近,卻被沈溪伸手阻攔。

  沈溪笑著搖頭:「伯虎兄別以為這是普通飛雷,這鐵殼裡填裝的非普通火藥,而是新式火藥,因為才研究出來,很容易因為貯存和運送不當發生爆炸。」

  「這麼危險?」唐寅嚇了一大跳,本來他想去見識一下這鐵疙瘩是什麼原理,聽到這話不由後退幾步。

  沈溪下令:「展示一下跟軍師看看。」

  「是,大人!」

  四個士兵出列,各自拿著一口小木箱來到一處廢棄的屋舍前,擱置在靠牆根的地上,蹲下打開箱子,搗鼓一下便退出十丈外。

  「大人,可以開始了。」

  傳令兵向沈溪行禮請示。

  沈溪點頭:「引爆吧。」

  傳令兵拿出小旗,衝著前面的士兵示意一下。

  唐寅這才發現,其中一名士兵手上持有一根細長的繩子,只見他手輕輕一拉,然後便跳進旁邊的坑裡。

  唐寅感覺可能有什麼事發生。

  「轟——」

  「轟轟——」

  「轟——」

  連續劇烈的爆炸聲傳來,只見面前遠處那座廢棄的屋舍直接被炸開花,火光四射,漫天塵土而起,大地劇烈顫抖。

  唐寅一屁股坐在地上,望著蒸騰而上的黑雲目瞪口呆。

  胡璉笑著把他從地上拉起來,等塵土落盡,唐寅再去看那屋舍,已經被徹底夷為平地。

  沈溪問道:「伯虎兄覺得如何?」

  唐寅咋舌:「這……也太厲害了,這要是多製造一些……莫說城門,就算是城牆也能炸塌了!」

  沈溪笑而不語。

  旁邊胡璉道:「數量還是有些少,在下剛見到這狀況時,也覺得威力可觀,但問題是現在沒法大批量製造,好鋼得用在刀刃上,炸城牆太浪費了,還是炸城門輕鬆些!」

  聽到這話,唐寅不由著急地問道:「沈尚書,如此厲害的東西,為何不大批製造?不過一句話的問題,朝廷必會大力支持。」

  沈溪道:「你當本官不想?一來是製造成本太高,原材料稀缺,還有製造工藝非常複雜,再就是貯藏和運送難題沒有解決,京城王恭廠一批人正在日夜趕工研製,需要時間,而且實戰中用處需要驗證……這不,先拿這次戰事當作演練了!」

  唐寅無奈嘆息:「如此厲害的東西,卻不能大批量製造,若是在軍中普及,怕是大明再不怕外夷,大明江山也就可以千秋永固了。」

  沈溪搖頭:「無論多先進的東西,終歸要人來使用,江山是否穩固也不看兵器有多先進,而在於是由誰掌控……伯虎兄這感慨,實在沒必要。」

  胡璉感到沈溪跟唐寅討論的話題有些大了,甚至可能涉及沈溪今後是否會造反的問題,趕忙插嘴:「咱研究這個作何?走,回去吃飯,這不快到中午了麼?」

  沈溪一擺手:「重器兄不妨先去處理城中政務,我回營謀劃明日出兵之事,接下來還有大戰要打,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或可一舉將叛軍主力擊敗,但若不順……戰局進入拉鋸,我們缺兵糧食,非長久之計!」

  叛軍化整為零,胡璉和唐寅都是沒有好的一次性解決叛軍的辦法,所謂斷糧道不過是一種構想,現在證明叛軍並沒有將糧食貯藏於鄧州,叛軍軍中還有多少糧食,貯藏在何處,都需要情報支持。

  隨後,沈溪跟唐寅一起返回營地,胡璉則去城中州衙處理公務。

  來到城門口,但見兩名中年士兵懸吊吊地掛在城門樓上,路過的官兵忍不住眺望,臉色都很不好看。

  唐寅抬頭看了看,「把人吊在上面一天,不會死吧?」

  沈溪道:「照理來說不會,但誰知道他們的身體如何?這麼吊著,很容易脫水,就算下來,未來十天半個月人也廢了。不過他們既然違背軍令,這是最基本的懲罰,怪不得別人。伯虎兄要為他們說情嗎?」

  唐寅搖頭:「他們這是咎由自取,在下怎會幫他們說情?有法必依,執法必嚴,沈尚書做事想來經過深思熟慮。」

  說話時,唐寅神色有些恍惚,似乎還在為之前演示的新火藥威力動容。

  沈溪一邊走一邊說:「這次鄧州之戰不算什麼,朝廷各路人馬都在往南陽府靠近,叛軍避無可避,接下來將會是一場硬仗……若伯虎兄身體不適,可以留在鄧州休整。」

  唐寅驚訝地望了沈溪一眼,隨即搖頭:「在下撐得住,勞沈尚書費心了。只要這場戰事不停止,在下便會留在軍中,做好沈尚書的參謀!」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9-24 02:15
第二四五九章 行蹤

  唐寅到這會兒,已經有點死撐的意思。

  回到營地,唐寅吃過午飯便去休息,沈溪對付著眯了一刻鐘當作午休,醒來感覺精神恢復了些,便伏案處理公文。

  到下午時,鄧州城裡來了一名特殊的「客人」,卻是沈溪手下頭號情報頭子云柳。

  雲柳離京小半年,為沈溪收集情報,此番再見她時,整個人顯得異常憔悴,可見連續奔波對她的身體影響很大。

  「大人,已查到叛軍頭領劉六、劉七駐軍的地點……就在鄧州西南方六十多里外的湯山和三尖山一線,從那兒再往南就是湖廣襄陽府的均州和光化縣。叛軍躲在山林裡,伺機而動!」

  雲柳調查到劉六和劉七行蹤後,第一時間前來跟沈溪奏報。

  軍情緊急!

  叛軍主力距離鄧州只有六十餘里,雲柳意識到叛軍這是對沈溪所部有想法,雙方極有可能會在未來一兩天時間內發生激烈碰撞,有心算無心,沈溪如果不知道叛軍的情況會出危險。所以,雲柳才放下手頭其他事情,親自前來。

  沈溪神色冷靜,他在地圖上鄧州西南方的山巒地帶畫了一個圈,笑了笑道:「六十餘里,倒是在預料範圍內……他們的兵馬數量有多少?」

  雲柳搖頭:「具體數字暫時不清楚,不過以當前打聽到的情況看,至少有五萬人馬……因為兵力相對集中,他們的糧草供應也成為問題,不得不四處蒐集糧食……正是因為他們派人到鄖陽府和襄陽府鄉野劫掠,才被我們的斥候盯上,進而鎖定目標。」

  「目前,已有多名密探混進他們的隊伍,除了打聽到這支隊伍的頭領是劉六劉七外,暫時沒有其他消息傳出來……賊人很警惕,面向鄧州一線的情報已被全面封鎖,但尚且未發他們有離開的跡象。」

  「劉六、劉七倒是聰明,屯軍於連接豫陝川和湖廣四省交界的地方,如我軍露出破綻,他們會毫不留情地衝出來,殺我們一個措手不及,一舉挽救叛軍不利的戰局;若發現情況不妙,則立即調頭向西,逃入關中或者漢中,那邊山高林密,要找到他們會非常困難!」

  沈溪打量地圖,自言自語地說道。

  恰在此時,門口傳來侍衛的聲音:「大人,張將軍求見!」

  所謂的「張將軍」,就是張懋的孫子張侖。

  本身張侖作為一個百戶沒資格稱為將軍,但因沈溪屢次點名讓張侖領兵,本身他還擁有英國公世子的身份,手下將士不能直接稱呼其百戶或者校尉,只能以「張將軍」代稱。

  沈溪擺擺手:「告訴他,本官有要事,讓他稍後再見!」

  說完這些,沈溪看著雲柳問道:「你派了多少人盯著叛軍主力?」

  「大概……有兩百多名斥候。」

  雲柳估算一下,對沈溪道,「叛軍對我軍斥候的掃蕩非常厲害,被抓的弟兄基本沒活路,不過好在叛軍現在藏身於深山老林,外圍斥候只需要守住幾個山口,無需露面便能鎖定他們的位置,但每天仍舊有斥候折損。」

  沈溪皺眉:「那是否有可能打草驚蛇?」

  「不會!」

  雲柳神色異常堅定,「斥候是卑職從湖廣調撥過來的,他們接到的任務並不是調查叛軍的情況,而是徹查近來鄖陽府和襄陽府百姓遭遇劫掠之事,看看湖廣與河南、陝西交界的地區有沒有流竄作案的土匪……卑職也是綜合各方面的情報才判斷這是叛軍主力。況且,就算叛軍抓到我們的人,只聽口音就知道來自南面的湖廣,有斥候熬不住刑罰吐露實情,也只以為是受湖廣官府委派,絕對不會想到跟大人有關。」

  沈溪欣慰地點點頭:「做得好,你能提前想到這一步,不枉我對你的信任。這麼說來,叛軍很有可能把我軍當做獵物,窺視在旁,選擇在適當的時候果斷出兵,一舉擊敗我們。一旦我軍失利,那朝廷八方進剿的局面就會打破,他們可以贏得喘息的機會,甚至再次發展壯大……真是好算計!」

  雲柳請示:「大人,賊寇意圖既已暴露,您是否即刻派出兵馬與之決戰?」

  沈溪笑著擺擺手:「現在談決戰為時尚早,既然叛軍還不清楚自己已暴露行跡,我倒是可以來個將計就計。本來我還打算明日領軍開拔,現在看來要推遲一日才行。你繼續去調查叛軍動向,若是他們有撤離或者進兵跡象,第一時間通知我!」

  「是,大人!」

  雲柳做事毫不拖泥帶水,行禮後馬上離開,出營後騎上快馬遠去。

  ……

  ……

  雲柳出帳後,張侖才有機會進來見沈溪。

  張侖對錯身而過的雲柳十分留意,見到沈溪後便問:「大人,不知那位小將軍是何人?看起來有些眼熟啊。」

  沈溪眯眼打量張侖:「你不可能見過,她在我軍中,專司負責調查情報。」

  「啊?那人是不是雲侍衛?」

  張侖突然驚喜地問道,「沈大人,末將早就聽說您手下有位非常厲害的雲侍衛,總是可以提前獲悉敵人的情報,從幾年前的京師保衛戰到去年征伐草原,立下戰功無數,在兵部和五軍都督府都赫赫有名。以前京城多有傳言,在下只聞其名不見其人,但不知為何,此番見到竟然覺得有幾分眼熟。」

  「是嗎?」沈溪笑了笑,隨口反問。

  這下張侖又有些不太確定了,訕笑一聲:「也未必便是,或許看走眼了。您身邊能人異士不少,既有小王將軍這樣的不世勇將,還有唐先生這樣的謀主,雲侍衛不過是其中一個罷了……誰到您手下,都能發揮出自己的能力,不得不說沈大人調教人才真是一把好手。」

  本來張侖還想否認,但到最後卻變成對沈溪百般恭維,極盡巴結之能事。

  沈溪蹙眉:「你還有別的事嗎?」

  張侖道:「是這樣的,末將想寄封家書回京,又怕洩露軍中機密,只好請沈大人幫忙,把信……送到家祖手上。」

  沈溪點了點頭,一擺手:「將信函留下,回頭我安排一下,跟送到京城的奏疏一同上路。」

  「多謝沈大人。」

  張侖很高興,佩服地道,「沈大人,以前聽到您很多傳聞,神乎其神,總覺得太不可思議,其中必然有不切實際之處。但現在在您手下當差,親自見識一番,才發現果然是名不虛傳。」

  沈溪笑而不語,揚揚下巴,無心再跟張侖對話,畢竟平時恭維他的人多了,多他張侖不多,少他張侖不少。

  張侖見沈溪沒興趣跟他對答,訕笑兩聲:「在下還要換防,便不多叨擾沈大人,告辭告辭。」

  張侖這邊正要走,沈溪卻想起什麼,一抬手:「等一下……你去跟宋將軍和胡將軍他們說一聲,出兵日期押後一日,後天開拔。具體事項會在下午升帳議事時說及,讓他們做好相應準備。」

  「好,末將這就去。」能領到沈溪親口交待的差事,在張侖看來非常光榮,一路小跑出營帳去了。

  沈溪看著張侖的背影,微微嘆了口氣,繼續低頭查看地圖上叛軍主力所在位置,蹙眉思考下一步作戰計畫。

  ……

  ……

  下午的軍事會議上,沈溪沒有透露叛軍的動向,只是嚴令加強城內防務,防止賊寇突然殺來。

  沈溪知道這話說出來未必有人聽進心裡去,手下這幫人才不過打了兩場勝仗,便開始浮躁起來,如果劉六和劉七真的在這個時候殺來,或許會讓驕兵悍將吃次大的教訓,但他卻知道叛軍沒膽量進攻他親自領軍把守的城池。

  至於延遲一天出兵,沒人會有意見,就算將士再立功心切,也能體會到這一路來的疲憊,在城裡多休整一天並非什麼壞事。

  升帳議事結束,王陵之留了下來,好像有什麼事要跟沈溪說,這次他還多帶了個人前來,卻是朱山。

  王陵之本不願朱山隨軍,但朱山對王陵之並不服氣,兩人相約校場比武,誰贏就聽誰的,結果一場大戰下來,王陵之被打得鼻青臉腫,只好隨著朱山的意思行事。

  夫妻二人性格相似,都想證明自己本事更大,這次隨軍出征,生完孩子閒得無聊的朱山想局的自己可以當「花木蘭」,獨當一面,所以做事非常積極,可惜的是至今為止也沒撈到表現的機會。

  不過朱山還是知道規矩的,至少在沈溪面前,她站在丈夫身後,一副溫順小媳婦的模樣,由王陵之把夫妻倆的想法說出來。

  「……師兄,這次我們一直沒有表現的機會啊,每次打仗都用老胡他們,甚至張侖都比我出戰的機會都高……小山覺得她有本事比張侖強多了,說下次攻城的時候可以讓她打頭陣……」

  王陵之說話時扁著嘴,顯然對這意見不是很贊同,畢竟他自己還沒機會攻城略地呢,卻讓妻子衝鋒陷陣,讓他覺得十分沒面子。

  本來帶著妻子隨軍就不是什麼光彩之事,好在這一路上朱山都穿著男裝,而且平時做事很低調,軍中只有極少數人知道王陵之帶了隻母老虎在身邊。

  這次朱起和朱鴻都沒隨軍,朱山算是朱家的代表。

  沈溪看著朱山:「小山,你真打算衝鋒陷陣在前?」

  「嗯。」

  朱山重重地點了點頭,臉上沒表露出有多期待,但她眼睛裡閃耀的光彩卻顯而易見。

  王陵之道:「她的本事師兄你很清楚,我跟她……也算堪堪打個平手,女人有她這麼大力氣的嗎?至少我認識的男人裡邊沒一個有她力氣大。」

  沈溪稍微有些遲疑,道:「你爹是否同意讓你們夫妻同時出戰?如果出了事,責任誰來承擔?」

  現在沈溪已不是從王陵之和朱山的能力去衡量他們兩口子是否有資格上戰場,而要考慮若他們出了事,由誰去跟家裡人交待。

  王陵之咧嘴笑道:「我爹說了,只要在戰場上取得功績,一起上陣都行。但小山她沒什麼實戰經驗……師兄,你給她安排個不錯的差事,或者讓唐先生給她當軍師,她領兵打仗一定行的。」

  王陵之想讓朱山帶兵,又知道朱山沒那能力,而他自己指揮和統調本事也不強,所以想出個餿主意,讓唐寅給朱山當軍師。

  沈溪笑著道:「伯虎可是我的軍師,怎能單獨為小山一人謀劃?」

  王陵之臉上多少有些為難,苦著臉道:「可是小山想試試橫掃千軍的感覺,我也不知該怎麼勸說,如果旁人陪著,我這邊還擔心呢。師兄,你最清楚小山的本事,所以只能來求你了。」

  「這個嘛……」

  沈溪露出遲疑之色,沒有答應王陵之,但也沒直接出言否定,這給了小夫妻倆一抹希望,二人眼巴巴地望著沈溪。

  沈溪最後笑道:「接下來會有一場惡戰,如果你們不懼生死的話,倒是可以一起披掛上陣……不過,我不會讓小山單獨領兵,這次就讓她留在你身邊幫襯,你們兩口子當全軍的先鋒,若這一仗打得好,下一次我讓小山單獨領兵。」

  「行吧。」

  王陵之點點頭,沒太多表示,不過朱山則顯露出幾分失望,好像她對於自己在戰場上建功立業非常期待。

  沈溪揮揮手示意夫妻二人退下,這時王陵之突然問道:「師兄,小山會以怎樣的軍職帶兵?她現在什麼職位都沒有啊!」

  「你將出任你的副將。」

  沈溪道,「她在你身邊,暫時不需要什麼官職,你們倆要相互確保對方的安全,不能同時衝到第一線犯險,如果她這次立下軍功的話,我會給她安排具體官職,但只能以男子的身份,小山在軍中不能用自己的本名,就叫……田山吧。」

  王陵之不知「朱山」和「田山」有什麼區別,只知道自己終於完成妻子的交託,在沈溪這裡為他們倆爭取到一起上戰場殺敵的機會。

  夫妻二人將走時,朱山突然道:「老爺,其實我可以單獨披掛上陣的,就算我一個人也行。」

  「呵呵。」

  沈溪笑了笑,對於朱山的天真,既覺得好笑,又感到很無奈。

  王陵之則多少有些不滿:「師兄都讓你上戰場了,你還要堅持一個人去?一個兩個你能解決,十個人衝上來怎麼辦?還有火槍你會用嗎?老遠給你一下,你就被穿腸破肚,再大的力氣也頂不住火器的打擊。」

  「你以為那些賊子沒火器?他們不知從哪裡弄了些火銃,起兵時就打了官軍措手不及,迅速發展壯大,後續在跟官軍作戰時又繳獲了許多,現在也不知道到底裝備有多少,你沒見過火銃齊射的陣仗,別傻傻地衝在前面挨槍子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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