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2979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5-2 04:24
第二三〇一章 閨中事

    朱厚照又逃跑了,這次他準備去靈丘看看,為保密沒有選擇走相對好走的廣靈至靈丘的官道,而是直接從飛狐峪進山,由山間小道前往,以此來避開追兵,就算這一路儘是艱難險阻,要翻山越嶺他也渾不在意。

    朱厚照離開蔚州一天後,小擰子、張永和錢寧等人仍舊毫無察覺,因為趙員的府宅太過封閉,門禁森嚴,怕得罪皇帝的他們根本無法一探究竟。

    而馬九這邊卻得知真相,乃是雲柳派人前來通知,這讓馬九惶恐之餘,又對自己出差錯懊惱不已。

    「……哥,怎麼回事?那小公子又私自逃跑了?這怎麼可能,我們明明已將指揮使府宅看住了,這兩天根本沒見有什麼人出來啊。」六丫覺得這個情報不可信,她對手下的斥候有著強烈的信心,自認為不會犯錯。

    馬九搖了搖頭,拋開一切負面情緒,鄭重地問道:「有多久沒見到江大人了?」

    六丫仔細回想了下,答道:「大概從昨天下午開始就未再露面。」

    馬九搖頭輕嘆:「那便是了,應該是他已護送公子離開蔚州,所以才沒有跟以往一樣,到處去蒐羅好吃好玩的東西。咱們得趕緊動身,這次已經晚了一天,若出了事沒法回去跟大人交待!」

    六丫嘟嘴道:「不是說雲侍衛神通廣大麼?這次怎麼她也不靈光了?」

    馬九黑著臉道:「說什麼呢?此番若非雲侍衛派人前來通知,我們還被蒙在鼓裡,傻傻地在這兒等待,要是出了事情誰都不好交待……我得趕緊派人通知大人,告知公子已繼續行程,這下有得折騰了。抓緊時間收拾東西,盡快出城,咱們按照雲侍衛提示的路線走。」

    ……

    ……

    朱厚照突然離開蔚州,事發突然,沈溪得知這個情況已經是下午臨近晚上,此時距離朱厚照出發已過去六七個時辰,得益於他手下情報系統傳遞信息快捷通暢,沈溪才能大致保持跟蔚州的消息對稱,但即便如此他也感到鞭長莫及。

    「這小子居然一頭紮進蔚州南面的大山裡去了?我看過那片山林的資料,平均海拔都在一千五百米以上,很多地方甚至高達兩千多米,我記得在山頂處好像有片草原,後世挺出名的。」

    「唉,這下麻煩大了,山林間消息傳遞更加困難,就算有快馬怕是也無法將消息及時而準確地傳遞出來,要是遇到危險怎麼辦?此前已經遭遇兩次險情,臭小子依然不吸取教訓,江彬那佞臣只知道一味逢迎,從不勸阻……現在該怎麼做才能讓他回心轉意?」

    沈溪對朱厚照的表現極度無語。

    此時的朱厚照就好像一個無法無天的熊孩子,沒有任何人能管束,作為弘治皇帝唯一的兒子,他自小便缺少管教,如今又處在十七八歲的青春叛逆期,現在母親根本管不了他,完全就是任性妄為。

    沈溪沒有去見陸完和王敞等人,他不想製造出一種自己隨時都緊盯著皇帝的權臣形象,而是親自去見隆慶衛指揮使李頻,借調人手。

    當李頻得知沈溪要從他手下調人手去蔚州,不無惶恐地問道:「大人,這個節骨眼兒上,您要調兵?」

    沈溪嘆道:「從道理上來說,我不該跟你借調人馬,但現在涉及陛下安危,我必須得從你這裡抽調二百精銳,在蔚州至廣昌一線設防,防止陛下遭遇不測……只有官兵才能嚇阻山匪,對陛下起到切實的保護作用,你明白嗎?」

    李頻苦著臉道:「大人,您要派人去保護陛下,卑職能理解,但這借調人馬……需要調令啊。」

    沈溪點頭:「調令我會以兵部的名義下發給你,你放寬心,這次的事情絕對不會有人說三道四,總歸你聽令行事即可。還有……若外人問及,你便說這是我的命令,剩下的事情不用多講,涉及情報傳遞還有陛下安危,不能胡亂說話!」

    因為沈溪出征草原的嫡系兵馬留在了宣府,按照計畫後續會打散後調往九邊各處,等於說現在他手上沒有趁手的部隊。

    或者說即便他擁有這樣一支奇兵,也不敢隨便調遣,因為這樣一來別人會懷疑他居心叵測,想要對朱厚照不利。

    李頻出兵則不同,雖說繞了一層關係,但畢竟隆慶衛的官兵隸屬於萬全都司,願意聽從沈溪的命令弒君的可能性很小,如此一來可以讓朝中對他的非議聲少很多。

    在這時時刻刻被人盯著的關鍵時候,沈溪做任何事都只能小心謹慎。

    ……

    ……

    李頻對沈溪唯命是從,當沈溪開出兵部調令,雖知道如此做可能不那麼合規矩,但還是遵命抽調二百兵馬給沈溪,當然心裡多少有些忐忑。

    這邊兵馬剛開出居庸關,立即引起各方勢力留意。

    戴義和高鳳第一時間登門拜訪,卻被沈溪的侍衛拒之門外。

    「沈大人這是怎麼了?突然從居庸關調兵,難道是陛下那邊出了什麼狀況嗎?」沈溪寓所門口,戴義神色緊張,向守候在門前的王敞問道。

    王敞是跟隨陸完過來的,但他沒有入內,只有陸完一人進去,外人以為沈溪在裡面跟陸完說什麼,卻不知此時沈溪並不在居所內。

    王敞安慰道:「兩位公公不必心急,等問清楚不就知道了麼?瞧,人不是出來了?」

    說話間,陸完從宅子裡出來。

    得知沈溪不在內後,陸完沒久留,準備跟王敞商議對策,卻未料在門口遇到前來探問情況的戴義和高鳳。

    「兩位公公,這是作何?」

    陸完沒有點破,笑眯眯地問道。

    高鳳走過來道:「陸大人,您這是進去見過沈大人了?聽說沈大人從隆慶衛調了一些人馬出城去了,可有問清楚是怎麼回事?」

    陸完微笑著說道:「太行山地區流竄著一些流寇,陛下如今在蔚州,自是要派人馬去護衛陛下周全……區區二百人不需要通過司禮監核准吧?」

    誰都知道司禮監掌印太監空缺,如此也意味著這種調兵奏疏即便送到司禮監也是徒勞,更何況還要走內閣這條線,會讓事情無限期拖延下去。沈溪直接跳過這些步驟,直接以兵部名義調動地方兵馬,且數量不多,雖落人口實,但也算是為保護皇帝安全所走的一招無奈之棋。

    戴義急道:「沒有陛下准允,就算有兵部手令,也不能隨便調兵吧?」

    王敞一看這架勢,立即板起臉來。

    或許沈溪所做決定真的亂了規矩,但他跟陸完是兵部侍郎,就算只是維護兵部的利益也該跟沈溪這個上司站到同一立場上,共同進退。

    王敞反問道:「陛下如今人不在隆慶衛,且到現在為止,張公公他們在蔚州都沒見到陛下,聽說還因為請見挨了板子,臥榻不起……如此還要徵求陛下同意?兩位公公,這屬於權宜之計,難道你們不懂?」

    「這是要出大事啊!」高鳳無奈地道。

    陸完氣定神閒,笑眯眯地說道:「不管出什麼事,都有沈尚書這個高個頂著,自打對草原用兵開始,陛下行止不都是兵部衙門預先做的安排?從頭到尾,沈尚書都計畫周詳,這才有了對韃靼的大捷,相信此番沈尚書也不會讓人失望,兩位公公儘管把心安回肚子裡便可。」

    「這……」

    高鳳看了戴義一眼。

    戴義雖然也很著急,卻沒什麼辦法,畢竟名義上對韃靼的戰爭還未結束,只要兵馬一日不回京,沈溪作為此戰副帥,就對宣大、三邊等地兵馬擁有統調權,調區區兩百兵馬根本不算一回事。

    退一步說,就算沈溪被剝奪領兵的權力,但他以兵部的名義從居庸關調二百人去護駕,本身也沒問題。

    「咱家是否可以進去見見沈尚書?」戴義問道。

    陸完搖搖頭:「最好別見,沈尚書焦慮陛下安全,正儘可能在他能力範圍內調動人手,兩位公公就不要給他添亂了,請回吧!」

    ……

    ……

    戴義和高鳳走了,儘管沒見到沈溪,但他們還是稍微心安了些,如同陸完所說,出了事也是由沈溪來扛,跟他們關係不大。

    皇帝失蹤,內閣首輔跟司禮監掌印空缺,整個朝廷的決策層純屬擺設,沈溪作為兵部尚書主動站出來主持大局,無可厚非。

    陸完由始至終都沒說沈溪不在居所內。

    等回到驛站內,陸完才將真實情況告知王敞。

    「這……之厚去了何處?」王敞聽到消息後略顯緊張,沈溪不在,問題可大可小,他還在琢磨其中關節。

    陸完無奈搖頭:「隨從告知,之厚入夜便出去了,到隆慶衛指揮使官邸借調人馬,然後就不見蹤跡。」

    王敞詫異地問道:「消失了?這不恰恰證明,沈尚書背地裡還有計畫,說不一定他直接跟隨那兩百官兵去了蔚州……唉,他做決定前,怎麼沒跟你我打招呼……」

    陸完沒說什麼,就在二人沉默以對時,門口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兩位大人,沈尚書派人前來通知,請陸大人即刻回京,這裡有他的調函。」門口傳來侍衛的聲音。

    陸完過去將門打開,從侍衛手中接過調函,看完後不由眉頭緊皺,王敞替他將侍衛屏退並將門關上,問道:「之厚此舉是什麼意思?」

    陸完皺眉:「若所料不差,之厚確實想去蔚州走一趟,勸陛下回京,而兵部不可無人坐鎮,尤其中原之地叛亂叢生,亟需平息……由於對草原用兵,今年黃河水患沒得到根本性治理,難民無家可歸,終於釀成大規模叛亂……」

    王敞道:「治理水患賑濟災民,不應該是戶部尚書應該做的事情麼?」

    「戶部尚書楊應寧,有這個能力?」

    陸完扁扁嘴,沒有回答王敞的問題,繼續道:「沈尚書若要去蔚州,無需跟人請示,說不定此刻真的已南下了。既如此,我就先回京城,兵部需要有人處理公務,你可以留在居庸關,大軍駐留此處,出了事也好有個照應。」

    「你就這麼走了?」

    王敞皺眉問道。

    陸完笑了笑:「有之厚在,這邊至少有個做主的,他要是離開了,還不得什麼事情都扯皮?咱索性順勢而為,先回京師,如此總該不會出問題吧。」

    ……

    ……

    沈溪當晚去了何處,以及是否直接出城往蔚州去追趕朱厚照,沒人知曉,陸完卻開始收拾行囊,準備次日一早返回京城。

    京城形勢還算太平,尤其是朱厚照下達解除戒嚴令後。

    解除戒嚴是朱厚照離開張家口前,由沈溪提議並促成聖旨下發,最後經張太后准允而貫徹落實。

    雖然戒嚴令解除,但京城宵禁跟城門巡查仍在,只是白天民眾已經可以只有活動,而不像以前那樣只有一早一晚才能出門。

    沈家這幾天一片太平,尤其是在正德皇帝送來賞銀後。

    沈溪的軍功沒有最終認定,到底是繼續留任兵部尚書,還是封侯,沒有具體消息,不過小道消息滿天飛,甚至連周氏都得知一些情況,說自己兒子可能會直接被賜封爵位,她高興之餘趕緊過來問謝韻兒,卻在兒媳這裡沒有得到任何答案,只得失望而歸。

    謝韻兒將家裡女眷集中到一起,傳達了沈溪的意見,大概意思是讓家裡安心,大軍已回到外關內,現在一切安穩,只等他平安歸來便可。

    家裡女眷對沈溪自然很想念。

    到底沈溪所娶都是如花似玉的美人,正是青春少艾,沈溪又不是四五十歲的老邁之人,二十多歲正值盛年,家裡對他的歸來充滿期許。

    也就在同時,京城一處別院內,馬昂的妹妹馬憐還在苦苦等候沈溪的消息,沈溪並沒有派人回來告之她近況。

    倒是她嫂子將馬昂的消息帶回,馬憐終於知道沈溪已得勝歸來,馬昂的意思是妹子之前的付出完全值得,馬家終於通過巴結沈溪重新崛起,馬昂如今獲得軍功和賞賜,晉陞指日可待。

    「……你兄長暫時留在西北,不過年底前會回來,軍中事務繁雜,有些事一時間難以解釋清楚。」

    女人還在說著什麼,不過卻只是敷衍自己的小姑子,馬憐心思慧黠,自然能聽出其中因由。

    馬憐道:「應該是大人獲得很高軍功,怕被人猜忌,所以才將麾下嫡系兵馬留在西北,後續再想辦法調回京城吧?」

    女人搖搖頭:「這些事情我不太懂,你大哥也不是很明白,他送回的是家書,不能隨便透露軍事機密,但立功後能寫信回家就已經是莫大的功德,你天天待在宅子裡,好像籠子裡的金絲雀一樣……我倒是知道一些市井消息,你還想瞭解什麼?」

    馬憐關切地道:「大人幾時回來?」

    「之前說要不了多久就會回來,但現在好像鑾駕留在居庸關,大人要隨侍君前,暫時回不來。」女人秀眉微蹙,顯得很難理解,「有些事不是咱小老百姓能理解的的,誰知道內情如何呢?皇上老兒就是不想回來,沈大人能怎麼辦?」

    馬憐微微皺眉:「大概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吧,外面沒有傳言?」

    「有。」

    女人道,「說是皇上老兒外出遊玩去了,連軍隊都不管,沈大人只能留在居庸關收拾殘局……這剛打勝仗就出這麼大的亂子,皇上老兒做事真不靠譜,京城沒有出問題就算是好的。好在戒嚴解除了,這幾天我才能出來走動,以前京城緊張兮兮的,生怕外夷殺過來……」

    雖然馬憐守在閨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先前京城的居民差不多跟她一樣,因為戒嚴的事情,使得城內一直處在高壓管控下。

    這邊嫂子還在那兒說著什麼,馬憐卻開始想起心事來。

    對她來說,最關心的自然是沈溪幾時回來,什麼時候能來看望她,給她名分等等。

    「大哥現在有了功勛,下一步不知提拔到什麼位置?」馬憐又問了一句。

    女人搖頭:「你大哥對我怎樣,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會跟我說這麼多嗎?咱女人啊,管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男人興咱就跟著沾光,若男人淪落咱就倒霉唄……咱們馬家雖算不上大門大戶,總歸是官宦人家,這官宦之家的女人能隨著自己的性子做事嗎?」

    馬憐道:「嫂子比我好。」

    「唉!」

    女人輕嘆,「這只是你片面的想法,我可沒覺得有什麼好的……有些話我跟你直說了吧,之前你大哥甚至想將你嫂子我送給朝中權貴,就比如那位沈大人,只不過最後沒成功罷了。你大哥這個人,為了利益不擇手段,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這些話本來我不想跟你說,但咱到底也算是同命相連,若你得不到沈大人寵愛,或許……你的日子也就這麼回事,將來指不定會怎樣!」

    馬憐想了想,搖頭道:「沈大人不會辜負我的。」

    女人冷笑一聲:「男人?呵呵,你別抱太大的希望,總歸沈大人不會將你迎進門,就算進門也會受欺負,還不如留在外宅,自個兒做主。」

    「男人到了沈大人這一步,外面有幾個女人都屬正常,其實沈大人也算人中豪傑,你這輩子沒虧,將來你能主掌一院,也算你的福氣。」

    馬憐臉色多少有些不悅,顯然她有一定野心,想要登堂入室,就算只是做個小妾,也比留在外宅沒名沒分好。

    女人又道:「你大哥暫時不會回來,我這邊不能隨時來見你,光你住的地方,我就花了很長時間打聽,多得看管你的人不在,若她們還在的話……我可進不了你的府門。沈大人勢力很大,京城內手下眾多,你莫要對他說我來過。」

    「嫂子這就要走嗎?」馬憐問道。

    女人笑著搖搖頭:「能來看看你就好,看你這邊有丫鬟、婆子侍候,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無聊了想看什麼書,吩咐下去很快就能如願,這日子過得比家裡時好多了,唯一就是缺個男人,呵呵!咱都一樣!回頭我讓人送些閨房裡的東西過來,總歸嫂子不能看著你空虛寂寞冷……」

    「不用了!」馬憐紅著臉說了一句。

    女人道:「隨你吧,不過你要記得一件事,一定要伺候好大人。咱馬家將來的興衰榮辱,全繫於你一人身上,你大哥對你期望很深,這次來信中多次提到你,看來是想讓你進一步鞏固跟大人的關係。」

    ……

    ……

    馬憐送走自家嫂子後,整個人又陷入哀思中,她心裡所念始終只有沈溪那張英俊的臉龐。

    她跟沈溪間本身沒多少感情,但對於女人尤其是這個時代的女人來說,從不會追求什麼愛情,對於馬憐來說她覺得自己很幸福,至少她遇到的沈溪是一個能讓她完全傾心的英雄豪傑,這是多少女人夢寐以求的。

    「大人對我已算很好,日常開銷用度從不虧欠,若非出征在外,肯定會經常留在我身邊,我有何不開心的呢?只是因為大人許久不回,思念他了?」

    馬憐心裡有些悲切,眼角隱隱浮現淚光。

    「夫人,外面有人送來一些東西,說是接下來一段時間府中的開銷用度。」丫鬟進來,向馬憐說道。

    「誰送來的?」馬憐問道。

    丫鬟搖搖頭表示不知,馬憐收拾心情出來,只見有人抬了幾口箱子進得大門,放到院子中間。

    等看過送來的東西,馬憐臉上沒有欣然之色,雖然東西價值很高,對她的生活也有很大幫助,但這顯然不是她想要的。

    馬憐對來人問道:「誰派你們來的?」

    一名婆子站出來道:「這位姑娘,我們奉命來送東西,送到後就走人,您先查查東西少了沒有,回去後我們也好有個交待。」

    「對誰有交待?」

    馬憐心中有一絲期望,希望不是沈溪派人送來的,而是沈家那邊,她最希望的不是得到沈溪多少寵愛,而是能進入沈家,獲得夢寐以求的地位。

    婆子道:「您莫問,問了老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總歸是聽了上面的吩咐辦事。姑娘,您查驗過,要是沒問題的話,老身便帶人走了!」

    說完,婆子不等馬憐回答,恭敬行了個萬福,便領著人離開。

    馬憐等這些人出了門口後,目光收回來,旁邊丫鬟驚喜地道:「夫人,這些都是上好的綾羅綢緞,什麼顏色都有,能做好多身衣服,就連緞面的被縟也能做好幾套呢。這裡還有很多玉器和首飾……」

    對於小門小戶出身的丫鬟來說,眼前這些東西都屬於稀罕之物,生平都難見一次,更別說做成衣物穿在身上了。

    馬憐神色冷漠:「你們喜歡,就拿去用吧。」

    丫鬟趕緊道:「夫人,您可折煞奴婢了,奴婢哪裡有資格穿綢緞?這些肯定是老爺賞賜給您的。」

    「唉!」

    馬憐幽幽嘆了口氣,道,「這些並不是我想要的東西,你們喜歡的話儘管拿些去,就當是我賜給你們的吧。以後老爺再送來東西,我都會分你們一些,你們好好為我做事,我一個人在這裡,能指望的不是老爺,而是你們!」

    說話間馬憐有種心灰意冷,心中抑鬱無法排遣。

    ……

    ……

    沈溪並沒有離開居庸關前往蔚州,本來他是計畫要去,但畢竟不是最著緊的事情,皇帝在外他眼巴巴跟去勸說,總歸要引起君臣間的矛盾,他不希望朝廷下一步的主要矛盾,變成他跟朱厚照之間鬥法。

    陸完和王敞等人以為沈溪失蹤時,他其實在居庸關內會見剛到這裡的惠娘和李衿。

    本來沈溪派雲柳和熙兒護送惠娘和李衿二女回京,但因中途皇帝出事,雲柳和熙兒不得不緊急趕往蔚州,惠娘和李衿不敢走相對陌生的紫荊關,於是轉而由居庸關回京城。

    在大批護衛護送下,兩女安全抵達居庸關並順利進城,沈溪將她們安置在城中一處相對偏僻不靠近城牆的小四合院內。

    因為是戰爭時期,沈溪擁有極大的權限,要安置二女並不難。

    久別重逢,沈溪心中充滿牽掛,又正當盛年,男女到一起後,便是纏綿不休。

    本來沈溪準備回去再見一次陸完,但想到陸完等人對他的戒備心理,便打消這念頭,只是派人送了調令回去。

    「……老爺,您好像瘦了。」

    惠娘望著沈溪,明亮的燭火下,她的臉上兀自帶著一股紅潤之色,當她微微抬頭看著沈溪時,說出她見到沈溪後一直想說的話。

    李衿沒有惠娘那麼多心思,此時更願意去感受一下沈溪帶給她的刻骨銘心的溫暖和堅挺。至於惠娘則感性多了,平時她對自己非常壓抑,能讓她放開心扉已難能可貴。

    沈溪笑道:「東奔西跑居無定所,每天未必能吃飽飯,風餐露宿下若還能長胖,那我的心該是多大?」

    「噗哧!」

    惠娘這邊沒什麼反應,倒是李衿笑出聲來,覺得沈溪說的話很有意思。

    惠娘輕嘆:「老爺為大明立下絕世之功,可惜是文官,不然的話莫說封侯,就算封公也可以吧?」

    李衿問道:「老爺有機會獲得爵位嗎?」

    「我倒是想,這樣至少能給你們一定保障,但問題是我也不知道陛下是否有賜我爵位的打算,之前倒是提過,唉!做臣子的總不能主動請求封爵吧?正如惠娘你所說,我是文官,封侯封公都是武將的事情,其實我的要求不高,能封個伯爵也是極好的!」沈溪說話時,嬉皮笑臉的,一點兒都不嚴肅,好像在說一件跟他不相干的事情。

    李衿吐吐舌頭:「若能獲得更多土地也行啊。」

    惠娘道:「對老爺來說,根本不缺土地,但若能拿到爵位,那以後沈家便可以光耀門楣,從此後誰都知道沈家乃勳貴之家,不過……子孫也要為大明江山浴血奮戰,這並非什麼好事。」

    沈溪若是文官,那他的子嗣最多會萌襲個中書舍人的官職,這已是大明文官最高的待遇,本身能拿個國子監生都很難得。

    但若沈溪以伯爵以上的爵位傳承,那沈溪的子嗣基本都會在五軍都督府供職,他的子嗣會沿襲爵位,但這也只是長子沈平的優待,跟惠娘的兒子沈泓沒多大關係。

    雖然跟惠娘關係不大,但惠娘很熱心,因為她希望看到自己的丈夫能把沈家發揚光大,這也算她的榮光。

    沈溪笑了笑:「給不給爵位都好,在朝中為官就不要想得到什麼,最重要的是身邊有你們相伴。每次看到你,我都感覺自己剛入朝堂,正是風華正茂,準備大干一場,哈哈,只有惠娘和衿兒能給我這種不斷奮鬥的勇氣!」

    惠娘白了沈溪一眼,轉過頭不再說話,李衿見狀靠過來,湊到沈溪耳邊說了一句。

    惠娘問道:「衿兒跟老爺說什麼?」

    李衿俏臉紅了一下,卻不多說,沈溪笑道:「惠娘,雖然衿兒是你妹妹,但她跟我說什麼,你不能什麼都管,她到底有自己的思想,這話算我跟她的秘密。」

    惠娘沒好氣地道:「妾身可沒幹涉她說什麼,只是依稀聽到她說的事情跟妾身有關。」

    李衿羞喜一笑:「我跟老爺說,姐姐現在還想要個兒子,這樣我們的院子才更熱鬧些。而且,現在正是姐姐容易有孕事的時候,老爺一定要多疼愛姐姐一些。」

    「死丫頭,這些話你也能隨便亂說……」惠娘正在嗔罵,不過沈溪已不會支持她,反而跟李衿一起欺負她。

    本來久別重逢就更纏綿悱惻,沈溪也覺得意猶未盡,然後惠娘便連話都說不出來,只能任由沈溪胡作非為。

    ……

    ……

    沈溪一直待在惠娘處到天亮,直至日上三竿也沒有離開的意思。

    惠娘和李衿很早便起來收拾打扮,平時她們封閉久了,不會刻意裝扮自己,不過現在沈溪在旁,女為悅己者容,自然想讓沈溪看到自己最美麗的一面,哪怕心如止水的惠娘也不能免俗。

    等沈溪醒來時,李衿過來侍奉穿衣,結果被沈溪攬入懷中疼愛。

    惠娘從院子裡進來,問道:「早上起來做了包子,又讓丫頭熬了粥,老爺要用過後再回去嗎?」

    沈溪問道:「去哪兒?」

    惠娘好奇地問道:「難道老爺沒有要緊的公事辦?」

    沈溪笑著搖搖頭:「陛下不在居庸關,現在朝廷事務基本處於停滯狀態,只有等謝閣老回來後才能稍微恢復正常,我回去也沒事情做,不如留下來多陪陪你們。」

    因為沈溪的態度實在太過輕鬆,惠娘很意外,想了想道:「老爺是做大事的人,怎麼能沉淪於兒女私情?」

    沈溪道:「就算做大事,也不能罔顧人倫……人到底有感情,誰能天天做大事,再說哪有那麼多大事可做?還是當個普通人好,可以過安穩日子,每天有嬌妻美妾相伴,美酒美食,豈不快哉?」

    李衿笑道:「老爺這追求……怎麼聽起來那麼像昏君呢?」

    這話多少有奚落的意思,惠娘白了她一眼,李衿不以為然,在沈溪面前就像個孩子一樣,無拘無束。不過只要沈溪離開,她失去靠山,一切都只聽惠娘的,而在沈溪跟惠娘同在的時候,她更像那個任性而天真爛漫的孩子。

    沈溪道:「衿兒,有件事要跟你說。」

    因為沈溪突然嚴肅下來,李衿多少有些不適應,稍微緊張一下。惠娘瞥了李衿一眼,警告意味明顯……剛才你不是很得瑟嗎?

    沈溪沒有等李衿說話,便繼續道:「你兄長終於找到了,他之前被發配西北充軍,中途似乎得罪了什麼人,以至於轉到西南戍邊,半年前找到的他,你們一大家子總算找齊全了。」

    李衿情緒低落起來,臉上滿是哀色。

    當年因為捲入官場爭鬥,李家幾乎是家破人亡,好在有沈溪幫忙,她才避免落入教坊司或者青樓。

    李衿作為當事人不知該說點什麼才好,惠娘問道:「老爺,現在人安頓在何處?」

    沈溪道:「本來想送他們回京,結果這場戰事京畿戒嚴,只能安頓到了山東,衿兒有時間可以去看看,你老家就在那邊。如今李家已有所起色,昔日被官府褫奪的田產基本都拿回來了,就算當不了大商賈,當個小地主也不錯。」

    惠娘笑道:「老爺突然說這種事情,衿兒這丫頭還有些不適應……衿兒,你該高興才是。」

    李衿嘆了口氣道:「都一樣啊,姐姐,以前就算沒跟老爺,我也在家裡經受買賣,若不是此番變故,或許會嫁一個庸碌之人,做的還不是深閨裡的事情?能幫老爺和姐姐做買賣,我已經很滿足了。老爺,多謝您幫助李家……」

    雖然李衿因為李家的事情而傷感,不過卻因為沈溪的相助而對沈溪更多幾分眷戀。

    惠娘嘆道:「別看衿兒平時大大咧咧,但其實她心思很細,總歸都是苦命人,在朝裡若沒有靠山,做再大的買賣又如何?還不是權貴一句話的事情?」

    雖然惠娘是在安慰李衿,但顯然李衿並沒有因此而稍有開解,反而眼神中多了幾分堅毅,在沈溪看來這目光中多少帶著一些憤恨。

    「別去想其他的。」

    沈溪道,「回到京城後,買賣還得支應起來,但在此之前,張氏外戚必須要進行打壓,否則他們會壓縮我們在北方的商業佈局!你們不用有太大壓力,總歸有我在,所有困難都可以迎刃而解。」

    突然間就說到生意上的事情,惠娘早就適應了,李衿卻沒從李家重建的悲喜中走出來。

    惠娘埋怨道:「都怪老爺,有些事可以等回到京城後再說啊,你看妹妹多難過,真讓人心疼。衿兒,你之前不是看中我那幾副首飾麼?便送你了,當作是姐姐送你的禮物。」

    「嗯。」

    李衿望著惠娘的目光中滿是感激,惠娘報以微笑。

    沈溪見狀非常寬慰,說道:「看來我的確是做錯了,不過過去的就過去吧,以後你們有我為你們遮風擋雨,可以過安穩的日子,你們只管享福就是了!」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5-3 12:49
第二三〇二章 等待

    沈溪在惠娘和李衿處停留了兩日。

    這兩日算是他今年開年以來最輕鬆自在的一段時光,終於放下朝廷的是是非非,拋下家國情懷,盡情享受一下簡單而充實的生活。

    由於小日子過得太愜意,他竟然有點樂不思蜀的感覺,真想放下所有恩恩怨怨,就這樣廝混下去,但他知道有些事非要處理不可,否則眼前一切都是鏡中花水中月,所以最終還是理智戰勝惰性,再次開始面對一切挑戰。

    翌日清晨。

    沈溪即將離開時,惠娘有些戀戀不捨。平時惠娘跟沈溪相處的時間本就不多,更莫要說過夜或者連續停留兩天這種情況了,對於她這樣沒有名分的女人來說,能得到丈夫的關愛,正是她夢寐以求的生活。

    「老爺現在要去何處?」

    惠娘溫柔地幫沈溪整理衣衫,言語間很是關切。

    沈溪輕輕撫摸了一下惠娘的臉頰,感受著那沁人心脾的溫馨,小聲說道:「陛下不在居庸關,很多事情需要我去處理,我不能總躲著不見人,否則非出亂子不可……好在這兩天沒發生什麼大事。」

    「老爺是要去找陛下嗎?」惠娘有些擔心地問道,「老爺昨日好像跟妾身說過,能將陛下順利勸回來的人只有您。」

    沈溪搖頭道:「暫時不會出發,我得等謝閣老趕到居庸關,他不在的話很多事情沒人可以接手,需要有人一錘定音時難以做出快速而準確的決斷。謝閣老若是回來,所有困難就迎刃而解,就算他做事有時不太合符規矩,但他是歷經三朝的首輔大臣,又是前後兩任皇帝的老師,朝中文武都信服他。」

    惠娘釋然地點了點頭,又問道:「老爺,妾身跟衿兒接下來該做什麼呢?」

    說到這裡,惠娘目光中帶了一絲熱切。

    沈溪略微怔了一下,他無法從惠娘的目光中察覺她到底是想回京城看望兒子,還是想留在居庸關陪他,眼前這位是心思複雜多變、情緒也起伏不定的女人,大多數時候沈溪都不能用常理去揣度她的想法。

    沈溪嘆了口氣道:「惠娘,我不能勉強你,你自己做決定吧。」

    惠娘斷然搖頭:「妾身只想聽老爺的吩咐……妾身所做選擇很多時候都是錯的,不如聽從老爺這樣的聰明人安排……其實妾身也想知道老爺有什麼想法。」

    沈溪道:「其實我走到哪裡都想帶著你們,但現在情況不容許,一直留在居庸關這種軍事要塞內會有諸多不便,但讓你們回京城我又不放心……不如我找個地方把你跟衿兒安頓下來,到時候我們一起回京。」

    惠娘稍微想了下,點頭道:「妾身聽老爺的。」

    言語中,她對沈溪的安排沒有任何反駁,在她看來,夫唱婦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沈溪心中不由多了幾分感慨,這種狀況是否意味著惠娘正一步步失去她獨立的思想和人格,變成一個封建守舊的女人?

    沈溪心道:「我改變了很多人,尤其是身邊的女人,大多因我而多了很多新思潮,懂得尊重身邊人,能夠做到自尊自愛自重,但惠娘卻是其中那個思維正在僵化的女人,不過以她的人生經歷來說,這並沒什麼壞處,因為她身邊缺少一個能命令她並給她依靠的男人,這會讓她生出一種強烈的安全感。」

    當沈溪明白這點後,便不再強迫惠娘發揮主觀能動性,很多時候寧可自己給惠娘做安排。

    他很喜歡這種完全佔有甚至支配惠娘的感覺,他很清楚這是一種不正常的私慾,是一種病態,但這卻是他認為對待惠娘最負責任的方式。

    ……

    ……

    謝遷一路上都在催促馬車加快速度,原本需要半個月路程跟沈溪會合,結果連夜趕路下,才五天時間就趕到宣府,快馬加鞭的話,再有個三四天就能抵達居庸關了。

    沈溪焦急地等候謝遷回來主持大局,謝遷這邊雖然也很很急,卻對沈溪以及內閣大學士楊廷和、梁儲非常信任,認為如今朝廷運轉正常,應該不會出什麼大亂子,所以做事還是不緊不慢,有條不紊。

    畢竟在這次出走前,正德皇帝就已荒馳朝政近四年時間,不用急於一時,但他顯然忽視這件事背後巨大的影響,低估了沈溪面對的壓力,他越是晚回去,沈溪越難辦,除非沈溪直接繞過他決定朝中事務,但這卻是沈溪不願看到的結果,更可能引來各方勢力的反彈,於大局不利。

    此番謝遷去宣府的目的很簡單,就是去見王守仁跟地方將士,在他看來,在這皇帝出巡的節骨眼兒上,最重要的便是要穩住邊陲將士的軍心士氣。

    謝遷距離宣府城池還有幾里路時,王守仁已出城迎接,等到見過面簡單見禮後,二人一起來到馬車上敘話。

    「……伯安,此戰結束後,西北將長時間無戰事,你一定要掌控好局勢,妥善安置將士屯田,興修水利,改善民生,若宣大地方出什麼亂子,近在咫尺的京城可吃不消。」

    謝遷對王守仁的寄望顯然沒有對三邊總督王瓊那麼高。

    在謝遷看來,王守仁只是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若是沒有沈溪做比較的話,王守仁算得上是個中楷模,但現在有了沈溪做參照,王守仁在他眼裡的重要性就沒那麼高了。

    至於王守仁是誰提拔的不那麼重要,在謝遷看來王守仁是王華的兒子,這一條理由便足夠。

    這位宣大總督是自己人,可以託付重任,但謝遷心裡還是稍微有根刺,畢竟王守仁是沈溪拔擢乃是不爭的事實,所以在謝遷心目中,在榆林衛城時對他尊重有加的王瓊地位更高,畢竟三邊總制站在了督撫最頂層,可以調回京城擔任六部侍郎甚至尚書,上一個被謝遷欣賞的三邊總督楊一清現在就是戶部尚書,再上一個沈溪則已在兵部尚書位置上坐了好幾年了。

    在謝遷看來,王守仁想要回朝擔任六部尚書,至少要從宣大總督跳到三邊總督任上才行,但這可能需要幾年甚至十幾年時間來熬資歷,若現在王守仁回朝,連做侍郎都夠嗆,更別說是尚書了。

    王守仁恭敬行禮:「謝閣老提醒的是,在下一定會謹慎打理地方軍政事務。對了,謝閣老可知陛下出遊的消息?」

    謝遷點頭:「老夫正是因為得悉此事,才馬不停蹄趕回來,這幾天都沒怎麼休息。」

    王守仁微微一笑,道:「下官已安排好休息之所,謝閣老好好休息,明日幾時動身都可以!」

    ……

    ……

    謝遷不急著走,因為他覺得有必要對王守仁耳提面命一番。

    此番回去見沈溪之前,兩人暗中的較量已開始,雖然謝遷已默認沈溪崛起,甚至準備給沈溪掌權讓路,但從心底來說,他還是不甘心朝中正統文官勢力沒落,他要確保未來幾年甚至在自己致仕後朝廷文官集團的力量不至於衰弱得太厲害,不會因沈溪一人而改變大明自開國以來論資排輩的傳統。

    王守仁算是年輕一輩中他相對看好的高級官員,但因王守仁跟沈溪模糊不清的關係,他始終有些不放心,他覺得王守仁很可能是他跟沈溪間爭奪的焦點。

    王守仁年輕有為,又是官宦人家出身,父親王華長期在東宮和內閣任職,家族背景強大,人脈寬廣,這樣的人若成為沈溪的擁躉,會對正統文官勢力造成沉重的打擊,因此謝遷準備讓王守仁在西北多干幾年督撫,等更加成熟穩重後再委以重任,而不能按照沈溪的想法直接進行提拔。

    謝遷到了臨時下榻的總督府官邸客房後,心想:「若讓沈之厚來定下一任兵部尚書人選,他一定屬意伯安而非德華,德華跟他不是一條心,伯安卻不同,二人淵源太深,同年進士不說,更是故交好友,伯安之前幾次破格陞遷都有之厚的影子,若伯安回朝,德華跟其他文武大臣會怎麼想?朝廷的規矩還要不要了?」

    謝遷善於搞平衡,但這麼做卻注定要犧牲一些人的利益。

    王瓊在謝遷看來很有本事,但相較而言他還是覺得王瓊稍有不如後起之秀王守仁,至於沈溪,謝遷從來不會比較,因為他知道沈溪能力超群,之所以被拔擢到這麼高的地位上,乃是一個又一個軍功篤實的,中間沒有任何摻假的成分。

    作為現任兵部尚書,又跟皇帝保持著其他大臣沒有的默契,沈溪完全有資格決定繼任人選。

    這回沈溪立下的功勞太大,很可能會被正德皇帝提拔到禮部或者吏部尚書的位置上,那他推舉下一任兵部尚書人選乃是情理中的事情。

    謝遷前來宣府,更多是想讓王守仁「知進退」,說白了就是讓王守仁主動放棄競爭六部職位。

    等順利入住並吃過晚飯後,謝遷把王守仁叫來,詳細說了一下他的計畫:「……伯安,老夫回朝後準備讓你多增加些資歷,先在宣府做幾年,再到三邊擔任總制,你對西北軍情非常瞭解,由你來鎮守邊陲,不但陛下可高枕無憂,老夫和朝中文武都能放心。再過些年,調你到南京擔任戶部尚書,最後回到京師擔任兵部尚書……」

    謝遷已為王守仁規劃好未來要走的路,但這條路卻不是王守仁願意走的,本身王守仁也沒有這麼大的野心,非要位極人臣。

    跟沈溪一樣,王守仁也想過幾天安穩日子,不願留在西北苦寒之地,就算回京城擔任寺卿一類的閒散官職也未嘗不可。

    王守仁的心思很簡單,無論是擔任京官還是地方官,都想要清靜,不需背負太大的責任,如此他才可以靜下心來,研究荒廢已久的學問,讓自己的心境更上一層。

    但可惜王守仁這種心態謝遷卻完全理解不了,謝遷覺得自己的安排對王守仁來說是一種莫大的恩賜,完全不管對方是怎麼想的,非得將自己的意見強加過去……總歸是把王守仁按在西北,這才符合謝遷「唯才是用」的標準。

    在謝遷看來,王守仁最大的本事就是治理軍務,督導屯田和管理糧餉物資上,但他卻不知,王守仁志不在此。

    「伯安,現在朝廷形勢多變,以後老夫想多拔擢你這樣的俊傑,將來朝中少不了你施展才華的舞台!」

    謝遷體現出的器重不是王守仁想要的,但恪於顏面,王守仁只能唯唯諾諾應承下來,但心底卻非常排斥。

    之後謝遷再跟王守仁說了一些事,基本上都是在問詢,王守仁逐一作答。

    王守仁在政事和軍事上都絲毫不隱瞞,如此謝遷終於得悉之前朱厚照在宣府以及張家口堡等地的所作所為,知道之前那些所謂的「勝仗」到底是怎麼回事。

    謝遷最後幽幽嘆息道:「若非之厚福緣深厚,關鍵時刻擊敗韃靼人,怕是現在朝廷上下都不得安寧吧。伯安,此番辛苦你了,多得你在陛下身邊保駕護航,朝廷才沒出什麼亂子。」

    王守仁謙虛地道:「下官沒做什麼,主要還是陸侍郎他們能幹。」

    謝遷笑了笑:「各司其責,就算陸侍郎他們表現優異,也不能完全抹殺你的功勞。宣大之地有你來坐鎮,老夫也能放下心來,去居庸關見之厚……」

    交談中,謝遷一直表現得很和善,氣氛自然而融洽,滿是長輩對晚輩的欣賞。

    謝遷再說一會兒,這才起來道:「這一路急行,昨日連大同城都沒入,老夫著實有些疲累了,今晚得好好休息……伯安,你安排一下,明日一早老夫便出發,陛下不在,之厚連個可以商議事情的對象都沒有,老夫得及時趕到居庸關去,看看如何應對當前錯綜複雜的局面。」

    王守仁明白事理,重重地點了點頭。

    謝遷嘆道:「時值多事之秋,朝中務求安穩,伯安你也要做出一些安排,宣府緊鄰京師,最怕出事,你可要將麾下兵馬看管好!」

    ……

    ……

    王守仁見過謝遷後,心情異常沉重。

    從謝遷的話中他明白一件事,短時間內自己離開西北已不可能,要提拔他到別的職位上會非常困難,就算三邊總製出缺暫時也輪不到他,而且他並不想去三邊,相較而言,那裡還不如宣府繁華熱鬧。

    「大人……」

    王守仁回來時正好見到林恆。

    林恆一直在宣府等候回京的調令,他押送著榆溪河一戰中俘虜的戰俘,還有多達五萬多顆用石灰醃製過的頭顱,一方面供兵部點驗,另一方面則隨時滿足皇帝築京觀的需求,可是長時間沒有消息,心情鬱積,便到王守仁這裡來看看。

    以林恆的人際關係,雖然軍中很多人都排斥他,但跟沈溪交好的官員卻對他很友好。

    當然,最主要還是林恆能力非常突出,在三邊軍中地位卓然,連王守仁都知道林恆很能打仗,之前林恆帶兵到張家口時,也曾拜訪過王守仁,雙方都留下不錯的印象。

    「伯之,可有沈尚書的信函?」

    王守仁見到林恆,一點架子都沒有,確定謝遷想留他在西北後,王守仁反而對沈溪多了幾分期待。

    潛意識裡,王守仁希望沈溪能給他一條途徑讓他可以回京,他是不介意回朝做什麼,就算是重新回六部做郎中也不是不可以,總比留在宣府整天都被軍政事務給湮沒要好多了。

    林恆行禮:「卑職並未得到沈大人消息,倒是聽軍中傳揚,說是陛下自軍中出走,外出遊歷,心中惶恐便來問詢王大人。」

    王守仁點了點頭:「這消息並非是自居庸關傳來,而是以京城為中心散播開,是否是別有用心之人傳揚,尚且不知。」

    即便王守仁已確認此事,但他卻不能跟下面的將領說明,他要保證軍隊穩定。皇帝外出不在朝中坐鎮,最怕的就是軍隊出狀況,有著安化王謀反的前車之鑑,王守仁已經是非常小心。

    林恆道:「可能是宵小造謠生事!不過不知為何陛下長久滯留居庸關,遲遲沒有動身前往京師。」

    王守仁不想過多討論這個問題,道:「伯之,謝閣老剛到宣府,你可有去拜望?」

    「不曾。」

    林恆有些為難地道,「卑職原本奉命第一批出發前往張家口,與陛下統領的兵馬會合,誰想慢了一步,導致只能長駐宣府!卑職擔心謝閣老會有什麼不好的看法……」

    王守仁道:「你怎麼會這麼想呢?謝閣老自三邊歸來,下一步便要回居庸關見沈尚書,你可以以匯報工作的名義見見他……再說了,謝閣老明日一早便要離開宣府,你曾在三邊與他相處過,於情於理你都應該去探望他一下。」

    林恆望著王守仁,略微一琢磨,覺得很有道理,當即行禮致謝,準備回頭就去拜訪謝遷。

    王守仁忽然覺得送佛送到西,乾脆更進一步:「本來沒有調令,你該留在宣府才是,但眼下可能公函傳遞有誤,許多朝廷的信函沒法及時收到,再加上宣府至居庸關一線有匪寇出沒,本官想派伯之帶人護送謝閣老往居庸關,不知意下如何?」

    「大人,這是為何?卑職的差事並非如此啊。」林恆有些不太明白,完全不知王守仁有意通過他,向沈溪表達好意。

    在目前的情況下,沈溪調一兵一卒都會受到關注,這也是他知道林恆在宣府處境艱難依然不敢下達調令的根本原因。反之,若是王守仁主動命令林恆護送當朝首輔回京,那情況就不同了,沒人會覺得這中間有問題。

    王守仁笑著說道:「你的差事,到底非皇令,再者你押送來的戰利品和戰俘均可暫存宣府,如今謝閣老的安全至關重要。」

    林恆屬於邊軍體系,雖然他身上打著沈溪的烙印,但這次奉的其實是以王瓊為代表的三邊總督命令,王守仁則以宣大總督之名向他下令,於情於理他都不能拒絕。

    「是,大人!」

    林恆行禮領命,心中多少有些惶恐,怕這會給自己的前途帶來不利影響。

    王守仁囑咐道:「路上保護好謝閣老,到了居庸關後聽從沈尚書調遣,若有消息的話可以派人傳回來。其實……本官最怕的是陛下若真不在居庸關,而沈尚書身邊又無可調動的人手,難以為繼,若你去的話,至少能提供援手!」

    林恆不覺得王守仁說的話會成為現實,但還是恭敬行禮:「謹遵王大人吩咐。」

    王守仁笑著點點頭,示意林恆坐下來說話,隨後道:「謝閣老那邊,我自然會去打招呼,你莫要在意謝閣老是否同意此事。」

    「嗯!」

    林恆點頭表示明白,無論謝遷在朝中的地位有多高,但就算是當朝首輔也無權調動地方兵馬,也就是說王守仁要派誰護送謝遷去居庸關,謝遷無權干涉。

    王守仁再道:「之後我會寫封書信,你帶去交給沈尚書,讓他明白這邊的情況。關於陛下的事情,你少打聽,尤其不能在軍中傳揚,因為現在居庸關的消息很少,若有心人在背後推波助瀾,就怕會對陛下不利!」

    本來林恆覺得朱厚照失蹤的事情只是流言蜚語,但看到王守仁的反應後,便大概明白,這件事或許真的。

    現在擺明了王守仁送他去居庸關,讓沈溪身邊有人手可用。

    林恆心道:「若陛下不在居庸關,又不在京城,沈大人必會為世人矚目,就算想從西北調遣幫手也不敢擅動,稍有風吹草動別人就會覺得他有陰謀,但現在王大人派我去居庸關,讓我可以幫沈大人做事。如此說來,居庸關那邊絕對出事了。」

    ……

    ……

    當沈溪再次於居庸關內現身時,陸完已踏上回京之路。

    沈溪去見了王敞,王敞對沈溪的出現非常意外,他沒料到沈溪還留在居庸關內,但有些話他不能直說,只是請沈溪到城中一個小酒館敘話。

    「本以為之厚回京去了,不想依然在居庸關坐鎮!」王敞口不對心地說了一句。

    沈溪微笑道:「我回京師作何?本是先前是有去找陛下的打算,但又聽說陛下已出了蔚州,如今下落不明,只好先讓陸侍郎回京去處理兵部事務,我這邊再想想對策。」

    王敞對於沈溪說的情況並沒有多意外,問道:「那之厚你可有想到辦法?」

    沈溪道:「還是先等謝閣老回來後再行商議吧。剛得知情況,謝閣老已抵達宣府,再有三四日就會抵達居庸關,遇到事情還是要有謝閣老這樣的宿老居中統籌,我才好去辦事。」

    聽到謝遷即將抵達的消息,王敞臉色一緊,顯然想到一些不太好的情況。

    沈溪當然明白,他讓陸完回京,現在居庸關內管轄軍隊的人已沒幾個,除了王敞外,只有谷大用和馬永成寥寥幾人,而且只是朝廷派來的監軍太監,現在知道謝遷即將過來,王敞自然會想,若是沈溪有什麼陰謀,甚至想謀逆的話,最好的時機就是這幾天。

    先不論沈溪是否會這麼做,其他大臣忍不住會這麼想,問題就在於沈溪做事不遵循常理,就好像失蹤兩天突然又現身,讓王敞摸不著頭腦,只會覺得沈溪暗中有針對性地做了許多安排。

    王敞道:「之厚,有件事得跟你說明,之前不是朝中有人參劾你麼?太后也知道了,如今陛下人在軍中,太后很緊張,所以派了懷寧侯、新寧伯前來挾制居庸關內兵馬,預計一兩天內便會抵達居庸關。」

    沈溪對王敞說的事情並不意外,自己功勞太大,在軍中威望太高,一方面張太后派人安撫他,讓他負責統籌居庸關內兵馬,正好這時朝中有人參劾他,張太后馬上順勢而為,派人來接管軍權,其實針對他的意思已很明顯。

    從這點上來說,張太后做事睿智而果斷,但顯然這些舉措不是張太后自己能想明白的。

    「以張太后和張氏兄弟的頭腦,不會想出這種對策,應該是有高人指點,陸完和王敞的可能性最大,但他們在居庸關,又在兵部任職,不可能為張太后完全信任;謝遷不在京城,那最有可能的便是楊廷和或梁儲,而以做事手段論,楊廷和的可能性比較大。」

    想到這裡,沈溪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搖頭道:「我來拜訪你之前,並不知京城有如此變動。按照慣例,我這邊本該上疏請辭,但以如今情況看,還是應由專人接管兵馬,而我帶人去找陛下比較合適。」

    大明一朝,大臣都很識相,誰被彈劾,不管有理沒理,都得寫上一封請辭的奏疏,免得皇帝為難,最終決定權在皇帝身上。

    如此一來君臣間便形成一種默契,若是皇帝覺得礙眼,就會找個人參劾,如此一來大臣只能寫請辭奏疏,皇帝可能會假惺惺挽留,但兩次三次後便借坡下驢,將事情促成。

    從成化帝后,這種現象愈發明顯,如此一來朝廷便形成一種風氣,一改從太祖、太宗兩朝形成的文官難以善終的局面,至少皇帝不欣賞你,有辦法讓你離開位置換個人,若你識相的話,皇帝至少不會對你下狠手。

    但在當下,皇帝都沒影兒了,沈溪根本就不會寫請辭奏疏,其實他連參劾他的奏疏都沒見到,他這個功臣要是請辭,還被張太后越俎代庖准允了,估計會成為大明最大的笑話,而顯然艾洪參劾他也不是來自皇帝授意。

    最後的結果,就是沒人會在這次參劾中下台,張太后只是找個由頭接替他的軍權。

    王敞聽到沈溪的話,微微點頭,沒有對此事發表評論。

    沈溪又道:「此番過來,是想對王侍郎託付一些事,尤其涉及此番征伐草原論功請賞的細節,兵部這邊該好好落實一下,交五軍都督府、都察院查核,最後上奏朝廷請求發放獎賞!」

    王敞聽到後有些為難,欲語又止,大概意思是現在皇帝不在,你還談什麼論功請賞的問題?你就不怕別人說你收買人心,意圖不軌?

    沈溪道:「延綏前來送戰俘和賊寇首級的兵馬已在宣府一段時間,本來回京後我準備第一時間請陛下論功行賞,但陛下出走,很多事情不能荒馳,越是這個時候軍心士氣越需要提振,不能讓有功將士心寒……王侍郎以為呢?」

    王敞琢磨一下,挑不出沈溪話裡的毛病。

    既然皇帝失蹤鬧得人心惶惶,可能有人趁機鬧事,那幹嘛不早點兒將之前許諾過的賞賜兌現?難道非要拖著過年?

    王敞為難道:「陛下不在,司禮監也沒有掌印太監坐鎮,軍功該如何落實?」

    沈溪道:「謝閣老這不馬上就要到居庸關了嗎?等謝閣老回來後,兵部、五軍都督府和都察院的奏疏就可以送到,由謝閣老跟戴公公和高公公商議,再有太后懿旨批覆,軍功賞賜便可完成,這屬於權益之計,但在目前的情況下,卻對穩定軍隊至關重要。」

    「當然,這一切都要王侍郎來牽頭完成,因為那個時候我可能正在找尋陛下的路上,一切就要你多費心了。」

    「嗯。」王敞點頭,突然間臉上多了幾分為難,尤其是想到沈溪即將動身離開的情況下。

    之前他跟陸完一樣,對沈溪充滿疑慮,但現在想到皇帝失蹤的事情已傳得沸沸揚揚,流言蜚語四起,甚至連皇帝已經遇難的傳聞都有很多,人心惶惶下,其實最能安定人心的還是沈溪本人。

    王敞嘆道:「之厚,你要去找尋陛下,這件事得先跟謝閣老商議,或者請示一下太后,若你也走了,居庸關內將士鬧事當如何?還有九邊將士……你身為兵部尚書可不能有絲毫懈怠啊!」

    沈溪微笑著點頭:「這也是為何我沒有貿然去找尋陛下的原因,若不告而別,跟陛下出遊有何區別?到時候可能會出更大的亂子,不如等謝閣老到來後,我這邊跟謝閣老把一切說清楚再走。至於跟太后請示……大可不必,當然這件事最後也會通知太后,只不過是由謝閣老代勞……」

    謝遷深得張太后信任的事情,幾乎是朝野共知。

    王敞聽到後點了點頭,「於喬回來,朝廷終於能夠安定一些了。」

    言語間,王敞不自覺將謝遷當作朝廷能穩定人心的肱骨之臣,因為在張太后乃至整個大明文武心目中,歷經三朝的謝遷忠心毋庸置疑,資歷更是無人能及,由他來把控一切,絕對會做到公平公正,讓朝廷運轉恢復正常。

    至於沈溪,雖然立下軍功無數,在軍隊中擁有著最高的人氣和聲望,做事能力也可能超過謝遷,卻始終無法做到讓文臣對他信服,關鍵就是他年齡太小了,始終讓人聯想到嘴上無毛辦事不牢這句諺語。

    需要穩定朝局的時候,最重要的不是找能力最強的,而是找德高望重的,謝遷恰恰就是朝中大多數文官的選擇。

    沈溪道:「我已派人去催促,宣府那邊,伯安兄會找人護送謝閣老過來,等謝閣老抵達居庸關當天,我可能就要南去,王侍郎先跟各方打個招呼吧!」

    王敞一愣,這才意識到,沈溪不想見司禮監太監或者京城來的使者以及掌軍人,想讓他從中傳達。

    沈溪作為眾矢之的的權臣,張太后甚至為了防備他派了懷寧侯孫應爵和新寧伯譚佑接管軍權,顯然朝中人都想打壓一下沈溪的威嚴,而沈溪跟誰接觸都可能被人非議,最恰當的舉動就是見一下自己的下屬,即兵部侍郎王敞,再由王敞這個相對德高望重的老臣轉告。

    王敞馬上意識到,沈溪想讓他真正轉告的對象,是京城的張太后。

    王敞道:「之厚,你非去不可嗎?其實你可以先回京城。」

    沈溪苦笑一下,他可不想回京,因為那將意味著他會成為籠中鳥,現在京城可不是他的地盤,回去後張太后或者張氏兄弟想怎麼對付他都可以,皇帝是沒有鳥盡弓藏的打算,但張氏是否有就難說了。

    沈溪搖頭輕嘆:「還是找到陛下,安定社稷最重要。至於回京,可以在找到陛下後一起回去。這件事我已思慮清楚,甚至提前派人去通知了謝閣老,就是想讓他早一步回來主持大局。」

    「對韃靼的戰事已結束,下一步大明就要休養生息,重中之重便是治理黃河水患,然後盡快結束中原叛亂。若是陛下下旨的話,我可能會帶兵去平叛,如此也不至於被太多人非議。」

    王敞聽出沈溪話語中的蒼涼之意,情不自禁想為艾洪參劾他的事情解釋一下,道:「其實艾洪……」

    沈溪一抬手,打斷王敞即將要說的話,大度地說道:「無論朝廷局勢如何,或者他人對我如何看,我到底要做大明忠臣,而不是危害大明江山社稷。我去找尋陛下,算是對那些懷疑我的人最好的交待吧!」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5-5 04:33
第二三〇三章 針對

    王敞做事從不含糊,雖然他看起來老邁,但能力卻絲毫不遜於那些年輕人。

    朝中這麼多官員中,王敞屬於資歷較為一般,卻是能做實事的,馬上將沈溪的意圖告知戴義和高鳳。

    王敞覺得,只要將沈溪的事情通知二人,便等於告訴朝廷以及太后那邊,二人有的是辦法把消息通知到京城官場和皇宮裡的人,而王敞自己則省事許多,只是見一下兩位司禮監太監,便心安理得地回去了。

    戴義和高鳳得知消息後則顯得很緊張,他們可不會覺得這是沈溪在避讓,反而擔心沈溪以退為進。

    朝廷有人參劾沈溪,這件事明擺著跟皇帝失蹤有關,針對沈溪的意圖非常明顯,無論是張太后幕後指使,又或者是文官集團內出於對沈溪擅權的擔憂而為之,都會涉及對沈溪的不信任。

    張太后看似順水推舟派出兩名勳貴前來接管軍隊,無異於變相告訴沈溪,其實朝廷不相信他的忠誠。

    沈溪提出要前往蔚州迎駕,甚至提出要帶兵去中原平叛等,讓人意識到沈溪可能是對朝廷失望,才選擇逃避,遠離朝堂紛爭。

    這件事本該由張太后跟參劾沈溪的人擔責,但問題是現在戴義和高鳳跟沈溪同處居庸關,生怕這把火燒到自己身上,於是趕緊將沈溪的意思傳達,竭力撇清關係。

    「……沈大人怕是對朝廷有極大不滿,若太后娘娘知道了,再次有計畫地進行針對,還不得出大事?這位爺乃是陛下最親近最信任的大臣,還是大明開國以來少有的功臣,這樣的大才若對朝廷失望,不得了啊!」

    高鳳跟戴義說話時非常緊張,他比戴義更著緊,因為他是張太后的人,把自己的身家性命跟張太后緊緊地綁在一起。

    若沈溪這邊出了狀況,跟張太后對立,進而影響皇帝跟太后的關係,高鳳會覺得是自己沒有做好,可問題是他根本就沒能力解決這些問題,勸阻不行,安撫也不行,只能趕緊去信給張太后,通知最新情況。

    戴義皺著眉頭問道:「太后派來的人,幾時到居庸關?」

    高鳳嘆息道:「消息都傳來一天了,以京師跟居庸關的距離,用得著走上兩三天嗎?唉,或許是兩位勳貴養尊處優慣了,行事才如此拖拉,但就算再緩慢,應該也就這兩天的事情吧!」

    大明世襲勳貴的素質參差不齊,名義上誰都擅長弓騎,自幼習武,熟讀兵書,但這些人既有田宅又有朝廷俸祿,逢年過節還有封賞,誰會真正練習行軍打仗的本領?

    弘治朝前敕封的那些勳貴,除非跟皇室關係非常親近,否則基本上難以受器重和提拔,很多人都安排在不痛不癢的位置上,基本都屬於在五軍都督府掛個職,然後就在家遛鳥逗狗,各忙各的。

    就算這樣,這些人還不安生,用手裡的特權侵佔越來越多不用上稅的土地,很多時候朝廷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些人讓他們掌軍權,行動遲緩不說,就算到了居庸關也難以對沈溪形成有效掣肘,沈溪要對付他們根本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九邊兵馬以及京營官兵也不可能真正聽從他們的命令。

    這正是戴義、高鳳最擔心的地方。

    若沈溪無心造反,派這樣兩個草包來根本是畫蛇添足,讓沈溪心生不悅,甚至有退出朝堂不問世事的打算,這是一種非常危險的信號。

    若是沈溪真有造反的想法,這樣兩個人也不會影響沈溪做事,反而會給他一種起兵的藉口……看看,朝廷對功臣如此不信任,那我有什麼理由繼續效忠賣命?

    戴義顯得很緊張:「不管兩位爵爺幾時前來,咱先讓沈大人那邊安心下來才是……現在趕緊派人去跟謝閣老說清楚,勸他快點兒到居庸關來。如今能勸說沈大人留在居庸關的,怕是也只有謝閣老了吧?」

    戴義跟高鳳的側重點不同。

    高鳳所想是趕緊把事情告知張太后,把責任甩出去的同時,也讓張太后有個應對的心理準備,把所有決定權都交給張太后。

    但戴義這邊則有一定主見,他畢竟是首席秉筆太監,司禮監掌印出缺,他不能什麼事都不管,他從之前王敞前來傳達的意思中找到個關鍵點,那就是沈溪即便要離開居庸關,也會等到謝遷前來,那為何不索性讓謝遷去勸沈溪?

    高鳳受到啟發,一拍大腿:「言之有理,咱們趕緊派人去跟謝閣老打聲招呼……文官的事情讓他們內部自行解決,若沈大人真的對參劾的事情有所不滿,大可讓朝廷降罪於艾洪便是!」

    ……

    ……

    此時此刻,原來歷史上曾官至福建左參政的艾洪不知道,他受人指使參劾沈溪,結果卻被高鳳當作可以隨時犧牲掉的對象,目的僅僅只是讓沈溪心裡好受一些。

    如同沈溪猜測的那般,的確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促成這件事,始作俑者便是張太后,而具體負責落實的人便是內閣大學士楊廷和。

    此前張太后身邊找不到更能值得信任之人,便採納謝遷離京前留下的意見,有事的話去跟楊廷和以及梁儲兩位內閣大學士商議。

    謝遷有一點做得很好,那就是在劉瑾倒台後,將內閣權力牢牢地掌控在手中,此後無論謝遷做事是否受到張苑箝制,至少保證了內閣三位大學士沒有閹黨或者外戚勢力的人,都是正統儒官,有著遠見卓識的存在。

    謝遷走後,因為內閣和司禮監的聯繫基本中斷,楊廷和跟梁儲手頭的權力不是很大,但他們在參議朝事時毫不含糊,該擬定的票擬都會如期定下,雖然司禮監沒有主管批閱用印之人,導致許多事情遲遲定不下來,但跟他們關係不大,內閣只需要將自己分內的差事做好即可。

    張太后之前從未找梁儲和楊廷和商議事情,一直到對韃靼戰事結束,出現皇帝離開大軍保護、偷偷到地方去遊玩的情況,張太后慌神了。

    張太后在朝中最信任的人只有謝遷,在四顧茫然毫無頭緒的情況下,只能找兩位內閣大學士幫忙,本身內閣大學士便在皇宮裡辦差,要找他們商議事情也比較容易,如此一來楊廷和的作用便凸顯出來。

    論資排輩來說,歷史上楊廷和早入閣,理應是內閣次輔,但因為沈溪到來產生的蝴蝶效應,楊廷和跟梁儲基本是同時入閣,但因為梁儲資歷更高,使得梁儲在內閣排序上位列楊廷和之上。

    本來張太后沒有區分二人中誰的地位更高一些,只是叫他們到永壽宮參議,通過會談間察言觀色,以及對事情的推理,張太后發現楊廷和的能力要比梁儲高那麼一點點,說話辦事完全就是個狡猾的老狐狸,詭詐多變,幾乎每個疑難都能多方面進行解析,並給出多個備選答案,讓人信服。而梁儲則顯得公事公辦,套話說得比較多,但拿出來的應對之策基本沒有,敷衍成分明顯。

    這種現象,並非是楊廷和真的比梁儲強多少,只是楊廷和善於把握朝廷形勢和走向,對朝中各派系淵源瞭若指掌,可以有針對性地提出意見。

    此外,楊廷和跟沈溪的關係相對梁儲而言,較為疏遠。

    沈溪在翰林院、詹事府那幾年,恰好楊廷和因喪守制,二人間交集很少,而梁儲因為跟沈溪同為東宮講官,私交不錯,由始至終梁儲都沒有將沈溪視為競爭對手,自然不會跟楊廷和一樣處處防備沈溪,並做出許多敵對假想。

    而恰恰這個時候,張太后因為張氏兄弟的挑撥,非常擔心掌握軍隊大權的沈溪會圖謀不軌,楊廷和準確地把握住這一點,迅速贏得張太后的信任。

    以至於到後來,張太后問策時基本只找楊廷和,尤其涉及應對沈溪威脅的事情,主要便是由楊廷和牽線搭橋,很快便促成兵科給事中艾洪參劾沈溪。張太后在楊廷和建議下,順勢派出懷寧侯孫應爵、新寧伯譚佑去居庸關接管軍權。

    但今天早些時候高鳳從居庸關傳回消息,說是沈溪透露要在謝遷抵達居庸關後前去請正德皇帝回京,甚至主動提請帶兵去中原地區平叛,甚至連沈溪從隆慶衛調二百人馬前往蔚州,也為張太后所知。

    「……太后娘娘,只怕事情沒那麼簡單!」

    楊廷和很懂得把握時機,他知道此時張太后最擔心的就是兒子朱厚照的安全,沈溪以兵部名義,從隆慶衛指揮使李頻那裡調撥二百人馬,此舉非常危險,他可以在這上面大做文章。

    張太后緊張地道:「楊卿家,有話但說無妨!」

    永壽宮內,張太后緊張地望著楊廷和,此時楊廷和所說的一字一句都牽動她的神經。

    楊廷和道:「二百人能幹什麼?單純只是用來保護陛下的話……何至於沈尚書親自出馬調撥?」

    張太后倒吸了口涼氣,問道:「以楊卿家的意思,沈卿家要對陛下圖謀不軌?」

    「是!」

    楊廷和直言不諱。

    楊廷和非常善於製造緊張氣氛,他查人於微,而且跟沈溪沒有交情,且因頭上有謝遷的壓制,使得他總有一種鬱鬱不得志的感覺。

    謝遷雖然對沈溪多有打壓,但更多時候卻是欣賞,這次對草原用兵沈溪立下大功,楊廷和非常擔心沈溪會入閣,到時候會影響他的地位不說,更擔心謝遷直接指定沈溪為接班人,畢竟就算謝遷跟沈溪再交惡,但兩人的姻親關係卻是不爭的事實。謝家要在謝遷致仕後依然保持對朝政的影響力,栽培沈溪是最正確的選擇。

    楊廷和現在面臨的情況是按照資歷,梁儲在內閣的地位在他之上,是事實上的次輔;要是按照皇帝的寵幸程度,沈溪也是遠勝於他。

    內閣首輔的產生雖然是按資排輩,採取遞進制,即首輔下台後,由次輔補位,但也不排除皇帝直接打破常規指定誰為首輔,因此不管是梁儲還是沈溪都是他上位的絆腳石。

    好在沈溪年歲實在太小,文官普遍對其不服,楊廷和表面上跟沈溪井水不犯河水,但心底裡卻很不甘……憑什麼一個後輩,考中狀元不過九年多,就可以做到兵部尚書的位置?憑什麼沈溪可以在朝中呼風喚雨,而我只能在內閣憋屈地當個三把手,坐上首輔之位遙遙無期?

    楊廷和對沈溪有一定成見,說話時難免帶著偏狹,但從某種角度而言,他算是正投張太好所好,因為他站在了皇室的立場上,翦除一切威脅到皇權存續的可能,就算沈溪在旁聽了也只能報以苦笑,誰讓封建王朝的臣子以忠君體國為第一要務,必須盡全力為皇室的安危負責?

    聽了楊廷和的話,張太后有些遲疑,搖頭道:「沈卿家剛從草原上回來,立下赫赫戰功,到張家口後更是主動跟麾下嫡系兵馬脫離關係,說他要對陛下不軌,始終缺乏有力的證據。貿然處置的話,留下千古罵名不說,還會讓萬千將士跟朝廷離心離德,對當前大局不利!」

    言語間,張太后望著楊廷和,想通過觀察對方的表情變化發現一些端倪,當然最主要還是讓楊廷和做進一步分析。

    但楊廷和卻不再說話,大概意思是我能說的已經說了,至於太后您是否相信,就不關我的事了。

    好了好一會兒,張太后無奈地嘆道:「楊卿家你且說,這件事如何處置為好?」

    楊廷和道:「為避免打草驚蛇,在尋回陛下之前,朝堂得維持必要的穩定。現在可以以地方叛亂為由,朝廷派出人馬去山西平叛,順帶保護陛下安全。」

    楊廷和在思考問題上很全面,沒有直接下令沈溪不得離開居庸關,還有就是各地不得以任何名義調動人馬,因為他知道在西北,沈溪的影響力很大,無論是宣大總督還是三邊總督,沈溪都曾做過,地方上很多官員和軍將都會聽從沈溪命令,這個時候越是強行改變什麼,越適得其反。

    所以楊廷和的建議,是要避免沈溪調派的二百人馬對皇帝安全造成威脅,那就需要派出更多兵馬去蔚州,沖抵沈溪派出的這部分兵馬,把主動權牢牢地掌控在朝廷手中。

    張太后卻有些不明白,問道:「楊卿家,你說的派人去平叛,哀家不是很明白,這地方上的叛亂有這麼嚴重?沈卿家說是為避免流寇威脅,才不得已派出兩百人去護駕,你這邊也說要派人,到底北直隸和晉、豫等地的叛亂到了何等境地?」

    這問題問到了點子上,楊廷和對中原地區叛亂的瞭解程度,比起沈溪來更為深刻,因為他在內閣可以得到各地奏疏,比沈溪從地方上蒐集的情報更為詳盡,很快他便對張太后說明詳情,張太后聽到後重重地嘆了口氣。

    張太后感慨地說道:「未料此番對草原用兵,會對民生影響這麼大,竟出現民不聊生的狀況,看來這場仗的確不該打啊。」

    楊廷和的講述帶著偏見,他告訴張太后的是正因為這場戰爭的影響,才導致中原地區百姓流離失所,進而變生民亂,盜匪四起,但這話明顯經不起推敲。

    沈溪的軍費是從佛郎機人手上籌措,糧食也是從江南和湖廣之地收購,而中原之所以出現叛亂,可以追溯到弘治甚至成化時期馬政的苛刻,以及過去幾年中原災情不斷導致的糧食減產,當然最關鍵的還是今年黃河水患,水災發生後因為朝廷救災不力,又接著發生瘟疫,才導致出現一系列狀況。

    沈溪跟這場叛亂的關係不大,但楊廷和避重就輕,他知道什麼時間說什麼話最合適,在他提出沈溪是危險人物必須要嚴加防備時,必須跟張太后說明沈溪出征獲得功勞背後帶來的惡果,如此一來沈溪頭上的光環就會被無限降低,甚至於不能稱之為功勞,而要稱之為罪過。

    至少以張太后的見識,沒覺察出楊廷和所說有何問題。

    楊廷和道:「太后,如今應當派出可信之人,前去山西保駕護航,所率人馬也儘量從京師抽調,以騎兵為主,可以快速奔襲,保證在沈尚書的人馬抵達蔚州前,可以對陛下先一步行使保護之責。」

    張太后點了點頭,此時她已被楊廷和說服,問道:「楊卿家認為派誰去最合適?」

    在張太后看來,最值得信任的當然是她那兩個弟弟,但她又知道壽寧侯和建昌侯沒什麼本事,起不到保護作用不說,甚至關鍵時刻還可能會添亂。

    好在楊廷和壓根兒就沒打算舉薦張氏兄弟的打算,相比於沈溪,他更不相信張氏兄弟的為人。

    楊廷和雖然心中已有定數,但還是故作遲疑之後才道:「當以戶部尚書楊一清,以及保國公朱暉前去。」

    在楊廷和看來,現在朝廷上下符合晉陞秩序,又最知兵的人非楊一清莫屬。

    本身楊廷和跟楊一清就關係緊密,他自然更傾向於本家楊一清,最重要的是楊廷和知道楊一清不是沈溪派系的人,完全可以起到牽制沈溪的作用。

    至於舉薦朱暉,不在於朱暉的能力有多高,而是朱暉在西北多年,曾做過三邊總制,關係網強大,所以楊廷和覺得,派朱暉去能最大程度上抵消沈溪的強項。若真出現沈溪領兵叛亂的情況,要收買人心的話,很多西北軍將會在沈溪跟朱暉間做選擇,屆時朱暉就能發揮最大作用。

    張太后自然不知個中內情,也不會詳細去問,她只是略微回想了下,一個是謝遷讚不絕口的戶部尚書,一個是朝中德高望重甚至她丈夫也非常器重的保國公,便覺得這件事很靠譜。

    但張太后還是問了一句:「讓英國公張老公爺出馬,不是更好嗎?」

    楊廷和搖頭:「太后,如今陛下不在京師,五軍都督府需要張老公爺這樣德高望重的長者主持軍政,現如今最重要的不但是及早將陛下找回,保證陛下安全,更要維持好京師的安定。」

    「哦!」

    張太后應了一聲,仔細想了下重重點頭:「楊卿家,你說的都很有道理,哀家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既然你覺得這麼做合適,便幫哀家擬定旨意……哀家希望這件事不要驚動沈卿家,他畢竟是我大明少有的功臣!」

    最後張太后說是要維護沈溪周全,但其實還是支持了楊廷和的建議,如此一來更加體現出朝廷對沈溪的不信任。

    楊廷和恭敬行禮:「臣遵旨!」

    ……

    ……

    有楊廷和幫忙擬定懿旨,一切都很順利。

    其實楊廷和在來拜見張太后前便已有了詳細計畫,所以做起事來乾淨利落,很快便處置好一切,這也是張太后最欣賞他的地方。

    懿旨擬好後迅速發往宮外,雖然大明有規矩後宮不得干政,但自古以來孤兒寡母的時候太后的地位都與眾不同,張太后如今只是不垂簾聽政而已,若她有心的話,至少她有資格過問朝政,而且朝中文武都會聽她的。

    尤其是在朱厚照不在京城,沒人當主心骨的時候,張太后的地位隨之凸顯,朝廷上下的事情她基本可以做主,這也跟有楊廷和、梁儲等大臣鼎力支持有關。

    尤其是楊廷和,背後並不僅僅站著謝遷,還有朝中很多跟他關係密切的老臣,以及一些態度中立的文官,諸如何鑑、楊一清等人此時也都完全支持楊廷和,儼然將楊廷和當成大明宰輔看待。

    就在楊廷和拿著懿旨,準備去見楊一清,商議保護皇帝以及平息地方叛亂時,沒等他出大明門,就被內閣同僚梁儲攔了下來。

    梁儲鄭重其事地道:「介夫,有事想跟你商議一下,可否借一步說話?」

    楊廷和急不可耐地道:「叔厚請見諒,我這邊有重要事情處置,等完成任務後,自會回來跟你說清楚。」

    說著楊廷和便要往宮外走,卻被梁儲再次攔住。

    此時楊廷和基本能確定梁儲前來,就是跟他說關於沈溪,以及他現在為張太后所做的事情。

    梁儲在內閣排位到底在楊廷和之上,以目前的情況看,就算謝遷致仕,繼承首輔位置的人也是梁儲而不是楊廷和。

    楊廷和對沈溪是有諸多不滿,但對於梁儲還是存有敬畏心理的,因為梁儲年歲比他大,學問也很好,桃李滿天下。

    梁儲嘆道:「你當我不知你因何去面見太后?太后現如今因為關切陛下安危,有些亂了陣腳,此時你不該鼓動朝廷內部紛爭,更應維持上下一心,早些將陛下找回來才是。」

    楊廷和望著梁儲,微微皺眉:「難道現在我不是這麼做的嗎?」

    梁儲苦惱道:「做是做了,但路子卻不對,你非要將之厚推在朝廷對立面上,他在西北做錯什麼了嗎?西北這一戰,是他頂著巨大的壓力打下來的,沒有耗費朝廷一兩銀子,一顆糧食,陛下對他稱讚有加。現如今朝廷需要安定,怎能讓之厚這樣的功臣心涼?」

    楊廷和沒有對梁儲報以多大敵意,略微沉默後嘆道:「我所做這一切,正是要維持大明安定,跟叔厚兄所說不同,我並非是要造成上下失和,反倒是要讓朝中文武一心。若之厚那邊不理解,也沒辦法,誰叫現在陛下出遊情況未知,而他手上掌握的權力又太大呢?」

    梁儲道:「你下一步要作何?」

    楊廷和回道:「太后娘娘懿旨,讓保國公與楊應寧一起前往山西,一方面平地方盜寇,一方面保護陛下,勸說陛下回朝。」

    「不可!」

    梁儲直接道,「那邊有之厚調動人手便已足夠,就算真要這麼做,也要先等謝閣老回來後再說……謝閣老車駕如今已出宣府,正在往居庸關趕,距離京城已不遠,或許三五日便可回朝。」

    楊廷和望著梁儲,顯得很難理解:「陛下在外情況危及,一刻都不能等,若謝閣老回來後再安排事項,出了問題,這責任誰能承擔?」

    梁儲並不想楊廷和跟沈溪間產生嫌隙,倒也不能說交惡,因為這件事兩人分別站在不同的立場,本身誰都沒做錯。只是以梁儲對沈溪的瞭解,篤定沈溪根本不可能造反,且當下正是在沈溪立下大功後,他生怕皇室跟楊廷和等文官聯合起來針對沈溪,讓沈溪這樣的功臣寒心。

    楊廷和則顯得直接了當:「叔厚兄所說的事情,我自會酌情考量,但如今是太后娘娘下旨,我不能回絕。現如今要保證陛下的安全,還有軍中和朝廷的安穩才是重中之重。叔厚兄,告辭了!」

    談話的時候,楊廷和對梁儲始終保持尊重,但在意見相左時他可沒有採納梁儲的意見,一直以來楊廷和都有主見的人,不會輕易附和他人。

    而且楊廷和做事雷厲風行,在他看來只要程序沒錯,而且始終站在朝廷和皇室的立場上,就會馬上去做,不會因為別人的意見而中斷,本身他也不認為自己做的事情有錯,甚至不去想這是在針對沈溪,而是覺得自己公事公辦。

    「你……」

    梁儲還想說什麼,但他瞭解楊廷和的為人,當楊廷和如此執著地去做一件事時,他也難以阻攔。

    等楊廷和行禮告辭後,梁儲仍舊很擔心,嘀咕道:「謝閣老還沒回來,結果這邊先有了麻煩,卻不知該由誰來主持大局為好。」

    本來應該是他拿出自己內閣次輔的身份,去管束楊廷和,但梁儲現在在這方面的信心不足,他在做事上屬於中庸守舊的一類人,魄力遠不如楊廷和,這也是為何張太后會選擇楊廷和而沒有用他的根本原因。

    在這種時候,梁儲缺乏控制大局的能力,所以他希望有德高望重之人出來勸說楊廷和,緩和一下越發嚴峻的態勢。

    當他意識到事不宜遲時,首先想到京城內可以對此造成影響的人,一個是英國公張懋,另一個則是吏部尚書何鑑。

    張懋跟何鑑都是朝中老臣,但梁儲想到張懋作為軍方老大,在皇帝不在的情況下應該會選擇低調迴避,不可能出面勸阻或者主動去跟張太后進言,反而是吏部尚書何鑑在做事上更有一套,且何鑑年歲和能力在那兒擺著,於是梁儲馬上去求見。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5-5 04:34
第二三〇四章 站邊

    對於何鑑來說,近來朝廷很多事務都處於停滯狀態。

    吏部衙門本來負責官員任免和考核,但所有一切都要有御批才能施行,這導致近幾個月來,朝廷在人事方面做得一團糟,自從張苑卸職後,基本上所有人都在等皇帝回來,或者是內閣跟司禮監之間重新形成聯動,可結果卻等來皇帝私自出遊、司禮監掌印依然空置的消息。

    何鑑做事跟梁儲一樣,都力求中庸,不出差錯,這也是儒官最基本的做官原則。

    所以何鑑近來基本是大事不管,小事不問,最後居然倚老賣老,在京城當起了最清閒的尚書,什麼事都拋到一邊。

    梁儲找到何鑑之前,何鑑已經有五六天未曾去吏部衙門點卯,因為他知道就算去了很多事情也定不下來,不如等謝遷回來後再說,畢竟謝遷即將回京的消息已傳揚開來,何鑑試著跟謝遷取得聯繫,但發出去的書信始終沒有回應,這讓他深感失望。

    「……何尚書,您說這可如何是好?之厚做事最懂分寸,一直都很克制,但朝廷卻不信任他,若任由事態發展下去,怕是未來朝中介夫不好跟之厚相處了。」

    梁儲為人寬厚,沒有刻意偏向誰,只是實事求是地站在沈溪不會謀逆這一立場上說事,爭取緩和楊廷和跟沈溪間的矛盾。

    何鑑聽完梁儲一番話後閉目思索,半天后搖頭晃腦地道:「聽你所言,介夫跟太后所請,以及太后讓介夫做的事情,似乎沒錯啊。」

    梁儲苦笑道:「在下自然知道這件事本身無錯,但到底之厚功在江山社稷,乃是朝廷新一輩中的扛鼎人物,從最新回饋的消息看,他已有撂挑子的意思,準備親自出居庸關去找陛下……您說他這一走,軍中能不出亂子?光靠懷寧侯孫應爵和新寧伯譚佑,能撐得住場面嗎?」

    「這個嘛,可說不準,畢竟兩位爵爺家學淵源,說不一定表現優異,深得軍中將士愛戴呢?」何鑑用一種模棱兩可的口吻說道。

    梁儲聽到後很意外,他本來對何鑑寄予厚望,未曾想登門拜訪後才發現何鑑倚老賣老,一手推水磨的功夫簡直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跟他印象中任勞任怨的孺子牛形象有很大區別……之前沈溪跟謝遷發生矛盾,出面調和最多的就要數何鑑。

    梁儲道:「何尚書,您就不出面調和一下?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太后或許是對之厚產生了一定偏見,但至少咱們這些同僚不該有此偏見,之厚把跟隨他出征草原的嫡系兵馬都留在宣府,態度還不夠明確嗎?」

    何鑑看著梁儲激動的神色,不由嘆道:「叔厚,你來之前應該跟介夫見過面,結果如何?介夫什麼脾氣你會不知道嗎?現在他不覺得這麼做有何過錯,又奉有太后懿旨,且朝廷派應寧去平叛本身沒有太大問題……」

    「應寧曾經擔任過三邊總制,領兵作戰經驗異常豐富,他出馬不會出任何問題。另外,有些事你應該儘可能相信之厚,他能理解朝廷為何會這麼做的,清者自清,難道他還怕別人對他有偏見?」

    當何鑑說到這裡,梁儲基本上聽明白了,何鑑就是不想輕易摻和進來。

    楊廷和跟沈溪間孰是孰非並不打緊,或者說兩人的矛盾不那麼重要,因為何鑑已做好隨時離開朝堂的準備,早在戰事發生前他就一直向朱厚照請辭,態度非常堅決,只是不知何故皇帝那邊一直留中不發罷了。

    梁儲很識相,站起來行禮道:「何尚書,若您覺得沒問題,那在下就不提了,但何尚書莫要忘了,大明自開國以來,有多少功臣沒得到公正待遇?不要到了咱們這裡成了獨一份兒,遺臭萬年!有些事很容易適得其反,若把一個人傷害得太深,誰能確保人心始終如一?」

    何鑑苦笑著搖頭:「我還是那句話,一定要相信之厚。如你所言,咱們是該做點兒什麼,但絕對不是現在……能讓之厚徹底安心下來,不是你我能做到的,其實能真正讓他安心的只有陛下,若陛下早一步明白之厚當前的不利處境,急著趕回來消除惡劣影響,那所有困難不就迎刃而解了嗎?」

    梁儲道:「為人臣子,當替君分憂。」

    何鑑臉色突然顯得嚴肅起來:「那你更應該明白,之厚在這件事上不該有所介懷才對。介夫所做的事情,天經地義,若非太后有所擔心,介夫能主動跳出來挑事?包括之前參劾之厚的奏疏,朝中多少人拍手稱快?若朝中文武都對一個人有意見,難道你覺得這個人完全沒有問題?」

    「這……」

    梁儲發現何鑑的態度比之以前變化不小,不再是一個純粹的中立派,更傾向於已加入倒沈溪的派系中。

    何鑑又道:「今時不同往日,之厚不再是當初那個初出茅廬的小子,一舉一動都受世人矚目,自古以來能人異士頻出,但能得善終者有多少?槍打出林鳥,這道理是沈之厚不懂,還是你梁叔厚不懂?」

    這下樑儲無言以對,他心裡有些懊惱,覺得此行是自討苦吃,純碎是來找罵的。

    何鑑一擺手:「這件事你莫要插手了,介夫做什麼我不想幹涉,本身也無從干涉,若之厚心存芥蒂,那就由得他。反正於喬回京前會先去居庸關,會面後老少二人有什麼不能坦誠的?到底朝中官員怎麼看待之厚,於喬回京後不就自然揭曉了嗎?你若覺得太后對介夫器重太過,等於喬回來一切便會清零!」

    梁儲苦笑不已。

    他聽出何鑑言辭間潛在的意思,心想:「何尚書以為我因介夫被太后器重而耿耿於懷,想找機會打壓介夫,但我哪裡有這個意思?」

    梁儲點了點頭:「何閣老提醒的是,在下不會再多問了。」

    說話時梁儲非常失望,心中充斥著一種不被人理解的痛苦和無奈,面前似乎滿是艱難險阻,讓他倍感無力。

    何鑑再度提醒:「叔厚,這件事咱們真的不適合插手,晏子曾云:見善必通,不私其利,慶善而不有其名。稱身居位,不為苟進;稱事授祿不為苟得。體貴側賤,不逆其倫;居賢不肖,不亂其序。肥利之地,不為私邑;賢質之士,不為私臣。君用其所言,民得其所利,而不伐其功。此臣之道也。」

    「故介夫與之厚之爭,無關道義或禮法,切記切記!」

    ……

    ……

    梁儲本來有為沈溪出頭的打算,但在跟何鑑見過面後,改變了想法,決定先靜觀其變再說。跟他一樣不理解,甚至對楊廷和產生一定顧慮的人,除了梁儲外,還有作為當事者的楊一清。

    楊一清這邊跟楊廷和見面後,才知道自己被太后臨時委以重任,領兵去山西平亂,同時身背保護皇帝之責。

    「……應寧兄,你應能理解太后苦心,到地方後應以平叛為輔,勸說陛下回朝為主,只有陛下回到朝堂才是正理。之厚那邊無論對你發出如何指令,你都不能有絲毫動搖,你此番乃是為陛下安危而去,朝廷上下所有人的希望,全都寄託在你身上……」

    楊廷和說話言辭懇切,態度真誠,完全就是站在皇室角度看待問題。

    楊一清卻覺得自己被張太后和楊廷和當槍使,本來他跟沈溪間沒什麼矛盾,轉眼就要鬧翻。

    楊廷和跟楊一清到底誰的能力更強,這是個難以探討明白的問題。

    楊廷和的能力主要體現在處理朝政,還有對一些軍略政略的把控上,屬於學術派的代表人物。

    而楊一清則屬於實幹派的俊傑,楊一清跟沈溪一樣,都長期在地方任職,然後因為功勞和獲得皇帝、重臣的欣賞而提拔,尤其在三邊之地的功勞,雖然沒辦法跟沈溪媲美,但治理一方也算有很大的建樹。

    所以楊廷和想收買利用楊一清幫他做事非常困難,因為楊一清比他更加老成持重。

    一個年輕人仗著自己內閣大學士的身份,以及張太后的信任,公然利用當朝戶部尚書,實施他的一系列陰謀詭計,這件事本身就不那麼合適。

    楊一清雖然心裡卻不爽,卻不會跟楊廷和翻臉,因為有太后懿旨,他必須領受,但在受命後第一件事就是給謝遷寫信。

    這封信不是送到宣府,而是直接送往居庸關,甚至沒有避諱沈溪,他知道謝遷在接下來兩三天時間內便會抵達長城內關。

    ……

    ……

    京城內,有一部分人對沈溪的遭遇幸災樂禍,其中就包括外戚張氏兄弟。

    得知張太后不但派人接管沈溪軍權,還派出楊一清跟朱暉去山西平亂,張鶴齡和張延齡很高興。

    張鶴齡一改以往沉穩內斂故作深沉的模樣,在弟弟面前表露出一種寬慰的姿態。

    「……就說姐姐站在咱們這邊,她對沈之厚怎麼可能會沒有防備?現在這一系列重拳下去,看那小子還怎麼嘚瑟,老老實實把兵權交出來了,只是派去剿滅匪寇的人是朱暉而不是張懋那老匹夫,不然的話咱在京城的日子會更舒坦……」

    說話時,張延齡對張懋可說沒有任何尊重可言,對沈溪更是充滿輕蔑,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

    張鶴齡這次倒是沒有反駁弟弟,道:「太后不派張懋,還是有一定道理的,畢竟現在京城這邊也需要穩定。」

    張延齡道:「有咱們兄弟坐鎮怕什麼?張懋那老匹夫,聽說最近一直跟姓夏的傢伙下棋,每天都待在府中,也不見他辦正事,就這樣還能指望他?不如送到山西去鍛鍊鍛鍊,他不是什麼功臣之後?我倒要看看他有沒有沈之厚的本事。」

    張鶴齡沒有回答,看著弟弟問道:「太后最近可有派人到你府上說什麼?」

    張延齡一怔,隨即搖頭:「姐姐想要說的,之前咱們兄弟進宮時不都說完了麼?這次姐姐應該是跟內閣那邊商議的對策吧?聽說……謀主是楊廷和?」

    「嗯。」

    張鶴齡點頭道,「宮裡的暗線是這麼說的,楊廷和這次出手,儼然有跳過梁儲,跟謝於喬角逐內閣首輔的意思,卻不知太后為何對他如此信任?此人之前跟我們也有過節,還是多加防備為好。」

    張延齡一擺手:「他算什麼東西?內閣三個人,他排最末,就算謝於喬退下來,也輪不到他來當首輔,這次姐姐不過是利用他一下而已。大哥,要不咱也做點事情吧……你看是否派人去刺殺沈之厚?」

    「你瘋了嗎?之前的教訓全忘了?」張鶴齡對張延齡說的事情非常震驚,隨即憤怒地站起來,氣得指著弟弟說不出話來。

    張延齡笑道:「今時不同往日,大哥以為我會貿然動手嗎?上次完全就是一次不成功的刺殺案例,該犯的毛病咱的人幾乎全部佔齊全了,到現在為止還不知道是否有人在背後搞鬼,不然怎麼表現那般拙劣?這次咱們精心籌劃,還有……人……暗中幫忙,肯定會一舉奏功!」

    「不必再說了!」

    張鶴齡黑著臉道,「別以為我不知你跟南方的匪寇有勾連,勸你少跟那些人來往,他們可不是什麼善茬,現在朝廷沒時間對付他們,但以後呢?你別忘了,當初沈之厚崛起,就是在東南沿海剿滅這些亂七八糟的匪寇,才被先皇欣賞的。」

    「知道了!」

    張延齡沒去跟兄長爭辯,臉色非常難看,但終歸還是忍住心裡想要說的話。

    張鶴齡繼續道:「至於你要怎麼對付沈之厚,我不管,但有一點你要記住,做事一定要圓滑些,論心機和謀略,你跟沈之厚提鞋的不配,若你跟他來硬的,或者斗腦子,不如直接繳械投降!」

    「現在太后能運用的力量都已用上,終於順利打壓了沈之厚的囂張氣焰。若你還想用那些上不了檯面的手段,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張延齡一張臉漲得通紅,站起來瞥了兄長一眼,一甩袖道:「那咱們走著瞧!」

    ……

    ……

    居庸關內,沈溪正在耐心等候謝遷到來。

    此時謝遷正馬不停蹄往居庸關趕,路上一刻也不敢耽擱,力求最短時間內抵達長城內關。

    但路途有些不太順當,進入九月後,天氣忽然轉涼,時值小冰河週期的宣府地界居然下起了雪,雖然這場雪不大,氣溫卻驟降,宣府到居庸關這段路變得泥濘不堪,謝遷的行程眼看就要耽誤。

    路途上謝遷還在體會寒風中趕路的辛苦,而沈溪則繼續在居庸關裡享受溫香滿懷,反正暫時不著急走,手頭也沒什麼公事需要處理,一到晚上,他就會去惠娘處團聚,這幾天下來夫妻間的感情快速升溫。

    一直到九月初六,謝遷依然沒抵達居庸關,不過沈溪得知,謝遷已至懷來衛城,再有一兩天就會到。

    這天晚上沈溪依然留宿惠娘處,這其中也有跟惠娘和李衿告別的意思,接下來兩天他要留在臨時府邸處理一些事務,不會過來跟二女相會。

    當天惠娘下廚,為沈溪準備了幾個下酒菜,沈溪平時不喜歡飲酒,但因為在惠娘這裡留宿,可以恣意些,他偶爾也會喝上兩杯助助興。對於沈溪來說,他很喜歡這種跟惠娘相處的感覺,走到哪裡都不會有在惠娘這裡安心。

    飯桌上,惠娘顯得很謹慎:「老爺確定要出發了嗎?」

    「不走難道還要留下來繼續陪你們?」沈溪笑著說道,手上拿著酒杯,望了一眼旁邊手持酒壺隨時準備給他斟酒的李衿。

    李衿眨眨眼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怎麼突然間酒桌上的氛圍就變得怪異起來?就算李衿再聰明,也理解不了沈溪跟惠娘的相處和溝通方式。

    惠娘道:「現在老爺的日子應該不好過吧?朝廷上下都將老爺當成大敵,老爺這會兒出去請回陛下怕不那麼合適……再者,若路途上有人對老爺不利的話,誰能保護老爺周全?」

    沈溪笑了笑安慰道:「總歸身邊在有人保護,難道我出一趟遠門,還能讓自己置身險地不成?惠娘你儘管放心好了。」

    惠娘點了點頭,還想說些什麼,卻突然頓住了,低下頭來臉上出現一抹哀色。

    沈溪沒有詢問具體是什麼事情,這也是兩人間形成的默契,等他放下酒杯時,李衿急忙過來添酒。

    過了好一會兒,惠娘精神恢復了一些,才問道:「老爺,這幾天應該有京師的消息吧?」

    「放心,泓兒一切都好。」

    沈溪寬慰道,「除了泓兒,家裡也都安好,我已派出人手好好保護,只要不涉及謀逆,朝中根本沒人動得了我的人……你這個當娘的儘管放心便可。」

    李衿抿嘴一笑:「姐姐這是想念泓兒了,不過我也挺想的……」

    惠娘白了李衿一眼,似乎是怪妹妹多嘴,沈溪笑著說道:「估計要不了多久我們便可閤家團圓。這次回京,你們把生意重新張羅起來,然後找時間回江南重溫一下那邊的美妙風景……或許過不了多久,我也要去南方。」

    「老爺要到南方任職?」

    惠娘望著沈溪,目光中滿是質詢。

    沈溪道:「你以為這次我回到京城,就能過上安穩日子?朝廷的情況比之前我想像的複雜多了,現在的我儼然就是人間公敵,朝中所有人都拿我當靶子,就算我可以悍然出手,把他們逐一拉下馬來,也要先忍讓,或許我真的會去南方暫避一下!」

    惠娘搖頭:「其實老爺現在根本不需忍,更勿論讓了……一再讓下去,到底要讓到何時啊?」

    沈溪道:「還是惠娘懂我,你怎麼知道我忍無可忍便不會再忍?其實我也是這麼想的,到了這地步,我再退縮的話,等於是讓敵人步步緊逼,欺上門來,對我沒有任何好處。我可學不來岳武穆,幾道金牌下來就自覺在風波亭含冤而死,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只有把敵人打痛,才能保存自己。」

    「但老爺如今不就是在退讓嗎?」惠娘問道。

    沈溪臉色變得鄭重起來,半天沒說話,過了許久才道:「你以為我是在忍讓嗎?恰恰我以退為進,朝廷已有人看不慣,要對我出手,可惜他們想不到,其實我已做好一切準備。對手再多,又有什麼用呢?」

    「老爺說醉話了嗎?」惠娘道。

    沈溪湊上前,笑著輕聲說道:「這大明朝廷,全圍著一個人轉,若我一直留在居庸關,或者回京,非但控制不了局勢,反而會讓形勢急速惡化。反之,若我能順著此人而動……一切都盡在掌握!」

    ……

    ……

    謝遷緊趕慢趕,終於在九月初八下午抵達居庸關。

    沈溪沒有出城迎接,李頻卻不敢有絲毫怠慢,主動帶人在城門口列隊歡迎,同時前去迎接的還有從西北過來的馬永成、唐寅等人。唐寅算是沈溪的代表,作為幕僚,三邊時他便曾代表沈溪回延綏傳遞消息。

    謝遷進城後過問的第一件事,便是懷寧侯孫應爵、新寧伯譚佑是否抵達居庸關,在得到肯定的答覆後,謝遷理解了為何沈溪沒有出迎,他也沒有直接去見沈溪,而是先去見了兵部侍郎王敞,想通過王敞傳遞消息給京。

    沈溪一直留在臨時居所,並不著急去見謝遷,他知道謝遷肯定會來見他。

    日落時分,謝遷姍姍來遲,此時謝遷很疲憊,雙目中儘是血絲,但在見到沈溪後臉上還是稍微露出寬慰之色。

    「謝閣老。」

    沈溪走過去恭敬行禮,謝遷看了看沈溪,臉上露出諱莫如深的笑容,隨即擺手示意沈溪不必多禮,剛見面就像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等坐下來後,熱茶和暖爐送上,謝遷才搓著手嘆道:「這鬼天氣可真冷啊。」

    顯然謝遷不適應西北天氣,夏天時非常炎熱,入秋後氣溫迅速下降,北風呼啦啦地使勁兒吹,就跟京城寒冬臘月差不多,再加上這一路上忙著趕路,讓他老邁之軀吃不消,看上去不但更顯消瘦蒼老,還帶著一股淒涼的意味……任何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一年中經過如此折騰都會受不了。

    謝遷先喝了一杯熱茶,不忙著說事,之後沈溪又讓人添茶送水,謝遷連續幾杯下肚後終於感覺暖和了些,臉上多了幾分紅光。

    謝遷打量沈溪,問道:「陛下那邊是怎麼回事?」

    沈溪道:「具體情況,之前已派人通知到謝閣老,不知有何處不明白?」

    謝遷嘆了口氣:「外間傳言滿天飛,不是你派人放的消息吧?其中對你的污衊之詞可不少。」

    沈溪搖頭道:「謝閣老認為我會自損名聲嗎?」

    以謝遷的刁鑽和倔強,以往是會說「你會」這種話,但經過西北一行,他脾氣明顯收斂許多,尤其是意識到自己老邁而朝廷又是年輕人擔當大局時,他不再無端跟沈溪抬槓,因為他知道這樣做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謝遷回過頭,好似在思索什麼,好半會兒才道:「不是就好,就怕你又有何想法,但凡涉及你的事情,總讓老夫心裡惴惴不安。這幾年下來,你做了那麼多事情,但讓人真正放心的實在太少……」

    沈溪聽了謝遷的評價,暗自不滿,怎麼我為大明做了許多事,就得來你一個不放心的評價?

    謝遷再道:「你真的想去蔚州找陛下?」

    沈溪微微點頭:「謝閣老的消息倒是靈通。」

    謝遷沒好氣地道:「陛下不過是任性出遊,這種事早就見怪不怪,當年老夫找尋陛下可是走遍大江南北,難道會不知道陛下的脾性?老夫自然不會懷疑你在這中間做了什麼文章,根本就是陛下太過貪玩任性!」

    聽了謝遷的話,沈溪不由苦笑。

    朝中很多人覺得皇帝是不可能拋下一切,任性出遊,揣測是沈溪或者某些人暗中謀逆的結果,還試圖讓謝遷相信。

    但謝遷是什麼人?當年朱厚照尚是稚子時,以太子之身南下遊玩,小小年歲便單獨遊曆數千里。

    這些事別人不知,謝遷卻很清楚,因為當時弘治帝派出去找尋兒子的人正是謝遷,所以謝遷得知朱厚照出遊,壓根兒就沒懷疑是沈溪在背後搞鬼,反而替沈溪感到可惜,畢竟當年太子出遊的事情很多人都不知道,當時是有傳言說太子不在東宮,但傳聞出來不久,朱厚照便現身,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只有越熟悉皇帝脾性的人,才知道這件事的可能性有多高。

    沈溪道:「既然謝閣老也知道陛下貪玩,明白旁人勸不回,所以在下更應該去找尋才對,現如今能真正勸陛下回心轉意的人恐怕不多。」

    「不行!」

    謝遷冷目望著沈溪,態度堅決,「誰去都行,唯獨你不可,現在朝中已有諸多流言蜚語,若你這會兒去找尋陛下,誰能放心?老夫剛進關城便聽說,太后已派保國公跟應寧去山西平息匪患,其中緣由難道你不明白?」

    沈溪沒說話,他很清楚這一切的背後始作俑者是楊廷和,而楊廷和又是謝遷提拔起來的接班人之一,不會在謝遷面前隨便評價。

    謝遷道:「怎麼,有話不能在老夫面前說?那老夫就直說了,陛下出遊在外,朝廷有你在或者不在,區別甚大,至少有你在沒人敢亂來。」

    沈溪苦笑:「謝閣老實在太過抬舉,在下可沒那麼大的本事能掌控大局。」

    謝遷沒好氣地道:「別因為朝廷對你做的一點事就拿出這種受委屈的態度,你什麼人難道老夫不知道?你現在只需要留在關城,便能讓宵小收斂,最好再從宣府調撥一部分嫡系人馬過來,這樣便可確保萬無一失!」

    沈溪道:「謝閣老,您不是開玩笑吧?即便現在,外間關於我的傳言已是滿天飛,再讓我調動人馬,那不是讓我更成為眾矢之的?」

    「難道你什麼都不做了嗎?」

    謝遷板著臉道,「你現在的職責,就是震懾那些有不軌之心的宵小,讓他們知道,就算要謀朝篡位,也得先過你沈之厚這一關,你管朝中人對你如何評價!等陛下回來後,誰會說三道四?你放心,這次老夫堅定地站在你這邊,不會因為某些人興風作浪,就讓你這樣一個年輕有功勞的大臣灰心喪氣!」

    謝遷這話算擲地有聲,以前跟沈溪關係最好的是他,倒沈溪最厲害的也是他,現在當沈溪成為朝廷上下眾矢之的時,他又跳出來說完全支持沈溪。

    對於旁人來說,或許不理解為何謝遷如此多變,只有沈溪知道,謝老兒說這話還算是實誠,僅有一點,那就是謝遷隨機應變,善於把控人心。當然這番話有多少因勢利導的成分,實在難說。

    沈溪不想用一些陰謀詭詐的心態揣摩謝遷的所作所為,但很多時候卻由不得他不往這方面想。

    謝遷有多老奸巨猾,只有相處久了才會理解,不過就算沈溪知道謝遷有想穩住自己的成分在裡面,聽到這話後心中還是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溫暖。

    沈溪道:「有謝閣老在,朝廷便能上下一心,何須我再去做一些事?謝閣老還是早些回京城,我這邊希望能早些將陛下找回來!」

    謝遷望著沈溪,似乎想看穿沈溪心中所想,但半天后終於放棄,搖頭嘆道:「看來你心中還是對朝廷有些失望。」

    沈溪搖搖頭:「這無關失望與否,站在太后和朝臣的立場,陛下出遊後,自然要防備權臣圖謀不軌,這本無可厚非,我沒有怨懟誰,只是想盡快平息這種猜忌,若我離開能讓各方勢力處於一個均衡狀態,如何還要強留下來與人不悅?」

    謝遷皺眉:「難道你去找尋陛下,就能讓他們徹底放心?保國公跟應寧領兵出征,又是怎麼回事?這你不知道?」

    沈溪道:「既然我在何處都會遭致猜忌,難道便什麼事不做了嗎?這可是謝閣老您剛剛說過的話!我現在要做的是盡快平息旁人對我的猜忌,早日去將陛下迎回,只有陛下平安無事回到京城,所有流言才能不攻自破。」

    「至於謝閣老所說,讓我留在居庸關坐鎮,甚至調動曾經的部屬,只會令事態惡化。我所做只是想證明自己的忠心,若謝閣老理解信任的話,該明白我選擇的才對大明最有利!」

    沈溪一番話說完後,謝遷突然默不做聲。

    因為他感受到了沈溪滿腔的熱情,那是一種要找到皇帝證明自己清白的決心和勇氣。

    謝遷在辯論上並非沈溪對手,即便他能考慮到事態發展方向,卻不會料到沈溪居然擲地有聲地說出這番忠君體國的話來。

    最後他無奈嘆道:「你想怎麼做,至少也應該跟太后娘娘請示後再說。擅自去做,非人臣所為,也就難怪有人會說三道四了!」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5-6 04:47
第二三〇五章 大人物

    謝遷沒辦法說服沈溪。

    無論謝遷表現出怎樣的支持態度,沈溪始終抱有一定戒備心理,倒不是說沈溪不給謝遷機會,而是因為二人立場有根本性的分歧,這是當前微妙的局勢所導致,而非二人私交如何如何。

    謝遷沒有繼續勸說,他提出讓沈溪去請示張太后,並沒有徵詢沈溪是否同意,就好像只是通知沈溪一聲,讓他直接照辦便可,毫無商量的餘地。

    接下來謝遷所問,基本都是沈溪在草原上的經歷,這也是謝遷長久以來想知道的事情。

    有一點謝遷沒問,那就是戰事開啟前,是否一切便已在沈溪計畫內?謝遷大概意識到這個問題提出來,會傷感情,乾脆選擇避而不談,沈溪在敘說自己於草原上的經歷時,謝遷不斷點頭,偶爾會問上一兩句,神色間顯得非常平靜。

    「平安回來就好。」

    謝遷最後總結道,「這一戰能得勝,也是老夫沒預料到的,你莫要怪戰前還是戰事進行中老夫沒有堅定地站在你這邊……唉!當時朝野都不支持你出兵,因為沒人看好這場戰爭,就算最後勝利了又能如何?不照樣放棄了辛辛苦苦打下來的地盤?既如此,安安穩穩過個幾年不好嗎?」

    謝遷似乎在講述他不支持對草原用兵是多麼正確的事情,並沒有打算跟沈溪道歉,說話時帶著一股不容質疑的傲氣。

    沈溪對此腹誹不已,對草原用不用兵當然有著根本性的差別。在此之前,一旦達延部完成對草原的統一,很快九邊各處就會燃起烽煙,韃靼人會把關塞內外的大明百姓,當做豬羊一般,隨時宰割。

    到時候朝廷疲於應對,國力會不知不覺消耗。

    而現在隨著草原青壯為之一空,起碼未來幾十年內不用再擔心西北各處的安全,可以安心發展國計民生。

    當然,沈溪不會跟謝遷計較太多,從根本上來說他是謝遷提拔起來,不然的話就算立下功勞再多,朝廷也可以選擇性地來個視而不見,歷史上這種事情不勝枚舉,許多時候不是你做好了就能得到回報的。

    謝遷再道:「過去這幾年,朝廷窮兵黷武,花費巨大,若不好好休養生息幾年,百姓會繼續遭難。如今中原地區災害頻繁,水患、瘟疫接踵而至,聽說到現在還沒緩解過來,以至於地方叛亂有星火燎原的趨勢?」

    「是。」

    沈溪果斷回答,這種事他沒必要避諱,本來就是人所共知的事情。當然他心底把朝廷用兵跟地方災害結合在一起,還是有不同看法,畢竟打這一仗他基本上都是花的自己的錢,所以窮兵黷武根本就不跟他沾邊。

    正德朝有個好處,那就是皇帝雖然不怎麼管事,但也不會刻薄大臣,就算劉瑾當政時也未造成中樞和地方消息割裂,朱厚照是否知曉先不論,至少大臣們對於民間的事情還是非常清楚的,地方官員基本能保證對上消息及時送達,即便哪裡遇到災害,朝廷也不會因此苛刻各級官員,這是主要原因。

    謝遷道:「不管地方叛亂是否加劇,只要交給下面的人去處置便可,你不需要親自前去,殺雞焉用牛刀?你的差事就是維持軍中安定,尤其是西北軍隊平穩,戰前戰後總該有一番交替,所以老夫還是不支持你去勸陛下回來。」

    沈溪淡淡一笑,並沒有接謝遷的話茬,顯然心中另有打算。

    畢竟,是否聽從謝遷的建議不是現在能定下的,很多事需要看形勢發展,沈溪自己也在觀察朝廷局勢,以前朝中官員的派系和政治傾向,因為朱厚照的存在並不明朗,但現在隨著朱厚照出走,很多問題暴露得清清楚楚。

    謝遷又道:「老夫累了,得歇息了,這樣吧,你上一道奏疏向太后娘娘請示,看看太后是否准允你前去找尋陛下……這件事就這麼定了,老夫先回去,有事明早再說!」

    或許是謝遷意識到,就算沈溪馬上寫奏疏請示張太后,一來一回也不可在一夜間完成,就算快馬能及時趕到,張太后那邊也需要時間審閱和商議對策,很多事可以等到來日他精神恢復後再說。

    此時謝遷因連續趕路,身體都快散架了,疲累不堪,說話時一直有氣無力。

    沈溪站起身來:「恭送謝閣老。」

    謝遷道:「你跟老夫一起到驛館,抵足而眠,有事還能商議。」

    沈溪搖頭道:「謝閣老回去休息,在下前去能作何?謝閣老不也說了,有事可以等日後再議定,何必急於一時?」

    謝遷想了下,微微點頭,他從沈溪神色中看不出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隨即鼓勵道:「戰事結束,朝堂內大概會經歷一番人事變動,你安心在朝中做事,總歸未來你可成為大明柱樑!老夫看好你。」

    沈溪苦笑一下,心想:「我為官到現在,做了那麼多對大明有益的事情,難道僅僅是未來可能會成為大明柱樑?那我現在是什麼,只是個給人打下手的小角色?你謝老兒始終把自己當作文官魁首,看起來開始轉向支持我,但其實還是想任何事都出自你的決策,讓我沿著你選定的路走,這也是我倆矛盾所在,既如此你還跟我商議什麼?」

    到此時,沈溪已不可能再對謝遷言聽計從,無論謝遷是否是一片好意,沈溪都無法甘心平穩過上多少年後再出來做實事,他目標明確,就是要利用朱厚照的支持施行很多改革,促進時代進步。

    事情到了這般田地,沈溪不可能事事都為謝遷著想,就好像謝遷也不可能會放棄原則,全力支持沈溪改革一樣。

    ……

    ……

    謝遷回到驛館休息。

    沈溪則留在住所內,面對眼前厚厚一疊案牘,根本就看不下去。

    此時剛天黑,本來到了吃晚飯的時候,但沈溪根本就不飢餓,朱鴻進來道:「大人,唐先生求見。」

    沈溪沒想到唐寅會來,因為他做事的方法和手段不為人所理解,不奢求旁人能幫到他太多,留唐寅在身邊,更像是備不時之需,至少目前唐寅無法幫到他太大的忙。

    但他知道,未來自己要做很多事,那不是他一個人決策就能完成的,還需要很多人執行和監督,更需要一些人在地方上為他的政策奔走,而唐寅就是很好的人選。

    「請他進來吧。」

    沈溪隨口說了一句,言語間顯得很倦怠。

    很快唐寅便出現在沈溪面前。

    當唐寅進來,看到沈溪湊在燭光下看什麼東西時,只是站在那兒沒有說話,好像並不想打擾沈溪。

    沈溪問道:「為何如此安靜?」

    唐寅見沈溪沒側過頭來,言語中有種冷漠,當即回道:「沈尚書,在下希望早些回京看望妻兒,出來久了,怕內子掛念。」

    沈溪點頭道:「思念親人乃人之常情,唐兄可以回去……其實不必跟我請示,我會讓人給你支一筆車馬費。」

    沈溪沒有說束修或者薪酬的事情,而只是說給唐寅車馬費,意思就是說感謝你在這一路上跟隨我,幫我出謀劃策,至於接下來是否還要用你,另當別論。

    唐寅沒去爭辯什麼,來之前,他把很多事都想明白了,拱手道:「在下能力有限,實在幫不到沈尚書你,承蒙你一直以來的照顧,這邊先謝過!」

    說到這裡,發現沈溪終於側過頭看著他,好像對唐寅說的話提起幾分興趣來。

    唐寅又嘆道,「我始終沒有辦法進入仕途,除了少了進士的身份,其實做事也沒什麼能力……可笑我之前還一直以為自己懷才不遇。」

    沈溪微笑著問道:「唐兄怎會如此灰心失望?你可是名聞遐邇的江南才子,詩畫堪稱一絕,多少人對你欣然嚮往?」

    唐寅苦笑著搖頭:「經歷太多事情之後,我不會再高看自己一眼,無論是在危機四伏的戰場上,又或者云譎波詭的官場,在下能力距離沈尚書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兒,沒辦法提出合理的建議。或許我就適合去做一些簡單的事情,書書寫寫,發些牢騷……官場根本就不適合我!」

    言語間唐寅帶著一種對自己的極度失望,儼然跟他隨同沈溪出征前的意氣風發迥異。

    沈溪打量唐寅,許久後,他彷彿看到了一個能幫到自己,或者自己想要的唐寅,這大概正是他期望對唐寅做出的改變。

    沈溪微笑著說道:「唐兄,其實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你幫到了我,也幫到了天下蒼生,現在激流勇退的話實在太過可惜……嗯,要不這樣吧,你先回京休整一段時間,等我回到京城後,會幫你在朝中謀取個差事……以你舉人的身份,還有在對草原之戰中隨軍立下的功勞,大概可以擔任一地縣令……我準備先讓你到地方上歷練個幾年,積攢些政績和資歷,唐兄你看如何?」

    「啊?」

    唐寅聽到這話,眼睛瞪得溜圓,顯得非常驚訝。

    舉人只是理論上有當縣令的可能,但一定是那種偏遠沒人稀罕的地方去當縣令,沒什麼油水不說,下轄管理的人還特別少,就算這樣也需要走動關係,花費不菲,當完縣令後還連個晉陞的途徑都沒有,可悲可憐。

    但他只是跟沈溪到草原上走了一趟,沈溪便許諾給他找個縣令的差事噹噹,以沈溪的人脈關係,自然不會隨便給他找個地方就打發他。

    而唐寅馬上就要得到一個連兩榜進士都夢寐以求的好差事,直接到某個地方當縣令,從此踏上仕途!

    唐寅本以為沈溪要將他打發走,從此過那種山野村夫的日子,鬱鬱寡歡而終,但未曾想,沈溪居然讓他做官,那二人此後就不再是僱傭關係,身為官員最多算是沈溪的下級,所以沈溪才會說給他「車馬費」而非其他。

    唐寅激動地道:「沈尚書,您……這樣做怕是不那麼合適吧?在下寸功無立,哪裡敢當此重……」

    突然間,一代才子居然也出現了口拙的情況,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此時唐寅非常激動,他跟徐經都被剝奪參加會試的資格,甚至被列入官場黑名單,就算入仕也只能當小吏,根本無從晉陞,但現在沈溪卻給了他另外一條官場晉陞的途徑。

    沈溪微笑著鼓勵道:「若以唐兄的本事,考進士綽綽有餘,如今之所以淪落到這地步,也只能說是交友不善。不過我想提醒一下,我並沒對你做什麼許諾,我目前只是兵部尚書,只能說回去後儘量幫你爭取,莫要以為事情便板上釘釘。」

    唐寅明白沈溪這句話的意思。

    現在沈溪在朝中的處境非常尷尬,隨便提拔誰都可能會被御史言官給盯上,更何況是他唐寅這樣被弘治皇帝欽定為不得參加科舉之人,要入朝的話,必須要有合理的理由,而且就算這樣也會給沈溪帶來非議聲。

    此時的唐寅對沈溪有一種極大的感恩心理,他知道沈溪要提拔他將要面臨怎樣的輿論壓力。

    但其實沈溪根本就不在意這些,也只有唐寅才會重視,以為當年被降罪是多麼重要的事情,但其實朝中大員根本就沒人留意他這樣的小人物,沈溪並不會因為提拔唐寅就背負什麼輿論負擔。

    唐寅感動地拱手道:「在下明白。」

    沈溪點了點頭,道:「既如此,那唐兄你早些回京城跟家人團聚吧,我這邊還有事情要處理,所以暫時無法回京。一切要等消息,可能是最近的事情,也可能會等上一年半載,誰知道呢?呵呵。」

    沈溪說話的語氣非常輕鬆,並不像是嚴肅的許諾,不過唐寅卻明白沈溪既然說出口了,就一定會幫他辦到,而不會信口開河。

    且以沈溪的身份,要提拔一個縣令並不難,最重要的是他有著舉人的身份,且去戰場上積累了一定戰功,也只有沈溪才有底氣幫他爭取。

    反正他在此次對韃靼的戰事中做了什麼,或者說是否有功勞,全在沈溪一句話,這也讓唐寅多了幾分寬慰,自己苦熬多年,這回終於要出頭了。

    ……

    ……

    唐寅高興地去領了車馬費,足足有八十多兩銀子。

    換作赴京參加會試前,這筆錢或許對唐寅來說根本就瞧不上眼,但在現下,這對落魄久了的他來說卻無疑是一筆巨款,他可以拿這筆巨資去安頓家裡人,還可以讓他過一點稍微體面些的生活。

    唐寅當晚找了個地方喝酒。

    居庸關內要找到喝酒的場所很不容易,軍中禁止飲酒,且居庸關城不是商業城市,城內僅有的鋪子都是為官兵服務,就算有百姓居住,也都是隨軍家屬,他們在城內的生活保障基本由朝廷包完了,而城中要兌換商品也近乎是以物換物,所以理論上唐寅就算有銀子似乎也沒處花。

    但這個世界上從來就不缺乏灰色交易,正因為居庸關城內禁酒,所以開設酒肆的利潤才高,因此最後唐寅還是順利找到小酒館,即便沒有酒友作陪,也喝得很盡興,這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喝得差不多了,唐寅便回去休息,結果次日一大清早被人吵醒,卻不是沈溪派來的,當得知來人身份時,唐寅差點兒嚇得滾落床下。

    「誰?哪個謝大人?」

    唐寅瞪著前來報告的隨從問道。

    唐寅從榆溪河戰場前往榆林衛城匯報軍情並暫時留下後,三邊總制王瓊便安排了一名隨從照顧唐寅起居。

    這名隨從等於受僱於唐寅,結果唐寅這一路上都沒錢支付薪水,隨從已經快無法忍受了,結果他突然得到沈溪一筆不菲的車馬費,出手開始變得闊綽,不過相比於手頭寬裕,唐寅更在意的是自己的面子。

    當得知謝遷到來時,他喜出望外,昨日兵部尚書、朝中炙手可熱的沈溪許諾幫他弄到縣令的官職,今天早晨就是首輔大臣親自前來拜訪,這得是多大的臉面?

    隨從道:「就是內閣首輔謝大人!」

    隨從出自官衙,見過大場面,自然知道謝大人有多大官威,能主動接見一個進士都不容易,更何況是登門拜訪?這足以體現出自己服務的對象不是什麼小人物,而是被埋沒的大人物,所以隨從一改之前的輕慢,說話時帶著一種近乎大喘氣一樣的一驚一乍。

    「快……出去迎接。」

    唐寅緊忙收拾衣衫,沒等他走出門口,謝遷已盛氣凌人地進了他屋子,這讓唐寅有些措手不及。

    「謝閣老!」唐寅為自己能認識謝遷這樣的人物而沾沾自喜,尤其是在看不起自己的隨從面前。

    謝遷點了點頭,一擺手,唐寅見狀趕緊道:「退下吧,快去給謝閣老準備茶水。」

    「不必了!」

    謝遷道,「有事要跟你單獨說,屏退左右便可。」

    隨從哪能不識相?趕緊退出門外,卻不肯走遠,想知道堂堂的首輔大學士來找平時吊兒郎當自詡為大才子的唐寅做什麼。等他關上門後,往旁邊挪了不到兩步,便聽裡面傳來謝遷的聲音:

    「之厚昨日跟你說了什麼?為何會不辭而別,連夜就出了居庸關?他到底去了何處?」

    唐寅沒料到謝遷居然是來興師問罪的,他本以為自己時來運轉得到謝閣老的欣賞和提拔。

    唐寅一時間愣在那兒,完全不知該如何去接話。

    被謝遷凝視,唐寅壓力很大,最後只能如實回道:「在下從西北迴來後,百無聊賴,希望早一步回京與家人團聚,昨日去跟沈尚書請辭,沈尚書給了一筆車馬費……讓在下早一步回京等候消息,他會……幫在下向朝廷申請功勞,並且允諾在下,有入朝為官的可能……」

    到此時唐寅知道自己再隱瞞下去也是無濟於事,可能會發生什麼大事,能說的還是先說出來好,免得之後被謝遷責難。

    謝遷皺眉:「那他沒說要去何處?」

    唐寅嘆道:「謝閣老,您應該知道,沈尚書做事不會跟下面的人商議,何況在下只是他身邊不入流的幕僚,怎會將如此機密大事告知在下?在下到現在為止,還不知沈尚書離開的消息……不過料想既然他離開,要麼是回京,要麼是……去找尋陛下了吧?」

    謝遷眉頭皺得更深了,道:「你怎麼可能什麼都不知道?」

    唐寅道:「陛下外出遊玩的事情,軍中並不算什麼秘密,這消息也是從京城那邊傳來的,現已滿城風雨……不是說之前沈尚書有意勸諫陛下嗎?在謝閣老到來後,想來他沒了後顧之憂,便馬上出發找尋陛下,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說話時,唐寅一直強調自己是局外人,根本不知其中內情,所以責任不該由他來承擔。同時,唐寅也在儘量提醒謝遷,他跟沈溪的關係沒有看上去那麼親密,沈溪不過是他的僱主而已。

    謝遷對唐寅的回答並不滿意,在屋子中間來回踱步,顯得憂心忡忡,卻又有些不信任唐寅,道:「臨行前,他可誰都沒見,唯獨見過你,你敢說自己跟此事毫無關係?即便你要回京師,怕也是有什麼特別的交待,讓你趕回京城幫他做事吧?」

    唐寅搖頭苦笑:「謝閣老,這次您真的誤會在下了,沈尚書確實什麼都沒跟在下說。要說他說過的……在下會如實相告,他的意思是,讓在下先回京城等候,若他回京會幫忙疏通,為在下謀得一官半職,很可能是縣令,鼓勵在下在官場好好發展。謝閣老,若您對在下有意見的話,在下絕不敢進入仕途。」

    唐寅明白,無論沈溪許諾什麼,但凡謝遷說句話,那所有的承諾都屬於白搭。

    誰讓謝遷才是文官領軍人物,幾乎所有官員都要看謝遷的面子辦事?若謝遷就是要針對他,他也沒辦法。

    以前唐寅不覺得自己會被謝遷這樣的大人物針對,但現在他卻有不同的看法,因為謝遷已經登門來找他的麻煩,連沈溪失蹤這種事也要記在他的頭上,這讓他非常鬱悶。

    就在唐寅不知如何為自己辯解時,突然外面傳來一個聲音:「謝大人可在裡面?」

    謝遷聽到後,走過去將門打開,只見一名士兵站在外面:「謝大人是吧?小的是隆慶衛指揮使李頻李將軍麾下,特來為您送一封信,乃是沈大人昨夜離開時留下,特地囑咐要在天明後再送給謝大人閱覽,這不,找了您老好半天呢!」

    唐寅見來人說的是沈溪的事情,稍微鬆了口氣,但見那隨從站在門口沒走,突然面紅耳赤,有一種做了糗事被人發現的羞赧感。

    謝遷看過信函後,似乎更惱火了,一甩袖道:「伯虎,你不用出來送,老夫有事先走。回頭再說!」

    唐寅有些不明白,謝遷這是怎麼了?突然前來拜訪又突然抽身離去,前後不過是一盞茶的工夫,不過他已將自己的底牌完全展現給謝遷看,還在隨從跟前丟了面子,心中一陣哀鳴。

    望著謝遷離開的背影,唐寅面子有些掛不住,但仍舊保持最基本的禮儀。

    但見隨從看向他的目光裡帶著些許崇拜,這讓唐寅有些鬧不清楚,明明剛才自己丟人現眼了。

    在他看來,見到沈溪和謝遷只能算是一種榮幸,以前他還只是舉子時就曾拜望過天下聞名的翰林學士程敏政,那時他也不覺得怎樣,但在一個普通隨從看來,唐寅之前的作為就好像是去面聖一般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尤其謝遷走的時候還特意跟唐寅打招呼,甚至直接稱呼唐寅表字,一看就不是陌生人,而是彼此間非常熟悉。

    能跟當朝首輔和兵部尚書都扯上關係的人,而且唐寅還自稱未來要被提拔為一地的百里侯,隨從哪裡敢有任何輕慢?

    以後就算唐寅不給俸祿,隨從也打定心思要跟著唐寅干,至於什麼輕視也就無從談起了。

    隨從道:「唐老爺,您看幾時回京,小的也好為您打理一下。這不,對韃靼的戰爭剛結束,往京城的路程說近不近,得提前準備馬車什麼的麼?」

    「放心,我會給你銀子的!」唐寅板著臉道。

    「不用,真不用。」

    隨從道,「臨出延綏前,王大人給了一筆錢,專門用來應對不時之需。小的這就去準備,唐老爺您還沒休息好,趕緊回去補個覺,起來後咱們就可以出發了!」

    唐寅愣了一下,隨即意識到,自己今時不同往日,很快就是要當縣令的人了,豈能跟以前那般碌碌無為?

    他心想:「本以為此番回京城,會繼續過那種居無定所的生活,現在可真成老爺了,以後不但能三妻四妾,指不定能光宗耀祖,通過跟沈之厚的關係,還能結識到謝閣老這樣的朝中擎天巨柱,將來前途似乎一片光明啊!」

    想到這裡,唐寅突然安心了,至於隨從是尊敬自己還是看不起,好像也沒什麼了不起。

    當一個人身份卑微時,他會很介意別人對自己的看法,一旦有了金錢地位後,別人的眼光也就不在他考慮範圍之內,唐寅終於深刻地理解到了這個道理。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5-7 04:49
第二三〇六章 監國

    謝遷離開唐寅住所後,連忙去見王敞。

    收到沈溪的信函之後,謝遷基本上瞭解了沈溪的去向,他對於沈溪的不辭而別非常惱火,路上便在想:

    「早知道的話,昨日一定將臭小子拉到驛館去,我親自看住他,何至於半夜來個不辭而別,這不是存心給我添亂,讓朝廷局勢亂成一鍋粥麼?」

    帶著惱火,謝遷氣勢洶洶地撞開王敞居所的大門。

    此時王敞已吃過早飯,跟年輕人晚睡晚起不同,王敞已是老人而且喜歡養生,遵循了早睡早起的好習慣。

    王敞正在院中優哉游哉地喝茶賞菊,對於謝遷的到來非常意外,因為昨天謝遷已見過他問過一些情況,甚至還想通過他對外傳遞出一些消息,他不覺得謝遷有這麼急不可耐,需要第二天一大清早便過來詢問進展,這樣未免有點兒太過不講人情。

    「於喬,你……」

    王敞起身相迎,不知該如何跟謝遷搭話,因為此時謝遷臉色漆黑成一片,好像誰做了對不起他的事情。

    謝遷道:「先不說別的,你是否提前得知之厚要離開居庸關的消息?」

    「什麼?之厚出城去了嗎?」

    王敞昨晚睡得很早,根本就沒得到任何消息,當下詫異地問道,「於喬你是怎麼知道的?先不急,坐下來慢慢說話。」

    謝遷惱火地道:「都這般田地了我還靜得下心來嗎?這小子,昨日裡我剛跟他說過,無論做什麼決定都要先跟人商議,尤其是要徵得朝廷的同意,結果一扭頭招呼不打一聲就走了,早晨才讓人送一封信來,這算幾個意思?我的話他怎麼就是聽不進去?」

    王敞見謝遷生氣,不知為何心裡卻忽然安定下來,暗忖:「若謝於喬始終像昨日那般和顏悅色說話,不急不躁,連說到之厚的時候都能保持心平氣和,反而不正常……嘿,這才是謝於喬對之厚應有的態度嘛。」

    王敞道:「先消消氣,坐下來說話。」

    這邊王敞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沈溪去請皇帝回來難道不是正常操作嗎?別人也沒那能力啊!所以只能儘量和聲安撫,讓謝遷平心靜氣,從長計議。當然謝遷這會兒也真的是沒想太多,就是一股腦兒的氣憤,主要原因還是在他抵達居庸關後沈溪才走,謝遷覺得沈溪這是故意跟他示威。

    不過謝遷依言還是依言坐了下來,將沈溪所寫的信函拍在桌子上,一擺手道:「你看看吧!」

    王敞得到許可,將信函內容詳細看過,當他知道沈溪要去請回皇帝,甚至表示會儘量維護皇帝周全時,王敞並沒有覺得多意外,畢竟之前沈溪已在他面前表達過類似的想法,而且說過只要謝遷來就會走,現下沈溪不過是履行之前的承諾罷了。

    王敞作為下屬,對於上司的決定不會多去質疑,而且他覺得沈溪既然已提前打過招呼,那就沒什麼好說的。本來沈溪失蹤那兩日,他以為已走了,現在晚走幾天已經算是很給謝遷面子,而且沈溪也將離開前的所有事情安排好,這邊謝遷順利趕了回來,沈溪也沒道理再繼續留下。

    王敞放下信函道:「於喬,之厚說的有幾分道理,他留在居庸關內也沒什麼事情可做,朝廷接收軍權的人也到了,甚至太后還派了保國公跟楊應寧前去山西平叛,你這個深受太后娘娘器重的當朝首輔也回來了,還有何可擔心的?」

    謝遷道:「你這是糊塗還是怎的?難道你不知為何太后娘娘會做出這一系列舉措?」

    王敞一怔,隨即搖了搖頭道:「太后娘娘的意思,誰敢無端揣測?」

    「你少揣著明白裝糊塗……漢英,你還沒有老邁昏聵,卻總做一些糊塗事,現在就問你是否提前得知之厚會去迎駕?」謝遷問道。

    王敞嘆道:「之前之厚說了什麼,昨日不詳細告訴你了麼?你現在卻非要拿他走的事情為難我,這又是何必呢?咱們是多年老友,可以做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之厚到底是兵部尚書,是我的頂頭上司,他走之前並跟我有商議,無可厚非……你朝我嚷嚷作何?」

    這邊王敞很冤枉,他覺得自己提前沒得到什麼風聲,謝遷卻將怒火撒在他頭上,實在是太無辜了。

    王敞這種心態基本跟之前唐寅一樣,顯然此時的謝遷忽略了一個問題,那就是沈溪早就定下要走,走之前根本就不會再跟誰打招呼,這也是防止謝遷得知情況後出面阻攔,而沈溪去找朱厚照的決心很大。

    王敞道:「這樣吧,你現在派人去追,或許有機會追上,他走不遠……快馬總能追回來吧?」

    謝遷眯眼打量王敞,如同聽到一個笑話一樣,冷著臉問道:「你覺得有這可能嗎?」

    王敞進一步道:「若你不派人去,那就不要拿出如此倨傲的態度來,咱有話好好說,又不是說天塌下來了。你想想看,之厚做事若沒分寸,會到現如今這般地步?我倒是覺得,之厚做事有時候比你沉穩多了!」

    謝遷實在是將王敞逼急了,王敞不顧雙方地位相差懸殊,直接開始教訓起謝遷來,這讓謝遷有些始料不及。

    謝遷打量王敞,好似在說,你這是吃錯藥了?

    但王敞的態度很明確,你先挑釁在先,別怪我對你不客氣,咱有話可以商議,是你先不好好說話的。

    在朝中相處久了,彼此都熟悉脾性,再加上王敞也是頗有些資歷的老臣,若非有沈溪和楊一清等人崛起,王敞也有機會當上六部尚書,現在王敞雖然只是兵部侍郎,但他已對前途不抱指望,行事率性,對於謝遷也就平常心對待。

    相反,謝遷對於朝廷格局非常在意,因為短時間內他還不想退下來,對什麼事都很著緊,這跟王敞隨遇而安的心態迥異。

    半晌後,謝遷才道:「如同昨日跟你說的,現在朝廷上下已開始對之厚說三道四,他似乎也感受到了巨大壓力,此番算是在逃避吧……不過這麼一來卻會被更多人指責,陛下出去遊玩他本應留下來穩定大局才對。」

    王敞打量著謝遷,嗤笑道:「你確定陛下是出遊,不是……咳,當我沒說。」

    謝遷沒好氣地道:「怎麼,你不相信?實不相瞞,陛下當年還是東宮太子時,便曾私自出宮前往南方,當時之厚尚且在湖廣為官,陛下到了江南後,又一路沿江而上到湖廣去見,老夫曾奉先帝之命南下找尋……」

    王敞恍然大悟:「難怪於喬你對此事並無多少驚訝,感情你已知道陛下性子……既如此,你還那麼苛求之厚作何?」

    謝遷嘆道:「我是知曉,但朝中人未必清楚個中內情,以老夫進城後收到的情報看,朝中有人想讓之厚卸甲歸田當個散人,或者在朝中某個清水衙門做個閒官,如此才能讓滿朝文武放心。這會兒他不管做什麼不都在旁人矚目下?」

    「誰?」王敞直接問道。

    謝遷自然不能說是楊一清寫信告訴他楊廷和等人搞的小動作,作為內閣首輔他還是要維護楊一清的名譽,免得這個他看好的內閣同僚被人攻訐。

    謝遷道:「是誰不重要,既然有人這麼做,那之厚是否該留在居庸關內,讓所有人都放心?」

    王敞一擺手道:「這算什麼歪理?他本可以靠做實事來打消旁人的顧慮,為何要留下繼續被人懷疑?他將陛下找尋回來,不就將所有流言蜚語都給粉碎了?」

    謝遷黑著臉道:「你跟他一條心,自然會這麼說。怪不得兵部上下會被他挾制,以至於沒有絲毫反對聲音。」

    「於喬,咱有事說事,莫要感情用事,無論之厚做的事情是對是錯,這件事跟我無關。你莫要怪錯人!」王敞道。

    王敞沒說不按謝遷說的辦事,關鍵是現在謝遷不就事說事,單純前來聲討,對象不是沈溪還是他這個局外人,自然接受不了。

    我又沒犯著你謝於喬,你跟沈之厚的恩怨自個兒去解決,或者是你現在就派人去把他抓回來,所有一切與我無關。

    謝遷一股腦兒宣洩怒火後,好似也明白這件事不能怪責王敞,二人經歷很久的靜默之後,謝遷的語氣才平和下來,撚鬚道:「之厚去找尋陛下,無論動機如何,已是木已成舟無法挽回,不如趕緊以他的名義去信京師,至少也起到知會的作用。」

    王敞道:「於喬以為之厚會沒想到這一層嗎?你還沒到居庸關前,之厚便單獨前來,讓我將此事告知司禮監兩位公公……這會兒戴公公和高公公應該早就將消息帶回京城,不然的話太后也不會派保國公等人前去山西地界平叛!」

    謝遷點了點頭:「那他可還有做出別的安排?諸如留下人手來挾制西北那些人馬?」

    王敞搖頭道:「不知他調全卿回京師坐鎮是否算一件?再者,朝中事務不有於喬你麼?之前他一直都在等你回來,本以為他會跟你商議妥當,才會安心去找回陛下,沒想到他不告而別你卻跑來為難我……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在朝廷留幾天?」

    二人都是老臣,鬚髮花白,滿臉橫皺,相互看了一眼,謝遷多少有些不好意思,雖然王敞沒有做到尚書,但至少跟他沒什麼矛盾,現在卻因沈溪的事情差點兒鬧翻臉。

    謝遷站起身來:「既如此,那我這就派人知會京城那邊……」

    王敞見謝遷要走,本要起身相送,聽到謝遷的話後稍微有些不解,問道:「於喬不馬上回京?現在朝中無人坐鎮,你留在居庸關城能起到什麼作用?還是早一步回京,朝廷的事情需要有人打理。」

    在王敞看來,楊廷和做的那些事情非常不靠譜,只會激化沈溪跟朝廷的矛盾,讓皇室對沈溪的不信任加劇,所以王敞希望謝遷能早一點回京,除此之外也想躲個清靜,至少他這個兵部侍郎是奉皇命隨軍的,現在皇帝沒回來調動人馬班師,他可以留下來等候消息,順帶打望局勢變化。

    謝遷嘆道:「我得留在居庸關城處置一些事情……哼,隆慶衛指揮使李頻,居然敢跟沈之厚沆瀣一氣隱瞞不報,我能放過他?」

    這個時候謝遷又找到了一個出氣口,王敞對此漠不關心,反正李頻跟他沒什麼關係,謝遷要去刁難只能隨他。

    「你已經安全抵達居庸關的消息,務必記得跟朝廷匯報,看太后娘娘意思如何……怕是太后娘娘也希望你早一步回京。」

    王敞的意思很明白,你謝於喬別總去苛刻沈之厚,你自己還不一樣,人在居庸關城內卻不回京城,明知現在朝廷少不了你,你們老少二人都是一樣任性妄為,結果你還在這邊指責沈之厚而絲毫不覺得自己也有問題。

    謝遷冷冷地打量王敞一眼,並未多言,但王敞能感覺到謝遷的不耐煩,似乎是覺得他沒資格說這話。

    等謝遷出了門口後,王敞終於鬆了口氣,輕嘆道:「你謝於喬到了居庸關,可比之厚在這裡的時候麻煩多了。」

    ……

    ……

    很快謝遷趕至長城內關,距離京師只有一兩日路程的消息,傳回京城,為張太后所知。

    張太后馬上將楊廷和叫來,大概意思是讓楊廷和去信催促謝遷早一步回京主持大局,但這顯然不是楊廷和所希望看到的結果。

    楊廷和進入內閣後,幾乎都是在劉瑾、張苑、謝遷、沈溪等人的陰影下過日子,從來沒有發言權,好不容易贏得張太后的信任而且做出一系列舉措,有力地打擊了沈溪的「囂張氣焰」,一幫文官不知不覺開始向他靠攏,結果頂頭上司回來了,張太后又對謝遷信任有加,就算他對謝遷再恭敬,心裡也不是個滋味兒。

    但楊廷和知道不能在張太後面前直接拒絕,當即道:「謝閣老剛到居庸關,大概還要跟沈尚書洽談軍政要務,過兩天便會動身回京。太后娘娘莫要心急,有謝閣老在,居庸關那邊不會發生什麼變故。」

    此時的楊廷和儘量給張太后吃定心丸,告訴張太后其實謝遷是否回來無關大局,只管放平心態。

    只要西北不亂,就算謝遷繼續留在居庸關也沒關係。

    張太后卻不這麼認為。

    在她看來,當年弘治帝留下的幾位顧命大臣中,只剩下謝遷,而且謝遷當年幫她維護自己跟朱祐樘一夫一妻的關係,還一直為她出謀劃策,甚至連楊廷和都是謝遷舉薦到她身邊來當顧問,她當然將謝遷看作最值得信賴之人,那種託付的感覺,更好像是女兒對父親的絕對信任。

    謝遷有很高的人格魅力,至少在張太后看來,謝於喬非常完美,也是丈夫託付照顧自己孤兒寡母的擎天臂助,至於楊廷和只是個親近的大臣,而謝遷在她眼中更像是血濃於水的家人。

    張太后道:「謝閣老遲遲不回,哀家寢食難安……如今陛下不在,司禮監掌印空缺,內閣首輔要是也不在,這京城內的事情就沒人打理了。中原之地現又出了亂子,朝廷那麼多衙門,總歸要有人來主持啊。楊卿家,你莫說那麼多了,趕緊讓謝閣老回來,哀家現在需要他,大明需要他。」

    楊廷和比張太后大了十多歲,但是在張太后眼中,他還屬於「年輕人」,跟謝遷這樣老成持重的股肱之臣區別很大。

    聽了張太后對謝遷的評價,楊廷和心中越發不是個滋味兒,但他還是恭敬行禮道:「臣這就回去找人告知謝閣老,讓他早一步回京城來。」

    楊廷和把話撂下,但是否會這麼做,他自己都沒想好,雖然他知道於公應該早些將謝遷請回來,但於私,他想繼續維持眼前的局面,至少他能一展抱負有所作為,這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可以說是他的人生巔峰,人一旦嘗到了掌握權力呼風喚雨的滋味,讓他將一切放下很難。

    尤其是明朝這樣喜歡論資排輩壓抑後進的朝代。

    楊廷和做官三十多年,人生第一次如此接近權力巔峰,他心有不甘,但又知道張太后的命令無從違背。

    最後他思來想去,只能陽奉陰違,試著拖延謝遷回京城的時間。

    ……

    ……

    張太后得知謝遷即將回京的消息後,不但見了楊廷和,很快就接見自己兩個弟弟,將此事告知,讓他們做好京師防備交接工作。

    永壽宮內,張氏兄弟聽到這個情況後大吃一驚。

    張延齡直接問道:「姐姐,這算什麼意思?謝閣老回來就回來吧,他是文官,我們是武將,你要我們交出兵權算什麼道理?難道姓謝的還能主持軍機大事不成?」

    張鶴齡平時會不自覺制止弟弟的一些魯莽言行,但這次他沒說話,因為他也很不甘心,他覺得張太后可能是被誰蠱惑,因為之前張太后一直囑咐他二人要好好掌控軍權,直到朱厚照回來。

    張太后道:「謝閣老乃是顧命大臣,當初先皇對他非常信任,在劉少傅等人離開朝堂後,謝閣老也是朝中碩果僅存的元老。他回京後,可以利用跟五軍都督府的良好關係,將團營兵權收回來,之前京師周邊不留下一些駐守的地方人馬嗎?一併撤了吧。」

    張延齡忽地站起來,問道:「姐姐不會是聽了誰的建議,才這麼說的吧?」

    「放肆!」

    張太后見弟弟公然頂撞自己,不由惱火地喝斥,「這是你跟哀家說話該有的態度嗎?」

    張延齡很不甘心,但張鶴齡拉了拉他的衣襟,張延齡這才黑著臉坐下,卻是將頭別到一邊,生起了悶氣。

    張太后道:「陛下不回來,難道讓五軍都督府的人掌兵就安全?京師內有多少勳貴對軍權虎視眈眈?地方上還有多少藩王對皇位暗中覬覦?只有謝閣老回來主持局面,朝政才能恢復正常,軍心也能安穩。」

    「所以哀家想好了,只要謝閣老回來,就讓他暫代監國之位,如此朝廷也就有人能處置事情,不至於跟現在一樣上上下下亂成一團。」

    張氏兄弟對視一眼,眼中驚訝更甚。

    這次是張鶴齡道:「太后娘娘,您讓謝……閣老當監國?這件事……怕是沒有陛下的准允,不可能實現吧?」

    張太后沒好氣地道:「皇兒任性,私自出去遊玩,現在朝廷沒人管事了,哀家替朝廷設置監國,難道不可以嗎?」

    張鶴齡還沒繼續說什麼,旁邊的張延齡道:「那為何不是大哥,而是姓謝的?」

    「混賬東西!」

    張太后惱火地道,「你大哥是能主持朝政之人嗎?你們不學無術,讓你們帶兵都未必能做好,現在要負責整個大明中樞和地方正常運轉,你們哪裡有這等本事?還是謝閣老老成持重,當初先皇健在時,他便輔佐先皇開創盛世,所有人都尊敬他,連兵部沈卿家對他也是敬仰有加,除了謝老來當監國,哀家實在想不出旁的人選。這件事就這麼定了,除非陛下回來,否則不容更改!」

    張延齡語氣不善:「感情姐姐是被什麼人蠱惑了,那找我們來作何?不會只是通知我們一聲,將軍權交出來吧?那別等姓謝的回來,現在就交出,看看誰能主持京師大局。到時候京師出了亂子,我們可不管。」

    「放肆,你們實在太放肆了!以為哀家少了你們二人,就不能找人替代嗎?」張太后氣得銀牙緊咬,滿臉漲得通紅,霍然站起。

    她恨兩個弟弟不爭氣,照理說這會兒姐弟應該同心,她覺得自己讓謝遷出來主持大局一點毛病都沒有,當然她也難以理解兩個弟弟心中那股失落,張鶴齡或許不會表現出來,但基本沒城府的張延齡就不同了。

    張鶴齡見姐姐生氣,趕緊起身道:「太后娘娘請息怒,二弟並非有意頂撞您。這件事不妨等謝閣老回來後再議。臣弟二人絕對不敢違背娘娘吩咐,屆時一定將京師軍權交出。但這幾日,還請娘娘容許臣弟二人繼續為朝廷效命。」

    張太后拂袖道:「你們到底是哀家親族,外面非議的人已經很多,現在哀家連皇上信任的沈尚書都要防備,不讓你們先交出兵權來,如何能服眾?難道哀家以後還會虧待你們不成?建昌侯,你有什麼話說?」

    張延齡此時非常不甘心,但在張鶴齡一再打眼色之下,最終也不得不妥協,灰心喪氣地道:「那就一切聽從太后娘娘吩咐!」

    張太后失望地搖了搖頭,道:「你們回去好好閉門思過,看看自己是否有做得不對的地方,否則的話朝中也不會有那麼多人參劾你們!記吃不記打,也就是你們兄弟了,換了旁人早就被抄家問罪,哀家一再袒護你們,現在居然還成了罪過!哼!」

    說完,張太后徑直往內殿去了,張氏兄弟行禮恭送張太后離開後,這才沒精打采地往殿門外走去。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5-8 04:28
第二三〇七章 荒村帝王

    出皇宮的路上,張延齡一直悶悶不樂,似乎鬱結在心無法排解,張鶴齡根本就沒心思勸說他。

    一直等兄弟二人到了壽寧侯府,張鶴齡才以教訓的口吻道:「你是怎麼回事?太后說怎樣,你聽著便是,怎麼非要忤逆她?」

    張延齡驚訝地問道:「大哥,你不是瘋了吧?姐姐現在明顯是被人挑唆,針對我們兄弟,你居然這麼大度?你也不想想,咱兄弟倆混到今天這地步容易嗎?輕輕鬆鬆一句話就讓我們將兵權交出來,你會甘心?」

    張鶴齡道:「就算不甘心也要照做!咱們的權力是先皇給的,如今先皇不在,太后娘娘跟陛下都是至親之人,所以即便你犯了大錯太后也會幫你擔待著,要是忤逆冒犯她,以後誰來罩著你?」

    「朝中有人參劾你我,太后那邊必須拿出一個姿態來。你只要記住,並非是太后故意這麼做,而是為了讓朝野上下服氣……現在是對付沈之厚的關鍵時候,必須要先安朝中文武百官的心。」

    張延齡咬牙道:「也不知哪個天殺的,居然敢參劾我們,回頭非弄死他不可!」

    張鶴齡冷冷望著張延齡,黑著臉道:「果然如太后所言,你真是記吃不記打……你忘記了曾經犯錯的時候是誰在背後幫你?先皇時,咱們兄弟就一再被袒護,就算做了錯事也是高舉輕放。當今陛下登基後,你依然為非作歹,換作其他人腦袋早掉了,陛下看在太后的面子上饒過你,你還不知足?是否你真的想讓我們張家就此家破人亡?」

    「大哥,你少危言聳聽!只要姐姐在世一天,咱那大外甥穩坐帝位,咱張家就不可能勢弱,除非夏家崛起,但看看現在宮裡面的情況,皇后都沒跟陛下圓房,所以根本就不可能有新的外戚勢力崛起!」

    張延齡自信滿滿地道:「姐姐年輕得很,咱那大外甥也不到二十,咱張家如同初升的旭日,距離日薄西山還早得很哪!」

    張鶴齡非常無奈:「嘿,你哪裡來的自信?無論夏家是否崛起,就一個陛下至今尚沒有子嗣就很可怕,若陛下那邊出了變故當如何?」

    張延齡不以為然地道:「就算那樣,新皇人選也是由姐姐來定,總歸姐姐還是皇太后,誰來當皇帝都要夾著尾巴做人。總歸以後皇室都要給我們張家面子,而且到那時恐怕我們早就不在了,只要囑咐後輩稍微收斂一點即可。所以,現在你我更需要為子孫後代積累家業,免得到時候被人欺負。」

    張鶴齡怒道:「所以你就做了那麼多無法無天的事情?看看你將京營打理成什麼樣子,上下一片污穢,各級將官有一個不請吃送禮貪污行賄的嗎?」

    張延齡撇撇嘴道:「大哥,你不照樣收禮?」

    張鶴齡道:「至少為兄沒有利用手頭的權力走私販賣生活必需品,更巧取豪奪惹來朝野沸騰,民怨四起。你最近賺了不少銀子吧?是該收斂一下了……太后發話若你還不遵從,我第一個不饒你。」

    「總歸現在集中全力對付沈之厚,若你連這層覺悟都沒有,乾脆回家賦閒……我會跟太后娘娘請示,將你肩上的職務拿下來!」

    「大哥,到底你站在哪一邊?」

    張延齡鼓著眼,不可思議地看著張鶴齡……最近大哥怎麼了,老幫外人說話?

    張鶴齡無奈地說道:「現在是非常時期,為兄已經派人去保護陛下,你務必記得,現在陛下的安全最為重要,千萬不能有一點差錯……你趕緊將手頭那些為非作歹的買賣都停了,免得謝於喬回來後拿你開刀。」

    張延齡怒氣衝衝,一句話不說便拂袖而去,顯然是動了真怒,而且有了新打算。

    ……

    ……

    就在京城跟居庸關內各方勢力粉墨登場,忙著勾心鬥角維護私利的時候,此時朱厚照也不太順心,因為他出遊途中遭遇很不好的事情。

    離開蔚州城後,朱厚照帶著江彬等少數侍衛往靈丘去了,因為走的是山路,沿途崎嶇險峻,馬匹行走其間多有不便,使得朱厚照這一路非常辛苦。

    本來朱厚照是出來享受生活的,誰知卻遭遇出張家口後最艱難困苦的一段時間,接連走幾天山路後,就因山間瘴氣生病,這也跟他受風寒有關,這一路上不要說客棧,就連個村子都找不到,途中只能吃乾糧,喝山泉水,想喝口熱茶都沒有,不時上馬下馬,腦袋渾渾噩噩,才在江彬這個識途老馬的帶領下,經過五晝夜顛簸順利抵達靈丘。

    當遠遠地看到城牆時,朱厚照如釋重負,以為自己能夠好好休息兩天,在靈丘過幾天安生日子,誰知道等侍衛上去問詢情況,才知道這邊府縣城門全都封閉了,根本不接納外地人進城。

    詳細問詢後朱厚照才弄明白,原來本地遭遇從太行山一帶流竄過來的匪寇襲擾,地方官員怕城池失守背負責任,乾脆來個緊閉城門,一方面是戒備匪寇突襲攻城,另外則是防止流寇斥候混在外地人隊伍中進城刺探情況。

    「陛下,您看現在當如何是好?是否拿出您的御旨,進城找地方狗官好好聲討一番?」江彬此時很想教訓壞他好事的靈丘地方官員,自從手上擁有權力後,江彬就不再想低聲下氣做人。

    朱厚照坐在馬背上,有氣無力地一擺手,道:「你只要拿出朕給你的御旨,剛進城就會洩露行藏,這不等於告訴別人朕在這裡?讓他們前來叨擾?」

    江彬道:「可是……陛下,咱下一步去何處?剛才您也聽到了,地方不靖,匪寇流竄,若不趕緊進城,您的安危誰來保護?」

    此時江彬已不需要在手下面前避諱朱厚照的身份,這次他帶的都是親隨,朱厚照的身份在內部已不是秘密。

    也是因為這次朱厚照突然南行,不讓帶太多人,而朱厚照又是一身的壞毛病,非常惹人嫌,於是江彬乾脆不再遮掩,如此也是為了激勵手下更盡心盡力保護皇帝,不會心生怨言甚至圖謀不軌。

    朱厚照遲疑一下,好似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半天后才問道:「現在出大同府地界了嗎?」

    江彬搖了搖頭:「回陛下,現如今咱們依舊在大同府境內。」

    朱厚照有些詫異:「走得這麼慢嗎?這都幾天了,還沒出大同?再往南是哪兒?」

    因為江彬本來就是蔚州衛軍將,負責周邊地區防務,對靈丘地區的地形地貌還是很熟悉的,當即回道:

    「陛下,從這裡順著官道往西南方走是振武衛,往東南官道走則是廣昌,再過去就是紫荊關,距離順天府已不遠;若是直接往南的話,就得翻山越嶺了,過去就是倒馬關,可以前往真定府,順著官道可直抵黃河渡口。」

    朱厚照認真想了想,道:「本來說走山路可以看到別樣的風景,但之前幾天實在折騰夠了,這太行山真他娘的難走。那就順著官道向西南方走吧,官道上至少太平一些,想來西邊的戰事也會少一些吧?」

    江彬道:「西邊盜寇或許會少些,因為中原地區的盜寇主要是在太行山東麓流竄,不過陛下……從這裡越往西南方走就越荒涼,加上中原地區又在鬧災荒,只有進關中才能遇到繁華的集鎮。」

    朱厚照惱火地道:「朕去關中作何?既然去西南方不方便,那就先在周邊逛逛,不行的話南下直奔真定府,往江淮去。」

    江彬心裡直打怵。

    因為離開宣大地界他基本就是兩眼一抹黑,不知該接下來的路程該怎麼走,而且江彬也擔心會遇到匪寇,若皇帝有了什麼三長兩短的話,他的小命就沒了,什麼榮華富貴都是一場空。

    「朕餓了,有沒有吃食?先生火做飯吧!」朱護照疲倦地一揮手,「這幾天連續趕路,朕身體有些撐不住,最好能找個地方歇息幾天。」

    江彬眼前一亮,連忙道:「陛下,您出蔚州城後,想來尾隨你的擰公公一行定會四處找尋,若可以找處民宅躲上幾天,他們以為您走遠了,就會到前邊去找人……到時候咱們就可以從容躲過,隨便到哪兒都行。」

    朱厚照終於露出久違的笑容,誇獎道:「好,這主意不錯,先找到民宅,不需要多好,只要有床榻就行。總歸比露宿山間好多了吧?再就是燒水做飯,若是能有女人暖被窩,讓朕暖和暖和就更好了。」

    江彬為難地道:「陛下,這周圍要找民宅應該不難,村落很多,但現在那些村子裡的人怕是都逃難去了,連個人影都沒有,更何況是女人?再者……這鄉野村婦您也看不上眼啊。」

    朱厚照臉色多少有些不悅:「那行吧,先找到住的地方再說,把馬匹都藏起來,不能露餡兒。若實在找不到吃的,就試著去周邊的市鎮買,但切記不能暴露行藏。」

    ……

    ……

    朱厚照告別錦衣玉食、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優越生活,過起了顛沛流離挨餓受凍的苦日子,不過這只是肉體上的痛苦,此時小擰子、張永等人則是精神方面備受煎熬。

    本來朱厚照失蹤的消息沒有洩露出去,剛接受教訓的小擰子等人只能躲在暗處小心觀察,但隨後一連幾天都看不到江彬的人影,再加上守衛在指揮使府邸的官兵撤走,小擰子跟張永立即意識到皇帝應該是偷跑出城了,再次跟他們玩了一把「原地消失」。

    「……張公公,這可如何是好,咱不能進宅子去看個究竟,但若陛下又悄悄開溜的話,咱到何處去找尋?」

    小擰子非常緊張,對於他來說,皇帝就是天,就是地,是他能夠倚靠的全部,若是此行不但沒能勸說皇帝回京城還出了事,那他很可能會身家性命不保。

    張永的臉色同樣不好看,此時已入夜,就算想要有所動作也只能等明天再說,當下張永用平和的口吻道:「先等前去探查的人回來匯報……錢寧已派人進趙府查明情況,想來能把事情確定下來。」

    一直等到半夜時分,錢寧親自帶著人過來,同時帶來趙府內的最新情況。

    「兩位公公,派人進去查探過了,現在基本可以確定,陛下的確不在裡面了,但前往何處,則漫無頭緒。」

    錢寧也感覺大禍臨頭,他很後悔聽從沈溪的命令前來迎駕,但又知道自己作為錦衣衛指揮使,有些事根本就躲避不了。

    小擰子道:「咱家就說陛下出事了吧……果真出事了!」

    說話之間,小擰子哽咽起來,眼眶裡蓄滿淚水,此時他已完全慌了手腳,失去對事情應有的判斷,錢寧見狀只能無奈地將目光轉向張永。

    張永臉色漆黑,道:「現在光靠咱們,怕是找不到陛下下落,但也不能這麼幹等……沈大人還沒來信嗎?」

    錢寧道:「張公公,從這裡到居庸關看起來不遠,但道路非常難走,再者沈大人那邊似乎沒打算給咱更多囑咐,這兩天居庸關和京城什麼消息都沒有啊。」

    「嗚嗚嗚……」

    聽到這裡,小擰子掩面而泣,讓聽到哭嚎聲的張永和錢寧面面相覷。

    最後張永咬了咬牙道:「還是要求助沈大人,若他不肯幫忙的話,光靠咱們將陛下勸回去不現實……江彬那廝不肯合作,若不盯緊點兒很可能把人跟丟,但若被陛下發現行蹤,咱們又要遭大罪,真是進退兩難!」

    「對了,錢指揮使,你怎麼不發表看法?莫非是想臨陣退縮?」

    錢寧本認真在聽,突然被張永質問,有些摸不著頭腦,問道:「張公公何出此言?這不大家都一起出來辦差嗎?」

    張永冷笑不已:「知道一起就好,有些人別生出另樣心思,現在咱們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回頭將胡大人叫來,跟他說明情況,由他去跟沈大人聯絡總歸沒錯。沈大人有通天的本事,若不指望他,咱們的差事休想完成。」

    ……

    ……

    朱厚照一行終於找到一處小山村。

    這個村子靠近唐河,村後是茂密的樹林,村前則是一條潺潺小溪,風光秀麗,本是避世的好地方,但如今盜匪叢生,村子裡的百姓都已逃走,只留下空蕩蕩一片屋舍。

    村子也就三四十戶人家,莫說牲畜,就倆糧食也沒留下一粒,更不見鋪蓋卷這些東西,但這恰恰這是朱厚照一行最需要的東西。

    好在江彬為朱厚照準備了毯子,讓手下生火取暖,朱厚照先喝了一點粥,身體和精神狀況依然非常差勁。

    「陛下,若實在不行,咱們就回京去吧?這裡距離居庸關、紫荊關和倒馬關都不遠。」江彬道,「或者咱可以直接派人去靈丘縣城,只要拿出您開出的手諭,隨便就能進去,到時候您便可以高床暖枕,睡好吃好。」

    朱厚照一抬手,神情堅決:「朕說現在日子過得很充實,心裡很快樂,你相信嗎?」

    江彬頓時一陣無語,這小皇帝的性格著實讓人頭疼。

    他心想:「陛下享樂時算得上肆無忌憚,夜夜笙歌,女人換了又換,嗜好鋪張浪費,為何陛下現在卻如此樸素,好像喜歡上了這種苦行僧一樣的生活……陛下前後的性格反差也太大了點兒吧?」

    因為已快到深秋,再加上朱厚照有些感染風寒,就算他靠著火堆蓋著毯子,身體還是瑟瑟發抖,江彬大聲道:「快加把火,讓陛下暖和一些。」

    「得令!」

    由江彬親隨充任的侍衛們忙活起來,這些人知道眼前的少年是當今皇帝后,做事非常上心,哪怕再辛苦也很賣力,因為他們知道這關乎到他們將來是否可以吃香喝辣,現在苦點累點怕什麼?等到了京城後就會有好日子過。

    江彬道:「還沒弄來吃的嗎?前去買東西的人,到現在還沒回來?」

    「江大人,實在沒辦法,城裡進不去,城外周邊幾十里都沒找到市鎮,全都是這樣空置的荒村……咱們在外邊不敢停留太久,免得被盜匪發現,到時候日子就更不好過了。要不,把馬殺掉一兩匹?」隨從請示。

    因為之前趕往蔚州的時候,便做過殺馬充飢的舉動,現在這幫侍衛便覺得皇帝餓了殺馬是應該的。

    江彬用請示的目光望向朱厚照,朱厚照卻搖搖頭:「明天一大早還要趕路,殺馬不妥,先看看是否能帶吃的回來,不行再說。這天已經快要黑了,若再找不到吃食,就怕大傢伙兒挨餓。」

    江彬道:「陛下,您就不必在意咱們這些人的死活了,還是您的安危最重要。」

    雖然江彬這麼說,但他跟那些侍從一樣,聽到朱厚照的話後非常感動。這位少年皇帝看起來荒唐任性,卻非常富有人情味兒,說白了就是願意講道理,他對那些曾給過他幫助的人會自動地帶上一種尊重。

    一旦皇帝學會尊重人,其實距離明君聖主只差一步。只可惜現在朱厚照還沒從那種恣意的生活狀態中走出來,或者說,朱厚照只是個沒開竅的孩子。

    「回來了!去找吃的人回來了!好像打了野味回來!」

    隨從突然激動起來,一群人出去迎接,很快將出去搜尋食物的幾人引進村子,到了屋舍前,只見他們扛回了一隻野山羊。

    其中一個侍衛興奮地說道:「江大人,這頭畜生是在村口位置發現的,咱開弓直接命中,個頭不小,足咱咱們這些人大吃一頓了。」

    江彬趕緊進屋去將好消息告知朱厚照,朱厚照嘀咕道:「不是買來的,卻是在村口偶遇,有這麼巧的事情嗎?」

    江彬道:「周圍仔細查探過了,沒有盜匪出現,也沒有循跡而來的錦衣衛和其他什麼人……」

    朱厚照點頭道:「天無絕人之路,看來真正的情況就是如此,只能說朕乃真龍天子,自有蒼天庇佑,總能遇難成祥。讓將士們吃頓好的,朕只需喝點兒肉湯便可。」

    ……

    ……

    臨近黃昏,天空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小山村的氣溫急速降低。

    不過好在侍衛們提前做好準備,砍了不少柴回來,但因為露水重,柴火不是很好燒,剛開始煙燻火燎,咳嗽聲此起彼伏。

    因為怕被盜匪發現,侍衛們不敢在露天壩生火,便在屋子裡生起了兩堆火,裡面那個房間只有朱厚照、江彬和一名進來幫忙烤羊腿嫩肉的侍衛,其他人則留在外面的堂屋。

    就算入夜還在下雨,擔負護駕重任的侍衛們還得派出人外出巡邏,查探情況,防止盜匪來襲。

    在這點上,江彬做得比較好,讓朱厚照很安心。

    烤著火,全身暖洋洋的,坐在老舊籐椅上的朱厚照打了個哈欠,隨後慢慢閉上眼,不知不覺睡了過去,發出均勻的呼吸聲,足足過了半個時辰才被江彬喚醒。

    「陛下,羊腿肉已烤好,就是洗得不那麼幹淨,有些腥羶味,您嘗嘗鮮?」

    江彬非常為難,他畢竟不是草原人,沒有草原人燒烤的經驗和技術,即便苦心擺弄,還是不太美味。

    這個地方甚至連鹽巴都沒有,不過朱厚照拿過來後卻大口啃起來,對於此時又累又餓的正德皇帝來說,已算得上是無上美味。

    堂屋那邊的官兵因為生火晚一些,尚未烤熟,裡屋傳來的香味,讓他們腹中咕咕直叫,相比於朱厚照路上還能吃東西,他們卻要辛苦多了。

    朱厚照很快啃完一大塊羊腿肉,愜意地摸了摸肚子:「朕很久沒這麼吃東西了,真解饞……剩下的拿去給弟兄們嘗嘗鮮,先吃點兒墊墊肚子。」

    此時皇帝將大明官場生態鏈中最低賤的衛所士兵當成自家弟兄看待,讓堂屋那些侍衛很振奮,隔著破舊的屋門,他們都能感受到那股榮光。

    朱厚照又喝了一碗肉湯,這才到屋角睡覺,因為只有毯子,下面只能墊一層稻草,還是江彬比較懂得討好皇帝,乾脆將自己已經烘乾的衣服脫下來給朱厚照鋪著,如此朱厚照終於可以在吃飽喝足後,熱熱和和地睡上一覺。

    等江彬來到外屋時,渾身哆嗦個不停。

    侍衛們還在吃東西,但都悄無聲息,其中一人湊過來道:「江大人,您這樣不行啊,您若是得了風寒當如何是好?」

    江彬先往裡屋看了一眼,然後低聲喝罵:「你們這群沒良心的,枉費陛下對你們的信任……就不知道脫一件衣裳給我穿穿?」

    馬上有人將烤好的衣服往江彬身上披,江彬一邊烤火一邊道:「這是你們八輩子修來的福氣,別說我沒照顧你們,這幾天都精神點兒,等到京城後吃香的喝辣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若現在誰拖後腿,連蔚州也不用回去,只管找個荒山野嶺挖個坑把自己埋了吧!」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5-9 09:31
第二三〇八章 可急可緩

    就在朱厚照一行於荒野鄉村中住宿的時候,距離村子不到二里的山間樹林內,穿著一身墨綠色油布袍服的雲柳和熙兒站在一株大樹的樹丫上,觀望前方的村子許久。

    跟朱厚照這邊屋子裡可以生火烤肉不同,雲柳跟她所帶的人只能吃冷食,不但如此,還要躲在相對隱秘的地方,暗中觀察,不能現出身形來,甚至朱厚照一行缺少食物時還要給他們送吃的,那隻野山羊便是雲柳派人送去的。

    「師姐,做這些小動作可真不容易啊……您是不知道,剛才送活物過去有多麻煩,險些被朱公子的人看穿……」

    熙兒之前負責帶著人去送山羊,此時依然心有餘悸。

    雲柳無奈地嘆了口氣,說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大人吩咐必須如此,難道我們有選擇的權力嗎?」

    熙兒癟嘴道:「就算是送死的牲口也比送活物強啊,又或者乾脆送一些干糧過去,放在哪戶人家的米缸裡,就當是村民們走的時候落下的。」

    雲柳道:「如此很可能會引發朱公子的懷疑,那些斧鑿太過明顯的事情,最好不要輕易嘗試……好了,既然已將任務完成,就莫要再抱怨了,咱這幾年做的事情,基本都是在暗地裡完成,這次只不過難度有些提升罷了!」

    熙兒還是有些不開心,顯然她不想在深秋的雨夜留在這深山老林中渡過,覺得這樣也太折磨人了,她苦著臉道:

    「師姐,既然朱公子那邊沒什麼危險,不如咱們到後山去,找個山洞燃起火堆暖和一下?這場雨來得太不是時候了。」

    小雨稀稀落落地下著,由於氣溫太低,呼吸明顯帶著白氣,雲柳自己也有些支撐不住,但她依然搖頭:

    「不可,大人的吩咐尚未完成,且現在我們保護的朱公子關係大明江山傳承,由不得絲毫鬆懈……以前我們在草原上再辛苦不也咬牙熬過來了?」

    熙兒皺著眉頭,有些為難地說道:「師姐,可是……作為女人每個月總歸有幾天不方便的時候。這鬼天氣……讓人很為難啊。」

    雲柳看了熙兒幾眼,立即明白對方的意思,輕嘆一聲:「其實怪不得誰,只能說咱女人出來做事處處都受到掣肘,但越是如此,越要做好……這樣吧,你先到後山去,那邊已有弟兄生火……今晚不用你來守夜了。」

    說這番話時,雲柳儘量壓低聲音,同時望著山村方向,儘管樹叢非常茂密,但云柳還是能從枝葉的縫隙間看過去。

    熙兒道:「可是……師姐你能行嗎?若是我沒記錯的話,你我都是這幾天的生理期吧?」

    雲柳搖搖頭道:「我身子骨沒你那麼嬌氣,你是小姐的命,而我卻是天生勞碌命,所以不能相比。你先過去,這邊若有急事的話,你還是要過來幫忙,別貪睡,這裡到底不是什麼善地,可能會遭遇虎豹豺狼之類的東西。」

    熙兒點了點頭:「那師姐我先去了,你也早些休息,其實這種雨雪天氣實在不適合咱們出來,交給那些手下便可……畢竟基本都是咱手把手訓練出來的啊。」

    「嗯。」

    雲柳應了一聲,卻連頭都沒回,任由熙兒縱身一躍下樹去了。

    熙兒迫不及待要去休息,對於她來說這段時間的活動量遠比雲柳要大,畢竟之前她是專門負責跑腿的那個,連續奔波忙碌下來,身體已呈現不支症狀,需要時間休養,而在深秋時節淋雨恰恰是她最受不了的環節。

    ……

    ……

    後山山洞裡,熙兒坐在鋪著厚厚棉絮的稻草堆上閉目假寐,前方幾米開外就是柴火火堆,火堆旁搭著個鐵架子,上面擺著熙兒從包袱裡拿出的貼身衣物和外套,雖然都是干淨的,但山間潮濕,換衣服前線拿出來烘烤下,等除去潮氣再換上。

    隨著火光跳躍,山洞裡溫度急速攀升,如此一來僅著濕潤單衣的她終於感覺整個人暖和了些。

    跟她一起過來的還有七八名手下,全都是女軍中的骨幹。

    雲柳和熙兒親手訓練的女軍,選擇九邊、關中、北直隸、中原和山東地界的孤女組建而成,收養時普遍只有十來歲,如今經過三四年的訓練,已然可以派上用場了。

    在這幾年間,所有女軍成員先是接受文化課培訓,除了讀書識字外,還要在看懂地圖的基礎上學會繪製軍事地圖,然後就是接受技擊和弓馬訓練,同時接受一些刺探情報之類的細作技能培訓。

    由於當年姐妹二人是由東廠番子玉娘親手栽培,她們對於如何訓練女軍還是有自己的一套的。

    不過因為女人的特殊性,此番對韃靼用兵,沈溪並未將這支力量調上戰場,但現在要暗中保護朱厚照,這些訓練已久的女兵正好派上用場,沈溪也想看看她們是否能做到學以致用。

    「總管,您的衣服已烤好了。」

    一名女兵拿著熱和的內裳和外衣,繞過輕紗布掛著充當屏風的阻隔進來,恭敬地對熙兒說道。

    山洞跟外面完全是兩個世界。

    男兵不能靠近這邊,他們在另一個山洞裡休息。跟朱厚照那邊分了房間和堂屋兩個火堆類似,熙兒這邊也按照性別生了兩堆火,每個山洞一個。

    跟她一起在山洞最裡面烤火的還有兩名女兵,這兩名女兵倒不是跟她一樣來了月事,而是因為之前在山間盯梢時不慎滑落山崖受了傷。

    靠洞口的位置圍坐著六名女兵,她們的情況相對好一些,但因為洞口這個地方寒氣和潮氣都很重,再加上沒有稻草枯葉等物鋪在地上阻斷寒意,普遍臉色蒼白,嘴唇發烏,精神狀態和風貌都不是很好。

    熙兒接過衣服穿上,側頭時發現那名女兵正用羨慕的目光望著她……畢竟她這邊什麼都有,不但吃喝不愁,還可以烤火,又有被縟和乾燥的衣服禦寒。

    而這些女兵最多帶了薄被和雨衣,此外就是換洗的衣物、鞋子和行軍水囊,最後就是炒麵、鍋盔等乾糧,基本上是沈溪軍中的標配。

    畢竟斥候需要跋山涉水甚至潛伏,除了生活必需品外,其他能帶的東西很少,而眼前這些還是身子骨相對單薄的女兵。

    「你們都一起到火堆邊來取暖吧。」

    熙兒吩咐道,「離火堆近些,總歸能暖和些。」

    得到熙兒這位「總管大人」許可,那些女兵先是歡呼一聲,隨即都緊張地摀住嘴,然後快速往火堆靠了過來,臉上均洋溢著幸福的笑容,不過因為長期經歷風吹日曬,她們一個個皮膚黝黑粗糙,論姿色遠不及熙兒。

    在這些女兵面前,熙兒有一種自豪感。

    自己到底是教坊司頭牌出身,那是可以靠臉蛋吃飯的地方,不過再想到現在的遭遇,不由得一陣懊惱。

    「現在我京城有華麗的府宅,有那麼多土地,卻不能回去享受,連個子嗣都沒有,將來豈不是要孤苦伶仃?大人能回護我幾時?」

    想到這裡,熙兒又有些傷心失望,再加上身體的確有些疲倦和不適,她躺在棉絮上,蓋著褥子,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

    ……

    夜深人靜,小雨淅瀝,沈溪依然在趕路中。

    沈溪離開居庸關後,基本追隨朱厚照的足跡往蔚州進發,以他這幾年戎馬生涯來說,這種急行軍幾乎是家常便飯,並不覺得有多辛苦。

    但他的身體到底不是鐵打的,後半夜時,不得不讓侍從們停下來休息,朱鴻命人搭帳篷時,沈溪躲在車廂裡就著燭火看地圖。

    「大人,其實咱們可以住驛站的。」朱鴻見一幫手下忙碌不停,於是過來提醒。

    沈溪淡淡一笑,「這次出來關係重大,不能有絲毫懈怠,就當是在草原練兵那會兒吧。讓弟兄們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出發,中間換人輪值守夜!」

    雖然沈溪從李頻那裡借調了二百兵馬,但沒有跟他一起行動,現在他身邊的隨從數量只有三十人左右。

    但這些隨從絕對是精銳中的精銳,以一敵十有些誇張,但在結陣後利用手裡火銃,對付一兩百人的突襲還是輕而易舉的。

    另外,沈溪帶的人雖然不多,但他暗地裡可以調動的人卻不少,只是現在基本集中在靈丘和蔚州一帶,保護朱厚照的安全。

    雖然沈溪一路疲累,但進入帳篷後卻沒有急著睡覺,就著燭光查看最新收到的情報,及時掌握朱厚照的動向。

    「大人,外面發現個西邊過來的信使,人已截了下來,好像是大同鎮派到居庸關傳遞情報的。」

    朱鴻在帳篷門口稟報。

    沈溪聞言彎腰走出帳篷,隨朱鴻一起來到簡易的營門口,但見一名士兵跪在地上,周圍圍著一群人。

    「你到底什麼人?」沈溪問道。

    那人道:「軍中信使……爾等將信箋還給我!軍中加急文書也是你們能看的?」

    那個士兵倒是有幾分骨氣,被一群陌生人圍著,還能不卑不亢說話。

    沈溪點頭:「倒也盡忠職守,甚是難得!將文書拿來吧。」

    其中一名隨從將文書送到沈溪手上,再有人提著燈籠過來照明,以便沈溪看清楚上面的文字,等沈溪仔細看過才知道,原來涉及草原上韃靼人的動向,大同鎮傳告九邊,介紹巴圖蒙克的最新情況。

    沈溪心想:「之前巴圖蒙克一直藏著沒露面,或許是韃靼人安插在中原腹地的細作探知大明皇帝出遊的消息,忽然大張旗鼓,在官山舉起大旗,誓言奪回汗位……看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啊。」

    「此人如何處置?」朱鴻請示道。

    沈溪道:「既然是軍中信使,讓他繼續去傳遞消息吧……記得下次機靈點兒,莫要如此輕易便被人截獲情報。」

    那名士兵不甘地道:「偷襲算什麼英雄好漢?」

    「嘿,你小子還不服氣?是否找打啊?」朱鴻擼起袖子道。

    沈溪一擺手,那名士兵一把抓過信筒,跳上馬往遠處狂奔而去,朱鴻請示道:「大人,咱們是否繼續休息?」

    沈溪一擺手:「既然暴露了行蹤,就不能再留下了……繼續趕路吧,等天亮後再休息!」

    ……

    ……

    朱厚照在荒村睡了一晚,早晨起來終於恢復了點兒精神,這也是他出了蔚州城六天內第一次在有瓦遮頭的地方睡覺。

    江彬恭敬地侍候在旁。

    朱厚照將身上蓋著的毯子和衣服拿下來,瞟了江彬一眼,此時江彬身上只穿了件單衣,他故意不披別人的外套就是為讓皇帝感受到他付出的辛勞,體現出他的赤膽忠心,但讓江彬失望的是,朱厚照並沒什麼特別的表示。

    「陛下,您醒來了?」

    江彬陪著笑臉上前說道。

    朱厚照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雖然睡了一宿,但依然感覺身體很疲乏,不過總算病情好轉了些……現在有沒有吃食?朕想喝碗熱乎乎的羊肉湯。」

    江彬未料到朱厚照一大清早就提這種要求,若是換作小擰子等經常照顧皇帝的人,基本上明白此時該做什麼,一早就會準備些簡單的吃喝之物,畢竟朱厚照很多時候吃東西不定時,想起來就會進餐。

    江彬道:「陛下,小的沒有預先著手準備,請見諒。這就去熱湯水……」

    朱厚照沒有苛責江彬,點了點頭:「那趕緊去,朕等著。」

    江彬到了外邊堂屋,讓侍衛們將火撥旺一些,然後為朱厚照熱昨晚剩下的羊肉湯。

    朱厚照起來活絡了一下筋骨,等出了院子,發現外面天空已經放晴,太陽出現在東方的山頭。因為存在是在一片山巒前面,下過雨周圍樹木茂盛,可說鳥語花香,他不由貪婪地大口大口呼吸新鮮空氣。

    「陛下,還得再等些時候才能進食,已經開始加熱了。」江彬過來說道。

    朱厚照看了看周圍環境,皺著眉頭說道:「江彬,繼續往南走怕是不行啊,咱們手頭沒有糧食不說,若路上遇到盜寇肯定會有大麻煩。」

    「呃。」

    江彬遲疑了一下,問道,「那陛下,咱是不是要往西邊走?」

    朱厚照嘆道:「西邊肯定會更荒涼……朕希望到江南那種繁華富庶之地遊玩,你看看這一路都是什麼鬼地方?儘是些荒山野嶺,能有什麼好享受?」

    江彬心想:「您老人家是想一路上都有女人伺候的話,乾脆出門的時候帶著,何至於要到半路上才想辦法?」

    朱厚照收回目光,望著昨日來的方向,若有所思地問道:「靈丘縣城距離此地不遠,是吧?」

    江彬一愣,隨即意識到皇帝這是身心疲乏想要找個地方歇腳。

    昨夜可能朱厚照已想通,在繼續隱藏行蹤自討苦吃以及暴露行蹤卻可以安然享樂之間,開始慢慢傾向於後者,江彬趕忙道:「回陛下,正是靈丘,昨天咱們已經去過,只是要進城的話非得拿出你賜予的諭旨不可,若不拿出來……地方官員現在都怕招惹事端,肯定不會開城門。」

    朱厚照點了點頭:「那就派人去通知……乾脆江彬你親自去吧,你到底是蔚州衛指揮僉事,這裡又是你的防區,難道守城官兵會阻攔你進城嗎?」

    江彬恭敬行禮:「那陛下您稍等,小的這就去……哎呀不對,應該是聽從陛下吩咐,您讓小的幾時出發都行。」

    朱厚照一揮手:「別拖延了,朕在你回來前,都會守在這兒,避免暴露行藏為盜寇所趁,你進城後帶人來接駕便可。」

    江彬請示:「那您的身份……」

    「朱公子。」朱厚照無所謂地道,「跟之前一樣,隨便他們誤會朕是誰吧。就算當朕是個太監,也行。」

    ……

    ……

    江彬得到皇令後,馬不停蹄往靈丘縣城而去。

    而在江彬出發不久,雲柳也得到消息,當即皺眉,自言自語道:「江彬往靈丘縣城去作何?」

    熙兒在旁作答:「可能是去買糧食吧,不是說朱公子那邊沒有吃喝的東西,若他想繼續往南走,哪裡能不帶乾糧啊。」

    雲柳搖頭:「周邊除了縣城可以買到東西,幾十里內沒有集鎮,莫要忘了,他們將昨日烤好的羊肉帶著,也能堅持個一兩天,現在突然去縣城,若拿不出憑證的話,談何進得城門?」

    熙兒有些疑問:「師姐的意思是……?」

    雲柳道:「怕是朱公子一行準備進城了……或許是昨日朱公子風寒加重,身體支撐不住,只能先到城裡去打聲招呼,然後再帶著人馬前來接公子進城。」

    熙兒終於明白是怎麼回事了,道:「那師姐,咱們該當如何應對?難道去給朱公子送藥?咱們自己也沒帶什麼治療風寒的藥啊……倒是有一些傷藥,但公子應該沒受傷吧?」

    雲柳熬了個通宵,此時神色黯淡,道:「現在趕緊想辦法通知大人……大人應該動身往南邊來了,接下來就看大人如何安排吧。咱按兵不動,畢竟咱的差事只是暗中保護,至於公子那邊是否遇到生病等問題,並不是我們能管的。」

    「怎麼傳信?大人不在居庸關,信鴿沒用了吧?」熙兒又問。

    「派出信使。」

    雲柳謹慎地道,「一定要防止消息外洩,記得用暗語,大人見到後自然會安排下一步行動。現在我們也要準備進城了。」

    ……

    ……

    就在雲柳等人做出安排,準備進靈丘縣城時,馬九跟六丫等人抵達靈丘周邊。

    因為馬九沒得到更多情報,尚不知皇帝的確切位置,還在等雲柳派人通知,但現在雲柳卻暫時顧不上他這邊。

    「大哥,我們到這裡來作何?那位不識相的小公子,已經進了靈丘縣城嗎?」六丫望著遠處的城牆,心裡有些著急,這一路上他們也是翻山越嶺而來,吃了很多苦,還要防止被人探查到,一路上都很小心謹慎。

    馬九道:「這兩天都沒大人的消息,不知下一步該如何行事。」

    六丫不悅地道:「不是都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嗎?哥你出來後,不是應該獨立做主?怎麼能處處等大人吩咐?大人現在還在居庸關吧?」

    馬九沒回答,突然旁邊有弟兄過來奏稟:「當家的,有消息傳來,讓咱在城北十里等候,之後可能想辦法安排咱進城。」

    「嗯。」

    馬九點了點頭,此時他心安許多,道,「那就趕緊前往城北,記得先把周圍地勢地形探查清楚。」

    手下人都聽從馬九吩咐,六丫則顯得很不甘心:「哥,沒有大人吩咐,為何咱還要聽別人指手畫腳?難道咱就不能自行決定嗎?」

    馬九搖搖頭:「現在我等對周圍情況完全不熟悉,甚至連公子在哪兒都不知道,若是遇上盜匪……不知該如何回去跟大人交待,還是聽從安排,這也是大人交託,遇到事情咱只需要聽命行事便可。」

    ……

    ……

    江彬離開後便沒了音信,朱厚照很著急,很快兩個時辰過去,都快晌午了,江彬才回來,還帶來了城中戍守官兵。

    「公子,已經跟地方官府打好招呼,咱們隨時可以進城。」江彬很興奮,過來跟朱厚照通稟。

    朱厚照終於緩了口氣,此時他已經很不耐煩,不過有人前來護駕,他多少心安一些,之前他很擔心江彬離開的時候遇到危險,又怕江彬手下不全心全意為自己賣命,只有江彬這個肯為他去死的人在身邊時他才能放心。

    「走吧。」

    朱厚照說了一句,翻身上馬。

    在大隊官兵護送下,朱厚照一行浩浩蕩蕩下了山,到了官路後加快速度往縣城而去,本來就不是很遠,到了城門口已有地方官等候。

    此後朱厚照換乘馬車,沒有跟地方官打招呼,所有接洽的事情都交給了江彬。

    等進城後朱厚照直接鑽進驛站中,躺在高床軟枕上,先好好補了一覺。等他睡醒時,已經是未時中,江彬讓人準備好了飯菜,甚至為朱厚照找來身材妙曼的婢女在旁伺候,江彬臉上帶著笑容,顯然是覺得自己將差事辦得很好。

    朱厚照給江彬打了個眼色,江彬先是一怔,這才明白朱厚照有話要對他交待,外人在場不太方便。

    等婢女出去後,江彬將門關好,湊過去問道:「公子有何吩咐?」

    朱厚照道:「縣令那邊怎麼說的?他將朕當作宮裡的職司太監了?」

    江彬很為難,望著朱厚照,此時朱厚照因為多日未曾剃面,臉上已經鬍子拉碴的,江彬道:「回公子的話,小的只是跟地方官說,您是陛下派來辦差的,不過……」

    「不過什麼?」

    朱厚照臉色多少有些不悅。

    江彬道:「關於陛下您出來的事情,現在已鬧得人盡皆知,連地方上的人都知道了,地方縣令湊過來低聲問小的是否陪同聖駕,小的雖然竭力否認,但看樣子他們並不相信。」

    朱厚照冷笑不已:「他們愛信不信,總歸朕不想再住在驛館這種地方,為朕找一處大一些的宅子,朕要好好休息兩天。」

    江彬本來還擔心朱厚照會因為洩露身份而不悅,但見到現在這派頭,大概明白過來,皇帝這是準備壯聲威到地方胡作非為……既然城池外抓不到什麼村婦,乾脆到城裡來撒野,地方官知道這是聖天子有需求,自然會主動安排,朱厚照反而能享盡榮華富貴,甚至走的時候都會被安排得周周到到。

    江彬笑道:「小的明白,宅子已備好,陛下隨時可以搬過去。那邊會儘量安排妥當,讓陛下可以好好活絡一下筋骨……嘿。」

    朱厚照臉上帶著幾分得意的笑容:「就知道你會辦事,放心吧,回去後朕就提拔你,讓你可以隨時伴駕身邊,朕以前從來沒覺得誰辦事有你這般踏實,確實是個難得的人才。」

    ……

    ……

    朱厚照進靈丘縣城的消息,很快傳到蔚州。

    這消息還是沈溪的情報系統幫忙傳送的,當張永、小擰子跟錢寧知道這個消息時,他倒也沒多少驚訝,只是趕緊收拾行囊準備往靈丘去,但還沒出發,便得到沈溪馬上抵達蔚州的消息,不得不先停下來等候。

    沈溪抵達蔚州城時,張永、小擰子、胡璉三人帶人到城門口迎接,此時他們已經無需掩藏身份,地方官府甚至主動配合他們。

    時值黃昏,沈溪在城門口未跟他們有什麼交流,一直進到城中驛館,沈溪才收拾心情跟幾人商談,連之前出去打探消息的錢寧,也出現在會見的大廳內。

    小擰子急道:「沈大人,您來了就好,陛下居然去靈丘了,也不知是怎麼過去的,官道那邊咱們一直有人守著,根本沒發現人。不過聽說陛下此番走的是山路,崎嶇難行,聽說陛下還染了病,身邊連太醫都沒有,陛下若有個三長兩短可如何是好?嗚嗚……」

    說到最後,小擰子又落起淚來,是否真誠另說,但至少小擰子把事情說得很透徹,情真意切的模樣看起來也不像是偽裝。

    張永跟錢寧用古怪的目光打量沈溪,胡璉想說什麼但又不知從何說起,本身胡璉有一定能力,但他不懂得如何處理官場上的勾心鬥角,也不知該如何勸說皇帝回京,以至於之前支配這件事的一直都是小擰子跟張永,他就好像是跟著出來打雜的跟班。

    沈溪語氣平和:「知道陛下往靈丘去了就好,這樣就有了方向。為防夜長夢多,看來必須連夜出發。」

    張永道:「沈大人這是星夜兼程趕來的吧?不需要休息一下?」

    沈溪打量張永:「張公公之前在這裡停留幾日,是否也需要再休整下呢?」

    「嗯?」

    張永一看沈溪臉色不善,馬上收聲不跟沈溪爭論,顯然此時沈溪脾氣不是很好,一語不合就可能會產生齷蹉。

    胡璉問道:「那是否現在就去準備馬車?」

    沈溪道:「馬車就不必準備了吧,雖然走西南方的官道要比完全走山路好許多,但路途中終歸還是有一段山路,馬車很難過去,甚至那段路程咱們只能牽著馬走。陛下到靈丘後是否會繼續南下,目前不得而知,所以就算再辛苦,你們也要忍一忍。」

    在場幾人中,錢寧跟胡璉不太在意連夜趕路,但小擰子跟張永是太監,身子骨跟沈溪等人有極大不同,雖然張永也經歷過戎馬生涯,但畢竟年老體邁,當時在草原上行軍他就多番叫苦,很多時候都乘坐馬車,現在讓他騎馬趕路有些吃不消,小擰子更是養尊處優久了,無法適應。

    小擰子道:「沈大人,小人騎馬長時間趕路有些困難啊……小人騎術很差,就怕路上給諸位添亂。」

    張永道:「若擰公公無法成行的話,不妨留在蔚州城等候,待沈大人將陛下勸回後,再一起動身前往居庸關。」

    本來張永應該是叫苦連天的那個,但此刻他卻意識到這是上位的絕好機會,跟著沈溪去勸說朱厚照,比小擰子等人一起靠譜多了,何況路上可以跟沈溪談合作等事情,他也不需要再考慮跟小擰子爭奪什麼首功等問題,事情辦成後太后那邊自然會更欣賞他,可謂一舉多得。

    小擰子看著張永,怒目相向:「張公公,你是想讓咱家留在這裡乾著急嗎?」

    錢寧道:「擰公公,您到底是怎麼個意思?既不能趕路,今天卻必須要出發,莫不是還要我們為了方便您乘坐馬車,而繞遠路不成?好像靈丘周邊山嶺環繞,沒有你希望的那種官道!」

    這邊沈溪還沒說話,先來的幾位便爭吵起來,小擰子一看錢寧這架勢便明白了,錢寧似乎找到了新靠山,之前兩天對他還非常恭謹,現在居然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讓他下不來台。

    小擰子往張永身上看了一眼,心說:「難道張永暗地裡將錢寧收編了?他一邊說要聽從我的吩咐,現在卻暗中拉幫結派,我還怎麼相信他?」

    胡璉一看這架勢,知道自己不出來說和不行了,當即道:「諸位莫要爭執,不如聽聽沈尚書如何說?」

    說完後,幾人都看向沈溪,都願意以沈溪馬首是瞻,但他們又各懷鬼胎,另有所圖。

    沈溪道:「若擰公公覺得旅途辛苦,慢一些走無妨,我們先一步出發,擰公公遲個一兩日抵達也可。」

    小擰子急道:「沈大人,小人不是這意思,小人是想說,要不咱不用那麼急著趕路,您不也沒休息過?身子骨要緊。等您休息好後,咱稍微慢一些走,別太折騰就好,如此也耽誤不了多少行程。」

    小擰子的話讓在場的人全都皺起了眉頭,你身虛體弱扛不住不能騎馬連夜趕路,卻想讓別人遷就你慢慢走,把大傢伙兒捆綁在一起,你這不是強人所難麼?

    就在幾人以為沈溪會拒絕時,沈溪卻點點頭:「如此也可,本來本官想早一步去見陛下,但既然現在知道陛下已經入了靈丘城,暫時沒有繼續出巡的跡象,那咱可以先緩一緩再出發,總歸能在三五日內抵達靈丘便可。」

    張永啞然失笑,半天后才用難以置信的口吻問道:「沈大人,您不是言笑吧?您辛辛苦苦趕來,就因為……擰公公不能騎馬連夜趕路,所以就延期去找尋陛下?您不會一轉眼先出發,連咱家等人都不等了吧?」

    沈溪道:「張公公多慮了,本官做事自有分寸,若打算自行去靈丘的話,何至於會通知你們要進城?之前急著趕路是怕陛下在荒郊野外出現變故,現在既已進城,自然就沒那麼急切了。再者,這裡本官想請教個問題,之前陛下為何要離開蔚州?」

    「這……」

    張永不知該如何回答,四下環顧後才道,「沈大人的意思是說咱們驚擾到了陛下?」

    沈溪微微點頭:「或許沒有驚擾陛下,但就算驚動江彬也可能會進讒言讓陛下繼續南巡。」

    小擰子一拍大腿:「咱家就說當時跟江彬說要面聖,他反應不對,感情是他在陛下面前挑撥離間,真是居心叵測。」

    沈溪道:「陛下何時出靈丘繼續巡視民生,或許重點就在於幾時再讓陛下感受到威脅……現在既然確定陛下安全無恙,那為何不索性讓陛下在靈丘多休息幾日,如此我們也可從長計議!」

    張永苦笑道:「沈大人,您可真有本事,正著反著都是您。」

    顯然張永不太習慣沈溪的邏輯——因為怕皇帝獲悉勸說的人就要趕到靈丘而繼續出遊,那就乾脆慢一些去,甚至連肩負的勸說皇帝回京的使命都不顧!

    小擰子則很支持,道:「沈大人所言極是,咱們未必需要急著趕路,讓陛下多休息休息,龍體違和可是大事,當時咱們就不該去見江彬,讓陛下多在蔚州休息,等到沈大人前來,一切疑難迎刃而解,何至於現在還要眼巴巴趕往靈丘?」

    錢寧和胡璉專司負責執行命令,見此情形不好說什麼,因為現在明擺著分成兩個派系,張永主張快速出發,而沈溪跟小擰子現在都說慢點兒走,以兩邊話語權來說,自然是沈溪這邊高。

    沈溪微微頷首:「既然不著急走,那諸位先回去休息,本官也略作休整,明日一早出發,路上可以緩一些。該緩的緩,但勸說陛下回朝卻刻不容緩!」

    張永嘀咕:「既然刻不容緩那路上還緩行做什麼?」

    聲音不大,但正好可以讓沈溪聽清楚,似乎是在抗議,但沈溪全當沒聽到,小擰子那邊則有些不滿意:「若張公公心急如焚,那就先一步走好了,咱家跟沈大人一起出發。到時候驚擾到陛下,令陛下再辛勞趕路,責任就不是張公公可以承擔的了。」

    此時小擰子說話明顯帶著一股火藥味,不過太監之間的針鋒相對本就如此,但有時候在利益面前卻不得不選擇合作,兩人對視一眼,然後便轉開頭,沒有再繼續糾纏下去,到底小擰子跟張永間的矛盾只是一時嫌隙,不可能永遠敵視下去。

    沈溪一擺手:「那諸位先去休息,本官也先找家客棧住下。告辭了!」

    「沈大人不住驛站?」張永好奇地問道。

    沈溪搖頭:「暫時住在客棧好些,本官出來可不是奉了皇命,不需將身份公之於眾,幾位要如何本官管不了,但也請諸位嚴守規矩,出門後低調行事,如此方是對陛下負責的最好方式。」

    沈溪這邊要住客棧,沒讓小擰子跟張永出來相送,胡璉則跟著告辭,覺得沈溪很可能有別的吩咐,但出了驛館後仍舊不見沈溪有任何指示,有些心急地問道:「沈尚書,是否今夜便出發,星夜兼程往靈丘去?」

    沈溪道:「都說過要一起走,那就沒必要太趕,其實我沒做隱瞞,若早一步去而被陛下得悉,那陛下很可能會在短暫休息後便繼續出遊,故意躲著我們不見面,現在只要確定陛下留在城池中,哪怕做事胡鬧些,但只要能確保安全無恙,我們就算為陛下身體考慮,也不要去做太過勉強他的事情。」

    胡璉嘆道:「沈尚書所慮周到。」

    沈溪笑著搖頭:「陛下並非少不更事,做臣子的只要盡到本份便可……重器兄先回去休息,明日一早我們再會。」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5-10 05:25
第二三〇九章 處處碰壁

    如同沈溪猜測的那樣,朱厚照暫時留在了靈丘,在確定沒有追兵到來,不需去面對那些勸他回去的人時,被挨餓受凍遭遇嚇著了的朱厚照並不急著趕路。

    現在的朱厚照,甚至連去哪兒都沒想好,只顧眼前的享受。

    但顯然正德在靈丘享受到的待遇,沒有在蔚州城時那麼高,這裡雖然也屬於蔚州衛防區,但直屬萬全都司的蔚州衛兵馬主要分部在大同北方,南邊兵力很少,江彬手頭能調動的人手不多,再加上地方官員陽奉陰違,江彬根本沒辦法搞到太多吃喝玩樂的東西。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靈丘在這時代的確不是什麼大縣,城內物資極為貧乏,連酒肆都很少,秦樓楚館更是無處尋覓,跟閩西的寧化縣情況差不多。

    朱厚照剛開始還很興奮,以為自己找到一處可以樂呵好幾天的地方,結果晚上卻只能對著幾個「庸脂俗粉」喝酒,讓他很不滿意,一改之前對江彬的中肯評價,覺得江彬本事也「不過如此」。

    江彬委屈地解釋:「公子,現在地方賊寇鬧得很厲害,本來這裡就很蕭索,如今更是如此了……反倒是蔚州城,那裡有大量衛所官兵可以拉升消費,跟這兒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實在非小的不想幫您操辦啊!」

    朱厚照黑著臉問道:「那依你的意思是……是讓本公子回蔚州?」

    江彬不說話了,他第一次感到原來侍候皇帝如此鬧心,他之前並沒覺得這件事有多辛苦,現在終於明白,為何錢寧等人難以在皇帝跟前固寵,實在是因為朱厚照的要求有時候太過苛刻了。

    朱厚照看著眼前幾名相貌「不堪入目」的女人,強忍嘔吐的衝動,揮手道:「這樣,讓她們撤下吧,今天就看戲好了。」

    因為實在看不過眼,朱厚照覺得碰這些女人會玷污自己龍體,所以直接下逐客令,來個眼不見不煩。

    把陪酒女打發下去後,江彬湊過來道:「公子,剛問過了,這城裡沒有戲班子,甚至連家像樣的酒肆都難尋,一入夜就萬籟俱寂,燈火全無。」

    「什麼?」

    朱厚照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氣急敗壞地喝問,「感情這進城還不如留在城外?」

    江彬知道朱厚照是氣話,心想:「顯然進城比留在城外好多了,至少這裡高床軟枕,吃喝不愁……看看昨日在荒村過的是什麼日子?看來要讓皇帝滿意,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

    江彬道:「公子,要不……小的去城裡看看,到大戶人家征幾個女人回來?」

    朱厚照喝問:「你早幹嘛去了?你不是說地方官員對你多有逢迎嗎?你就沒跟他們說需要女人?」

    江彬為難道:「地方官員雖然畢恭畢敬,但靈丘畢竟是下等縣,在這裡做官的基本都沒有大的背景,上進心不強,得過且過,小的實在沒辦法強迫他們做事,就連酒菜都是小的花錢在一家酒館買回來的,本以為城裡有秦樓楚館,進來後才知道因為朝廷對草原用兵,商旅斷絕,本地人又少有這方面的需求,導致皮肉生意根本做不下去,全轉到宣府、大同那樣的大城市去了。」

    朱厚照見江彬那委屈的模樣,忽然意識到自己太過苛刻,之前江彬覺得自己把衣服讓給皇帝沒得到賞賜有點虧,但現在朱厚照對江彬的寬容正是建立在江彬此前任勞任怨的基礎上。

    「罷了罷了,你現在立刻出去找,等你一個時辰。」朱厚照板著臉道,「今天必須找到合朕心意的女人回來,否則嚴懲不貸!」

    「遵旨!」

    ……

    ……

    江彬又幹起了老本行,開始做一些偷雞摸狗的事情。

    雖然江彬可以儘量做到不被地方官府查知,但始終難以瞞過暗中盯著他們的人,比如說雲柳和熙兒派去的斥候。

    此時雲柳和熙兒也已進城,她們進城的方式非常特別,是通過連接城池內外的密道進城的。

    西北邊塞那些常年走私販貨之人,為避免被官府查獲貨物,便在靠近城牆的地方買上一個大宅子,名義上修葺護家的高牆和堡壘,實際上卻暗中挖掘地道通向城外,然後再在城外修建對應的莊子做掩護。

    這麼偷偷施工,有個幾年才能完工,此後就可以利用這些通道源源不斷向城內輸入鹽巴、茶葉等物資,避免繳稅。

    雲柳手下跟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來往,這次雲柳為防止被皇帝知道有人盯梢,沒有用兵部開具的通關文牒進城。

    畢竟靈丘城處於戒嚴狀態,若要開啟城門放人進城,很容易被江彬知曉,那時皇帝就會有所防備。

    「……師姐,你說那江彬在幹什麼?為何到了城裡,依然鬼鬼祟祟像個小偷一樣?」熙兒聽到手下的匯報,不由蹙眉問了一句。

    雲柳淡淡一笑:「這還用得著問麼?當然是公子又需要女人了……江彬走街串巷到處打聽,肯定是為公子蒐羅女人。」

    熙兒翻了翻白眼:「當皇帝就是好,天天換女人,而且可以公然擄劫民女,犯法也不能追究,就算受害者家屬知道後也只能吃啞巴虧,最終還是女人遭殃……」

    「這是你能說的話嗎?」雲柳板起臉喝斥。

    熙兒緘口不言。

    雲柳走到院子裡,看了看天色,道:「可惜之前大人沒交待發生如此情況該怎麼做,但總歸不用我們去為公子張羅女人。」

    「那是……」

    熙兒道,「我們上哪兒找去?莫不成讓咱們手下那些女兵去?」

    言語間,熙兒帶著嬉笑,好像說的是件多麼有趣的事情,但看到雲柳冷漠的神色後,馬上頓住了。

    雲柳嚴肅地道:「靈丘城佔地不大,若江彬找來的確會很麻煩,我們必須先把自己藏好……派出斥候隨時盯著他,就算做一些為非作歹之事,我們也不能出手制止,否則很可能會發現我們的蹤跡。」

    「那師姐的意思是……」

    熙兒用不解的目光望著雲柳。

    雲柳嘆道:「既然知道公子住所,暫時不要盯那麼緊,先將咱們的人藏好,就讓靈丘本地的眼線白天過去打望一下就行……眼下靈丘戒嚴,咱們只需要盯住城門,防止公子突然出城離開即可,只要做到這一點,其它無所謂。」

    熙兒道:「啊……聽姐姐的意思是,咱們又要城外去住?才剛進城,我還以為能睡個安穩覺呢!」

    「安全第一!」

    雲柳嚴肅地說道,似乎覺得這麼做是稀鬆平常的事情。

    但對於熙兒來說這可不是什麼好消息,委屈地道:「昨夜淋雨,師姐你還沒好好休息,本來還想讓師姐在城裡先沐浴然後好好睡一覺,現在出城去的話……」

    「也未必要出城,不過要打起精神來,稍微有風吹草動,咱們就下地道,避免被公子的人發現端倪!」

    雲柳想了想,又道,「咱們將大人交託的事情辦好才是重中之重,要享受的話,以後回到京城後有的是時間。」

    熙兒很不開心:「就怕回到京城也沒機會享受……大人只是嘴上說的好聽,讓我們休息,結果哪天不是東奔西跑?我們一點兒都不像是女人,現在回想起來,真不如當初在汀州府呢,至少那時不用勞碌奔波。」

    雲柳本想斥責熙兒見識淺薄,但想到彼此的姐妹感情,只能嘆口氣沒說什麼。

    ……

    ……

    居庸關內,入夜後謝遷還在對著昏黃的燭光看著手上的信函。

    這些信大部分是京城送來的。

    京城官員知道謝遷抵達居庸關後,立即來函問候,一邊說明京城情況,一邊催促他趕緊回京主持大局,但因為沈溪不辭而別去找尋皇帝,使得責任心很強的謝遷一時間無法挪窩,只能留在居庸關等候情況。

    「這一天又一天,似乎有處理不完的事情,這種苦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面對厚厚一疊書信,謝遷非常疲累。

    對於他這樣年歲的老人來說,本應該歸鄉頤養天年,但現在卻在朝中做著最勞神的事情,千里迢迢從延綏趕到居庸關,然後就開始面對無數案牘,這讓他很頭疼。

    旁邊椅子上坐著一個人,正在打瞌睡,卻是王敞。

    王敞屬於被謝遷硬拉來做伴的。

    對於王敞來說,什麼公事都可以先放到旁邊,反正他從來沒有主持過朝局,就算有票擬的事情要做,那也是謝遷的事情,他只需要在旁隨時跟謝遷對答兩句,久而久之瞌睡來了,就變成了啄米的小雞,不斷點頭。

    「漢英,你說太后是否有意讓之厚知難而退?應寧統率的兵馬都快到紫荊關了……」謝遷突然問了一句。

    等了一下沒有回音,謝遷轉頭看去,發現王敞已睡了過去。

    謝遷又問了一句,王敞這才驚醒過來,問道:「於喬你說什麼?」

    謝遷將問題說出第三遍後,王敞才聽清楚,搖頭道:「太后娘娘的意圖,豈是你我該想的?」

    言語間王敞帶著敷衍,顯然是不想跟謝遷探討誰對誰錯的問題,根本就不想摻和進朝廷那麼多破事。

    謝遷無奈地道:「現在情況越來越複雜,應寧領兵直接走紫荊關,前往廣昌,應該是預計到陛下很可能在靈丘至廣昌一線。若應寧跟之厚對上,不知該怎麼辦。」

    「哦。」

    王敞沒有回答,此時他心裡厭煩至極,大概聽到謝遷在說話,但具體是什麼根本就不想細聽。

    謝遷又道:「應寧我倒是放心,但就是保國公……此人在西北任職做了不少錯事,一直到之厚跟應寧就任三邊總督後,才將他施行的弊政革除,當初陛下登基時,我就提過要謹慎使用此人,不想太后娘娘又提拔重用他了。」

    王敞打量謝遷,不解地問道:「你跟保國公較什麼勁兒?他就算沒什麼功勞,至少也有苦勞吧?」

    謝遷一擺手:「什麼苦勞?這位根本就是個貪贓枉法的佞臣,只是因為有祖上功勛庇佑罷了……這些個勳貴,養尊處優,長久未上戰場一個個都養成了草包,只知道為自己的利益奔波,誰會真心為大明奉獻?」

    王敞這次連應答的心思都沒了。

    謝遷又道:「我準備去信太后,請太后娘娘發懿旨安撫之厚,這小子比保國公之流做事靠譜多了,當初保國公在延綏時便吃過之厚的虧,怕是這次有可能會給之厚難堪。」

    王敞道:「你謝於喬管得可真寬,其實你去見陛下勸說他回京最好,除了你,旁人恐怕沒那本事。」

    謝遷瞥了王敞一眼,不知道對方是不是說反話諷刺他,因為真正跟皇帝關係好的大臣只有沈溪一人,若不然他也不會被發配到三邊治理軍餉,這一蹉跎就是大半年。

    ……

    ……

    沈溪在蔚州城只是停留一晚,次日一早便動身出發往靈丘去了。

    小擰子、張永、錢寧和胡璉四人起來得都比沈溪早,沈溪做事始終有條不紊,表現出的是一種不慌不忙的心態。

    張永見沈溪從客棧出來,趕緊迎過去道:「沈大人,這麼晚才出來,您這身子骨怕是沒緩過勁兒來吧?咱家本以為您仗著年輕身體好,半夜就走了呢。」

    當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有看法時,說話都很陰損,太監尤其如此,顯然張永對沈溪晚起有意見,當然最主要還是沈溪昨日選擇站在小擰子那邊,拒絕了他連夜趕路的建議。

    沈溪道:「疲累與否都不打緊,至少我們不能讓陛下太過疲憊,諸位以為呢?」

    沈溪的意思是我們不著急趕路,乃是為了讓皇帝多休息休息,免得知道我們到了又要嚇得跑路,做臣子的需要多體諒一下。

    張永輕哼一聲沒說什麼,胡璉過來道:「既然沈尚書已休息妥當,那咱就快些出發,所有事項都已準備妥當。」

    小擰子跟錢寧沒說什麼,張永拂袖道:「唉!這一天天的,除了趕路就是等候,也不知做點兒什麼。」

    像是在抱怨,又好像另有所指,但沒人接茬。

    隨後幾人各自將馬匹牽過來,上馬後每個人都懷著心思,一起往城南去了,沒到城門口已有地方官員和將領列隊,準備送沈溪離開。

    沈溪進城不算什麼秘密,對於地方官員和將領來說,很希望巴結上沈溪這個朝中頂級文臣,但又不敢送禮,所以只能等沈溪離開時表達心意。

    沈溪早就習慣了新到一個地方眾星捧月的感覺,下馬後主動跟地方官員和將領寒暄,小擰子跟張永等人則沒有下馬,直接穿過城門洞,停留在護城河外邊等候沈溪打發這些人。

    張永又開始抱怨起來:「就沈大人有面子,到哪兒都受人追捧。相比之下,咱們這些人真可謂顏面無光,就這麼灰溜溜出城了。」

    錢寧笑道:「兩位公公未來很可能是司禮監掌印,現在他們不知分寸,不明白雪中送炭的道理,未來就算想巴結也沒門路了。」

    提到司禮監掌印之事,張永跟小擰子各懷鬼胎,都沒有接茬,氣氛一下子冷起來。錢寧說過後見沒有回應,不由非常尷尬,不知該如何說下去,最後只得自我解嘲地笑了笑,不再吱聲。

    很快沈溪便從城門洞出來,那些地方官員和將領簇擁在後邊,到吊橋前便止步,不再相送。

    張永道:「沈大人,您跟他們說了什麼?為何不見有踐行的酒水?連臨別餽贈都沒有?」

    沈溪聽張永說話陰陽怪氣,便知道張永記恨上他,心裡不以為意,搖頭道:「我們出來責任重大,哪裡有時間理會這些?張公公若是對什麼臨別餽贈感興趣的話,不妨伸手去跟他們討要。」

    「免了。」張永將頭別向一邊,氣呼呼地道,「咱家可沒沈大人的面子,走到哪兒都前呼後擁。沈大人主導一切,咱家聽從您的吩咐便可,就算有禮收,那也是沈大人來收,咱家能跟著喝口湯便可。」

    說話時他還特意看了小擰子一眼,見小擰子神色木然,似乎在想心事,便興致全無。

    一行順著官道,向西邊的廣靈去了,然後會翻越廣靈南邊的大山,抵達靈丘。

    ……

    ……

    一行出發之後,張永動力十足,至於沈溪跟小擰子等人則顯得不慌不忙,本來胡璉還著急,但發現沈溪平和的心態後,他也被感染,放緩馬速,不再勉強。

    一直到中午,一行停下來吃飯,張永見隨行的錦衣衛埋灶,心裡多少有些不滿,問道:「沈大人,這去找尋陛下,勸陛下回京才是當務之急,一天吃個兩頓飯還能讓人餓死不成?就算誰餓了,中午吃點兒乾糧墊墊肚子不行嗎?」

    他說話時,見小擰子坐在臥於道旁的枯樹幹上喝水,臉色更加不悅,好似對沈溪處處遷就小擰子而耽誤正事不滿。

    沈溪道:「敢問張公公一句,若咱急著趕路,到了靈丘,卻得知陛下已出發一兩日,需要再急著追趕,屆時你是否還有力氣?」

    「嗯?」

    張永一時間沒明白沈溪的邏輯。

    胡璉點頭道:「說的也是,現在尚不知陛下是否因為我等前去靈丘縣城而選擇繼續南行,這個時候保持體力要緊,實在不宜過度疲累,等得知那邊的真實情況後,再決定是否加快速度……沈尚書是這個意思吧?」

    「對。」沈溪直接點頭。

    張永急道:「沈大人,您真是帶了一群養尊處優的人出來啊,這路上是否還要緩一些?亦或者先派人去靈丘打探消息?若沒確切的消息,你還不走了?」

    沈溪淡淡一笑:「本官從居庸關出來,也是星夜兼程趕路,那時想的是早些跟諸位會合,現在既然已經匯攏一起,也就不急了,總歸現在陛下尚未有危險,相信江彬能保護好陛下的周全。」

    張永道:「江彬是什麼玩意兒?一個小小的蔚州衛指揮僉事,居然敢挑唆陛下出遊?這種低賤的武夫也能採信?或者就算他有點忠心,但手頭無人,遇到賊寇當如何確保陛下安全?」

    沈溪搖搖頭道:「只要陛下仍在靈丘城內,怕什麼呢?據說靈丘周邊已經戒嚴,近來也未聽聞有什麼盜寇逞兇的消息……大概是盜寇見沒有油水可撈,都往南邊去了,張公公將心安回肚子裡便可。」

    張永氣得直跺腳,但就是沒半點辦法,他還不能單獨前行,只能跟著大部隊一起走,一邊是怕得罪沈溪,一邊又在不斷用言語擠兌,張永活得那叫一個糾結,但特殊時候他無可奈何,便在於沈溪手上的權力太大,而且張永也明白這次有機會將皇帝勸回去的人,非沈溪不可。

    張永已經跟小擰子試著去勸說君王,結果沒見到君王的人,只是見了個江彬,就讓屁股開花,自己受委屈不說,還將皇帝嚇跑了,他怕再擔責任,所以寧肯將事情丟給沈溪,但他心裡卻還在想「立功」,贏得表現的機會。

    ……

    ……

    沈溪一行不慌不忙往靈丘去了。

    而在這兩天時間裡,朱厚照在靈丘縣城裡的日子過得非常寡淡。

    即便江彬開始從民間蒐羅女人,卻無法滿足朱厚照的胃口,主要是因為靈丘城太過狹小,再加上盜匪作亂,城內本就沒多少百姓,就算有一些大戶人家,也是家門緊閉,這些深宅大院的院牆足足有四五米高,部分甚至修築了堡壘和箭樓,江彬想進去搶人不太現實。

    江彬非常為難,一邊是皇帝確實有需要,一邊則是城內悲慘的現狀,他一邊努力,一邊試圖依靠地方官府來幫忙解決問題。

    但可惜並非所有地方官都會為了迎合皇帝而不擇手段,對於那些無慾無求的人來說,盡到為人臣子的本分即可,再討要額外的東西很不現實。

    江彬這兩日的一些作為,已經引起地方官府不滿,如此還有其他非分之想,幾乎是天方夜譚。

    「……陛下,實在沒辦法,這地方鳥不拉屎,要不咱去別的縣城瞧瞧?」江彬本來想證明自己有本事,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到了靈丘他才知道這沒有米下鍋的飯有多難做。

    朱厚照臉色漆黑,這兩天他連好一點的酒都沒喝上,全是一些沒甚滋味的渾濁米酒,陪酒的女人就沒有一個姿色好的,戲班子和彈琴唱曲的一概沒見到,朱厚照總在想自己是否回到了原始社會。

    江彬說過情況後低下頭,不敢跟朱厚照對視。

    朱厚照瞪眼鼓嘴,喝斥道:「出來前,你說過有的是手段,怎麼到了這裡你的手段就不靈了?這裡是沒有富戶?還是說地方官員搗亂?」

    江彬低下頭道:「地方太過貧瘠,城裡估計總共也就千把人,還要扣除官員和兵丁,城外更是連村莊裡的人都逃難去了,一片蕭索,就算再有本事也無法可想啊。」

    朱厚照輕嘆:「江彬啊,你跟朕的時間不長,但勝在有眼力勁兒,難道朕要什麼你不知道嗎?」

    江彬怔了怔,沒想到朱厚照會給他扣一頂「有眼力勁兒」的高帽,心想:「我怎麼不知道有著本事?真要有你說的那麼能幹,何至於現在連您老都伺候不好?」

    朱厚照將酒杯放下,道:「這酒不在醇而在是否喝得歡實,若無知己,這酒再醇美也是苦酒!」

    江彬一愣,心想:「難道陛下的意思是說,女人找不到,就找男人回來陪酒?這也太……」

    朱厚照又道:「這美人也不在多,只在精,也不是說非要有姿色,或者年輕怎樣。女人最重要的是韻味,朕從來沒說喜歡年輕貌美的小姑娘。」

    江彬道:「陛下,您就直說,小的如何才能伺候好您?」

    朱厚照笑了笑道:「既然你找不到,那就由朕親自來辦事吧,朕不為難你,今天入夜後咱倆一起去,到時候朕在前面辦事,你在後面給朕把風便可,朕不挑剔。」

    「陛下,這……這……」

    就算江彬素來胡作非為,但此時依然發怵。

    倒不是說他怕君王有失體統,而是怕地方官真的會不識相前來阻攔,到時候可能會發生類似於在蔚州被趙員相逼的情況,他根本想不到如何應對類似的危機。

    ……

    ……

    朱厚照又要開始肆意妄為。

    離開京城,身邊沒人管束,他的心更加野了,也是因為出來後遇到的情況讓他很鬱悶,把以前許多美好的設想全都打破有關。

    夜色降臨後,朱厚照帶著江彬等人來到一條胡同,開始找尋「獵物」,朱厚照關注的自然不是那些小門小戶,而都是擁有高牆大院的大戶人家,但他發現自己想鑽進去逞兇真不是什麼容易事。

    「這裡每戶人家的院牆為何都要建這麼高?」朱厚照抬頭看著前方高不可攀的院牆,嘴上直嘀咕。

    江彬為難地道:「公子,這裡是靈丘,毗鄰大山,這幾年周邊一直不太平,城內大戶都想靠著院牆與外界隔絕,防止盜匪進家。」

    說到最後,江彬有點擔心,因為他意識到現在皇帝要做的事情根本與盜匪無異,仔細想一下,那些大戶人家其實主要目的不就是為了阻擋朱厚照這樣的「賊人」麼?

    朱厚照氣惱地道:「明明都在城內,卻不相信官府,這些人家分明是對朝廷不信任!回頭讓人將這些院牆給拆了。」

    朱厚照氣急敗壞,好像城內這些大戶對不起他一樣。

    江彬試探地問道:「那公子,咱還進去嗎?或者……另外再找幾戶人家看看?」

    朱厚照道:「之前你就沒試著進去看看?或者附近有院牆比較低矮的大戶人家嗎?最後就是城裡有什麼漂亮的女人傳聞?」

    江彬非常難堪:「公子,小的沒本事,這些都沒查清楚,這城裡但凡大戶人家都不好進,此地跟蔚州城不同,蔚州有衛指揮使衙門,這裡……什麼都沒有,人人自危,只能把院牆加高,連院門都是內外兩層,想撞開都難。」

    朱厚照惱火地道:「活人總不能讓一泡尿憋死吧?」

    此時的朱厚照有點氣急敗壞的意思,本來想好好作姦犯科嘚瑟一把,誰知道城裡的情況比京城還要來得險惡,到了這個小縣城裡才發現到處都是家族式的堡壘,有厚重的烏龜殼保護,以至於他的計畫從一開始就胎死腹中。

    江彬道:「公子,咱敲門進不去,只能試著想辦法從院牆翻進去……」

    朱厚照沒好氣地道:「除非進去的人很多,不然的話裡面的人豈能善罷甘休?到時候想找官兵幫忙都不行,這一戶戶人家裡面可能有不少護院和打手……哎呀,他們不會是想謀逆吧?」

    江彬心想:「在這偏僻之地,就算家裡蓄養一群打手,也不可能是為了謀逆,這些人家怕是連地方官府都不敢得罪。」

    江彬請示道:「那陛下……現在當如何?」

    朱厚照無奈地道:「大戶人家進不去,就只能選擇小門小戶……要是沒收穫,咱們就去看看左近是否有樂坊之類的存在,朕就不信了,偌大一個縣城真的連個滿足正常男子需求的地方都沒有……帶路吧!」

    江彬心想:「若城內有煙花之所,我還用得著這般發愁?現在關鍵是城裡一片蕭條,就算以前有樂籍之人,現在都逃乾淨了。如此看來只能到那些小門小戶人家去『辦事』,但就怕引發民憤不好收場啊。」

    心中帶著擔憂,但江彬還是乖乖照辦,跟朱厚照一起往縣城深處而去。

    ……

    ……

    就在朱厚照帶人在城內亂逛,四處找尋目標時,暗地裡有人在盯著朱厚照的一舉一動。

    雲柳對於朱厚照的行蹤基本掌握無遺,甚至猜出朱厚照要去做什麼,不過她沒有說出來。

    熙兒有些不明所以:「公子難道是想找喝酒的地方?」

    雲柳打量熙兒一眼,問道:「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裝糊塗?」

    熙兒吐吐舌頭:「師姐真當我笨哪?其實我知道公子是想去找女人,但這城裡可不怎麼好找,若是找到咱這裡來……可就麻煩了。師姐,要不咱找幾個女兵給公子送過去?」

    此時熙兒說話的口吻非常輕佻,雲柳壓根兒不想理會她,想了想道:「公子人地生疏,這裡又非京城繁華之所,若出了事我們可擔待不起……江彬居然敢帶公子出來為非作歹,他這是不想活了?」

    熙兒瞪大眼睛問道:「那咱怎麼辦?」

    「還能怎樣?」雲柳有些無奈地道,「我們跟之前的處境一樣,總歸不能出面讓公子發現,如此會讓大人接下來的差事難辦……大人之前有吩咐,在他抵達前一定要儘量避免被公子知道我們的存在。現在只能暗地裡保證公子周全。」

    熙兒吐吐舌頭:「那或許真不如咱給公子找幾個女人送去呢……男人為何都是這般德性?」

    「注意你的言辭。」

    雲柳蹙眉道,「也就是現在沒人聽到,公子也是你能隨便非議的?現在要趕緊去信給大人,讓大人早一步趕來,這邊的情況我們怕是難以控制……公子並非只守在宅院內,一旦出了宅院,有很多危險不是我們能應對的。」

    熙兒點了點頭,但又有些迷茫,似乎不知道自己能在這其中做什麼。

    雲柳又道:「而且我們不能讓公子做出有損百姓利益,妨礙風化之事,必須想辦法阻止公子所為。」

    熙兒大驚失色:「師姐,那可是……咱怎麼阻攔啊?師姐之前不也說不能露面,讓公子發現嗎?」

    雲柳道:「都說是想辦法,未必需要露面,只要暗中破壞便可……可以向官府報案,讓官府出動衙差,再就是派人去搗亂,總歸不能讓公子在城內做有損皇家威儀之事。」

    熙兒撇撇嘴:「怕是想得容易做起來難,不如什麼都不做,至少不會犯錯……若是做得不好,就怕大人回頭怪責我們。」

    雲柳沒好氣地道:「若我們什麼都不做,被大人知道恐怕會被斥責,名義上我們出來的任務只是保護公子,但其實暗地裡還要兼顧公子在地方的所作所為,這畢竟關乎公子安全,就算大人沒有吩咐,我們也應該主動做一些事。」

    熙兒嘟著嘴,懊惱地道:「師姐說怎樣便怎樣吧。不過一定不要被公子發現我們的蹤跡,我可不想讓大人生氣……師姐,咱做事不能太過激進,總歸還是聽從大人吩咐辦事比較好,總覺得心裡沒底啊。」

    雲柳道:「就算出了事,也是我來擔著,跟你無關。」

    ……

    ……

    朱厚照發現大戶人家進不去後,本以為小戶人家應該一逮一個准,但誰知道依然碰壁,甚至連人都沒找到,進了街巷後發現居然屋舍都是空蕩蕩的。

    「怎麼回事?」

    朱厚照有種吃屎的窩囊感。

    江彬發現情況不對,馬上道:「公子,這情況不尋常啊……好像遠處有火光,是否是地方官衙的人前來搗亂?」

    朱厚照怒不可遏:「他們來作何?誰給他們的權力?」

    江彬心想:「地方官府在有盜寇的情況下出來巡查,不正是負責任的表現嗎?這權力可能還是您老人家給的呢。」

    心裡雖然這麼想,但江彬則顯得很踟躇:「或許是碰巧遇到吧。」

    「走!」

    朱厚照看出有問題,便帶著人出了巷子,正要順著大街回住所,卻見縣衙的官差已靠了過來,將幾人攔下。

    江彬上去喝道,「本將軍出來辦差,誰敢阻攔?」

    出來辦事的可不是什麼官員,入夜後官員睡下來,出來巡夜的都是衙差和地方巡檢司的人,他們可不管什麼朝廷欽差。

    一名衙差道:「城內有盜寇流竄,誰知道你們是不是假冒的……先到衙門說話。」

    雖然說話有些強硬,但這些人辦事還是相對客氣,沒敢直接上來拿人,也是考慮到之前縣令已打過招呼。

    江彬回來跟朱厚照稟報:「公子,這些人油鹽不進,要拿我等到縣衙去。」

    朱厚照氣惱地道:「這算怎麼回事?出來找個樂子,還能遇到這麼多事,不會是要被下獄問罪吧?」

    「不會的。」

    江彬道,「見了官員一切就好辦了,這些都是打雜的衙差和地方巡檢司士卒,跟他們講不清道理。」

    朱厚照道:「現在要去衙門?」

    江彬點了點頭,他心裡也非常懊惱,此番跟著皇帝出來就沒一天順心過。

    朱厚照沒好氣地道:「既如此,那就先到縣衙去,真想見見這靈丘縣衙長什麼樣?再看看那狗屁知縣,一定要好好教訓他!」

    此時的朱厚照一肚子窩囊氣,在接連遇挫後,根本就不會有好脾氣應對眼前的事情,他乾脆想拿出自己皇帝的身份教訓地方官,然後再用這個身份威逼官府主動幫他找樂子。

    在極度鬱悶的情況下,朱厚照已顧不上洩露身份的問題,甚至覺得自己的身份才是硬道理,當皇帝的如果連特權都沒有,那這皇帝當得還有什麼意思?不服?誰讓老子投胎好呢?

    朱厚照跟江彬一起,到了靈丘縣衙,剛進衙門,便見一名身著官服的人迎出來,顯然縣令在事情發生後才得知原委,又得知江彬被抓了回來,嚇得魂都快沒了。

    「江大人……」縣令過來行禮問候。

    江彬道:「去跟公子說吧。你的好日子到頭了。」

    朱厚照絲毫沒有當嫌犯的覺悟,直接走到公堂案桌後坐下來,那群衙差和巡檢司士卒傻眼了,這位可真是好大的來頭,連縣令老爺的位子都敢坐上去。

    朱厚照一拍驚堂木,大聲道:「你個狗屁縣令,可知道自己犯了什麼大罪?」

    縣令臉色慘白,「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地道:「臣接駕不力,求陛下寬恕。」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5-11 05:33
第二三一〇章 危機

    朱厚照很憤怒,但就在他想發作的時候,卻發現理不直氣不壯,歸根結底他自己才是胡攪蠻纏的那個。

    他今晚要去做的,根本就是到民間劫掠女子,這在大明屬於重罪,身為九五之尊他到底還是愛惜羽毛,指著跪在地上的靈丘縣令半天沒說出對方到底犯了何罪。

    江彬見在場的人,包括縣令的師爺、衙差和巡檢司官兵全都跪了下來,心裡一動,湊到朱厚照耳邊低聲請示:

    「陛下,您看該如何處置這件事?」

    朱厚照也知道這個時候自己不屬於正面人物,一擺手道:「溝通的事情你去做,朕先回去休息了,你務必把事情辦得漂亮一點兒。」

    江彬先是一怔,不明白朱厚照說的事情辦漂亮點具體指什麼,不過他素來精明,在朱厚照帶人離開公堂後,腦中靈光一閃,當即氣定神閒地走向受到驚嚇、正顫顫巍巍站起來的靈丘縣令。

    「……有些事,不用本將軍提醒你吧?」江彬語氣冷漠。

    縣令不是什麼有才能之人,讀書都快讀成書呆子了,只會子曰詩云,其他一概不過問,做事的主觀能動性很差。本來靈丘就是下等縣,在大同府地位很低,他現在做的是無過便是功的差事,在盜寇肆虐的時候不想著配合蔚州衛平叛,乾脆下令關閉城門,任由城外的老百姓遭殃,極大地影響了民生,卻從來沒想過試圖改變什麼。

    「請上官示下。」

    縣令恭敬地向江彬作請示,依然想不出自己應該做什麼,又或者送江彬一點禮物打通關節。

    江彬對於眼前這位不識相的縣令有些著惱,板著臉道:「陛下前來靈丘,本為領略地方風土人情,可進城後看到的卻是一片蕭索的景象,你這個縣令是怎麼當的?做事居然還需要本將軍來提醒……難道你自己一點腦子都沒有嗎?」

    在江彬看來,能做到縣令的人應該不會笨到無可救藥,只需要略微點撥幾句即可,可誰知道眼前這位恰恰笨到超出他的想像。

    但見這名中年縣令臉上露出茫然之色,好半晌才戰戰兢兢地問道:「不知江將軍可否說得清楚些?下官實在不太明白……」

    雖然江彬在正德皇帝跟前做事時,一直都保持點頭哈腰的狀態,非常之低調,但那也只是因為皇帝身邊全都是文武大員,就算不是頂級高官也是有權有勢的太監,他就跟個蟲子一樣連說話的資格都沒有。

    但在靈丘這裡,他作為深受皇帝器重的蔚州衛指揮僉事要碾壓一個小小的縣令並不是難事。

    江彬非常惱火,但他只能竭力壓住火氣,湊到縣令耳邊輕聲說了一句。

    縣令聽到後不由大驚失色:「這……這如何使得?」

    江彬低聲喝斥:「陛下在靈丘城裡總歸要找一些娛樂助興的消遣,難道你作為地方父母官,不該進一進地主之誼?如今城內大戶人家全都關門閉戶,這是在防賊還是在防陛下啊?」

    「呃……」

    縣令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江彬讓他去找女人,而且是那種成熟有風韻的女人,大概意思就是找有夫之婦,這對接受禮教大防思想異常深刻的儒官來說,簡直是不可接受的事情。

    身為官員都要以身作則,修身養性,對美色誘惑需要敬而遠之,難道皇帝就可以將大明法度置之不顧?

    江彬道:「你說個準話,到底行不行?不行的話本將軍這就回去奏請陛下,將你的縣令之職拿下來!」

    縣令苦著臉道:「江將軍,要不您先回去,下官這就去安排,不過卻不敢保證能滿足……哎呀,下官記起來了,城內有幾戶樂戶人家,倒是可以請來給陛下彈琴唱曲。不知將軍您如何看?」

    江彬惱火地道:「既然有,為何不早說?之前跟你說過的話你全當作耳旁風了?」

    因為江彬並非是第一次來見縣令,使得他對此人反應如此遲緩極度不滿。他已經把所有需要地方官府做的事情全都交待清楚了,但對方卻來個不見兔子不撒鷹,一點兒都不識相,偏偏這位縣令表面上還對他非常恭維,可轉眼就拒不配合。

    縣令撫著下頜的鬍鬚,詫異地問道:「陛下乃九五之尊,後宮粉黛三千,怎會稀罕民間這些沒見過市面的女人?」

    江彬冷笑不已:「你吃山珍海味多了,偶爾不也想吃個粗糧換換口味?難道陛下就不是如此了?你要記得,莫要將陛下在這裡的消息洩露出去,若被外人所知,影響到陛下安全,那時不但沒有功勞,反而會有抄家滅族的風險。」

    江彬之所以敢出言威脅,也是他看出來了,這個讀書讀傻了的中年縣令根本沒有跟他叫板的底氣,這種百無一用的書生,絕對不敢像趙員那般鋌而走險,甚至於連朱厚照皇帝的身份都敢質疑。

    如此一來,江彬就可以肆無忌憚地施壓,對方不會辦事,大不了多教教就是,總歸要推動地方官府做事。

    縣令誠惶誠恐,拱手道:「下官謹記……還請將軍陪陛下回臨時行在,下官這就為陛下安排,切勿動怒。」

    說到最後這個縣令也沒有送禮的意思。

    雖然江彬心裡有些失落,卻也沒過多計較,他知道現在這當口什麼才是最重要的,光靠自己皇帝近臣的身份便想賺取利益,為時尚早。

    果不其然,有了地方官府大力配合後,朱厚照終於如願以償找到相對有姿色的歌姬和舞女,雖然只有四人,但總算酒席上多了點情調和氛圍,當然還有個因素便是酒席上的酒水比之前好多了,其中甚至有聞名天下的杏花村酒,全都是縣令派出衙差一家一家敲門從那些大戶人家中買來的。

    「陛下,地方官員不會辦事,驚擾了聖駕,所以特地準備好酒好菜前來賠罪。」江彬笑呵呵地說道。

    朱厚照看著兩名歌姬唱著本地小調,兩名舞女翩翩起舞,又看了看旁邊彈奏的幾名男性樂師,不由搖頭輕嘆:「這種貨色,放在豹房朕都不稀罕多看一眼,但到了這鬼地方,居然還覺得挺不錯,簡直到了飢不擇食的地步了!」

    「唉,經歷此事後,朕決定了,以後出來玩還是走那些富庶的地方,絕對不能再到這種偏遠之地受苦。」

    江彬苦笑道:「陛下,主要還是因為中原之地有亂民造反,不然的話,山西還是挺富庶的……本朝洪武年間山西統計的人口就有七百萬,太原府和河中府都是有名的商業中心……」

    朱厚照本來壓著火氣,聽到這話不由提高了嗓門兒:「你說的富庶就這是這寒磣模樣?就算有盜寇,也不至於會蕭條成這般光景!說白了還是地方官府不作為,從未想過主動出擊平息民亂,改善民生!」

    這次江彬不敢隨便接茬,大明各地情況不是他一個武將可以摻和進去的。

    因為朱厚照突然提高聲音說話,驚擾到了樂戶,不但歌姬、舞女停止了唱歌跳舞,就連樂師的彈奏也停了下來,全都用驚訝的目光望向這邊。

    朱厚照有些掃興,指著四個女人道:「你們過來幫朕添酒。」

    四名樂籍女子緩緩走了過來,她們不知眼前的少年郎是誰,但能覺察這少年氣度不凡,尤其罵人時中氣十足,似乎是官宦之後。

    一杯酒下肚,朱厚照很快來了興致,抱著四名女子胡天黑地起來。

    ……

    ……

    朱厚照在靈丘的日子終於變得舒坦起來,可惜好景不長,沈溪馬上就要抵達這個地方。

    這次沈溪沒有保密,為了讓朱厚照心裡有個數,還特地洩露風聲,讓地方官府將消息告知江彬,再由江彬轉告朱厚照。

    當朱厚照獲悉這一突發情況時,江彬發現這位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子有點兒不自在,眉頭深鎖,似乎帶著某種畏懼心理。

    「……陛下,若被沈大人找到的話,或許會有些麻煩……據悉沈大人會在明日抵達靈丘,不出意外的話很可能晌午前就會趕到。」江彬詳細稟報。

    朱厚照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這會兒外面已經完全黑了下來,現在出城已經來不及了。

    但想到沈溪六七個時辰後就會到來,朱厚照一陣心虛,盯著江彬問道:「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江彬試探地問道:「要不……陛下,咱現在就動身,出城往西或者南面進發?」

    朱厚照眉頭皺得更深了,想到進入靈丘城前那幾天苦日子,這對自小就習慣錦衣玉食的他來說實在太過淒慘,繼續出走的心思忽然淡了下來。

    江彬又道:「此番小的可以多準備些東西,順帶讓地方官府調撥些人馬隨行,護送陛下周全。」

    「不必了。」

    朱厚照突然一擺手道,「就算沈尚書來了又如何?朕就留在這裡,派人守在門口,莫非他還能往裡邊硬闖不成?」

    江彬顯得很為難:「陛下,若是沈大人真要硬闖的話,小的根本不敢出面阻攔……他畢竟是兵部尚書,一句話就可以讓小的丟官去職,陛下您看……」

    朱厚照點了點頭:「你怕沈尚書,那是因為你必須要聽命於他,但若朕給你權力的話,你就不必擔心了。這樣吧,明天你就守在門口,誰敢往裡硬闖,你便警告說朕會降罪,然後不顧一切攔下來,就算是沈尚書想亂來也不行。」

    江彬遲疑地問道:「陛下,這樣做真的可以嗎?」

    「朕已經給你權力了,你還需要思考如此做是否可行?膽子大一些,你現在要做的就是照辦,管那麼多干嘛!」

    朱厚照顯得有些不耐煩了,忽然又想到什麼,一擺手道,「哦對了,之前不是說過要送個戲班過來麼?聽說還是這城裡的大戶自行豢養的……趕緊催促那狗屁縣令將戲班子送來,只要他伺候周到,朕就會寬赦他之前大不敬之罪!」

    江彬忽然意識到朱厚照這邊只負責動嘴,真正的麻煩需要他來解決,但想想這樣也沒什麼不好,至少他可以借皇帝的勢,狐假虎威,當即行禮道:「陛下,小的這就去辦事。」

    ……

    ……

    朱厚照沒有繼續南下逃避的意思,就守在靈丘縣城,故意等沈溪前來。

    難題就此拋給了江彬。

    江彬一直在想怎麼應付沈溪,以他現在的身份和地位,去阻攔沈溪幾乎是找死,所以他沒有多少底氣。

    此時沈溪已先行派人到靈丘城跟地方官府打招呼,說明來日一早便要進城,而在這之前,沈溪一行已擇地駐紮休息,準備次日一早趕路。

    「……沈大人,不是說好了路上緩一些走的嗎?現在咱不但加快了速度,還派人去通知城裡的官員行蹤,若是消息洩露出去,陛下又先行離開,咱該如何是好?」

    小擰子又開始叫起苦來,覺得沈溪欺騙了他,之前說要遷就他不多趕路,結果這一路上似乎並未壓低多少速度。

    張永不屑地道:「擰公公,你就知足吧,知道沈大人此前在草原上的行軍速度是多少?一天走百里是常有的事情……那時咱家不是天天跟著大軍趕路,吃夠了苦頭?這幾步路,不至於累死。」

    對於錢寧和胡璉來說,這一路下來的確沒多疲累,一行人中情況最差的還是要數弱不禁風的小擰子。

    沈溪點點頭道:「本來今晚會繼續趕路,畢竟如今距離靈丘縣城只有不到三十里,抓緊時間的話最多兩個時辰就可以趕到,但此時夜幕籠罩,靈丘地方又在防備盜寇,為避免誤會帶來不必要的傷亡,就不連夜進城了,如此也是方便擰公公好好休息……這樣的安排有問題嗎?」

    小擰子搖頭苦笑:「如此說來,小的還應該感謝沈大人您咯?」

    沈溪道:「謝就不必了,大家目的一致,這個時候更應該團結起來共度難關,盡一切可能勸陛下回京。」

    說話間,營地已建設好。

    沈溪單獨住進了一間規模較大的帳篷,朱鴻等侍衛負責在帳門外守護。

    沈溪一直在等靈丘那邊的消息,過了差不多一個時辰,才有人前來傳遞情報,卻不是雲柳派來的人,而是馬九親自前來拜訪。

    這幾天馬九都沒進城,而是在各個城門外邊盯梢,防備皇帝突然出遊……畢竟城池戒嚴,出趟城不容易,目標很明顯。如此一來,馬九這批人馬索性駐紮在城外緊鄰官道的屋舍中,只需要派人緊盯著城門便可。

    「……大人,這幾天公子並未從城裡出來遊玩,有確切情報說公子目前一切平安,不需要過分擔心。」

    馬九見到沈溪後,將這幾日跟蹤保護朱厚照的情況大致說明,最後才將他聽來的關於城內的消息相告。

    沈溪微微點頭:「陛下既然在城裡,有官兵保護,我可以放心些……九哥辛苦了!」

    馬九道:「大人實在太抬舉小人了,小人這幾天其實也想進城近距離護駕,但云侍衛不同意。之前公子從蔚州離開時非常倉促,便是因為小人在蔚州城內,閉目塞聽,才對事情預估不足,幸好有雲侍衛提供線索。」

    言語間,馬九對雲柳的能力非常肯定,此時馬九已意識到,沈溪手下的情報體系中,他佔據的位置並不是絕對核心。

    沈溪點頭道:「其實讓九哥你留駐城外的命令,是我親自下達的,只不過讓雲侍衛轉告你罷了。陛下做事太過隨興,若突然出城的話,臨時再去找尋會非常困難,而雲侍衛等人又是通過一些非常規渠道進的城,說白了就是密道,若陛下緊急出城,他們恐怕追趕不及,這時候就要看你們的了。」

    馬九行禮:「小人明白。」

    沈溪微笑著點頭:「從軍中離開前來保護聖駕,這一路九哥恐怕寢食難安吧?今天的最新情況是陛下暫時沒有出城的打算,不過具體如何要明天進城後才能知曉。你趕緊回去,讓弟兄們盯好四個城門,若明日陛下沒走,你們跟我一起進城便可。」

    馬九微微一愣,沒想到自己突然要從暗處轉到明處,在短暫驚訝後,趕緊行禮:「小人領命。」

    ……

    ……

    馬九這邊回去安排,雲柳派來的人一直到後半夜才趕到,乃是熙兒。

    熙兒見到沈溪後,跟馬九一樣先將這些天的情況匯報,只是她多匯報了一樣,其中涉及到惠娘跟李衿的安全,但其實沈溪早就見過二女,只是熙兒還不知道罷了。

    「大人,那位公子這兩天在城裡可說是胡作非為,要不是師姐下令阻撓的話,或許會做出姦淫擄掠的事情。」

    熙兒憤憤不平地說道。

    沈溪道:「那你們是如何阻止的?」

    這問題熙兒回答不上來,因為具體安排雲柳沒告訴她,她只將自己知道的部分告知沈溪,包括派人將朱厚照即將抵達的民巷的人轉移,再通知官府巡視抓賊等。

    熙兒最後道:「後來是地方縣令找了幾名優伶送到公子居所,才消停兩日,但師姐說今日公子有可能會出城,所以一直盯著,不敢隨便給大人您告知消息,就連現在,也不確定公子是否還在駐地。」

    沈溪雖然沒進城,但不代表他對朱厚照的情況一無所知。

    雖然雲柳的人無法進入朱厚照的住所查看情況,但沈溪基本可以確定,朱厚照暫時不會走。

    若朱厚照要走的話早就離開了,在一個找不到多少樂子甚至環境惡劣基本沒什麼樂子的小縣城裡住下來,說明朱厚照的確累了懶得走,或者說朱厚照是想找個台階下,早日回京,只是礙於面子沒有付諸行動。

    「先去休息吧。」

    沈溪吩咐道,「再過兩個時辰,隨我一起進城。」

    熙兒看了看沈溪,隨後恭敬行禮:「是,大人。」

    本來她以為沈溪會留下她,一起休息,隨後才明白原來沈溪是讓她單獨去睡,此時沈溪非常忙碌,需要連夜做一些事,熙兒本想留下來看看沈溪到底在做什麼,但在沈溪催促下,只能先去休息。

    對於大半夜都在奔波忙碌的她來說,的確有血累了,需要休整。

    在熙兒進入侍衛提前搭好的單人帳篷時,沈溪依然坐在馬紮上繼續看情報,這些情報不是從靈丘傳來,而是來自京城、居庸關以及九邊之地的情報,如今謝遷、王守仁、楊一清甚至張太后等人的所作所為,正是沈溪關心的,其中重點是楊廷和此時在做什麼。

    「先是江彬,後是楊廷和,現在他們一個個都急不可待地跳上歷史舞台,本來楊廷和在內閣中的地位因我受到極大的打壓,但現在還是出現問題,事情有些棘手了。」沈溪感覺很不尋常。

    謝遷給他的壓力,在沈溪看來只是一種類似於鞭策之類的東西,但楊廷和帶給他的壓力卻讓人膽顫心驚,只有他這樣熟悉歷史的人才知道,楊廷和在未來朝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這對沈溪來說非常可怕,問題便在於楊廷和做事非常狠辣。

    「如果想徹底解除威脅,最好是給楊廷和添亂,讓他自顧不暇,但這也變相讓局勢變得更加撲朔迷離。現在謝遷還在朝中,不過就算他可以多干幾年,也不會超過五年,大概到正德八年之前,內閣便有可能就成為楊廷和主導的舞台,那時我最大的對手,就是這個之前一點兒威脅都沒有的楊廷和。」

    「劉瑾已讓我吃到一次教訓,沒想到這次又遇到這種問題。但劉瑾的存在有其必然性,而楊廷和的崛起又意味著什麼?這個人到底該直接打壓下去,還是留下他完成歷史使命?要讓他徹底沉淪下去,又得採用怎樣的手段?要對付這樣做事極端狠辣的文官,不可能像對付劉瑾那麼簡單!」

    「劉瑾最多靠手下幕僚和爪牙維持權力,主要是靠皇帝的寵信,但楊廷和卻是文官楷模,他可不會跟謝遷一樣做君子,若是他要拿出陰謀詭詐的手段跟我較量,那時他有朝中文官鼎力支持,怕是到時候我只能用一些見不得光的手段,這並不是我希望看到的結果!」

    ……

    ……

    勸說皇帝回京城,在沈溪看來已非最緊要之事。

    在朱厚照失蹤這件事上,他覺得可怕的是楊廷和突然冒頭,這是讓他感覺歷史糾錯性很強,這個苗頭非常可怕,也讓他意識到,自己很可能跟歷史上的江彬一樣,成為楊廷和算計的對象,甚至會在某個時間段,他跟楊廷和間會產生難以調和的矛盾,進而爆發激烈衝突。

    如此境況下,他便要多思慮一些事,應對楊廷和的崛起。

    最大程度保證楊廷和在內閣順位人中靠後,讓謝遷後的繼任者為梁儲,是他目前想到最好的辦法。

    不過讓沈溪覺得難辦的是,現在張太后開始信任楊廷和,而且隨著梁儲與世無爭性格的突顯,會讓梁儲的地位變得非常尷尬,無論是謝遷,又或者朝中文官集團,大概都不想梁儲晉位首輔成為文官領袖,到時候估計會推一個強勢的文官出來。

    楊廷和自然是最好的人選。

    沈溪心裡多有無奈:「歷史上的梁儲僅僅是在楊廷和守制後才出任首輔,那時朝野上下都知道楊廷和會回來,而且朝中楊廷和的勢力已非常穩固,就算他人不在朝中,文官集團也可以掌控好朝局。但現在不同,若梁儲在文官們看來撐不起大局,或許會勸他致仕,楊廷和成為首輔第二順位也可以登頂。」

    因為想著內閣的事情,沈溪直到出發前都沒休息。

    小擰子跟張永等人從帳篷出來時,眼圈都是黑的,顯然昨夜他們並沒有休息好,本來就是在荒郊野外露宿,再加上早起出發,整個人渾渾噩噩的,自然談不上有多好的精神狀態。

    「早些走。」

    沈溪道,「爭取日出前便趕到靈丘城下,既然已經跟地方官府打好招呼,屆時可能會有人出城來迎接。」

    張永道:「沈大人,實在不宜張揚,若被陛下知道咱沒什麼好處……其實您進城就好了,您去面聖,我等可以留在城外等候消息。」

    錢寧望著張永,奇怪對方態度變化,之前張永急著面聖,試圖勸說皇帝回宮,旁人理解為是張永立功心切,但現在到了靈丘,張永卻又推動沈溪去辦事,而他只想隔岸觀火。

    只有沈溪知道,張永所謂的立功,不過是建立在人到心意到的基礎上,真正面聖勸說,張永根本就指望不上。

    小擰子打了個哈欠道:「張公公,咱都到這裡了,能半途而廢嗎?早些進城面聖,有沈大人帶路,總歸要順利許多……太后和滿朝文武正在等候咱們的好消息呢。」

    張永沒好氣地道:「要進城那就進吧,有沈大人在,咱就是跟班,別把自個兒本事看得太大,若是咱能辦事的話,不至於讓陛下多走一段路到靈丘,在蔚州就將事情辦妥了。沈大人,您先請!」

    ……

    ……

    一行人抵達靈丘縣城,此時地方官府已派人出城來迎接。

    本來靈丘縣令想親自出來迎接,到底來的這幾位都是重量級人物,尤其是沈溪,這可是朝中最炙手可熱的文官。

    但想到皇帝還在城中,而沈溪的目的又是來勸說朱厚照回京,使得靈丘縣令不敢來見,免得攤上責任。

    這個時候已沒有誰想立功,只是想讓事情趕緊過去,哪怕最後什麼事都沒發生也好,總歸沈溪要辦的事難以從地方獲得支持。

    「一個小小的縣令,居然這麼大的架子!」張永語氣不善,大概是覺得縣令沒有出迎,讓他很沒面子。

    不過張永看了沈溪一眼,發現沈溪態度平和,也就不再強人所難,因為一行人中最有發言權的人還是沈溪,連沈溪都沒怎樣,他作為一個太監似乎更沒理由逞威風。

    沈溪沒有跟縣衙派來迎接的人說什麼,胡璉前去接洽,隨即城門重新打開,一行往城內而去。

    到了城內,一名師爺模樣的人過來詢問:「這位一定是沈大人吧?不知沈大人下一步要作何?」

    一行人中,沈溪非常礙眼,畢竟他穿著一品大員的官服,看起來很年輕,而其他人在騎馬行路時也體現出以沈溪為核心,這跟小擰子進城後畏畏縮縮有關,他空有一副稚嫩的面孔,卻沒有沈溪的氣度。

    沈溪道:「本官來靈丘,乃是有緊急公務要辦,不會驚擾地方。將人撤下便可。」

    「是,是。」

    那師爺模樣的人趕緊將衙差和巡檢司兵馬遣散,之後才湊過來道,「沈大人是否直接去面聖呢?」

    一句話便讓場面變得緊張起來。

    皇帝就在靈丘這件事,在前來迎駕的隊伍中都還算是秘密,至少中下層官兵不清楚這一點,只是單純聽從命令,眾人隻字不提刻意隱晦,結果一個縣令的幕僚直接把情況揭破,讓人有種洩密的感覺。

    張永喝道:「你這廝說什麼?可知自己脖子上的腦袋幾斤幾兩?」

    師爺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趕緊解釋:「陛下親臨靈丘縣衙時,已將身份公之於眾,小人不過得悉此事前因後果,以為諸位大人也都是知情人,這才直言不諱,並非是有意冒犯聖駕。」

    沈溪道:「有些事你知道還是裝作不知道為好。陛下安危至關重要,本官來的目的,不需要跟你們詳細解釋,只管在前帶路便可。」

    張永回頭看著沈溪,大概意思是怎麼能讓地方官府的人帶路?這種事你不應該早就查清楚,直接登門就行了嗎?

    師爺見沈溪很好說話,鬆了口大氣,趕緊在前引路,帶著沈溪等人到了一處宅院前,但見宅院周邊有侍衛守護,江彬赫然就在門前。

    除了江彬帶的人之外,還有地方官府派來的衙差和巡檢司士兵,以及蔚州衛一個百戶所的官兵,顯然是為保護聖駕而特意增派的人手。

    「姓江的,你果然在這裡。」

    張永和小擰子見到江彬便來氣,與沈溪會合聽了沈溪分析後,二人斷定是江彬在皇帝面前說了什麼,才讓朱厚照從蔚州到了靈丘。

    沈溪一抬手,阻止張永和小擰子上前找江彬算賬,他帶著錢寧、胡璉打馬上前,到門口時翻身下馬。

    江彬主動上來打招呼:「小人見過沈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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