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2937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7-16 00:13
第二三八九章 各有技術

    以前張氏兄弟從來不把謝遷放在眼裡,哪怕謝遷貴為當朝首輔,他們同樣目中無人。

    但眼前的謝遷卻讓他們覺得分外親切,目前除了謝遷外,旁人就沒敢在皇帝和沈溪面前為他們兄弟倆說話的。

    朱厚照道:「人證物證都在這裡,沈先生斷案也非常合理合度,為何要押後審訊?謝閣老,你只是來旁聽審案,如果你不想參與,隨時都可以離開,朕不會多挽留,若你再說三道四,朕可能會請你到一邊去休息。」

    雖然現在案子沒出結果,但審案完全是在朱厚照預期中進行,這讓他感到很滿意,不想節外生枝。

    謝遷也看出問題癥結所在,暗忖:「陛下跟之厚合作無間,這是要讓張氏一門再也爬不起來……從皇帝自身的角度來說,或許這麼做並無大錯,但對於大明安定而言,這就非常糟糕了,難道大明以忠孝治國的傳統要因此荒馳?」

    沈溪打量謝遷,對老頭子的堅持倍感無奈。

    「哪怕貴為首輔,曾經以主持公義著稱,也因為偏聽偏信甚至是偏見,而產生認知上的誤差,你謝於喬做事難道可以自問無愧於心?面對謀逆的外戚,你居然也會出手相幫,毫無底線,這是你一個忠臣應該做的事情?」

    沈溪道:「繼續審案。」

    「不可!」

    謝遷態度很堅決,一旦倔勁兒上來,旁人很難拉住他。

    此時謝遷已鐵了心要等皇宮傳來消息,或者乾脆把張太后等來,因此蓄意阻撓沈溪和朱厚照聯合審案,讓這案子儘量晚一些出結果。

    甚至謝遷早就知道,如果沒有外力涉入,最後會是如何結果,但他並沒有站在案情本身替張氏外戚說話,更像是胡攪蠻纏,靠他所謂的孝義禮法,還有所謂的維持朝廷穩定作為藉口,拚命為張氏兄弟說話。

    朱厚照厲聲喝道:「謝閣老,你大概是累了,朕想請你到旁邊院子去休息……如果你再強行阻撓的話,朕會直接請你打道回府,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啊!」

    謝遷根本聽不進朱厚照的話,走到院子中間,站到張氏兄弟前面,直接衝著朱厚照跪下來,表現出一副公忠體國的模樣。

    「陛下,大明自開國以來,審案都是在公堂上,從無今日這般草率……而且今日審問對象又是皇親國戚,涉及國本,請陛下移步回宮,來日再將此案審結!」

    「簡直是不知所云,快把這個老傢伙請走!」朱厚照氣急敗壞,指著謝遷大喊大叫。

    謝遷當眾忤逆聖意,等於說他跟謝遷已不可能再有任何商量餘地。此時朱厚照情緒激動,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大有直接給謝遷定罪的節奏。

    江彬可沒有絲毫仁慈心,一向都以皇帝的意志為準則,直接帶著人把謝遷從地上拖起來,兩個侍衛一邊一個,架著謝遷的胳膊就往後面的廂房拖去,就像是對待罪犯一樣。

    「陛下,三思而後行啊……」

    謝遷不斷掙扎,回過頭提醒朱厚照。

    但這只會招來朱厚照更大的憤怒,等人被塞到廂房院子後,前院終於安靜下來,在場所有勳貴和大臣面有懼色,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生怕皇帝下一個針對的就是他們。

    朱厚照坐下來,恨恨地道:「沈先生不必理會無關人等的雜音,繼續審案吧。」

    ……

    ……

    連謝遷都像死狗一般被拖走,在場再也沒人敢站出來搗亂,就連內閣大學士楊廷和也只能偃旗息鼓。

    沈溪得到朱厚照首肯後,便繼續審案,一抬手:「來人啊,將下一批案犯帶上來。」

    當沈溪開口,不但張氏兄弟,連在場聽審的勳貴和官員都替兩位國舅爺捏了把汗,沈溪的組合拳絲毫也沒有結束的意思,罪證是一批接著一批,這次被帶上來的,卻是王恭廠監廠太監毛順。

    相比於之前被請上來兩位屬於名不見經傳,毛順因為在這幾年兼領火藥製造等事宜,再加上這次對韃靼之戰中立下大功,已成為內官體系中炙手可熱的人物,已有消息說要調他往御馬監任職。

    突然被沈溪捉拿歸案,在場那些認識毛順的官員和將領,普遍認為或許跟張氏外戚挪用火藥有關。

    沈溪道:「毛公公,你的職責乃是督造火藥,但從王恭廠過去兩年賬冊中,本官發現製造火藥的經費被挪用近兩萬兩,另外還有八萬多兩的開銷你無法做出解釋……再就是今年的火藥產量與庫存大不相符,缺額近二十萬斤,這還不算過去幾年庫存離奇減少的數額……」

    毛順連連磕頭,近乎是嚷著說道:「沈大人,這不是奴才的錯,是兩位侯爺……以往兩位侯爺掌管京營時就經常挪用火藥,說是供團營平時訓練之用,但又拿不出朝廷公文,今年陛下御駕親征後,兩位侯爺幾次從廠裡挪走近三十萬斤火藥……還讓奴才偽造賬目填補,但缺額實在太大,奴才根本無法平掉賬目……」

    「啊……」

    在場勳貴和官員聽到這裡都是一陣驚嘆。

    要說張氏兄弟所為,簡直就是明目張膽,公然掠奪朝廷財富,幾乎到了肆無忌憚的地步,而且好像沒把毛順收買,被沈溪問上兩句,毛順就什麼都抖出來了。

    張鶴齡覺得自己非常無辜,怒斥道:「你這狗東西,胡亂攀咬也不是如此做法,本侯幾時從你那兒挪用火藥了?」

    毛順哭嚎道:「陛下,奴才並未撒謊,確實是兩位侯爺挪用的火藥!」

    沈溪點了點頭,問道:「毛公公,你所說的兩位侯爺,可是你身後這兩位國舅?」

    「正是。」

    毛順繼續磕頭,「奴才一心為朝廷,但兩位侯爺位高權重,當時又主導京畿防務,奴才也是迫不得已,才違心提供火藥……沈大人饒命,陛下饒命啊。」

    沈溪沒有回話,朱厚照怒氣衝衝地道:「拿著朕的糧餉,做的卻是畜生不如的事情,還讓朕饒你一命?」

    沈溪卻冷靜地問道:「毛公公,當時你為何不上疏陛下,讓陛下知道壽寧侯和建昌侯的斑斑劣跡?」

    毛順道:「當時陛下出征在外,京城內外都是國舅的人……兩位國舅行事跋扈,不但挪用火藥,還從朝廷各衙門偷走不少軍械和軍需物資,更是動用京營,欺行霸市,先是利用控制城門衛的機會,獨家從城外運送糧食、柴禾等到京城,高價出售,謀取暴利,而後變本加厲,將京城賣平價糧的商戶全部捉拿下獄,沒多久糧食價格便被他們生生炒貴五倍不止,所有糧食物資都必須經兩位國舅之手,普通商家賣一斤糧食要交兩斤的稅……」

    當毛順說到這裡,在座很多人都知道這段典故。

    他們大多數都沒跟朱厚照出征,京城什麼狀況,一個二個門清,張氏兄弟欺行霸市可不是什麼秘密,但因朱厚照回朝後一直躲在豹房,謝遷又有意包庇,沈溪也閉門不出,使得御史言官不敢隨便造次提起這案子。

    這也跟劉瑾當權後,京城內大部分官員學會明哲保身有關。

    再者張氏兄弟巧取豪奪,損害的主要是百姓的利益,大戶人家的存糧都足夠,反而很多權貴借助張氏兄弟欺行霸市,出售存糧,狠狠地賺上了一筆,而張氏兄弟也沒從這些權貴手中收稅,等於用這種方式將京城官員收買。

    「無恥,這都是誰教你的?信不信本侯弄死你?」張延齡聽到這裡氣急敗壞,沖上去就想踢毛順,卻被旁邊的侍衛死死攔住。

    沈溪語氣仍舊很平和:「毛公公,你要舉證,僅是壽寧侯和建昌侯挪用王恭廠火藥的罪證,關於他們欺行霸市,大發戰爭財,自會有其他人來作證,你可以先下去,等候最後的裁決。」

    毛順仍舊在求情:「陛下饒命……沈大人饒命,奴才不敢了,以後一定遵從皇命行事。」

    隨即毛順被人往院子外拖。

    朱厚照怒道:「現在知道遵從皇命,以前做什麼去了?壽寧侯、建昌侯,你們到現在還不肯承認挪用火藥之事?」

    本來張鶴齡還想嘴硬,繼續狡辯下去,但這會兒他算是看明白了,皇帝大有致兩人於死地的意思,要不趕緊把弟弟出賣的話,那所有的壞事他都跟弟弟一起做下的……連毛順這樣的人出來舉證,都是把他兄弟當作穿同一條褲子,如此一來必須得盡快做利益切割,否則就會玉石俱焚。

    越想越擔心,張鶴齡暗忖:「以前無論做什麼,就連陛下安排軍職差事,我兄弟都是一體的,如何都脫不開干係。現在二弟胡作非為,難道我要跟他一起背罪?若陛下惱羞成怒,直接將我們兄弟倆問斬怎麼辦?張家難道就此沉淪?」

    想到這裡,張鶴齡不等沈溪再傳召更多證人,直接跪下來磕頭:「陛下,臣知罪,但一切罪行都是二弟年輕,少不更事導致,與微臣無關啊。」

    「大哥,你在說什麼鬼話?」

    張延齡怎麼都沒想到,這邊沈溪還在問案,結果他這個大哥先認慫,要當眾承認罪行,還把什麼事都往他身上推。

    朱厚照怒道:「好你們兄弟倆,乃是朕的親舅舅,卻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現在你們還在沿海島嶼上私自練兵,更是要謀逆,刺殺朕……你們可認罪?」

    張鶴齡本來已做好檢舉弟弟的思想準備,但突然聽到這麼大的罪名,頓時猶豫起來。

    他開始反覆斟酌,權衡把弟弟出賣是否能保住自己的命,萬一皇帝要來個滿門抄斬,那他小命也沒了,等於出來認罪除了害死弟弟,還會搭上自己。

    「大哥,你可別亂認罪啊!」

    張延齡看出大勢已去,雖然想強辯,但現在後院起火,只能先把大哥穩住。

    箭在弦上!

    突然門口有人喊道:「太后娘娘駕到……陛下,太后娘娘來了。」

    一句話,讓在場之人緊繃的神經稍微鬆弛了些,不過隨即更緊的弦,又被撥動,現場氣氛突然變得微妙起來。

    朱厚照本來抱著看好戲的心態,等著沈溪將案子審結,卻未料自己的老娘突然殺來,一時間有些措手不及。

    雖然朱厚照登基已經三年多,但總歸有個歷史遺留問題,那就是他老爹弘治帝就一個皇后,他一直迴避的原因是因為老娘在他眼中過於強勢,處於少年叛逆期的他搬出皇宮更像是離家出走,真讓他跟張太后對著幹,突然間沒了底氣。

    「沈先生……」

    朱厚照將求助的目光落到沈溪身上,似在等這個先生給他出謀劃策。

    眼見院子裡有些騷動,那些大臣都站起身準備迎接張太后,連侍衛都不知該如何應對,而張氏兄弟更像是找到救星,滿臉都是喜色。

    沈溪低聲對朱厚照道:「陛下,太后親臨,按照規矩還是要迎接的。」

    朱厚照滿心惱恨:「太后怎會隨便出宮?是哪個多嘴多舌的傢伙把消息傳給太后?」

    但就算心裡再不甘心,但朱厚照還是按照沈溪吩咐,一起往府門去了。

    而後隨著高鳳現身,張太后一身錦衣華服,在宮女和太監引路下進入沈家前院。

    「參見太后娘娘。」

    這次由張懋和夏儒先過去給張太后行禮,二人到底是勳貴和國丈,跟宮中女眷關係一向不錯。

    張太後面無表情地站在那兒,目光炯炯,顯得很有威儀,而朱厚照則沒有上前,甚至於還躲到沈溪身後,不想直接面對母親。

    沈溪拱手行禮,沒有說什麼,而張太后的目光還在院子中環顧,當看到兩個弟弟衣衫不整的狼狽樣,目光中充斥著一股憤怒,但這股憤怒並非是針對兩個弟弟,更像是對那為難張家之人,也就是沈溪。

    「太后娘娘,您要為臣弟做主啊,有人誣陷張家人謀反……嗚嗚……」

    張延齡見到姐姐到來,直接上前,跪在地上,嗚嚥著說道。

    張太后厲聲喝道:「誰這麼大膽,敢誣陷我張氏一門?我張氏一門素來忠烈,哀家更與先皇系結髮夫妻,莫非有人想造反,公然挑唆我大明皇族內部關係?」

    這指責,分明是衝著沈溪說的,目光也是直接落在站在張懋等人身後的沈溪身上。

    朱厚照這回倒未躲避,越過沈溪,大聲質問:「母后,你有問過青紅皂白嗎?朕的兩個舅舅,不但跟倭寇勾連,更是意圖謀逆,公然派人刺殺朕,難道朕不能審問他們?」

    朱厚照從未想過推卸責任,直接把事情攬到自己身上,說話的語氣非常強硬,但沈溪還是能聽出朱厚照在張太後面前有股發自內心的膽怯,就像是做錯事的孩子在跟自己的母親狡辯。

    張太后怒道:「皇上,你被奸人利用,難道沒有覺察?他們是你的親舅舅,怎會做出刺殺之舉?國舅,哀家說的是否有錯?」

    「是啊,太后娘娘,我們兄弟二人根本沒有派人刺殺陛下,都是宵小之徒從中挑唆。」

    來了救星,張鶴齡也不再檢舉弟弟了,改而跟姐姐求情,他很清楚目前只有張太后能救他二人。

    張太后道:「散了!散了!這種荒唐至極的公堂,居然設在大臣府上,簡直是要讓天下人笑話……若是大明百姓知道你們這麼審問國舅,怎麼保存皇帝的威嚴,怎麼讓大臣為皇家效命?皇帝,難道你忘了你出征後,是誰為你鎮守後方,讓大明京師穩固?」

    朱厚照氣得臉頰通紅,被燈籠映照下,彷彿要滴出血來一般。

    氣急敗壞之下,朱厚照握緊拳頭,大聲說道:「朕已找到證據,現在就差給二人定罪,連壽寧侯自己都承認罪行,母后這是要指鹿為馬不成?」

    張太后一愣,隨即看向張鶴齡,問道:「壽寧侯,被人誣陷,你也會認罪?」

    這話言之鑿鑿,一口咬定被人誣陷,算是光明正大給張氏兄弟撐腰,張鶴齡馬上道:「太后明鑑,臣弟乃是被人所迫,並未認罪。」

    朱厚照氣得夠嗆,剛才在他面前認罪要揭發弟弟的人,現在居然仗著太后撐腰,在他面前耍賴,讓他更覺得自己這個皇帝毫無尊嚴,但對此他就是沒有辦法,只好回過頭,將目光落到沈溪身上,讓自己的先生站出來好好懲治張氏兄弟。

    朱厚照道:「沈先生,你來說這案子罷。」

    「是,陛下。」

    沈溪拱手領命,但還沒等他說話,那邊張太后已經憤怒拂袖。

    「沈尚書,你乃朝臣,沒有資格在這裡議論皇室中事,皇家內部事務還輪不到你一個臣子來管!」

    沈溪拱手道:「太后說的是,皇室家事微臣的確沒有資格來管,但問題是現在有人意圖謀逆,危害大明江山社稷,更有人公然在沿海島嶼練兵,跟倭人勾連刺殺陛下,人證物證俱在……」

    「全都是誣陷!」

    張太后仗著自己是皇帝的母親,直接打斷沈溪的話,一副蠻不講理的模樣……整個天下也只有她跟朱厚照擁有不講理的資格,而大臣對此確實無可奈何,除了朱厚照外,沒人能跟張太后叫板。

    朱厚照近乎是暴怒地質詢:「請問太后,這大明江山到底是姓朱,還是姓張?請您給個明確的說法!」

    這話朱厚照近乎是蹦起來說的,當他話音落下,張太后愣住了,她從來沒見過兒子這樣生氣,在她的印象中,兒子不過是個屁大點的孩子,怎麼有能力執掌江山?更別說是主持什麼大事!

    朱厚照道:「壽寧侯和建昌侯為非作歹,欺壓良善,橫徵暴斂,剛才這麼多大臣都是清楚聽到的,可不是朕冤枉他們……尤其是建昌侯,甚至跟倭人勾連,公然行刺朕……自古以來,但凡是謀逆一律殺無赦,難道到了你們張家這裡,就要公然改寫歷史,甚至讓朕對你們寬厚仁慈?」

    張太后愣在那兒,半晌之後才道:「皇上,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你是朕的母親,你公然包庇你兩個弟弟,危害大明社稷,朕不會對你如何,但你的兩個弟弟卻是謀逆,要你兒子的性命……哼,朕今天非要給他們定罪不可!」朱厚照已經被張太后的胡攪蠻纏徹底激怒。

    張太后道:「皇上,你不能被奸人挑唆。」

    朱厚照怒道:「什麼奸人?關於兩個國舅謀逆的案子,是朕親自派人調查的,現在所有證據也都是朕提供給沈尚書的,母后你不會是想說,在場的都是奸臣,你的兒子更是奸邪之首,只有你兩個弟弟才是忠直之臣吧?請問他們到底是對誰效忠?對你們張家?還是朱家?」

    這話把張太后嗆得說不出話來,恰在此時,謝遷從側院出來。

    謝遷聽說張太后來了,本想出來據理力爭,但在聽到朱厚照憤怒之下說出的話,感覺今天的問題大了。

    涉及國本之爭,很可能連張太后都解決不了眼前的麻煩。

    「陛下息怒。」

    張懋老奸巨猾,趕緊出來說和,也不就事論事,更像是出來搗亂。

    「陛下請息怒。」

    隨後所有的聽審大臣全都跪下勸說。

    這純屬「技術性」發言,遵循的也是儒家的中庸思想,總歸現在勸說皇帝息怒是順理成章的事情,算不上是偏幫誰。

    朱厚照還想繼續發言,卻被沈溪搶白:「陛下,此案涉及人太多,不如日後再審?」

    朱厚照轉過頭,驚訝地看著沈溪,問道:「沈先生,你怎麼也讓朕將案子押後?」

    沈溪使了個眼色,朱厚照見狀愣了一下,皺眉沉思,「今天有人壞事,將太后給搬了出來,現在當著太后的面要把朕的兩個舅舅定罪怕不是那麼容易,沈先生的意思是讓朕把人下獄,等回頭再審,那其實從結果來說也是一樣的吧?」

    「哼!」

    朱厚照開始學得老謀深算,拂袖轉身往東廂院子而去,等走到半路,回過頭道,「先將兩個犯事的國舅押下去,等朕出來後再審!」

    江彬一看這架勢,馬上領命:「是,陛下!」

    張太后怒道:「哀家倒要看看誰敢!」

    她覺得以自己的威嚴,完全能壓得住那些文臣武將,當兵的更不在話下,但她萬萬沒料到江彬是個只認皇帝命令的人。

    江彬倒不是不識時務,而是他到了京城後壓根兒就不覺得太后有什麼權威,現在他想在皇帝面前證明自己的忠誠,就要完全以皇帝的命令為優先,根本就當張太后的話是在放屁。

    「拿下!」

    江彬親自上前,帶著從蔚州衛抽調來的弟兄,當著張太后的面把人拿下。

    張太后有點傻眼,自己把這麼多大臣都震懾住,卻連一個不知從哪來的武將都搞不定。

    「大膽……」

    張太后沒說什麼,旁邊高鳳已在喝斥。

    江彬朗聲道:「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違抗,否則格殺勿論!將人押下去!」

    張太后目瞪口呆,看著她的兩個親弟弟被眼前的軍士拿下,往西廂院子押去,張太后一時沒站穩,身體搖搖晃晃,差點兒暈厥倒地。

    「太后娘娘,您沒事吧?陛下,太后娘娘氣暈了……」高鳳趕緊喊道。

    張太后這一「暈」,更像是技術性動作。

    大明以孝義治天下,皇帝更要成為天下人表率,張太后想用最後的方法來對付自己的兒子。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7-17 01:31
第二三九〇章 懸而不決

    張太后的如意算盤終究是落空了。

    朱厚照根本沒有世人想像中那般,非要去給誰當表率不可,而且現在的他,的確對母親恨之入骨。

    當朱厚照回到東廂院後,嘴裡罵開了:「……真是豈有此理,這天下到底誰在做主?莫非太后的弟弟就可以胡作非為,不受律法約束?如此朕這個皇帝當得還有什麼勁?」

    小擰子和張苑跟隨在朱厚照身邊,不敢隨便插話。

    作為內侍,兩人非常懼怕張太后,這跟外臣截然不同,到底張太后目前還是內宮之主,在宮中的權力足以讓那些不識相的太監知情識趣。

    恰在此時,沈溪也進入東廂院。

    朱厚照並沒有往房間裡走,因為他想到裡面還有個難纏的主,正是之前被他扣押,但到現在他還沒打定主意該怎麼懲罰的沈亦兒。

    「陛下。」

    沈溪進到東廂院後,上前恭敬向朱厚照行禮。

    朱厚照問道:「沈先生免禮,外面情況如何了?」

    沈溪道:「回陛下的話,太后娘娘氣血攻心,似乎是暈厥過去了,目前正在正堂休息,已派人去皇宮請太醫過來。」

    「應該是裝暈吧,如此才顯得朕不孝!」

    朱厚照氣惱地一跺腳,道:「沈先生,你說太后怎麼突然殺了出來?本來這案子審得好好的,連壽寧侯都已承認罪行,只等最後把案子定下來,就萬事大吉……現在被太后這麼一鬧騰,朕什麼心情都沒了,如何把案子繼續審下去?」

    沈溪沒有回答。

    跟小擰子和張苑的擔憂一樣,這涉及皇室親情以及孝道禮法的問題,連皇帝自己都拿不定主意,作為臣子又豈能隨便說三道四?

    張苑道:「陛下,壽寧侯和建昌侯可是謀逆大罪……」

    眼看沈溪不想多加干涉,張苑有些著急,想到自己有把柄落在張氏兄弟手上,再加上記恨這對兄弟讓自己由正常男人變成太監,迅速落井下石。

    朱厚照沒有聽張苑的,只顧打量沈溪,問道:「沈先生如何看待此事?」

    沈溪搖頭:「難道陛下想違背孝道,讓天下人恥笑?百姓們會說陛下為了懲治自己的親舅舅,置太后的安危於不顧!」

    張苑道:「沈大人,您這話就不對了吧?壽寧侯和建昌侯可是犯下謀逆大罪,殺了都不為過!」

    沈溪反問:「敢問張公公,現在案子已定下來了麼?還是說張公公認為,在有太后撐腰的情況下,壽寧侯和建昌侯還會承認這件事跟他們有關?」

    「唉!」

    朱厚照嘆了口氣道,「怪就怪太后來得太過突然,不然這件事也不至於如此麻煩,先生還是先想個對策,讓朕可以把案子了結。」

    沈溪道:「回陛下的話,倒不如先遵從謝閣老的意思,將這案子押後再審,將壽寧侯軟禁在居所內不得外出,而建昌侯……則下獄,等之後再行審問。」

    「嗯?」

    朱厚照皺眉。

    這處理方案在他聽來異常熟悉,儼然就是上一次他對付張氏兄弟的結果,當時也是以這種方式結案。

    不過現在倒不是要就此結案,更像是要將這案子暫時擱置,等於說短時間內不會有任何結果。

    朱厚照顯得很不甘心:「那可是謀逆的大罪,若這麼處理的話,豈不是太過便宜他們了?」

    沈溪搖頭道:「陛下請三思,先不論這案子是否能順利定罪,畢竟倭人刺殺陛下的事情沒有確切的證據證明跟壽寧侯和建昌侯有關,再者東南沿海島嶼上那些倭人,他二人也可矢口否認與其有關,現在若只是定壽寧侯和建昌侯擅權和欺壓百姓,甚至斂財之舉,難道陛下能對他二人痛下殺手嗎?」

    朱厚照不回答了,讓他親手殺掉張氏兄弟,還是有些不忍心。

    沈溪道:「他二人畢竟是太后親族,也是陛下的親舅舅,哪怕真有錯,軟禁起來即可,只要將來不再為非作歹,陛下倒是可以寬恕他們。」

    朱厚照冷笑不已:「朕能原諒他們嗎?他們橫行不法,父皇那會兒他們就屢屢為惡,還曾派人刺殺沈先生,本以為朕教訓過一次後他們能有所悔改,誰知道竟然變本加厲,連朕都敢加害……」

    此時的正德皇帝,就像個怨婦一樣,將心中的不滿一股腦兒說出來,也就是在沈溪面前了,在旁人面前他絕不會如此直言。

    最後,朱厚照用求證的口吻問道:「沈先生,若朕不顧一切殺掉他們的話,天下人是否會覺得朕太過殘暴?」

    沈溪搖頭:「若罪證確鑿,謀逆乃是十惡之首,罪在不赦,民間絕不會有此議論。」

    朱厚照道:「那行,這案子朕先不定案,接著查,先把太后給打發了,讓她先回宮去,回頭朕可以隨時提審案子,到那時……」

    朱厚照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好像已經想好對策,先來個緩兵之計,回頭再把兩個舅舅給解決了。

    沈溪道:「陛下,這案子其實……可以適可而止了。」

    「什麼?」

    朱厚照震驚地望著沈溪,目光中滿是不解。

    沈溪解釋道:「若案子沒有定性,還可以說陛下仁慈,給了兩個親人改過自新的機會,為兩位國舅留了條生路,太后娘娘也會感謝陛下,天下人也不會認為陛下處置不公,畢竟案子沒有查清楚。」

    「但若是案子已定性,無論結果如何,陛下還能如此從容處理嗎?」

    「嗯?」

    朱厚照陷入沉思,越琢磨越覺得沈溪說的有道理。

    張苑沉默半晌,也像得到啟發,幫腔道:「陛下,沈大人說得對,如果案子出了結果,那朝廷就要給天下黎民百姓一個交代……陛下若殺了兩位侯爺,便是不孝,若不殺,則罔顧朝廷律法,如何做到懲前毖後,教育世人?若來日他人群起效仿當如何?」

    朱厚照皺眉:「那朕只能這麼懸著案子,不再追究?」

    沈溪道:「若陛下覺得懲罰力度不夠,大可將二人削職為民,建昌侯長久下獄,只要二人不在軍中擔任職務,就不會對陛下構成任何威脅。」

    朱厚照抿了抿嘴唇,臉上露出一抹不太容易讓人察覺的笑容,顯然沈溪所說正合他的心意。

    沈溪再道:「統領京營的權力讓出後,即便二人心懷不滿,依然想要圖謀不軌,也不會對陛下構成任何威脅,如此也對太后娘娘有了交待,陛下更無需為跟天下人解釋而煩憂。」

    朱厚照點了點頭:「嗯。還是沈先生想得周到,朕到底不能殺掉這兩個罪人,不然真就當了不孝的皇帝,朕本心也不想多造殺孽……這件事便如此定下來,將二人削職為民,將大舅軟禁在府宅中,再將二舅下到天牢,讓他們倆好好反省,從此以後不得敘用!」

    沈溪行禮:「陛下聖明。」

    朱厚照笑了笑,道:「還是先生你想的周到,若是讓朕自己處理的話,非要一查到底不可,管他是否有太后撐腰。對了,沈先生,現在將二人職位削奪,那讓誰來提督京營的防備?朕眼下實在找不到合適的人選。」

    沒等沈溪回答,張苑便推薦:「陛下,可以讓兵部直接管理,如此不是更好?」

    朱厚照點頭道:「有理,讓沈先生提調,朕也能放心些……」

    「陛下,萬萬不可!」

    沈溪直接回絕,「兵部本就擁有調兵權,若再擁有對京營的直接管理權,無疑是將兩權合二為一……領兵者不得調兵,這是大明開國以來固守的傳統,如此微臣便有擅權的嫌疑。」

    朱厚照擺了擺手:「先生多慮了,莫非朕還會懷疑你的忠心不成?」

    沈溪再次回絕:「臣自然誓死效忠陛下,但就怕流言蜚語傷人……而且若開此先例,將來兵部權力將會大幅擴張,到時候怕是兵部不太容易接受陛下管轄,並非所有人都如同微臣這般忠心耿耿,如果臣之後的兵部尚書有不臣之心呢?」

    「這個……」

    朱厚照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應答。

    沈溪表明了態度,我是絕對不會造反的,所以你給我統兵和調兵權,那沒什麼,不過我可不敢保證我的繼任者沒有這樣的想法,你這麼做等於是給自己挖坑。

    朱厚照道:「那先生怎麼看待此事?誰更合適呢?」

    沈溪道:「大長公主駙馬都尉崔元最合適。」

    「啊?你說朕的……姑父?他……他就沒帶過兵,怎可以勝任?」朱厚照對於這個人選非常意外,因為崔元屬於那種不顯山不露水的人物,沒人知道其本事如何,更不會有人覺得此人能勝任提督京營的職責。

    張苑也用好奇的目光望著沈溪,懷疑沈溪是否跟崔元有什麼私下裡的秘密協議,而張苑則跟崔元並不認識,更別說有什麼交情了。

    沈溪道:「越是不相干的人,越能體現陛下對此案並無偏私,若陛下直接安排親信之人接替國舅的位置,怕是朝野會有不少非議。」

    朱厚照想了下,最後又不得不點頭,因為沈溪所說非常有道理。

    你要針對自己的兩個舅舅,還要讓天下人信服,就得體現出你並非為一己私利,但其實你本身是想安插信任之人到這職位,讓你可以高枕無憂,但現在你已經露了痕跡,我不過是幫你遮掩而已。

    張苑突然想到之前沈溪對他的提醒,瞬間好像明白了什麼,連忙道:「陛下,駙馬都尉到底也是皇親國戚,這件事……倒是可行。」

    朱厚照點了點頭:「那暫時就這麼安排吧,至於是否合適,等日後再行商議,至少朕的這個姑父不會跟兩個舅舅一樣謀逆造反,朕還是可以寄予信任的。」

    ……

    ……

    朱厚照不想再面對張太后,下達御旨一切按照沈溪的意思處置,至於傳命之事則交給沈溪和張苑一起辦理。

    當沈溪和張苑二人再次出現到正院,張太后已從之前的「暈厥」中清醒過來,只是沒有親自出來。

    謝遷作為張太后的代表出現在沈溪面前。

    謝遷用憤怒的目光望向沈溪。

    沈溪態度十分淡然,對於他來說這只是一次例行公事的宣佈而已。

    「陛下下旨,此案押後再審,壽寧侯送府宅看管,建昌侯下刑部大牢,其餘事項陛下明日會下御旨傳達……」沈溪道。

    謝遷道:「這算什麼意思?」

    沈溪搖頭:「謝閣老,這話你不應該問我,而應該問陛下,這是陛下的御旨,需要我重複嗎?陛下對太后鳳體很關心,但不方便探望,另傳旨由高公公護送太后回宮,不得在宮外耽擱……」

    謝遷瞪了沈溪一眼,本想斥責幾句,但終歸沒有理由,因為現在沈溪是在代天子傳達聖旨。

    謝遷輕哼一聲,轉身往正堂去了。

    江彬走過來問道:「沈大人,壽寧侯和建昌侯如何處置?」

    沈溪再將朱厚照的吩咐說了一遍,江彬顯得很乾練,一揮手:「馬上押解人犯到該去的地方!」

    「太醫來了。」

    就在此時,宋太醫在太監陪同下進入沈家前院。

    沈溪隨便看了一眼,沒怎麼關注張太后的身體狀況,連朱厚照都不在意的事,跟他這個外臣更沒有理由關心了。

    ……

    ……

    沒人能違背朱厚照的聖旨,哪怕是尊貴如張太后也只能接受兒子的命令,眼睜睜看著兩個弟弟一個被軟禁,一個下獄。

    這一切總歸沒有超出張太后的接受範圍。

    畢竟張氏兄弟沒有定罪,現在只是等待審判結果,在她看來,或許過一段時間,風頭過去,就可以讓兩個弟弟平安無事回到家中。

    沈溪沒有傳達朱厚照削奪壽寧侯和建昌侯爵位的旨意。

    這事本來就不該由他來說,需要等專門的御旨下達,他要是說出來的話意味著將會徹底跟張太后站到對立面。

    謝遷陪同張太后出了沈府大門,外面有早就準備好的鳳攆,在張太后踏上回宮路前,還對謝遷有諸多交待……她想借謝遷之口傳達給兒子和沈溪關於她的想法,而謝遷在目送張太后離開後,再次回到沈府。

    沈家前院還有些凌亂,不過這會兒張氏兄弟已不在此,張懋等人沒有得到朱厚照的御旨,不知是否該離開,又懷疑朱厚照很可能在張太后離開後重新審案。

    「之厚,你過來。」

    謝遷見沈溪正在跟張懋等人對話,伸手招呼了一句。

    沈溪走過去,除了沈溪外旁人都有意避開,躲得遠遠的,似乎不想打擾沈溪跟謝遷間對話。

    謝遷道:「這件事你是始作俑者吧?」

    沈溪搖頭:「請謝閣老不要隨便說話,陛下還在院子裡沒走,難道謝閣老認為以在下的能力,有資格干涉皇宮內的事情?若非陛下的意思,誰又能對兩位國舅動手?」

    謝遷臉色有些不太好看,往張懋等人身上看一眼,這些人都趕緊再往正堂方向避退一些,他這才湊過頭,低聲問道:「這到底算幾個意思?皇室家務事,幾時輪到臣子來管了?」

    沈溪道:「謝閣老莫要忙著指責,敢問一句,從開始就是陛下主導案子,在下在審案時是否有所偏頗?一切都以證據說話,而所有的證據都流於表面,到現在張氏外戚仍舊平安無事,不是最好的結果?若非在下跟陛下求情,謝閣老能進到這院子旁聽?又哪裡有機會告知高公公,請太后來此?」

    「你……」

    謝遷啞口無言。

    沈溪言之在理。

    謝遷自然能想到,若不是他進了院子從沈溪口中知道怎麼回事,也不會趕緊讓楊廷和找人通知高鳳這邊的情況,也不會在定案前將張太后請來。

    若是這案子蓋棺定論,張氏兄弟很可能會被抄家滅族,自古以來謀逆都是皇帝眼中的禁忌。

    沈溪再道:「在下能做的就這麼多,若如此還不能得到謝閣老理解,那在下只能說……謝閣老你太過強人所難,如今這結果,怕已經是最好的了,若謝閣老還不滿意的話,那就請自己去對陛下進言,恕在下無能為力!」

    說完,沈溪行禮,自行往東廂院去了。

    不多時,小擰子從東廂出來,對謝遷等人道:「諸位大人,陛下下旨,今日案子先審到這裡,下一步需要補充些證據,所以……押後再審,諸位先請回去吧,今天乃除夕日,就不耽擱諸位過年了。」

    謝遷走過去道:「老夫想進去拜見陛下,有話對陛下說。」

    「謝閣老還是莫要打擾陛下。」小擰子面色為難,「陛下有言,除了沈大人外,任何人都不見。諸位請回吧。」

    小擰子沒馬上走,好像要監督謝遷等人離開。

    謝遷望著東廂方向,除了侍衛外根本看不到裡面的情況,最後他長長地嘆了口氣,先一步往沈家大門而去。

    至於張懋等人早就不想留了,各自行禮後出了院子,在門口一番道別,三三兩兩上了馬車和轎子,一行往遠處去了。

    ……

    ……

    朱厚照在沈家東廂院裡,刻意沒有進房間,因為裡面有個難纏的沈亦兒。

    「……陛下,沈小姐該如何處置?」張苑發現朱厚照坐在一處假山前,好像在想心事,不由問了一句。

    朱厚照抬頭看了他一眼,道:「今晚是除夕夜,案子差不多審完了,朕要回豹房……嗨,真掃興!」

    最後一句,讓張苑感覺到皇帝深深的不滿。

    恰在此時,沈溪進了東廂院,朱厚照站起身走過去,道:「沈先生,今天事情很多,朕要先回豹房,年後可能需要過上幾日再見。」

    沈溪行禮道:「陛下且慢行,先等諸位臣僚離開後再走也不遲。」

    「這個……」

    朱厚照遲疑了一下,點頭道,「那就先等他們走後再說吧。」

    說話間,朱厚照往前院方向探頭看了一下,當發現小擰子往這邊過來時,大概已猜到謝遷等人已然離開。

    朱厚照道:「沈先生,朕有一件事要跟你說。」

    「陛下請賜教。」沈溪拱手道。

    朱厚照嘆息:「令妹,也就是沈家大小姐,平時真是缺乏管教,剛才趁朕在裡面休息時,莫名其妙地跑了出來,聽說還是從房頂過來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刺客,幸好侍衛們機敏,沒對令妹放箭,你看這個……」

    「臣一定會好好管教她。」沈溪道。

    「這就好,那希望下次朕來的時候,她別再跟朕過不去,真是個小瘟神。」朱厚照顯得很喪氣。

    說話之間,小擰子也回來,對朱厚照奏稟道:「陛下,謝閣老等人已出了沈家,各自都離開了。」

    朱厚照問道:「他們沒再廢話吧?」

    小擰子道:「謝閣老想求見陛下,奴婢按照您的吩咐,沒讓他進來。」

    「朕根本就不想聽他們囉嗦,一直在為兩個國舅開脫,也不想想那兩個狗東西做了什麼有愧大明、有愧於朕的事情?」

    朱厚照顯得很生氣,「也就是朕寬宏大量,才沒有將張家直接來個抄家滅族,這也算是給足了太後面子……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吧。」

    張苑問道:「陛下,這會兒是否該把錦衣衛指揮使錢寧招回來?」

    朱厚照斜著看了張苑一眼,道:「他還有事情要幫朕去做,朕暫時不打算馬上招他回來,這件事你不要瞎摻和。時候差不多,是該回豹房了……小擰子,之前你不是說為朕準備了精彩的節目嗎?」

    「是,是。」

    小擰子說這話時有些心虛,有意無意打量著沈溪。

    朱厚照這才想起在沈溪面前說這些,跟揭自己的老底差不多,訕笑道:「沈先生,朕先回了,你過兩天還要繼續完成官員考核,大概這幾天也會忙碌些,就不多打擾了。走了,走了!」

    「恭送陛下。」沈溪行禮相送。

    朱厚照道:「沈先生不必出來,把該交接的事交接一下,剩下的事情就不勞沈先生你操心了。」

    說話間,朱厚照到了前院,刑部尚書張子麟和大理寺少卿全雲旭還沒走,他們畢恭畢敬地向朱厚照行禮,但朱厚照卻好像根本就沒看到二人,徑直從他們面前走了過去,往大門口而去。

    「準備鑾駕,陛下回宮……」小擰子說著,突然想到有哪裡不對,朱厚照根本不是回皇宮,而是回豹房。

    好在這會兒也沒人在意他的話是否有錯,全都俯身恭送。

    沈溪沒有送朱厚照出門口,他不送,張子麟和全雲旭也只能站在沈溪身後,目送皇帝離去。

    過了半晌,馬九等人回來,向沈溪行禮:「大人,陛下鑾駕已遠去。」

    「嗯。」沈溪點頭,側過身看向張子麟,道,「張尚書,麻煩你大晚上還來府上一趟,現在事情暫時告一段落,陛下短時間內不打算繼續審問此案,關於建昌侯關押刑部大牢之事……」

    張子麟笑道:「沈尚書請放心,在下能處理好。」

    沈溪點頭,說話間跟張子麟一起來到門口。

    張子麟不敢讓沈溪相送,拱手後出門坐上馬車,踏上歸途,卻非打道回府而是要先去刑部衙門安排事宜。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7-18 23:54
第二三九一章 空衙

    大年三十,夜。

    眾勳貴和大臣到沈家折騰一番,終於可以踏上歸程。

    張懋和國丈夏儒依然同乘一輛馬車。

    就案件本身,二人參與度不高,再加上夏儒對很多事看不透徹,回去的路上,便有意向張懋請教。

    「……公爺,你說陛下為何要在沈家來這麼一出?而且太后娘娘出現的太不是時候了,若再遲一些,怕是這案子就已審定。」

    夏儒語氣中多少有些遺憾。

    即便他將張氏外戚的下場作為對自己家族的警示,但仍舊希望自己的家族取代張氏在朝中的地位,而非像現在這樣無聲無息。

    張懋微笑道:「這你都沒看明白?其實這也算是各方妥協的結果……張氏兄弟被監禁,大概就是陛下想看到的結果。」

    「啊……?」

    夏儒一時間沒能理解。

    大費周章,就是輕飄飄地監禁了事?

    張懋繼續解釋:「之前我還奇怪,為何陛下突然讓人旁聽審案,更是把公堂設在靠近北安門的大臣府宅中,不就是想讓人將消息傳給太后,讓太后能早一步趕來營救張家這兩個不爭氣的國舅麼?」

    「表面上看起來當今陛下做事隨興,但仔細想想,這次斷案卻處處透著玄機,著實高明啊!」

    夏儒搖了搖頭:「公爺是否把事情看得太過複雜了?」

    「想再複雜都不為過!」

    張懋道:「你忘了陛下身邊是誰?沈之厚!若說謝於喬和楊應寧這些人行事只是循規蹈矩,沒有新意,沈之厚卻是老謀深算,走一步算三步,陛下按照沈之厚的安排做了眼下之事,結果自然是最好的……大致可以看到陛下網開一面,在懲戒張氏兄弟的同時也威懾了朝臣,彰顯了天家威嚴。」

    夏儒略一沉吟,問道:「那下一步,陛下還會繼續審案嗎?」

    「不好說。」

    張懋有些遲疑地說道,「沒出結果,但隨時都可以拿出結果,這也是如此行事高明之處……陛下既對他的舅舅顯示出仁慈之心,又做到了維護朝廷威嚴,不過現在我最想看到是誰來接替倆兄弟的職位,若是夏家人……」

    夏儒趕緊擺手:「夏家哪裡有這等本事?」

    張懋笑了笑,道:「只能說張家人的好時候過去了,若是你一直不去爭取,或許真會被那些新貴……比如說之厚給拿走權柄,你就甘心?」

    夏儒沒說話,顯然他還是有一定想法的。

    但讀了半輩子的書,夏儒對軍中的事情只是一知半解,根本就沒有資格執掌京營,而他家族中也找不到能力出眾的年輕才俊,臉色滿是苦澀。

    張懋沒有繼續追問夏儒,漫不經心地說道:「這事暫且了結,也算是好事一樁,相信接下來一兩天陛下就會做出安排,不知道誰會上位,或者直接把權力交給兵部……至於御馬監的人,大概會暗中得意吧……」

    因為京營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利益,不但兵部是上司,五軍都督府也管轄日常訓練,更有御馬監等職司衙門統領和監督,這可以說是一塊大蛋糕。

    而張懋的意思,是現在這塊蛋糕變成無主住物,自會有人覬覦,下一步肯定會有很多人跳出來爭搶。

    夏儒道:「希望是兵部兼領這個差事,換作他人,真不讓人放心。」

    張懋笑道:「照我看哪,就兵部不可能,沈之厚如此慧黠,會犯低級錯誤,讓陛下日夜防備他?哈哈,看著吧,最快明天一早就有結果。」

    ……

    ……

    不用等到來日一早,其實當天夜裡便有結果,只是尚未對外公佈而已。

    關於駙馬都尉崔元執掌京營之事,已由司禮監草擬詔書,張苑在這件事上完全聽從沈溪的安排,可以說沈溪讓他做什麼他都會遵命。

    當天沈溪沒有繼續對案子勞心。

    等所有人散去,沈溪終於可以鬆口氣,派人收拾院子。

    此時已臨近三更天,家裡人卻都沒有入睡。

    到底是除夕夜,家裡又兵荒馬亂,人影憧憧,後院的人自然沒那麼容易睡下,都留在後堂守歲,等候新年的到來。

    「老爺,小姐那邊似乎受到驚嚇,一直不說話……」馬九從東廂過來,到正堂後,把關於沈亦兒的情況告知沈溪。

    沈溪道:「讓她回內院,告訴她暫時沒事了。」

    馬九搖頭道:「小姐說要等老爺您過去,否則不肯走。」

    「哼,她還任性起來了?」沈溪有些惱火,本來好端端的審案,卻因沈亦兒的出現而節外生枝。

    沈溪心想:「若非陛下今日疲累,指不定就要對那丫頭降罪……也不知這丫頭跟正德那小子有什麼淵源,總是能撞到一塊兒。」

    對於此,沈溪也很費解,好像每次朱厚照來沈家,都會跟沈亦兒產生一定糾葛,這也是他感覺不可思議的地方。

    不過這會兒沈溪也沒多少心思細想,簡單交待過馬九接下來要做的事後,便往東廂院去了。

    這會兒沈亦兒坐在房間門口的台階上,秀眉緊蹙,似乎還在慪氣。

    「……大哥,皇上走了嗎?他不是說要來懲罰我嗎?這做皇帝的還喜歡信口開河?」沈亦兒這邊一點不見受到驚嚇的模樣,倒對皇帝的仁慈帶著一絲不滿。

    沈溪道:「陛下走了,你不是應該慶幸?你這般胡鬧,沒被陛下降罪都已算是好的了。」

    長兄如父!

    沈溪有資格教訓妹妹,但話出口卻覺得自己有些底氣不足……到底妹妹沒出家門口,在自家院子做點兒胡鬧的事,無可厚非。只不過朱厚照不講規矩,總是跑到沈家來串門,這才鬧出不愉快。

    沈亦兒輕哼:「他倒是降罪啊……大不了我再打他,反正已經打過很多次了。」

    旁邊的朱鴻嚇壞了,趕忙勸說:「小姐,您可千萬別說這種話,若是被人聽到,那可是……」

    「聽到就聽到吧,一個屁大的娃娃,真能當好皇帝?聽說那傢伙就是個昏君,欺男霸女,一點作為都沒有……大哥,你給這樣的傢伙當大臣,真不值當!」沈亦兒居然開始為沈溪鳴不平起來。

    沈溪不得不板起臉:「胡鬧!荒唐!立即送小姐回內宅,明日一早送回老夫人身邊,以後再不得讓她過這邊來。」

    「大哥,你怎麼能這樣!」

    沈亦兒不滿地抗議。

    沈溪不再聽沈亦兒的廢話,轉身往前院去了,隨口道:「這是我的府宅,你作為我的妹妹,又非我的子女,憑何讓你住進來添亂?」

    ……

    ……

    朱厚照回到豹房,喝了茶,過了那股興奮勁兒後,突然想起之前對他不敬的沈亦兒來。

    「……真是沒教養。」

    朱厚照隨口抱怨一句。

    小擰子立在旁邊,聽到朱厚照的話後,不由縮了縮腦袋,他知道皇帝口中沒教養的人是誰。

    朱厚照又道:「今天的事,朕倒覺得挺解氣的,讓兩個不爭氣的舅舅好好反思一下,規規矩矩做人,以後休想再被朕重用……也就父皇把他二人當回事,沒本事不說,還大肆竊取朝廷府庫錢財物資,還不如兩條看門狗忠心呢!」

    小擰子聽到後一陣發怵,皇帝這是根本沒把兩個國舅當人看啊,這與其平時寬以待人的風格大相逕庭。

    小擰子心想:「陛下平時對人挺好的啊,對奴才也只是罵而少有動手的時候,怎對兩位國舅如此憎惡?」

    朱厚照一擺手:「節目安排得如何了?」

    小擰子回道:「奴婢還來不及去問,不過提前已派人回來通知麗妃娘娘,想來娘娘早就為陛下安排好節目……」

    朱厚照身邊人中,小擰子算是站穩了腳跟,地位隨之凸顯,專司負責幫皇帝安排吃喝玩樂之事。

    如此一來,麗妃在皇帝身邊幾個得寵的女人中也脫穎而出,畢竟小擰子很多時候需要求助麗妃,順手提攜一下,屬於互利互惠的事。

    「傳她來。」

    朱厚照沒有移步去見麗妃的打算,坐在那兒休息。

    小擰子緊忙去傳話,不多時,麗妃已翩然到來……顯然她早就知道君王回來,穿戴整齊,隨時等候覲見。

    「陛下……」

    麗妃身著黃色六幅長裙,裙上刺繡著精美的圖案,雙臂環繞著紅帛。她頭梳雲鬢,戴著一朵豔麗的絹綢牡丹,容顏嬌美白皙,秀眉修長,雙眸如兩泓深潭,目光深不可測,鮮紅的嘴唇豐滿不失棱角,嘴角掛著迷人的笑意,讓朱厚照看了眼前一亮。

    本來麗妃並未將花妃這個競爭對手當回事,因為她覺得自己勝券在握,不過在鐘夫人回到京城後,她的警覺性大幅度提高,之前一段時間的慵懶不得不作改觀,開始在皇帝的寵幸上著手,諂媚的花樣愈發增多。

    「免禮。」

    朱厚照臉上展露出笑容,一伸手招呼麗人到跟前,然後一把攬入懷中。

    朱厚照笑嘻嘻地問道:「聽小擰子說,愛妃為朕安排好了節目,可以讓朕好好過個新年?」

    麗妃臉上帶著羞喜,道:「陛下今日疲累,不如先洗個花瓣浴解解乏,臣妾已讓人準備好了香湯。」

    朱厚照有些遲疑:「花瓣浴?跟以前的沐浴有何不同嗎?」

    麗妃微笑著回答:「陛下到了便知。」

    「嗯。」

    朱厚照臉上多少有些失望,顯然他並不想移步到麗妃那裡,不願把主動權交給旁人。

    小擰子湊過去:「聽說麗妃娘娘剛修了池子,若是裡面都盛滿熱水的話,怕是能進去不少人吧?」

    朱厚照原本沒多少興趣,聽到這話不由眼前一亮。

    麗妃臉上帶著幾分得意,問道:「陛下,您是否過去看看呢?」

    「看,當然要看。」

    朱厚照臉上重新湧現笑容,「愛妃的心意朕難道不好好體會一下?正好今日朕出去一趟,一直都在吹冷風,回到家中自然要好好放鬆一下,解解乏。」

    小擰子笑道:「陛下,今夜豹房內將會有焰火表演,陛下沐浴更衣後,隨時都可以讓奴婢安排開始。」

    ……

    ……

    大年初一。

    天剛濛濛亮沈溪便起來,好像昨夜審案對他並未有多大影響。

    他沒有著急去沈明鈞夫妻那兒拜年,因為當天還有一些事情需要處理,家事只能暫時延後。

    時值新年休沐期,本來應該沒什麼事情。

    從弘治末開始,朝廷便有了不成文的規定,中樞各衙一直會休沐到正月十六,所以在這段時間六部衙門基本都是輪值,各寺司中甚至有的連門都不開,除非有緊急軍情遞奏,否則所有奏疏都會押後。

    沈溪當天將前往吏部,對他來說這只是一個普通的工作日。

    「……大年初一,老爺也要這麼早去衙門辦事?」謝韻兒給沈溪換上厚重大氅時,好奇地問道。

    外面天氣異常寒冷,家中老小基本都躲在暖和的屋子裡,外面院子裡空蕩蕩的,更別說城中街巷了。

    年初到上元節前,街路上基本不會有什麼人。

    沈溪道:「有事不分是否過年,作為朝官,總歸要先把自己分內的事情完成。」

    沒有跟謝韻兒交待太多,沈溪匆忙出府去了。

    當天吏部沒有開衙,官員一個不在,只有一些吏員在值守,這些人也只是早上過來照看下,到中午時基本都會離開。

    「大人?」

    沈溪的到來,讓吏部衙門口值守的差役非常驚訝。

    沈溪道:「本官有事要處理,你們不必理會。」

    沈溪態度隨和,他平時對差役就比較友好,這些人對沈溪抱有極大的敬意,趕緊給沈溪開門,再分出兩人陪同沈溪入內,到了中庭沈溪便獨自往後院去了。

    「大人有事吩咐麼?」

    值班的吏員聽說沈溪到來,趕緊過來請示。

    大年初一的早晨,吏部尚書親自到衙門,這是有大事發生的節奏,可是這個時候整個吏部內一個有品階的官員都沒有,吏員以為沈溪要臨時召開什麼緊急會議,所以打起精神應對。

    「沒什麼要緊事,本官要在公事房辦公,避免有人進來打擾即可。」

    沈溪進了公事房,吏員在門口觀望一下,便恭敬退下,很快屋子裡便恢復了寂靜。

    ……

    ……

    「沈之厚去了吏部衙門?今天他還有政務要處置?」

    早晨拜年時,楊廷和將消息傳給謝遷。

    謝遷當天沒有去官衙的打算,作為內閣首輔,年初來拜年的人不少,本來他還打算在沈溪到他這裡來問候的時候,好好質問下,卻從楊廷和口中得知,沈溪似乎在忙什麼事。

    楊廷和道:「一早便過去了,至於要作何,尚且不清楚。」

    謝遷此時還有些疲乏,昨晚在沈家聽審,折騰大半夜,早就心力交瘁,一早還要起來等著賓客臨門……正是因為沈溪在朝中崛起,讓他更重視跟朝臣之間的交情,換作以前他可不會如此在意賓客的看法。

    謝遷道:「張氏外戚的案子,今早可有什麼新消息?」

    「未有。」

    楊廷和搖頭,「翰苑今日並未得豹房傳諭,五軍都督府那邊也沒什麼情況發生。」

    謝遷打量楊廷和,臉上神情有些怪異,大概是覺得楊廷和現在對於方方面面的問題都能考慮周到,是否太過於熱衷了?

    這還沒當上首輔呢,一大早就什麼都搞清楚了?

    「這件事怕只能去問司禮監,陛下到現在,有什麼事情少有跟翰苑打招呼,更多是直接出諭旨。」

    謝遷說到這裡有些氣惱。

    以前聖旨的編寫需要翰林官,但在朱厚照登基後,因為很多命令都是臨時想起來,而朱厚照對於朝臣極為疏遠,還有對規矩非常牴觸,使其更多靠身邊人傳口諭,或者直接讓近侍書寫奏疏,用上寶印便當御旨。

    逐漸這種近乎傳奉的形勢,成為常態,以至於朝廷有事時,朝臣無法關注朝議和翰苑的反應,更多是要看皇帝的動向。

    楊廷和請示道:「那謝閣老,是否要防備之厚前往豹房面聖?昨日的案子,怕是還沒了結,陛下對於外戚的憤恨也未消除……」

    謝遷沒有立即回答,他還在思考昨日審案的一些細節,可惜他對於沈溪的套路完全搞不清楚,再仔細回想沈溪的說法,最後自言自語:「將人看押起來,壓後再審,這已是當前最好的結果……老夫現在想清楚了,之厚應該不會主動挑唆皇室內斗,不過他去豹房面聖請示下一步動向倒是有可能。此番到吏部衙門……或許是為寫奏疏?」

    因為對沈溪的目的不太清楚,謝遷不敢妄下定論。

    恰在此時,門口有人往這邊過來。

    只見是謝府知客過來,行禮道:「老爺,又來了兩位大人,乃是刑部張尚書,工部李尚書。」

    「嗯。」

    謝遷點了點頭,一擺手,「讓他們到前堂等候。」

    等知客退下,楊廷和望著謝遷,想得到進一步指示。

    謝遷道:「昨日時器未往沈家,或許對發生的事情不甚瞭解,而刑部那位來多半是問老夫的意向……這樣吧,介夫,你去招呼一下,老夫先往吏部衙門一趟,阻斷之厚面聖之路。」

    楊廷和顯得很為難:「謝閣老,這樣做不太合適吧?」

    在楊廷和看來,自己到謝府來不過是個客人,其實他也是來跟謝遷問策的,結果謝遷卻讓他做代表,出去迎接客人,這樣做很不合規矩。

    謝遷沒好氣地道:「讓你去便去,你乃內閣大學士,還應付不了他們?今天不過是新年第一天,屬於禮節性的拜會,你們無需對朝事議論太多!」

    在安排楊廷和去接待賓客的同時,謝遷算是奠定一個基調,就是今日只是問候而不論朝事,既是來拜年就不要破壞氣氛,談及朝中事務。

    ……

    ……

    楊廷和往正院而去,謝遷則從自家後門出來,讓人準備好馬車,匆忙往吏部衙門去了。

    既不清楚沈溪的動向,謝遷乾脆就來個直接堵門,主要是防止沈溪去見朱厚照,升級事態。

    不過顯然謝遷多慮了,沈溪並沒有出吏部衙門的打算。

    當謝遷帶著幾分擔心生怕沈溪先一步趕往豹房,緊趕慢趕來到吏部時,問過才知沈溪一直在公事房沒出來。

    謝遷在吏員引路下到了吏部公房,只見房門緊閉,不由皺眉,走上前敲了敲房門,裡面卻毫無動靜。

    吏員躬身道:「謝老大人,是否幫您傳告沈大人?」

    「不用,你們退下吧。」謝遷低聲說了一句。

    一群吏員都覺得很奇怪。

    之前沈溪來得非常突然,沒給出什麼具體的指示,而這位首輔大學士也是這麼貿然而來,他們都不知自己是否該辦完事就離開,又或者是繼續待在吏部,等候吩咐。

    等人走後,謝遷再次敲了敲門,門依然沒開,倒是公房臨院的窗戶被人打開,沈溪正站在裡面打量謝遷。

    「謝閣老,新年好?」

    沈溪笑呵呵地招呼一句。

    當謝遷看到沈溪悠閒的神色,身體一緊,覺得自己落進了對方設置的圈套,他也不客氣,來到旁邊那道門,直接推門而入,等到裡面時,沈溪已過來迎接。

    謝遷道:「你清早便來官衙,是料定老夫得知消息後會來找你?」

    謝遷上來便以質詢的口吻,好像是要追究沈溪的責任,沈溪卻淡然搖頭:「謝閣老要作何,在下如何知曉?何況……在下往吏部來這麼小的事情,應無人關注才是,如何能料到這麼快便傳到謝閣老耳中?」

    「嗯。」

    謝遷應了一聲,實在找不到理由來反駁沈溪的話。

    但他仍舊不覺得這是實情,畢竟他對於沈溪做事的風格非常瞭解,沈溪通常都會把事情算得很精確,一舉一動都蘊含深意。

    謝遷往沈溪的辦公桌看了一眼,問道:「你大年初一到此,卻是為何?」

    沈溪道:「準備上疏陛下,將主審逆黨案的差事推辭掉。」

    「嗯!?」

    謝遷大為震驚,用不解的目光望向沈溪,只見沈溪走回到辦公桌前,將一份還沒完成的奏疏拿起,過來後直接塞到他手上。

    謝遷沒有客氣,埋首看過,發現沈溪並無虛言,這的確是一份沈溪上疏推辭朱厚照讓他繼續擔任逆黨案主審官的奏疏。

    謝遷問道:「這種奏疏,你在自家府上便可完成,作何要到這裡來?」

    沈溪攤攤手:「只是躲個清靜罷了……謝閣老難道不覺得,今日若在下留在府上,會被人不斷打擾……很多人見也不是,不見也不是,總歸會讓人為難!」

    謝遷老臉橫皺,思索沈溪的意圖,但細細一想,沈溪說的正是他平時煩憂的東西。

    明明想趁著假期清閒幾天,但就是有人在年初上門打擾,比如說他來之前,還有人等著見他,後續更會有大批朝官以拜年為由,排隊等著問他事情,讓他表明態度。

    「你完全可以提前寫好。」謝遷不依不饒。

    沈溪道:「之前可不會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般田地……張氏一族到底做了多少為非作歹的事情,謝閣老應該清楚,不過您老人家卻出於維護朝廷穩固而沒有計較,其實在下也想學謝閣老你不聞不問,但陛下卻執意讓在下打理案子,事情便糊弄不過去了。」

    謝遷冷聲道:「你這是責怪老夫?」

    「絕無此意。」

    沈溪搖頭道,「若在下對謝老您有意見,也不會爭取時間,讓謝老您知道問題的嚴重性,以最快速度通知到宮內的太后娘娘,更不會勸陛下適可而止……難道謝老沒察覺到,其實昨天本可直接審結一些事,但在下卻故意拖延嗎?」

    謝遷微微皺眉,他當然能想到,昨日沈溪一直就張氏兄弟欺行霸市、貪污並挪用軍資軍械的事做文章,而對於謀逆的事,卻壓到最後才來審問。

    似乎就是拖延時間等著張太后出面。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7-18 23:55
第二三九二章 用意何在

    面對沈溪的解釋,謝遷實在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沈溪見謝遷無言以對,又接著道:「出了這種事,明擺著陛下要收權,身為臣子不過是盡力幫陛下做一些事,謝閣老完全沒必要將怨氣發洩到不相干的人身上……這是當今朝廷面臨的困局,若有人能解開的話,也不會如同現在這般……束手無策!」

    謝遷微微搖頭:「那你就準備繼續這麼推諉和敷衍下去?把事情做了一半,就跟陛下請辭,不再肩負責任?」

    沈溪嘆息道:「很多事不是在下能左右,陛下性格乖張,身為天子之師,其實在下跟謝閣老的想法是一樣的,希望陛下能回歸正途,做一些於朝政有利的事情……難道在下不一直是這麼做的嗎?」

    又是一個讓謝遷無法反駁的理由。

    沈溪心想:「你謝老兒不是從來都把我當成善於逢迎、事事都算無遺策的佞臣嗎?難道你就看不到,我一直在暗中幫你?之前主張讓朱厚照恢復朝議,哪怕是一旬舉行一次,至少讓朝政回歸正軌,如今更是懲戒張氏兄弟……無論你跟張氏一門關係有多親密,也該認識到張家人的確亂了大明綱紀!」

    謝遷不再吭聲,凝眉思索,該怎麼反駁沈溪的話。

    不過最後,謝遷也沒有繼續拿出強硬的態度來,只是皺眉道,「這案子如此懸著,總歸不是辦法,張家兩兄弟卸職算是好事吧……關於更多的情況,你可知曉?」

    沈溪道:「駙馬都尉崔元馬上就要接替張氏兄弟的職務,至於京營人員調動,怕是要陛下自行揣摩,若是陛下不能親力親為,權力可能就要落到司禮監掌印之手……又或者,謝閣老應該去跟五軍都督府的人溝通一下,兵部在這件事上很難插話。」

    謝遷想了想,最後滿是無奈地點了點頭。

    正如沈溪所說,統領京營對於兵部來說絕對是個禁忌,本來兵部就已擁有調兵權,旁人都可以對京營的事情說三道四,唯獨沈溪這個兵部尚書說什麼都會被人攻訐,所有人都怕沈溪將軍權攬在手中,只要有丁點兒苗頭都要扼殺於搖籃中。

    至於沈溪推舉崔元,在於朱厚照的本意是要讓沈溪這個「親信」執掌京師兵權,沈溪在無法推辭的情況下,才另外推舉人出來充任。

    沈溪再道:「既然先皇這一脈人丁單薄,只好從憲宗的子女中擇優取用,也算是對皇族勢力的一次平衡……謝閣老以為呢?」

    謝遷黑著臉道:「你倒是比陛下更為深謀遠慮!」

    沈溪自然能聽出來,謝遷這話根本不是在讚揚他,更像是諷刺。

    沈溪絲毫也不介意,道:「若謝閣老不滿意,那不妨按照您的想法行事,在下絕不干涉。這兩天吏部事務繁忙,若有需要在下幫忙的地方,謝閣老派人來知會一聲便可……」

    沈溪這麼說,更像是提醒謝遷,他的責任已完成,後面的事就交由謝遷來善後。

    你謝遷不是總覺得自己作為首輔,在朝中卻被人輕視麼?現在就給你個表現的機會,讓你動用你的人脈和個人魅力去解決這問題,反正我有吏部考核的公務作藉口,有事你可以知會,但我是否會出手相幫那又另當別論了。

    ……

    ……

    沈溪往豹房遞交逆黨案暫時審結的上奏,以證據尚不充分為由,請求朱厚照將案子擱置。

    關於如何處理張氏兄弟,沈溪沒有在奏疏中提及,因為這奏疏是直接上奏皇帝,屬於密摺,沈溪不需要給通政司留底,也不會通過內閣或者司禮監衙門,跟謝遷打了個招呼,便讓人送到豹房,他都沒想過面聖。

    當天朱厚照可說非常愜意,一早就讓張苑去傳旨,安排駙馬都尉崔元進五軍都督府接掌京營。

    永康公主乃憲宗皇帝次女,弘治六年十五歲時下嫁崔元,駙馬府在皇宮東安門外的十王府附近。

    明朝有公主下嫁民間才學品德兼優的年輕人的傳統,崔元本為國子監監生崔儒之子,不但才學不錯,更是相貌堂堂,這才為皇室選中。

    不過崔元乃一介讀書人,根本就不懂練兵之事。

    歷史上此人結交廣泛,因弘治帝這一脈人丁單薄,再加上朱厚照一直沒有子嗣,弘治帝的姐妹夫家開始為皇室倚重,而崔元在歷史上不曾參與太多朝事,最大的成就便是在朱厚照死後,由張太后委命前往湖廣迎接嘉靖入朝,因此而以駙馬之身受封京山侯。

    不過對於朝中人來說,大概能理解朱厚照如此安排人事的用意。

    既然張氏一門執領京營出了偏差,朕也不能說隨便就安排個親信去接管,先派姑父去,讓人意識到在這件事上朕是秉公處理的……

    當然這也是朱厚照在沈溪提醒下做出的選擇。

    若是讓朱厚照自己做決定的話,要麼是沈溪,要麼直接讓江彬或者許泰這些親信統率京營,他才不管什麼資歷和能力不足,做事一向隨心所欲慣了。

    現在沈溪推薦啟用崔元,朱厚照覺得沒什麼大問題,把崔元推到前台來,也能堵上張太后的嘴。

    本來當天崔元要到皇宮謝恩,卻知皇帝隱居豹房不出,不會回宮,去了也屬於白去,再加上他知道他搶的是張太后兩個弟弟的職位,為了防止被張太后碰到逮住教訓,乾脆跑到豹房去等候面聖。

    因朱厚照白天睡覺,根本沒時間賜見,小擰子出來跟崔元說了兩句:「……駙馬大人,您無需多禮,只要好好處理公事,便是不負陛下信任。若真要感謝,你就去謝兵部沈尚書,是他推薦的你……」

    崔元政治覺悟不高,作為讀書人連功名都沒考取,好在當上了駙馬,享受榮華富貴的同時,卻也被公主管束著,說不上幸運或者不幸。

    在得到小擰子提醒後,他明白一件事——與其謝君恩,不如去謝沈溪。

    大明那麼多皇親貴胄,要不是沈溪推舉,這差事怎麼都輪不到他來出任,他瞬間便打定主意,以後遇到事情最好是去求教沈溪而不是旁人。

    「多謝公公提醒。」

    崔元非常悲催,明明眼前只是個小太監,但看起來卻威風凜凜,不管是侍衛還是太監都畢恭畢敬,可惜他卻不認識,只好恭恭敬敬行禮後離開。

    小擰子揮手道:「駙馬大人,慢走啊!」

    崔元停住腳步,轉過身來又行了一禮,這才在僕人和侍衛簇擁下,上馬車離開。

    等人走後,小擰子不由皺眉嘀咕:「大公主家的駙馬,一看腦子就稀里糊塗的,聽說此人交遊廣闊,不過做事能力嘛……怕是差勁得很。沈大人為何要舉薦這種草包?難道說……沈大人是為了方便日後控制他?」

    送走崔元,小擰子趕緊回豹房,跑去見麗妃。

    這會兒麗妃也很疲乏,畢竟昨夜都是她在給朱厚照安排「節目」,幾乎陪正德皇帝折騰到天亮,正準備睡下,不過小擰子這個政治上的盟友前來求見,她還是打起精神出了臥房。

    小擰子先將昨夜的事大致說過,再將豹房門口見崔元的情形說出,最後問道:「……那位駙馬爺,一點兒派頭都沒有,看上去就跟個文弱書生無異,您說沈大人為何要提攜他?」

    麗妃眯著眼問道:「你覺得呢?」

    小擰子道:「以奴婢想來,沈大人估摸是想控制此人……這位駙馬爺沒有明確的政治傾向,在朝中也沒有什麼根基,總不至於跟兩位國舅一樣亂來吧?」

    說到這裡,小擰子期待地注視麗妃,等待答案。

    麗妃冷笑道:「沈之厚向陛下舉薦駙馬都尉,乃是為了求得平衡,讓太后不至於太過記恨陛下身邊的親信……沈之厚本可自己來擔當這職位,但又怕被朝中人參奏,乾脆找個軟柿子頂上……當然,若一切都這麼簡單的話,那本宮和你都可以比沈之厚更有謀略……」

    「呃……娘娘是說,沈大人的用意並不單純於此?」小擰子愣了愣,問道。

    麗妃道:「沈之厚做事老謀深算,朝中那麼多老傢伙,沒一個有他會算計,他可不會遵循什麼平衡或者中庸之道,把一個駙馬都尉推出來,更像是在收攏皇室中人的心,或許他知道沒法拉攏那些文官,乾脆另闢蹊徑……一個普普通通的駙馬都可以上位,那其他人會怎麼想?」

    小擰子咋舌:「這倒是,說不定那些皇親國戚都會爭先恐後拉攏沈大人,沈大人就不會跟現在這般處處受敵。」

    「也許吧。」麗妃漫不經心地呷了口茶,道,「都說沈之厚做事老謀深算,本宮現在也不過是在揣摩他的用意。或許這也是他多方考量後做出的決定……那位大公主到底是何來頭?」

    小擰子疑惑地皺起了眉頭:「娘娘為何要問大公主之事……」

    麗妃道:「駙馬平庸,他背後的公主可未必平庸,若公主能獨當一面,等於說未來京營可能會掌控在皇室旁支手中,沈之厚提議前一定考量過永康公主的能力,他清楚的事情,你卻不知道,不就落後於人了嗎?」

    小擰子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奴婢這就去打聽……以前幾乎從來沒有公主的事傳出來,奴婢只能找人問問……」

    ……

    ……

    關於永康公主的事,朝中所知者甚少,有明一朝公主並不參與政治活動,大概只有皇室中人才對公主和駙馬有一定瞭解。

    不過這位到底不是弘治皇帝的親生女兒,加上弘治帝這一脈人丁單薄,之前朱祐樘對他的弟弟妹妹防備很深,並不允許他們接觸到實質的權力,再加之朱祐樘夫妻倆不熱衷於去跟弟妹拉攏關係,弘治帝這些弟妹非常低調,用不顯山不露水來形容最恰當不過。

    小擰子派人去打聽,卻發現能獲悉的消息很少。

    不得已,他只好去求助張永,到底張永在宮中算是老人,他希望張永能給他一些有用的信息。

    「……永康公主?擰公公這可就難為人了,鄙人這幾年從未曾見過什麼公主、駙馬,怎知他們的情況?倒是聽外邊的人說,這位駙馬爺很善於交際,天南海北的朋友都有,朝中也有一些官員跟他關係不錯,擰公公要不問問他們?」張永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對於小擰子的問題只是隨口敷衍和推諉。

    小擰子道:「那這位駙馬爺的朋友都有誰?」

    張永一怔,道:「這個……恐怕要先去打探一下,不管怎麼說他們也歸內府管理,想必會有專人與之接洽,外人很難知曉……」

    小擰子有些生氣了:「咱家要是知道調查方向,早就知道結果了,問題是現在找了一圈人問,誰都說不瞭解,沒想到你這裡居然也是這樣!」

    張永心想:「現在永康公主和駙馬突然進入朝堂,很多人沒看清楚形勢,只能含糊其辭……你小擰子代表的可是皇帝,你派人去打聽,誰敢跟你說實話?」

    張永道:「要不,回頭鄙人去問問……擰公公切莫著急,這大過年的,咱倆先喝幾杯……你也該累了吧?下午可在鄙人這裡休息,鄙人這就抽調人手。」

    ……

    ……

    當天崔元很受關注。

    他前往五軍都督府履職,但到了地方才發現官衙沒開,無人接待,要順利接管京營還有些困難。

    崔元對於自己的差事不是很瞭解,本來從豹房離開後,他聽從小擰子的建議趕去沈府拜謝,卻被告知沈溪不在,苦苦等候一個多時辰,直到臨近午時才去了五軍都督府,結果同樣碰壁,只好怏怏不樂回家。

    這讓那些等消息的人非常失望。

    誰都覺得崔元新官上任會鬧出點什麼名堂,卻未料一片風平浪靜,無論是皇宮還是豹房,對崔元都未有任何表示。

    倒是下午時,駙馬府那邊有送禮的跡象。

    幾輛馬車組成的車隊駛出駙馬府,去向不明。

    很快便有人將消息傳開,因為禮物不知是送給誰的,那些趁著年初一在外拜年聯誼的大臣都在暗中猜測。

    謝府內,中午有很多人留下來吃飯。

    這其中,並不包括謝遷在內閣的同僚楊廷和、梁儲和靳貴三人,基本是六部和寺、司官員。

    這其中以禮部尚書費宏、戶部尚書楊一清和吏部侍郎王敞官職最高,共開了三桌酒席,還沒吃完謝遷便藉口離席。

    午飯後,除了楊一清和王敞外,其餘人都離開,連費宏都沒留下。

    在費宏看來,昨日的案子跟他無關,禮部並不牽扯到如今朝廷的紛爭,關於謝遷和沈溪間選邊站隊的問題也跟他無關,他作為剛獲得提拔的禮部尚書,當發現自己沒有話語權時,便識相地便離開謝府。

    等謝遷再出來時已過正午,楊一清和王敞二人都百無聊賴。

    見謝遷出來,二人站起來相迎,謝遷環視一圈,煞有介事地問道:「怎都離去了?」

    楊一清道:「都忙著走親訪友,眼見謝老事務繁忙,便不敢多打擾,不過都拜託在下跟王侍郎轉告謝老並致歉。」

    「嗯。」

    謝遷釋然點頭,又是一擺手,「坐下說話吧。」

    三人於正堂落座,過了正午府上暫時不會有人前來拜訪,要等黃昏時才又有人登門,如此也是希望能被主人挽留,留下來吃個晚飯,跟謝遷攀上關係。

    謝遷道:「聽說駙馬到了都督府,卻沒人為他辦理交接手續,只能先回府?」

    王敞笑了笑,對這消息並不太感興趣。

    楊一清分析道:「本就是年初,衙門都沒開,再者涉及外戚,這會兒除非有陛下御旨,否則都督府的人不會上心……」

    「嗯。」

    謝遷又點頭,「老夫也有這方面的擔心,如今京營無人掌控,京畿之地防備空虛,若這時候出亂子當如何?畢竟中原地區尚有盜亂未被平息。」

    楊一清用請示的目光望向謝遷:「謝閣老的意思,是派人去說說?」

    謝遷看著二人,道:「老夫是有此意,不知你們如何看?」

    楊一清一時間沒回話,而王敞則顯得老謀深算:「我們……怕是管不著,就算於喬你出馬,也憑空變不出人來,難道直接去那些勳貴府上求助?」

    謝遷沒回話,似乎也在考慮這個問題。

    王敞又道:「為今之計,倒不如派人知會之厚一聲,他如今兼著兵部尚書,由他出面接洽最為合適。再者,他能進豹房,跟聖上直接對話。」

    謝遷氣息粗重,顯然不太甘心,思索半晌後才道:「那就由漢英去一趟沈府,不知意下如何?」

    「啊!?不可不可!」

    王敞連忙擺手,笑著推辭,「我這把老骨頭,不過是來跟謝老一起喝喝酒說說家事,怎不知不覺聊到公事上去了?你們的休沐期很長,吏部卻不同……再過兩日我便要回衙當差,必須得養精蓄銳,時候不早,先告辭了。」

    面對謝遷的請求,王敞用了最直接的方法,回絕後藉故離開。

    管你謝於喬跟沈之厚鬧什麼,總歸不是我的事,一概不予理會,我走了不還有個楊應寧?

    楊一清本要出門相送,卻被謝遷攔下來。

    謝遷道:「他既不想去,不用勉強。應寧,你去跟之厚打聲招呼如何?今日老夫已見過他,再去見他怕是不太合適。」

    這會兒謝遷並不想見沈溪,也是早上沈溪在他面前表露「你有事別來煩我」的態度,不過沈溪說過允許他找人通知,謝遷便想讓楊一清去,只要楊一清不說是他的意思,沈溪也不會公然拒絕。

    楊一清有點騎虎難下,但到底他不能跟王敞那樣打個哈哈便拒絕,只好應道:「好吧,那在下這便去通知之厚,告辭。謝老請留步。」

    ……

    ……

    沈溪並沒在府上,以至於楊一清只能是在留下口信後掃興而歸。

    楊一清本有跟沈溪商談朝中事務的打算,但在發現沈溪有意在大年初一這天避開人情往來後,也就不再主動惹人嫌。

    但其實沈溪並非是有意躲避誰,此時他不過是趁著年初去跟惠娘相聚,碰巧不在家罷了。

    惠娘年底將兒子沈泓送去沈家後,便鬱鬱寡歡,而沈溪也好像故意給她難堪,卡著不來相見,讓她感覺到種極大的失落。

    這次沈溪前來,惠娘臉上多少有了些神采,眼睛裡充滿期望,不過在對話後,沈溪發現惠娘根本沒有後悔的意思。

    「……泓兒在沈家平安無事,妾身便放心了。」惠娘長長地鬆了口氣。

    她一直等的就是沈溪那句報平安的話,畢竟她要想知道沈家內部的事情太過困難,兒子走了後就完全失去音信。

    沈溪道:「這幾天他的病情好轉了些,開始讀書寫字,但沒有正式開蒙拜先生,因為府上先生教授的都非開蒙的知識,回頭還要單獨為他請個先生。」

    「嗯。」

    惠娘點了點頭,有些心不在焉。

    沈溪看了旁邊眼巴巴望著他的李衿一眼,問道:「怎麼,不打算讓泓兒回來了?」

    惠娘搖頭:「妾身已經不配再當他的娘親,沈家才是他應該待的地方,妾身的使命已經完成了。」

    這種話被惠娘說出來似乎多天經地義一樣。

    換作以前,沈溪或許會怒火攻心,但此時卻波瀾不驚,習慣惠娘古怪的心思,他也不會再勉強。

    沈溪心想:「既然選擇將她留在身邊,就不能對她的性格多加苛責,正是因為她的固執和堅強,還有她身上特有的女強人氣質才讓我著迷,如若她改了,或許那就不再是她……淪為一個平庸的女人有什麼好?」

    沈溪再道:「年初這段時間,我都會比較忙,過來的次數也會少一些,如果有事的話可以派人到街口那個茶樓聯繫,自會有人將消息帶給我。衿兒,你記住便可。」

    因為察覺到惠娘完全心不在焉,沈溪就單獨對李衿囑咐一句。

    李衿點了點頭,問道:「老爺,今日你會留在這邊過夜嗎?」

    沈溪嘆道:「今天的事太多太雜,我只是過來看看,坐一會兒就走。」

    「老爺還是留下來,陪陪妹妹。」

    惠娘忽然抬起頭,好像想起很著緊的事情,出言勸說。

    沈溪微微搖頭:「沒時間,真的沒時間,而且……也沒心情。」

    本來沈溪對惠娘和李衿還有一種眷戀,可當見到惠娘,沈溪發現自己的心境有所變化,而他也知道當天找他的人不會少,下午有可能還有人到府上拜訪,於是簡單交待幾句後,起身便走。

    「老爺幾時再來?」

    惠娘相送時問道。

    沈溪道:「看情況吧,年後吏部考核,大概要到初十左右才會結束。這幾天你也冷靜想想,別再固執了,我還是希望你把泓兒接過來,讓他可以在溫馨的環境中成長。」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7-19 22:44
第二三九三章 家事國事

    沈溪見過惠娘後,已不指望這個執拗的女人回心轉意。

    在很多事上沈溪只能遷就惠娘,因為從某種角度而言,惠娘的選擇也是對沈泓的一個「交待」。

    若是惠娘能進沈家門,何至於要犧牲她自己跟兒子相聚的機會?

    「我哪裡有資格怪責她?說到底還是因為我在這段關係上沒有處理好,不然的話她也不用如此糾結了。

    離開惠娘居所的沈溪,沒有急著回府。

    大過年的,街道上沒什麼人,他坐在轎中,撩開窗簾看著外面,心中突然升起一種寂寥的情緒。

    不知為何,他忽然想起近來少有見面的馬憐,竟有了幾分眷戀,索性讓人將轎子停在街口,帶了幾名隨從,往弄巷去了。

    到了馬憐住的地方,婆子開了門,前院很熱鬧,今天到吏部衙門前沈溪指示熙兒送一批過年的東西到這邊,足足五大箱,大概馬憐不是很喜歡,乾脆讓院裡的女人自己去分。

    小院內婆子和丫鬟已增加至十二人,平時未必都會過來,但過年總要分潤些好處,該來的都來了。

    「夫人在裡面午睡,老身這就進去給夫人說……」婆子正要往裡走,沈溪卻一擺手示意她不必進去。

    沈溪沒有理會這些嘰嘰喳喳的女人,自行往後院去了。

    三進的四合院,在寸土寸金的京師已算寬敞,等沈溪進了主屋,裡面安安靜靜,什麼動靜都沒有。

    到了後堂右邊的臥房,只見馬憐還在睡夢中,抿著嘴唇,憨態可掬,沈溪不由多了幾分憐惜。

    沈溪將手輕輕落在馬憐額頭上,馬憐嬌軀一顫,猛地驚醒過來,等看清楚眼前的人是沈溪,定了定神,趕忙從榻上起來。

    「老爺!?」

    馬憐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力抹了抹,隨即俏臉上飛起一抹紅雲,大概對沈溪突然襲擊有些不太適應。

    沈溪微笑著說道:「今天沒什麼事,出來走走,到你這裡來看看……前院很熱鬧,倒是你這後宅安靜得緊。」

    馬憐羞喜地低下頭,「老爺取笑了。上午有人送了五大口箱子過來,全都是絲綢布帛之類的東西,奴用不了那麼多,便讓她們整理分類,然後統一進行分配,未曾想被老爺看到……若是老爺不肯給,奴只管收回來便是。」

    沈溪搖頭:「既然給了你,你就有資格處置,就算一把火燒了也沒人管。」

    馬憐抬頭望著沈溪,喜滋滋地道:「昨夜夢裡還惦記著爺,以為這些天您不會過來,誰知今日便能見到……沒什麼準備,爺在這邊應該停留不了太長時間吧?」

    說話間,馬憐雙臂環著沈溪的脖頸,就像個撒嬌的小姑娘。

    面對眼前這張如花嬌顏,予取予奪,沈溪不由想起固執的惠娘,兩者幾乎是天差地別的對比,就像著了魔似的,心中升起一股邪火。他一手攬住玉人腰身,伸出右手點了她的瓊鼻,微笑著說道:「就算時間不夠,也能將你治得服服帖貼。」

    馬憐貝齒咬著下唇,臉上帶著羞喜,卻增添幾分女兒家的倔強,輕聲道:「那就試試看好了。」

    ……

    ……

    本來沈溪想在惠娘和李衿處得到的溫馨,卻在馬憐這裡獲得。

    相比於惠娘和李衿的溫婉含蓄,沈溪必須要保持幾分矜持。而在馬憐這裡,他卻根本不必有什麼避諱。

    馬憐的身份,注定她不可能會用女人本身外的本事吸引沈溪。

    惠娘和李衿更像是為沈溪斂財的職業經理人,情義佔了很大的部分,相互都需要尊敬。而馬憐則純粹是作為禮物送給沈溪,更像個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不過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沈溪在馬憐這裡少了情感包袱,只需將其當作純粹的女人看待便可。

    在這裡,沈溪不需要想馬憐性子如何,怎麼才能討得佳人歡心……因為馬憐永遠也不可能任性,清楚自己的定位後,女人往往都會變得極其現實,只需要不時在男人面前表達她的眷戀便可。

    纏綿悱惻,對於沈溪來說其實已很遙遠。

    無論是在家中,又或者在惠娘處,更像是一種例行公事,沒有那種生理和心理的期許。

    唯獨在馬憐這裡,沈溪卻能感受到一股新奇,每次都能讓他身心愉悅,只顧享受眼前而不顧窗外的風風雨雨。

    當一切平息後,玉人仍舊用她的痴纏表達對沈溪的深深眷戀,對於一個自卑自憐,認為沒有什麼價值,而且連子女都沒有,生怕將來失寵的女人來說,沈溪便等於她的一切,不但寄託了她未來所有的希望,更有馬家崛起的希望。

    背後有一個靠她悉心籠絡才能立身處世的家族,這讓馬憐背上一些心理包袱,對於一個聰慧有思想的女人來說,壓力很大。

    「……爺幾時給奴找個姐妹呢?」馬憐突然輕聲問了一句。

    馬憐靠在沈溪懷中,像一個孤立無助的寵物,她只知道如何討好主人,時刻都在擔心失寵而被遺棄。

    「怎麼了?」

    沈溪閉著眼,腦子裡恍恍惚惚,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雖然沈溪很注重跟身邊女人進行心靈的溝通,但很多時候他實在太累,不能每時每刻都保持很高的專注度。

    馬憐微微側過身,望著沈溪英俊的面龐:「奴怕自己伺候得不好……聽說爺之前得到一些番邦美女,為何沒送到奴這裡來呢?」

    沈溪道:「你是你,她們是她們……而且我並不認為那些女人應該闖進我的生活中來,她們是為皇帝準備的,與我無關。」

    「哦。」

    馬憐明白,自己的競爭對手並不是沈家內宅的女人,因為她的身份跟那些女人天差地別,完全搆不著邊,她擔心與自己爭寵的,恰恰是那些留在沈溪身邊,上不得檯面,進不了府門,隨時都會被沈溪棄如敝履的「外宅」。

    馬憐想了想,道:「聽說兄長準備給爺送幾個可人兒過來,都是從江南找的絕色佳麗……快送到京城來了。」

    沈溪有些詫異,睜開眼,低頭看向馬憐:「為何我沒聽說?」

    馬憐道:「兄長在外領兵打仗,功勞不小,得了軍功後其實兄長沒更多想法,就是想繼續留在爺身邊,多一些建功立業的機會……若只是奴,怕伺候不好爺,就添置幾個人,讓爺多幾分到這裡來的雅興。」

    沈溪聞言眉頭一皺,仔細打量馬憐,雖然這個女孩在很多事上有主見,但涉及這種事,就變成了逆來順受的弱女子。

    沈溪心想:「到底她處在囚籠中,有這樣的想法和表現不足為奇,要讓她改變心境,非常困難,我不能操之過急。」

    「他要是喜歡,就讓他自個兒留著。」沈溪淡淡一笑,說道,「難道我還缺他送的幾個女人?這院子裡有你就足夠了。」

    「但奴覺得不夠。」

    馬憐爭辯道,「若是好,還是讓兄長送來,或許爺能看上呢?這男人總不會覺得女人多,若是不喜歡,爺不碰她們便是……若是以後這裡少了爺的羈絆,就怕奴以後就要長久守著孤燈,爺也不忍心不是?」

    馬憐說起男女之事,頭頭是道,沈溪沒有多少精力細想,只是搖搖頭道:「回頭再說吧。我先打個盹兒,醒來後便要回府,不能留下來陪你用飯了。」

    ……

    ……

    沈溪並非無情,而是他要兼顧的事情太多,以至於沒有多少精力放在某一個女人身上。

    這也是他為何不想多找女人的原因,不是他不好美色,完全是因為沒有那麼多精力。

    女人多了,完全沒有精神方面的交流,沈溪會覺得自己胡作非為,還不如經營好眼前的情感,讓自己的注意力可以多放在正事上。

    不過對於馬憐或者惠娘,乃至謝韻兒來說,她們的想法卻完全不同。

    不管有意無意,她們都在爭寵,知道自己無法長久籠絡住一個男人的心,越是怕失去,越知道舍與得其實就在一念之間。

    謝韻兒表現得或許還不明顯,而在惠娘和馬憐這裡,都開始為增加姐妹而煩惱……就連一向拘謹的惠娘,也試著將隨安和東喜送到沈溪身邊。

    這也是身為外宅女人的無奈。

    除了男人的憐惜,似乎沒有更好的辦法維持自己的生活,於是乎女人也顧不上爭寵,只能拚命為自己找尋增加吸引男人關注的籌碼。

    馬憐在送走沈溪後,心中異常失落,短暫的相聚便當是過年,短暫的興奮過後,又要獨自面對空蕩蕩的屋子。

    「或許找個姐妹回來說說話,會開心一些,總比那些丫鬟好,姐妹間可以商量一下怎麼伺候爺,只要她們心向著我便可……」馬憐不無悲哀地想。

    日落時,院子來了一位拜訪者,卻是馬憐的嫂子。

    婦人背了個竹簍,裡面裝的並非什麼家常東西,在馬憐面前放下並掀開遮掩的褥子,從裡面拿出幾個小木匣,道:「這些都是你大哥專門為你置辦的,全是金銀玉器,留給你裝扮,必要時也可以用來救急。」

    馬憐道:「家裡那邊現在日子很好過嗎?需要這麼大手大腳花銷?」

    婦人沒好氣地道:「以前你還是姑娘家時,對這些首飾都很喜歡,現在看起來你似乎不是很中意?沈大人給你的東西很多嗎?不過想想也是,跟著貴人,以後你有的是福享……對了,大人年前可有來過?」

    「來過,匆忙坐了一會兒,就走了。」馬憐語氣中帶著幾分失落。

    婦人則顯得很關切:「年前我跟你說過,要給大人送來自江南鐘靈毓秀的丫頭的事,跟大人提了麼?」

    馬憐點點頭,道:「提倒是提了,可大人交待,不必讓馬家費心。」

    「話是這麼說,但天底下的男人誰不希望佔有更多女人?」婦人扁扁嘴道,「人都已經接到京城,再過幾日便可送來,不過還是要先問過沈大人的意思……總歸要先打好招呼打,不能好心辦壞事……這可就是你的差事了。」

    馬憐問道:「能不送嗎?」

    婦人笑了笑,「怎麼,怕在沈大人跟前失寵?這些個女人說到底都是你兄長送來的,全都聽你的話,你不喜歡可以立即送走,就看你怎麼把控了。」

    馬憐有幾分失落:「就怕大人一口回絕,同時胡思亂想,對兄長前程不利。」

    婦人道:「這就你多心了,女人是送給大人的,大人不喜歡最多只是把人送走,要是不送,你永遠無法知道大人的喜好……對於你來說,一切不都是為了籠絡住沈大人的心?」

    這次馬憐沒有出言反駁,沉默著不做聲,又好像暗中鬱悶。

    婦人又道:「能來見你一次不容易,這院子外邊有不少人保護,看來大人對你很看重……你這院子裡丫頭不少啊,就沒發現有姿色能給大人暖被窩的?」

    馬憐搖搖頭:「都是普通的粗使丫頭,沒一個順眼的……」

    「那倒也是。」

    婦人道,「這次你大哥從江南找回來的女人,姿色上佳,且都有才藝傍身,色藝雙絕,過來後均以你為尊。這些女人可用,但也要防著點兒,身為女人總要多些心思,得了大人的寵幸倒不算什麼,能讓大人多來那才叫本事……不過若是她們中間有誰自作聰明開罪大人,就是你管教無方。」

    馬憐的情緒不高,輕輕頷首:「知道了。」

    「那我就不多留了。」

    婦人道,「這兩天會把畫像送來,你先看過,有機會也給大人看看,若大人沒什麼意見的話,隨時可以給你送過來……這院子也需要多一些人氣。」

    說話間,婦人起身往門口走,不打算帶走竹簍。

    馬憐疾步跟上,問道:「外面院子有些年貨,嫂嫂喜歡的話,可以帶部分回去。」

    婦人駐足回首,微笑著說道:「你以為我圖你那點兒東西?錢財只是身外物,你大哥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麼巴結好沈大人,手頭能挪出來供你籠絡下人的銀子不多……全留給你吧,我在外邊有吃有喝,日子過得還可以,你若有什麼需要,記得讓丫頭出去通知一聲,咱在京城總歸有點家當……」

    「嗯。」馬憐再次點頭。

    二人繼續前行。

    等出了後院,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婦人道:「現在你大哥一切順利,以後咱家興衰都放在你一人身上……外面的事你不用擔心,只管琢磨如何才能討好大人。還有些東西不方便直接送來,也會跟那些女人一併送到。」

    「是什麼?」馬憐問道。

    婦人輕輕一笑:「等你親眼見到就知道了,多說無益。還有,若是大人長久不來,你也派人說一聲,有時候光靠你自己不行,你就算聰明慧黠,也沒法做到面面俱到。」

    「你一個姑娘家,別太拘謹,若是扭扭捏捏就跟大人身邊其他女人一樣,沒什麼特別的地方,如何固寵?再就是……希望你能早些懷孕,以前可能要防著,不過這次給你送來女人後,你的顧慮就沒有了,總歸有人幫你固寵便是。」

    ……

    ……

    接連送走沈溪和嫂子,馬憐突然間很失落。

    對於獨居的女人來說,夜晚是最寂寞難熬的時候,她回到屋裡,拿起桌上擱著的一本書,沒精打采地翻閱起來……那是沈溪老早給她送來用來解悶的武俠說本,她已經看過幾遍,初時興致盎然,多看幾回也就索然無味。

    等她將說本放下,丫鬟進來,在旁等候吩咐。

    「……夫人,晚飯已備好,您隨時可以用餐。」丫鬟輕聲細語。

    馬憐搖搖頭:「人都不在,有什麼胃口?」

    她說的話非常隱晦,丫鬟不知該如何揣摩及應答,而馬憐也沒有解釋,擺擺手道:「你們先退下,這裡暫且沒你們什麼事了。」

    「是,夫人!」

    等丫鬟退出房門後,馬憐望著床榻,不由回想起之前跟沈溪纏綿悱惻的情形,讓她分外甜蜜和思念,不過想到沈溪的離開,以及自己未來的身份等等,又多了幾分失落,一時間鬱結於心,難以釋懷。

    「爺將心思都放在朝政上,沒多少精力應付女人,今兒是大年初一,爺對我寵愛有加才會抽時間過來,怕是他內宅的女人都未必能見上一面。」

    馬憐學會了自我安慰,想到這裡,心情終於好了一些。

    不過隨即心境又稍微一沉,「爺總歸是做大事的,怎會有太多的兒女情長?非要以很多姐妹來固寵?本來就已攤得很薄的情義,再分潤下去,不知輪到我身上時還剩下多少?若再過幾年,連子嗣都沒有,將來沒有入沈府的機會,那我就只能在這樣的院子裡孤獨終老。兄嫂總歸指望不上!唉!」

    ……

    ……

    女人的心,海底的針,總歸會想很多很多,對於沈溪來說就像天書般難以理解。

    沈溪明白外宅女人的辛酸,也試著想辦法彌補,但許多時候都收效甚微,因為他的感情不能分成很多份,也沒法長時間陪伴在誰的身邊,女人對於感情的羈絆需求也不盡相同,這碗水他怎麼都端不平。

    回到府宅,得知午後楊一清來過,知道其來意是想讓他協助駙馬崔元盡快履職。

    他當然明白,這請求不會是楊一清主動提出,更多是來自謝遷的授意。

    至於謝遷的用意,沈溪不想揣度,更願意把心思放在家裡人身上。

    除夕夜家中提審犯人,鬧得那叫一個雞犬不寧,大年初一他又在外奔波一天,到晚上一家人終於可以坐下來補個團圓飯。

    晚飯過後,沈溪沒進書房,而是留下來陪一干妻妾坐下,他的話不多,不過這不妨礙他傾聽閒話家常。

    「……娘說了,這個年過得很好,家裡各房,不管是誰都要聽從她的吩咐,現在沈家又擰成了一股繩。就是四房那邊有些淒哀,六叔長期滯留在外,不得音訊,希望相公您能多問問六叔的事……」

    謝韻兒當天見過周氏,周氏對於兒子沒去拜年沒什麼不滿,或許是知道沈溪位高權重,要做大事,現在周氏也學會了「體諒」。

    不過沈溪更覺得周氏是沒心思顧念,這會兒還在琢磨當沈家大家長的事。

    「……老爺,家裡那些長輩,都想見見您,說是找個機會,在爹娘那邊院子設宴,請您過去。」

    謝韻兒最後望著沈溪說道。

    沈溪道:「說起來,家中那些長輩,我還真有很多年沒見過了。」

    林黛突然插話:「那些人以前對我們很不好,現在看到我們發達了,不但讓家裡人跟著相公當差,現在還想綁著老爺,一起來振興沈家,也是給他們臉了。」

    被謝韻兒白了一眼,林黛不再說下去,不過她這話一下子就把沈家兩代人的恩怨都說出來了。

    「記著那些陳年舊事做什麼?」

    沈溪倒顯得無所謂,搖頭道,「如果只是小門小戶,關起門來斗也就罷了,現在沈家五房人全都遷到京城來了,若還在意以前的事,那就家不成家……咱分出來過倒是無所謂,爹娘總歸還是當自己是沈家人,老娘還想著學當年的老太太,當沈家大家長呢。」

    謝韻兒問道:「那該怎麼回覆娘那邊?」

    沈溪嘆了口氣,慵懶地道:「還是要看時間是否合適,我現在沒那麼多閒暇,家裡的事我都很難管,更別說沈家那更大一攤子了……娘想怎樣,由著她吧。」

    謝韻兒沒再說什麼,她不說話,林黛等女也不敢隨便插話。

    尹文和謝恆奴到底是後加入這個家庭的,對於沈家過往的恩怨知之甚少,而她們現在的心態也更像是無拘無束的少女,沒那麼多勾心鬥角的東西。

    「早早睡了吧。」

    沈溪突然起身,「我還有點公事要做,不能陪你們了。」

    林黛皺眉,不滿地問道:「老爺不是在休沐嗎?」

    沈溪笑了笑:「年初三就要開工,哪裡算休沐?我一個人兼著兩部尚書,公事繁忙,以後家裡的事儘量由你們來做主,我真的沒那麼多精力看顧。」

    ……

    ……

    夜深人靜,沈家已徹底安靜下來。

    外邊街道上三更鼓敲響,沈溪仍舊在書房埋頭寫東西,無人前來打擾。

    寫著寫著,沈溪擱筆沉思,思慮下一步動向。

    「功高蓋主……到我這身份和地位,其實很多事已難控制,一旦權力到了頂峰,自然就會跟皇權發生衝突,皇帝不可能永遠信任一個人,畢竟朱厚照也算是個有主見的皇帝,難道他會將權力完全放出來,讓大臣威脅到他的皇位?」

    「不過這會兒我已沒有退路,朝中反對的聲音不能完全掃除,若真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那時就會是我仕途的頂點,也是危機的伊始。」

    「既想當一個權臣,又想跟皇帝相安無事,世上可沒有那麼容易的事,倒還不如領個勳貴的爵祿,一輩子高枕無憂,甚至將爵位世代傳下去,讓沈家可以興盛個幾百年。」

    「但若我真什麼都不做,大明總歸還是大明,歷史進程沒有得到扭轉,將來仍舊可能會上演外夷侵佔中原的一幕。」

    「我到底應該當一個大明的忠臣,還是當一個逆臣?只要皇位一天在朱家人手中,我所做的一切都可能隨時被人顛覆,而且就算一切都成功,也不過是給他人做嫁衣裳罷了!」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7-21 00:56
第二三九四章 探監

    正德四年,正月初二。

    謝府,謝遷書房。

    張懋跟謝遷二人在靠窗的書桌前相對坐下,在沒有旁人的情況下單獨會面。

    「……於喬,其實你該放心才是,此番之厚把事情處置得極為巧妙,既沒有讓張氏一門徹底垮塌,又給了朝廷一個交待,把一切隱患消弭於無形,真是善莫大焉……」

    張懋對沈溪的評價很高,一如既往地跟謝遷叫板。

    因為張懋知道謝遷總會不自覺去打壓和貶低沈溪,朝中也只有謝遷這個三朝元老才有資格把沈溪當作不成器的後生晚輩看待。

    謝遷本來招待張懋時表現得客客氣氣,但聽了這番話後,臉色開始陰沉下來,似乎很介意旁人對沈溪的讚許,他更希望旁人指出沈溪的缺點,而不是在他面前拚命褒獎。

    張懋卻不以為意,繼續說著:「……過了年,朝廷將徹底安定下來,下一步關注的重點就是維護中原和東南沿海地區的穩定,聽說江南那邊倭寇越演越烈,總讓人不省心啊。」

    謝遷道:「那下一步,是否讓之厚到南方領兵平亂?」

    張懋眯著眼睛望向謝遷,質疑道:「難道非要之厚去麼?若說北方跟韃靼人開戰,之厚去倒也恰當,畢竟他對陣韃靼人還無敗績……但中原之地匪寇,並非是正規兵馬,就算地方衛所軍隊出動平亂都綽綽有餘,至於沿海倭寇,則需出動水師,之厚擅長打水戰嗎?他作為兵部尚書,應該坐鎮中樞才對吧?」

    謝遷冷冷一笑:「看來張老公爺你早有安排,故意到這裡來探我的話,是吧?」

    「哦!?」

    張懋一副意外的樣子,問道,「於喬,你何出此言?老朽幾時探過你的話了?」

    謝遷道:「之厚在朝如日中天,陛下對他的信任也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若讓他長久留在中樞,跟什麼人稍微勾連,不但朝政容易為其把持,連軍中事務也會悉數落到他手,難道五軍都督府就沒有妥善應對之策?」

    「哈哈,於喬,你多慮了吧?難不成咱還要防備之厚不成?之厚到底是大明功臣,他上位總比那什麼宮裡執事攬權更為穩妥吧?」

    張懋打了個哈哈,故意將問題揭過。

    謝遷神色嚴肅,說道:「他留在京師,太過礙眼,要是在吏部尚書的位置上待久了,門生故舊遍佈朝野,怕是再難有人撼動其位置,連我這把老骨頭也要在他面前退讓。若是張老公爺肯跟我一起上疏,調他到南方平亂……倒可為朝廷解決一時困局。」

    張懋擺擺手,笑著說道:「於喬,你言重了,之厚到底還是守本份的,你怎跟防賊一般應對他?這樣做合適嗎?」

    「這有什麼不合適的?」

    謝遷冷著臉道:「以他的年歲,位居高位,說他無野心,我是不信的,我只是不想讓他一失足成千古恨……大明開國至今,可從未出過亂國的賊子,若他成了例外,那他今日取得的成就也將毀於一旦,功過是非不過是在一念之間……是我親手將他帶進朝堂,這件事旁人不管,我總要理會。」

    「啊……這個……」張懋開始裝糊塗,如同那些中庸老臣的態度一樣,並不想在對待沈溪的問題上明確表態。

    謝遷再道:「回頭便有奏疏上達天聽……地方所有戰報都會如實稟明陛下,這世上能調動他的,也唯有陛下……」

    ……

    ……

    沈溪在朝權勢真可謂如日中天。

    在皇帝不理朝政的情況下,沈溪這個吏部尚書可說將朝中所有官員的任免大權完全掌控於股掌之間,軍隊調動以及將領陞遷也全看他的臉色,如此一來朝中敢跟沈溪叫板的,只有謝遷。

    至於謝遷外的人,哪怕對沈溪有極大意見的楊廷和等人,此時也只能儘量保持低調,至於那些中下層官員更是老實本分,避免再出現下詔獄的情況。

    謝遷跟張懋打了個招呼,便開始著手謀劃調遣沈溪往南方平亂事宜。

    本想主動上疏,但謝遷細細琢磨後卻發現不太方便,他明白朱厚照對他的反感,便請了御史言官寫好上奏,按照程序先交到通政司衙門,再由他煞有介事地票擬一番,將奏疏呈遞到司禮監。

    司禮監掌印張苑此時可不敢開罪沈溪,即便此時他也有調沈溪到地方的打算,也要拚命隱忍,畢竟現在沈溪權勢熏天,只要隨便在皇帝那兒說上幾句,弄不好他這個司禮監掌印的位置都要被褫奪。張苑很聰明,不敢在這種大是大非的問題上拿出具體的意見,便直接將奏疏交由朱厚照御覽。

    正月初三,清早。

    張苑天未亮便趕到豹房等候覲見。

    小擰子手拿拂塵,站在朱厚照的寢殿門口,疲倦地打著哈欠。

    但其實此時朱厚照並不在殿內,正在後院跟女人廝混,至於江彬,由於時間還早,並沒有露面。

    「陛下幾時來?」

    張苑等久了,心裡非常著急,不由拿質問的口吻對小擰子說道。

    小擰子回答:「咱家從何而知?陛下的事,也是咱做奴才的能隨便過問的?」

    張苑惱火地道:「那你就不知道進去看看?就在這兒乾等著?」

    小擰子嘆息道:「你當咱家願意?陛下可能不喜歡奴才在他面前晃悠,昨日咱家稍微表現得關心一些就挨了罵……要是張公公你等急了,大可自己進去求見,免得總是把罪過歸到別人身上。」

    「哼!」

    張苑輕哼一聲,繼續回去等候。

    一直到太陽躥到半空中,朱厚照才懶洋洋地從後院出來,身邊帶著一名女子,張苑老遠看到還覺得驚奇,畢竟平時朱厚照習慣了獨睡,少有帶女子回寢殿。

    「參見陛下。」

    小擰子和張苑趕緊下跪行禮。

    「免禮。」

    朱厚照一擺手,好像沒看到候駕的人中多了個張苑,帶著人便往裡面走,張苑趕緊上前一步,「陛下,老奴有朝事啟奏。」

    朱厚照聞言駐足,回頭打量了一下張苑,皺眉道:「有事等朕休息好後再說,行嗎?」

    說完,他又和顏悅色,對身邊的女子道,「來,跟朕到裡面去,這就是朕在豹房的寢宮。」

    張苑心想:「陛下這是帶了什麼女人前來參觀?這女人面生得緊,根本不是以前得寵的那幾個!」

    小擰子可不會阻撓皇帝,直接讓開路,張苑卻再次進言:「陛下,老奴真的是有要緊事稟奏。」

    「跟你說了等朕休息好再說……再不識趣的話,看朕怎麼收拾你。」朱厚照說完,人已經跨步進入寢殿,那女子隨其一起入內。

    同時入內的還有兩名侍奉的宮女,她們進去後直接將殿門關上,張苑再想往前走已經無法如願。

    「張公公,陛下的話你該聽到了,做奴才的不能忤逆聖意……請回吧。」小擰子可沒打算留在寢殿前侍奉,不管怎麼說他已經守了一夜,不可能還有精神等皇帝睡醒,只能先回房休息。

    而小擰子又不想張苑單獨面聖,所以在走之前,要將張苑驅離。

    張苑皺眉問道:「陛下最近都是跟這些來歷不明的女人過夜?」

    小擰子神色一緊,四下看了看,快步走過去,小聲說道:「張公公想自討苦吃麼?這種話也能隨便亂說?」

    說話間,小擰子扯著張苑的衣服,二人一起過了迴廊到了院外,過了侍衛設立的關卡後,小擰子又環顧一圈,這才小聲說道:「莫怪咱家不提醒您,陛下最近情緒有些古怪,尤其年後這兩天,你悠著點吧……」

    張苑皺眉道:「你嚇唬誰?」

    小擰子冷笑一聲道:「你覺得咱家這是在嚇唬你?本來陛下跟麗妃娘娘還很歡暢,但不知怎的,或許是麗妃、花妃那邊出了什麼狀況……這兩天連咱家都近不得身,若你想知道實情,不如去問問江大人,如今陛下身邊最得寵的就是他……比司馬真人和錢寧更得寵,到現在錢寧還不知栽在哪個洞裡沒出來……」

    張苑聽了這話,眼睛骨碌碌轉了幾下,似在思考小擰子話語中蘊含的深意。

    小擰子一撇嘴:「現在這幫侍衛並不是錦衣衛,全都是江彬從邊軍調來的人,如今陛下身邊最得寵的就是他們,比錦衣衛都要威風。想過好日子,先琢磨清楚這裡邊的形勢再說……」

    ……

    ……

    張苑沒有在豹房裡停留。

    他手上既有參劾沈溪的奏疏,也有申請調沈溪去平叛的奏疏,總歸都是針對沈溪的,他要琢磨一下這些奏疏送到御前是否會觸發皇帝的雷霆之怒,進而牽連到他。

    「名義上我可以中立對待這些事,上奏的人又不是我,不過我拿這種事跟陛下參詳,那本身就是觸犯龍顏的事,陛下會覺得我跟這些人是一夥的。」張苑心中多了幾分警覺,琢磨是否要在下午繼續將奏疏內容告知朱厚照。

    張苑愁眉苦臉地回到皇宮,剛到司禮監掌印房,等候在那裡的高鳳立即湊過來問道:「張公公,太后娘娘問,最近是否有參劾兩位國舅爺的本子,您看……該怎麼回覆?」

    張苑道:「人都在刑部大牢內,現在誰會落井下石?」

    高鳳嘆道:「其實娘娘是想問錢寧的事,不是說這件事是錢寧給鬧出來的麼?好像那位江大人,也開罪了太后娘娘……」

    「那是他們的事,咱家可不知。」

    張苑道,「司禮監這邊並沒有參劾張氏國舅的奏疏,太后問及,你高公公竟然不知該如何回答?」

    高鳳稍微怔了怔,隨即明白了什麼,點頭道:「那就照實說。」

    說完,高鳳轉身便走,張苑一招手,喊道:「你先站住!」

    高鳳側身望著張苑,問道:「張公公還有事麼?」

    張苑道:「你要記住,你是司禮監秉筆太監,是在為朝廷做事,為陛下做事,而不是給內宮某一個貴人做事,輕重緩急要分清楚……咱家這邊還有事交給你去做,等完成後再去見太后娘娘不遲!」

    ……

    ……

    刑部大牢。

    高鳳帶著忐忑的心情而來,這種地方他本不願涉足,但張苑吩咐下來,他又不得不從,只能委屈自己。

    「……高公公,侯爺就關在裡面。這兩日侯爺對小的們又是打又是罵,但沒人敢忤逆,平時都好酒好菜招待,除了住的地方不好外,其他全都是按照外面富貴人家的生活標準,沒人敢對侯爺怠慢……」

    司獄對高鳳異常恭謹。

    到底是司禮監秉筆太監,而且是太后娘娘跟前的人,誰都知道張氏一門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就算張延齡被降罪關入獄中,但刑部上上下下都覺得,國舅爺遲早會出去,並且能官復原職,此時落井下石就是跟自己的前途過意不去。

    「嗯。」

    高鳳不冷不熱地應了一聲,目光往牢房內部骯髒的甬道望去。

    那司獄又請示:「是否需要為您請來尚書、侍郎大人?」

    高鳳一擺手:「不必了,咱家只是有事來知會一聲,說完便走,不需驚擾太多。打開牢門,讓咱家進去。」

    「是,是。」

    司獄趕緊找來牢頭和獄卒,幫忙開了門,讓高鳳可以入內。

    高鳳很愛乾淨,隨著一股股惡臭襲來,他皺著眉頭,手掩著鼻子往前走,兩邊牢房多半都空著,但偶爾也住有人,高鳳不時看看,想從中找出一兩個熟面孔,但基本上所有囚犯都很陌生。

    「為何不關押在靠門口這邊?」高鳳強忍嘔吐的衝動,側頭問道。

    司獄耐心解釋:「並非是我等有意怠慢侯爺,實在是因為靠近門口的地方常年不見天日,異常陰冷潮濕,再者這邊關押的都是重刑犯,若是有高官前來檢查的話……有些事不好安排。」

    高鳳立即醒悟,張延齡在刑部天牢得到了「禮遇」,不過刑部大牢的人又怕上面突然來探監又或者提審犯人,需要一定的時間提前做出安排,就算為了面子好看也要將張延齡所有的優待撤下,因此找個比較幽深的地方關押就顯得很有必要了。

    高鳳沒再問,拐了幾處彎,一直到了一處頭頂有著天窗的牢房時,司獄才遠遠指了指:「侯爺便在那邊。」

    「陪咱家一起過去吧。」

    高鳳見司獄和牢頭、獄卒都不想靠前,不由皺眉說了一句。

    司獄耐心解釋道:「小人有所不便,讓下邊的弟兄陪您過去便可。你們幾個,陪在高公公身邊,把鑰匙帶著……高公公,您擔待些,讓侯爺出來說說話,透口氣還好,但若是要帶人走的話,非要有陛下的御旨不可。」

    司獄怕高鳳直接拿張太后的懿旨壓人,把人帶走,所以先打了劑預防針。

    「哼!」

    高鳳輕哼一聲,在幾名獄卒帶領下往牢房門走去。

    還沒等到關押張延齡的牢房門口,或許是聽到外面有腳步聲,張延齡已在裡面叫囂開了:「……給本侯再倒些熱茶來,你們這些不長眼的東西,不趕緊辦事,本侯出去讓你們不得好死!」

    高鳳心想:「國舅爺可真不識相,到了天牢還這麼囂張跋扈,難怪管理刑部大牢這幫人都不想靠近,感情是毛病多。」

    心裡這麼想,但高鳳卻不敢表現出來。

    慢步走過去,只見張延齡穿著被捕時那襲華衣錦服,坐在特地為他準備的一張寬大木床上,上面有被縟等物,牢房一角備有桌椅板凳,靠牆的位置則有馬桶兩個,顯然是即用即換,隨時保證牢房裡清潔衛生。再加上臨近窗戶,通風良好,周圍幾個號子全都被騰空,這牢房內也算清靜。

    「讓你們倒熱茶,耳朵聾了?」張延齡並沒有仔細看來者是誰,只顧著撒野,說話聲音有些沙啞。

    高鳳現出身形,說道:「國舅爺,老奴來了。」

    雖然只是來探監,高鳳話音中卻帶著一抹悲愴,好像他才是倒霉的那個。

    張延齡聞聲幾乎是從榻上跳起來,等他下地後高鳳才發現張延齡穿著靴子,或許是因為牢房內天寒地凍,需要保暖,張延齡大概這兩天都沒有脫掉靴子。

    「高公公?」

    張延齡眼睛裡滿是期望,神情振奮,跟他蓬亂的頭髮和滄桑的面龐有些格格不入,一見高鳳就連聲問道,「是皇上讓你來接本侯出去的嗎?快……快給本候打開牢門,這鬼地方,老子一天都不想多待。」

    高鳳一擺手:「開啟牢門,咱家進去跟國舅爺說說話。」

    獄卒過來將牢門上的厚重鐵鎖打開,張延齡興奮不已,以為自己得脫自由,當即便要往外走,卻被正在進門的高鳳給攔住去路。

    高鳳道:「國舅爺,老奴有話要跟您說。」

    「在這裡說什麼?有事咱們出去慢慢聊。」

    張延齡顯得迫不及待,「啊哈,終於可以回去睡高床暖枕了……這地方太過陰冷,只有晚上才給火盆,一點兒都不暖和,早知道的話就多穿一點,這些被縟也都是麻絮,不怎麼保暖!」

    高鳳張開雙臂擋著門,無奈地說道:「國舅爺,請您見諒,老奴只是前來探監,並非是帶您出去,陛下還沒下旨呢……」

    張延齡臉上的興奮之色瞬間消失不見,瞪著高鳳,厲喝道:「皇上沒下旨?那太后娘娘總該打招呼了吧?太后娘娘不知道本侯在這裡受苦?」

    「這……」

    高鳳根本不知該如何回答張延齡。

    「老子不管……老子在這裡待夠了,這就要出去,看誰敢阻攔。」張延齡一看這架勢,自己不能出牢門,便想來硬的,但門口的獄卒卻不會任由他胡來,馬上擁過來一群人,將門口給堵上。

    牢頭過來道:「高公公,侯爺,您二位別讓小的為難……上面可是下了死命令,若沒有陛下諭旨,誰都不能從這裡出去,若違背,格殺勿論!請多擔待些!」

    高鳳趕緊道:「你們在外守著便可,國舅爺不會出去,咱家有事,說完便走。」

    等高鳳轉過身時,但見張延齡已灰頭土臉坐回桌旁的椅子上。

    張延齡提起茶壺,想給自己倒杯熱茶,結果壺嘴一滴水都沒流出來,旁邊獄卒見狀趕緊道:「侯爺稍候,小的這就給您準備熱茶。」

    說完過來一人,將茶壺提走,高鳳站在那兒很為難,連連唉聲嘆氣。

    張延齡一臉青黑之色,瞟了高鳳一眼,道:「是姐姐讓你來的吧?看看本侯死了沒有?哼哼,這當姐姐的,一點兒都不知道體諒弟弟?」

    高鳳苦著臉說道:「侯爺,您寬心些,用不了多久,便可以出去,這才不過兩三天……」

    「兩三天?這跟兩三年有何區別?這裡簡直度日如年,本侯這輩子吃的苦,基本都在這幾天吃完了,上次本侯進牢房也沒這樣……給老子下到刑部大牢,這些奴才都是見風使舵的狗東西,在這裡簡直是生不如死!」

    張延齡破口大罵,不時發出咳嗽聲……是否真咳高鳳不知道,因為不能排除張延齡故意在他面前賣慘的可能。

    張延齡道:「你回去後,趕緊跟姐姐說,讓她派人送一些衣物和日常用品過來,或者乾脆給本侯換個地方,哪怕要監禁,也要回府宅,跟大哥一樣在自家府中看管居住,不也很好麼?」

    「呃……」

    高鳳耷拉著臉,「老奴回去後,一定會將國舅爺您的遭遇,跟太后娘娘說清楚……」

    張延齡打量高鳳,再次問道:「高公公,你真的是姐姐派來的嗎?」

    「這個……」

    高鳳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因為他的確不是受張太后委派,而是張苑指使的,而他來辦的差事也不是探望張延齡,而是來傳達朱厚照褫奪張延齡建昌侯爵位的旨意。

    也正因如此,他見到張延齡後,就不再稱呼侯爺,因為從朝廷法度來說,現在張延齡已經是平民,只能算是國舅而非其他。

    張延齡忽的站起來,厲喝道:「說實話!」

    高鳳一跺腳:「好吧,老奴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太后娘娘確實很關心您,但沒有陛下的聖旨,誰都不能前來探望,就連老奴也沒這資格。」

    「那你為何……」

    張延齡突然有一種很不妙的感覺。

    高鳳木著臉道:「國舅爺,這裡是陛下頒布的諭旨,老奴就不給您念了,您自己拿去看看吧。」

    等高鳳將御旨拿出來後,張延齡瞬間站不住了,幾乎是跌坐回椅子上,身體劇烈顫抖,用無比恐懼的目光望著高鳳,結結巴巴地道:「高公公……你說實話……陛下是下旨……要殺我……還是讓我自行了斷……」

    只有進了牢房,張延齡才清醒了些,把以前做的那些事考量了下,終於發現若是沒有國舅這一層身份撐腰,皇帝早就將他趕盡殺絕,絕對不會拖到今天。

    所以,這次他指使人在沿海島嶼練兵,犯下謀逆大罪後,心裡一直很恐懼,先前那副不在意的模樣都是裝腔作勢,現在看到高鳳猶豫中帶著憐憫的表情,心理防線終於被擊垮,整個人幾乎快崩潰了。

    高鳳聽了張延齡的話,頓時愣住了,等他明白眼前這位懼怕什麼後,趕緊解釋:「國舅爺,您誤會了,是陛下……下旨將您和大國舅的爵位給剝奪,如今您已是平民,宅院外的東西悉數罰沒……」

    本來這已是讓張延齡接受不了的「噩耗」,但相比於賜死,張延齡反而鬆了口氣。

    等張延齡稍微緩過神,趕緊道:「高公公,你趕緊回去跟姐姐說,請她去皇上那兒,給本侯求情啊。」

    此時的張延齡再也顧不上擺架子,抓著高鳳的雙手使勁搖著,涕淚俱下,整個人顯得無比淒慘,苦苦哀求。

    高鳳嘆道:「國舅爺請放心,其實太后娘娘也很關心您,只是現在這情況……需要先讓陛下消消氣,您或許要在這裡住上一段時間,您別灰心氣餒,只要這股風頭過去,太后娘娘會想辦法讓您出去,甚至您的爵位也可恢復。」

    「對,對,這只是暫時的。」

    張延齡鬆開高鳳的手,在那裡自我安慰起來。

    高鳳道:「老奴還要趕回去覆命,諭旨便帶走了,您先歇著,回去後老奴會將您的情況告知太后娘娘……國舅爺,您一定要保重身體,等到陛下寬恕您的那一天啊。」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7-22 00:08
第二三九五章 殺手鐧

    高鳳完成張苑交託的差事,緊忙回皇宮跟張太后覆命。

    原本張太后只是讓高鳳去司禮監打探消息,結果這一去就是兩個時辰,回來時張太后焦躁不安,臉色很難看。

    不過當高鳳將自己去見張延齡的事告知後,張太后眼睛裡多了幾分期許。

    「……建昌侯……他還好吧?想來這幾天吃了不少苦頭……」

    張太后到底還是關心弟弟的,娘家人跟她兒子鬧了矛盾,她覺得自己負有很大責任,滿腦子琢磨的都是怎麼才能成功調和。

    高鳳面色淒哀:「太后娘娘,老奴剛獲悉,陛下已正式下旨,將兩位侯爺貶為庶人。」

    「什麼?」

    張太后一張臉漲得通紅,顯然是怒極,卻苦於找不到發洩的地方,怔了半晌後才道,「皇兒真不顧念血濃於水的親情,非要把他親舅舅往死裡整?他這是想把親人統統拉下馬來,靠一幫外人為他打理江山,是嗎?」

    張太后說得義正詞嚴,不過在高鳳聽來,卻分外彆扭。

    高鳳暗忖:「兩位國舅跟您確實是血濃於水,但跟陛下哪裡談得上?都不是同姓中人,更何況二國舅還是因謀逆大罪而下獄……」

    張太后道:「哀家會給皇兒下一道懿旨,回頭你帶到豹房去,讓陛下知道他此舉是自毀長城,純屬瞎胡鬧。」

    即便高鳳不以為然,但還是老老實實行禮,俯首領命:「是,娘娘。」

    「唉!」

    張太后嘆息一聲,苦惱地說道:「皇兒現在變了,一定是那些佞臣在他跟前說我張氏一門的壞話……哀家要將這些蛀蟲給找出來,不能讓他們繼續留在朝中胡作非為。高公公,你有何辦法?」

    「這……」

    高鳳非常為難地道,「娘娘,現在外邊眾說紛紜,但大多持同樣的看法,那就是看起來是身兼兩部尚書的沈之厚幫助陛下針對兩位國舅,其實卻在暗中幫忙調解,之前謝閣老好像也對沈尚書所做所為大為讚許,要不……請沈尚書幫幫忙?」

    張太后搖頭道:「就怕沈之厚才是始作俑者。」

    「可是……」

    高鳳猶豫不決地道,「如今能打動陛下的,好像只有沈尚書了……娘娘,老奴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先皇時的顧命大臣,到現在沒幾個了,這朝中除了謝閣老和沈尚書外,旁人有誰是真心為大明著想?」

    經高鳳這麼一提醒,張太后不由低下頭,開始認真思索這個問題。

    高鳳又道:「除夕那天,的確是沈尚書傳信給謝閣老,再由謝閣老派人通知老奴,若非老奴及早告知娘娘,或許現在陛下已將兩位侯爺定罪。兩位侯爺所犯,可是……天大的罪過。」

    因為不能直接說「謀反」、「弒君」等字眼,高鳳只能用「天大的罪過」代指張氏兄弟的過錯。

    張太后不悅地道:「自從沈之厚以地方督撫之身進入中樞,朝廷出了多少亂子?劉瑾被拿下倒不是什麼壞事,但他慫恿皇兒御駕親征,又數次針對兩位國舅該怎麼說?現在沈之厚在朝中大肆清除異己,連哀家的親弟弟都下獄,豈能任由他胡作非為?」

    「娘娘,可是兩位侯爺要獲得自由,非得……」高鳳還想爭論。

    張太后一抬手:「高公公的苦心,哀家能理解,其實哀家也想讓建昌侯早些脫離牢獄之災,不過現在還沒到這個份兒上,哀家尚有辦法可想,你先去傳信吧!」

    ……

    ……

    高鳳根本沒辦法把張太后的懿旨送到朱厚照跟前,因為他連豹房都進不去。

    不過他還是通過層層賄賂,想方設法把懿旨交到小擰子手上。等完成這一切,他感覺一身輕鬆,坐上馬車回到皇宮,等不緊不慢趕到司禮監衙門,才知張苑一直在找他。

    「張公公,您找在下?」

    高鳳的年歲和資歷,要比張苑高上許多,不過因為彼此身份和地位的差別,高鳳見到張苑只能畢恭畢敬行禮。

    張苑坐在那兒,手裡捧著茶杯,瞟了高鳳一眼,漫不經心地問道:「高公公,咱家讓你辦的差事,你可有完成啊?」

    「完成了,完成了。」

    高鳳忙不迭回道,「諭旨已分別送到壽寧侯和建昌侯……哦不,是兩位國舅爺那裡,他們已知道陛下貶斥他們為民的事情。」

    張苑突然變色,喝問道:「既已完成,為何不早些回來跟咱家覆命?」

    高鳳有些手足無措,訥訥地道:「張公公請見諒,您也知道,在下本是奉太后懿旨出來做事,您說過可以在完成您交託的任務後,先回去跟太后娘娘覆命,所以……」

    張苑冷笑不已:「你回宮跟太后娘娘覆命自無不可,但覲見完畢又作何去了?明明可以順道過來跟咱家知會一聲,卻故意躲得遠遠的,存何居心啊?哼,你以為你領的差事是咱家交託的嗎?不,是陛下給的!你說是陛下的差事重要,還是太后的差事重要?」

    高鳳低著頭,不敢為自己辯解,他在宮中多年,什麼情況沒見過?自然明白掌權太監從來不會跟下屬講道理,他們的話就是最大的真理。

    張苑道:「好了,扣你一個月薪俸,小懲大誡,若是再犯的話,咱家不會包庇,直接將你的過失奏稟陛下知曉。」

    「多謝張公公開恩。」

    高鳳心裡很不爽,自己堂堂首席秉筆,一個月的俸祿這麼莫名其妙被人扣掉不說,還要覥著臉謝對方,最重要的是周邊還有一群太監圍觀,面子丟大了。當然,他明白張苑這是故意拿他開刀,有殺一儆百的意思。

    張苑稍微氣消了一些,道:「你的差事既然完成,想必見到牢裡那位爺了吧?他的境況如何?」

    高鳳沒有馬上回答,因為他不知道這問題是張苑問的,還是朱厚照想知道的。

    就這麼遲疑一下,張苑已勃然動怒,大喝道:「問你話,為何不答?」

    「不好,一點兒都不好!」

    高鳳搖頭道,「二國舅境況淒慘,如今天寒地凍,牢房裡潮氣又重,他卻穿得單薄,身子骨有些吃不消。」

    張苑點了點頭:「你回稟太后之後,不知她是怎麼說的?」

    高鳳心道:「太后娘娘的意思,也能隨便告訴你一個奴才?你還直呼太后娘娘為她,一點兒尊敬的意思都沒有,怎麼你這奴才一點兒規矩都不懂?」

    心裡雖然這麼想,但高鳳卻不敢表露出來,低著頭說道:「太后娘娘知道二國舅的情況,很是體恤,卻又知是陛下的意思,沒有多說,只是讓在下去豹房送了一份懿旨,有勸說陛下寬恕,讓二國舅早些回府之意。」

    張苑聞言嘀咕了幾句,最後道:「除此之外,太后就沒問別的?你沒有跟太后提出請沈大人出面斡旋?」

    高鳳一怔,問道:「張公公,您……」

    「問你話,直接回答。」張苑中氣十足。

    高鳳心想:「不會是太后娘娘跟前有他收買的細作吧?怎麼什麼事都逃不過他的耳朵?」

    「有。」

    高鳳不敢有絲毫隱瞞,據實以陳,「在下的確在太后娘娘面前提及此事,不過太后娘娘……沒有應允,太后娘娘說斷不至於屈尊紆貴,向沈大人一介臣子求助。」

    張苑點了點頭,似乎對高鳳的回答很滿意,道:「你記住了,這件事不得外洩,連咱家問你話的話也要保密。」

    高鳳看了看在場幾名太監,似乎在說,我能保證不說,但他們可以做到嗎?

    張苑卻像根本沒思慮到高鳳的擔憂,因為他現在已掌握了司禮監,整個內宮體系只有一兩個敢跳出來跟他叫板,也就是小擰子加個張永。

    張苑起身,道:「你在外辛苦了,估計這會兒午飯都沒來得及吃吧?」

    「不累,不累。」

    高鳳連忙擺手。

    張苑笑了笑,說道:「累便直說,咱家不是不體諒你,要是不累的話,現在正好有奏疏需要人硃批,你只需按照內閣上奏硃批便可,不過用印之事等咱家回來後再說……你先跟李興一起做事,咱家先出宮去一趟。」

    「啊!?」

    高鳳這才知道張苑根本不是體諒他的辛苦,而是換個方式差遣他繼續做事。

    張苑伸了個懶腰,擦擦有些模糊的眼睛,隨口道:「咱家一直等你回稟,然後把情況向陛下稟報……若非你不識相,先去見過太后,然後又出宮一趟,咱家何至於等到現在?幫咱家做點兒事難道就累了你?」

    「李公公,這裡就交給你了。」

    張苑最後的話卻是對另一位司禮監秉筆太監李興說的。

    此時李興已經跟張苑站到了同一條戰線上,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成為了張苑豢養的一條狗。

    因為李興「識相」,以至於高鳳在司禮監中首席秉筆太監的身份嚴重動搖,張苑作為內相,安排工作從來都是看人的,總讓高鳳去做一些跑腿的差事,批閱奏疏這種事卻讓李興來做主,高鳳只是在旁輔助。

    高鳳心有不甘,但只能認命,心想:「就算有太后娘娘撐腰,依然無法撼動張苑的地位,誰讓他嫉妒我呢?」

    ……

    ……

    無論是高鳳,又或者李興,能力都相對平庸,就算張苑和張永也只能說差強人意。

    這一屆司禮監太監質量參差不齊,不過總算比戴義在時好一些,年歲相對年輕,更富有朝氣,再加上沈溪在朝中強勢崛起,司禮監的權限一再被壓縮,如此一來他們能力有高低之分也沒有太大影響。

    張苑對於繁瑣的朝事並不上心。

    本來司禮監衙門該在年初休息,但因年前奏疏積壓嚴重,謝遷要求內閣一幫閣臣加班加點把所有奏疏擬好票擬送到司禮監,張苑感覺肩頭亞歷山大,發現沒法在年前完成差事時,就直接把一切丟給手下太監。

    張永長期請病假,沒在司禮監坐衙,硃批就由李興和高鳳完成。

    「好個張永,仗著有小擰子撐腰,還有我那大侄子跟他關係好,屢次跟我作對,我得想個辦法好好懲治一下!」

    張苑在出皇宮時心中如是琢磨。

    張苑沒去豹房,他知道這會兒朱厚照沒睡醒,便直接去吏部衙門找沈溪,他知道當天沈溪在吏部坐鎮,考核官員,他有一些事想跟沈溪商議,卻不包括謝遷等人力主將沈溪外調平叛的事。

    到了吏部張苑才知道,沈溪此時正在後衙接見那些前來面試的官員,在前院等了約半個時辰,不少前來參加面試的官員都慇勤地跟他打招呼,他卻沒什麼興趣跟這些人熟絡,又百無聊賴地等了近一個時辰,才有吏部屬官來通知,讓他進去見沈溪。

    「……沈大人,您真是好大的官威啊。」張苑等得很不耐煩,見沈溪坐在花廳裡,翹著二郎腿喝茶,上去便用聲討的語氣說道。

    沈溪笑了笑,問道:「張公公何出此言?」

    張苑道:「何出此言?你讓咱家足足等了一個多時辰,咱家還要趕著面聖,你真是一點兒都不體諒人!」

    沈溪道:「本官要考核官員,這是公事,絲毫也不能耽擱,至今午飯都未吃,還是趁著面試間隙出來見見張公公你,怎就變成本官不近人情?」

    張苑在許多時候不想跟沈溪講道理,因為實在講不過,這會兒也不例外,立即岔開話題:

    「跟你說,陛下今日已正式下達御旨,將壽寧侯和建昌侯爵位褫奪,咱家讓高公公去刑部大牢見了建昌侯,回去後他向太后做了匯報……」

    張苑將高鳳去見張鶴齡、張延齡兩兄弟的情況一併跟沈溪說過後,又道:「沈大人,看來太后那邊就要展開反擊了,而且你也知道陛下一向心軟,若是陛下再次放過兩位國舅,你準備如何應付?」

    沈溪無所謂地攤攤手:「難道陛下以前沒有寬恕過二人罪行?」

    張苑皺眉:「所以你就不管了,放任自流?」

    沈溪打量張苑,反問道:「那你覺得,陛下這次會那麼容易便寬恕二人?他們犯的罪行是一樣的嗎?」

    張苑仔細想了一下,斷然搖頭:「的確不同,這次涉及到謀反,罪名可不是陛下說寬恕便能寬恕的……不過太后那邊似乎還有別的手段,本來她應該求助於你,但不知為何到現在都沒有這麼做,好像有所憑仗!」

    沈溪抿了口茶,道:「這種事,誰知道呢?」

    「你肯定知道太后娘娘有何手段……」

    張苑對沈溪有種莫名的自信,陪著笑臉問道:「換作你,在不求助你的情況下,有什麼辦法解決這個問題?你好好幫咱家想想,之後咱家要去面聖,若陛下問及的話……咱家也好有個心理準備。」

    沈溪打量張苑,道:「是你自己想知道,還是要去陛下跟前邀功?」

    張苑道:「兩者兼而有之吧,總歸你給我釋疑便可,少不得你的好處。」

    沈溪神情漸漸變得嚴肅起來,問道:「張公公,好像今天你有什麼事沒對本官說吧?比如說,今日你早些時候前去面聖,要跟陛下提什麼?」

    被沈溪點破行蹤,張苑臉上多了幾分侷促,道:「還能說什麼?不過是例行公事,跟陛下說及朝中事務罷了。」

    「那你說說看,可有跟本官有關的事情?」沈溪冷聲道。

    張苑嘆了口氣,道:「咱家也不瞞你,朝中言官紛紛上疏,要調你出京平息地方叛亂,大概全都是受謝老頭指使……咱家行事不會偏狹,涉及你的事都會跟陛下詳細陳奏,這也是之前陛下所定規矩,可不是有意隱瞞。」

    沈溪道:「那你張公公對此又有何看法?」

    張苑好像被踩住尾巴一般,大聲嚷嚷:「咱家跟你一心,難道還想你調走不成?咱家當然是全力支持你。不過這幾天陛下對一個女人很著緊,居然同榻而眠,這可是以往從來沒有過的情況,也不知這女人是何身份,當時陛下讓咱家退下,等回頭睡醒後再召見……稍後咱家便會去豹房,跟陛下提及此事。」

    沈溪微笑道:「你什麼態度,不需要跟本官解釋,只希望張公公你記得當初的約定便可,別不小心開罪陛下,再一次被下放,那時就沒這般好運,還能重新回到中樞……」

    張苑冷笑一聲,卻不得不服軟,賠笑道:「咱家記得你的好,這總該總行了吧?誰讓咱們是一家人……咳。這樣吧,你告訴咱家,太后到底會有何手段給兩位國舅說情?」

    沈溪微微癟嘴,攤手道:「太后還能作何?她是陛下的生母,更是大明王朝的太后,若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陛下很難拒絕。」

    「這是什麼話,太后當日到你府上,不也聲情並茂,涕淚俱下為她兩個弟弟求情?陛下還不是將二人褫奪爵位?」張苑不以為然地道。

    沈溪冷笑道:「若太后去跪求陛下寬恕呢?」

    「啊!?」

    張苑一驚不老小,隨即仔細琢磨一下,顫抖著聲音問道,「你……你說話怎如此滲人?太后娘娘會跟陛下跪諫?這……這……這怎麼可能?」

    沈溪一擺手:「你就當是本官無端揣測,現在沒人能預測太后娘娘會如何,不過想來大致不會差……本官已跟陛下提出不再負責此案,以後有這方面的事情少來煩人,免得為本官招惹事端。」

    張苑臉上堆滿笑容:「行,以後咱家不再問你這方面的情況……不過你說的對,若是太后娘娘真拿出跪諫的手段,陛下不好收場啊……不行,咱家要趕緊提醒陛下,你且放心,咱家不會說是沈大人你說的,會主動把責任攬在自個兒身上。」

    沈溪眯眼打量張苑,心想:「你當然不會說是我提醒的,要是一切都是你想出來的話,便凸顯你有主見,善於審時度勢,能為皇帝處理危機,自然也會更加受寵。呵呵。」

    張苑興沖沖要走,留下一句話:「沈大人,您先去忙,咱家這就趕去豹房,有事……等沒事再過來找你閒話家常,有事的話咱家會儘量自行解決。」

    沈溪道:「張公公先留步,難道有些事不該先把話說清楚再走?」

    「啊?」

    張苑一怔,駐足回首,問道,「還有旁的事?」

    沈溪冷聲道:「你張公公可真健忘,來一趟,只為自己的事?難道本官就不能提點你幾句?」

    張苑臉上多少有些尷尬,道:「可以,當然可以,沈大人您有什麼問題儘管提出來。不過您可要快一些,時候不早,從吏部衙門到豹房還有段路要走,咱家怕去晚了見不到陛下的面……」

    ……

    ……

    張苑在被沈溪交待一些事後,帶著幾分不甘出了吏部衙門,乘馬車往豹房去了。

    張苑心想:「這小子,分明將我拿來當槍使了,他自個兒不做事,卻總指使我去做,有些話他自己跟陛下說不是更合適?」

    等到了豹房後院,見到小擰子,才知道朱厚照仍舊在休息,沒有起來。

    張苑道:「可要小心點兒,陛下身邊有人侍寢,且來歷不明,若是對陛下有所不利,咱們可沒法擔待。」

    「哼……」

    小擰子不屑地道:「不勞張公公提醒,在這之前,咱家已進去多次,沒發現那女人對陛下有何不軌之舉。」

    「這就好。」

    張苑本來還想教訓小擰子,但見這架勢,頓時少了幾分底氣,到底他現在不能恢復到對皇帝言路的把控,更重要的是他怕沈溪這個剋星。

    張苑往一直在院子旁晃悠的侍衛身上看了一眼,問道:「姓江的呢?」

    小擰子道:「之前進去過一次,好像是有要事跟陛下稟報,而後便出去了,到現在還沒見人影。」

    「什麼?」

    張苑驚訝地問道:「江彬……他……進去過?」

    因為皇帝有女人侍寢,江彬進寢殿之事在張苑看來非常不可思議,小擰子則顯得很平常,說道:

    「這有何好驚訝的?現在江彬面聖,比咱家跟張公公你還要容易,而且任何時候都能去面聖,陛下對他沒什麼顧忌。」

    張苑聞言不由咋舌,心想:「我那大侄子到底沒看錯,怪不得他對江彬如此防備,這真是個危險人物,不能不防。」

    過了很長時間,殿門從裡面打開,有宮女走出來,小擰子迎過去,但聽那宮女嬌怯地招呼道:「主子已醒來,傳喚隨從進去伺候。」

    小擰子趕緊一招手:「過來!」

    從迴廊方向過來幾名太監,端著水盆等物,排隊往裡進,這些東西都是一炷香左右時間一換,水一直都保持溫熱。

    張苑跟著小擰子一起進到裡面。

    因為是太監,在皇帝寢殿內沒多少顧忌,小擰子進去見朱厚照,而張苑只能先在外屋等候,不過眼睛還是忍不住往內帷瞄。

    「那女人,跟陛下倒是挺親近的,儼然有成為花妃和麗妃外第三大勢力的架勢……如此一來,那位鐘夫人算怎麼個說法?」張苑非常納悶兒。

    不多時,小擰子從裡面出來,招呼道:「張公公,陛下傳你進去說話。」

    張苑跟著小擰子進內,等站定後,才發現朱厚照仍舊在跟那女人廝混,根本就顧不上梳洗,那些進來服侍更衣漱洗的太監站在旁很是為難,不知是不是該退下。

    「陛下。」

    張苑堆笑著上前,跟正德皇帝打招呼。

    朱厚照這才將注意力從那女人身上挪開,落到張苑身上,見張苑站在那兒,不由皺眉:「你個奴才,倒很準時嘛,朕讓你下晌來,還真過來了。有什麼要緊事,說吧。」

    張苑道:「陛下,今日已將您下達的關於褫奪壽寧侯和建昌侯的御旨,傳到兩位國舅府宅……和牢房,他們已得悉此事。」

    朱厚照不耐煩地道:「這算什麼要緊事?前兩天就該辦妥的事情,今天才落實,你還好意思前來表功?」

    張苑再道:「還有……關於沈大人的上奏。」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7-23 00:20
第二三九六章 唯一人選

    朱厚照聽說沈溪有上奏,一對小眼睛馬上瞪圓,迫不及待地問道:「沈尚書因何進言啊?」

    張苑遲疑了一下,趕忙解釋:「陛下,並非是沈大人有事啟奏,而是有關於沈大人的奏疏。」

    朱厚照頓時意興闌珊,身子萎頓下來,道:「怎麼,又有人想參劾?朝裡那些人還肯不消停嗎?」

    「陛下,並非是有人參奏沈大人。」

    張苑儘量把語氣放得柔和些,說話不急不躁,「朝中有大臣提出,如今中原和沿海盜亂,一直都未平息,聽說湖廣和巴蜀之地又有叛匪鬧事,這一來二去……非要沈大人出馬才能平息才可。」

    朱厚照眯眼望著張苑:「這些人是故意找藉口,將沈先生調出京城,這樣他們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吧?」

    張苑一聽便明白皇帝對沈溪有多回護,連忙道:「陛下,他們的確是如此上奏的,老奴只能如實稟告。」

    朱厚照皺眉思索,過了好一會兒才問道:「你說,湖廣和巴蜀之地有叛匪作亂?為何之前朕從來沒聽說過?」

    「年底才發生的事情。」

    張苑解釋道,「地方剛上奏京城,老奴知曉後馬上便來跟陛下啟奏……只是,早間不是沒來得及跟陛下說嗎?」

    朱厚照道:「你早晨心急火燎來跟朕說的,就是這個?這倒不是小事……怎麼朕當了皇帝,惹得天怒人怨嗎?先有北方蠻夷頻繁寇邊,接著中原賊寇跟著鬧事,現在連海上倭寇和西南山匪也跟著起鬨……他娘的,朕就這麼好欺負?」

    這話更多是抱怨,張苑不敢接茬……而小擰子則識相地站在一邊,不言不語。

    朱厚照嘆了口氣,道:「不過也罷,朝中大致還算安穩,聽說中原平叛進展不錯……對了,西南之地叛亂,為何不是兵部上奏?」

    張苑道:「陛下,乃是地方官府上奏,走的是通政司,沒過兵部衙門……或者沈大人還不知道這個突發狀況……這地方上的亂事是如何規模,只有見到奏疏才能知曉。」

    「也是。」

    朱厚照釋然地點了點頭,道,「現在朝中那些怕事的文武官員,只要聽說地方有叛亂,便想沈先生領兵出征,他們自己就可以躲在京城高枕無憂……這些人養尊處優慣了,不能明辨是非,只會人云亦云……行了,趕緊把這件事通知兵部,讓沈先生盡快拿個對策出來,回頭朕會找他議一議。」

    張苑問道:「那陛下,關於沈大人領兵出征之事該如何定奪?」

    朱厚照惱火地道:「這還用得著問嗎?朕不答應沈先生領兵出征……現在京城這兒有那麼多是非,全靠沈先生幫朕撐著,為何朕要應允沈先生出征?留在京城坐鎮,為朕主持大局不是更好嗎?」

    張苑試探地說道:「其實,陛下您……可以御駕親征啊。」

    朱厚照撇撇嘴,說道:「說得容易,朕要御駕親征涉及太多事,去年戰事已讓府庫空虛,這兩年最好平穩做事……之前朕已答應過沈先生,今後要以休養生息為主,所以但凡有戰事,低調處理。對了,你還有事嗎?沒事的話,可以滾蛋了!」

    張苑怔了怔,隨即意識到皇帝下了逐客令,只能識相行禮:「那老奴告退了。」

    ……

    ……

    張苑出了朱厚照寢殿,心裡有些不是個滋味兒,跟他一起出來的還有同樣心不在焉的小擰子。

    「……小擰子,你覺得陛下最近是否有些跟往常不同?比如說,對什麼事都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

    張苑突然問了一句。

    小擰子道:「張公公想的可真多。」

    張苑道:「問你話,直接回答便可……你可知道,現在咱們有共同的敵人,就是那姓江的。」

    小擰子一臉不以為然的神色:「張公公要對付誰,別拉上咱家,咱家跟誰都無冤無仇,張公公現在要趕著去兵部知會吧?咱家就不打擾了,畢竟手頭還有事情做。」

    說完,小擰子頭也不回往豹房西苑去了。

    張苑望著小擰子的背影,火冒三丈,卻只能拚命壓制,暗忖:「小擰子近來態度有些揣摩不透,他在陛下跟前,對陛下的脾性非常瞭解,若是能讓他投到我麾下,用處很大……不過這小子拉攏了臧賢那狗東西,還跟張永連成一線,怕是無法如願。」

    想到這裡,張苑放棄了招攬小擰子的想法,匆忙往豹房外去了。

    ……

    ……

    小擰子乃是去見麗妃。

    等會面時,小擰子將朱厚照寵信新得美人之事大概一說,麗妃神色淡然,道:「本宮送去的女人,得到陛下的寵幸有多稀奇?不過只是幾天光景罷了,久了陛下就膩歪了……若本宮沒有一些手段,如何在陛下跟前固寵?」

    小擰子道:「娘娘,您送女人給陛下,可能會影響到您的切身利益。」

    麗妃道:「關於本宮怎麼做事,用不著你來提點,小擰子,你把之前張苑面聖時說的話,跟本宮講講。本宮現在更在意這個……」

    小擰子只能大致將張苑面聖的經過說了一遍,最後問道:「娘娘,張苑出豹房時還試著拉攏奴婢,但奴婢豈能讓他如願?他也是豬油蒙了腦子,居然想讓咱家投靠他,簡直是痴心妄想!」

    麗妃淡淡一笑:「他拉攏你有何好稀奇的?陛下跟前,你是最得寵的太監,他要面聖,根本就繞不開你,只能想辦法拉攏。不過就算是劉瑾,也沒理清楚如何維持跟宮中各職司太監的關係,難道到了張苑這裡,就能有個大變樣?本宮看還是算了吧!」

    小擰子心想:「麗妃說得沒錯,劉瑾就算在朝呼風喚雨,但在打理跟內宮職司太監關係上卻是一團糟,不然的話也不會倒台。」

    麗妃道:「不用理會便是……張苑還算機敏,知道哪些人值得收攏,哪些人又是他的敵人,你別以為他是誠心誠意招攬你,更多是利用……」

    「娘娘提醒的是。」

    小擰子做出洗耳恭聽狀。

    麗妃再道:「不過你還是要防備沈之厚跟他過從甚密……這幾天,本宮總覺得沈之厚行事太過低調,大概又在醞釀什麼陰謀詭計。」

    小擰子驚訝地問道:「娘娘,沈大人除夕那晚不是剛把兩位國舅的案子給審結?現在又在大張旗鼓面試考滿官員,他……這樣還算低調啊?」

    麗妃面色冷峻:「你以為沈之厚只是個平庸的人?對付兩個國舅,對他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隨便換了誰都可以做到,畢竟有陛下支持,根本就不需要花費太多心力。但若是他暗中醞釀什麼大事,一旦發動怕是朝中人都應付不了。」

    小擰子聞言打了個寒顫,好像想到什麼。

    麗妃笑道:「你別怕,他到底不會造反,就算他真的造反了,也影響不到你!」

    ……

    ……

    是夜,內閣大學士楊廷和到謝府做客。

    楊廷和此番是來跟謝遷談及調沈溪出京之事,如今跟朝中御史言官聯絡之事,大多由楊廷和來完成。

    楊廷和道:「聽說今日司禮監掌印張公公前去豹房面聖,大概已跟陛下提及朝官們的建言,但至今沒落實,又得知張公公後來去了吏部衙門,莫非是故意透露消息跟之厚,讓之厚有所警惕?」

    謝遷搖頭道:「陛下不可能輕易便調之厚出京,除非火燒眉毛……」

    楊廷和露出失望的神色,道:「如今南方的叛亂,基本都是疥癩之患,情況並不嚴重,如此就想調沈之厚出京……會很艱難……難道就讓事情一直懸著?」

    謝遷望著楊廷和,問道:「怎麼,你失望了?你可千萬不要氣餒,老夫年老體邁,在朝剩不下幾年了,以後要防止之厚亂來的重任,恐怕就要落在你肩上。」

    「謝閣老?」

    楊廷和突然間有些無所適從。

    謝遷直接道:「老夫不瞞你,雖然你在內閣的位次,並非直接排在老夫後面,不過老夫會想辦法,由你接任首輔,不過你莫要對旁人說。」

    楊廷和非常震驚。

    雖然他想過接謝遷的班,但始終只是一種美好的願望,畢竟有梁儲擋在前面,而且梁儲在朝中算得上「年輕力壯」,很難短時間內給他讓出位置來。

    謝遷再道:「有些事,老夫也不知該如何說起,不過現在看來,只有你才能真正防備那小子亂來,其他人更多是在隨波逐流……那小子太過年輕,又自負謀略過人,剛愎自用,將來會如何真不好說,尤其陛下還胡作非為,就怕他生出懈怠之心,甚至有取而代之的不臣之念。」

    楊廷和搖頭:「之厚應該不至於如此吧!」

    謝遷無奈嘆息:「老夫自然希望他能守住本心,但若朝中沒人跟他抗衡,誰又能保證他不亂來?自古以來的權臣,都是從打壓異己到無所顧忌,再到擅權、弄權,史書上類似的事情不勝枚舉,自然要防備一些。」

    這次楊廷和沒有反駁,因為很多想法,他跟謝遷基本是一致的。

    謝遷道:「從之厚跟司禮監那幫人過從甚密上,老夫便看到不好的苗頭,這是內外勾結、把控言路和朝政的預兆……張公公回朝總透著股邪氣,說是陛下力主,但若沒有沈之厚在背後推波助瀾,怕是張公公不會那麼容易回來。」

    楊廷和皺眉問道:「謝閣老怕二人勾連起來,禍國殃民?」

    謝遷瞟了楊廷和一眼,道:「問題倒也沒那麼嚴重,老夫到現在都沒搞清楚那小子的行事風格,明明是個少年,卻呈老成之態,恐怕這朝中最奸詐狡猾的便是他,倒是張苑能力一般,不能擔當大任,也幸好之厚沒進內閣,不然的話……內閣和司禮監勾連在一起,朝事會完全為其把持。」

    楊廷和想了想,全無頭緒。

    謝遷再次出言提醒:「多盯著他們一些也好,知道在作何,心裡也有個數。尤其那小子,一定要全方位監控,若繼續胡作非為的話,就發動滿朝官員參劾他,讓他聲名受損……說到底他是文官,不是閹黨,還是在意身後名的!」

    ……

    ……

    年後沈溪一直很忙碌。

    初四這天,上午和下午他都在吏部衙門主持工作,面試考滿官員,日落時又往兵部走了一趟,主要涉及頭天晚上皇帝交待下來的平亂差事。

    原本今天兵部不會有人輪值,但因有皇帝御旨下達,兵部左侍郎陸完不得不前來兵部當值,且在沈溪抵達時,他已將平亂策略寫好,只等沈溪簽字後便能以兵部名義上呈。

    陸完非常負責任,等沈溪到了兵部衙門後,立即將新鮮出爐的奏疏送上,交由沈溪審閱。

    沈溪詳細看過,陸完在旁做出解釋,包括從何處調動人馬平叛,糧草又如何補充等,事無鉅細,詳細說明。

    如此一來,沈溪在面聖時就可以根據奏疏內容,指點江山,而不會犯錯誤。

    最後陸完謙虛地說道:「……這些都是在下的一些淺見,若是沈尚書覺得不合適,不用也罷。」

    或許陸完猜想,沈溪通曉兵事,未必會採用他的方略,他只是盡到自己的職責罷了。

    沈溪點頭:「很完善,可直接進呈陛下。」

    陸完聞言多少有些意外,他沒料到沈溪居然如此好說話,同意他的方略,似乎連繼續補充的打算都沒有。

    沈溪道:「其實現在陛下需要的,並不是兵部平亂策略,而是要兵部對地方上的情況有一個清醒的認知……此番是由地方官府呈奏西南出現叛亂的情況,而非兵部衙門,若是兵部這邊遲遲不上呈關於亂事的奏疏,陛下會覺得兵部沒有盡到責任。」

    陸完搖頭苦笑:「若非沈尚書在兵部的話,怕是陛下不會如此看重。」

    沈溪搖頭:「話也不能這麼說,陛下尚武,所以對於軍政之事會看重一些,無關乎誰在這個位子上,且在下也無法身兼數職,很可能不久後就要從兵部尚書上退下來,到時很可能由陸侍郎你來接任。」

    「這……」

    陸完對於沈溪的話感到非常意外,未料到沈溪會說讓他接班的話題。

    沈溪道:「陛下堅持讓在下身兼兩部尚書,實在無從拒絕,這才勉強接受下來,之後在朝中造成怎樣的影響,陸侍郎應該看到了,在下實在是無能為力……如今吏部瑣事纏身,在下會再上奏請求陛下,暫時卸掉兵部尚書的職務,到時還得陸侍郎你來主持這邊的差事。」

    陸完想了下,苦惱地說道:「其實除了沈尚書外,他人很難執掌兵部,倒非陛下有意讓你身兼多職,這實在是能者多勞。想大明上下,誰不佩服你在軍事上的造詣和成就?」

    沈溪笑了笑,道:「陸侍郎謬讚了,該怎樣便怎樣,既既然現在我已接過吏部尚書職務,就不能再分心兼領他職,這畢竟是朝廷延續已久的規矩。」

    「為避免再被人攻訐,在下還是識趣些為好,這次上奏,便以陸侍郎你擬定的策略為準,若面聖陳奏,到時請陸侍郎一同前去。」

    陸完本想拒絕,見沈溪說話態度堅定,這才點頭:「若有需要,自是義不容辭。」

    ……

    ……

    陸完能力很強,這是朝中公認。

    就連謝遷也不得不承認陸完可以打理好兵部,但回歸問題本身,因為陸完在劉瑾當政時為了官位曾短暫依附過,以至於在那些正統文官看來,陸完屬於「閹黨」殘餘,對陸完一直抱著排擠的態度。

    這造成陸完在朝中做事總是被掣肘,無法得到別人的認同,甚至沈溪提出讓陸完接班兵部尚書這件事前,陸完都覺得自己這個左侍郎很可能是官場的終點。

    至於沈溪對陸完的信任,來自於其對於軍制、訓練、徵調、鎮戍、邊防、兵籍、武學等軍事行政方面的深厚造詣,此番擬定的平定湖廣和巴蜀地方亂事方略,陸完思慮全面,沈溪看完後覺得自己來制定的話,也最多只是豐富細節,在大的方針上不會做出改變。

    如此一來沈溪意識到,自己再戀棧兵部尚書的職位,只會給自己未來一段時間行事造成麻煩。

    「你謝於喬不是想力主將我送出朝廷,讓我領兵去地方平亂嗎?若我不是兵部尚書,你有何理由讓一個掌管天下官員官帽子的吏部天官去平定地方叛亂?要派,也只能讓兵部尚書領銜,而不是我。」

    沈溪有點把陸完拿來當槍使的意思,不過這也是因為陸完的能力在那兒擺著,而非沈溪故意要把這職位推給個不會辦事的人,畢竟沈溪知道,陸完是正德一朝最穩定也是最被人稱道的兵部尚書。

    歷史上陸完背著「閹黨」的惡名,由兵部侍郎做到兵部尚書,再進位吏部尚書,為大明江山社稷立下汗馬功勞。

    這樣的人,沈溪的確沒必要排擠。

    當天沈溪不想太過費心,在跟陸完說過面聖的事情後,便讓人將奏疏呈遞通政司,他自己則先回府去了。

    這份奏疏當晚便由梁儲帶著送到謝遷手上,梁儲本在內閣值夜,因為這份奏疏,不得不在皇宮跟謝府間奔波。

    「……謝閣老,陛下對於湖廣和巴蜀的平亂之事很在意,張苑張公公親自到兵部衙門提及此事,才短短一天,之厚便上奏……」

    梁儲雖為內閣次輔,但也只是在小事上有票擬權,涉及六部事務,一律由謝遷做主。

    謝遷手上拿著兵部上奏,看過後不由皺眉:「倒是那小子的風格,所有安排面面俱到,他一邊管著吏部的差事,還能兼顧兵部事務,真是不可思議!」

    說話時,謝遷有些懊惱,畢竟在他看來沈溪應該分身不暇才對,不應該像眼下這般,只聽說沈溪到兵部走了一趟,就把所有問題都解決了。

    當然他不會想到,眼前這份奏疏其實是出自陸完之手。

    梁儲道:「謝閣老,您看這票擬該如何定?」

    謝遷想了下,嘆道:「他所做安排,表面上看沒有任何缺失,不過問題的重點是必須由他親自領兵平叛,朝中畢竟可供調撥的錢糧不多,人馬也要地方自行籌措,用他一人,可以節省下數十萬兩甚至百萬兩銀子開銷,何樂而不為?」

    梁儲不由愣神,這應該是你一個首輔大學士說的話嗎?

    不過梁儲仔細想了一下,又覺得其實謝遷沒說錯,用沈溪領兵打仗,的確是朝中最節省人力、物力的方式。

    謝遷道:「朝廷開戰,通常是以對等人馬出征,只有沈之厚,每次不過帶數千人馬,便可取得一場輝煌大捷,此前就領兵馳騁草原,更早時在南方任督撫時也是一馬平川,先後平息閩粵和湖廣、八桂叛亂,若換旁人,誰有這能力?」

    梁儲為難地道:「那謝閣老的意思,票擬中建言由之厚出征?」

    「可以這麼寫。」

    謝遷道,「不過最終決定權還是要落在陛下身上,現如今帑幣不足,陛下應該會權衡利弊。」

    梁儲搖頭:「以在下看來,陛下恐怕很難調之厚往南方,畢竟如今朝廷也是多事之秋……」

    謝遷道:「不嘗試一下怎知不行?如今朝中也有多人提出此建議,陛下一直留中不發,沒說讓他去,但也沒否決,所以說陛下還是能看清楚形勢的,票擬便如此定下,接下來的事情就跟內閣無關了。」

    ……

    ……

    當晚,沈溪沒有回府,而是到了惠娘的小院,這也是他在初一上午造訪過後,再一次前來探望,這次他還選擇留下過夜。

    惠娘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脾氣太擰,讓沈溪心生不滿,所以她這次儘量不發牢騷,關於沈泓的事也不問,不過沈溪能看出惠娘並沒有回心轉意,有帶回兒子的打算。

    「……老爺辛苦了,妾身已讓丫頭給老爺準備好沐浴的香湯,再讓衿兒好好伺候,妾身先回房等候。」

    惠娘跟沈溪一同吃過晚飯,便用刻板的語氣說道。

    沈溪手一指,說道:「坐下來,咱們先說說話。」

    惠娘本已起身,聞言又重新坐回椅子上,問道:「老爺有要緊事嗎?」

    沈溪搖頭:「並不是什麼要緊事,我也不跟你談泓兒的問題,知道你已經打定主意,也就不勉強,現在只是跟你說說目前的情況……現在已可確定,湖廣和巴蜀之地爆發民亂,不過只侷限於邊遠州府,有土司涉及其中,最近朝事可能會比較繁忙。」

    惠娘沒有回話,似在想心事。

    李衿則發問:「老爺,那咱在湖廣的生意是否會受到影響?」

    沈溪道:「影響不會很大,叛亂都在相對偏僻的地方,山巒疊嶂,交通不便,而非我們做買賣的城鎮,不過若是叛亂持續擴大,有可能會影響到南方的穩定。東有倭寇,西有民亂,南方的生意這兩年不會太好做。」

    惠娘問道:「老爺說這些作何?朝廷大事,跟我們婦道人家有關係嗎?」

    沈溪沒好氣地道:「現在看似沒多大關係,但若是朝廷又要派我去南方平叛呢?現在我想跟你們說清楚,從今往後無論我去何處,你都要在我身邊,帶著衿兒一起!」

    他的話如同是命令,但又帶著一股濃濃的情義,讓惠娘不知如何回答。

    李衿則羞喜交加,她能感受到沈溪在霸道外,還有對惠娘和她深切的關懷在裡面。

    沈溪道:「朝中許多官員現在堅持要推我領兵,我自然不希望再經歷顛簸,但就怕到最後非去不可。跟你們打好招呼,若要出發的話,很可能是當天就傳話來,天沒黑就要起行……你們要做好準備!」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7-24 00:03
第二三九七章 後知後覺

    惠娘好像還在置氣,不過卻沒有表現得像剛開始那麼明顯,可當沈溪提出讓她隨時準備出發時,她的腮幫子繃得緊緊的,什麼話都不說。

    沈溪嘆了口氣,道:「時候不早,可以進房去。」

    「讓衿兒伺候你吧。」

    惠娘說完便站起來要走,卻被沈溪一把拉住,身形不穩一頭栽進沈溪懷中。

    沈溪道:「不要每次心情一不好,就讓衿兒頂替你,現在我要你……衿兒,讓丫鬟去準備熱水。」

    李衿看得出沈溪跟惠娘矛盾重重,她處在中間最是尷尬,趕緊起身出去傳話,沈溪攬著惠娘的腰身,湊過腦袋想跟佳人親近些,惠娘卻固執地將頭別到一邊去了。

    「怎麼了?」

    沈溪嗅著惠娘發間的清香,輕聲問了一句。

    惠娘微微閉上眼,道:「老爺要人伺候,讓衿兒服侍便可,為何非要強人所難?妾身最近身體不適。」

    「你有什麼不適的?」

    沈溪冷著臉喝問,「每次來,你一發火,便跟現在這般跟我置氣,沒完沒了。以往我都尊重你的選擇,但你也該明白,不是每件事我都必須要遷就你,因為我們的關係從一開始就是不對等的。」

    沈溪說出的話相對深奧,不過惠娘卻聽得明白,臉色為之一黯。

    沈溪再道:「你在我身邊這些年,苦吃了不少,但始終還是讓你的生活安定下來了,你也對未來有了盼頭,這樣不好嗎?至於你的任性,即便我不接受,還是屢屢按照你說的來,難道我沒有疼惜你?」

    說著,沈溪想將惠娘的頭扳回來,不過惠娘仍舊把身子繃得緊緊的,頭依然擰在一邊,不肯讓沈溪如願。

    「後悔跟了我?」

    沈溪臉色黑得異常難看,聲音也變得陰冷起來。

    惠娘道:「以妾身的身份,有資格後悔麼?從一開始,誰讓妾身做過選擇?」

    沈溪終於放開攬著惠娘腰身的手,道:「不管你是否覺得委屈,至少這是既定的事實,我累了,要好好休息……今晚你陪我。」

    惠娘得脫自由,馬上站起來,往房門走去,似乎是服軟,又像是要繼續在跟沈溪置氣。

    就算沈溪明白現在的惠娘倔強得不可理喻,但還是沒有過多埋怨,因為他知道這一切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無法苛責太多。

    「衿兒,多準備些火盆……房間裡太過陰冷,你姐姐是南方人,最怕冷了。」沈溪故意說得很大聲。

    李衿本已到門口,想要進房來,聽到這話趕緊又折返回去。

    惠娘則站在門口,顯得異常踟躇,出門也不是,回來也不是,最後還是咬牙出了門,往臥房去了。

    ……

    ……

    芙蓉帳暖。

    沈溪閉上眼,感受眼前恣意的溫柔。

    這是他在官場不能享受到的大自在,暖意洋洋,好像整個身體都沐浴在春暖花開時那和熙陽光的照耀下,一雙溫暖細膩的纖手落在他後背,不過這雙手的主人卻好像不開心,始終沉默不語。

    但沈溪並不在意惠娘到底是怎麼想的,反正他已經習慣了,只要惠娘任性的時候,拿出威嚴來,就算惠娘再不願意,也會服從。

    沈溪心裡有些感慨:「難道每次非要用這種方式讓她接納?」

    惠娘的遭遇,注定了她心中總是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也讓其成為沈溪身邊最為特殊的女人。

    一直到了閨榻上,惠娘仍舊緊繃著腮幫,用一種不情願但又合作的姿態面對沈溪,不過這並不需沈溪做什麼,總歸惠娘還是會服從於內心面對沈溪時生出的自卑,完成一個女人應盡的使命。

    「你姐姐平時太過辛苦,多照顧她些。」沈溪閉著眼睛說道。

    李衿本要到榻前說些什麼,但見這架勢,不敢再說話,低著頭出了屋子,等丫鬟把洗澡水和木桶都搬出去,又換上身相對寬鬆的睡衣,重新進到閨房。

    這會兒房間裡很安靜。

    李衿走路聲音很輕,沈溪有些意興闌珊,穿整好衣衫後從榻上下來,到臨窗的桌前坐下,為自己倒了杯茶。

    李衿側頭看了一眼,只見惠娘坐在榻上,頭側向牆壁一邊。

    「奴婢來吧。」

    李衿伸出纖手,想幫沈溪倒茶,還沒有接觸到茶壺把手就被沈溪一下握住。

    李衿想縮回去,卻不得,但見沈溪投以關切的目光,道:「手都有些皴了,還這麼涼……以後那些粗活都交給丫頭做,你留著心思照顧你姐姐便可。」

    「嗯。」

    李衿應了一聲,覺得有些難為情,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還有……」

    沈溪補充道,「我早就說過,你不是奴婢,在這裡你跟你姐姐的地位是對等的,就算是她,也沒資格把你當作奴婢使喚,你不必把自己看得太過卑微。」

    李衿有些徬徨,趕緊解釋道:「姐姐對奴……很好。」

    沈溪斜著看了惠娘一眼,道:「你姐姐別的什麼都好,就是太過任性,很多事都拿一種讓人匪夷所思的態度面對,我作為她的相公都無法理解她的舉動,何況是你這個當妹妹的?」

    李衿本來還想為惠娘解釋兩句,但話到嘴邊,又開不了口了。

    她到底有幾分急智,感覺到眼前根本就是沈溪和惠娘在暗中較勁兒,兩夫妻吵架,她作為第三者根本沒資格發表評論。

    本來吵架是雙方面的,就因為沈溪跟惠娘間的地位懸殊太大,只有沈溪說話的份兒,而惠娘因內心的卑微根本連話都不說,只是用一種賭氣的方式不理會,明白無誤地告訴沈溪她很著惱。

    「茶有些涼了,去換一壺熱茶來。」沈溪突然說了一句。

    李衿一怔,趕緊道:「妾身這就去。」

    沈溪道:「讓你姐姐去。」

    李衿很為難,本來在這院裡,她一切都聽從惠娘的命令,不過現在沈溪在了,連惠娘也要聽從沈溪的安排。

    既是沈溪下達的命令,她實在沒資格質疑。

    惠娘不言語,從榻上下來,穿上佈鞋,連件外衣都不披,過來拿著茶壺便往外走。

    李衿連忙招呼:「姐姐,外面冷……」

    「讓她去,有時候必須靠冷風吹,才能讓她的頭腦清醒些。」沈溪厲聲喝道。

    沈溪儼然是威嚴的家主,非要去跟惠娘爭一口氣,或者說沈溪已對惠娘的頑固沒了辦法,畢竟很多事不能回歸到以前,現在的惠娘因為境遇的變化,心態永遠也不可能回歸到汀州府時那風平浪靜小婦人的狀態。

    沈溪試過很多辦法,最後不得不拿出這種高高在上的姿態,強迫惠娘屈服。

    惠娘出門去了,沈溪將目光收回。

    李衿低著頭,為惠娘心疼,卻又理解沈溪並非是有意刁難。

    作為惠娘最好的姐妹,李衿當然知道惠娘有多大的自虐傾向,有時候再怎麼勸導都無濟於事。

    沈溪道:「衿兒,還記得之前我跟你說過,關於你以前身邊丫頭的事麼?」

    「你是……說以前我待嫁閨中時?」

    李衿一愣,沒想到沈溪會突然提到自己的事。

    沈溪點了點頭:「嗯。」

    李衿身體稍微顫抖一下,問道:「那她現在……過得可還好?」

    沈溪道:「她先被人送給建昌侯,後來建昌侯似乎玩膩了,又將她送進豹房,如今在陛下跟前很得寵……如今陛下身邊名為花妃的女子,便是你以前的丫鬟。」

    「她……」

    李衿聽到這話,先是鬆了口氣,隨後驚訝地問道,「她居然在陛下跟前服侍?啊呀,真是菩薩保佑!當初李家落難,我還在想她命運多舛,不知道要遭受多少磨難,如今能有個圓滿的歸宿,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希望以後她能永遠安享這種平靜的生活。」

    沈溪望著李衿,最後點了點頭,道:「這倒是,有機會的話,我不介意幫扶她一把,你現在……是否有打算把自己尚在人世的消息告知她?」

    李衿想了想,搖頭道:「不知道,到底她在陛下身邊,以後有機會的話,或許可以用另外一種方式相見,現如今就當彼此都不在人世了。」

    李衿明白事理,沈溪也就放下心來,有些事他本可以隱瞞,但又覺得對李衿的坦誠是最好的處理方式。

    現在李衿也算是解開心結,雖不是嫁給沈溪做正妻,但有惠娘的疼惜和沈溪的憐愛,讓她的生活變得無比充實,可以繼續負責操持生意上的事,如今她掌控的幾乎是半個大明商業體系的運作。

    至於家族的落魄,如今也在沈溪努力下,為她找到一些李氏旁系的人,這些人如今都遷徙回祖籍居住,李家的事暫告一段落。

    當晚,在惠娘還在跟沈溪置氣的情況下,李衿對沈溪的侍奉可謂是無微不至,如同個賢惠的小嬌妻,讓一旁的惠娘看到後心有愧疚。

    不過沈溪沒有就此「放過」惠娘,在夜晚紅燭燃盡後,沈溪精力耗盡,終於可以躺下來心平氣和想一些簡單的事,懷中的溫暖讓他分外感覺到身在異鄉的歸屬感。

    「真的要去南方嗎?」

    惠娘突然問了一句。

    沈溪看了惠娘一眼,搖頭道:「別問我,我自己都對未來充滿迷惘,現在的我更像是隨波逐流,如果將來非要出京任事,我寧可找個風景如畫的地方避世,從此過一種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田園生活,反正一兩百年內大明還算太平……」

    惠娘想了想,搖頭道:「你不會。」

    至於為何不會,她不說,轉過身不再靠著沈溪,又開始一個人生悶氣。

    ……

    ……

    兵部奏疏,於次日清早由張苑送到朱厚照手上。

    原本謝遷是讓梁儲做票擬,提出由兼領兵部的沈溪親自往南方平亂,但條陳被張苑給直接拿走,呈遞給朱厚照的奏疏並沒有附上票擬。

    朱厚照看過後,問道:「是兵部直接送到你手裡來的?」

    張苑想了下,如實回道:「回陛下的話,是內閣送來的。」

    朱厚照皺眉道:「那為何不見票擬?」

    「其實……」

    張苑顯得有幾分猶豫,不過還是硬著頭皮回道,「或許是內閣幾位大學士覺得涉及沈大人的事項,必須要由陛下您來做決定……再者,這是沈大人上奏的平亂策,他們不太方便發表意見。」

    「嗯。」

    朱厚照本來有所懷疑,聞言後不由點了點頭,似是接受了張苑的說法。

    朱厚照又看了會兒奏疏內容,點頭道:「沈先生提議很好,對於地方平亂大有助益……張苑,代朕硃批,同意兵部所請,一切按照兵部指令辦事,若戰情有變化再來跟朕說,接下來幾天就不要再拿這種繁瑣的奏章來煩擾朕。」

    張苑一聽便知道朱厚照懶病發作,不想再繼續打理軍政政務,這對他來說是好事,因為這意味著他有權代替君王做一些事。

    「是,陛下。」

    張苑趕緊過去,將朱厚照遞迴來的奏疏拿到手上。

    朱厚照打了個哈欠道:「時候不早,沒旁的事你就先回吧,這大過年的朕也不得清閒……記住,到上元節前沒要緊事別來見朕。」

    張苑又應:「陛下,老奴明白,老奴會把所有事都處置好。」

    「嗯。」

    朱厚照擺了擺手,意思是讓張苑愛去哪兒去哪兒,張苑恭敬往門口退去,還沒出門,就見麗妃跟前幾日所見的那名侍奉皇帝的女子一起進來,以張苑想來,平時朱厚照並不會召女人到寢殿。

    張苑沒有停留,直接出了門口,裡面隱約傳出麗妃說話的聲音,他本想豎著耳朵仔細聽聽,卻見小擰子信步走來,便不再多停留,走出幾步,就聽到身後的大門被人給關上了。

    張苑心想:「陛下的脾性跟以前果然有所不同,現在開始學著跟女人廝混,同榻入眠,那以後豈不是日夜都要荒唐?龍體可受得了?」

    小擰子走過來並肩而行:「張公公,你這是辦完事要回宮去?」

    「咱家去哪裡,需要向你匯報?」

    張苑臉色沉下來,側頭看去,「咱家再怎麼說也是司禮監掌印,你就不知道放尊重點兒?對了,剛才跟麗妃一起進去的女人是誰,有何來頭……」

    小擰子冷笑一下,大概覺得張苑話太多,甚至生出幾分輕蔑。

    張苑本想繼續追問,但見小擰子表現出一副拒不配合的姿態,也就不再多問。

    張苑暗罵:「這小子,一朝得意便猖狂,以後估計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沒有多餘贅述,張苑徑直往豹房外而去,當天需要他處理的事情還有很多,不過第一件事卻是先回家跟他的婆娘錢氏見面。

    「那女人,恬不知恥,勾三搭四,每日都不知在外面做什麼齷蹉事,若非現在希望她跟我一起過日子,非把她腿給打折不可!」每當張苑想到錢氏,心中便生出一股憤恨,但更多的卻是極大的負罪和自卑感。

    ……

    ……

    初五這天,沈溪仍舊到吏部衙門,主持面試到京述職的地方考滿官員。

    因為需要親自接見,沈溪就好像是接見員工一樣,每一個都需要簡單交談一番,這些人中有不同的性格,人品方面各不相同,沈溪都能聊上幾句,讓人如沐春風……

    沈溪原本覺得要面對這麼一群官場老油子,工作難度很大,但親自見過後,卻覺得不過如此,每個官員面對他時都唯唯諾諾,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許多人甚至主動交代自己的一些小毛病,面試遠比他想像更為順利。

    沒到黃昏,面試便結束,他跟下午才趕來衙門的王敞打過招呼,讓王敞把他做的筆記給整理好,便回府去了。

    到了家中,得知周氏到來……這還是周氏過年後第一次見到沈溪。

    「憨娃兒,你真那麼忙嗎?過年都不知給爹娘拜個年?」周氏見到沈溪,立即拿出聲討的姿態。

    沈溪道:「之前孩兒也想去,不過娘一直忙著走人戶,怕沒時間,便沒過府去問候。」

    周氏很不耐煩,搖頭道:「別給娘解釋,就算你當了官,也要講究孝道……娘倒要看看你現在都在忙什麼,一天到晚連見個面都難……娘覺得,朝事重要,家事也重要,你有閒暇的話,就不能多陪陪家人?沈家現在急需開枝散葉……看看大郎和三郎,已經各有三個兒子了,而你這邊……真讓娘丟臉。」

    沈溪對於子嗣的問題,一向不那麼關切,畢竟他已經有兩個兒子,家裡人氣很旺盛,並不覺得需要為了生孩子刻意做什麼。

    沈溪道:「不是還有泓兒麼?」

    「那是你義子,又不是你的親生兒子,這年頭還有把乾兒子當親兒子養的?你又不是沒兒子!」

    周氏發了一通脾氣,不過很快平息下來,道,「有件事要你做。」

    沈溪對於周氏那些破事一向不怎麼理會,不過還是耐住性子做了請的姿勢:「娘請說。」

    周氏道:「你當娘非要讓你去跟沈家那幾房人見面?當然,剛開始娘確實這麼想的,不過後來想清楚了,他們算什麼東西,怎有資格跟我兒這樣的朝廷大員見面?這次跟你說的事,是有關二房的……你大伯說,有人見到你二伯母在京城出現,聽說你二伯也沒死,你有那麼多門路,不知去查查?」

    當週氏用熱切的目光看過來時,沈溪大概便理解,這是周氏為了證明自己家主權威的一種方式。

    沈溪搖頭:「二房現在小日子過得挺舒服的,為何一定要找二伯和二伯母回來管著?」

    周氏不耐煩道:「人死也要留個念想,他們離家多年,難道一直這麼耗著?總歸要把人找回來,而且你之前不也說過,他們沒死嗎?」

    沈溪道:「恕難從命。」

    「你個臭小子,連娘的話都不聽了?」周頭心頭火起,沈溪的回答讓她很沒面子,嚴重打擊了她這個沈家家主的威風。

    謝韻兒趕緊過來勸解:「娘,您別怪相公,其實他也想幫沈家,只是兩個失蹤那麼久的人,一時半會兒不那麼容易找到。」

    周氏見兒媳幫兒子說話,便不再跟沈溪置氣,她也知道自己的榮華富貴全部是靠兒子得來的,沒資格打罵,當下忍著火氣道:

    「不管怎麼著你都要把你二伯和二伯母找到,為娘就想讓沈家幾房人整整齊齊,這也是娘答應過你祖母的事。」

    沈溪沒有回答,周氏也不想跟兒子多廢話,嘴裡嘀嘀咕咕,卻站起身來,由小玉送出後堂。

    ……

    ……

    小玉陪周氏一起出去的目的,不僅僅是送周氏走,更多是要帶周氏去庫房拿些東西,每次來都不會空手而歸。

    周氏走後,謝韻兒見沈溪沉默不語,不由勸說:「相公,別去想娘的事情了,其實娘也不想為難您……」

    沈溪嘆道:「早就說過,人是能找到,卻帶不回來,畢竟很多事跟以前不同。」

    謝韻兒雖然不清楚沈溪為何如此說,卻識趣地不多評價。

    一直到晚飯時,沈溪都緘默不語,好像還在生悶氣,不過如此一來沈家一幫女人也都消停了些,晚飯吃過後沒了興致嘰嘰喳喳,一雙雙眼睛都往謝韻兒身上看,似乎想從這個一家主母身上得知沈溪到底為何會生悶氣。

    當晚輪到謝韻兒陪沈溪。

    沈溪留在主屋,謝韻兒先到隔壁屋子沐浴,等她回來時整個人顯得精神煥發,近來沈家的女人都懂得裝扮自己了,連謝韻兒都有少許改變,身上還帶浸人心脾的花香。

    「相公,這屋子裡可真暖和。」

    謝韻兒臉上帶著笑容,似乎想讓沈溪忘記之前的不快,但其實她明白,沈溪不會因為周氏要找沈明有夫婦的事而耿耿於懷,應該是另有心事。

    沈溪抬頭看了謝韻兒一眼。

    謝韻兒衝著沈溪莞爾一笑,臉上帶著幾分羞澀,畢竟在沈溪這樣有著大男子主義心態的男人面前,謝韻兒終歸是個嬌滴滴的小女人。

    沈溪一擺手,謝韻兒走過去,輕輕坐到沈溪懷中。

    謝韻兒溫柔地道:「相公,別想娘交託的事,要不妾身回頭跟娘說說,讓她放棄……」

    沈溪道:「沒事,我不會多想。」

    謝韻兒含羞帶怯地說道:「那就讓妾身好好伺候一下相公,讓相公忘記煩憂可好?」

    「哦?」

    沈溪望著謝韻兒,稍微不解。

    不過馬上,他便可以感受到謝韻兒最溫柔的一面,甚至在溫柔中還帶著幾分嫵媚,這也是謝韻兒平時不會在閨房外所顯露出來的,畢竟她在沈家內宅那麼多女人面前,要表現出自己正房的威嚴,做沈家女人的表率。

    這也跟周氏不能當賢妻良母有關,不得不由她這個沈家正妻來出馬。

    不過到了閨房中,謝韻兒就沒必要去保留那麼多矜持,而以往她從沈溪這裡也得到了很多的尊重,她到底不是情竇初開的小姑娘,身上帶著的風韻,也是謝恆奴和尹文等小丫頭所不具備的。

    「還是夫人疼我。」沈溪仰躺在那兒,望著一臉紅潤之色正在悉心侍奉他的謝韻兒,不由溫柔笑道。

    謝韻兒道:「妾身也知道,家裡的小丫頭太多,未必會盡心照顧好相公,平時妾身也會多提點她們一些,你這做老爺的未必需要時時都用笑臉對她們,偶爾也可以板起臉來,就好像今日這樣……丫頭們怕了,自就會更懂事些,而非平時那般刁蠻任性。」

    沈溪笑道:「管教後宅的事,就交給韻兒你了,在這方面我有些不稱職。或許這就是我最大的弱點吧。」

    ……

    ……

    幾天差事忙下來,沈溪並不輕省。

    他需要將王敞整理好的記錄擬成奏疏,呈遞通政使司,仍舊走年前吏部考核的流程,至於內閣或者司禮監是否會將他的奏疏壓下去,並不在思慮範圍內……有了年前張苑繞過內閣上奏的事,沈溪覺得謝遷不會再用這種手段針對他。

    此時仍在正月休沐期。

    不過沈溪不得空閒,馬上又轉到兵部,他得兼顧中原、沿海和西南三處兵馬調動,身為兩部尚書,沈溪雖位高權重,但肩上的擔子也會更重些。

    兵部的事只有陸完能幫上忙,但沈溪又不好意思每次都去麻煩陸完。

    之前陸完已將髒活累活幹了,好不容易等到年初休沐,本該讓陸完休整一段時間,而且還有軍事學堂的事,就算陸完也沒法幫到他多少。

    「……大人,剛得到消息,說是中原一帶盜亂加劇,原本胡大人已將各州府賊軍給壓下去,只等分而破之,孰料有一夥人馬突然殺出來……這批人馬進退有序,裝備的武器比普通賊軍更為精良,胡大人目前無法順利平叛,叛亂大有往北方擴大的趨勢……」

    消息由熙兒帶回來。

    雲柳去查倭寇的事,沒辦法從江南趕回來,使得北地情報蒐集便得困難起來。以往有雲柳統籌大局,整個情報系統運行如臂指使,效率很高,熙兒沒有雲柳那麼高的能力,只能按部就班行事,所以消息的獲取相對滯後。

    如今中原盜亂愈演愈烈,甚至胡璉都開始上奏,熙兒才得知一些消息,立即匯報到沈溪這裡。

    此時沈溪正置身城西,情報系統建立的一個秘密據點,他不會在這裡停留太久,此時臉色陰沉,很多事超出了他的掌控。

    「賊軍人馬具體數量有多少?」沈溪問道。

    熙兒難以回答,她獲得的情報多且雜,又未歸納彙總,以前雲柳輕鬆便完成的事,到她這裡卻成了一團亂麻,無法理清。

    沈溪道:「沒想到,原本只是纖芥之疾的中原盜亂,地方民生才剛有所恢復,叛亂便呈現愈演愈烈之趨勢,看來歷史上很多事都難以避免,並不會因為一兩個人的出現而有所改變。」

    熙兒瞪大眼睛望著沈溪,不明白沈溪為何會發出如此感慨。

    沈溪再道:「關於你師姐那邊的消息,你不用理會,相信你師姐在南方會把事情處理好……另外,你找個人通知你幹娘,我有事讓她去辦。」

    「乾娘不在京城。」熙兒道。

    「那她去了何處?」沈溪冷聲問道。

    熙兒想了下,又搖搖頭,對什麼都是一問三不知。

    沈溪無奈地嘆了口氣:「也罷,你把精力更多放到中原盜亂上,東南沿海和西南內陸叛亂,始終距離京城很遠,暫且不會威脅到大明江山穩固,但若是中原盜亂繼續蔓延下去,會對朝廷安穩不利……你多派人手調查,不能再什麼事情都是後知後覺!」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7-24 23:47
第二三九八章 調邊軍

    繼沈溪以吏部尚書的名義上奏年後官員考滿結果,又以兵部尚書的身份,跟朝廷提及中原地區盜亂急速擴散。

    其實這所謂的盜亂擴大化就是歷史上著名的劉六、劉七起義事件。

    原本沈溪引入美洲的蕃薯、玉米後,中原地區百姓生活得到極大改觀,誰知道一場突如其來的大洪水,導致黃河、大清河沿岸的河南、山東和北直隸等傳統的黃泛區受災嚴重,而官府不知道賑濟災民,反而按照舊例徵收稅賦,加上這一片地區主要承擔了為大明軍隊養馬的重任,如今受災,養的馬匹死亡,或者母馬該生的馬仔沒生下來,導致數額嚴重不足,官府還強行要求養馬農民賠償損失。

    農民種植蕃薯和玉米,本來就只能滿足基本生存要求,但這些高產作物在市面上根本就賣不起價錢,官府還要強迫按照銀子交稅或者賠償,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所以一場波及中原數省的叛亂才會發生。

    劉六、劉七是著名的河北響馬,原本在霸州一帶活動,初期只有幾十騎,但隨著叛亂發生,他們果斷遠離明朝統治中樞,南下山東,很快吞併了另一路叛軍,迅速發展壯大起來。

    胡璉在靈丘跟沈溪分開後,領軍南下中原地區平叛,初期在北直隸和河南之地剿匪,可謂勢如破竹,大量被打散的匪寇潰退到山東,劉六、劉七所部吸納精壯,很快便發展到數萬大軍。

    這個時候,一股神秘力量介入,資助叛軍大量武器裝備,並且還有人幫忙訓練叛軍,使其戰鬥力迅速提升。

    等胡璉領軍由兗州府、東昌府進入山東地區平叛時,根本就沒想過叛軍已發生脫胎換骨的變化,按照以前的方式作戰,結果接連幾場大戰下來,損兵折將,胡璉不得不領兵退到河南開封府一線,固守待援。

    沈溪將奏疏遞交到通政使司後,很快這件事就為朝中多數官員知曉,本來都以為中原地區馬上就要恢復太平的勳貴和文武大臣,才知原來叛亂已陡然加劇,如今北直隸直面山東的河間府門戶洞開,只要叛軍北上,可以直接威脅天津三衛,京城也不得安寧。

    謝遷在得知此事後不敢怠慢,直接定下票擬,迅速將奏疏送到司禮監。

    票擬內容仍舊是讓沈溪前往中原地區平叛。

    張苑看過奏疏和票擬之後,沒有立即去找朱厚照,因此時尚是中午,他知道朱厚照還沒睡醒,在京城沒有直面威脅的情況下,張苑不打算每日覲見朱厚照,因為朱厚照早就提過,想過幾天清靜日子。

    張苑直接去找謝遷。

    文淵閣公房,張苑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坐下來後,翹著二郎腿,下巴揚得高高的,似乎一點兒都不把內閣的人放在眼裡。

    此時內閣輪值的除了謝遷外,只有楊廷和。

    打過招呼,楊廷和藉故離開,將公房留給謝遷和張苑。

    「……謝大人,您這分明是難為人吧?東南沿海有倭寇,您讓沈尚書前去平亂;西南大山裡有亂賊,您也讓沈尚書去平亂;現在中原地區盜寇猖獗,您還是做此票擬……您這到底是跟沈尚書有什麼仇什麼怨,為何非要讓他出京不可?」

    張苑說話時絲毫也沒有避諱,因為他不覺得自己身份比謝遷低,這也是劉瑾當權給後來接任的司禮監掌印太監留下的錯覺,他們覺得自己可以跟朝中頂級文臣平起平坐,甚至於還要高上一等。

    謝遷皺了皺眉,隨即一板一眼回道:「老朽所做票擬,全都是當下最好選擇,張公公不覺得麼?」

    張苑道:「謝大人,您別問咱家,咱家怎麼覺得無所謂,但是……陛下可從來不這麼認為……陛下明言,短時間內不會派沈尚書出京,陛下需要有幾個忠臣良將在京城坐鎮,區區幾個毛賊,也需要動用火槍、火炮,還有沈大人這樣的能臣?」

    謝遷沉默一下,將桌上的茶杯往旁一推,正色道:「情勢所迫,總歸要有人出來擔當重任……朝廷拿不出更多帑幣,就只能以最簡便快捷的方式平亂……恐怕陛下也要承認,唯有沈之厚才能快刀斬亂麻將匪寇消滅……這好鋼就是要用在刀刃上!」

    張苑笑了笑,道:「您別跟咱家解釋,有本事你自己去跟陛下說啊,每次都給咱家出難題,感情不是您老去面聖陳述。每次都是同樣的票擬,每次陛下又都會勃然大怒,把咱家罵得狗血淋頭……您這不是一次次給咱家出難題是什麼?坑人也不是這樣的坑法吧!」

    謝遷道:「若張公公覺得沒法跟陛下說,老朽跟你一起去面聖便可。」

    「嘿,你說面聖就面聖啊!?豹房又不是咱家開的,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張苑從懷裡掏出謝遷之前擬好票擬的奏疏,「啪」的一聲拍到了桌上,道,「陛下連咱家都不願賜見,更何況是臣子?如今正是開年休沐時,陛下勞累一年,需要休養!要不這樣吧,您先把奏疏重新擬定票擬,不再提讓沈尚書出征之事,一個時辰後咱家再來取,然後前去面聖。您看如何?」

    謝遷黑著臉,未置可否,張苑洋洋得意地站起來,告辭離開。

    ……

    ……

    張苑出了文淵閣大門,楊廷和才回到公房。

    楊廷和並不知謝遷跟張苑說了什麼,不過當他看到夾著條子的奏疏放在桌面上,大概理解為,這是司禮監退了奏疏回來,讓內閣重新擬定票擬。

    「謝老,這……」

    楊廷和臉色多少有些難看。

    若是皇帝派人將奏疏打回來還好,現在只是司禮監掌印便如此不給內閣面子,擺明了司禮監方面把自己置於內閣之上,且施行打壓的策略。

    本來司禮監跟內閣間就存在利益糾葛,張苑跟謝遷間有著無形的爭鬥,現在看似乎是謝遷輸了一局。

    謝遷將桌上的奏疏拿起來,重新看過裡面的內容,搖頭嘆息道:「還能怎樣?陛下對於讓之厚出征的建言,從來就不予採納,現在還沒等奏疏送到陛下那裡,司禮監就卡住不放,非要打回來讓內閣修改……真是豈有此理!」

    本來他還在平靜說話,到最後忍不住一怒拍了桌子。

    楊廷和憤憤不平地道:「中原之地叛亂加劇,兵部本就負有辦事不力任人不當的責任,現在發展到這境地,沈之厚帶兵出征本無可厚非,為何……」

    因為楊廷和站在謝遷的立場上,所以並不會考慮讓一個身兼兩部的尚書出征有何不妥,只是覺得沈溪離京是當下最好的選擇。

    立場上有偏狹,對人的看法也就出現偏差,在這點上,謝遷跟楊廷和的態度基本一致。

    謝遷重新將沈溪的上奏看了一遍,道:「或許只有等火燒眉毛,陛下才會改變看法,但顯然如今沒到那個時候……中原叛亂持續大半年,到現在非但沒平息,還鬧出這麼大的波折,眼看有威脅京畿的風險。」

    楊廷和問道:「那謝老,現下該當如何?」

    「哼哼!」

    謝遷將奏疏重新丟回桌子上,道,「沈之厚自己沒提領兵出征,本來就是他沒有責任心的表現,看來他是不肯放棄在京城的安穩日子……這小子,明知道朝中人希望他怎麼做,非要跟大傢伙兒對著幹,簡直不可理喻。」

    說了半天,謝遷還是不說對策。

    楊廷和道:「看來,只有循著兵部的奏請辦事,才能得到陛下准允……之前的上奏,不就是如此?」

    謝遷道:「老夫現在懷疑,司禮監是否有將內閣的票擬遞交到陛下跟前,平時普通奏疏他們壓根兒就不會去請示陛下,遇到軍國大事,依然表現出一副無足輕重的模樣,難道非要等賊軍殺到京城腳下,他們才會著緊?」

    楊廷和不說什麼,因為他發現謝遷只是抱怨,並沒有說出解決辦法。

    謝遷站起來:「這件事交給你辦理,就按照司禮監的意思進行票擬吧,老夫先回去了……唉,真受不了這份窩囊氣!」

    謝遷的話,讓楊廷和徬徨無措,這邊謝遷遇到麻煩,乾脆丟下不管了,反倒將難題交給他。

    「這……」

    楊廷和本想繼續追問幾句,最後卻恍然——謝遷不發表意見,其實就是向司禮監服軟,讓他寫一道跟沈溪意思相仿的票擬。

    在奏疏上寫個「同意」,好像是當前最好的選擇。

    到最後,一切只能按照張苑要求的辦,謝遷刻意迴避,楊廷和就算心有怨言,也只能拚命壓抑情緒。

    等下午黃昏時,張苑如願以償拿到契合他心意的票擬,立即帶上奏疏和內閣票擬,去豹房見朱厚照。

    朱厚照本不想見,對於朝事,他漠不關心,但聽小擰子說涉及到中原地區的叛亂,他才耐著性子傳張苑進來。

    沒等張苑行禮,朱厚照便先發出警告:「張苑,朕先提醒你,如果你說的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別怪朕對你不客氣。」

    張苑趕緊道:「給老奴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啊……陛下,這裡是兵部沈尚書進呈的奏疏,有關中原賊人亂事……聽說出了大岔子。」

    說著,張苑將奏本遞給旁邊的小擰子,由小擰子轉交朱厚照。

    朱厚照沒等看奏本,便先皺眉:「中原之地的賊亂?不是差不多已經平息了嗎?」

    「陛下,聽說突然冒出倆兄弟,都姓劉,他們軍紀嚴明,裝備也很精良,跟那些普通亂賊不同,他們在山東之地經營地盤,穩步發展,很多兵敗潰散的賊寇都加入到他們陣營……」

    張苑提前做過功課,將知道的大致情形跟朱厚照說明。

    朱厚照沒了回應,拿過奏本看了起來,眉頭愈發緊皺。

    最後朱厚照幾乎將奏本摔回桌子上,道:「這些賊寇,真給他們膽子了,居然拿出朝廷的做派,私設官衙,任命官員,還收稅養兵……這分明是不打算再當賊,而是想自立一國,跟大明爭奪天下啊!」

    小擰子道:「陛下請消消氣。」

    朱厚照怒道:「朕怎麼消氣?胡璉幹什麼吃的?他手上可是有上萬人馬!」

    張苑神色遲疑,為難地道:「陛下,賊寇發展速度驚人,目前已經有近三萬人馬,而胡大人所部連續作戰下來,手頭只有不到一萬大軍,數量上已落於下風,只能固守河南一線,北直隸這邊卻鞭長莫及……就算是兵部沈尚書,也沒預料到會出現這樣的變化。」

    「哼!」

    朱厚照道,「這些人都該死。」

    朱厚照的話說得異常嚴厲,小擰子和張苑都在想:「這該死的人到底包不包括沈之厚呢?」

    朱厚照道:「屋漏偏逢連夜雨,現在大明頗有點兒風雨飄搖的意思……朕平定北方,剛確保九邊穩定,為何一下子又冒出那麼多賊人在大明腹地作亂?先皇在時,他們怎麼就不敢跳出來鬧事?」

    這問題,張苑和小擰子不敢回答。

    其實先皇時,一樣有民亂,沈溪就先後任沿海三省總督和湖廣總督,負責剿滅海寇和西南亂賊,然後就此青雲直上進入朝廷中樞。

    當然,他們更清楚,朱厚照並非是孝宗那樣的明君聖主,之前一段時間窮兵黷武,再加上中原和南方災情巨大,官府又不知道撫卹災民,才使得大明陷入內外交困的境地。

    不過現在已順利解決邊患問題,朝廷可以著手應付內部矛盾,可惜的是朱厚照只顧自己吃喝玩樂,沒心思打理朝政,才使得很多問題一直得不到解決。

    說是休養生息,但只是個口號,朱厚照屬於那種只會動嘴皮子的皇帝。

    小擰子問道:「陛下,現在中原地區叛亂加劇,不如加派人馬前去剿滅。」

    朱厚照皺眉道:「京城穩固也很重要,現在賊人還沒殺到京畿之地,豈能輕易調動京城兵馬?」

    張苑道:「陛下,沈大人似是想以地方人馬平息叛亂,不過中原之地衛所……已無法形成體系,除非由別處調兵……那些賊寇也是通過不斷流竄,由京師以南的博野、饒陽、南宮等縣入寇山東的日照、曲阜和泰安等州縣,才日益發展壯大,或許可以傚法……」

    朱厚照一拍桌子:「混賬東西,你的意思是說,讓朕學那些賊人?」

    「老奴絕非此意。」

    張苑趕緊解釋,「老奴只是打個比方。」

    朱厚照道:「你這個比喻簡直是失之毫釐謬以千里,其實以沈先生的能力何嘗想不出對策?不過他不想說明罷了……這不,他已在奏本上說了,來自韃靼人的威脅已消除,朝廷需要對九邊人馬另行安置?既然這兩件事同時說出來,應該就是暗示朕,可以調西北人馬到中原地區平叛。」

    張苑和小擰子對視一眼,二人均在想:「沈大人是這個意思嗎?」

    朱厚照點頭道:「一定是這樣,要知道調西北邊軍到中原地區平叛,會被朝臣說三道四,現在沈先生在朝已被人非議,所以才將事情說得如此隱晦,但朕豈是那些不明事理的昏君?馬上下旨,調宣大之地兵馬到京城……」

    張苑緊忙道:「陛下,這突然調兵,只怕西北地方人馬準備不及啊!」

    朱厚照道:「又不是說馬上要來,調兵後可以讓他們先行準備,而且平賊也不用急這一天兩天……那些賊人已經殺到京城腳下來了嗎?」

    這問題張苑回答不出,只好道:「可是要調人馬,總歸要師出有名,同時還要有人領兵才可。」

    「這倒也是。」

    朱厚照點了點頭,道,「這樣吧,讓宣府副總兵許泰具體負責這件事,他反正在京城無所事事,另外朕打算讓江彬也帶領一部分人馬,至於京營……可以酌情調一些南下平叛,不過這件事要跟兵部那邊打招呼。」

    張苑問道:「陛下,是否先將沈大人請來好好參詳一番?」

    「不用了。」

    朱厚照道,「朕既然做出決定,還用得著問沈先生的意思?他只負責幫朕具體落實便可……千萬不能掉以輕心,你要幫沈先生完成……」

    張苑道:「兵部調動人馬,這個……這個……」

    張苑似是覺得讓沈溪再執領邊軍,會讓其手頭權力擴大,他想指出來,但因思路不清,一時間根本不知該如何去跟皇帝解釋。

    朱厚照一擺手:「真當朕手下沒能人?這些賊寇瞎了眼,明知道朝中有沈先生這樣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戰神在,還敢犯上作亂,簡直是自尋死路!馬上去找沈先生,讓他列一份詳細的調兵奏疏。」

    「是,陛下!」

    張苑想不出對策,面對態度堅決的皇帝,只能俯首帖耳,遵命行事。

    小擰子用奚落的目光望著張苑,默不做聲,只顧在旁看好戲。

    ……

    ……

    張苑出了豹房,前去找沈溪。

    他心裡還在抱怨:「這幾天老去找我那大侄子,他從來沒給我好臉色看,恐怕這回也不會例外!」

    張苑直接到了沈家,得知沈溪就在書房後,便在朱鴻引路下往內而去,因為天還沒完全黑下來,他有些擔心,生怕被人瞧見自己,他已從錢氏處得知沈家人發現他夫婦二人蹤跡的事。

    因為張苑是領皇命而來,不需要等候通報,到書房時,沈溪已在門口相迎。

    張苑先一步鑽進書房,等沈溪進來,他親自把門關好,如同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沈溪道:「陛下有事讓你來?」

    「這不廢話嗎?」

    張苑顯得很氣惱,道,「陛下說了,平息中原叛亂最好的方法是調邊軍入關,陛下主意已定,讓你寫一份詳細調兵上奏,等陛下硃批用印便可。不要再寫那些拐彎抹角的策略,不如來點直接的。」

    沈溪搖頭:「調邊軍入中原地區平叛,牽扯到太多事,並非是當前最好的選擇。」

    張苑道:「要是有旁的更好的選擇,你倒是寫出來啊!你當咱家稀罕到你這裡來麼?這是陛下下達的死命令,你答應也要答應,不答應也要答應,現在就寫吧,正好咱家可以拿去給陛下,今天或許就能把事定下來。」

    沈溪拒不配合,道:「陛下就算說過要調西北人馬入關,大概也沒你這麼著急吧?你只不過是司禮監掌印,有什麼資格管這麼寬?」

    「你……」

    張苑很生氣,但又不敢發作,最多只是在那兒抱怨和跺腳,最後道,「咱們就不能好好說話麼?七郎,咱都是一家人,你別老是給我找麻煩啊!其實我也不想麻煩你,但這是陛下的吩咐,若是你不答應,可以直接跟陛下說,別為難伯父我啊!」

    沈溪一擺手:「你我的關係,最好莫要再提……你不會以為,朝中真沒人知道我們間的糾葛吧?」

    張苑又有些不高興,但還是遵照沈溪的吩咐,不再說攀關係的話,苦著臉道:「那你說怎麼辦?或者你想個更好的對策,寫成奏疏,咱家為你帶去給陛下。」

    沈溪心裡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本來以為可以避免歷史重演,不過現在看來,就算是沒有中原平亂這一出,劉瑾還是倒了,而且江彬和許泰等人也得到皇帝寵幸,很多事看來根本就無法避免,所以劉六、劉七才會出現……我越是阻撓,怕是歷史潮流帶來的反撲就越嚴重……」

    沈溪道:「那就按照陛下所說,調邊軍入中原平亂……不過,這奏疏不應由本官來寫。」

    「你不寫,誰寫?」張苑驚愕地問道。

    沈溪再道:「本官已準備跟陛下提請,卸任兵部差事,以後兵部事務,本官可以對陛下提出一些建議,卻不會直接下達命令……不如張公公往兵部陸侍郎府上去一趟,跟他提及這件事,請他將奏疏寫好,你帶給陛下便可。」

    張苑顯得不可理解:「這世上還有人主動把官往外推的?你能當兩部尚書,同時管著文臣武將的官帽子,這是多大的榮耀,你居然想推辭掉?腦子沒發燒吧?」

    沈溪道:「有些事,輪不到張公公你來提意見。」

    張苑冷笑不已:「哼,你愛怎樣便怎樣,總歸你的官不是為咱家當的,現在是陛下安排你來出謀劃策,而非什麼陸侍郎……你不寫,咱家就不走了!」

    張苑到底是市井小民出身,不懂文人士子的禮義廉恥,他要是耍起賴來,簡直跟個潑婦沒什麼區別。

    沈溪冷聲道:「這是我的府宅,你願留便留,沒人阻攔……好了,本官沒時間招待你,好自為之吧!」

    說完,沈溪在張苑的目視下往門口去了,好像真的不想再理會他,連句送客的話都沒有,任由他留在書房內。

    「你……你這小子,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張苑氣得哇哇大叫,但真的是無計可施,到底他是沒資格指使沈溪做什麼,就算是耍賴,也耐不住對方不吃他這套。

    最後張苑只能自己灰溜溜離開,也是他知道留在沈家沒什麼好處,他很怕被沈家故人撞見,知道他沒死還入宮當了太監這種醜事。

    而且他還要趁早去找陸完寫奏疏,對此他倒並非很擔心。

    「沈之厚到底是兵部尚書,是陸完的頂頭上司,他的吩咐陸完敢違抗?再者以咱家今日今時在朝中的地位,陸完敢對著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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