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2984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3-23 02:48
第二二六一章 飛不出鳥籠

    小擰子雖然覺得借錢不妥,但為了能為朱厚照操辦一次像樣的凱旋儀式以證明他的能力,也就沒有再反對。

    跟這個時代的士紳一樣,小擰子也看不起下九流的商賈,使得他有一種思想:「那些商人的錢,不拿白不拿,現在先把銀子借了,將來先不提還的事情,反正我這邊也沒銀子還。」

    小擰子很快應允下來,給了臧賢向商賈借錢的權限,代表他,也就是代表正德皇帝去借錢。

    臧賢本來就交遊廣闊,接了差事後,沒覺得有什麼不妥,畢竟是各取所需,甚至臧賢已為小擰子想好退路,那就是拿各地官員和將領孝敬皇帝的銀子還給商賈,甚至可以計算利息,若是實在還不上,那就用跟草原通商的權力換錢。

    這一套臧賢還是從沈溪開放對佛郎機人的貿易權那裡學來的。

    小擰子解決操辦慶典銀子不足的問題,接下來便要調撥出席慶典的人手,他本來要親自去見陸完等人,但一想很可能會被對方質詢,甚至那些錚臣會反對大操大辦,回頭拿這件事去勸諫皇帝要節省,到那時自己就會被朱厚照遷怒。

    他學聰明了,乾脆派人去傳話,找了個太監把皇帝的意思傳達,隨後一切便好像跟他無關一般。

    至於之後具體接洽事宜,他交給戴義和高鳳去負責,只需最後落實,或者是綵排時去見一下軍方的人,那時一切已成定局,就算有人反對也於事無補,他的差事順利完成,朱厚照高興,大明朝廷有光彩,他便可萬事大吉。

    ……

    ……

    行在內,麗妃正在悠閒喝茶,手上拿著本書,時不時瞟上一眼,優哉游哉,好不愜意。

    有人已把小擰子的所作所為告知麗妃,這個人正是平時麗妃寵信有加的太監小羅子,因為小羅子現在跟著小擰子做事,麗妃也通過小羅子這個眼線,把小擰子行蹤掌握得一清二楚。

    「娘娘,擰公公辦事,愈發得體,小人只能跟在他後面打一點下手,根本插不上話。」小羅子謙遜地說道。

    平時小羅子表現得很低調,但在麗妃面前,偶爾也露出崢嶸的一面。

    小羅子非善茬,只是他現在沒什麼身份、地位,不敢有不軌之舉,生怕那些管事太監懲罰他。

    只有在麗妃面前時,他才敢張牙舞爪,不過也不是針對麗妃,只是想讓麗妃知道,他能做大事,甚至為了上位連殺人放火的事情都敢做。

    這正是麗妃看重的地方,因為小羅子可以做小擰子不敢做的事情。

    兩者相比,小羅子好似個身無分文的窮光蛋,沒有任何退路,做事可以更決絕,而小擰子摸爬滾打多年才擁有現在的一切,做事會瞻前顧後。

    麗妃喝了口茶,說道:「很正常,畢竟你跟著陛下的時間尚短,最主要是在陛下跟前混個眼熟,然後一步步向上爬……等以後你有話語權了,那時候小擰子會反過來巴結你。」

    「小人不敢,小人只想在娘娘跟前做事,好實現小人的抱負,否則小人只是個世人永遠都不會留意的小人物,實在太可憐了。」小羅子低著頭說道。

    麗妃抬起頭來,笑著看向小羅子:「小羅子,你很乖,本宮看得出你想做大事,所以本宮會想方設法提拔你……放心,以後有的是機會上進,現在你不也可以見到陛下,為陛下做事?」

    小羅子道:「小人只是在陛下跟前端茶遞水,擰公公防備得緊,少有機會能單獨面聖,而且總是被輪替……還有就是擰公公經常讓奴婢去宮外公幹,幫他打探消息,亦或者傳話,今天便讓奴婢去陸大人和王大人那裡傳達陛下的口諭,小人是娘娘的人,做事一定會以娘娘的吩咐為準,不敢獨專。」

    麗妃微笑著說道:「很好,本宮最喜歡乖孩子,看你的模樣就老實,以後多為本宮出力,本宮也好提拔你!」

    「謝謝娘娘,謝謝娘娘。」

    小羅子趕緊跪地磕頭,表現出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隨即又道,「娘娘,臧賢建議,由擰公公出面向張家口堡的商賈借錢,以後再從九邊各軍鎮和官府籌措資金歸還……這些事本應先請示娘娘,他一聲不吭就做了……娘娘,您為何不管管擰公公?擰公公近來做事,越發獨斷專行,娘娘說病了,他就自作主張。」

    麗妃還在看書,聞言眨了眨眼,搖頭道:「他喜歡自作主張,便讓他做好了,有何關係呢?」

    小羅子驚訝地問道:「娘娘就不怕……擰公公飛出您的手掌心?」

    麗妃笑道:「有些人,可以用好處收攏,就好像小羅子你;有些人,卻只能用強硬的手段威嚇,逼迫其屈服;還有些人,卻軟硬不吃,比如……算了,就說現在的擰公公,翅膀硬了,想自己單飛,那就讓他飛一陣子,等他翅膀折了,自然知道該到哪裡避風,若本宮把他抓得太緊了,他會一直覺得自己有飛翔的本領……你明白嗎?」

    小羅子驚喜地說道:「小人好像明白了,娘娘這是在考驗擰公公呢。」

    「你個小機靈鬼,明明早就明白了,卻故意跟本宮裝糊塗,該打!」麗妃好似開玩笑一般說道。

    小羅子笑嘻嘻地伸手抽了下自己的嘴巴,不輕不重,好像言笑一般說道:「其實娘娘就是在調教下人,擰公公好像娘娘籠子裡養的金絲雀,不管多有本事,就算飛出籠子,最後也會撞得頭破血流,必須要到娘娘這裡來,乖乖認錯,吃娘娘的飯才能安生。」

    麗妃抿嘴一笑:「果然是個小機靈鬼,不過聰明人死得快,你可要小心一點兒,本宮或許不會對你怎樣,擰公公可就未必了,他不敢跟本宮作對,但要對付你,卻跟捏死一隻螞蟻那麼簡單。」

    小羅子笑道:「小人自然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不敢跟擰公公作對,小人只想幫娘娘看著擰公公,把他做的事無鉅細通通告知娘娘,讓娘娘定奪。」

    「嗯!」

    麗妃滿意點頭,「算你識相,看你這機靈勁兒,實在是討人喜歡,賜給你一些銀子,買一些好吃好玩的,等以後上進了還可以賺更多的銀子,買房子買地,總歸有你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謝娘娘,謝娘娘。」

    小羅子磕頭如搗蒜。

    ……

    ……

    小羅子會辦事,嘴巴很甜,讓人一聽就開心。

    再加上他模樣俊俏,說話聲音溫柔,屬於小白臉一般的人物,為人機智聰明,會來事,麗妃對他高看一眼也就不稀奇了。

    而張家口臨時巡撫衙門,當小羅子把正德皇帝的安排,按照小擰子交待的話原原本本告知並離去後,陸完氣惱不已。

    「這一戰,本就是勞民傷財,現在居然還要舉行什麼慶祝儀式,難道太太平平把戰事結束不好嗎?」

    陸完覺得凱旋儀式平白消耗錢財,雖然未必很多,但也是一種鋪張浪費。

    王敞道:「若是謝閣老在的話,怕是已經跟陛下上疏勸諫了吧?」

    一句話,好像在點醒陸完一般,他立即皺起眉頭:「既然沈尚書已撤兵,為何不見陛下對朝中要員做出安排?在三邊整理錢糧的謝閣老幾時回來也全然不知……」

    王敞苦笑道:「這種事,或許應該上疏詢問一下,怕是陛下已把謝閣老忘了吧?陛下自打登基以來,做事不著分寸,為人臣子還是應該多提醒一下,免得出什麼岔子!」

    陸完點了點頭,當即拿起紙筆:「我這就去函通知伯安,讓他準備一下,至於內庫調撥銀兩的事情,怕是沒什麼希望,不如自行籌集,到時候派出兵馬到城門口稍微列陣一下,做做樣子,這次慶祝典禮就該差不多了吧……你覺得呢?」

    「隨你吧。」

    王敞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根本不與陸完計較。

    ……

    ……

    王守仁正在跟胡璉談事,忽然收到陸完的來信,不由有些意外。

    平時陸完有事都會找他過去,或者親自來見,總歸是要當面說清楚,但這次卻以書信來往,讓他不太明白陸完的用意。

    「伯安,不知陸侍郎有何交待?」

    胡璉也有些詫異,不明白為何在張家口這種邊塞之地,兵部要跟軍方搞得如此見外。

    王守仁沒有隱瞞的意思,看完書信,直接遞給胡璉,道:「陛下要舉行慶祝典禮,歡迎沈尚書凱旋。」

    「築京觀?」

    胡璉一聽要舉行慶祝凱旋的典禮,自然想到築京觀這種炫耀武力的方式,因為這是皇帝彰顯自己為天下共主的手段,能有效震懾北方蠻夷。

    當初孝宗時已舉行過一次,這次乃是朱厚照登基後取得的第一場空前輝煌的大捷,很有可能會效仿先帝來上一次。

    王守仁卻搖了搖頭:「最多有獻俘儀式,至於築京觀,信上沒提!總歸取決於沈尚書帶什麼回來。」

    胡璉笑道:「既然只是普通的歡迎儀式,我等只管調派人馬,到時候儘量把場面擺得大一些便可。」

    因為胡璉沒有做這種事的經驗,所以也難免覺得一切都很簡單,只需要把人調出去走一趟便可,根本不知其中牽扯到兵符、跟地方官府協調,還有開支用度等問題,這筆錢通常不許軍隊來出,誰操辦,便要誰來負責。

    王守仁面有難色:「只是一句話,便要我們做到這些,怕不那麼容易……先看兵部那邊如何安排。」

    王守仁知道事情很複雜,不想接手,只願聽命行事,讓陸完和王敞安排。

    「那我更要聽你的了。」

    胡璉哈哈一笑,神情輕鬆,似乎這件事跟他無關一般。

    ……

    ……

    一石激起千層浪,沈溪即將班師回朝的消息,已在西北乃至黃河以北地區發酵。

    朱厚照要在張家口堡舉行隆重的凱旋慶典,也在幾天時間內傳遍九邊各處,就連京城也知道消息。

    張鶴齡獲悉後,馬上把弟弟叫到自己府上,當他把事情當面說清楚。

    張延齡顯得有些不甘心,顯然是覺得沈溪回來得太快,他還沒有撈夠銀子。

    「大哥,這小子在草原上打了那麼大的勝仗,不多顯擺幾天,過一把太上皇的癮,這麼早回來作何?不是說草原上那個什麼達延汗還沒死嗎?」張延齡不甘心地問道。

    張鶴齡皺眉:「怎麼,你還沒嘚瑟夠,想讓沈之厚在草原上多停留幾天,陛下也最好不在京城礙你的眼?」

    張延齡笑了笑:「還是大哥懂我……那小子根本就是個刺頭,這次他打了那麼大的勝仗,不知道會囂張到什麼地步,回來後還不跟你我兄弟鬧掰?讓他在草原上多留幾天,陛下也暫時不歸,咱不也有幾天清靜日子過?」

    「這種事為兄可決定不了,你若不甘心,要不要自個兒去草原上跟沈之厚說說,讓他晚幾日再回?」

    張鶴齡沒好氣道。

    這下張延齡面子有些掛不住了,沉著臉道:「大哥,我明白,這件事朝廷只是通知我們一聲,其實連陛下也沒法阻止姓沈的小子回來吧?不過咱不是什麼辦法都沒有,咱這就派人去張家口,給陛下多送一些美女,讓陛下在那邊吃好的喝好的玩好的,樂不思蜀,咱不就有更多時間了麼?」

    張鶴齡用冷峻的目光望著弟弟,「二弟,你可真有本事,居然還想給陛下送美女,讓陛下不回京……怎麼,你在京城有什麼陰謀詭計沒完成,陛下回來會阻撓你?你這種餿點子都想得出來,想必已計畫多時了吧?」

    張延齡道:「大哥的意思……是說我要謀反嗎?大哥,你可別亂說啊,我不過是因為名下還有生意沒做完,想多賺點兒銀子罷了。」

    張鶴齡的臉色很不好看,不過他也不想逼弟弟太緊,只能沉默不語。

    張延齡再為自己解釋:「大哥,你就信我一句,沈之厚那小子若回來,咱以後想再做買賣,賺點錢就不容易了,不如想方設法阻撓,讓他短時間內無法班師……這不,我剛把京城主要集市控制了,每天都有上千兩銀子進項,這種賺錢的機會不多啊,大哥。」

    「胡作非為!」

    張鶴齡黑著臉呵斥。

    「那大哥是否同意,咱多賺點銀子,等陛下回來後再也不做出格的事情,規規矩矩做人?現在沒人敢說三道四,經過劉瑾打壓,那些諫臣現在一個個老實得很,沒聽說誰敢向陛下進言,參劾咱兄弟倆。」張延齡得意洋洋地說道。

    張延齡怒道:「你沒腦子嗎?那些言官要參劾你,還會事先跟你商議?你怎知道沒參劾你的奏本?」

    「嘿嘿,他們喜歡參劾就參劾吧,反正這次鎮守京師的功勞咱兄弟已撈到手了,我再想點兒辦法,去讓陛下晚幾天回京,咱多賺一天銀子是一天。」

    張延齡笑呵呵地說道。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3-23 23:15
第二二六二章 拒不合作

    張延齡最終還是說服兄長,亦或者說,張鶴齡並不覺得朱厚照和沈溪早點兒回京對自己有好處。

    如今京城防務基本為二人操持,可以說是張氏兄弟最是春風得意的光景,只要張延齡不再用一些詭詐的手段跑去刺殺沈溪,又或者做一些太出格的事情,張鶴齡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不過張延齡的想法,卻沒那麼簡單,他此時不但想阻撓朱厚照回京,更想操縱二十四司衙門最重要的司禮監掌印太監人選。

    回到建昌侯府,張延齡的心腹黃玉已等候多時。

    最近一段時間,隨著黃玉把城內主要商舖、貨棧給一鍋端,城內物價呈現快速上漲的趨勢,張延齡查扣大批了貨物,甚至不需要從城外調運物資就可以滿足市場供給,這種強取豪奪的事情,正是張延齡所長。

    「侯爺,李興李公公來信,說是願意聽從侯爺調遣,以後全心全意為侯爺辦事。」黃玉見到張延齡後,迫不及待把好消息轉告張延齡。

    張延齡沉吟道:「這老小子知道誰才能幫得上他的忙……不過到現在,皇上都還沒敲定挑選司禮監掌印需要具備哪些條件,又從什麼範圍挑選,他就算再表達忠誠,也要本侯有辦法幫到他忙才是。」

    黃玉問道:「侯爺,您沒辦法幫李公公登上司禮監掌印之位?」

    張延齡的話讓黃玉瞠目結舌,費了半天力氣,最終做的卻是無用功,說得好像多有本事,國舅爺興師動眾跑去幹涉司禮監掌印的任命,結果到最後卻說自己愛莫能助,既然沒本事你湊那熱鬧作何?

    張延齡罵道:「你敢輕視本侯?」

    「小人不敢。」

    黃玉趕緊低下頭認錯。

    張延齡怒道:「李興信上就沒說,現在陛下對於司禮監掌印人選持何態度?戴義和高鳳那邊沒來信嗎?還有之前本侯遣人送太后娘娘的懿旨去宣府,那邊的人怎麼說的?」

    「呃。」

    這些問題,黃玉一個都回答不出來。

    黃玉最大的本事便是倚靠張延齡的權勢,巧取豪奪,把別人的東西轉入國舅府,至於動腦子,或者跟朝堂有關的事情,就不是黃玉擅長的了。

    張延齡道:「沒消息嗎?」

    黃玉苦著臉回道:「是啊,侯爺,現在連高公公都少有來信,張家口那邊具體是個什麼情況,到現在都沒個確切的說法,現在只是說沈大人即將從草原撤兵,回師張家口堡,之後陛下就要班師回朝……咱們市面上哪些買賣,是不是該停了?」

    張延齡不耐煩地揮揮手:「你們這群人,尸位素餐,本侯養你們何用?看來高鳳跟張苑一樣,腦袋後面也長了反骨,他不會是自己想當司禮監掌印,故意壓著消息不往這邊傳吧?姐姐還說他忠心,可以託付重任,原來卻是個狼子野心的混蛋!」

    黃玉道:「侯爺,那現在……」

    「再派人去,告訴高鳳,若他不好好跟李興合作,把李興推上司禮監掌印之位,那他回來後就要倒大黴……本侯或許不能把他怎麼著,但若太后要讓他死,他還有命活著?」張延齡威脅道。

    黃玉趕緊應聲:「那小的這就派人去,把侯爺的意思告訴高公公……侯爺,您消消氣,如今京師大局還得由侯爺您來掌控。」

    ……

    ……

    張延齡這邊把黃玉趕走,才想起來沒有說生意方面的事情。

    「這小子,走那麼快幹嘛?就不知道先聽我把話說完?」

    張延齡忽然發現自己在謀劃方面確實存在問題,做事沒有條理性,連一個能為他出謀獻策的軍師都沒有。

    他本想等黃玉回來,結果到了下午,依然沒影子。

    不過他倒是等來從張家口風塵僕僕趕來的特殊客人,乃是由麗妃派回京城做私活的錦衣衛副千戶廖晗。

    最初張延齡得知是個錦衣衛副千戶,以為是跟高鳳或者皇帝有關,結果等見到人,大概問了一下對方的意思,才知道自己弄錯了。

    「侯爺,小人奉娘娘之命,給您送一些張家口堡的土特產過來。」廖晗道。

    張延齡皺眉:「哪個娘娘?本侯哪裡認識什麼娘娘?把話說清楚,是太后娘娘,還是皇后娘娘?」

    其實張延齡明白是麗妃讓廖晗來的,只是他不肯承認麗妃的身份,畢竟他跟花妃才是一夥的,之前花妃可是他的女人,現在他跟花妃還藕斷絲連,既然花妃跟麗妃在豹房鬥得不可開交,他自然不會往麗妃那邊湊。

    廖晗有些詫異,連忙道:「是麗妃娘娘,還有哪位娘娘長伴聖駕於張家口堡呢?」

    張延齡本已想翻臉,但對方到底是個錦衣衛副千戶,多少要給些面子。張延齡對錦衣衛的人雖然很不屑,卻也不會直接發飆開罪,便在於他在經歷宦海浮沉後,知道有些宵小得罪了遺禍無窮。

    「她讓你來送什麼?土特產?本侯跟她素來沒有來往,她送的東西,本侯不稀罕。」張延齡搖頭道。

    廖晗笑道:「其實……麗妃娘娘的意思,是想跟侯爺您交換一些東西……侯爺不也想送一些禮物到陛下身邊?」

    張延齡先是惱火對方胡說八道,但隨即一怔,想到之前跟張鶴齡的對話,還有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便覺得自己的心思被人看透了一般。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張延齡皺眉問道。

    廖晗回答:「其實娘娘是讓小的來跟侯爺說,現在娘娘也不想陛下早些回京城,侯爺要有什麼吩咐的話,完全可以讓麗妃娘娘代勞,麗妃娘娘一向對侯爺非常敬重。」

    這邊廖晗說的話非常客氣,不過張延齡卻感到對方來者不善,便在於張延齡並不覺得麗妃有必要跟他示好。

    就算旁人不知道花妃跟他的關係,大概也知道花妃是他送到豹房去的,現在麗妃居然主動湊過來,擺明了吃定他,就算張延齡再糊塗,也知道對方不懷好意,就算合作,對方也佔據主導地位。

    張延齡厲聲喝道:「本侯不明白你說什麼……本侯要做事情,需要一個豹房沒名沒分的女人幫忙?」

    「總歸會有需要的地方,侯爺不覺得,跟麗妃娘娘合作,對侯爺有百利而無一害嗎?侯爺應該摒棄前嫌才是……娘娘其實很願意跟侯爺合作,可以讓侯爺賺到更多的銀子,侯爺也能通過娘娘把更多的女人送到陛下身邊,讓陛下對侯爺高看一眼,不是嗎?」

    說到最後,廖晗已不再遮掩,直接把利益關係說明白。

    張延齡很少冷靜下來權衡利弊,做事一向喜歡感情用事,既然覺得麗妃跟自己不是一條心,就絕不會輕言跟對方合作。

    張延齡冷笑道:「回去告訴她,本侯要做事根本就不需要利用一個女人……送女人?哼哼,想把本侯送去的女人控制在手上,讓她去爭寵,門兒都沒有!」

    在張延齡想來,自己既然能送一個得寵的花妃到朱厚照身邊,出現第二個花妃也不是難事。

    他覺得,麗妃要跟他合作,其實是要防止他送更多有本事的女人到朱厚照跟前,想通過這種方式箝制他。

    因為張延齡的態度太過強硬,廖晗知道無法完成任務,只能先把麗妃安排送給張延齡的禮物抬進來,本以為會拒收,但卻未料到張延齡竟然照單全收。

    張延齡道:「本侯先謝過麗妃好意,但她說的事情,本侯不可能同意,讓她死了這條心吧!來人,送客!」

    此時的張延齡,既殘忍又貪婪,莫說是麗妃送來的價值幾百兩銀子的禮物,就算只是幾十兩乃至幾兩,他也不會拒之門外,在經歷宦海沉浮後,他對於金錢更加看重,似乎只有銀子才值得信任,而且他還學會了把存銀分開儲藏,交給不同的人私藏,免得又犯事被朝廷抄沒。

    廖晗雖然感覺建昌侯不識時務,但他畢竟只是個小人物,這次回京的主要任務也不是這個,等辦完事情還要馬不停蹄趕回張家口堡跟麗妃會面,所以急匆匆離開建昌侯府。

    廖晗走後不久,黃玉趕了回來。

    黃玉得知廖晗來過後,趕緊前來看看是怎麼回事,見張延齡面色不善,便大概知道侯爺沒給麗妃的人好臉色。

    黃玉試探地問道:「侯爺,聽說麗妃娘娘派人來過了?」

    「嗯。」

    張延齡微微頷首。

    黃玉急切地道:「侯爺,您之前不是才派人跟花妃說,趕緊誕下太子,免得被別的女人捷足先登,現在麗妃派人來,是否跟這件事有關?」

    張延齡板著臉喝道:「你打聽的事情倒不少,麗妃派人來見本侯,不過是跟本侯商議合作的事情……但她是什麼人,有資格跟本侯合作?豹房裡的女人,沒有一朵花能紅上百日千日而不凋零,她現在居然蹬鼻子上臉,給點兒顏色就敢開染坊……」

    這邊張延齡罵得很痛快,但黃玉根本沒聽出重點。

    最後黃玉道:「是否派人去查查那個信使,還有提防一下麗妃?這個女人不簡單,聽說她最近在陛下跟前很得寵,就連陛高公公、檸公公和錢寧都要給她面子。」

    「不用了,這種女人本侯怎麼可能放在眼裡?等她失寵後,或許本侯會把她弄來,讓她跟本侯當妾侍,哈哈……豹房裡的事情誰說得清楚?當初本侯給陛下送女人,回頭陛下也可以把女人送給本侯,到時候看她怎麼在本侯面前耍橫!」

    張延齡說話時臉上的笑容無比得意,好像真的已把麗妃控制在手上一樣。

    他還不知道,其實這個女人跟他有淵源,當初江櫟唯正是把高寧氏帶到京城送給他,只不過半路上跑了,而張延齡也不知其實高寧氏跟麗妃是同一個人,若是明白其中訣竅的話,他一定會更加氣憤,更沒有與麗妃合作的可能。

    ……

    ……

    西北,延綏鎮,三邊總督衙門。

    時間進入八月,天氣轉涼。

    王瓊得知沈溪歸期後,第一時間去見謝遷,把詳情相告,同時稟明張家口堡那邊要舉行盛大的慶祝凱旋儀式。

    本來王瓊以為謝遷會對如此操辦慶典持反對態度,但謝遷似乎並沒有覺得有何不妥,只是對慶祝地點不贊同。

    「……既要彰顯龍威,應該將凱旋慶典放在京師才是,如今皇帝不臨朝,政務荒廢,閉目塞聽,長久在外必生禍端……陛下沒說幾時回京?」謝遷問道。

    王瓊想了一下,微微搖頭:「具體時間尚未傳來,不過以在下猜想,或許在沈尚書抵達張家口堡後,陛下便會即刻班師回朝了吧?」

    謝遷輕哼一聲,對時間安排似乎有些不滿意,但態度卻平和許多。

    因為對韃靼作戰連續勝利,西北各處軍政大員的擔心一掃而空,根本就不怕大明會吃敗仗,只是對功勞的劃分多或少有些不滿,但其實沒什麼可爭的,功勞歸誰早就有了定數,旁人想跟沈溪搶首功基本不可能。

    王瓊又道:「張公公卸職司禮監掌印後,陛下遲遲未找人頂替,如今看來戴公公和高公公頂替的機會較大。」

    謝遷對這個話題全然不感興趣,問道:「朝廷可有發來詔書,涉及老夫?」

    這問題,讓王瓊不好回答,心想:「來之前便想到謝閣老會問這件事,很想跟他說有,但其實卻是沒有,朝廷到底要如何安排存在疑問,謝閣老莫非已被朝廷遺忘?」

    王瓊遲疑地回答:「沒有跟謝閣老有關的御旨到三邊,或許陛下召您回朝的詔書已在路上了吧。」

    謝遷聽到這話後臉色馬上變得不好看了,板著臉,不耐煩地揮揮手:「老夫在三邊,至少兢兢業業把本職工作做好了,就算沒功勞也有苦勞,現如今司禮監掌印空缺,連老夫這個首輔也不能回朝處置政務嗎?朝堂儘是小事還好說,若遇到大事的話,該如何處置?」

    王瓊一聽便知道謝遷是在抱怨,作為三邊總督他自認沒資格參與這種涉及朝廷核心權力層的事情,所以識相地不予評價。

    半天后,謝遷嘆了口氣:「不過也是,現在朝廷最大的事情,便是西北這場戰事,且還被之厚給打贏了,下一步就是論功請賞……似乎除了禮部和兵部之外,其餘的人也摻和不進去。」

    王瓊問道:「謝閣老,是否由在下跟陛下上疏,提及謝閣老在三邊的功勞,請求調您回朝?」

    謝遷一聽急了:「德華,你把老夫當成什麼人了?老夫是那種為自己請功的人嗎?這次的事情,老夫除了添亂,哪裡有什麼功勞可言,你以為老夫連這點自知之明都沒有?陛下不待見老夫,這是老夫出京前便知道的事情,既然陛下不提,那老夫就暫且留在三邊,正好能幫幫你。」

    王瓊心裡不由打鼓,顯然並不覺得謝遷留下來會幫到他,反而處處指手畫腳,做的很多安排都讓王瓊難以接受。

    但問題便在這裡,朝廷不著急召謝遷回去,而謝遷也不會主動請調,那最後謝遷還是要留在三邊之地膈應人。

    「倒是之厚那邊,若是能聯繫上,要跟他說,讓他儘量早些回來,草原上豺狼虎豹盤踞,既然他打算以王化思想治理草原人,就別在草原上多逗留,回來後老夫也正好有些事跟他說說。」謝遷補充道。

    王瓊心想:「沈之厚人還在草原,您有什麼話急著對他說?莫不是涉及到接班人的問題?」

    這難免讓王瓊有些不舒服,畢竟沈溪是翰林出身,這次又獲得這麼大的功勞,謝遷很有可能會舉薦沈溪入閣。

    以王瓊的認知,若沈溪入閣,就算不是首輔,至少能掛著個六部尚書的頭銜,要麼是兵部,要麼是禮部或者吏部,到那時,沈溪可就徹底權傾朝野了。

    王瓊道:「是否先跟沈尚書說清楚一些,到底是何事?」

    謝遷神色平淡:「等他回來後再說吧,老夫這些年在朝中也累了,既然他有能耐,那老夫就退位讓賢,由得他去闖……只要老夫一天不死,就會一直盯著他,讓他不做出太過出格的事情來。」

    王瓊心裡又開始腹誹:「您老說能控制得了沈之厚,但在出兵問題上,您的話有誰聽?最後還不是陛下跟沈之厚攜手將你發配在外?您這把老骨頭,以首輔之身到三邊來打雜,要不是我處處容讓,你何至於有現在這般愜意的日子?」

    就算王瓊心胸開闊,但想到未來朝廷由沈溪發號施令,始終有些不爽,任誰看到年齡可以做自己兒子的人執掌大權高高在上,跟不靠譜的皇帝沆瀣一氣,都會對未來感到迷茫。

    但這到底是朝廷規矩使然,沈溪本已無可爭議坐上兵部尚書的位子,這回又取得這麼大的功勞,就算不進內閣,那至少也該往吏部尚書位置上靠攏,而吏部尚書何鑑也多次表示要從朝中退下。

    這是個契機,似乎戰爭開始前,朱厚照沒有安排何鑑退休就是為今日之事做鋪墊,若是換旁人去做吏部尚書,而沈溪又立下這麼大的功勞,皇帝拿怎麼去提拔?

    「卑職明白了。」

    王瓊心裡很失望,不過卻沒有表現出來,恭敬行禮。

    謝遷彷彿有一雙慧眼,看著王瓊笑了笑,說道:「德華,你在三邊做事勤勤懇懇,老夫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回頭會跟朝廷舉薦,讓你回朝擔任部堂,這也算是老夫唯一能為你做的事情吧!」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3-25 05:15
第二二六三章 杯葛

    雖然謝遷許諾讓王瓊回朝為部堂,但王瓊還是感到一陣沮喪。

    畢竟有沈溪這個活樣板在前,他無論做什麼,似乎都難以達到沈溪的高度,也無論他如何聽從謝遷的安排,而之前謝遷對沈溪的作為有多不贊同,但涉及接班人問題,謝遷首先想到的還是沈溪,而不是他王瓊。

    王瓊從廂房往後堂去時,仍舊在琢磨這個問題,總兵吳江已帶著副總兵侯勳在房內等候他多時。

    「王大人。」

    吳江和侯勳見到王瓊前來,都趕緊起身行禮。

    王瓊打量二人一眼,稍微一抬手,示意可以坐下來說話,但二人一直等王瓊坐下後,才敢落座。

    吳江道:「王大人,榆溪河一役所有戰利品均已裝車完畢,連同之前俘虜的韃子以及割下來的頭顱,可一併送往京城……卻不知大人屬意何人押送?」

    王瓊的臉色不太好看,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最後一擺手:「讓伯之去吧。」

    吳江和侯勳聽到這話,明顯鬆了口氣。

    讓林恆負責押運意味著延綏鎮的統兵權不會發生大的變化。

    自打林恆率領騎兵返回榆林衛城後,基本上處於半賦閒狀態,吳江和侯勳不明白王瓊的用意,不過他們還是看出來了,似乎王瓊對林恆沒有之前那麼信任。

    「大人,此番朝廷並未讓延綏這邊負責運送戰利品,是否要等聖旨到了後再運送?」侯勳問道。

    因為侯勳屬於僭越說話,被吳江狠狠地瞪了一眼。

    不過王瓊那邊卻好像根本沒聽到,半閉著眼睛,老神在在,一副神思不屬的模樣,讓吳江大惑不解。

    吳江偷偷打量一番,見王瓊半天沒反應,這才小聲問道:「大人?您聽到侯副總兵說的話嗎?」

    王瓊這才回過神來,雖然他之前有些恍惚,不過他素來以博聞廣記著稱,略一回想便知道侯勳說的是什麼,當下道:「是說等候朝廷御旨?」

    侯勳起身:「大人,既然此戰主要功勞歸屬沈大人軍中,我們延綏鎮為何要承擔運送的責任?應該是沈大人領兵先回延綏,順帶將勝果運走才是……別到最後我們什麼功勞都分不到。」

    「是啊,大人。」

    吳江也站了起來,不服氣地道,「縱觀整場戰事,我們延綏地方軍將也算是圓滿完成差事,但現在我們所做一切,似乎是在為他人做嫁衣裳……」

    到了這裡,吳江和侯勳代表延綏地方軍將把意思說得很明白,此戰雖然主要功勞歸在沈溪身上,但他們這些將領也想爭一爭軍功,若是不分潤部分功勞的話,連運送戰利品這種事他們都不想做。

    王瓊沒有斥責二人,不過臉色很不好看,道:「為人臣子,同為大明軍將,還要分個子丑寅卯?計較那麼多作何?這邊疆穩固,才是當前最重要的事情,你們都不是初來乍到的二愣子,要明白一切以大局為重的道理!」

    雖然王瓊講大道理,但其實有些心虛,因為他自己也過不去心底那道檻。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王瓊覺得自己不比沈溪差,甚至在做事上可能比沈溪更加認真負責,只是在把握機會上遠不如那個年輕人。

    侯勳道:「那大人,咱就這麼幫沈大人運送戰俘,甚至……不跟朝廷請功?」

    王瓊擺擺手,板著臉喝道:「這些事,自然會由本官為你們做主,你們只需把自己該做的事情做好,延綏各處防備按時奏報,本官自然會會跟朝廷請命!」

    ……

    ……

    王瓊沒有留下吳江和侯勳詳談的意思,很快便讓二人離開。

    事情安排下來,由林恆運送戰利品和戰俘,至於吳、侯這一正一副兩個總兵,可以繼續留在延綏這種山高皇帝遠的地方坐大,這也是二人希望看到的一幕。

    「……吳總兵,您說讓林副將去京城,陛下不會就此賞賜他,將他留在京營當差吧?」出了總督衙門後,二人還沒上馬,侯勳便迫不及待地問道。

    侯勳在意的問題跟吳江有極大不同,吳江愣了片刻才回過神來,沒好氣地回道:「若你不甘心,可以跟王大人請調自己押運戰利品和戰俘去京師,這種苦差事,莫非你還想攬到自己身上不成?」

    因侯勳和吳江是延綏地方正統武將,從基層一步步拔擢起來的,跟林恆這種由沈溪點名直升的副總兵不同,也使得他無法完全融入西北官場體系。當然,這也跟林恆能力強而且深得沈溪和王瓊這種正統文官的欣賞有關,一直以來林恆可說是遭受很多妒忌。

    大明官場,完全是一套固化的體系,誰突然冒出來,誰就會被杯葛,沈溪如此,林恆也沒逃出這種規律。在固化體系中誰冒頭誰就會成為眾矢之的,況且林恆年輕氣盛,平時又不會貪污納賄那一套,使得他更被人排擠。

    侯勳道:「王大人讓林副將去京城,本身沒什麼,這種差事辛苦歸辛苦,也沒多少油水可賺,但若是林副將前去的話,可能……還真會遇到好事,誰都知道林副將是沈大人擔任三邊總制時提拔起來的,此番去京城,等於是憑白給了他一個出人頭地的好機會,沈大人必會留他在身邊做事。」

    吳江跳上馬,板著臉說道:「就算如此,你能管得了嗎?沈大人在識人用人上很有一套,你自問比得上林伯之能力卓著?若他不去京城,或許下一步就要把我的位子給佔了,如今他只是個副總兵,等過個幾年誰知道他會有怎樣的職位?」

    言語間,吳江對林恆也有極大的偏見,這也是吳江跟侯勳關係走得更近的原因所在,不過平時,吳江和侯勳面對林恆時都表現得客客氣氣,一點兒都看不出來彼此有罅隙。

    這邊侯勳雖然不說話,卻有些不甘心,上馬後,正要走,但見遠處有馬隊快速過來,帶頭那位正是他們剛才說到的林恆。

    本來二人要走,但既然見到林恆,又不得不下馬來詢問情況。

    遠遠看到吳江和侯勳,林恆翻身下馬,一路小跑來到兩人跟前,先對吳江行禮,又沖著侯勳拱了拱手,這才道:「兩位,謝閣老召見,事情匆忙,有事咱們回頭再聊。」

    林恆得到當朝首輔召見,神色間顯得有些迫切,見禮完畢就急忙往總督府大院去了。他走後,吳江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

    「這算幾個意思?不但王大人,連謝大人那邊也對他垂青有加?」侯勳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地問道。

    吳江無奈地搖搖頭:「這還看不出來?此番咱延綏各軍將或許沒什麼大的功勞,但這位林將軍卻極有可能代替我們去領取軍功……嗨,這哪裡是去當苦差?對他來說,此番回京算得上是個大大的美差!」

    ……

    ……

    林恆沒有得到王瓊召見,卻收到謝遷要見他一面的信息。

    謝遷召見林恆的原因,不是因為多欣賞林恆,而是知道林恆跟沈溪關係密切,趁著林恆即將押送戰利品和戰俘前往京城,讓林恆帶些消息給沈溪。

    不過旁人不知其中關節,只知道林恆一邊被王瓊疏遠,一邊卻又從總督府得到新差事,以為是林恆背後的大靠山沈溪在關鍵時刻發揮了作用。

    林恆見到謝遷,自己也很迷茫,因為他不知道謝遷找自己做什麼,之前謝遷很少跟他有來往,每次見面都很倉促,能打個招呼已算是一種榮耀,但這次謝遷居然主動召見,好像要跟他說要緊事。

    「伯之,無需如此拘謹,更不用把老夫當作外人。」謝遷見到林恆後還算客氣,就好像對待一個平常的晚輩。

    林恆抱拳行禮:「卑職不敢唐突大人。」

    謝遷笑著指了指林恆:「別人不知道你跟之厚的關係,你當老夫也不知?呵呵,你妹妹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紅顏知己,如今還做了他的滕妾……你算是他的姻親,對吧?」

    林恆突然間面色通紅,臉頰熱乎乎的,兩人間的關係屬於絕對秘密,沈溪不會說破,林恆作為當事者也羞於啟齒,他覺得自己應該靠真本事吃飯,而不是跟人比拚背後的靠山,他一向如此嚴格要求自己。

    謝遷笑著安慰道:「你不用太過緊張,其實這件事,不是之厚告訴老夫的,但既然老夫知道了,你別問其中緣由,都是自己人……之厚提拔你,主要還是看重你的能力,你在西北這幾年,立下的軍功不少,隨便翻看一下記錄都會驚嘆於你的能力。」

    林恆趕緊行禮:「多蒙諸位大人提點,卑職不過是按照命令辦事罷了。」

    「那也要有能力才行。」

    謝遷頷首道,「其實老夫平時對之厚有一定成見,但他在用人上的確很有一套,他提拔起來的人,老夫看過,沒一個孬種,基本上都能獨當一面,甚至有的人還可以說是不世出的人才,若非遇到他,很可能會被歷史埋沒。」

    林恆聽到這番話,心裡更覺彆扭,因為他不覺得謝遷是在誇他,反倒有點兒諷刺的意味在裡面。

    謝遷一招手:「這裡有封書信,是交給之厚的,他領兵在草原,尚未回來,不過有確切的消息他已回師,再過幾天就能抵達張家口堡。你見到他後,替老夫把書信給他,便說老夫很欣慰,他這次沒讓老夫失望。」

    說著,謝遷把書信遞上,林恆拿到手裡時突然感覺異常沉重。

    他不是不想幫助謝遷傳信,而是覺得這種近乎私人的書函,自己沒資格投送,畢竟他不算謝遷什麼人,更說不上是沈溪的心腹。

    「伯之,之前若不是老夫讓你去宣府的話,你留在延綏這邊,或許會大作為,誰曾想之厚會在榆溪河北岸取得那麼一場輝煌的大捷?呵呵,你莫怪,老夫老眼昏花,經常做錯事,回到京城後好好聽之厚的吩咐做事,你會跟王家小子一樣,得陛下器重……老夫從來不會看錯人,你也莫要讓老夫失望!」

    謝遷最後好似對林恆寄予厚望,笑呵呵說道。

    不知何時起,連謝遷也開始說一些空口許諾的話,對王瓊如此,對林恆也是如此。

    他內心也驚訝於自己的這種改變,不過他也是沒辦法,想到自己因為得罪皇帝而被發配到三邊這種苦寒之地,到現在還不知歸期,心中別提有多鬱悶了,但眼前他還是要收攏林恆,在他看來林恆值得拉攏,到底這位是沈溪的嫡系,跟沈溪有著姻親的關係,也等於是他的親戚。

    「卑職定將書信親手送到沈大人手上。」林恆趕緊行禮。

    謝遷滿意地點點頭,似乎不著急讓林恆離開,一揮手道:「伯之,坐下來說話吧……你去過宣府,老夫一直沒機會問你關於那邊的情況,你跟老夫說說當日陛下引兵出塞,跟韃靼人開戰的場面。」

    林恆沒有落座,在謝遷面前他很克制,一如他在沈溪面前的謙卑心態一樣,就算現在已經是副總兵,但跟謝遷這樣頂級文官相比,也只是個芝麻綠豆官,他明白要不是謝遷讓他去傳遞書信,他連跟謝遷直接對話的機會都沒有。

    林恆道:「卑職抵達張家口堡後,並未見到韃靼兵馬,陛下也未領兵與韃靼人交戰……當時陛下派出人馬出邊塞後,發現關外已無韃靼人蹤跡。而在這之前,韃子便已撤兵,當時宣大地方斥候未及時刺探到韃靼人的動向!」

    「當然,現在已經知道內情,韃靼人傾盡全力跟沈大人交戰,務求一戰功成,襲邊的韃靼人幾乎被抽調一空,不想最後竟全數葬送在榆溪河北岸。」

    「卑職來回走一趟,算是無功而返。」

    謝遷吸了口氣,問道:「宣府那麼多人,就沒有一個提前預判韃靼人的動向?」

    林恆不明白為何謝遷要問這個,心裡很奇怪:「這種事,謝大人不該去問三邊總制或者宣大總制,為何要問我這樣一個聽命行事的軍中將領?」

    儘管心裡不解,但林恆還是如實回答:「卑職本來也不太明白是怎麼回事,不過後來聽宣府巡撫胡大人說,張公公下令不許派兵深入草原探查,因為之前出擊遇挫,所以就算明知道韃靼人有可能撤兵,張公公也許有任何人馬出塞,避免再遭受損失。如此一來,斥候和細作連韃靼人何時撤兵都不知道。」

    謝遷皺眉不已:「就算有人從中作梗,但以胡重器和王伯安的能力,斷不至於出現這麼大的紕漏,當時兩位兵部侍郎應該也到了張家口堡……」

    聽到這裡,林恆大概聽明白一點,心想:「難道謝大人是懷疑有人跟張公公沆瀣一氣?」

    雖然林恆有一定政治頭腦,但想到謝遷的擔憂,不敢隨便亂說,於是道:「至於是為何沒有查知,到現在尚無定論,不過卑職聽說張公公被調去守皇陵了,大概便是因進言失誤而落罪。」

    謝遷點了點頭:「你從宣府回來,得到的情況已算是第一手資料,老夫本想親自問詢,但奈何身在三邊之地,行走不便……若是能早一步回朝就好了。」

    聽到這話,林恆有些疑惑,照理說謝遷就算要抱怨,也不該在他這樣一個微末人物面前說出來。

    「回去吧。」

    謝遷下了逐客令,「這兩天你就該領命前往宣府,見到沈之厚,把老夫在這邊的情況跟他說說。」

    ……

    ……

    林恆還是有一定頭腦的,甚至可以說,他的政治嗅覺比很多官員都要靈敏。

    家族浮沉,還有當初的牢獄之災,讓他對人抱有極大的不信任,並不能真心去跟人交朋友,就算沈溪提拔了他,而謝遷對他也表現出一種極大的信賴,但他還是會思索其中的關節,而以他的聰明睿智,自然慢慢就體會過來。

    「謝大人在我面前訴苦,大概是想讓我把這邊的情況跟沈大人說一說,到時候沈大人便可以在陛下跟前幫忙吹吹風,讓他可以早一步回朝。但之前謝大人一直阻撓朝廷出兵,二人矛盾近乎世人皆知,這會兒沈大人會原諒他?」

    林恆正要出總督衙門,但見王瓊從內堂出來,林恆一怔,趕緊上前行禮。

    王瓊對於林恆的到來似乎沒覺得有多意外,本來急匆匆走路,見到林恆後不由把步伐放緩,好像有意過來問詢情況。

    王瓊道:「伯之,正好有事跟你說,本官已經決定,護送輜重、戰俘等往京城去的差事,全部交給你來辦,你點上兩千人馬,陪同一起上路,若覺得兵力有所不足,還可以在軍中再徵調一些。」

    換作以前,林恆必然覺得兵馬數量不足,但現在草原被沈溪給蕩滌了一番,韃靼人早就沒了蹤影,很長一段時間大明各處關隘連韃靼人的影子都沒看到過,別說帶兩千人了,就算是帶兩百人押送都沒問題。

    林恆行禮:「卑職定不辱使命。」

    王瓊笑了笑道:「這次你回京城,走偏關往宣府,或許距離陛下班師回朝還有些時日,而沈尚書也會留在宣府地方一段時間……直接送去京城的話,多少有些不便,若是可以的話,你先去跟陛下的兵馬匯合。」

    「是,大人。」

    林恆只是機械性地領命。

    王瓊點了點頭,似乎對林恆的回答很滿意,一伸手,意思是要跟林恆一起出門,走到總督府衙門外,王瓊才湊過頭來,小聲問道:「你這次來,是去見謝閣老吧?他老人家有何要緊事交待?」

    林恆有些不太自然,從本心講,他不願意把謝遷交託的事情告知王瓊,到底這是謝遷親口囑咐的事情,算是機密,但身為下屬,林恆又不能不回答王瓊提出的問題,一時間很為難,臉上滿是遲疑和掙扎之色。

    王瓊沉下臉來:「你若是不方便回答,本官就不再追問了。」

    在這件事上,王瓊表現得很通情達理,但不悅之色顯而易見。林恆思索一下,這才遲疑地回道:「謝大人讓卑職送一份私人書信給兵部沈尚書,因事起突然,卑職不知該如何回覆大人。」

    說話間,林恆伸手入懷,似乎準備把書信拿出來交給王瓊審閱。

    王瓊微笑著擺了擺手:「原來如此,謝閣老跟沈尚書之間到底有師生之誼,送一封書信敘敘舊也是應該的,你不必拿出來,難道本官還會懷疑謝閣老洩露軍機嗎?你可一定別辜負謝閣老的期望啊。」

    說完,王瓊沒再多問,轎子過來,王瓊先上了轎子,林恆目送王瓊坐官轎離開後,才上馬離去。

    ……

    ……

    林恆沒有回總兵府,而是回到自己的住所。

    不多時,總督衙門便下達正式公函,讓他前去京城獻俘,兩天後就要出發。

    林恆沒有成家立業,現在仍舊是孑然一身,讓他少了許多牽掛。

    「看來該找個合適的人家,把婚事定下來,免得一直孤苦無依,總覺得人生少了點兒什麼。」

    林恆自己也有些懊惱,此前他一門心思往上爬,但現在升到副總兵似乎已經到了瓶頸,很難再有進步,於是便琢磨起人生大事來。

    空蕩蕩的臥房中,林恆從懷裡掏出信,信封並沒有用蠟封死,甚至連用漿糊封口這道工序都省了,可以隨便就把信紙拿出來閱讀。林恆很想知道謝遷跟沈溪說了些什麼,但最終還是忍住看信的衝動,把信塞入信筒裡放好。

    「林將軍,總兵府已下令,讓您點兩千人馬,後天一清早上路。」一名侍衛過來對林恆道。

    林恆身為副總兵,在延綏的地位已不低,現在開始有了自己的勢力,以前他給人當侍衛,現在也有專人為他保駕護航,這些親兵會被他一起帶上前往京城。

    「知道了。」

    林恆說道,「給弟兄們打聲招呼,把家裡的事情通通安頓好,這一趟少說也要一兩個月,要把所有難處都想到,防患於未然。」

    林恆手下基本都是延綏本地人,這一趟林恆覺得時間不會短,難免對手下多交待一番。

    侍衛離開後,林恆坐下想事情,突然門口又有侍衛進來:「將軍,外面有人求見,說是北邊來的。」

    林恆當即把佩劍拔出,喝道:「北邊來的?韃子麼?若是細作跟本將說什麼?直接格殺了便是!」

    侍衛趕緊道:「來人自稱是沈大人派來的信使,不是什麼韃子。」

    林恆這才將佩劍收好,心裡奇怪,為何沈溪會派人來跟他說事,照理說沈溪現在應該還在草原深處,不由心生疑慮,或許是有人假借沈溪的名義見他。

    等見到來人後,林恆才知道自己想多了,這個人的確是沈溪的手下,見面後第一時間便拿出信物給林恆看。

    「林副總兵,您或許會懷疑小人的身份,不過沈大人說了,您不必懷疑,因為小人不是來讓您做什麼的,只是跟您知會一聲。」

    來人顯得很客氣,「沈大人說,此番西北之戰,雖然您沒有親自參與其中,但功勞多多少少還是有的,沈大人準備跟陛下請命,讓您留在京城做事,跟小王將軍一起,到時候也好有個照應。」

    林恆皺眉:「沈大人當真是這麼說的?」

    那人又道:「小人不敢欺瞞。沈大人只是想告訴林將軍一聲,此番回京時日漫長,可以先把這邊的家底收拾好,可能未來幾年您都不需要回延綏,時間或許倉促了些,但總歸比到了京城後才知道要好許多,這裡有田宅的話,一律處理掉。」

    林恆苦笑不已:「如今只剩下兩天時間,時間上怎麼來得及?」

    那人道:「小人只是前來傳話,至於林將軍作何選擇,是想留在延綏,又或者到京城,再或者調往別處,請林將軍見到沈大人後當面說清,小人告退。」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3-26 05:01
第二二六四章 詭異事

    沈溪早在八月初一,便領兵從官山一線往張家口堡方向撤退。

    從官山到張家口堡,基本是一路向東南行進。

    因為草原上沒有道路可尋,使得只能靠嚮導來帶路,此外還需要派出斥候前出幾十里通過一些地形地貌特徵來佐證方向有沒有走對。

    這次戰事,沈溪雖然大獲全勝,但因巴圖蒙克沒死,始終讓將士們心存遺憾。

    好在兵馬在回撤途中,全軍上下基本上已經不需要去考慮找尋巴圖蒙克和圖魯博羅特下落的問題,只需派人盯好附近幾十里範圍內韃靼人的動向,防止有兵馬前來偷營便可。

    如此過了四天,到八月初五,一切都風平浪靜。

    草原上已沒有能跟明軍叫板的人馬,沈溪在草原上的聲望高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各部族的人根本不可能再花費力氣跟沈溪相鬥,這對他們來說屬於吃力不討好的行為。

    八月初五傍晚駐兵時,兵馬已抵達吃兒海子周圍,附近幾個部族聽到大軍過境,連忙送來金銀珠寶和牛羊牲口等物,犒賞天朝兵馬。

    沈溪詳細問過來人才知道,兀良哈部有一些小部落在這邊放牧,而此處原本屬於巴圖蒙克的地盤,達延部長期在此放牧。但根據此次汗部大會規定,這一片牧場從今以後歸兀良哈部所有,因此並不算違規侵佔。

    「大人,大概有四千多兩銀子,六百多兩金子,還有一些零散的紅、藍、綠寶石和白玉等,此外就是兩百多頭牛,四百多頭羊和三百多匹馬,牛羊省著點吃的話,可以夠我們返回張家口堡的用度了。」

    胡嵩躍過來跟沈溪奏報,顯得很興奮。

    因為胡嵩躍不是那種靠腦子做事的人,沈溪不讓他統領先軍或殿後人馬,只是讓在中軍領兵,隨時在帳前聽用。

    沈溪沉吟道:「照理說,這些東西我們不該收的……」

    胡嵩躍有些不明白:「既然是韃子主動送來的,又不是我們去搶的,作何不收?也許他們只是想孝敬他們的新大汗呢?」

    沈溪笑了笑,道:「收下來吧,既然他們說了是犒賞天朝兵馬,我們不收他們反倒會惴惴不安,回頭送他們些糧食和茶葉、鹽巴,帶回部族去,就當是禮尚往來吧。」

    「知道了,大人,末將會把這件事打點好。」

    胡嵩躍嘴上應承,心裡卻在想,反正不是什麼公平交易,隨便給個幾十斤糧食和鹽巴,再搭上幾斤茶葉就是了,這買賣不虧。

    沈溪就算知道胡嵩躍會搞鬼,也沒有去指責,此時他已經不需要樹立什麼不拿群眾一針一線的良好形象,反正過幾日就要回到張家口堡,連他自己也滿懷期待,至於手下將士,想必更是望眼欲穿。沈溪不想刻薄手下,到底這些人才是他打勝仗的憑靠。

    因為天色快要黑,營地剛紮下,沈溪不得不親自巡營,當他出現在營門前時,負責紮營工作的馬昂和馬九等人紛紛過來向沈溪行禮。

    「大人,已經把周圍查探過,西邊是一望無垠的海子,北邊咱們過來的地方留有斥候和暗哨,南邊更是我們斥候最關注的地方,應該不會有問題,現在唯一不能確定的就是東邊,那裡山巒疊嶂,許多山谷都可以藏兵,所以營地主要防禦方向也在東邊。至於營地內人馬,分出三千到南側紮營,形成相互呼應之勢。」馬九恭敬向沈溪稟報。

    沈溪一擺手:「紮營的事情,你們早就知道怎麼做了,不用事事都來請示。」

    「是,大人!」

    馬九和馬昂行禮後,帶著人繼續做事。

    沈溪看了看天色,忍不住嘆了口氣,心裡好像有什麼掛牽,又往中軍大帳去了。

    ……

    ……

    沈溪巡營沒有持續太久,對他來說,軍中事務自有專人打理,在教會下邊的人做事後,他需要關注的僅僅是戰略層面的東西,還有就是綜合方方面面的情報為全軍找到一條回歸的安全通道。

    看著手頭陸續得到的情報,沈溪連連搖頭。因為這些天沒有得到更多關於巴圖蒙克和圖魯博羅特的消息,倒是得到許多關於朱厚照身邊麗妃勢力快速崛起這一新情況,讓他覺得心裡很不安。

    「大人。」

    就在沈溪想事情的時候,雲柳進入營帳內。

    沈溪點了點頭,雲柳這才上前,從懷裡拿出一份情報,恭敬地說道:「大人,剛得到張家口堡的消息,說是陛下已安排司禮監等衙門,操持迎接大人凱旋的慶典,如今城裡已經開始著手籌備。」

    沈溪看過情報,輕嘆道:「總要做這些門面工夫……本來我只不過是要告訴皇上幾時動身返回張家口堡,誰知道卻要在這上面大做文章。」

    雲柳道:「大人難道不希望回去的時候,風光體面些?」

    「呵呵。」

    沈溪笑了笑道,「已經不是第一次出征在外,對於什麼凱旋儀式,看多了不會覺得厭惡嗎?對了,有沒有關於謝閣老的消息?」

    沈溪關注的東西跟正德皇帝,乃至九邊之地的官員和將領都不同,雲柳雖然有些詫異,但在簡單思索後還是肯定地回答:「並未有關於謝閣老的任何消息。」

    「那就是說,陛下已經將謝閣老打發去三邊治理軍餉的事情給忘了?怎麼沒人在陛下面前提一句,難道還要等我回去再說?」

    沈溪多少有些無奈。

    換作旁人,因為知道沈溪跟謝遷關係惡化,或許覺得讓謝遷留在三邊是好事,但云柳對謝遷非常敬重,所以她對此事的態度,也是支持謝遷回京,不過她說話也儘量小心翼翼,生怕觸怒沈溪:「大人,是否要先行派人回去跟陛下提及?」

    沈溪微微搖頭:「不用。連陛下都沒記起的事情,我貿然去提,還是在人沒回去的時候提,別人會怎麼想?唉!現在我做事要比以前更瞻前顧後才行,別人都會緊盯著我,希望能從雞蛋裡挑出骨頭來,到時候你做事可能也不會如今日這般方便。」

    雲柳低下頭,大概明白,以前沈溪已是眾矢之的,現在更是朝野上下所有人共同關注的目標,誰都知道沈溪領軍打贏這一仗,在朝中的話語權又會增加,接下來極有可能位極人臣,在朝呼風喚雨。

    沈溪道:「關於麗妃……有什麼新消息?張苑現在怎麼樣了?」

    雲柳回道:「只是聽說張公公已經到了施家台,日子很不好過。至於那位麗妃,極少有消息外傳,之前陛下身邊還有人往外放出關於麗妃的傳聞,可以為世人所知,但現在所有消息渠道都斷了。」

    沈溪目光中多了幾分遐思,道:「這很容易解釋,陛下身邊很多近臣,現在都被人收買了。張苑倒台後,下一個崛起之人應該是小擰子,但以小擰子的資歷以及能力,似乎沒有達到司禮監掌印的標準,這小傢伙鬼心眼兒不少,若是麗妃向他拋出橄欖枝,怕是要一拍即合!」

    雲柳有些擔憂:「是否要對此要多做防備?」

    沈溪一抬手:「要防備也要等回到張家口堡後再說,現在說什麼都是紙上談兵,下一步我在朝中受到的阻礙,怕就是陛下身邊這幫近臣了。」

    ……

    ……

    入夜後,營地內非常安靜。

    沈溪沒有回自己的寢帳,雖然當天圖魯勒圖仍在他的寢帳中過夜,他也沒有過多留戀。這一路上,因為有圖魯勒圖的存在,沈溪得到了另外的一種征服的愉悅,不過他也開始擔心一些事的發生。

    他佔有圖魯勒圖這件事,看起來沒什麼,但有可能會傳到一些人耳中,繼而別人會把這件事告知朱厚照,短時間內或許朱厚照不會對此做文章,但若長久下去,君臣間因為一些人的挑唆出現裂痕,那事情就有可能會被人大做文章。

    「這個高寧氏,從來就沒停止過她的野心,或許正是因為我改變了她,她才會這麼瘋狂,不然的話,她有家有室,根本就沒機會接觸到陛下。」

    沈溪對麗妃做大這件事有些惱恨,他知道回去後就將跟麗妃正面交手,而二人的關係又讓沈溪覺得非常尷尬。

    雖然沈溪對高寧氏不會帶什麼負罪感,但總覺得,出現現在這種情況正是因為他帶來的蝴蝶效應造就,或許當初把某些事做得緩和些,也不會出現今日的狀況。

    「大人,有信使到。」

    朱鴻進入營帳,向沈溪奏稟。

    沈溪問道:「哪裡來的信使,延綏?大同?還是張家口堡?」

    朱鴻回道:「是張家口堡來的,好似由陛下派遣,是否傳見?」

    沈溪本來手上拿著案牘,聞言不由放了下來,搖頭輕嘆:「未曾想陛下居然會派使者前來?他帶了犒賞三軍的禮物嗎?」

    朱鴻搖頭:「未曾,看樣子是隻身前來。」

    沈溪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沉思片刻才一揮手,「把人先查問一番,若沒什麼問題,帶到這裡來見我。」

    過了很久,朱鴻才帶著幾名侍衛護送一個人前來,那個據說是朱厚照使者的人是一個體格強壯的中年男子,頭頂黑氈帽,身著青衣戰裙的軍士巾服,這人沈溪從不曾見過,說話的聲音很醇厚,見到沈溪後面露喜色,抱拳行禮:「卑職錦衣衛百戶張霖鐘,見過兵部尚書沈大人。」

    雖然對方說話的語氣有些奇怪,不過沈溪一看便知道是錦衣衛做派,只是他沒聽說有個錦衣衛百戶叫張霖鐘。若是朝官的話,他看過名冊就能記住,但若是東廠、錦衣衛這些衙門的人,他就很難去調查每個職司具體到哪位又叫什麼了。

    「是陛下派你來的?」沈溪問道。

    「正是。」張霖鐘道,「陛下有御旨傳給沈大人,不過是口諭,希望能單獨轉達給沈大人您聽。」

    沈溪眯眼打量來人,道:「還要單獨傳旨?口諭?你覺得,本官會相信你這些胡言亂語?」

    「卑職不敢欺騙大人,的確是陛下讓卑職來傳口諭,難道大人對陛下的御旨也敢置之不理?」

    張霖鐘的態度有些強硬,對沈溪沒了之前那般恭敬。

    沈溪冷冷一笑道:「要說就說,若是旁人讓你來的,你也可以直說,沒必要遮遮掩掩……非要我來點破是誰派你來的嗎?假傳御旨,本官當場便可以讓人殺掉你,而且你來過軍營的事情,絕對不會有人知道,你死了也是白死!」

    張霖鐘身體一顫,隨即老實回答:「是麗妃娘娘派卑職前來。」

    沈溪冷笑不已:「麗妃?這個女人好大的本事。」

    沈溪怎麼都沒想到,麗妃居然能在自己班師回張家口堡前,派人到草原上來找他。

    當然這個張霖鐘的說辭,未必可信,但總歸讓沈溪感覺問題不簡單,雖然他也沒想明白其中因由。

    朱鴻一聽非常緊張,大喝一聲:「居然敢假冒欽差信使?活膩了吧!大人,是否要將此人拉出去就地正法?」

    張霖鐘神色慌張,剛想站直身體就被侍衛上前死死按在地上,他一邊掙扎一邊為自己辯解:「沈大人,在下只是奉命前來傳話,罪不至死吧?卑職得擰公公授意,的確是來替陛下傳御旨的……」

    沈溪沒有讓朱鴻鬆開,板著臉喝問:「把你的來歷說清楚,還有此行真正的目的,否則就要死在草原上了……這種地方死掉,沒人知道,死了就會變成孤魂野鬼。」

    張霖鐘道:「卑職得擰公公傳話,說是到草原上來找沈大人,他還大致說明大人撤兵路線,不過給卑職確切指點的是麗妃娘娘,她說只需要出張家口堡北上,沿途向那些部落打探大人的蹤跡便可……大人莫要以為卑職到來無人知曉,卑職其實帶了一些隨從,都在周邊打聽消息,他們知道卑職進了您的營地。」

    朱鴻道:「大人,此人很可能是韃靼人的細作,留下恐怕有後患。」

    沈溪皺眉沒說什麼,門口有人影晃動,似乎是雲柳在外面。

    沈溪一擺手:「先將他押下去,好生看管,回頭本官再審問。」

    「得令!」

    朱鴻隨即讓人將張霖鐘押了下去,當他帶著人出門後,雲柳進了中軍大帳。

    「何事?」沈溪問道。

    雲柳恭敬回道:「大人,查到周邊有哨探在活動,抓到兩個活的,詢問後證實是錦衣衛的人,他們說到草原上來公幹,更多的話則問不出來了,請您發落。」

    沈溪面色陰沉,蹙眉思考起來,雲柳見狀問道:「剛才大人接見的,是陛下派來的使者,還是韃靼人的斥候?」

    沈溪道:「來人應該是我大明的人,而且很可能真的是錦衣衛,只是他們的目的,並不像他們說的那麼簡單……既不是陛下派來的,也非什麼宦官、麗妃指派的,他們接近我的目的,好像是為了完達成某種意圖,只是現在看不明白。」

    「那就讓卑職審問他們一番。」雲柳正色道,「卑職相信一定能問出個子丑寅卯。」

    「嗯。」

    沈溪微微點頭,「不得對他們有大的損傷,便用之前我教給你的一些刑罰,好好審問,我也想知道為何還沒到張家口堡,便已經被人算計上了,難道有人想興風作浪,阻止我回朝?」

    雲柳提醒道:「大人,您接下來怕是要小心謹慎些,可能有刺客會對您不利。」

    沈溪道:「想殺我的人本來就不少,只是現在更多了,但這麼明目張膽派刺客來,可能性不大。很多事我沒想明白,等你先審問過後,再定奪吧。」

    ……

    ……

    沈溪的確沒有查問到更多的消息,甚至沒辦法繼續追問。

    當雲柳再來時,告知張霖鐘已死亡,而且是自我了斷這種極端的方式。

    「……大人,卑職無能,未曾料想他牙齒內居然藏有劇毒,施刑時還沒等審問出什麼來,他便毒發身亡,儘管派了軍醫前去搶救,依然沒能救過來。」雲柳自責地說道。

    旁邊的朱鴻也是滿臉難為情,因為人是在他緊盯下自我了斷的。

    雲柳道:「不過大人,還有之前找到的兩名自稱是錦衣衛的人,暫時已查看過,他們嘴巴裡沒有藏毒藥,是否需要加以審問?」

    沈溪搖頭道:「既然他們沒準備自我了斷,那他們就不可能知道實情……搜查過那個張霖鐘的屍體沒有?可有找到用來行刺之物?」

    「並未找尋到。」

    雲柳蹙眉,「他一句話都沒說,就毒發身亡。」

    沈溪道:「此人分明是有備而來,說或者不說,已於事無補,不過既然有人死了,那就不能再留活口,其他兩個錦衣衛也直接殺了吧!」

    雲柳顯得很奇怪:「大人,就這麼滅口,不用再詢問了?」

    沈溪流露出意興闌珊之色,道:「現在不管誰想給我傳話,或者讓我誤會什麼,總歸是有人想在我回去前算計我,我費那心思去想誰加害作何?不如直接一些,把人殺了,就當我從沒見過這些人,如此也省得費腦筋。」

    雲柳臉上滿是憂慮之色,她顯然不相信沈溪什麼都沒察覺到,以她對沈溪的瞭解,沈溪肯定是先得到什麼風聲,才會這麼做。

    但既然沈溪沒做任何解釋,她也不敢有所忤逆,忍不住看了朱鴻一眼,但朱鴻顯然在殺人滅口這種事情上不會採取主動,低頭站在一旁……以往這種涉及軍中機密的事情,基本都是雲柳負責。

    等雲柳退出帳外,中軍大帳內只剩下沈溪跟朱鴻二人。

    朱鴻慚愧地說道:「大人,小人未能提前預作防備,竟……讓他自盡死了。」

    「這不怪你。」

    沈溪擺手道,「那人自己選擇要死,誰也沒辦法!但我這邊還是有些疑問,看之前他的表現,似乎有一定求生欲,怎麼突然就自殺了?或許他知道即便回去也活不成,與其被人折磨,不如自行了斷,那能調遣他的人,顯然治下很有一套。幕後指使者居然能調動錦衣衛的人……不簡單啊!」

    朱鴻一怔,不太瞭解這些政治秘辛,暗忖:「大人為何不在雲侍衛面前說這個,而要跟我說?大人難道有什麼特別的用意?」

    沈溪道:「朱鴻,明日開始,你跟隨王陵之到前軍任事,我這邊暫時不用你保護,你還得多歷練一下才行……別以為這是對你的一種懲罰,我只是讓你熟悉一下如何統率兵馬,將來可以獨當一面。此番回京前,我可能有點別的事情要交待你去做。」

    「是,大人。」

    因為朱鴻是王陵之的大舅子,沈溪安排他跟王陵之做事,朱鴻心底還是很樂意的。

    跟在沈溪身邊畢竟沒有太多立功機會,而且還不自在,他也不覺得沈溪會對他有所懲罰,畢竟這件事他自問沒犯大錯,沈溪不是那種斤斤計較之人。

    朱鴻出帳篷時,見沈溪正在伏案寫著什麼東西,看起來嚴肅而又認真,他沒多問,直接合上帳簾。

    ……

    ……

    張家口堡內,小擰子正在為操辦大軍凱旋典禮的事情而忙碌。

    八月初九這天,臧賢給小擰子「借」到最後一筆銀子,送到小擰子的私宅內,等打開銀箱後,小擰子眼睛發直,他還從來沒一次見過這麼多銀子。

    「一共是六萬兩,加上之前那一批,一共是七萬五千兩銀子。」臧賢道。

    小擰子走過去,挨個查看銀箱,嘖嘖稱奇:「這些做買賣的就是有錢,一下子拿出這麼多銀子他們就不心疼?」

    臧賢笑道:「他們自然也會心疼,不過都是跟胡人做買賣賺到的,胡人有好東西,但奈何咱大明可不經常買他們東西,便拿一些草原上特產低價銷售……比如說羊皮,草原上成捆堆放都沒人要,在大明卻可以賣上高價,誰能掌握銷售渠道,誰就有銀子賺。」

    小擰子點頭道:「這倒也是,誰有官府的支持,銀子就好像天上往下掉一樣簡單。這本來是官府的買賣,卻交給商人來做,實在是便宜了他們,拿出點兒銀子來也是應該的。」

    臧賢一聽小擰子的話,趕緊說道:「擰公公,這……可都是借來的銀子,照理說是要還的,就算不還,也要……分潤他們一些好處才行,若他們生意斷了,沒了資金來源,那以後再想細水長流……就難了。」

    「呵呵,臧賢,你以為咱家不明白這道理嗎?咱家可不像張公公,咱家做事最講情理,咱家要麼從官員手上拿到孝敬銀子後連本帶利歸還他們,要麼跟陛下說,繼續給他們與胡人做買賣的渠道,總歸不會讓他們白出這筆錢。」小擰子笑道。

    人逢喜事精神爽,突然間得到七萬多兩銀子,小擰子突然感覺做什麼事都幹勁十足。

    臧賢笑著應聲,又湊過來道:「擰公公,您看這銀子數量不少,是否全用在慶典上?」

    小擰子一聽急了,道:「能用上那麼多嗎?還是少用一點為好,先調撥兩千兩銀子給宣大總督王大人,告訴他用這兩千兩銀子儘量把事情辦得體面一些,若不夠的話,可以跟咱家申請,剩下的自然要留給陛下……陛下現在的開銷用度那麼大,咱家早就想多為陛下籌措一些了。」

    臧賢再湊上前道:「擰公公,還有這麼回事,這地方上的商賈,從江南各處找了美女回來,戲班子也有,想一併獻給陛下,卻不知……」

    小擰子吸了口氣:「他們倒是很有孝心,不過之前張公公和錢寧在地方上搜刮多時,他們就沒拿出點來?」

    臧賢笑道:「這不之前在打仗,那些做買賣的人,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現在咱大明得勝了,他們才趕緊想辦法跟朝廷聯絡,小人碰巧認識一些三山五嶽之人,跟他們多少有些溝通,便來當這個中間人……不過小人可一直都是效忠公公您的,公公您說怎樣,小人只管照辦便是。」

    「那你覺得該怎樣?」小擰子皺眉問道。

    臧賢想了下,笑呵呵道:「那就來者不拒,擰公公或許回頭就可以繞過麗妃,直接孝敬陛下,豈不更好?」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3-27 19:27
第二二六五章 權臣

    小擰子去見朱厚照的時候,也在想是否要真的繞過麗妃。

    思前想後,小擰子還是摒除了這個想法,因為想到劉瑾和張苑的下場,他心裡就直打鼓:「這二人就是因為當上司禮監掌印後,跟陛下疏遠,再加上得罪沈大人這個煞星,才落得如此淒慘的下場,我可不能重蹈覆轍。」

    「有麗妃娘娘幫忙出謀劃策,我不用費神想事情,總歸是好事。另外就是,我現在還沒當上司禮監掌印呢,必須得保持低調。」

    等小擰子把一箱箱銀子抬到朱厚照面前時,朱厚照樂得哈哈大笑。

    就算是坐擁天下的皇帝,朱厚照也很久沒見過這麼多銀子了,高興地說道:「小擰子,你可真有本事,這才幾天工夫,你就弄來這麼多銀子,實在讓朕刮目相看。」

    朱厚照只要有銀子花就萬事大吉,他從來不問銀子從何而來,有了錢便鋪張浪費,反正沒銀子了自然有人給他弄來。

    或者可以說,朱厚照明知道這些銀子來路不正,也不會多過問。

    小擰子道:「都是下面的人孝敬陛下的……」

    本來小擰子還想說給那些商賈通商權的事情,但朱厚照已一抬手,不想繼續聽下去了,顯然他這個皇帝知道拿到銀子就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以前朱厚照從來都是讓劉瑾和張苑自行把後續事情做完。

    朱厚照問道:「之前不是讓你賞賜沈先生家裡銀子麼,賞了嗎?」

    小擰子回道:「啊……不是剛賞了一千兩嗎?」

    「什麼!?才一千兩?太少了,這裡有七萬兩是吧?那就……先送五千兩到沈家,等沈先生回來後,再說賞賜的事情。」

    朱厚照慢慢也學會摳門了。

    換做他以前的性格,拿到手七萬兩或許就能賜給沈溪個萬兒八千兩,現在只是前後給了六千兩,足以說明他學會錙銖必較了。

    小擰子本想說關於那些商賈孝敬朱厚照女人和吃喝玩樂的事情,但隨即想到這件事可能引起麗妃不滿,也就緘口不言,而朱厚照這會兒正興致勃勃在那裡數銀子,就像個從來沒見過世面的土鱉一般,兩眼放光,形象極為不雅,但小擰子知道朱厚照就是這麼愛財。

    喜歡錢,更喜歡花錢,這就是朱厚照的性格。

    「小擰子,順帶給麗妃她們送些賞賜去……額,一千兩吧,雖然不多,也算是朕的一番心意,到了張家口堡後朕手頭一直緊巴巴的,再這麼下去,朕這個皇帝就要顏面無存了,誰肯為個窮光蛋賣命?」

    朱厚照看著白花花的銀子,頗為感慨地說道。

    小擰子苦笑一下,趕緊點頭應是。

    朱厚照心情大佳,又道:「哈哈,朕總算可以闊綽花錢了,真他娘的不容易……小擰子,以後籌錢的事情就交給你處理了,你能辦好的話,朕重重有賞!」

    說完,朱厚照也不解釋到底怎麼個「重重有賞」法,甚至沒提給小擰子銀錢賞賜,便興高采烈往後院去了。

    小擰子臉上滿是苦笑,心裡非常憋屈:「陛下怎麼能這樣呢?就算不任命我為司禮監掌印,至少也給點兒別的什麼賞賜,如此以後我做事也有底氣……這些可都是借來的銀子,回頭怎麼歸還是個問題,若是有借不還,我以後怎麼去籌錢?」

    ……

    ……

    當小擰子帶著憋屈,去偏院見過麗妃,把情況詳細說明後,麗妃的臉色很不好看。

    小擰子也明白自己最近做事都沒經過麗妃,對方一定會有意見,所以乾脆不抬頭看,裝出一副可憐無辜的模樣,並沒有絲毫做錯事的覺悟。

    麗妃語氣平淡:「擰公公最近可真有本事,居然幫陛下籌集到銀子……擰公公做事這麼勤快,想必陛下也該有所提拔,下一步是否讓擰公公出任司禮監掌印?」

    「娘娘,您別取笑奴婢了,奴婢只是個聽命行事的小太監,哪裡有本事當司禮監掌印?奴婢之前一直想來見娘娘,聽從娘娘吩咐辦事,但苦於一直不得傳見。奴婢這邊心裡也很著急,生怕娘娘一病不起,奴婢以後就少了娘娘這個大靠山了。」

    小擰子乖巧地說道。

    麗妃冷笑一聲:「是嗎?」

    「娘娘,您還信不過奴婢嗎?奴婢在皇宮裡,沒人當靠山,陛下的脾氣您又不是不知道,但凡做錯一點事,就可能被發配去守皇陵,奴婢現在做事都戰戰兢兢,這次幫陛下籌備慶祝典禮,奴婢煞費苦心,唯恐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這不,奴婢不是來求教娘娘您了麼?」

    小擰子趁機把手頭最大的難題,關於操辦慶祝典禮的事情說出來。

    麗妃冷冷一笑:「本宮可沒能力幫得上你忙……本宮連這院子都出不去,調遣誰,誰會聽本宮的話?」

    「您可以讓奴婢去做啊。」小擰子道。

    「免了吧,人心隔肚皮,本宮算是明白了,哪怕對你再忠心的人,一旦有了權勢,便會將你一腳踢開,以前錢寧如此,張苑如此,怕是你擰公公也不能免俗啊。」

    麗妃拿著茶杯,輕輕搖頭,好像是在感慨人生一樣,語氣中透出一抹無奈。

    小擰子大為驚訝,心想:「麗妃怎知道我想將她一腳踢開?不對,麗妃這麼聰明,自然能想到……哎呀,最近我沒機會見她,不會是被她盯上了吧?」

    「娘娘,奴婢可不敢背叛您啊……奴婢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小擰子如喪考妣地說道。

    麗妃哈哈大笑:「可不敢當,本宮哪裡有這資格?你擰公公又是收臧賢,又跟地方官員和將領要孝敬,甚至連城裡的商賈都自覺地給你送銀子,下一步恐怕就要繞過本宮,直接給陛下送銀子、女人和好吃好玩的東西,那還需要本宮做什麼?本宮能跟陛下親近,你也能,本宮難道有資格幫得上你的忙?」

    小擰子感到無比彆扭,腦子越發糊塗了:「麗妃說話怎麼這麼直接?就算她真的有這擔心,需要跟我說明白嗎?」

    小擰子「噗通」一聲跪了下來,磕頭道:「娘娘,奴婢絕無二心,只是很多時候沒辦法跟娘娘請示,娘娘千萬莫要見怪……您說的話,奴婢聽在耳裡記在心裡,但有差遣,請娘娘儘管開口。」

    「算了,本宮不是那種小肚雞腸之人,既然擰公公你這麼說,本宮倒真有一件事讓你去辦,你先把事情做好了,就當是本宮之前幫你出謀劃策的一次補償,以後咱們是否能好好合作,另當別論!」麗妃道。

    ……

    ……

    小擰子從麗妃處出來,心裡直打鼓。

    「都說麗妃為人和善,我呸,根本就是蛇蠍心腸,她直接把事情挑明,就是想給我施加壓力,讓我盡心盡力幫她辦事,其實她已經做好隨時將我一腳踹開的準備吧?」

    小擰子的心仍舊在「撲通」「撲通」亂跳,到了外面駐足良久,才稍微緩過氣來。

    「公公,您找小人?」

    小羅子出現在小擰子面前。

    小擰子道:「小羅子,麗妃娘娘有件差事讓咱家去辦,咱家對旁人不放心,只好讓你去,你畢竟是娘娘和咱家都信任之人。」

    小羅子笑著說道:「請公公吩咐。」

    小擰子湊到小羅子耳邊說了一番話,小羅子一聽眼睛瞪得溜圓,戰戰兢兢地問道:「公公……這……使不得吧?」

    「娘娘吩咐下來的,難道是咱家強求你嗎?你若不辦這件事,回頭被娘娘知道,可別怪咱家不為你說話。」小擰子威脅道。

    小羅子面帶苦惱之色,最後應聲道:「是,公公,小人一定把事情做好,請公公和娘娘放心。」

    說完,小羅子一刻都不想多停留,轉身往外去了。

    小擰子看著小羅子的背影,眉頭緊皺,心想:「麗妃讓我做這事作何?這事兒說大了,就是欺君,以我的身份哪裡有資格承擔這罪責?還是說她是想讓我交投名狀,故意拿這件事來試探我?」

    小擰子回到自己的住所,馬上把臧賢叫來。

    此時天色已經暗淡下來,小擰子惦記著早些回行在伺候朱厚照,所以只是把事情簡單交待一下,便問詢臧賢的意見。

    臧賢驚訝地問道:「娘娘竟讓公公做這種事?目的何在?」

    小擰子沒好氣地道:「到底誰問誰?你不是神通廣大嗎?幫咱家分析分析。」

    「這個……」

    臧賢顯得很為難,苦著臉道,「小人真不知道,麗妃本事那麼大,她的想法,怕非小人這樣卑微之人能揣測……既然公公想繼續替麗妃辦事,那不妨聽從她的吩咐行事,小人覺得這樣總歸沒錯吧?」

    小擰子道:「平時咱家對你還算不錯,也覺得你足堪大用,但關鍵時候,怎麼連點兒急智都沒有?」

    臧賢心想:「若每次都把事情看通透,就跟當初張苑一樣,怕是回頭你就要嫌棄了……到時候你覺得我什麼都能做,更會把我當作奴婢一樣使喚。」

    小擰子再一擺手:「之前說的通商的事情,咱家還沒跟陛下提及,不過基本上沒有太大問題,那些商賈要通商,只需報上咱家名號便可,陛下已給了咱家籌措銀兩的權限,也就是說,以後咱家可以用一些非常規的手段聚攏銀錢……咱家不想貪污納賄,賺到的銀子也全都轉交給了陛下……你便如此去告訴那些商賈吧。」

    臧賢問道:「那就是說……銀子先不還了,就拿與草原的通商權換?」

    小擰子點頭道:「大概意思便是如此,回頭再看情況,讓這些人有個思想準備。」

    ……

    ……

    大同鎮,關於沈溪即將率軍凱旋的消息,惠娘和李衿剛得知。

    這些日子她們很高興,每天都喜氣洋洋,都在盼望能早日見到沈溪,不過眼前她們也有個很重要的問題,那就是何時才能離開大同回京。

    畢竟沈溪沒法到大同來跟她們匯合,所以她們也需要考慮下一步動向,對於她們這樣的普通女人來說,沒有官府當護身符,走在外面幾乎是寸步難行。

    「……姐姐,已經打聽過了,戰事是結束了,不過西北各處還處於戒嚴狀態,老爺留下的人只是保護我們的安全,沒說怎麼回去,我也試著去問過官府的人,連官府也不知道幾時能解除戒嚴,咱們現在好像被困在這裡了。」

    李衿非常能幹,不過就算再能幹,涉及到朝廷的決定她也是無能為力。

    官府對於民間的壓制實在太厲害了,作為一個普通商賈,就算有沈溪為背景,但到底沈溪的勢力沒有延伸到大明的方方面面,所以在缺乏與沈溪溝通的前提下,她們沒辦法順利回京。

    惠娘則顯得無所謂:「老爺那邊又不用我們擔心,若實在回不去的話,只要去信給老爺,老爺一定會有所安排……難道你怕老爺把我們遺忘在這裡嗎?」

    李衿吐吐舌頭,隨即若有所思:「隨安、東喜還陪著泓兒在京城,姐姐難道就不擔心?」

    突然提到兒子沈泓,惠娘本來正在翻閱賬冊,玉手停了下來,抬頭用怨責的目光望了李衿一眼,沒好氣地道:「做娘的,能有不擔心自己孩子的嗎?也就是你,到現在還沒為老爺生下一兒半女,等你當上母親後就明白了。」

    李衿笑道:「姐姐當我什麼都不懂?我可是把泓兒當成自己孩子一般疼愛,反正以後泓兒不會是個沒良心的孩子,我們都把泓兒當作倚靠,不好嗎?」

    惠娘再次白了李衿一眼:「你若不想為老爺誕下子女,我不會逼你……衿兒,你也該上心了,總覺得你做事穩重,像個小老頭,心性卻跟個孩子一樣,難道將來你全指望別人的孩子?你就不想給自己找個依靠?」

    李衿年歲始終沒有惠娘那麼長,再加上惠娘對她實在太好,讓她沒有那種深沉的心機。

    「唉,誰讓老爺寵幸得少呢……不過幸好姐姐這邊已經有了孩子,以後機會多得是,這次戰事結束後,老爺應該許久不會離開京城了吧?」李衿對未來充滿了遐想。

    「保不準!」

    惠娘有意無意地說了一句。

    這下又牽動姐妹二人的傷心事,雖然她們已經有了沈溪作為依靠,但其實跟沈溪聚少離多,就算沈溪在京城時也極少見她們,更勿要說本身沈溪不常在京城。

    「姐姐,還是早些去信給老爺吧。」

    李衿道,「現在咱可能真走不了了。西北形勢太過複雜,咱是運糧食來的,大同地方官府一直盯著,連做小買賣都不行,回到京城或許也需要靠老爺才能重新把生意給支起來,咱們只能暫時清閒幾天,等老爺回信。」

    惠娘道:「你說寫信便寫吧,儘早讓人送去,怕是又要個把月才有消息傳回,年底前咱們能回到京城就算不錯了。靜下心等吧。」

    ……

    ……

    沈溪的確沒辦法兼顧到滯留大同鎮的惠娘和李衿。

    他人在草原,雖然偶爾也會想起二女,但始終是身不由己,關於關內的事情他知道的本來就少,更不可能公器私用,專門派人去打探惠娘和李衿的下落。

    八月初九,沈溪所部已快接近大青山,再有幾天就能抵達張家口堡。

    關於當日錦衣衛有可能是刺客這件事,沈溪追查過,但沒什麼線索,能問的都問了,最後不得不做出殺人滅口的決定,儘管這種事他不想做,但官做到他這個份兒上,又適逢如今朱厚照不過問朝事,朝中烏煙瘴氣,他不得不做出一些自保之舉。

    如此一來,他便擔心起置身關內的家眷,不但有惠娘和李衿,還包括留在京城的家眷。

    「……大人,周圍已查探過,沒有韃靼人活動的跡象,甚至連小部族都沒有一個。」雲柳出現在中軍大帳內,把刺探來的軍情告知沈溪。

    沈溪望著雲柳:「沒有關內的消息嗎?」

    雲柳有些為難,但還是點了點頭,意思是難以調查到更多關於張家口堡或者關於朝廷的消息。

    沈溪道:「身在草原,就是這點不方便,做事總會因為消息滯後而拖沓,不過再有幾天就要到張家口堡了,那邊準備了慶祝凱旋的儀式,就算不需要我們如何,但至少要讓軍容齊整些,現在這副模樣可不行。」

    雲柳面帶疑問:「大人是說,要整理軍中將士的形象?」

    「這是當然。」

    沈溪點頭道,「我們手頭物資不多,只能讓將士們把鎧甲擦亮些,這些天都注意一下盥洗,打理好個人衛生,別到了張家口堡後給我丟臉。」

    雲柳行禮:「大人,這些事您應該安排諸位將軍去做,卑職畢竟不能做到號令三軍。」

    沈溪笑道:「那你也該準備一下……難道你就不想風風光光跟在隊伍中,一起面聖?」

    雲柳沒有回答,不過她感到一股怪異,因為沈溪好像不是在說公事,更像是在跟她私下閒聊。

    「大人,卑職一切都聽從您的號令便可,是否面聖,全聽大人吩咐。」雲柳道。

    「嗯。」

    沈溪點點頭,又開始想事情,半晌後又道,「不知熙兒是否把人順利送到關內去了,如果我們抵達張家口堡時她能趕到,你們姐妹倆就一起隨同我去面聖……是該對你們在軍中所做貢獻有個肯定了,但能否為你們爭取到什麼獎勵,我沒法對你們做出承諾,而且我估量,這次我回朝後,遇到的阻力會空前巨大。」

    「大人,您可是剛領軍打了勝仗,怎麼說這樣的喪氣話?」雲柳不解地問道。

    沈溪苦笑道:「正是因為打了勝仗,朝中格局將因此而改變,會有更多人盯著我,我要面對的事情也會更繁雜。若我只是原本那樣不顯山不露水,或許只是被一小撮人針對,越在高位,遇到的麻煩和阻力越大,更何況我還沒有那麼大的勢力操控全局。」

    雲柳終於明白過來,行禮後告退,留下沈溪一人在營帳內繼續想心事。

    ……

    ……

    沈溪感到自己即將面對一個前所未有的困局。

    那就是被所有人針對。

    無論是錚臣,還是佞臣,又或者是皇帝身邊的人,再或者朝野上下,都會把他當作一個假想敵。

    以前只是幾個人幾個勢力針對他,遇到的敵人是多,但只要他保持克制,那這種針對始終有限度。

    但現在情況不同了,他是朝中所有勢力的敵人,他之前不拉幫結派的後果,就是沒有人會把他當作「自己人」,所有人都會一齊攻擊他,無論這些人是否為朝廷做事,總會有意無意將他當作政敵。

    連之前給了他很多信任的皇帝,此時也可能會站在他的對立面,這也是他覺得最可怕的地方。

    「以前需要考慮的事情太少,現在突然要面對,一時間還有些不太適應,但既然選擇入朝為官,能走到這一步,不是夢寐以求的嗎?被所有人針對,總好過於當一個無名小卒吧。」

    沈溪只能儘量安慰自己,心中有了定計。

    「到了該培植勢力的時候,以前不想,是因為沒那資格,或者是說在當時的局勢下不能做到,以前我需要步履維艱去做一些事,小心翼翼應付各方勢力的夾擊,甚至要在夾縫中求存,不過現在情況不同了,我不需要選擇站在誰一邊,因為我自己就是朝中最大的勢力,反倒是輪到別人來選擇是否要站我這邊。」

    想到這裡,沈溪臉上的神色多了幾分堅定,目光鎮定而從容。

    「過去的已經結束,我不需要思索誰對我有益,現在我只需要考慮誰願意幫我做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才是當前我應該思量的,以前任人唯賢,現在則要加上一條任人唯親,賢明的人未必都會站在你這邊,對於那些真正有本事的,或許只能靠一種委婉的方式去感化收攏,當權臣的滋味可不那麼好受。」

    「夾著尾巴做人的時候過去了,以後別人再見我,輪到他們夾著尾巴,不再是我去算計別人,更多是要面對別人來算計我,這是一種主動變為被動的時候,不過從權謀的角度來說,我已經成為朝堂上可以呼風喚雨的那個人,別人只能看我的臉色做事。」

    想到這裡,他提起筆,開始伏案書寫,但心中的思緒卻一刻也沒有中斷。

    「以後再有人說起我,不再需要思量我的功勛多少,也不需要考慮我的功過幾何,我不用再隨波逐流,而成為秩序的制定者,以前做事的習慣也該改改了,不能再拿出那種一切都無所謂的態度,要強勢一些,如此才能贏得別人的尊重,甚至懼怕,只有別人怕我,才會聽命於我,我不需要跟他們講道理,因為最大的道理就由我來制定。」

    「我要做的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除了皇帝,攔住我去路的人,只能歸為敵人。」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3-28 05:08
第二二六六章 你來當

    沈溪所部有條不紊回撤張家口堡,到了八月初十,兵馬所處位置已能每日傳至關內,而朱厚照也基本形成習慣,就是下午睡醒後主動問詢沈溪所部行軍情況。

    「……陛下,按照現在的速度,再有七八天,沈大人就能返回張家口來了。」

    小擰子清楚朱厚照喜歡聽什麼,但凡皇帝關心的,就是他熱衷打聽的,一點兒都不敢有疏漏。

    朱厚照近來每日都會過問沈溪的情況,他就每天跑來報告,專門撿朱厚照喜歡的說,只要能讓皇帝感到高興他便覺得自己完成差事。

    這天是八月十一黃昏,朱厚照洗漱完畢,回到桌子邊喝茶,他對於小擰子的奏報很滿意,笑著道:

    「你啊,不知道沈先生做事的效率,換旁人走這麼遠的路可能需要七八天,但讓沈先生領兵,必然四五天就能完成,這慶祝出征大軍凱旋的事情可不能有絲毫耽誤……哦對了,慶典準備得如何了?」

    小擰子笑著回答:「按照陛下吩咐,奴婢已調撥銀兩過去,兵部和宣大地方官員都很配合,這兩天應該要預演綵排了吧。」

    朱厚照皺眉:「一個慶祝凱旋的典禮,需要提前綵排嗎?這種事情應該一氣呵成,這些的事情需要朕教你嗎?那股氣勢,應該渾然天成,不需刻意雕琢搞什麼綵排,勞民傷財……去,把這些取消了!」

    小擰子本以為朱厚照會對綵排感興趣,甚至可能會提出親自去觀看,誰知正德皇帝有名的性格多變,有時候頭天喜歡的東西,來日便厭棄了,讓他全無防備。

    「是,陛下,奴婢這就告知張家口堡地方官府,不提前進行綵排,等到沈大人凱旋時,直接把人馬調來便可。」

    小擰子本已經跟戴義等人商議好慶祝儀式如何進行,突然朱厚照說他對綵排不敢興趣,直接提出反對,他怕別的地方也出現偏差,又問道:

    「陛下,您看……是否需要組織全城百姓出城去夾道歡迎?照理說大軍凱旋的場面,應該有百姓出迎,歡呼喝彩。」

    朱厚照想了下,有些遲疑:「這裡到底是張家口,乃是個軍事堡壘,又不是京城,迎接的將士已很多,那狹窄的道路估計列兩排兵就走不動道了,如果再把百姓弄去,場面一定會一片混亂……既如此,乾脆別讓百姓去湊熱鬧了。」

    小擰子心裡暗叫慶幸,忖道:「還好沒自作主張,本想讓百姓一起去,陛下既然不喜歡太過嘈雜的場面,那就讓軍方儘量把慶典搞得隆重些便是。」

    朱厚照再道:「這兩天,也該把回京的事情準備一下了……雖說這張家口堡是個好地方,到底太過偏僻貧瘠,人口也少,這行在的規模不過如此,朕想早些回京,到皇宮和豹房過幾天清靜日子。」

    小擰子對於朱厚照的說辭並不感覺到奇怪,當即道:「陛下,您想要早些回去……如此奴婢就即刻去安排鑾駕回京事宜。」

    「嗯。」

    朱厚照打了個哈欠,好像沒睡醒一般,道,「那你去安排吧,朕要用膳了,這裡不用你伺候。」

    「是。」

    小擰子也不知是朱厚照對他有所疏遠,還是說真的是讓他去辦事,不敢違背,緊忙撤出寢室,出去遞話辦事。

    ……

    ……

    當天朱厚照的精神的確有所不濟。

    雖然司馬真人為朱厚照準備好新一批丹藥,但因為這些丹藥缺少好幾味「原材料」,讓其成色降低不少,朱厚照靠吃這些丹藥提神,效果相當一般,也因他連日勞累,身體有些吃不消了。

    朱厚照吃過晚飯後,愣是又睡了一個多時辰,待天色快完全黑下來,這才往內院去了。

    剛進院子,他便覺得好像跟以前有什麼不一樣,但見幾個女子均身著橙、粉、白、黑等單色道裝,頭梳高髻,每一個手上都拿著個花瓶,正用柳枝從瓶裡捻水出來撒於地上,似乎是在進行某種儀式。

    而這些女子,都是朱厚照之前未曾見過的,姿色上乘,一時間把朱厚照的注意力全給吸引了過去。

    「這是做什麼?」

    朱厚照好奇地指了指那些女子,向一旁侍立的小太監問道。

    小太監恭敬地回道:「陛下,是麗妃娘娘吩咐,讓她們除除這裡的晦氣,至於到底作何,奴婢也不明白。」

    朱厚照笑道:「嘿,這倒有趣得緊。」

    朱厚照帶著太監跨步前往後院大廳,一路上都能看到這種裝扮的女子,讓朱厚照驚喜的是,每處所見的女人,都是他之前沒見過的,也就是說張家口行在突然多了一些姿色上乘的女人,只是這些女子舉止古怪,讓他覺得有些彆扭。

    「難道麗妃又在安排什麼新花樣給朕取樂?」

    因為麗妃心思巧妙,過一段時間就能找到一些特別的點子給朱厚照取樂,所以朱厚照一下子便想到眼前這一幕可能出自麗妃的「傑作」。

    果不其然,當朱厚照進入大廳,看到麗妃也穿著一身淡黃色道袍,頭上沒有戴道冠,只簡單用髮箍束起,一頭烏黑的秀髮如瀑布般披在肩上,顯得清麗脫俗,此刻盤膝坐著,手裡拿著一根拂塵,嘴裡唸唸有詞,好似在作法一般。

    若是換作別的時候,皇帝身邊的女人不經許可便著奇裝異服,很容易被降罪,但朱厚照卻喜歡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也不忙著過去打擾,但見一群同樣穿著各色道袍的女人,圍著麗妃走動,嘴裡同樣唸唸有詞,似乎在進行某種儀式。

    朱厚照並不怕這是針對他的「妖法」,饒有興致地打望著。

    過了大概一炷香時間,儀式結束,麗妃將手上持著的拂塵放下,慢慢站了起來。由始至終,麗妃都沒往朱厚照這邊看,好像不知道皇帝駕臨一般。

    「都退下吧。」

    最後,麗妃一揮拂塵,頗有威儀地說了一句。

    那些道裝女子在施禮後退下,整個過程都沒有看到朱厚照一般,一直等那些女子的倩影消失在大門後面,朱厚照的目光還有些依依不捨。不過他並不著急,這些女人既然能被他看到,基本上逃不脫他的魔爪,這基本已形成慣例。

    不等麗妃過來行禮,朱厚照便笑著發問:「愛妃,你在作何?」

    麗妃遙遙行禮:「陛下,這是妾身專門為您準備的祈福儀式,祝願我大明千秋萬世。」

    「哈哈。」

    朱厚照大笑道,「倒是有趣,這些東西你是從哪裡學來的?以前都沒見過。還有那些女……道姑,也是你找來的?」

    麗妃笑了笑,道:「這儀式是妾身從司馬真人那裡學來的,至於道姑,則是妾身自外面找來的美女,事前專門對她們進行過培訓……陛下不會責怪臣妾恣意妄為吧?」

    朱厚照哈哈大笑:「怎麼會呢?愛妃為朕精心準備祈福儀式,朕高興還來不及,怎會加以怪責?朕從來沒見過這麼有趣的儀式……不過話說回來,朕還沒看盡興,愛妃你能否重新把儀式進行一遍,朕好好鑑賞一番呢?」

    朱厚照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但麗妃心中卻明白他打的小算盤:「你不是沒看夠儀式,是沒看夠美人兒吧?」

    麗妃笑道:「既然陛下想看,臣妾再為陛下演示一遍便是,只是這夜色已降臨,是否會打擾陛下清靜呢?」

    「怎麼會!既然是為朕祈福,朕也想親自參與其中……愛妃可以給朕安排個差事,朕換上道袍,配合你施法。」

    朱厚照對於這種角色扮演的遊戲很上心,當他不正經起來,任何事都能做得出來。

    麗妃道:「那就委屈陛下,讓陛下來主持這次祈福儀式……不如讓那些參與其中之人,換一種方式祈福如何?」

    朱厚照笑著說道:「好啊好啊,最好讓她們寬衣解帶,沒什麼遮掩舉行儀式才好……」

    以朱厚照的玩性,自然不是真的為什麼祈福,只是為了刺激好玩,他眼睛放光,一副期冀的表情。

    麗妃心裡滿是無奈,到底她不能做到像朱厚照那麼胡鬧,只能嗔怪地道:「陛下,這可是祈福呢,怎能胡鬧?若因此褻瀆神明,那就是臣妾的罪過了。」

    朱厚照過去抱著麗妃的肩膀,笑著安慰:「只要朕不怪你,就算是神明也不敢隨便怪罪……哈哈,這樣,一切都聽你的,朕不插嘴了,你想怎麼著就怎麼著,朕給你打下手,怎樣?」

    「臣妾不敢。」

    麗妃仍舊拿出小女人的姿態。

    麗妃越是表現得與眾不同,朱厚照越喜歡,點頭道:「這是朕吩咐的,麗妃你只管差遣朕,就算你讓朕做什麼,朕都應允你。」

    麗妃道:「陛下別怪妾身唐突才好……來人,將剛才施法的人叫上來,將祈福儀式再進行一次。」

    「是,娘娘。」

    隨著麗妃命令下達,之前出去的道姑,又排著隊回來。

    朱厚照目光依次落在那些道姑身上,每個女人他都看了一遍,見到有特別漂亮的,他甚至湊近仔細觀察一番。

    麗妃嗔怪道:「陛下,您不是要完成儀式嗎?該進去換衣服了。」

    「對,對!你看朕糊塗的……讓兩個女修士進去幫朕可好?」朱厚照笑著問道。

    麗妃態度堅決地搖了搖頭:「陛下,若是讓這些女子進去替您更衣,怕是……沒有能衣服囫圇出來的……陛下的心思,難道臣妾看不出來?」

    朱厚照急道:「愛妃,你也太看不起朕了,朕是那種把持不住的人嗎?」

    麗妃心想:「你把持不住的時候根本不是人,跟個畜生沒區別。」

    儘管她心中對朱厚照有所不屑,卻不敢表露出來,對旁邊的小太監道:「你們幾個,進去幫陛下更衣,可不能耽擱太久,這儀式必須要在規定時間內完成……陛下,您可別讓妾身為難啊。」

    ……

    ……

    行宮後院,看起來一切正常,不過那些熟知正德皇帝秉性的人都知道,這所謂的祈福儀式一結束,後院就要淪為酒池肉林。

    那些個小太監在完成自己的差事後趕緊出來,對於皇帝來說,他們在旁也會形成干擾,只能先到外面候命。

    小擰子本來坐在後堂門口往裡面探頭窺伺,等小太監們都出來了,他不由搖頭感慨一句:「這麗妃,當真無人能比,她的手段可真多啊。」

    他本想進去伺候,可眼下的情況卻容不得他做出選擇,最後只能灰溜溜離開,不過這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麼壞事,反正他跟麗妃保持著盟友的關係,而且現在沒有旁人在朱厚照跟前爭寵,至于于他通過麗妃敬獻給皇帝的女人,暫時也只能由麗妃自個兒去防備。

    以他對麗妃的瞭解,既然麗妃敢把這些女人送給皇帝,那她就一定能防止這些女人在朱厚照跟前與她爭寵。

    「沒想到我小擰子也有一天,可以過上如此輕鬆自在的日子。」小擰子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走出行在,「本來我是伺候人的奴婢,現在除了日常去見見陛下,累人的事情已基本不需要我去做了,甚至還有大把人伺候我。」

    想到這裡,小擰子隱隱有些得意。

    就在他準備回自己的小院休息時,只見有人往這邊過來,老遠便打起了招呼。

    「擰公公,您沒在裡面伺候陛下?」

    李興見到小擰子,顯得很高興,以朱厚照身邊這些太監的從屬關係看,李興現在聽命於小擰子,雖然二人在職司上並無上下級的統屬關係。

    小擰子道:「陛下那邊,自有人伺候,咱家暫且出來透口氣。」

    他可不能說自己準備回去歇息了,那樣會顯得他不敬業,乾脆說自己是出來透氣,如此也可彰顯他在行宮內外行走自如,權勢熏天。

    李興笑道:「擰公公,小人聽說,沈大人快要回來了,心裡非常緊張,於是來找您老來問問,您老也知道這件事比較棘手……」

    小擰子皺眉:「棘什麼手?沈大人是朝廷命官,你是陛下身邊近臣,互相之間有關係嗎?還是說你做了什麼虧心事,怕沈大人回來降罪於你?」

    李興先是一怔,隨即瞪大眼道:「擰公公,您這話是從何說起?這……如今司禮監掌印之位空缺,難道您老不緊張?現在您老還能在陛下跟前得聖寵,但沈大人回來後,他在陛下面前說一句話,怕是朝野都要震三顫,到那時您還能在陛下面前說上話嗎?」

    雖然李興說的話不中聽,不過其大概意思小擰子還是明白了。

    李興是在提醒他,趕緊把司禮監掌印之位給定下,否則沈溪回來後,一切事情就由沈溪來做決定了。

    小擰子心中有些懊惱:「之前麗妃還提醒過這件事,不過近來她對我愛搭不理,屢次求見無門,再加上我一直忙著籌措銀兩和操辦凱旋慶典的事情,居然把這麼重要的事情都給忽略了。」

    雖然小擰子感到一定緊迫感,但畢竟司禮監掌印之位最後落不到他頭上,或者說很難落到他頭上,見李興一副興師問罪的口氣,心裡暗自不爽:「我還沒怎麼著,你急什麼啊?」

    「行了,你先回去,咱家自然會跟陛下提及,不過要是陛下執意不安排司禮監掌印,咱家也沒辦法。現在必須要有一些棘手的難題,讓陛下煩憂,如此你才有機會上位,最好是那種戴公公和高公公無法定奪的大事……你明白嗎?」小擰子道。

    李興瞬間受到啟發,點頭哈腰道:「小人明白了,之前黃河發大水,還有地方糧食歉收等事項,一直懸而未決,不如讓下面的人多上幾道奏疏,為難一下司禮監那兩位秉筆太監,到時候擰公公一定要記得在陛下面前推波助瀾啊。」

    小擰子聽到後越發不高興了:「感情這老傢伙早有準備,說是來請示我,但其實只是來跟我打一聲招呼吧?」

    小擰子一擺手:「既然你已有定案,還不趕緊去?真是麻煩,這次幫你爭取司禮監掌印之位,若你上位後將咱家的話置若罔聞,看咱家怎麼收拾你!」

    在朱厚照身邊久了,小擰子發現自己也要拿出上位者的威嚴來才行,不然的話總是為他人做嫁衣裳,以前劉瑾和張苑都曾走過他的門路,他可是鐵打的皇帝近侍,而那些掌權的太監,就算做到司禮監掌印的位置,也跟那些流官無異。

    李興笑道:「這是自然,小的這就去安排,公公您可一定要記得幫忙說和。」

    ……

    ……

    朱厚照當晚很盡興。

    本來他還向小擰子吩咐籌備回京之事,但縱情聲色犬馬後全然忘了有這麼件事,因為他發現在張家口堡能享受到比在皇宮和豹房更有趣的東西,而且這裡是邊塞,很合他個人英雄主義的定位,與其回京聽那些文臣叨叨,還不如留在張家口當一個無拘無束的逍遙皇帝。

    雖然當日「節目」是由麗妃安排,但最後朱厚照臨幸小擰子通過她敬獻的女人時,麗妃識相地退了出來。

    麗妃生怕自己被朱厚照厭倦,而且她很清楚自己接近朱厚照的目的是什麼,她想要孩子,在不合時宜的情況下她不會輕易跟朱厚照發生關係,因為那屬於徒勞無功的行為。

    「這個皇帝,因荒淫無道,致元陽盡失,或許根本不會留下子嗣,否則的話他那麼多女人,早該留下龍種。

    麗妃從後院出來時,已經是後半夜,她自己也有些疲累,回到臥房,坐下來喘了一口氣,旁邊小太監將茶水奉上,還沒等她端起來抿上一口,又有小太監進來通稟:「娘娘,擰公公求見。」

    「又是他。」

    麗妃有些不耐煩,本想拒絕,但最後還是一擺手,「讓他進來吧。」

    不多時,小擰子在小太監引路下進入麗妃臥房外間,隔著紗帳向麗妃行禮。

    「這麼晚了,擰公公有事嗎?」麗妃慵懶地問道。

    「乃是關於司禮監掌印之事。」

    小擰子認真回答,「之前奴婢見過李興李公公,他跟奴婢提及,沈大人即將回來,怕是有節外生枝的可能,所以……」

    麗妃沒好氣地喝問:「所以他想請陛下早點兒把司禮監掌印的位子定下來,才好安心幫你做事是嗎?」

    小擰子應道:「正是,奴婢也是這麼想的,若沈大人回來,怕是事情真有可能出現反覆,不如這幾天想想辦法……能讓李公公早點得償所願。」

    當他說完這話,非常期待麗妃出個主意,但麗妃半天都沒回話,一直隔著紗帳,裡面光線又比較暗淡,也不知道麗妃在做什麼。

    半晌後,小擰子才聽到細微的腳步聲,麗妃掀開紗帳走出來,此時麗妃仍舊穿著之前的道袍,不過卻已是衣衫半解,到了近前:「擰公公,別總想為他人做事,這司禮監掌印的位子,你不想坐嗎?」

    「呃……」

    小擰子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麗妃定睛看著他,目光中有一些別樣的東西:「你是不想,還是不敢?」

    小擰子苦著臉回道:「是奴婢沒這資格啊。」

    麗妃笑了笑:「這次你為陛下籌措銀兩的事情,做得多出色?陛下在本宮面前誇讚你好幾回了,說你既聽話又會做事,怎麼到你這裡卻變成沒資格了呢?」

    小擰子驚喜地問道:「娘娘是說,小人不需要讓李公公來當司禮監掌印,借控制他來影響朝政,而是可以自己來當司禮監掌印?」

    等小擰子驚喜說完,才想到麗妃之前的提醒,但凡當司禮監掌印都沒好果子吃,因為意味著要跟沈溪相鬥,而且會因平時在司禮監做事而被皇帝疏遠,很容易被皇帝身邊的人說一些壞話,久而久之也就會讓皇帝疏遠。

    很多事情,麗妃都給他詳細分析過利弊,所以他才會有這層覺悟。

    「怎麼,還是沒自信?」麗妃笑著問道。

    小擰子又重新苦著臉搖頭:「奴婢還是不做什麼司禮監掌印了,奴婢才疏學淺,就識幾個字,從來沒正經學過,就算去了司禮監做掌印也控制不了大局,不如留在陛下和娘娘跟前當個端茶遞水的小太監。」

    麗妃微笑道:「小擰子,你不用妄自菲薄,其實誰當司禮監掌印,不是看誰有本事,而是看陛下更信任誰,你覺得劉瑾和張苑的才能很高嗎?他們比起之前的司禮監掌印,能力如何?」

    小擰子想了想,若有所思道:「我記得先皇時的司禮監掌印乃是蕭敬蕭公公,這位蕭公公可個能人,做事從來都滴水不漏,朝中關係處理得很好,有口皆碑。」

    「那就是了。」麗妃道,「若什麼事都是以能者居之的話,怕是沈之厚也不會走到今天的位子。」

    小擰子驚訝地問道:「沈大人還不算有本事?」

    麗妃笑道:「他有本事是一回事,但若他不是狀元,不在東宮擔任講官,繼為太子之師,再得到先皇和謝閣老等人的賞識和提拔,他就算再有本事,現在不照樣是平庸之人?這人呢,不但要有才學和本事,還需要有機遇。」

    小擰子搖搖頭:「小人不明白。」

    麗妃沒好氣地道:「既然如此,那本宮就把話直說了……你是擔心,當上司禮監掌印後,會被陛下疏離,心生膽怯?你盡可放心,就算你當上司禮監掌印,本宮也會在背後相助於你,保管讓陛下身邊沒人攻擊你,你既手握大權,又親近陛下,豈不美哉?」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3-29 05:00
第二二六七章 艱難的選擇

    麗妃教給小擰子的,是有得有失,也就是要懂得適時捨棄的道理。

    你既然想當司禮監掌印,還想得到我的支持,那就應該放棄在皇帝身邊服侍的機會。當然你得到的也會很多,我會扶持你出任司禮監掌印,到時候你也要跟我站在同一戰線,因為皇帝的信任掌握在我手中。

    小擰子驚訝地問道:「娘娘,您怎能讓奴婢離開呢?奴婢只想伺候您和陛下啊。」

    小擰子並不傻,看起來麗妃想幫他,但其實是在試探和利用他。

    或者說是麗妃對他的忍耐已到了某種限度,準備「打發」他去司禮監,至於朱厚照身邊侍候人的角色,則要讓給別人。

    「小擰子,你的忠心,本宮能體會,但現在的情況是,你怎麼保證李興當上司禮監掌印後,不會背叛你,將你一腳蹬開,成就第二個權擅天下的劉瑾?」

    麗妃沒有說張苑,因為在她看來,張苑幾乎不值一提,畢竟張苑沒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剛剛有了權傾朝野的傾向,就被朱厚照一腳給蹬了下去。

    小擰子想了下,遲疑地道:「奴婢只能儘可能讓他聽從號令……」

    麗妃笑著說道:「所以說,權力掌握在別人手中,永遠不如在自己手裡來得那麼踏實,你覺得呢?」

    小擰子不知該如何回答。

    麗妃態度的變化,讓他感到一種危機,更讓他認識到一點,那就是皇帝面前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

    麗妃道:「你先回去想清楚,這件事畢竟不是本宮和你便能定下來的不是?其實李興著急也是應該的,因為現在陛下對沈之厚的意見太過看重,如果沈之厚提議讓誰來當司禮監掌印,怕是十有七八會成……」

    隨後麗妃話鋒一轉,「但是……在本宮看來,沈之厚絕不會這麼做,因為有一個外臣內決定內相人選,此舉未免有擾亂朝綱之嫌,他是聰明人,必然會顧忌到這點,所以在這種事上不會輕易跟陛下提意見,你也不用擔心沈之厚回來後會對司禮監掌印的任命產生多大影響。」

    小擰子有些疑惑地問道:「可是……娘娘您之前不是說過,沈大人有可能會重新推舉張公公回來當司禮監掌印,所以要快刀斬亂嗎?」

    「此一時彼一時也。」

    麗妃轉過身去,彷彿不屑於看小擰子,冷聲道,「最後事態會發展到什麼樣子,沒人能說清楚,包括小擰子你。沈之厚回來的速度,一定跟旁人料想的不同,要麼提早回來,要麼延後,總歸不能讓人猜出他的真實想法。呵呵,或許你有充足的時間考慮自己是否出任司禮監掌印。」

    小擰子試探地問道:「娘娘,若小人想當司禮監掌印,真的有那機會麼?」

    麗妃一聽心中一喜,立即回過身來,但見小擰子目光中雖然帶有諸多懷疑,但更多地卻是期待,顯然是個太監都想執掌司禮監印鑑,那代表著能決策朝政,代天子行事。

    「你自己好好琢磨吧。」

    麗妃笑眯眯地說道,「總歸這件事,你要懂得靈活變通,李興此人不可控,很有可能會比劉瑾和張苑更強勢,這絕非你我希望看到的結果……這個人,暫且放棄吧!」

    ……

    ……

    小擰子到最後都沒弄明白,麗妃怎麼做出李興不可信的論斷。

    他卻不知,李興除了巴結他外,還結交朝中多方勢力,李興想利用一切資源來登上高位,本身這沒有什麼問題,可惜的是麗妃已經知道,李興還大肆賄賂張氏外戚,麗妃向外戚張氏兄弟伸出橄欖枝卻被對方拒絕,任何跟張氏兄弟親近的人自然成為她打壓的對象,如此只能選擇放棄李興。

    麗妃跟李興間,本來就沒多少聯繫,並不覺得這個投靠外戚的老太監會比小擰子能幹多少,反倒會覺得任由李興上位會讓一切脫離自己掌控。

    反覆權衡利弊,麗妃只能選擇讓小擰子去當司禮監掌印,至於之前麗妃跟小擰子分析的關於司禮監掌印跟皇帝近侍二者只能選其一的說辭,不過是她精心炮製的謊言,任何一件事都具有兩面性,麗妃利用她那聰明的頭腦,把一些選擇渲染得非常可怕,只要旁人相信,那就是真理。

    回頭事情發生變化,她還能圓過來,用另外一套理論再去蠱惑人,反正道理總站在她這邊。

    就在朱厚照身邊司禮監掌印未定,沈溪即將回朝之際,張家口堡的形勢變得異常的錯綜複雜。

    兵部和執掌兵馬的文官雖然控制了兵馬,卻沒有調兵權,朱厚照掌握大權卻並不發號施令,之前想代表朱厚照行使調兵權的張苑則被發配去守皇陵,使得大軍在外缺少主帥,張家口堡出現了罕見的「權力真空」。

    這種真空地帶,對於城中普通將士沒多少影響,不過對於中上層官員來說問題則比較棘手。

    草原戰事業已結束,到了整頓兵馬由攻轉守的時候,陸完、王守仁等人卻發現,非但他們手上沒有調撥兵馬的權力,甚至連向皇帝進言的機會都沒有,就算上了奏疏,也一概被司禮監擱置,使得西北軍務陷入到一種只能靠地方政令來維持的局面。

    「沈尚書回來,這種狀況應該會有所好轉吧?」

    在臨時召開的軍事會議上,陸完、王敞、王守仁和胡璉等人都在座,他們的議題也是如何保證宣府地方穩定。

    王守仁的評價,基本上還算中肯,在他看來,只有沈溪回來才能解決眼前權力真空的問題。

    張家口堡內外駐紮的兵馬太多太雜,到了必須梳理和調撥的地步,之前經過一番整理,已把九邊各處暫時「借調」的人馬發還回去,但宣府鎮的兵馬則繼續留在張家口堡外,加上朱厚照帶來的親征大軍,張家口堡地區已經難以長時間負荷這麼多人口。

    到底此時的張家口堡不過是一座軍事堡壘,而不是後來重要的通商口岸和宜居城市。

    陸完有些心煩意亂,他屬於有能力有幹勁卻使不出,心中異常憋屈。

    作為兵部侍郎,陸完本來有一定權力,但在皇帝同處邊塞的情況下,他就變成執行層的官員,任何事必須上奏請命,要經過皇帝批准,而現在司禮監掌印太監空缺,使得奏疏硃批出現短暫空缺。

    好像整個大明的軍政體系都處於停止運轉的狀態。

    「誰知道會如何?」

    陸完臉色不善,「若沈尚書回來,情況還沒有變化,我們只能去死諫……嗨,這官愈發不好當了!」

    ……

    ……

    沈溪的確快要回張家口堡了。

    跟麗妃預料的不同,他就是按照既定行軍速度往張家口堡走,沒有處心積慮讓別人難堪。

    朝廷既然已經安排好了迎接典禮,若他早回,典禮沒有準備好會折損皇帝的顏面,若是回去晚了讓皇帝空等,旁人又會說他延誤軍機,總歸會說三道四,還不如該怎麼樣就怎麼樣。

    沈溪的想法異常簡單:「這一戰我已經儘量打好,甚至任性到把皇帝都耍了,朱厚照那小子一門心思御駕親征,最後我怕他惹來麻煩,全靠自己把韃靼人解決了。雖然這一仗有驚無險,但戰後總不能再讓那小子折損顏面,他現在舉辦凱旋慶典不就為了彰顯他千古明君的風采?」

    「想要通過舉辦這樣一場規模盛大的慶典來彰顯你皇帝的威嚴,那我就順著你的意思,全當是在哄孩子……我的目的既然已經達到,若再處處忤逆皇帝的意思,那就會過早讓陛下產生猜忌。」

    「我的目標,就是要當一個讓皇帝滿意且願意託付大權的文臣,只要在確保朝局大體穩定的情況下,我可以什麼事情都聽他的。」

    八月十三,沈溪距離張家口堡只剩下不到二百里路程,按照既定行程,這段路大概要走兩到三天,但現在沈溪卻決定緊趕一段路,在未來兩天時間內把這段路走完。

    第三天下午正好趕上慶典,朱厚照有面子,他這個出征主帥也算是對皇帝有了個交待。

    如此一來,計畫回到張家口的時間就定在了八月十五下午,那天正好是中秋節,這個節日沈溪自己並不太看重,出征在外是否有節慶意義不大,不過對於普通將士來說卻是件好事,在佳節這天回到關塞內,可以徹底把心放回肚子裡,如此方方面面都可以滿意。

    當晚,三軍紮營後,沈溪升帳議事時把這消息告知軍中將士。

    雖然未來兩天路程會很趕,但看中軍大帳內諸多將領的意見,他們對此非常滿意,為了能在中秋節當天回去,就算暫時吃點兒苦頭也願意。

    「沈大人,咱回到張家口後,當天有慶典是吧?那天朝廷是否會把犒賞發下來?」一名中層將領目光熱切地問道。

    人是荊越的,因為荊越要留守第一線,所以只能讓下屬來參加這次升帳議事。

    胡嵩躍罵道:「既然人都回了關內,朝廷還能不發犒賞嗎?早晚的事情,何必急於一時?」

    沈溪道:「哪天發犒賞,不是我能決定的,一切得看陛下的意思,不過這次回去我們至少能去面聖,諸位的功勞,我會親自奏稟陛下,至於請求犒賞之事,我也會當面跟陛下提及。」

    雖然沈溪沒做出承諾,但他的話,還是讓在場將領非常振奮。

    取得功勞,那是一種快意,但大明軍將都是職業軍人,一輩子都是軍戶,打仗的目的很簡單,那就是陞官發財,獲取爵位,否則在戰場上拚死搏殺也就沒了意義。

    沒有人是只會白白付出的聖人。

    胡嵩躍樂呵呵地說道:「能去面聖,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別的都可以不在乎……哈哈。」

    ……

    ……

    當天晚上,沈溪留圖魯勒圖在他的寢帳過夜。

    床笫間沈溪仔細觀察圖魯勒圖的反應,就算這女人再堅強,平時又對他表現得如何不屑,但在私下相處時,依然會對他產生那種對強者的頂禮膜拜,每一次他都能感受到一種征服者的快感。

    沈溪心想:「若是中原女子,她身上這種情緒必然會被人當作精神不正常,但或許正因為是草原人,她才會有這種既恨敵人,又甘心被強者征服的複雜情感。這本身就是草原兒女感情的基本常態。」

    「再有兩天,就要到大明關塞了。」

    春風數度,當一切都結束後,沈溪起身穿衣,隨口對圖魯勒圖說道。

    沈溪雖然把圖魯勒圖看作是業已征服的女人,但他不會留圖魯勒圖在自己寢帳過夜,這種關係對他來說相當危險,說白了他是覆滅達延部的罪魁禍首,也就是圖魯勒圖的仇人。

    熟睡時留一個仇人在身邊,就算沈溪對自己再自信,也不會做這麼愚蠢之事。

    圖魯勒圖望著沈溪:「你說這個是什麼意思?你是想讓我戴上枷鎖,從你的營帳離開後,就此失去地位?」

    沈溪搖頭道:「你就像一隻翱翔在天空的飛鷹,焉可輕辱?我既然得到你,就不會刻意去貶低你……現在我給予你選擇的權力,是回去找你的父親,還是跟我一起到中原,安安心心做我的女人?」

    圖魯勒圖望著沈溪,依然有些莫名其妙。

    作為達延部的仇人,沈溪居然要縱虎歸山,讓她回去找自己的父親?

    「你會放我走嗎?」

    圖魯勒圖很驚訝,她覺得沈溪是在試探她。

    沈溪道:「草原上的戰爭,本不該牽扯到你們女人和孩子身上,戰爭跟民族間的仇恨不同,戰爭終歸會有結果,但仇恨卻沒有。我不會把你當作戰爭的失敗者對待,而且我對身邊的女人一向心軟,只要你願意,我會放你走,讓你回草原過你想要的生活。」

    圖魯勒圖望著沈溪,半天后才怔怔地說道:「以前從來沒人跟我說這些,為什麼你說話的態度和語氣,跟其他人截然不同,說的事情我也聽不太懂呢?」

    沈溪笑著說道:「你們草原上也有智者,你就當我說的話,是你們智者說的吧。」

    「是嗎?」

    圖魯勒圖目光略微有些呆滯,又過了一會兒,她才猶猶豫豫地說道,「如果你放我走,我還是走吧,我不想踏入大明的土地,但你能把我的那些兄弟姐妹都放了嗎?還有新可汗和哈屯……」

    「這不可能。」

    沈溪覺得圖魯勒圖說話太過天真,笑著搖搖頭。

    圖魯勒圖生氣地道:「可是你說過,戰爭不該牽扯到女人和孩子,為什麼你要讓我的那些弟弟妹妹,還有朱蘭和可索來承擔這些?而且……我知道新大汗不是可索,而是個女孩子,什麼都不懂!」

    沈溪道:「一旦戰爭升到政治層面,很多事就跟你想像的不同……今後草原的秩序要靠大明來維持,你的父親已經是草原上公認的叛徒,即便他回來,各部族的人也不會承認他正統的身份和地位,各部族會跟他為敵。你一直遠離政治,所以我願意放你走,但你哪些弟弟妹妹很可能會被人利用,而新可汗和哈屯則必須隨我入關,向我大明皇帝稱臣,他們跟你不同,所以我不會答應你的要求。」

    圖魯勒圖癟著嘴,認真思考沈溪說的這番話,半天后才抱怨般說道:「其實就因為,他們跟你沒關係,所以沒資格走。而我是你的女人,你對我心軟了,是嗎?」

    沈溪沒有回答,從某種角度而言,圖魯勒圖說的沒有錯。

    如果不是因為圖魯勒圖成為他沈溪的女人,估計也會被送到中原之地安置,或許會找個老實巴交的男人嫁了,後代會被同化成漢人。沈溪對於這時代的人和事,只能用這時代的規則處置,這無可厚非。

    可一旦這時代的人跟他發生特殊的關係,他就覺得自己必須要拿出文明世界的觀念來對待,所以他對曾經跟自己發生過關係的女人,從來都下不起狠手,無論這個人是否得罪過他,或者做出多麼愚不可及的事情。

    「再問你一次,你走嗎?」

    沈溪臉色變得嚴肅起來,因為此時他也要離開寢帳了。

    「走!」

    圖魯勒圖生氣地道,「我那些兄弟姐妹走不了,但我能走,我自然會離開這裡,以後永遠也不會見你……你就是個大騙子。」

    ……

    ……

    沈溪自問,別人給他的評價很多,但評價他是「騙子」的人,除了圖魯勒圖外,好像只有林黛一人。

    不過林黛是小女兒家的心態,只是在生氣的時候才會這麼說,現在林黛日子過得很滋潤,沈溪覺得沒有虧待紅顏知己。

    至於圖魯勒圖為何會對他有如此評價,他不認為是發小脾氣,更因為圖魯勒圖跟他有民族間的仇恨,他暫時只能這麼理解,儘管他覺得這樣的理解存在一些問題。

    回到中軍大帳,沈溪沒有絲毫疲憊,繼續埋首於案牘中。

    過了許久,雲柳出現在他面前。之所以找雲柳來,沈溪是想告訴她關於放圖魯勒圖離開的事情,讓雲柳配合。

    「……大人,圖魯勒圖到底是巴圖蒙克的女兒,她不懷好意,怎能放她回到草原?此舉跟縱虎歸山有何區別?」

    雲柳完全不能理解,沈溪居然要將巴圖蒙克的女兒放走,而這女人將來很可能會再次跟大明作為,將來更有可能會對沈溪的安全造成威脅。

    沈溪搖頭:「你不需要考慮這件事是否合理,只需按照我的吩咐,將人放走便可。」

    雲柳委屈地說道:「大人,您對草原部族做出的安排,還有可索博羅特的真實身份等等,她都知曉,萬一回去後亂說怎麼辦?」

    「圖魯勒圖說的話會有多少人相信?而且你覺得就算她回去,有人把她當回事嗎?對於草原人來說,她已經是叛徒,作為跟我打賭輸了的女人,草原人已不再把她當作公主看待,只會把她當作我的附庸,既然我已改變她的身份,為何不索性成全她,讓她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沈溪反問道。

    對於沈溪來說,說出這些話乃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他做事一直秉承這個原則。可在雲柳聽來,這根本不成道理,更像是沈溪任性妄為。

    雲柳行禮:「卑職遵命便是,既然如大人所說,她回到草原後會被人隔閡,為何大人不考慮將她帶到中原,給予她全新的身份?當然卑職不是質疑大人,只是覺得大人可以考慮別的安置方式,她或許不知道未來會面對什麼,若她回到草原,遇不到她的父親和族人,很可能會悲慘地死去。」

    一時間沈溪愣住了,沒有回答,因為這也是他糾結的問題。

    一個小姑娘,就算是生在草原上,性格早熟,但她的思想還停留在天真無邪的狀態,圖魯勒圖不會思考未來她會在草原上遇到什麼,但既然沈溪能考慮到,也想遵照圖魯勒圖的想法放她走,就該為她的未來做出規劃,否則圖魯勒圖很可能無家可歸,到最後挨餓受凍,抑鬱而終。

    「那就派出人手,保護她,或者把她送到漠北,到那邊應該能找到她的父兄和族人,給她足夠的乾糧,至少不會餓死。」沈溪厲聲道。

    雲柳本來還想說什麼,但見沈溪神色不善,沒敢再多嘴,到底現在是沈溪「忍痛割愛」,無論對圖魯勒圖的感情是如何,至少沈溪喜歡這種特殊的征服的快感,否則以沈溪的理智不可能會佔有圖魯勒圖,現在要把圖魯勒圖放走,還讓一個小姑娘在草原上獨自求存,對圖魯勒圖來說或許算不上什麼,但對於深謀遠慮的沈溪來說,難免覺得有些殘忍。

    雲柳告退離開,沈溪半天沒回過神來,開始認真考慮如何應對圖魯勒圖離開這件事。

    「若是讓她單獨回去,她很可能無法回到族人身邊,那她的結果很可能是死亡。若派人去,派去保護的人又該如何回來?我怎能為了兒女私情,改變既定的方針和策略?難道我真應該心狠一些,跟她那些兄弟姐妹一樣,把她送到湖廣去安置?」

    沈溪對於此事猶豫不決,他明白自己在性格上始終有文明人擁有的對弱者憐憫的弱點,眼前任何一個選擇,對他來說都很殘忍。

    就在沈溪心中非常糾結時,突然朱鴻快步進來:「大人,那個什麼草原公主,騎馬跑了。是否追上射殺?」

    因為圖魯勒圖是沈溪的女人,哪怕是圖魯勒圖做出奪馬逃走的舉動,軍中也不敢隨便對她如何。

    但如此一來,其實也是亂了軍中的規矩。

    沈溪站起身,本來他還想做出一些具體安排,但此時好像解開某種心結,一擺手道:

    「讓她去吧,既然她不想當籠中鳥,那就讓她去做一隻自由自在的飛鷹,至於她能飛到哪裡,那是她自己的選擇,我不想對此做出干涉……祝好運!」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3-30 04:45
第二二六八章 慶典變狩獵

  沈溪即將領兵回到張家口堡的消息,沒過多久便傳到朱厚照耳中。

  因為已臨近中秋,朱厚照多少起了思鄉之意,可惜他現在的注意力並不在回京這件事上。

  八月十四,臨近黃昏。

  朱厚照將小擰子、戴義、高鳳、錢寧、許泰等人叫來,商議來日慶典事宜,很顯然,在用人上他非常相信許泰,至於錢寧雖然沒有以前那麼受寵,但遠未有到失寵的地步。

  小擰子把準備情況說明,包括旌旗的數量,迎接人馬隊伍的長短等等,都詳細呈奏給朱厚照。

  朱厚照聽完滿意地說道:「明天朕準備親自出城迎接,還要在張家口以北的草原上狩獵,你們準備一下吧!」

  皇帝突然心血來潮,讓在場的人全都愣住了。

  好一會兒戴義和高鳳才反應過來,馬上望向小擰子,以為小擰子知道這個情況,卻有意瞞著司禮監,只有小擰子自己才知道,這根本就是朱厚照臨時起意。

  小擰子連忙出列道:「陛下,您為何突然出城狩獵?這……要完全籌備妥當的話,怕非一兩日可做到。」

  朱厚照哈哈大笑:「朕也是忽然想起,這次沈先生打勝仗,朕沒有陪同他一起出征,心裡甚是遺憾,既如此不如讓朕跟他在張家口北邊草原上一起狩獵,正好領略一下草原風光,朕也可以鍛鍊一下弓射的能力,為下一次出征做準備。」

  正德皇帝這一席話透露出的東西很多,需要在場人等用相當長一段時間來消化。

  雖然未必能把皇帝的每個意圖都掌握,但有一些細節他們還是留意到了,那就是朱厚照打算再一次出征,也就是說,在正德皇帝看來,這次沈溪並沒有完全征服草原,心裡有些不太滿意。

  小擰子還想訴苦,勸朱厚照回心轉意,旁邊錢寧已笑著回應:「陛下要狩獵,臣等自當護駕左右,誓死效忠。」

  「哈哈,有你們這群忠臣伴駕,朕自然放心不過……明日你們安排好,朕不會上城頭枯等,就在城外見沈先生,一清早朕就將領兵出城,先到關塞外兩翼山中狩獵,等有了收穫再跟沈先生匯兵一處,這樣才顯得朕大有作為。」朱厚照笑著說道。

  小擰子等人面面相覷,卻不敢公然違背朱厚照的命令,隨後朱厚照帶著一股興奮勁兒往後院去了。

  小擰子佇立原地,暗自琢磨:「不會又是麗妃的傑作吧?為何娘娘現在做事,都不跟我提前商議一下?」

  「擰公公,您看如何是好?之前已經讓駐軍準備好了,陛下卻臨時變卦,我等……」高鳳趕緊過來求助,希望小擰子能給出對策。

  錢寧則顯得很輕鬆:「陛下要出城狩獵,若軍方無法提供保護,就讓錦衣衛全權負責陛下的安全……擰公公,這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面對錢寧挑釁的話語,小擰子自然不會服軟,昂著頭道:「既然陛下要出城狩獵,咱家自會安排好一切,用不著錢指揮使操心,明日您只管派您的人保護在聖駕跟前便可!」

  ……

  ……

  小擰子一陣發愁。

  準備多日的慶典,一應程序都已規劃好,突然因朱厚照心血來潮要出城狩獵,一切便作廢,讓他措手不及。

  出了行在,小擰子緊忙派人把這消息告知陸完和王守仁,讓軍方知道情況發生變化,及時做出應對。

  趁著天色尚未完全黑下來,小擰子回去找來臧賢,問了一些情況。

  臧賢並沒有太意外,到底他曾是張苑的心腹,對於正德皇帝隨心所欲的脾性多少有些瞭解,當即道:「陛下要出塞狩獵,擰公公只管安排人手護駕便是,跟之前的安排並無衝突。」

  小擰子皺眉:「這樣還沒衝突?張家口堡可不是皇家狩獵場,出了關塞,豺狼虎豹倒不可怕,關鍵是韃靼人突起發難當如何?還有就是,人一多動靜就大,禽獸聽到聲響遠遠就會避開,一時間讓陛下去哪裡打獵?」

  「以前皇家在京師南邊的南海子打獵,可以臨時放生一些獵物,現在哪裡去找?至於歡迎儀式,本依託張家口堡進行,出了城塞,好幾里地都是山谷,陛下說要打獵完畢有了收穫再跟沈大人匯兵一處,怎麼個匯合法?」

  臧賢聽了小擰子的話,心道:「擰公公別看年歲小,好似沒什麼處理事務的經驗,但考慮事情非常老道,好像什麼事都能提前預料到,比之前的張公公強多了。」

  臧賢小心翼翼地回道:「這些事,自會有軍方負責完成,公公您又何必勞心呢?」

  「唉!」

  小擰子重重地嘆口氣,「就怕出塞後陛下突然又要做什麼事,讓人措手不及,更怕有人在陛下跟前推波助瀾。」

  臧賢問道:「擰公公您是擔心麗妃……?」

  「誰都擔心,這次錢寧和許泰二人,分明提前知道些什麼,陛下要出城狩獵,錦衣衛得益最大,這讓咱家很是苦惱。」小擰子生氣地道。

  臧賢試探地問道:「擰公公既然不擔心麗妃作梗,為何不去問問她對這件事的看法?」

  小擰子生氣地說:「你當咱家沒想過?陛下到後院後,咱家便去見麗妃,到了地方才知道麗妃晚些時候要陪陛下,明早跟陛下一起出塞狩獵,根本沒空見咱家……這件事說跟她沒關係,咱家打死都不信,關鍵現在麗妃好像對咱家有很深的戒心,這讓咱家如何是好?」

  臧賢打量小擰子,一腔敬意瞬間消減,忍不住問道:「之前麗妃娘娘提出讓公公出任司禮監掌印,可見娘娘對公公非常信任,怎會從中作梗?怕是陛下臨時想這麼一出,麗妃也無可奈何……陛下做事一向都天馬行空,無跡可尋……」

  「希望如此吧。」

  小擰子停止抱怨,道,「明日沈大人就要回來……如今沈大人挾大勝之威,來勢洶洶,在謝閣老等人不在的情況下,無人能跟沈大人抗衡,又在城外相見,怕是他見了陛下便會談及朝政大事。你趕緊想個對策,讓咱家有所準備,比如沈大人會跟陛下說些什麼……咱家不想打沒把握的仗。」

  ……

  ……

  如同小擰子擔心的那般,朱厚照出塞狩獵這件事,的確是麗妃幕後鼓動,不過麗妃只是稍微那麼一提,若朱厚照玩心沒那麼重的話,也不會贊同。

  麗妃安排這件事最巧妙的地方,在於跳過朝中所有人,就連沈溪都不會想到會有這麼一出。

  在麗妃看來,這會打亂很多人的部署,其中大部分人是她需要防備的,此舉能讓敵人陷入混亂,那這步棋就走得有價值。

  當晚麗妃說是要陪駕,其實只是陪了朱厚照不到半個時辰便從後院出來了,因為朱厚照現在的興趣完全不在她身上。朱厚照剛剛得到許多美女,這些天都沉溺於溫柔鄉中,挨個施加雨露。

  至於麗妃,「年老色衰」,對正德皇帝的吸引力大幅度下降,麗妃懂得適可而止,沒有逼得太緊。

  「娘娘。」

  麗妃回到自己的住所,一個小人物已侍立跟前。

  來者不是旁人,正是之前小擰子介紹給她認識,幫了她很多忙,現在正等著「提拔」的江彬。

  「嗯。」

  麗妃微微點頭算是回應。

  「江侍衛,你到本宮手下做事有一段時間了,手腳勤快,深得本宮欣賞,本宮準備好好提拔你。」

  「多謝娘娘。」

  江彬通過巴結小擰子結識麗妃已經好幾個月了,期間提供了許多資源,卻一直沒得到晉陞的機會,此時已經有些耐不住了。

  麗妃微微搖頭:「你莫要忙著道謝,本宮只能盡一切所能向陛下舉薦,終於陛下用不用你,全看陛下的意思……此番本宮準備讓你隨駕出塞狩獵,暫時充任侍衛,保護本宮和皇上,希望你能好好表現。」

  「是,娘娘,末將必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江彬依然畢恭畢敬,但心裡卻滿是失望。

  隨駕君前雖然是巨大的榮譽,但官職提升依然是遙遙無期。不過江彬懂得隱忍,知道只有充分利用跟麗妃的關係,才有機會接近皇帝,進而用優異的表現吸引朱厚照的注意力。

  麗妃輕嘆:「本宮知道,很多人想對本宮不利,所以才會臨時徵調你以侍衛的身份跟隨本宮左右,同時保護陛下的安全。你要記住,若本宮有危險,你要第一時間衝出來護駕,本宮平安無事,你將來便前途似錦,若本宮出事,你的仕途也到頭了!」

  江彬唯唯諾諾,不過心底已經打定主意,只要有機會,就要在皇帝面前好好表現,抓住這極有可能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面聖的機會。

  ……

  ……

  翌日一大清早,小擰子終於見到麗妃。

  小擰子詳細跟麗妃說了正德皇帝出塞狩獵的事情,但其實根本不用他說,因為朱厚照很早便起來,安排相關事宜。

  雖然按照昨天朱厚照的意思,今兒一大早就要出發,但因準備不充分,連朱厚照自己都沒穿戴好,所以給了行在的人一定緩衝的時間。

  「……小擰子,你說的事情,昨日陛下已經跟本宮說過了,毋須你來提醒。」麗妃神情慵懶,斜倚在軟榻上。她一早就起來把自己收拾妥當,這會兒穿了一襲緊身衣,突顯她那玲瓏剔透的身材,而這正是朱厚照最喜歡她的地方。

  小擰子急道:「娘娘,陛下突然改變行程出塞,難道您就不擔心嗎?」

  麗妃道:「只是出塞去狩獵而已,陛下作為九五之尊,想到草原上打獵,放鬆一下,難道還要勸阻?陛下因為沈之厚獨攬戰功心情抑鬱,出塞散散心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從說話的語氣和態度,小擰子無法判斷麗妃是否是促成朱厚照改變主意的關鍵,不過現在這個已經不是他考慮的重點。小擰子擔憂地道:「奴婢只怕陛下出塞後,之前安排的慶典無法舉行,到時候奴婢很可能會被陛下責罰……奴婢想在陛下跟前立功,好不容易有個表現的機會,娘娘一定要幫奴婢啊。」

  「呵呵。」

  麗妃淡淡一笑,「小擰子,其實你根本不用擔心,陛下出塞狩獵,乃是一件好事,如此就算你在迎接慶典上出現偏差,陛下也不會責怪,因為陛下通情達理,明白事起倉促,很容易出現疏漏,反倒是陛下在外是否能盡興,需要你提前做好安排。」

  「盡興?」

  小擰子眨眨眼,並不是很明白麗妃的意思。

  麗妃沒好氣地道:「當然是陛下狩獵過程中需要一直保持身心愉悅……陛下英明神武,肯定希望射殺一些猛獸,若這草原上一頭野獸都沒有,只是諸如什麼野兔、麻雀之類的小玩意兒,怕是不會高興吧?」

  「這也正是奴婢擔心的地方……這裡畢竟不是京師,南海子專門豢養有禽獸,梅花鹿、狐狸、獐子、天鵝、黑熊甚至老虎、豹子等應有盡有,現在要臨時尋找猛獸來供陛下射殺,哪裡有那麼容易?」小擰子急道。

  「難道一頭都沒有?你沒辦法,總該有人能想出辦法來吧?」麗妃道。

  小擰子非常驚訝:「娘娘,您是想奴婢放出野獸供陛下射殺,以此立功嗎?」

  麗妃微笑著說道:「算是如此吧。」

  小擰子道:「奴婢明白了,現在凱旋慶典是否能辦好已無關緊要,最重要的是讓陛下在狩獵過程中盡興,奴婢這麼理解,娘娘您看……是否有問題?」

  「嗯。」

  麗妃點頭嘉許,「本宮正是這個意思,你趕緊讓地方上的人安排一下,出了張家口堡,峽谷兩側都是山巒,再出去便是草原。雖然這一片地區不是傳統的狩獵場,但好在沈尚書已踏平草原,這裡也算是相對安全,在山野間放馬馳騁,就當是圓了陛下之前沒有完成的踏平草原的夢想,這也是你立功的最好機會!至於迎接沈之厚凱旋的典禮,就算你辦得再出色,陛下也未必當回事。」

  ……

  ……

  小擰子終於明白自己應該做什麼了,雖然是從麗妃這裡打聽到的消息,但他對此卻堅信不疑。

  「也是,陛下突然要出塞狩獵,當然最在意的便是狩獵的過程,陛下沒親自參與沈大人平定草原的戰事,心有不快,現在有意要彰顯自己皇帝的威嚴,若陛下狩獵能盡興,那我當司禮監掌印就有非常大的把握了。」

  因時間倉促,小擰子趕緊去見軍方要員。

  接見小擰子的,是陸完、王敞和王守仁三人,因為胡璉要負責當天朱厚照出塞狩獵的安保工作,並不在官衙。

  「擰公公是說,要為陛下安排一些野獸,讓陛下打獵?」陸完聽了小擰子的話,皺眉問道。

  小擰子急切地說道:「是啊,陸大人,陛下此番只是想體會一下征服草原的快感,把那些猛獸當作韃子,這次若陛下滿載而歸的話,基本就可以班師回京,這不是幾位大人一直盼望的嗎?」

  幾人面面相覷,陸完為難地道:「可突然之間從哪裡找野獸,甚至猛獸?大明地界不缺猛獸,但一時間不好籌集,尤其這西北之地,就算找到,也難短時間運過來吧?且那些猛獸窮凶極惡,唐突陛下當如何?」

  小擰子道:「陸大人,有那麼多官兵和錦衣衛保護,陛下怎會出狀況?只要有野獸就行……」

  陸完點點頭,同意了小擰子的說法。朱厚照要狩獵,必然前呼後擁,那麼多侍衛貼身保護,就算想遇到危險也太難。

  陸完看著王守仁:「伯安,你是地方督撫,可知哪裡能找到擰公公所說的野獸?」

  「這個……」

  王守仁雖然也曾為朱厚照的特殊要求做過準備,但怎麼也沒料到事到臨頭居然要抓野獸供朱厚照射殺,這對他來說簡直是晴空霹靂,一時間根本想不到從哪裡找人來抓捕野獸,還要故意放到朱厚照身前。

  王敞皺著眉頭說道,「這臨時找野獸,怕是沒那麼容易吧?除非有什麼戲班子,豢養猛獸,靠猛獸表演來謀生……那些猛獸打小就跟人親近,如此也不至於冒犯聖駕。」

  小擰子看著三人,緊張地問道:「那從何找到如此戲班?」

  幾人又對視一眼,最後還是王守仁說道:「在下只能盡力找尋,若實在找不到,只能找一些相對溫馴的牲畜送去陛下狩獵的地方。」

  陸完點頭:「那這件事便交給伯安你,記得一定不能走漏消息,若被陛下知曉,怕會影響陛下狩獵的心情,實乃不智之舉。」

  「明白。」王守仁點頭道。

  小擰子急忙問道:「王大人,您可一定要找到啊,別只找一些兔子、小鹿過去,陛下就算狩獵到了也不會有多開心……沈大人打了那麼大的勝仗,陛下必定是想在狩獵場上證明自己的弓射能力,陛下高興,咱們才能安心啊。」

  因為小擰子跟大臣念及的東西不同,以至於雙方在溝通上仍舊有一定困難。

  不過陸完還是說道:「擰公公請放心,我們也希望陛下能早些回京城,所以這次會盡力安排。」

  ……

  ……

  一句話陸完便把小擰子打發了。

  在陸完看來,什麼狩獵、慶典,全都是勞民傷財的面子工程,對大明有害無益,只是涉及正德皇帝早些歸朝,他才稍微留意,但在小擰子走後,他轉眼就把這事拋諸腦後。

  小擰子那邊則百般上心,因為這涉及到他切身的利益,可是時間緊急,朱厚照很快就要出發,小擰子已經沒有時間再作安排。

  當小擰子回到行在時,朱厚照已從大門出來,登上鑾駕。

  他想上前伺候,又見錢寧等人簇擁在朱厚照鑾駕旁,便沒去打擾。

  「這錢寧,給他臉了,平時人模狗樣的,這次陪同陛下出塞去打獵,他真把自己當成是英雄了?不過是個錦衣衛百戶出身,一直待在城裡,弓射能好到哪裡去?就算陪同陛下,也一定丟人!」

  小擰子幸災樂禍地想到。

  小擰子找了輛馬車坐上去,很快馬車跟著前面的鑾駕,緩緩啟動,小擰子探頭瞥了一眼,便將車簾放下,因為太過疲憊,倚著車廂壁,搖晃顛簸中沉沉睡了過去。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3-31 05:20
第二二六九章 馬蹄急

    沈溪也是八月十五一大清早,才從快馬趕來通知的信使口中得知朱厚照臨時把迎接慶典變成狩獵的事情。

    不過這基本在他預料內,朱厚照做事有多任性,別人不明白,他卻清楚得緊,這完全就是個只顧自己痛快從公不管他人麻煩的熊孩子,想一出是一出。

    「或許還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沈溪大概能預料到,這場慶典似乎損害到某些人的利益,所以有人從中作梗。

    拔營上路前,沈溪召集手下將領開會,把之前所做安排,包括各路人馬進城順序、如何在行進中變更隊形、見到皇帝時如何喊口號等進行變更,其中最大的改變就是把面聖地點改到城外。

    至於朱厚照一上午能走多遠,誰都不清楚,以沈溪料想,就算熊孩子出來狩獵,大概只會出城二三十里,會師時間根本沒法確定。

    胡嵩躍問道:「大人,不是說好在張家口堡過中秋節麼,怎麼突然說回不去了呢?」

    「是啊,大人,這算是出征結束了呢,還是沒結束?」有將領跟著問道。

    沈溪沒好氣地回答:「出征在外,本來就要隨機應變,況且此番乃是陛下的意思……聖諭讓我等陪同聖駕在塞北狩獵,難道我們還能抗旨不遵不成?不想要腦袋了嗎?」

    劉序道:「話是這麼說,但我們到底出征好幾個月了,早就想回到關塞內……大人,要不您跟陛下說說?眼看今天只有不到七十里路,本來一鼓作氣的話下午就能到,但現在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到關內,還要陪陛下狩獵……將士們怕是士氣不高,沒心思趕路啊!」

    沈溪面對群情洶湧,態度依然無比堅決,他知道這個節骨眼兒上不能亂規矩。

    他厲聲喝道:「皇命難違,軍令同樣難違,我們沒有根本就沒有選擇的餘地,就連本官也不敢抗旨!雖然今日可能無法回城,但面聖和犒賞之事不會有變,在這次狩獵中,你們還有機會贏得陛下欣賞,這將是你們生平最好的晉陞機會……誰有異議?」

    平時沈溪允許手下軍將提意見,但關鍵時候卻有一錘定音的魄力,他不想手下繼續在這種事情上嘮嘮叨叨,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聖旨到了,就算刀山火海都要去闖,何況只是暫時不回城。

    「是,大人。」

    在場將領皆俯身領命。

    沈溪語氣緩和下來,寬慰道:「你們真是,能面聖還不知道把握機會……陛下出塞狩獵,無非是因為之前沒親身參與戰事,對咱們的勝利沒有代入感。你們這算是得了便宜還賣乖,怕是關內各路人馬羨慕你們都來不及,畢竟在塞外能長時間跟陛下相處,要是歡迎儀式放在關內的話,儀式一結束陛下就回行在了,你們能長時間近距離瞻仰聖顏?」

    「最後,你們更要感到自豪,陛下想出來試試在草原上縱橫馳騁的感覺,如果我們不班師,關內可有人敢出塞?」

    沈溪這番話瞬間激發了與會將領的自豪和榮譽感。

    他們情不自禁地做出聯想——要不是我們浴血奮戰,現在關內各路人馬還戰戰兢兢,連陛下也不敢出塞來狩獵,而現在情況卻截然不同,所有人都在盡情享受我們的戰鬥果實,我們才是歷史的締造者!

    劉序問道:「那大人,咱們需要派人保護陛下嗎?」

    「該我們負責的事情,自然責無旁貸,但陛下的安危本來就要靠御林軍,若依賴我們的話,要那些錦衣衛作何?」沈溪道。

    「那倒是,我們便聽命於大人,做好大人交待的事情便可。」劉序最後表態道。

    ……

    ……

    最初軍中將領因為不能早一步回張家口堡而生出怨懟。

    不過當他們出中軍大帳時,一個個聊的卻是面聖以及軍功犒賞之事,對於即將到來的狩獵,卻沒一個人有興趣。

    射殺一些野獸,終歸不如跟韃靼人浴血奮戰來得刺激,況且在草原的時候,尤其是在官山駐紮期間,軍中上下基本都會去打獵來改善生活,對此沒覺得有什麼趣味。剛從戰場上下來,沈溪麾下將士已把姿態擺得很高,讓他們降下身段去應付連常規訓練都不如的狩獵,難以調動他們的精氣神。

    現在他們更關心的是,幾時能得到朝廷的軍功犒賞,獲得官職的提升,以及田宅和大批賞錢……

    沈溪手下全都是職業軍人,很多事不需要他來操心,因為這些人在追隨他之前就是世襲的軍戶,不是臨時抓來的壯丁,一個個都明白軍令對自己意味著什麼。

    不過這些人離開中軍大帳後,沈溪臉上卻浮現一抹憂色,畢竟接下來他要面對的便是讓人匪夷所思的狩獵。

    「慶祝出征將士凱旋的當口,有這個必要出塞來狩獵?也不知那混小子怎麼想的,難道吃喝玩樂比家國社稷都要來得重要?」

    沈溪有些氣惱,若非沒在朱厚照跟前,不然他一定會上疏勸諫,但現在的問題是距離正德皇帝還遠,甚至他弄不清楚面聖後會是如何個情況。

    就在沈溪思索事情時,雲柳從帳門外進來,把關於張家口堡那邊的更多消息帶到。

    「……大人,剛得到傳訊,陛下將在清晨時分帶著侍衛出塞,跟我們出發時間相差無幾,跟陛下合兵一處的時間,大概在中午……」

    雲柳大概做出估算,對她來說,皇帝是否出來狩獵,影響不大,她在大明沒有親眷,最親近的兩個人一個是熙兒,一個是沈溪,除此外沒有更多牽掛,只要能待在沈溪身邊她便覺得很幸福。

    所以她的心態相當好,在軍功犒賞方面的渴求度,遠不如軍中那些將士。

    沈溪聽了雲柳的匯報,點了點頭:「也好,這幾日接連強行軍,將士們已疲乏不堪,今日能少走二三十里地,可以好好緩口氣。」

    雲柳道:「大人,怕是聖駕不可能走那麼快吧?那些老爺兵,一天都未必能走上三十里,出張家口堡後大約有幾里山路,然後才是開闊的草原地帶,要是陛下進入山林去打獵,很可能到中午只能走十幾里,甚至十里都不到……」

    沈溪笑了笑:「剛剛出城,陛下肯定銳氣十足,定策馬而行,後面人馬的行進速度相應也會提上來。而且以我對陛下的瞭解,他估計不會深入山林打獵,只會儘早到草原上領略一下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獨特景色。」

    「你回去後立即派出斥候,把張家口堡附近好好調查一下,防止有韃靼人的散兵游勇驚擾到聖駕。哦對了,張家口堡北面的草原上……有什麼兇猛的野獸嗎?」

    「大概……有吧。」雲柳對此顯然不那麼確定。

    沈溪嘆道:「聖駕出巡,隨同人員想必很多,就算有猛獸估計也會遠遠遁開,要想在此番狩獵中有所收穫,還得想辦法從其他地方給陛下找來合適的野獸……唉,如此大費周章,完全是陪陛下胡鬧……不過能早日面聖,就此脫下肩上重任,也算是好事吧。」

    ……

    ……

    如同沈溪料想的那樣,朱厚照出了張家口堡城門後,意氣風發,豪情滿懷,騎著高頭大馬衝在前面,後面護駕的錦衣衛一時間被拉出很遠的距離。

    陸完和王守仁等人本想面聖,跟朱厚照呈奏一些事,但朱厚照在城門口時根本就沒停留,就好像不知道有官員和將領在等候他一樣,出城後直接沿著狹道向北方的草原衝去。

    陸完等人見狀,只能無奈地搖頭,隨後目送錦衣衛和護駕官兵組成的馬隊快速通過。

    馬隊足足走了一刻鐘,人流逐漸稀疏,陸完等人才有機會跟上。

    作為文官,本來可以騎馬,但畢竟他們沒有穿著戎裝,騎馬有諸多不便,所以陸完等人此番選擇的是乘坐馬車隨駕。

    「陛下今天興頭似乎不錯。」王敞的注意力根本沒放在朱厚照對朝臣的態度上,只是笑呵呵地評價了一句。

    陸完和王守仁忍不住看了王敞一眼,這才各自上馬車,遠遠地跟在大隊伍後面。

    三人本以為朱厚照出城後,很快那股興奮勁便會過去,速度自然會放緩下來,卻未料朱厚照出城後策馬狂奔,他們距離聖駕越來越遠。

    過了半個時辰,馬車駛出峽谷,從路過的傳令兵口中得知朱厚照已經深入草原十來裡,讓從馬車上下來休息的陸完三人很是意外。

    「陛下這是迫不及待要去見沈尚書?」王守仁聞聽這個消息後驚訝地問道。

    陸完則沒去關心朱厚照意圖如何,他逮住前來傳遞訊息的傳令兵問道:「陛下身邊可有足夠手頭保護?」

    傳令兵回道:「有錦衣衛跟在陛下身邊,還有大批騎兵隨駕保護,不過……後續步兵很難追上。」

    陸完往隊伍後面看了一眼,那些原本為迎接慶典準備的各色旌旗,現在成為巨大的負擔,他們這些官員還好,有馬車可以代步,而那些步兵不但要靠兩條腿走路,還要舉著沉重的旗幟,再加上當天有風,走起路來沒那麼順暢。

    「唉!」

    陸完嘆了口氣,顯然他也有諸多無奈。

    君心難測,尤其遇到朱厚照這個隨心所欲的皇帝,做臣子的可謂舉步維艱,當然主要原因還是他們沒有進入朝廷的核心決策層,在皇帝面洽缺少話語權。陸完已經是當前宣大之地官職最高的存在,這會兒他也只能唉聲嘆氣,更別說其他人了。

    「趕緊派人去問問,沈尚書所部到了何處?另外就是陛下下馬休息時,儘量勸諫他不要距離中軍太遠,免得韃子突然來襲。現在達延汗還下落不明,萬一他們來個釜底抽薪當如何?」陸完急切地吩咐道。

    傳令兵領命而去。

    王敞見陸完神色憂鬱,不由勸道:「現在城外一切太平,怎會有危險?陛下血氣方剛,或許在行在憋久了,出來透透氣,難免意氣風發些。咱們這幫老骨頭,不要跟年輕人一樣拿自己的身體置氣。」

    原本王敞這番話是想得到陸完認同,不料陸完聽了一張老臉依然緊繃著,始終沉默不語,無奈之下他只能看向王守仁,「伯安,你覺得呢?」

    王守仁也不知該站在哪邊,點了點頭:「現在最重要的,一個是保證陛下的安全,再者便是做好跟沈尚書合兵一處的準備……這是陛下先前吩咐下來的事情,慶典在城外舉行,始終有些麻煩。」

    陸完想了想,吩咐道:「伯安,要不你先策馬前行,先一步到前面去查看情況……我跟王侍郎年老體衰,追趕不及,但總得有人在陛下跟前安排相關事項,別出了事沒人統籌,我等只能望而興嘆。」

    「好吧!」

    王守仁一琢磨確實如此,當即叫人牽來馬匹,翻身而上,往前追趕聖駕去了。

    ……

    ……

    朱厚照一馬當先,根本就不顧後面大部隊在哪兒。

    他的座駕畢竟是挑選最好的駿馬,速度快不說,跑起來還很平穩,如此大大彌補了他騎術上的不足,後面跟隨的侍衛想追上都很困難,這也讓護駕的錢寧等人非常擔心,帶著人拚命加速追逐。

    至於麗妃,本身騎馬技術就不行,再加上她根本就沒心思跟朱厚照比試速度,所以乾脆留在大部隊中緩行。

    麗妃身邊乃是剛到她身邊充當侍衛的蔚州衛指揮僉事江彬。

    此時的江彬,掛上了錦衣衛的頭銜,自然是心繫聖駕,但可惜他根本沒機會走到隊伍前面去,只能按部就班隨侍麗妃左右。

    「怎麼,江侍衛你有什麼心事麼,怎悶悶不樂?」麗妃為了彰顯自己跟朱厚照一體,所以也選擇了騎馬,見江彬魂不守舍,便冷面相對。

    江彬趕緊回道:「娘娘,小人有機會在您跟前做事,已是莫大的榮幸,豈敢有別樣心思?」

    麗妃冷笑不已:「希望沒有才好。」

    說話間,又有快馬奉調往前追去,畢竟朱厚照離大部隊越來越遠,讓隨駕的御林軍和錦衣衛壓力倍增,小擰子乘坐馬車肯定追不上,眼見需要防範的地方越來越多,錢寧實在沒辦法了,只能從後方徵調人手支援。

    每次有人過去,江彬都忍不住打量一番,目光中滿是羨慕……他非常想跟上去,成為護駕的一員。

    廖晗冷眼旁觀,在一旁道:「江侍衛,娘娘跟前做事可不能三心二意,娘娘對你非常器重,別辜負了娘娘的信任才好。」

    廖晗從京城回來後,麗妃對他越發器重,在麗妃提拔下,廖晗下一步很可能會成為錦衣衛千戶,正是他最風光得意的時候。

    廖晗自認是麗妃之下第一人,看不起江彬這種地方將官,言語中多有訓斥之意。

    江彬在麗妃面前沒多少地位,趕緊點頭哈腰應諾:「廖大人教訓的是。」

    雖然江彬幫小擰子和麗妃做了很多事,又是出錢又是出力,卻始終得不到麗妃的完全信任,這也是江彬無法理解的事情。

    江彬有些懊惱:「難道是我哪裡做得不夠好?當初檸公公說好要提拔我,轉而轉過身就把我舉薦給麗妃娘娘,我做了那麼多事,到現在依然沒得到提拔,她更像是在利用我,而沒有真正重用的意思……這中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江彬卻不知道,麗妃對小擰子舉薦的人才,一直都抱有戒心,生怕是安插到她身邊的釘子,因此一直抱著只能利用不能重用的態度,此番之所以帶江彬隨駕,也不過是因為他弓馬嫻熟,可以起到貼身保護的作用,不然的話連這個機會都不會給他。

    江彬一直希望通過結交權貴獲得上升的通道,性子比較急,屬於急功近利那種人,麗妃如此慢條斯用他,心裡自然無法接受,對麗妃的感恩大多都是裝出來的。

    麗妃抬頭看了下天色,意興闌珊地擺擺手:「陛下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回到大隊伍來,這一路顛簸,本宮有些乏了,先回馬車去休息,這裡便交給你們了。」

    說完,麗妃讓跟在後面的馬車停下來,然後在小太監相扶下從馬背上下來,鑽進馬車去了。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4-1 04:40
第二二七〇章 偏向虎山行

    狩獵隊伍還在行進中。

    眼看就快到中午,距離朱厚照跟沈溪匯合的時間愈發近了,江彬在心裡估算,聖駕隔著大部隊至少十幾里,若沈溪撤兵速度快一些,最早到午後未時就可以會面。

    當朱厚照與沈溪匯合後,他作為侍衛想接近皇帝進而獲得欣賞的機會非常困難。

    江彬心裡著急:「本以為跟著麗妃娘娘出來,她跟陛下同行,我也能沾點兒光,有表現的機會,誰知陛下居然會先出發,娘娘卻拖在隊伍後面……若失去這次機會,我如何才能見到陛下?」

    沒到中午,大隊伍停了下來休息,這讓急於面聖的江彬越發焦躁不安。

    江彬翻身下馬,來到坐在道旁一塊大石頭上休息的廖晗跟前,問道:「廖大人,不知陛下那邊如何了?陛下距離大部隊那麼遠,很可能會遇到危險。」

    廖晗正側頭跟手下談風花雪月之事,被江彬打擾興致,心裡極度不爽,畢竟江彬不是他的手下,而是麗妃從其他地方找來的親隨,廖晗對江彬的戒備心理非常重,聞言沒好氣地喝斥:

    「雖然江侍衛你是臨時徵調到錦衣衛做事的,但也應該明白,咱們錦衣衛內部分工明確,各路人馬各司其責,你的任務就是保護好麗妃娘娘的周全,管陛下那邊的事情作何?陛下的安危,自會有其他弟兄負責,難道錢指揮使會安排失當?」

    江彬急忙為自己辯解:「下官只是覺得,既然是錦衣衛,哪怕主要工作是保護娘娘,也應該時時刻刻掛念陛下的安全。如今娘娘處在千軍萬馬保護中,反倒是陛下孤懸在外,岌岌可危,由不得下官不掛念!」

    旁邊一名隸屬於廖晗的錦衣百戶嘲弄道:「喲,江大人,你可真是忠君體國哪!既然這麼護主心切,為何還待在這裡?你可以直接前出保護陛下,沒人攔著你。哈哈,難道你去了前面,就有機會隨侍陛下跟前?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

    江彬臉色青紅一片,被人擠兌,他自然一陣羞惱,卻不敢貿然發作。

    廖晗道:「江侍衛,如果你心繫陛下,可以先一步到前面去看看,反正現在錢指揮使也在調動後面的弟兄前出護駕,等調撥下一批人員的命令下達,你就跟著一起去吧。」

    「娘娘那邊……」

    江彬有些遲疑,他知道自己不該繞開麗妃去竭力獲得皇帝的欣賞,他非常擔心萬一到最後也沒辦法接近皇帝還把麗妃給得罪了,那時候很難自處。

    廖晗一臉和善的笑容,心底巴不得江彬早點兒滾蛋,不僅因為江彬連續發問著實煩人,更主要是因為麗妃跟前,江彬與他存在一定競爭關係。

    廖晗笑道:「你放心吧,娘娘那邊,我會替你解釋,正如你說的那樣,娘娘現在身邊不缺保護的人,根本就不會發生危險,你只管去。」

    江彬眼前一亮,他可不知道廖晗在耍陰謀詭計,還以為對方是在為他考慮,當即抱拳行禮:「如此下官就去準備,跟著下一批人手到前方去護駕!」

    「去吧,去吧!」

    廖晗連連擺手,目送江彬離開。

    等江彬走遠,廖晗嘲笑道:「這個傻子,跟在娘娘身邊不需要費力就能得到功勞,居然想吃力不討好跑去護駕,以他胯下的劣馬,莫說是保護陛下周全,能看到聖駕的影子就算不錯了!」

    ……

    ……

    在這個問題上,廖晗犯了大錯。

    江彬的馬可不是什麼劣馬,看起來普通,卻是大宛名駒,因為江彬從來都不是缺錢的主,他充分利用自己蔚州衛指揮僉事的職位便利,私下裡跟草原做買賣,賺了不少銀子,再加上他倔強勇悍,以至於在軍中名聲良好。

    江彬得到下一批護駕人員的徵召令後,便縱馬跟著隊伍衝向第一線,他的馬要比其他錦衣衛官兵的馬快得多,以至於沒過多久就把同批人員遠遠扔在後面。

    廖晗看到江彬騎馬遠去,臉上湧現得意的笑容,在他看來此舉再妙不過,沒怎麼使力就把潛在的爭寵對手給打發走,避免江彬去諂媚麗妃,影響自己的地位。

    江彬走了小半個時辰,廖晗估量就算派人追也追不上,才過去把這件事告訴麗妃,此時麗妃在馬車車廂裡已睡了一覺,感覺精神終於恢復了一些。

    「乾娘,江彬實在不識相,孩兒已經跟他說了,他的職責便是保護乾娘周全,但他卻一意孤行,非要前去護駕,您說這種人值得信任嗎?」

    廖晗可不會說是他慫恿江彬去的,目的就是要陷競爭對手於不仁不義的地步。

    麗妃一聽,眉頭緊皺,眼睛圓睜,以她的聰慧,自然聽得出廖晗話語中沒說透的部分,當即板著臉喝問:「沒你點頭,他作為臨時從地方衛所徵調來的錦衣衛,有資格前出護駕?」

    廖晗一怔,沒想到麗妃會明察秋毫。

    「乾娘,您……」

    廖晗還想狡辯,但面對麗妃嚴厲的目光,只能低下頭訕訕不語。

    麗妃怒道:「別叫本宮乾娘,本宮沒你這種不成器的兒子……江彬雖然不算什麼有才之人,但至少忠心耿耿,你居然讓他前去護駕,等於把本宮身邊人往別處趕,你現在馬上派人將他追回來!」

    廖晗沒有遵命行事,苦著臉道:「娘娘,江侍衛已經走了很久了,這會兒就算想追也追不上。另外,既然他想護駕,就讓他去好了,反正陛下身邊錦衣衛很多,他去了也幫不上忙,等回來後您再教訓也不遲。」

    麗妃的臉色非常難看:「怎麼,你現在翅膀硬了,本宮說的話你也不聽,光會頂嘴了是吧?」

    對於旁人,麗妃或許還能保持一定程度的容忍,但對於廖晗,她壓根兒就沒有任何寬容的意思,一切便在於除了自己會重用外,別人根本就看不上眼,而江彬一直以來行事果斷,為了向上爬不惜傾盡所有,且弓馬嫻熟,遠比廖晗這種昏聵之輩有用多了。

    廖晗只能打雜,而江彬卻可以做大事,以麗妃的識人之能,豈會看不出其中奧妙?她的目的就是要將一切可能扼殺在搖籃中,讓江彬只能為自己所用。

    廖晗這才無奈領命:「小人這就派人前去叫江侍衛回來……娘娘,您消消氣,小人不是故意氣您,實在是那小子三番五次提出要去護駕,小人拗不過他,只能成全,等回來後小人一定會重重責罰他……看把娘娘氣的!」

    廖晗在別的事情上或許會對麗妃唯命是從,但在追回江彬這件事上,卻完全不上心。

    對於廖晗來說,江彬能力強不強跟他沒關係,他關心的是這個人是否會在麗妃跟前與他爭寵,進而影響到他的地位。

    廖晗是個粗人,當厭惡一個人時,決不會因為來自上層的壓力做出多大改變,內心巴不得江彬晚點兒回來,這樣麗妃對江彬才會更加失望。

    當然,樣子還是要做的,當著麗妃的面,廖晗大聲對手下吆喝下令,但背過身就悄悄吩咐,讓不必在召回江彬上下多少心思,只等時間到了就回來說找不到人就算了事。

    ……

    ……

    此時的江彬,尚未趕到朱厚照身邊,而打獵活動已經開始。

    出了峽谷,眼前霍然開朗,入目所及都是青青草原,大部分山巒上覆蓋的不再是樹木,而是野草。

    滿目蒼翠,朱厚照覺得心靈都受到洗滌,不由仰天長嘯,再次快馬加鞭,向著草原深處衝去。

    又騎了大概一個時辰馬,朱厚照覺得有些體力不支,兩胯有些火辣辣地痛,這才稍微減速,從背後取下弓箭,到處找尋野獸。

    可惜這片草原太靠近張家口堡了,莫說黑熊、馴鹿、梅花鹿、盤羊等大中型野獸,就算是野兔、猞猁、刺蝟等小動物都少見。

    主要是張家口堡駐紮有大量官兵,這個時代的人很少吃肉,只要不是戰時,官兵就會成群結隊出塞打獵,獵取到的獵物除了可以滿足口腹之慾,皮毛還可以換錢,可謂一舉多得。久而久之,這一帶草原動物就變得稀少起來,加上朱厚照打獵時前呼後擁,鬧出的動靜很大,就算有野獸也早就避開。

    「陛下,您不能再繼續向前,這裡距離張家口堡已經有四十里,若再往前走的話,可能會遭遇韃子小股騎兵。」

    錢寧已經有些難以應付,遠遠地衝著朱厚照勸諫。

    出張家口堡前,錢寧自信滿滿,在他看來,就算朱厚照再胡鬧又如何?最多半個時辰就無精打采了,到時候稍微糊弄一下就可以矇混過關。

    等真正出來,錢寧才知道自己完全低估了朱厚照的耐性。

    平時朱厚照看起來病懨懨的沒一點兒精神,但今天卻一反常態,就跟個鬥士一樣,要不是他緊趕慢趕,期間連續兩次換馬,否則根本追不上,其他錦衣衛更是把吃奶的力氣都用上了,才好歹沒掉隊。

    朱厚照回頭應道:「怕什麼怕?沈先生打了大勝仗,連巴圖蒙克都給擊敗了,我們還需要怕那些小部族的人馬?就算有,朕正想拿那些不要命的韃子來練習箭術,朕要把箭矢射進韃子的身體,這遠比射殺野獸更有趣。」

    說話間,後續侍衛相繼趕了過來,一個個累得喘大氣,感覺骨頭都快顛散架了。所有人中,朱厚照的狀態最好,那些士兵的騎術和身體狀況,竟然還不如常年泡在溫柔鄉和酒罈裡的小皇帝。

    「沒用的東西!」

    朱厚照見狀破口大罵,「出塞至今還不到兩個時辰吧?你們就受不了?」

    錢寧看了看自己的手下,心裡很憋屈,他手下這幫錦衣衛跟西北邊軍不同,這次朱厚照出塞狩獵,身邊跟著的侍衛基本都是從京城一路跟來的嫡系,這些人騎射能力嚴重不足,要知道錦衣衛基本都是世襲,常年浸淫的都是朝爭的環境,他們更在意完成特務的差事,短時間內比拚武力他們或許可以佔得上風,但長時間騎馬奔襲真不是他們擅長的項目。

    朱厚照沒多抨擊手下,有對比,反而覺得自己能耐大。

    看看,連朕的精兵都比不上朕,可見朕就算騎馬上戰場,也能威懾敵人,立下大功。

    「周圍居然沒野獸?跑這麼遠了居然連隻兔子都沒看到,實在沒意思。」

    朱厚照略微有些失望,看著右前方的山巒說道,「那邊好像有片樹林……過去看看,朕就不信邪了,這荒郊野外連隻野獸都沒有?走!」

    說完,不等錢寧等人應答,便一馬當先策馬而去。

    ……

    ……

    朱厚照好像撒歡的兔子,完全不管身後的侍衛怎麼想,只管自己盡興。

    在豹房和行在,他所有心思都放在吃喝玩樂上,而出來後就只顧著打獵,在他眼裡獵取野獸是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尤其趕在沈溪即將回師的節骨眼兒上,朱厚照個人英雄主義思想氾濫,把眼前的打獵當作一種難得的表現個人武勇的機會。

    錢寧等人只能縱馬追趕,沒過多久就進入前方的樹林。

    戰馬呼嘯中,朱厚照進入樹木稀疏的林子,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灑落地上,他一眼看到遠處有什麼影子在跳動,立即意識到,是某種野獸躲在樹叢中。

    「終於發現獵物了!」

    朱厚照勒住馬韁,從背後取下弓和箭,準備彎弓搭箭。

    可惜他忽略了一個問題,雖然他練過騎馬,也練過弓箭,但這兩樣結合在一起卻沒有練過,他本以為騎射技術跟平地射箭沒多大區別,可當他在馬上擺出姿勢後才發現壓根兒不是那麼回事,雙手根本使不出力氣。

    「陛下!」

    錢寧等人緊隨而來。

    朱厚照勉強拉開弓弦,錢寧等人要跟上他的動作已來不及了……昨晚選派護駕的侍衛時小擰子曾專門交待過,一定要竭力配合皇帝狩獵,當朱厚照射箭時他們也要把自己的弓箭射出去,以達到大面積殺傷的目的,由於採用跟皇帝相同的箭矢,這樣獵物倒斃後朱厚照只會以為是自己射中的。

    但此時朱厚照可不會配合侍衛們行動,在他看來,若不趕緊射箭的話,躲在草叢裡的野獸很容易逃走。

    就在他手顫抖著嘗試瞄準時,草叢中突然躥出來一隻梅花鹿,梅花鹿明顯被密集的馬蹄聲驚擾,靈巧地往遠處逃竄而去,朱厚照著急之下一箭射了出去,可惜莫說命中目標了,根本是差了十萬八千里,而且這一箭射程非常短,不到二十米就墜到地上。

    「居然跑了?」

    朱厚照很不甘心,出來一趟,這還是第一次遇到獵物,而頭頂的太陽已經到了正中的位置,眼看就快到要跟沈溪合兵一處的時間。

    他的設想很好,出塞後先獵上幾隻大中型野獸,然後跟沈溪匯兵,在堪稱軍神一般的老師面前炫耀一下自己的戰利品,讓最敬重的沈先生知道自己擅長弓射,只是陰差陽錯才沒機會跟韃靼人正面作戰。

    「陛下,千萬別著急!」

    一名跟隨而來的太監遠遠地喊道。

    太監中也有擅長騎馬的存在,不過他們來得較晚,見朱厚照已在射箭,而且射偏了,只能從遠處寬慰。

    反正只是動動嘴皮子,不需要費額外的工夫。

    朱厚照有些臉紅,沒有理會勸說,繼續一馬當先發起追擊,錢寧等人還沒反應過來,正德皇帝又快沒影了,嚇得一幫侍衛趕緊駕馬前行,奮起直追。

    「陛下!」

    錢寧一邊打馬前行,一邊大聲喊道。

    不過他們越是大喊大叫,朱厚照越心煩,覺得身邊這些人真沒用,居然連自己都比不上?

    「駕!」

    朱厚照不管三七二十一,策馬進入前方的樹林深處,此時他已經偏離預定的張北草原方向,進入東北方荒無人煙的地帶。張家口堡北面雖然大多數地方都是草原,但也有部分地區被原始森林覆蓋,就算斥候也少有進去。

    朱厚照不知者無畏,根本就不知道這裡面有多麼危險。

    ……

    ……

    朱厚照深入密林,騎馬行進已有些困難,繞著彎兒逃跑的梅花鹿不時回頭查看追兵的情況,見始終擺脫不了,有些急了,瘋狂地向密林深處躥去。

    慢慢的,隨著樹木漸漸密集,許多地方只能供一匹馬通過,朱厚照跟後續侍衛拉開一定距離,雖然沒到離開視線的地步,但後邊的人要及時追上他也很困難,尤其是隊伍連成一線,真要出事了短時間內很難集結起足夠的防禦人馬。

    梅花鹿連續逃跑,好幾次一頭撞到攔住去路的樹幹上,掙紮著爬起來再次瘋狂逃竄,但傷痕纍纍之下速度越來越慢,漸漸被朱厚照把距離拉攏到五十米以內。

    朱厚照這次有了經驗,拿出弓箭後,比上一次自信多了,彎弓搭箭後,瞄準梅花鹿,梅花鹿發現追兵停下腳步(其實是朱厚照勒馬駐足),似乎也不再想逃了,在一棵大樹前逗留喘息。

    半晌後,朱厚照終於鬆手,「嗖」的一聲,箭矢衝著小鹿飛射過去。

    可惜的是朱厚照的箭術只是花架子,看起來似乎瞄準了,但射出去後足足偏離梅花鹿四五米,這次又把梅花鹿給嚇著了,繼續往密林深處逃去。

    「真該死!」

    朱厚照咒罵一聲,騎馬繼續追擊,但這次沒等走出幾步,坐騎發出一陣嘶鳴聲,顯然是感到危險。

    馬匹雙前蹄躍到半空,朱厚照差點兒被甩下來,本來他沒當回事,畢竟地上是厚厚一層樹葉,就算墜馬也不會發生意外,不過馬上他就發現一雙明亮的眼睛正瞪著他,等看清楚目標後,朱厚照後背發涼……一隻吊睛白額虎,而且是只成年老虎,正往這邊一步步走過來。

    「啊!」

    本來朱厚照勉強控制馬韁,夾住雙腿穩定在馬背上,但在受到驚嚇後,身體不由自主一顫,雙腿一鬆,人直接摔落馬下。

    「陛下!」

    遠處錢寧等人只看到朱厚照墜馬,沒發現老虎的蹤跡,急忙往這邊趕過來。

    朱厚照摔在地上,而御馬往後連退幾步,似乎是在躲避老虎,卻也沒有轉身就逃,只是不斷地揚起一隻前蹄,似乎是在招呼主人快跑。

    老虎本來的目標跟朱厚照一樣,是那隻落單的梅花鹿,但此時卻把目光轉向了朱厚照,在老虎看來,覺得朱厚照這個人類的體形最合胃口,至於那匹高大的馬匹,似乎攻擊成本有些高。

    朱厚照癱坐地上,雖然沒受什麼傷,但在這種情況下,身體已經嚇軟了,不過他並不怎麼擔心,因為身後跟著大群侍衛。

    「不怕,不就是隻老虎嗎?書上說了,只要我不動,它就不會主動發起攻擊,因為老虎最喜歡攻擊人的後背!」

    朱厚照拿出不知從哪裡看到的歪理論,儘量鼓舞自己,也是因為無知,膽子很大,他怒視那隻老虎,想嚇退這畜生,可是就算他再勇敢,看著老虎依然步履堅定地一步步朝自己逼近,心依然不可避免地劇烈跳動起來。

    「保護陛下!等等!」

    錢寧最先趕到,本來他可以不顧一切保護朱厚照,可當看到老虎後,嚇得連退三步,然後一屁股跌坐地上。

    錢寧沒有趕緊爬起來護駕,至於是對老虎畏懼,還是怕老虎受驚後會馬上對朱厚照發動攻擊,連錢寧自己都說不清楚,不過他的確是沒有馬上起身撲到朱厚照身前,代替皇帝與老虎對峙。

    隨即後續人馬趕了過來,但在見到搖頭晃腦發出威嚇的老虎後,一個個都傻眼了。

    這時老虎距離正德皇帝只有不到一丈的距離,雙方還在僵持中,但稍有不慎就會發生流血慘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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