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008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7 22:27
第三五〇章 捷報

    福建的鄉試八月十六結束,閱卷會一直持續到八月底,張榜公佈會在九月中旬,正是桂花盛開,名曰桂榜。

    等候在福州城裡的考生,會最先知道自己是否錄取,榜單會從貢院而出,以黃綢彩亭,鼓樂儀仗相送,張貼於布政使司衙門之外。

    桂榜公佈第二天,會舉行鹿鳴宴,中舉的考生會與內簾、外簾官見面飲宴,算是師生聯誼,唱鹿鳴詩,跳魁星舞。

    無論考生是否已知曉自己中舉,布政使司都會放榜到地方,先發到考生所在戶籍的州府,再下發到縣。

    布政使司先以公文性質快馬送到,再派人親自帶著大紅報喜文書送達。而州府一級,也會派出報子到地方,縣自然也不會例外。

    如此一來,便形成三級捷報,布政使司為一報,州府衙門為二報,縣衙為三報。

    捷報必須擇日,得選擇寅日或者辰日報喜,三道捷報要同日臨門,寅虎辰龍,所以鄉試榜單也被稱之為「龍虎榜」。

    卻說這一年的鄉試,汀州府一共中舉五人,應屆三人,往屆兩人。

    捷報於九月初四從福州布政使司發出,經快馬驛站,於九月十四消息傳到汀州府知府衙門。

    隨後,又由知府衙門下傳到各縣,其中已知寧化縣中舉一人。

    兩天後,也就是九月十六,鄉試中舉捷報下傳到甯化知縣衙門。

    九月十六之後的第一個寅日是在九月十九,辰日是九月二十一,捷報按照規矩,應該是在這兩天其中一日傳達到中舉舉人家裡。

    因為中舉在這時代意味著可以做官,此等捷報已不同於院試,就算家境再貧寒。也會借錢出來送喜錢、請酒,而一個小縣往往幾屆都沒人中舉,所以一旦有人中舉,報子巴不得立時就把消息傳過去。以討得賞錢回來。

    九月十九,寅日。

    省城的一報快馬趕在這天抵達寧化縣城,正急著要在中午之前趕到舉人家裡賀喜,才得知原來汀州府二報的人沒到。

    這樣一來,一報過來的兩個人都有些掃興。

    千里迢迢從省城過來。就是為了能趕上吉日,從來沒聽說過一報要等二報和三報的道理。一報的兩個人,一個姓宋,一個姓嚴,二人只能在寧化縣城的驛館裡等候,一心盼著府城的二報趕緊到來。

    可過了兩天,辰日也到了,結果府城那邊還是半點兒消息都沒有,沒有說何時來,更沒有說因何耽誤。這讓姓宋和姓嚴的兩個報子非常著惱。

    「他娘的,他們喜錢不想要,別耽誤了老子討賞,而且還要急著回稟,難道讓我們再在寧化住上十天?」

    過了九月二十一的辰日,便要等到下一個寅日,就得足足等上十天。

    省城的報子都要限期趕回省城,姓宋和姓嚴的本來攤著往寧化送捷報的差事就覺得惱火,汀州府算是福建省距離省城最遠的地方,一來一回就算騎馬也要二十天。

    縣裡的衙差也有些著急:「二位上差。您看要不這樣,咱先等到午時(上午十一點),若人還不來,咱就先去了。」

    福州城來的姓宋的報子說道:「這怎麼可以?沒看這兒寫著呢。雙溪鎮桃花村,別以為老子沒打聽過,要過去就算緊趕慢趕也要一整天。」

    縣裡的衙差笑道:「您錯了,這戶姓沈的人家,幾年前就搬到縣城來了,這會兒過去。半個時辰都用不上。」

    姓宋和姓嚴的二人聽到這話才算舒了口氣,但嘴上仍舊罵罵咧咧,他們是在怪府城的二報不知分寸,這種報喜討賞錢的事竟然也能耽擱下來。

    不過有時也能理解,因為衙門裡一般會把報喜的差事發給那些有關係的老油子,新丁是攤不上這種美差的。

    老油子通常一人身兼兩差、三差,我寅日先去送一兩家,順路到辰日,再去一家,這樣能同時討兩三戶人家的喜錢。

    一報只有兩個人,三報那邊人就多了。

    縣衙沒那麼多規矩,反正就在縣城裡,只要是不當值的衙差,都準備跟著去討個喜錢回來,就算不多,也足夠接下來一個月喝茶聽書用度。

    這寧化縣城別的不發達,印刷業在整個福建都屈指可數,作坊規模大,說本印得多,還有各種連環畫,連帶茶樓裡說書的也多了起來。

    一直到午時,二報那邊還是半點音訊都沒有,這下可把姓宋和姓嚴的報子給氣壞了。

    「他娘的,不等了,老子還要急著趕回省城覆命,今天就算破回例,先去把喜錢討了,二報的人若天黑到了,那他們單獨去討賞,我們下晌就走。」

    縣衙的人道:「要不再等等?」

    姓宋的一蹦老高:「讓老子在這裡苦等就合適了?快引路!」

    縣衙的人沒轍,既然連省城來的上差都這麼迫不及待,他們這些小縣城的衙差也早就惦記要幾個三年才能撈得一次的喜錢,於是把衙門裡敲鑼打鼓的都叫出來,吹吹打打就往沈家院子那邊去了。

    ……

    沈家這頭,這些天又鬧了點兒小彆扭。

    沈明文從福州考試回來,沒直接回寧化縣城,而是住到府城鬧情緒不回來。老太太兩次寫信催促沈明堂和沈明鈞兩兄弟把大哥給架回來,可沈明堂和沈明鈞二人的脾性基本一樣,憨厚、老實,只要沈明文耍賴,他兄弟二人就沒招。

    等府城那邊傳信回來,李氏氣得不行,怒駡王氏:「看看你的相公,都被你慣成什麼樣子了?你是怎麼為人妻的?」

    當著全家老少的面,一點兒也不給王氏留面子。

    王氏心裡憤憤然:「老娘我幾年都沒跟相公說過知心話了,偶爾見一面,那急性子的肯定是上來就來硬的,沒過多久又一洩如注沒了精神,我哪裡有相夫的工夫?你這當娘的管教兒子不力,現在倒賴在我頭上了。呸!這種守活寡的日子真過不下去了。」

    李氏本來還能忍受。因為李氏知道鄉試報喜的規矩,若真中了舉,寅日沒來,那辰日肯定一早就來了。要再不來,那只能等來年。

    這天是辰日,老太太一早就起來了,雖然她不說是怎麼回事,可家裡還是有懂的。陪著老太太一起等。

    快到中午,老太太終於坐不住了:「把馬車備好,叫上老四,一起進府城!就算綁也要把老大給綁回來!」

    沈明新是前日剛到寧化的,他也是老太太進府城必須要帶的兒子。

    沈明有失蹤,她身邊少了個信任的兒子,有什麼事她只能靠被她丟在桃花村照顧祖業的四兒子沈明新。

    沈明新為人機智,知道怎麼把握兄長的軟肋。

    三年前鄉試後,若非沈明新配合老太太演了一齣戲,沈明文也不會乖乖回寧化來在小黑屋裡一關便是三年。

    馬車是李氏早前一天就雇好的。

    李氏想得很明白。辰日再等上半天,再沒來那就是沒戲了,趕緊進府城把大兒子拎回來,再給他來上三年的小黑屋,有志者事竟成。

    也是老太太感覺自己時日無多,近來身體差,都快走不動道了,再不監督這大兒子,等她過世之後,光靠幾個兒子對沈明文是沒轍的。

    「娘。要不由著大哥吧?」

    沈明新這次也不太支持,這六年來沈明文先是被關在鄉下閣樓,後又被關小黑屋,連沈明新看了都覺得心疼。這哪裡是在管教兒子,實在是圈養牲畜啊。

    李氏怒道:「老四,連你也覺得娘做的不對?娘有什麼辦法,這一切,還是為了沈家早日中興,娘不想過世後。到九泉之下無顏去見你爹,還有沈家的列祖列宗!」

    把祖宗都抬出來了,沈明新便不再說什麼。

    李氏在沈明新攙扶下走出院子,一家人都出來相送。

    王氏跟在後面好像個受氣包一樣,卻老老實實把李氏帶到府城的包袱拿著,裡面有兩件換洗的衣服,還有一點乾糧和碎銀子。

    李氏出門素來節儉,住客棧都是住便宜的房間,吃的是自己帶的乾糧,但她這幾年對沈明文的膳食可是一點兒都沒虧待,就算他關在小黑屋裡不需要出來見人,新衣服也是每年都會置辦幾身。

    沈明文的兒媳呂氏走過來道:「祖母,要不要大郎陪您一道去?」

    李氏看了這個長孫媳婦一眼,微笑著搖搖頭:「不用了,有你四伯一人送我就可以了。」

    李氏一直覺得沈明文沒出息,是因為王氏相夫無方,王氏又喜歡跟妯娌較勁兒,沒有一家主母的風範,但這個孫媳婦出自大戶人家,懂事乖巧,嫁進門第二年又生了重孫子,沈永卓也順利過了府試,在她看來,這分明是有「旺夫相」。這才是沈家主母的不二人選。

    一家人走到門口,李氏正要對身後的人交代幾句,突然那邊跑過來幾個小孩子:「喔,喔,沈家有人中舉人老爺嘍。」

    王氏對李氏不敢發脾氣,可對一群小孩子就沒那麼好的脾氣了,張口喝罵:「哪裡來的屁娃娃,滾!」

    一群小孩子捏著竹竿,吐吐舌頭跑開,這時候巷口那邊有幾個兜著手的婦人跟著過來。

    「沈家老太,您看看,那邊是衙門來的人,像是要過來報喜的。」

    李氏一聽身子都快站不住了,好在旁邊有沈明新,趕緊扶住她。

    李氏人還沒站穩,便趕緊指了指巷口方向:「快,快過去看看,到底是不是衙門來報喜的?」

    沈明新讓王氏和錢氏扶著老太太,自個兒趕緊到巷口那邊探望。

    還沒等他走到巷口,巷口湧進來一群街坊,隨後是一群穿著皂服的衙差開路,巷口外吹吹打打的聲音清清楚楚。

    「娘,看起來好像是真的。」沈明新臉上掛著驚喜的笑容。

    李氏一直在問:「是嗎,是嗎……」

    隨後更多的衙差進到巷子裡來,後面還有人挑著鞭炮,往沈家門口這邊走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7 22:28
第三五一章 大老爺還是七少爺

    街坊四鄰都往沈家這邊聚攏過來,老太太立在那兒手足無措,她在心裡預演了無數次的場景,但真發生了,她卻不知該如何面對。

    李氏搓著手,趕緊讓沈明新上去迎接,順帶打聽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

    沈明新跑過去,那邊衙差的聲音已經傳來:「沈府老爺,高中戊午年鄉試解元。快去報喜了。」

    這年頭,誰家若有誰去趕考,到放榜之日定有許多人等候在這家門口候榜,如今沈家不但中了舉人,還是高中一省解元,老太太聽到這話,腦子一熱,突然要往後倒,後面王氏一蹦老高,哪裡還有工夫理會老太太?

    眼看老太太就要摔倒在地上,還是呂氏這個孫媳婦趕緊去攙扶,不過最多是用身子墊了一下,李氏和呂氏同時倒在地上。

    「娘暈了,快過來扶娘進去。」

    不管是沈家人,還是街坊四鄰,七手八腳過來幫忙,把李氏抬到正堂,又是掐人中又是叫魂的,過了許久後老太太才睜開眼。

    見很多人在看著她,她也沒力氣站起身,只問道:「我先前做了個夢,說是我兒中了舉人,還得瞭解元,是真的嗎?」

    「老夫人,是真的,您看這報喜的人都來了。這可是省城來的大官前來報喜。」

    幾個報子,不過是布政使司跑腿的,也被當作是「省城的大官」,正可謂宰相門房七品官!

    李氏喜極而泣,大聲哭道:「總算讓我熬出來了。」

    一句話,可算是道盡了她的辛酸與不易。

    寡婦帶兒子,還不是帶一個兩個,五個兒子兩個女兒,分家的時候就分了破舊的祖屋和山裡貧瘠的田土,吃糠咽菜她也要把兒子供出來。

    本來沈明文考上秀才。後來又成為廩生,完全可以出來教書養家餬口,但李氏一咬牙,就算全家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也要讓沈明文考鄉試,連續四屆鄉試。

    李氏自己平日省吃儉用,就算家境好了,也從來沒說在自己的飯菜裡多加一點葷腥,就是怕萬一以後她死了。沈家沒個有能力的人當家,一家人散去,各房好歹能多分點兒祖產。

    這時候姓宋的報子已經過來,笑道:「快扶老夫人起來,再把沈家老爺叫出來,咱這就要張榜了。」

    在省城承宣佈政使司外有張榜,那是總榜,中舉的人家會張榜,那是小榜,這也是報喜的人為了討賞。把喜報都用大紅紙寫著,掛在正堂上,讓中榜的人家光耀門楣。

    「我家大兒還在府城未歸,老身本要去接他回來,未曾想捷報就來了。」

    老太太喜不自勝,這時候誰人都不找,只是看著王氏,臉上掛著慈祥的笑容,「老大媳婦,快扶為娘起來。」渾然忘記了之前把王氏臭駡一頓。這時候在人前,就得要好好表現一番上下和睦。

    旁邊的鄰里都交口稱讚:「沈家大老爺真是有個好娘,娶了個好媳婦啊。」

    聽到這話,沈家人覺得臉上有光。

    王氏這時候已經高興得沒邊了。從懷裡摸出一把銅板就往報喜的人懷裡塞,對李氏的話充耳不聞。

    沈明新趕緊過去給王氏使眼色,王氏這才反應過來今天還有個主角,臉上帶著些許的不屑,過去攙扶李氏。

    她心裡也有些詫異,自己正在最惱火的時候。這報喜的人就來了,好像故意要讓她揚眉吐氣一般。

    「捷報……」

    等人都站好了,姓宋的報子已將手上的紅紙展開,高聲朗讀:「沈家七老爺諱,高中戊午年福建鄉試第一名解元,惟此捷報鴻禧。」

    因為中了舉人,就等於是正式晉身官宦階層,一般的皂隸是不敢直呼其名的,要避諱,所以就算在捷報中有中舉之人的名字,報喜人也要刻意不說。

    李氏聽得不是很清楚,光知道自己兒子不但中舉,還中瞭解元,聽到喜訊後哈哈大笑起來:「我兒中瞭解元,我兒中瞭解元!哈哈哈哈……」

    旁邊倒是有街坊聽出點兒問題來,趕緊提醒:「老夫人,沈家不就兄弟五人嗎,何時多了個七老爺?」

    一句話,突然讓在場之人鴉雀無聲,報喜的人也嚇了一大跳,趕忙問道:「這可是桃花村沈家?」

    「正是啊。」

    「那就沒錯了,你看,這是沈家七老爺……」

    報喜的人點著上面的字,輪到後面名字,他故意不讀,因為這對報子而言是犯了忌諱的事,可街坊四鄰中就沒一個識字的。

    王氏急了:「到底是大老爺,還是七老爺?這位官爺,您別看錯了,這可事關重大啊。」

    李氏一聽不太對勁兒,趕緊對身後的呂氏道:「快……快去叫你家相公出來。」

    沈家留在寧化的人裡面,只有沈永卓識字,但平日沈永卓要留在書房讀書,不到天黑不許出門。

    這會兒家裡來了喜報,老太太這一暈,竟然忘了去通知一聲。

    姓宋的皺眉:「難道寫錯了?可這沈家什麼的都沒錯啊,難不成你們家有兩個應試的秀才老爺不成?」

    街坊笑道:「真還讓大人您說對了,這沈家一個大老爺,一個七少爺,咱七少爺年紀雖小,可那是汀州府府試案首呢。」

    因為沈溪在院試屈居第二,沒院試案首來得那麼風光,所以沈家最喜歡拿沈溪中府試案首這件事出來炫耀。

    報喜的趕緊問道:「不知這位沈大老爺,和沈七公子是何名諱?」

    在場的人雖然都知道沈明文和沈溪的名諱,可卻沒人出來說,無論是誰,那都可能是這榜的解元公啊。

    儘管有看熱鬧的人已經在想,多半不是那令人生厭的王氏相公中的舉人,而是小神童沈溪。

    沈永卓千呼萬喚才出來。

    沈永卓上前,拿起報喜的紅紙,王氏這時候已經有些心虛,雖然她沒瞧清楚紅紙上寫的什麼。卻瞧見後面的名諱只有一個字:「大郎,是不是你爹中了?」

    沈永卓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是七弟。」

    王氏一聽,一口氣突然上不來,往後躺了過去。倒是把在場的人嚇了一大跳。

    老太太剛暈過去才給喚醒,這會兒王氏又暈了!

    不過這次王氏不是喜極而暈,直接是被氣暈的,這下正堂裡更加熱鬧了。

    街坊四鄰對王氏向來就不喜,見到有人暈過去。也不上前去幫忙或者出言安慰,有的掩嘴偷笑,有的則乾脆起鬨。

    對李氏而言,聽到是小孫子中舉,心裡依然很高興,但在高興中到底有那麼一絲失落!

    怎麼會是我的小孫子呢?要不是當初他爹他娘苦苦求著想要他讀書,他這會兒別說做學問,可能都出去做苦力為家裡賺錢,我恐怕有生之年也見不到沈家有人中舉。這會兒他娘估摸著還在恨我吧……

    這十二歲中舉,以後要當官怎麼也要二十歲以後。我還能活上個十年八載的看到這一天?到時候若我走了,老么堅持要分家可怎麼辦才好?

    老太太人生閱歷何其豐富,本來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可被她這麼仔細一琢磨,心裡難免有了擔憂。

    但明顯老太太思慮過甚,因為這時候汀州府那邊,沈明鈞兩口子還沒得到沈溪中解元的消息。

    周氏壓根兒就沒想沈溪會中舉,這段時間藥鋪的生意忙,她根本就沒那工夫去恨老太太什麼的。

    ……

    話說這天陸氏藥鋪生意越發地好,周氏忙得腳不沾地。

    這幾天她心里美滋滋的。家裡多了個能幹的幫手,居然在一直閒置的偏院裡搭起個雞棚,據說還準備堆個豬圈……那我回頭要不要買兩頭豬給她餵養?

    不行不行,這養豬味道太沖了。養雞那雞糞味道也不太好,會影響兒子讀書!

    要不,再置辦個小院子,專門用來用牲口?

    左右酒肆的潲水多,家裡的剩菜剩飯也都白白浪費,還不如拿來餵養頭牲。這樣一來。以後吃雞蛋就不用上街買,逢年過節殺頭豬,肉新鮮,還有豬蹄子啃。坐月子那會兒啃的豬蹄子真是香啊……

    「掌櫃的,再加兩味藥,我兒媳婦吃了您這藥啊,坐月子沒幾天就能下地走路,看樣子過幾天就能出來做活了。」

    臨街的一位大嬸過來求藥,周氏看到人後有些不喜,她知道這是個老摳門,每次都來跟她講價。這位家裡的兒媳婦難產,差點鬧出人命,要不是謝韻兒出診,可能真是一屍兩命,這會兒才沒好幾天就又謀劃讓她兒媳婦早點出來幹活。

    周氏笑道:「韓嬸,不是我說你,你媳婦給你生了個大胖小子,就不能讓她多休息兩天?這要是養得不好,以後想再生可就難了。」

    韓嬸撇撇嘴:「這女人是鄉里人,皮糙肉厚,娶進門本來就是用來做活的,只要做的活多,管她能生幾個。再說,現在她已經生了倆了,還敢奢求啥?」

    周氏聽了有些不樂意,她當初嫁進沈家也被李氏支使著做東做西,付出了也不討好,最是看不慣這種為人刻薄的婆婆。她有些不耐煩把藥包遞上前:「承惠,六十六文,六六大順,一個子兒也沒得減。」

    韓嬸憤憤然把銅錢數好了扔到櫃檯上,等人走了,兀自罵罵咧咧。

    周氏這邊也在低聲數落:「誰嫁進你們家,算是上輩子惹著災星,這輩子倒足了血黴!」

    惠娘正好從後堂出來,聽了不由笑道:「什麼人把姐姐惹得如此生氣?」

    「還有誰?還不就是韓家那死老太婆?成天在家裡虐待她媳婦,對她小兒子疼得呀跟什麼似的,可對這小兒媳婦就呼來喝去當奴婢使喚,真不知道心眼兒是不是偏的。」周氏說著,打量惠娘一眼,「妹妹怎回來了?今天商會和銀號沒事?」

    惠娘走到門口,往外看了看,回過頭輕嘆:「這不想著今天是辰日,若鄉試放榜的話,應該就在今天報喜了。到這會兒還沒來,應該是不會來了吧!?」

    周氏笑道:「不知道是誰跟我說,今年奢望憨娃兒中舉,明年是不是要求他考個狀元回來?原來妹妹你心裡也掛唸著呢!」

    謝韻兒見這會兒藥鋪裡沒人,也走了出來,插嘴道:「誰能不掛念呢?」

    周氏道:「咱倆掛念是應該的,一個當娘的一個當媳婦的,盼望自己兒子相公上進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麼?掌櫃的……唉!以後那死小子要是敢不孝敬他孫姨,看老娘不抽死他!」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7 22:28
第三五二章 假的吧?

    寧化縣那邊正在等汀州府的二報抵達,汀州府這邊卻有自己的二報和三報,只等一報帶著省城報喜的文書過來,不然不成規矩。

    二報不去寧化,是因為沈溪本來便是汀州府城的名人,誰人不知哪個不曉沈小神童前年府試拿了案首,去年院試又拿了第二?

    上邊報下來的,也是「沈家七老爺溪」得中解元,沈家公子就住在府城,討喜也該往沈家去,中個秀才就能討來十幾兩銀子的喜錢,若中了鄉試解元,那還不是賺翻了?

    官府的報子都是聰明人,先商定好了,無論怎麼著,要先等把另外四家的喜先給報了,就算是日夜趕路,這些個老油子也要從汀州府各地趕回來,到辰日這天到沈家來報喜。

    結果去汀州各縣報喜的倒是回來了,一報沒來,眾報子頓時都有種一種吃了屎的噁心感覺。

    「你們說,這省城的大爺,不會是誠心跟我們過意不去吧?別是這會兒真去了寧化縣城……他們也不走一下咱汀州府,問明個情況?這人不來,咱就靠一張嘴去報喜,人家能信嗎?」

    「莫非他們先到寧化吃一份兒,回頭還要到咱長汀縣再來吃一份兒,這麼好的事誰不幹?」

    「哼,誰說一定要他娘的省城的人來寫,咱自己寫難道不成?」

    「行,自己寫。」

    汀州府衙還有長汀縣衙的衙差,等著去沈家報喜的人足足有幾十號,都眼巴巴等著去討喜錢,反正歷年來什麼生員、舉人的喜報他們也算見得不少,就算閩西地界文風不那麼昌盛。可一省錄取六十個左右的舉人,總有汀州府的一份兒。

    當然,若真是誰中了進士,可沒人敢隨便亂寫,那會有僭越的嫌疑,但這只是鄉試,寫了料想也沒太大關係。

    府衙的人,按照這屆鄉試,其他舉人的捷報格式,大筆一揮就把喜報給寫好了:「汀州府甯化縣考生沈家少爺溪。於本屆福建鄉試高中第一名解元,京報連登黃甲。」

    也是這些年汀州府沒出過解元,這些個皂隸不知中解元是怎麼個格式,反正差不多就行了。

    寫好之後,眾人一合計,寫得還算不錯,趕忙拿起喜報便往沈家那邊趕去。

    一路上敲鑼打鼓,熱熱鬧鬧,這麼做既是為了表示他們是正牌報喜的。也是為了彰顯喜慶,讓汀州府城的老百姓都知道,沈家小公子十二歲就中瞭解元公。

    十二歲的解元啊!福建省有科舉以來的第一遭,放眼整個大明。也從來沒十二歲就能中舉的「神童」。

    經過報子這麼一張揚,許多聞訊的百姓簇擁著就往沈家宅子那邊而去。

    ……

    藥鋪這邊,趁著中午人少的時候,三姐妹剛坐下來吃午飯。順帶說事情,就聽到外面吵吵嚷嚷。

    周氏蹙眉道:「甯兒,出去看看出什麼事了?」

    甯兒放下碗筷匆忙出去。半晌後回來,搖搖頭道:「外面好像有報喜的,往隔壁街去了。」

    惠娘道:「報什麼喜?頭兩天舉人報喜,不是都已經結束了麼?聽說跟小郎關係不錯的蘇公子,這次一榜考上舉人了,人還在福州城沒回來,家裡那邊已經張羅請了幾天宴席。」

    周氏悵然若失:「蘇公子中舉了?」

    惠娘嘆道:「就是怕姐姐你多想……這事情我早些時候就聽說了,可沒敢回來跟姐姐你提及。」

    周氏笑道:「人家蘇公子真才實學,連妹妹你也總說讓憨娃兒跟蘇公子多走動有好處,你看,人家真中了舉,若回頭再去跟人家攀親近,人家還瞧不起咱呢。等蘇公子回來,讓憨娃兒去請人家吃頓飯,說不定以後人家能幫襯著咱呢?」

    惠娘點點頭:「那回頭我找人安排一下。若咱小郎中了,別說幾天宴,請他幾個月都成。」

    ……

    藥鋪裡正在和和氣氣吃飯,可沈家那邊則有些不太好的情況發生。

    作為沈家和陸家的「門神」,朱山這會兒正手持一根粗長的棒子,攔在沈家門前,不許任何人靠近一步,有誰靠近她就用棍子拍誰。

    一眾衙役本來還不信邪,想要一擁而上,結果這朱山下手也是絲毫不客氣,一棍子甩中衝在前面的兩個衙差。

    這兩個衙差的力氣合起來都沒她大,硬生生被她用棍子頂倒。衙差本是上門討喜的,見到這麼個油鹽不進的傢伙,他們恨不能上去把人拿到府衙裡飽揍一頓。

    「……這位姑娘,您可否讓讓?我們是來報喜的,貴府的小公子,這屆鄉試得瞭解元。」

    朱山閉著眼又開始舞動棒子,那是虎虎生風,別說是周邊的鄉里鄉親了,連那些見慣世面的衙差看到後也是滿臉驚愕,這到底是個男娃子還是女娃子,氣勁這麼大?

    「今天有我在這裡,誰也別想進去!」

    朱山也是跟這群人槓上了,我平日裡在院子裡就只能修修花壇搭搭架子,正不知道怎麼報答人家兩位夫人對我的知遇之恩呢,你們這就眼巴巴送上門來,機會難得,我一定要好好把握。

    陸曦兒和林黛正在前院院子裡。之前兩人送飯菜過來,和沈溪及朱山吃過,收拾好碗筷便湊到一塊兒看連環畫。

    聽到外面有響聲,兩人從門縫看出來。陸曦兒大聲問道:「朱山,他們是誰啊?」

    朱山回道:「小姐,您別出來,這些是壞人。」

    衙役也是急了,我們沒等到一報就來報喜,已經是壞了規矩,現在最好趕緊讓我們報了喜拿了賞錢走人,那是什麼事都沒有。

    這下倒好,莫非是出門沒看黃曆。出師不利啊!

    「這位小姑奶奶,您看看,我們都是實在人,是來為沈家小公子報喜的,他鄉試中瞭解元,中了舉,你懂嗎?」

    朱山的確不懂,所以她很誠實地搖了搖頭。

    林黛到底大一歲,比較懂事,見到外面都是衙差。還有街坊四鄰,不可能是歹人上門。

再說這情景她以前見過,就是在沈溪去年中秀才那次,不過那次是晚上,來的人都舉著燈籠,沈家門口以及院子裡好不熱鬧。

    「小山,別對這些人無禮,他們是來找憨娃兒的,我去找娘說。」林黛一看這可是個立功的大好機會。

雖然她不懂「解元」是個什麼東西,但料想應該是沈溪考上了,那就可以去周氏面前邀功。

    林黛打開門閂,出得門來。一溜煙就往藥鋪那邊跑。

    林黛不知疲累,她本來就沒纏足,大腳丫頭跑得穩,心裡高興。腳底也輕快,到了藥鋪後門,卻是敲了半天門。秀兒才過來開門。

    「我找娘,家裡有人來啦。」

    林黛進到後堂,連話都沒喘勻,就心急火燎道,「娘,家裡有人來啦,說是憨娃兒中了什麼元。」

    周氏正因為蘇通中了舉,而自己兒子卻沒份,越想心裡越不好受,此時林黛又在那兒瞎嚷嚷,她聽了不由心煩:「回家去,這時候你該留在家裡陪憨娃兒讀書,誰許你出門了?」

    「可是……」

    周氏喝斥道:「趕緊回家,秀兒,送她回去。」

    林黛一聽傻眼了,我這是來邀功的,難道犯錯了嗎?她眼睛裡帶著不解,在秀兒相陪之下出了後門口,還忍不住回頭看一眼,眼睛裡好像在說,我沒撒謊啊!

    惠娘聽到動靜從樓上下來,卻不見林黛的人,詫異地問道:「黛兒剛才來過?」

    周氏沒好氣道:「也不知這丫頭成天想什麼,可能是讓憨娃兒娶了韻兒進門,她心裡不好受,沒事就喜歡過來搗亂。」

    惠娘抿嘴笑道:「那倒要怪姐姐了,知道人家小倆口從小青梅竹馬,還非要拆散人家。」

    謝韻兒走過來道:「聽掌櫃的意思,是怪我嘍?」

    惠娘笑道:「我可沒這意思,你們別多想。」

    ……

    沈溪正在書房裡打盹兒,平日裡沒人來管他,他算是出入自由,可出去沒事做,於是吃飽飯最先做的事便是好好睡一覺,睡得正迷糊,陸曦兒過來扯他的衣服。

    「沈溪哥哥,外面有好多人,小山姐姐正在跟他們打架。」陸曦兒眨著無辜的大眼睛,但怎麼看都帶著一抹興奮,別人打得越凶她看了越高興。

    「還有這回事?」

    沈溪馬上與陸曦兒出門,還沒到門口,就聽到「呼呼」的風聲,原來朱山也不知道累,誰靠近門口她打誰,揮舞的棍子就沒停過。

    「小姑奶奶,您厲害,我們怕了您還不成?等回頭我們再來。」

    跟誰過不去,別跟錢過不去,衙差們上門就是為了討賞,平日再耀武揚威,那也是為了混個生計,現在明擺著這家人會送大把的銀子出來當賞錢,你去把人一個門子給按倒,人家能樂意?

    當然他們也不得不佩服這個脾氣古怪的「小姑奶奶」,說了多少次是來報喜的,結果還是給擋在門口。

    「等一下。」

    沈溪這時候開門出來了,見到沈溪,那群衙役簡直當看見救星一樣。

    「這位不是沈家小公子嗎?恭喜啦恭喜啦,這屆鄉試,您高中解元,我等特來給您報喜。您自個兒瞧。」

    因為朱山守著門口壞了心情,再加上衙差本來就是自己寫的捷報,心裡有些慚愧,連捷報內容都不讀,直接把喜報送到沈溪面前。

    沈溪看過之後,冷冷一笑:「幾位,不會是缺幾個賞錢,到我沈家來敲上一筆吧?」

    衙差趕緊申辯:「哪兒敢啊?」

    沈溪一看紙張的樣式先就不對,更別說上面的文字歪七扭八的,哪裡像是個報喜的捷報?就好像是隨便找哪個剛會寫字的寫封紅封過來,謊稱報喜。

    自從沈溪知道這屆鄉試有賄考之事出現後,他知道自己中舉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他根本就沒奢求這屆鄉試能中。

    若是給他個十幾名或者是幾十名,他倒也信了,這下可好,直接給報了個「解元」,還是用這麼拙劣的紙張送來的,連省城口音的報子都不見,個個全是一副濃重的汀州口音。

    這讓他如何相信?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7 22:29
第三五三章 小解元公

     沈家門口聚集的人越來越多,誰不知沈家夫人跟商會大當家惠娘走得近,這兩家向來是同氣連枝,沈家小郎君中個秀才,街坊就拿了不少喜錢,這次中舉人,那更是要來賀喜,把喜錢給討回去。

    「中沒中?」

    「這麼多人,到底怎個情況?連個大人都沒有,聽說是謊報的?」

    街坊議論紛紛,誰也不知是怎麼個情況。

    另一頭報子也發愁了,要說這次的捷報,的確有不合流程的地方,一報、二報和三報應該同一天到,可一報省城的人卻直接去了寧化縣城,按道理來說,三報縣報也不該是長汀縣衙來報,其實只有二報府報才算是正規的。

    「沈家公子,不是我等謊報,實在是您的情況特殊不是?您祖籍寧化縣,這省城來的報子直接去了寧化,我們尋思著,這要是耽誤了今日的吉時,等壓著不報喜的話,莫不是要再過十日等個寅日才行?」

    「我們倒是不著急,可您這邊急著等鄉試的消息,能不著急嗎?您中解元的喜報,其實頭幾天就傳到了知府衙門,您不信自己去府衙查看,可別當我等這些人心存歹意,真不是那麼回事。」

    衙差也是急了,本來以為自己寫個捷報,就能把沈家人給矇混過去,誰想小解元公見聞廣博,一眼就看出端倪,反倒弄巧成拙。

    沈溪聽到衙役的解釋,頓時就明白過來了。

    要說這事情也是挺複雜的,承宣佈政使司派來的報子,肯定直接往考生祖籍去了,但他已於數年前就遷居到府城長汀縣城,兩邊要趕著在寅日和辰日報喜,從寧化到長汀消息走個來回,騎快馬也要兩天。

    「那諸位,先請到院子裡等候。」沈溪儘管滿肚子的不解,不過人家既然來了,就要先請進門,到正堂裡說話。

    一眾衙役如蒙大赦,深秋時節摸了一把冷汗,心裡都在嘀咕,這要命的喜錢可真不好拿,一個個不由心存忌憚地望了仍舊拿著粗棍好似門神一般的朱山一眼。

    商會果然不簡單,當家人是個寡婦,還能請來這麼厲害的女護院,要是放衙門絕對是女殺神。

    眾人往院子裡而去,連街坊也跟著過來賀喜,沈溪對朱山道:「過去藥鋪對我娘說,家裡來報喜的了,讓她快回來。」

    「哦。」

    朱山不懂什麼意思,先把沈溪的話默念了一遍,又苦著道,「再說一遍,我沒記清楚。」

    沈溪給朱山重複了兩遍,直到朱山臉上露出「原來這話是怎麼說」的神色,才讓她去了。朱山一路都在念叨,到了藥鋪裡,面對周氏時,她支吾了好半晌才道:「姨,少爺說……家裡來人了。」

    這次惠娘也在,她心思可比周氏細膩多了,趕緊仔細詢問一番。朱山眼睛瞪大許久,才想起來這些人的特徵:「人好多……」

    惠娘臉上帶著欣喜,又不太確定,趕緊道:「姐姐,韻兒,別忙著做生意,快把門關了,趕緊回去看看,莫不是小郎真中舉了?!」

    周氏一聽頓時腳都走不動了,往旁邊椅子上一坐,對旁邊的小玉擺了擺手:「快過來扶扶嬸嬸,這怎麼著了?憨娃兒哪兒有那福氣,舉人公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不是平常百姓家出來的……」

    惠娘笑道:「瞧姐姐說的,難道小郎不是咱兩家人的福星嗎?」

    「倒也是,剛才黛兒那死丫頭過來說得不清不楚的,我還當她小孩子瞎鬧呢,小玉啊,扶嬸嬸回家,韻兒,咱今天生意別做了,把門關好。」

    謝韻兒從屏風後出來,點頭道:「好咧。」

    這邊連忙關門,連生意都顧不得了,把門一關,也不留下誰守著,一起往沈家宅子那邊趕。

    還沒到門口,就見到沈家門前滿是來討喜的人。

    這些人見到正主回來,一個個都過來行禮討賞:「我就說這沈夫人,那是一臉的貴氣,家裡養出個小解元公,這是幾輩子修來的造化?沈夫人,您以後當了誥命,可別忘了我們啊。」

    周氏整個人已經僵住了,好在惠娘此時尚能保持冷靜,連忙攙扶著周氏,一起進到沈家門。

    剛進院子,就有人喊道:「解元公的娘回來啦!」

    這下院子裡所有人都圍攏過來:「沈夫人,恭喜賀喜。」

    「沈夫人福星高照。」

    「沈夫人早生貴子……」

    一群都是街裡街坊沒什麼文化的,也不懂說啥好,反正討喜的話就那麼幾句,可到底街坊四鄰的也沒誰能中個解元回來,連討喜的話都只能搬現成的,於是鬧出一大堆笑話出來。

    好在恭維話差不多是那麼個意思,只要把心意盡到就行了,也沒人管他們說的具體是什麼。

    周氏整個人都是懵的,被人簇擁著進到正堂,正堂上已經升起沈溪高中解元的喜報,周氏抬頭一看,字一共認識倆。周氏到底是婦道人家,這時候有些緊張,看著沈溪問道:「憨娃兒,這到底是咋回事?」

    沈溪上前扶著周氏,恭聲道:「娘,孩兒中舉了,感謝您這麼多年來的養育之恩。」

    說著沈溪跪了下來,恭恭敬敬給周氏磕了三個頭。

    周氏趕緊扶起自己的兒子,喜極而泣道:「快起來,快起來,這像什麼話?妹妹,幫我……招待一下賓客。」

    其實哪裡用得著她提醒,惠娘早就讓幾個丫鬟回去搬錢箱了。

惠娘是個細心人,自打沈溪去趕考,她就盼望著沈溪能中舉,連報喜的賞錢也早就備好,偶爾打開來看看,想著沈溪真中舉時,把喜錢散出去時的喜悅。

    現在夢想成真,她自己也如若置身夢中。

    「沈家大老爺回來啦。」

    院子裡張揚了一句,不知的還以為是沈明文來了,但仔細一看卻是沈明鈞。

以前沈明鈞在沈家只是老么,就算給家裡作出的貢獻再大,在家裡也沒什麼話語權,這次兒子中舉,他也直接升格為「沈家大老爺」了。

    周氏見到沈明鈞,總算見到個可以傾訴的人,上去哭喊著道:「相公,兒他中舉人啦。」

    饒是沈明鈞在作坊那邊聽說了,突然得到這消息身體也是一陣顫抖。從他出生開始,沈家就在為中興家業而奮鬥,他從小就被灌輸一個思想:只要沈家有人中了舉人,那沈家就能恢復以往的榮光。

    在沈明鈞出生時,沈家已經沒落,他沒見過沈家風光時是怎麼個模樣,但料想應該跟甯化的王家類似,只有仰望的份兒。

    「好,好哇。」

    當別人都以為沈明鈞能說出什麼令人刮目相看的話時,可最後只是說出這麼一句表達他內心喜悅的樸實語言。

    說話間,錢箱子已經抬了了來,惠娘開始張羅著給前來送喜報的人賞錢。二報一人一兩銀子,三報一人五錢銀子或者五串百文錢。

    至於街坊四鄰,一人給十文二十文不等的賞錢,只要是來討賞的,不管認識不認識,都有銅錢拿,外面還開始預備茶水,誰想喝茶只管自己取用。

    就在沈家熱熱鬧鬧發喜錢,順帶張羅著設流水席款待賓客時,沈明文和沈明堂兩兄弟也得到消息,從沈家門口這邊進來。

    面對沈家這麼熱鬧的場景,沈明文臉上帶著疑問,拉著旁邊一個剛領了十幾文錢眉飛色舞跑出來的毛頭小子:「這家出白事了?」

    那人一撇嘴道:「見過白事有人發喜錢的?沈家小公子中舉了,還是解元呢,知道啥是解元不?福建第一名。鬆手,別拉著我!」

    沈明文心中驚愕不已,頭已經不由自主打轉,人都站不穩了:「老三,快扶著我。」

    一瞥眼,沈明堂人早就沒影了。

    沈明堂聽說老五家的沈溪中了舉人,哪裡還有閒工夫理會他?沈明堂這會兒人已經進到正堂,跟自己的五弟互相抱著胳膊,正歡喜著流淚呢。

    沈明文本來心裡就氣不過,這時候眼睛裡帶著憤怒,找個犄角旮旯往那兒一坐,看著小丫鬟開始往院子裡搬桌子,就想上前去把桌子一腳給踹翻了。

    「小么子?中解元?才幾歲?連個廩膳生員都沒補上,剛考個秀才,還不知怎麼蒙的……莫不是考官看錯名字,把我的卷子當成他的?」

    沈明文把手縮進袖子裡,嘀咕著,這時候沈明鈞跟沈明堂出來找人,半晌後才在角落裡發覺已經啐了一地口水的長房長兄。

    「大哥,小郎……七郎他中舉人了。」

    沈明鈞見到沈明文,本想把這好消息親口告訴他生平最敬重的兄長,卻沒想到直接被沈明文甩了個白眼。

    沈明文怒不可遏:「知道了,不就中個解元?還不知是考官怎麼給選上的,跑大哥這裡來耀武揚威,是吧?」

    沈明鈞被教訓得有些莫名其妙,趕緊解釋道:「大哥,我沒那意思。」

    「什麼沒那意思,我看你就是這個意思!大哥我考了十二年都沒考上,你生的小子才考一次,不但中舉,還中了個解元回來,你是不是想說大哥我沒本事?」

沈明文把衣服一解,「我還有什麼面目回去見娘?我這就一頭撞死!」

    「哦,哦。有人沒中舉人想不開,要撞死咯!」

    總有些看熱鬧的不怕事大,沈明文這一嚷嚷,等於是把家醜外揚,誰都知道原來沈家內部也是明爭暗鬥,小侄子中了舉人,當伯父的看不過眼,居然要一頭撞死。這不是誠心讓小解元公一家背上謀害大伯的駡名,以後沒法抬起頭來做人?

    沈明堂和沈明鈞兩兄弟趕緊去拉沈明文。

    到了這會兒,沈明文也覺得被人圍觀,面子有些掛不住,一時說出氣話說要撞死,現在又不撞了,那不是被人瞧不起?

    這時候沈溪跟周氏過來了。

    沈溪道:「大伯,我中了舉人,祖母就不會再關你讀書了,大伯以後能跟家人盡享天倫之樂,何必想不開呢?」

    沈明文一聽,眼睛一亮,連掙紮也忘了,趕緊把衣服拍了拍,深以為然道:「倒也是這麼回事。」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7 22:30
第三五四章 逆子

    下午沈家院子設流水席,款待賓客,接下來宴席連開三天。

    到日落黃昏後,賓客吃得酒飽飯足,各自回家,丫鬟們在院子裡收拾,晚上沈家還有下半場,就是沈家自己的家宴。

    本來這頓家宴,沈明文和沈明堂都在受邀之列,可沈明文氣量小,憤憤然回去了,沈明堂和沈明鈞兩兄弟自然要參加,同時還請來了沈溪的先生馮話齊。

    這頓家宴沒什麼要刻意避嫌的地方,沈、陸兩家女眷同桌出席,只是主桌的女人只包括周氏和惠娘,謝韻兒作為沈明鈞夫婦的「兒媳婦」,與幾個小輩和丫鬟同桌。

    面對惠娘這麼一個強勢的女人,沈明堂和沈明鈞都有些抬不起頭來。

    這頓宴席的主角自然是剛考上解元公的沈溪,馮話齊老懷大慰,本身他從不在學生面前飲酒,但今日興致很高,在座的人紛紛給他敬酒,馮話齊來者不拒,喝了一杯接著又是一杯。

    周氏道:「要不是先生兩年前的慧眼,做主讓他參加縣試,這娃子還在學塾埋頭讀書……誰曾想才兩年工夫,他既考上秀才,又考上舉人,竟還得了個解元回來。」

    沈明鈞埋怨地看了話多的妻子一眼:「娘子。」

    馮話齊笑道:「沈夫人過譽,我只是看沈溪這孩子不同常人,本是讓他考縣試嘗試一番,誰曾想他能連過幾關,他的文章也愈作愈好,連我這個先生都自嘆不如啊。」

    沈明鈞道:「先生是有大智慧的人,小兒怎能跟您相比?」

    馮話齊大度地道:「不然,其實聽到沈溪這屆鄉試作的文章後,我便覺得他有機會中榜,幸好考官嚴明,若真攤上賄考之事,就算能中舉,恐怕也要吊榜尾……」

    沈明鈞夫婦根本就不知道還有賄考這麼回事,沈明鈞先看了周氏一眼。才驚訝地問道:「什麼賄考?」

    馮話齊擺擺手:「不提也罷。今日是沈溪中舉的大日子,應該多敬他才是。」

    沈溪拿起茶杯,恭敬道:「應該是學生敬先生,只是學生不會飲酒。以茶代酒,感謝先生栽培。」

    一頓家宴,氣氛極為熱烈。

    臨走時,沈明鈞夫婦對馮話齊都是千恩萬謝,連禮物都準備了多份。就算這樣周氏還是有些不好意思:「臨時準備的,先生可別嫌棄。」

    馮話齊一再推辭,後來見拒絕不得,也就坦然接受了。

可剛到沈家門口,惠娘那邊又準備了一份厚禮,讓馮話齊有些哭笑不得,搖著頭道:「本說好只是一頓家宴,結果卻拿這麼多東西回去,倒好似我是專門來收禮的。」

    惠娘抿嘴笑道:「說是謝師宴更恰當妥帖。」

    馮話齊雖然為人嚴謹,但並非食古不化。也不拘泥禮法,笑納了禮物。由於東西太多拿不回去,惠娘讓秀兒和甯兒相送,一人幫忙打燈籠,一人提著禮物。

    目送馮話齊走遠,周氏過去問惠娘:「妹妹,馮先生之前說的……到底什麼叫賄考啊?」

    惠娘大致跟周氏解釋了一下,周氏聽了之後不由呆住了,若真有人給考官送禮,那別的考生還有機會能上榜?惠娘臉上帶著幾分慶倖:「還好本屆考官尚算公允。沒讓小郎落榜,還點了他的解元,若因此落榜,以後考上幾屆都未必能中。那小郎就算有才學。前途也要毀了。」

    周氏摸了摸胸口,後怕不已:「聽妹妹這一說,可真是嚇死我了。那些天殺的考官,要敢昧著良心不錄取我兒子,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他們!」

    就在周氏和惠娘在外面說這件事時,沈溪回到自己房間。心裡也在琢磨,他這解元似乎來得太過蹊蹺和突然了,就好像其中哪個環節是錯的,但他一時又想不出來。

    自打沈溪拿到蘇通送來的三道題目開始,他就對這屆福建鄉試不抱太大希望,福建本是偏遠之地,天高皇帝遠,疏於監督,地方官中飽私囊,賄賂成風,想從士子的考試中抽取油水,考生們又能有什麼辦法?

    正是因為鄉試經常有一些才不符實的人出現,如果歷史沒有改變的話,過個幾十年一直到嘉靖年間,才最終定下「磨勘」之法。但如今沒有「磨勘」,說是兩位鄉試的主考官可以決定一切,可根本就沒辦法杜絕外簾官干涉閱卷,賄考和舞弊的事情屢禁不絕。

    在這種黑幕重重的情況下,沈溪自認中舉都不易,哪裡可能有中解元的機會?

    亦或者是,那些營私舞弊的官員,覺得他的文章太過優秀,既然已經從其他考生身上大賺一筆了,索性把他的文章推出來充當擋箭牌?

    ……

    沈溪中解元之後幾天,沈家院子和門前的街道熱鬧繽紛,每天中午開席,流水席一直會持續到日落黃昏。

    這幾天「狀元酒肆」除了要幫忙做這邊的流水席外,酒肆內也是天天爆滿。

    狀元酒肆出狀元的說法,開始在士子當中流傳開了,都知道狀元酒肆的招牌菜是火鍋,紅紅火火,吃起來熱氣騰騰,本身寓意就很好。而狀元酒肆又是為沈溪這個小秀才開的,沈溪十一歲中生員,十二歲中解元,說不定來年就中狀元了。

    於是連城裡人跟風,怎麼也要想辦法去狀元酒肆吃上一頓,希望自己或者是家裡的孩子將來也能跟沈溪一樣有出息。

    惠娘和周氏無暇他顧,藥鋪只能暫時歇業幾天,全面照顧家裡的流水席和狀元酒肆的生意。

    惠娘這兩天,連商會那邊的事情都先擱置了,在她看來,沈溪中解元比什麼都重要,她本想說宴請一個月,但就算有這財力,也沒那精力,所以只是嘴上說說,流水宴能辦上三天,所要花費的銀子不少,也算是盡了心。

    九月二十三這天,流水宴終於結束,這天下午兩家人正在收拾外面街巷以及前院的桌椅碗筷。沈明文從印刷作坊那邊回來,帶給周氏一個消息:「剛收到娘的信,說明天就會到府城來。」

    周氏以前最不想見的就是李氏,自己一家人過小日子。把該交的銀子送上去,幹嘛還要找個娘管著,處處掣肘?

    想到幾個月前自己相公被老太太打得遍體鱗傷,周氏心裡就覺得氣憤難平。

    可這次情況不同了,她的兒子不但中了秀才。還中了舉,更是拿瞭解元,外人都說了,解元公非常有機會中進士,舉人公都是天上的文曲星,要中了進士……乖乖,不敢想。

    人逢喜事精神爽,可是每次看到沈明文,周氏都高興不起來。

    自從沈溪中瞭解元,沈明文一直說是他教得好。除了頭天小心眼兒沒有出席流水宴外,其後兩天,每日三餐一頓不落,每頓都要好酒好肉,而且一喝起酒來便沒完沒了,跟沈明堂、沈明鈞兩兄弟吃起酒來會鬧到很晚。

    沈明文種種表現讓周氏非常彆扭,她最想的就是晚上跟相公說說兒子中舉之事,小倆口也好親熱一下,畢竟她今年已經二十九歲了,正是需要丈夫慰藉的時候。

    這次李氏進城。周氏除了能在老太太面前抬起頭,還希望老太太趕緊把沈明文和沈明堂帶走。

    九月二十四,沈明鈞又一大清早跑去府城北門恭候李氏進城。

    藥鋪在歇業兩天半之後,重新開張營業。這天過來賀喜的人仍舊不少。

    以前沈溪得府試案首,或者中秀才那會兒,有人來賀喜,周氏都是勉強應付,這次她的心情不同,沈溪中了舉人。家產都可以不要,誰來賀喜,我不送人家點兒東西都不好意思,管他是不是誠心的,只要我聽著心裡舒服就行。

    到中午時,寧化的馬車終於到了,李氏這次進城只帶了沈明新一個人,讓沈明新趕車,母子二人一路緊趕慢趕才到達。

    李氏一下馬車,進到藥鋪就喊:「我孫兒,我孫兒呢?」

    周氏和謝韻兒作為沈家的兒媳婦和孫媳婦,趕緊出來攙扶老太太。周氏道:「娘,您孫兒在家裡,沒過來。」

    李氏嘆道:「唉!那怎麼送我到這兒來了?快……快帶我去家裡,為娘要見見我的乖孫兒!」

    老太太一來,開了半天的藥鋪又要暫時關門,畢竟藥鋪的負責人周氏和謝韻兒都是沈家的媳婦兒,李氏這個一家之主來了,她們不可能繼續留在藥鋪,那是對老太太的大不敬。

    以前周氏根本就不講究這個,可現在不同了,沈溪有了出息,她這個當娘的不能給兒子丟臉,就算對老太太恨得牙癢癢,我也要表現出對老太太的孝敬,這是為了兒子的名聲考慮。

    「沈家老太太來了,快去看看。」

    李氏這才剛出藥鋪門,就有人看出這位老太太不同一般,再仔細看周氏和沈明鈞都要恭敬侍候,那定然是新科解元公的祖母。祖母來了,再去討一回喜,指不定老太太還能賞幾個銅板花花。

    李氏沒想到自己這麼出名,剛到府城,就有人把她當偶像一樣,處處都是笑臉和恭維。老太太儘管小腳走得不穩,不過腿腳卻很麻利,笑呵呵鑽進馬車裡,沈明新和沈明鈞兩兄弟趕車,往沈家宅子那邊而去。

    周氏跟謝韻兒讓丫鬟們收拾好,自己從後門回家。

    等她們回到沈家院子時,李氏坐在正堂的椅子上,一邊摸著沈溪的頭,一邊在那兒哭訴:「……老頭子啊,我算是對得起沈家啦,熬了這麼些年,終於熬出頭來了……」

    沈溪聽了心裡不是個滋味兒,他其實很想跟李氏解釋,他這個舉人,跟幾十年前沈家老太公中的舉人不同,那時候的舉人可金貴著,中了舉人基本就可以當知縣,步步高陞。

而到了弘治年間,你中個舉人,最多能在官府裡當個小吏,還想當上正五品的一府同知?那根本就是做夢。

    可老太太正在興頭上,他也不會去掃老太太的興。

    沈明文聽說老娘來了,或者是想到之後不用再被關小黑屋讀書,興高采烈就來了,見到老太太正在抱著孫子哭訴,恭敬行個禮道:「娘,孩兒回來啦。」

    老太太伸出老寒腿,一腳就踹在沈明文的腿上:「你這個沒出息的逆子,讓你考了十幾年都沒中個舉人回來,這家裡人供著你容易嗎?看看七郎,一次就考了個舉人回來,我以後就當沒你這兒子。」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7 22:30
第三五五章 翻臉如翻書

    沈明文一聽傻住了,這還是那個把一文錢都省下來供他吃喝,養他如同供祖宗一般的老娘?

    沈明文馬上跪到地上,抱著李氏的腿道:「娘親,我是你兒啊。」

    李氏又是一腳把沈明文蹬開:「我沒你這等逆子,做學問做學問不成,做農活又手無縛雞之力,還把你二弟給害了,要你何用?以後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就算離家出走也隨你!我還不想管你了呢!」

    沈明文這下徹底慌神了,以前他努力掙紮著想要脫離老太太的魔爪,是因為他有憑仗,他是家裡唯一的讀書人。

所有人都要順著他供養他,就算他離家出走,家裡有什麼好東西還是會留著等他。現在李氏真不管他了,他一沒有生活來源,二沒有生活技能,離開這個家能做什麼?

    李氏不再理會沈明文,摸了摸沈溪的頭,充滿憐愛:「七郎,走,跟祖母進去說說,你考鄉試的情況,祖母想知道你是怎麼考上的。」

    沈明鈞突然插嘴:「娘,報子說省城的喜報送去寧化了,您可有帶過來,好掛在堂上?」

    話剛說完,周氏就趕緊拉拉丈夫的衣服。

    這話顯然說得不是場合!

    在老太太心裡,甯化那兒才是家,那邊的正堂才是值得顯擺光耀門楣的地方,你一個小兒子,就算給我培養出個舉人公,也沒資格跟家裡爭功。

    好在老太太心情好,只是瞥了沈明鈞一眼,沒多說,拉著沈溪進到後堂,老人家要聽沈溪說自己考舉人的過程。

    這頭沈明文心裡那叫一個不甘,我為沈家崛起寒窗苦讀幾十年,這六年還被你們關起來讀書,現在倒好,一個小子中個舉人,你們就不記我的好了?

    「娘。您不能偏心啊!」沈明文依然跪在那兒,但已經開始嚷嚷起來了。

    周氏走過來道:「大伯說這話,妾身就不愛聽了,什麼叫娘偏心?娘做的這一切。不都是為了這個家?」

    沈明文怒視周氏,喝道:「老么,你也不管管你媳婦?她這是要頂撞我嗎?」

    沈明鈞道:「大哥,娘子,咱好好說話。別傷了和氣。」

    這時候沈明堂也有些著急,趕忙過來勸架,只有老四沈明新在旁邊跟看熱鬧一樣,這事情明顯跟他無關,他也沒理由出來說話。

    要說老太太偏心,家裡人那是誰都清楚的,以前老太太偏心維護的是大房,結果大房人沒混出個樣子,反倒叫麼房的七郎把老太太盼望的功名給考出來了。到了這一步,大房不知道自我反省。反而怪老太太偏心。

    別人都可以這麼說,就你大房的人沒資格!

    忘了這些年家裡累死累活的為了誰?你還總鬧一些離家出走,甚至是分家單過的鬧劇,說白了,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到了晚上,沈家這邊重新擺了宴席,這次是正正經經的家宴,除了沈家人沒一個外人,下廚的事情由周氏、謝韻兒和林黛完成,老太太抱著十郎沈運坐在主桌上。至於沈亦兒則暫時先送去惠娘那邊,交給奶娘看護。

    沈明新和沈明堂都與宴,可沈明文因為暫時被老太太趕出家門,此時只能先回住的院子。閉門反省。

    酒菜一個個端了上來,沒酒肆那麼豐盛,不過既然是家宴也不奢求菜色多好,要的是一個閤家團聚的喜氣氛圍。

    老太太興頭頗高,難得地喝了兩杯,還給沈溪倒了杯酒。本想讓沈溪陪她喝,但幾個兒子都認為不妥,老太太這才悻悻作罷。

    「本就圖個喜慶,十三歲也不小了,再過兩年就能娶……他媳婦怎麼沒見到?」

    老太太高興,本想說沈溪再過兩年就能娶媳婦,結果一轉念才想到沈溪已經娶了一個,而且是拜過堂洞過房的。

    沈明鈞道:「他媳婦在廚房幫忙,娘,其實小郎才十二歲。」

    老太太糾正道:「男娃子,應該說虛歲,年長才能做大事。你想他若被上官問,你幾歲啊,他說我十三,那跟十二歲能比嗎?十三歲就是大人了,能做學問,也能做官!」

    一句話讓飯桌氣氛有些凝重,現在沈溪才剛中舉,老太太就想讓沈溪出來做官,未免操之過急。

    沈明鈞剛忙道:「娘,孩兒問過馮先生,他說以小郎的年歲,應該多積累些學問考會試才是正途,若提學大人賞識的話,或許會舉薦小郎到國子監讀書,邊做學問,邊考會試。」

    老太太一聽,眉頭頓時皺了起來:「祖上顯靈,讓七郎考中舉人,那是祖宗的庇佑,別痴心妄想做那春秋大夢,考進士?連沈家太公都沒中,他一個孩子能行嗎?」

    「既然考取了舉人就該安份一些,等著朝廷放官,哪裡有空缺,他或者可以先從知縣做起,多當幾個地方的知縣,積累官聲,以後或者能做個通判,最好還能做個同知,那沈家就徹底中興了!」

    沈明新這時候提出反對意見:「娘,七郎十三歲就中舉,前途不可限量……可這邊卻斷了他考進士之途,是否不好?」

    老太太怒道:「不是不讓他考,而是要量力而為,咱多大的能耐就作多大的官,你以為進士是什麼?咱福建一年能有幾個人中進士?」

    沈明鈞趕緊為兒子爭取:「娘,小郎是解元啊,是這屆福建鄉試的第一名!」

    老太太一再被幾個兒子頂撞,也是惱了,不管自己的話到底有沒有理,怒喝道:「中了舉人就能當官,為何還要考進士?即便僥倖中了進士,最多能當個大一點兒的官,可若不中呢?別人會笑話我們,不自量力想一步登天,咱沈家丟不起那人。」

    因為她聲音太大,沈運經不起驚嚇,已經哇哇大哭起來,就算老太太怎麼哄都不頂事。結果那邊周氏聞聲一來,把小傢夥抱進懷裡稍微一哄,沈運就一臉依戀抱著老娘的脖頸,這讓李氏更覺得羞惱。

    我的孫子。跟我都一點兒不親,看見我跟看見鬼一樣,指不定你這個當娘的背後在孩子面前怎麼數落我,把我形容成什麼老妖婆。

    李氏「啪」地拍了下桌子。怒氣衝衝道:「不吃了,老三,送為娘去客棧,為娘今天不想住在這兒!」

    剛才就老三沈明堂嘴笨沒說話,這時候李氏把沈明堂當「自己人」。讓沈明堂送她去客棧。

    可沈明堂是多麼老實巴交的一個人哪,進城之後連門都很少出,哪裡知道府城何處有客棧?

    再說就算知曉,他身上的銀子也都被沈明文給坑沒了,何來銀子住店?

    「娘,您消消氣,我們只是提些建議。」

沈明新過來勸解,「我們的意思,其實七郎年紀尚小,即便要等放官可能也要等上幾年。何不趁著現在讓他考兩回進士,反正他年歲小,就算不中,別人也不會說咱痴心妄想不是?」

    沈明新到底會說話,他這麼說等於是給老太太找臺階下。

    老太太剛才也是一時氣話,本來就是個喜慶的家宴,因為兒子跟她拌嘴,她一生氣,連最基本的儀態都沒了。

    老太太氣呼呼道:「回頭再說吧。」人卻是坐在那兒,沒打算再走了。沈明鈞趕緊道歉,老太太的臉色這才好轉一些。

    酒菜上齊,周氏、謝韻兒和林黛是沒資格上桌的,她們會在後堂吃飯。家宴的氛圍有些沉重。

沈溪這時候全當自己是局外人。不過他心裡也很清楚,就算他現在說錯兩句話,老太太也不會責怪他,誰叫他是沈家的大功臣呢?

    家宴開始,老太太在生幾個兒子的氣,就不斷往沈溪碗裡夾菜。邊夾邊道:「七郎啊,多吃一些,吃的多能早些長大,長大了就能當官,祖母等著跟你享福呢。」

    沈溪笑道:「好啊,祖母。」

    別人願意把他當孩子,他也不想裝老成,他知道就算自己中舉,在老太太心裡還是不及沈明文中舉來得實在。

    一來是他年歲小,不知何時能當官,沈家中興依然遙遙無期;二來沈明文到底是老太太的骨肉,沈明文中了舉,寡婦帶兒子,兒子有出息,那是有貞節牌坊的,兒子當了官她能做誥命榮耀鄉里。

    家宴快結束時,老太太又道:「七郎啊,有時間跟祖母回桃花村看看,村裡的鄉親都想著你呢。」

    沈溪笑著應了一聲,心裡卻在想,這是想帶著我回村子在鄉親們面前風光一下吧?畢竟富貴不還鄉,猶如錦衣夜行!

    家宴結束,沈明新要跟沈明堂去沈明文住的院子睡覺,而李氏則留在沈家這邊。

    見謝韻兒出來幫周氏收拾東西,老太太目光一直落在謝韻兒的肚子上,嘀咕道:「怎就沒懷上呢?」

    周氏笑道:「娘,您忘了,憨娃兒走之前就跟媳婦同房一天,哪裡有那麼湊巧的?」

    李氏皺眉道:「什麼一天,鄉試回來不是也有好些日子了?難道他們平日裡分開睡?」

    周氏發現自己說漏嘴了,趕緊補救:「沒有,憨娃兒這才回來幾天啊,就算有……也沒這麼快看出來吧?」

    李氏這才稍稍釋然,把謝韻兒手上的碗碟接過去:「那就別杵在這兒,漱洗一下快進房去,現在七郎已經中舉,沒辱沒了你,早些添個子嗣,那才叫真正成家立業,到那個時候七郎離做官也不遠了。」

    謝韻兒心中別提有多尷尬了,她也就沈溪剛回來那幾天睡在一起,之後周氏就讓人收拾了後院的房間,讓謝韻兒搬過去,想到當日老太太監督她跟沈溪圓房,那場面有多尷尬,她至今臉還有些發燙。

    李氏道:「七郎,怎不帶你媳婦進房?」

    沈溪想了想,反正老太太也當那日的合巹是真的,這時怎麼也要把戲演全了,不由拉著謝韻兒的手道:「娘子,我們進房吧。」

    「嗯。」

    謝韻兒輕輕應了一聲。

    正要跟沈溪相攜而去,老太太突然又道:「咱不是鄉野村夫,既要同房,就要正正規規的,先沐浴乾淨,這樣生出來的孩子,也是清清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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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六章 柳下惠?

    上次李氏要沈溪與謝韻兒合巹而特意演的那齣戲,已讓謝韻兒無地自容,這次二人不但要同**共枕,更要在李氏的監督下沐浴。

    周氏笑道:「娘怎麼說怎麼是,黛兒,去搬浴桶進房。」

    林黛撅著嘴,老老實實過去搬浴桶。

    這次李氏來,影響最大的那個人就是林黛,若說周氏對她只是稍微冷淡,李氏對她則是徹底不喜歡,以前沈溪是秀才公,就覺得林黛沒資格當沈溪的正房夫人,現在沈溪中了舉人得瞭解元,這來歷不明的小丫頭更是得靠邊站。

    那邊在緊鑼密鼓地安排,李氏甚至親自到廚房幫忙燒水,沈溪和謝韻兒則被要求提前進房準備。謝韻兒緊張地看著沈溪,問道:「若老夫人一會兒要在旁看著,你說如何是好?」

    沈溪心想,老太太應該沒這麼**吧?

    但轉念一想,他跟謝韻兒合巹當日,老太太同樣在窗外盯了那麼長時間,就覺得李氏什麼事都能做得出來,謝韻兒的擔心說不一定會成為現實。

    沈溪道:「老規矩,閉著眼吧。」

    謝韻兒完全沒主意,只能點點頭。

    這時候林黛已經端著盛著熱水的水盆往浴桶裡倒水。幾盆熱水下去,又端了冷水進來,林黛氣呼呼轉身出去,還沒到門口,李氏已然笑盈盈進門來。

    「還杵著作甚,快更衣啊。」李氏笑道。

    沈溪道:「祖母,我們兩個人,這浴桶盛不下吧?」

    李氏笑道:「誰叫你們兩個一起洗了,小小年歲不知羞。孫兒媳婦,你是當妻子的,要伺候相公先沐浴,還不替相公更衣?」

    「啊?」

    謝韻兒捏著衣角完全不知所措。

    李氏白了謝韻兒一眼道:「你跟七郎也算老夫老妻了,怎的還這般害臊?哦,是不是覺得祖母在旁邊不好意思?那我到外面去,這裡留給你們。水涼了就喊一聲,叫黛兒送熱水進來,灶頭還繼續燒著水呢。」

    李氏雖然轉身出門,但只是關上門並沒有走遠。又欺負沈溪和謝韻兒小倆口是新婚,站在緊閉的窗戶外面,透過縫隙向裡面打量。

    沈溪也算是有經驗了,直接一個側身背對著窗戶那邊,低聲道:「跟上次一樣。繼續做做樣子就可以了。」

    謝韻兒著急道:「這是要沐浴,如何做樣子啊?」

    沈溪心想,上次連合巹都能瞞過去,這次不過就是洗個澡,有什麼難的?

    沈溪過去一口把桌子上的燭臺給吹滅,馬上聽到窗戶外面傳來一些響聲,顯然蠟燭滅了老太太從窗縫看不清楚,要捅開窗戶紙向裡面看。

    沈溪趁著這工夫,把外衣一脫,人已經鑽到浴桶裡去了。

    「熱水真舒服啊。」沈溪穿著褲子下水。有種彆扭的感覺,但為了讓老太太相信還是喊了一聲。

    謝韻兒終於明白過來,拿著毛巾走過去:「相公,要妾身給您搓背嗎?」

    沈溪笑道:「謝謝娘子。」

    謝韻兒也學會了錯位,在浴桶前,背對窗口位置,作勢給沈溪搓背,但其實手根本就沒接觸到沈溪的後背。

    畢竟沈溪上身並未著衣,就算吹滅蠟燭,她還是閉上了眼睛。裡面水聲嘩嘩的。許久之後,沈溪才道:「麻煩娘子把布拿來,為夫要擦乾身子。」

    謝韻兒把毛巾拿過去,沈溪站起身時。正對著視窗一邊,正好以謝韻兒的身子擋住自己,再加上沒什麼光亮,老太太也看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沈溪只能把上身沾水的地方都擦乾了,至於下裳的水,他來不及擰乾。

    謝韻兒睜開眼。就瞧見沈溪穿著濕淋淋的下裳站在她面前,雖然害羞不已,不過她更在意如何瞞過老太太。

    謝韻兒問道:「接下來怎麼辦?」

    「你洗你的,我**去自己把衣服換了,你先到櫃子那邊拿換洗的衣服給我。」

    沈溪從浴桶出來,作勢好像在跟謝韻兒親密,但其實繼續借助錯位擋著他,等他鑽進被窩,外面突然傳來一陣笑聲:「七郎,洗澡何必把燈滅了?把燈點上,裡面烏漆墨黑的,出什麼事就不好了。」

    沈溪已經在被窩裡了,按照正常情況,他此時應該是身無寸縷,可關鍵是他的下裳還濕著穿在身上。沈溪應道:「知道了祖母,娘子,勞煩你把燈點亮。」

    謝韻兒先過去櫃子那邊把沈溪替換的衣服拿過來,這才到桌前把燭臺點燃,房間裡重新恢復了光亮。

    外面傳來李氏的聲音:「黛兒,過來換水!」

    林黛匆忙提著木盆進來。

    這次沈溪小倆口沐浴,其實最累的那個人是她,既要燒柴還要端水。她進屋子來,見到地上**都是水,而沈溪則露著半邊上身在被窩裡看著她,她心裡越發地生氣,有種被小**辜負的羞惱,卻還是強忍委屈,老老實實用木盆去盛浴桶裡的水。

    當然,也沒全部把水更換,只是舀了一半,很快她又端著熱水進來,屋子裡熱氣騰騰,這次水可比上次熱乎多了。

    等林黛出門,謝韻兒站在那兒有些手足無措,這時候應該輪到她沐浴了,可屋子裡一片光明,又沒人給她借位,沒法跟沈溪一樣半穿半解進浴桶。

此時她只能求助地看著一直盯著自己看的沈溪,這才注意到沈溪原來是閉著眼睛的,而沈溪的頭恰好支在床頭位置,李氏最多只能看到沈溪的下巴。

    謝韻兒心思慧黠,馬上明白怎麼回事,本來她應該去屏風後寬衣,可此時她心亂如麻,顧不上那麼多,便就地更衣起來。

    李氏見謝韻兒寬衣之時,沈溪臉還是朝著外面,不由心懷安慰,看起來小夫妻的關係很好,閨房和諧,並未因為歲數差距而尷尬,那距離她抱重孫子為期不遠了。

    以前她覺得謝韻兒不好,主要是歲數太大,現在再一想。或者錯有錯著,謝韻兒二十歲左右的年歲,正好是生養的好歲數,若太青澀的話。娶個十三四歲的千金小姐回來,抱孫子可能就要等幾年以後了,那距離沈溪「成家立室」就有些遙遠。

    李氏並不是特別在意抱個重孫,畢竟大房那邊沈永卓已經生了一個,她只是希望沈溪早點有後。這樣那些當大官的就會覺得沈溪已經長大成人,足夠外放做官了。

    此時房間裡的兩個人,心裡都有些矛盾和尷尬。

    沈溪閉著眼,聽著面前傳來的嘩嘩水聲,非常清楚一睜眼就能見到美人沐浴,甚至一會兒還有美人出浴可觀賞,謝韻兒是大家小姐,身子清白為人檢點,如此美人可不同於風塵中的女子,貞節看得比性命都重要。

    但明明睜開眼就能看到。謝韻兒也沒心思總是看著他是否閉眼,可他還是要保持君子的風範,這算是他對謝韻兒的承諾。

    就算這天他沒喝什麼鹿茸泡酒,身子仍舊一陣火熱,某個部位一直堅挺如鐵。

沈溪到底已經十二歲了,自從元陽初現之後,其實有些事就算他刻意去忍也忍不住。

這個關口,他只能儘量壓抑心中的旖念,可越是壓抑,腦海中仍舊不斷描繪他並未見到的唯美畫面。

    至於謝韻兒。心中也很矛盾。

    她自己根本分辨不出對沈溪是何等情感,或者是當弟弟更多一些,但沈溪的才華和智計,還有對謝家人的幫助。都讓她覺得感恩戴德,甚至覺得,就算以身相報也是份屬當然。

但她也知道,無論是沈溪,還是沈明鈞夫婦,都沒做好正式迎接她當兒媳婦的準備。二人只是「形婚」。

從開始便是演一齣戲,那時沈溪尚是個秀才,她都覺得配不上沈溪,如今沈溪高中解元,她更是自卑。

    謝韻兒一直以來的婚姻觀念,是要從一而終,在她選擇以形婚的方式嫁給沈溪時,她就做出決定,以後不再成婚,跟惠娘一樣當個「**」,照顧謝家人,以後有惠娘和周氏照顧,她也不怕無伴終老。

    可她畢竟才二十歲,思想會顯得幼稚一些,等她真正再成長些之後,就會明白身邊有個可以倚靠的男人是多麼重要。

    沈溪沐浴完全是在敷衍,但謝韻兒則認真地在洗著身子,就好像李氏所說的那樣,既然選擇同房,就要把自己洗得乾乾淨淨的,對得起沈溪,還有周氏對自己的幫助。

    她這是要還債!

    沐浴結束之後,謝韻兒直接站起身來擦拭,李氏仍舊沒走開,等謝韻兒把褻衣穿上之後,沈溪突然道:「娘子,該吹滅蠟燭睡覺了。」

    「嗯。」

    謝韻兒面頰火燙,都沒心思注意沈溪是睜著眼還是閉著眼,連褻褲都沒穿,直接過去把燭臺吹滅,等她上了**榻,外面才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李氏到此時才心滿意足離去。

    沈溪睜開眼,低聲問道:「祖母走了?」

    「嗯。」

    謝韻兒微微點頭。

    沈溪突然從被窩裡拿出一條濕噠噠的下裳,卻沒丟到地上,而是回過身從**裡面的縫隙扔到**底下去了,謝韻兒趕緊閉上眼。

    沈溪笑道:「我剛才已在被窩裡換好了,你看?」

    謝韻兒這才睜開眼看,等確定沈溪不但換了下裳,外面還穿好白色單衣後這才放下心來,她也不知為何會對沈溪如此信任。但見沈溪突然頭要靠近過來,她又緊張道:「你……你穿好了,我……我沒穿。」

    沈溪一時沒反應過來,但見謝韻兒露出被子外面的脖頸只能見到一條紅色的褻衣帶子,頓時明白,把頭轉向裡面:「你還是去換上吧。」

    謝韻兒遲疑了一下,才道:「不用,明早我會早些起來換。你晚上別太靠過來就好。」

    沈溪苦笑不已,他心想:「若睡著了,有些事是能控制得了的嗎?我們可是睡在一個被窩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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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七章 批命

    沈溪覺得做男人好累,明明美人就在一息之間的距離,伸手就能觸及,可偏偏還要守著君子的禮法,做一個假正經的聖人。

    謝韻兒此時也很侷促,女兒家的終身大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謝家人心目中,沈溪是良婿的不二人選,把她送出門就沒準備再讓她回去,可她越是和沈溪相處,越覺得對不起沈家人。

    本來想熬到年底再提休書的事,但現在看來,與沈溪的夫妻關係無法維持下去了,如果再來這麼幾次,非要假戲真做不可,到那時,她不但對不起沈家,也對不起自己。

    同榻之人各自想著心事,彼此無言。

    第二天一大清早,老太太又如之前一樣過來查崗,在確定小倆口昨日「夫妻和諧」後,才滿意而去。

    周氏隨後進來,先問明昨日的情況,她面帶憂色:「總這麼下去不是個辦法,我這就去說,早些讓你回門。」

    謝韻兒遲疑了一下,終於下定決心地點了點頭,起來穿衣整理時,依然先讓沈溪背過身去。周氏還在那兒教訓沈溪:「便宜你這小子了,不過也就這兩天。以後你繼續改口叫韻兒做謝姨……」

    沈溪本想裝睡,聽到這話心裡不是個滋味兒,娶進門的媳婦,不但漂亮賢慧,而且精明能幹,可惜連摸都沒摸一把,就要送出門,真是太可惜了!

    到早餐之時,周氏就把這事跟老太太說了,老太太當即憤怒地一巴掌拍在桌上。

    「胡鬧!娶進門來,就是我沈家的媳婦,哪裡說能輕易休掉的!」李氏道。

    周氏趕緊解釋:「娘,這不當初是韻兒到了年歲,官府逼嫁,她才入門來的?娘也說了,只要她跟憨娃兒圓房,以後她想出門也由著她。咱不能死霸佔著人家不放不是?」

    李氏怒道:「什麼叫霸佔,咱七郎如今的身份,難道還辱沒了她不成?」

    謝韻兒跪在地上,給李氏磕頭道:「老夫人。妾身也知配不上相公,相命的說妾身福薄,不能旺夫,以後子嗣單薄,還請老夫人休了妾身。另娶他人。」

    換作別的理由,李氏肯定不會答應沈溪休妻,可聽到謝韻兒拿出命理來說事兒,她不由遲疑起來。

    李氏細細盤算後道:「七郎他娘,你今天去請個相命的回來,好好給她算算命,我家七郎傳宗接代,事關重大,不得有絲毫馬虎。」

    周氏趕緊應了。

    吃過早飯,李氏要先過去到沈明文那邊看看。昨日她是說出不想認沈明文這個兒子的話,那純粹是她覺得沈明文不爭氣所說的置氣的話。

    就算沈明文中不了舉,可對沈家來說還是有一定作用的,秀才公,還是廩生,出去當個蒙學先生沒什麼難度,還能為沈家賺點兒銀子回來。

    等李氏走了,周氏才拉著謝韻兒手,笑道:「憨娃兒這主意出的倒是不錯。」

    謝韻兒臉色複雜地點了點頭。

    沈溪道:「娘,找相命先生回來。路上可一定要交待清楚了,哪些話該說那些話不該說,被祖母詢問又該怎麼回話,事前都要想好。銀錢方面別虧待了人家。不然那些相命的容易張嘴亂說,說不一定就把咱坑了。」

    周氏笑著點頭:「臭小子,老娘吃過的鹽比你吃的米還多,用得著你教?不過在城裡找個聽話的相命的先生也不是那麼容易。」

    周氏上午出門去,用了半天時間才找了個覺得「合適」的,卻是之前跟沈溪頗有淵源的老許頭。

    老許頭一進院門便開始稱讚:「……這院子中正。梁寬簷高,這是大富大貴之兆,這兒必定會出貴人哪!」

    周氏聽到這話心里美滋滋的:「先生說的極是,那你給看看,這院子出的貴人,能有多富貴?」

    老許頭似模似樣掐指一算,沉吟道:「不可限量啊,或為封疆之大員,或為朝廷之執宰,總之是富貴榮耀之極。」

    老許頭可以說是極盡恭維之能事。

    但周氏卻聽得一頭霧水:「先生,您說的這些,妾身聽得不是很明白,您就說說,能出舉人,還是能出個進士?」

    老許頭本來還緊張了一下,以為說當封疆大吏和宰相這戶人家都不滿意,那該怎麼說?封王封侯,又或者當皇帝?傳出去這不形同造反嗎?

聽到周氏這話,他才恍然,原來小解元公的娘是個土包子啊,這就好應付多了。

    「自然是進士出身,而且是狀元及第。」老許頭一臉肯定地說道。

    周氏聽了幾乎忘記請算命先生回來是做什麼的了,欣然道:「那感情好,那感情好。小郎,快出來見見這位老先生……」

    沈溪扶著李氏從正堂裡出來。

    李氏走上前,眯眼打量老許頭,要說老許頭蒙周氏容易,可要在李氏面前糊弄可就不太輕鬆了。

    李氏為了兒子中舉之事,問過的算命先生不計其數,一個個都說沈明文是苦盡甘來一定能中舉當官的,說她一定能當舉人公的娘,現在她知道,這些人說的都是騙她的鬼話,本來沒做絲毫念想的沈溪,竟是後來者居上。

    舉人公的娘,升格做了舉人公的祖母。

    老許頭雖然跟李氏年歲相當,不過還是恭恭敬敬地給「老夫人」請安。

    李氏擺擺手道:「這次請先生回來,不是看我孫兒的命,他的命好誰都知道,看的是我那孫媳婦兒的……如今娶進門已有半年時間了,到如今還未顯懷,你幫忙看看她命格如何……」

    老許頭道:「老夫人,這女人入門才半年,期間相公又出去問功名,這就忙著生養,是否太過急切了些?」

    周氏聽了有些發急,我來的路上是這麼跟你說的嗎?

別自己瞎編臺詞好不好!但沈溪卻覺得老許頭很有為人處世的經驗,知道上來就進去把謝韻兒的命給批個體無完膚,李氏肯定會想到他是跟周氏提前串通好的,他這一臨場發揮,反而會有奇效。

    李氏道:「不急不行啊,我孫兒中瞭解元。可他年歲終歸小了些,要為上官賞識,若不成家立業怎麼能行?娶回來的媳婦,不求別的。早些為家族開枝散葉才是正理!」

    老許頭沒說什麼,在周氏和李氏陪伴下,進到正堂,謝韻兒臉上蒙著輕紗坐在那兒,這是李氏特別要求的。

    以前沈溪只是秀才。她出去拋頭露面已很不好,現在沈溪中瞭解元,她作為解元公的娘子,拋頭露面可是大忌。

李氏要求,以後謝韻兒出門必須要帶面紗,身子也得包裹嚴實,除了眼睛外,就連雙手都不能露出來。

    「相吧!」

    李氏往那兒一坐,帶著幾分不耐煩道。

    老許頭面色尷尬:「老夫人,您看……這連樣貌都看不清楚。談何相面,更談何相命?」

    李氏道:「不是有生辰八字嗎?實在不行,看看手相,至於相面那是不可能的,我沈家的媳婦,豈能為陌生男子盯著瞧?」

    謝韻兒身子稍微顫了顫,顯然她覺得李氏對她的要求有些霸道。按照李氏的說法,她以後別想出去坐診賺錢了,只能乖乖待在閨房裡,做好她相夫教子的工作就可以了。

    解元公是不用擔心家裡生計的。朝廷會給俸祿,而且舉人免稅,很多人家會主動把田產歸到舉人名下,藉以逃避稅賦和徭役。

    在李氏看來。當了舉人安心在家享富就可以了。要是舉人的夫人也出去做活,那得是多不體面的事情。

    老許頭拿過謝韻兒的生辰八字,一本正經地算起來。

    半晌後,老許頭搖搖頭道:「老夫人,說句不好聽的話,這位解元夫人有富貴命。但旺夫不旺子啊。」

    周氏一聽又皺起了眉頭,她跟老許頭叮囑好的,明明是把謝韻兒的命說得一無是處,可老許頭非要說什麼旺夫不旺子,這豈不是會令老太太熄滅休掉孫媳婦的心?

    但李氏聽了,卻連連點頭:「我孫兒,的確是在娶了媳婦之後才中舉的,這話倒也有幾分道理。再看看手相吧。」

    謝韻兒把玉手伸出來,老許頭又仔細端詳,這次沒搖頭,反而點頭:「這位解元夫人,能置財守財,但子孫宮凋零,年過三十後,或者有一兒半女,但……說句不好聽的,頭一胎或者會夭折,至於能否傳宗還要看她的造化。」

    話說得基本是滴水不露,既完成了周氏的交待,把謝韻兒的命往壞裡說,又以實際問題切入,說得在情在理。

    若說謝韻兒沒旺夫相,沈溪一娶她就中舉怎麼解釋?說她不是富貴命,嫁給解元公不說,還能出去坐診賺錢,這不是好命是什麼?

    但話又沒說滿,說你子孫宮凋零,以後誠心向善或者一心向佛,想在晚年要個子嗣也是可以的嘛。

    老太太一聽,果然臉色有些難看。但她沒馬上下定論,又問道:「還有呢?」

    老許頭見老太太似乎吃他這一套,心裡頓時有了底,趕緊把平日裡應付無知婦孺的話說了一遍,連有見識的官宦人家的小姐他都能給咋呼得一愣一愣的,更別說是李氏這樣一心盼著沈家中興,在價值取向上偏頗固執的老太太。

    李氏聽完後,眉頭緊鎖,心裡開始犯起了嘀咕:「難怪我孫兒娶了她這麼久肚子也沒大起來,原來真是不下蛋的母雞啊。可娶都娶了,這要是休妻的話,對我孫兒的名聲影響得有多大?」

    周氏這時候配合地帶著一臉緊張神色問道:「先生,不知可有何辦法能夠化解?」

    老許頭輕嘆:「命理之事,在於一心積德,種善因得善果,若機緣巧合,改命也是可以的。但那更需要一番造化。」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7 22:32
第三五八章 假作真時真亦假

    促成沈家中興,是李氏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意義所在,任何損害沈家聲望、影響沈家崛起之事,她都要剔除謝韻兒,如今儼然已是沈家中興的老鼠屎,為她所不容。

    但僅憑老許頭的一番話,李氏不會輕易休了謝韻兒這個剛娶進門不久的孫媳婦。再怎麼說,她對謝韻兒已經從不滿到滿意,就算這個孫媳婦真不能生兒子,不是還有一個隨時可以納進門當偏房的小童養媳林黛?

    加上有從前被江湖術士矇騙的經歷,李氏對於算命先生說出來的話還是抱有極大的謹慎,等老許頭走了後,她一個人坐在正堂,似乎是在發呆,實際上卻是在想沈溪接下來要走的路。

    我孫兒中舉人之前,我給他鋪的路不多,但以後要出仕為官,可要全數我說了算才行。

    「娘,連算命先生都說韻兒的命不好,您看……咱是不是把她休了,再讓憨娃兒娶別人?」

    周氏送客回來,眼巴巴看著李氏。

    李氏皺了皺眉:「你這個當娘的,一點兒都不為兒子考慮,這事放在幾個月前可以,現在七郎中舉,他若休妻,外人豈能不說小郎棄糟糠?」

    周氏跟謝韻兒對望一眼,都看出對方眼中的無奈。

    「索性還有黛兒那丫頭,不行先納進門,做個妾侍,以後生個兒子不虧待她就是,哪個做官的不是三妻四妾?這有什麼了不起的!」

    前面的話是對周氏說,後面則是對謝韻兒說的。

    任何女人,剛嫁進門才半年,夫家就要給丈夫納妾,放誰身上也是不能接受!

    謝韻兒沒有犯七出之條,想休也沒有合適的理由,更何況就算真的犯了七出,只要罪過不是很嚴重,沈家仍舊不能休謝韻兒,因為在七出之外。還有「三不去」。

    一不去是「有所娶無所歸」,二不去是「與更三年喪」,三不去是「前貧賤後富貴」。謝韻兒家人安好,且未遇喪事。前兩條是不符合「三不去」的。

    可第三條,就嚴嚴實實契合上了。

    沈溪迎娶謝韻兒之前是秀才,迎娶謝韻兒之後考取了舉人,還是一榜得中解元,符合「先貧後貴」的標準。就算謝韻兒主動提出要歸家,且犯了七出之條,可說出去誰會相信?

    這不是沈家嫌貧愛富,想把謝韻兒掃地出門迎娶豪門小姐?

    李氏的想法,既然謝韻兒不能生養,可以讓林黛來代替,到底林黛也十五歲了,一般人家的姑娘,十四歲出嫁,十五歲生頭胎的比比皆是。沈家供了林黛六年吃穿。現在要她回報沈家,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謝韻兒道:「老夫人,妾身願意主動與相公和離,絕不拖累沈家。」

    李氏怒道:「就算把你休了也不能和離,否則我沈家顏面何存?此事毋須多言,先這麼定了!」

    李氏心想:「七郎昨日與你鴛鴦戲水,分明是感情深厚。我若趕你出門,七郎因此恨我,還不是被他娘白白佔了便宜?」

    李氏學聰明瞭,這件事要有壞人。但壞人不能由她來當,就算要休妻也要等以後周氏來落實,這樣沈溪就不會恨到她身上。

她也知道沈溪這個孫兒跟她不像小兒子那麼言聽計從,還有個被她看來刁鑽的周氏可能會說她壞話。

    等周氏帶著謝韻兒到了沈溪書房。把老太太要沈溪納林黛做妾的事一說,沈溪臉色稍微變得有些沉重。

    對於迎娶謝韻兒這件事,本來就在沈溪的「計畫外」,他對謝韻兒還是很欣賞的,但那隻限於對謝韻兒才德和美貌的欣賞,並無太多雜念。可在迎娶過門後。就這麼眼巴巴送走,站在男人的角度來說,不甘心啊!

    這麼好的姑娘,沒嫁過人,為撐起一個家自強自立,要模樣有模樣要身材有身材,還是個女神醫,清清白白家世也好,更沒犯七出,有什麼道理休了?

    但沈溪也覺得自己配不上謝韻兒,大致跟謝韻兒的想法一樣,因為二人的年齡差距,還有謝韻兒內心高潔。

    沈溪心想:「我一個毛頭小子,就算有了功名,可在她看來,我們之間沒什麼共同語言吧?既然如此,何必強求呢?」

    「其實我有個辦法,就不知謝姨能否接受,這對謝姨來說,或者有些殘忍。」沈溪道。

    周氏埋怨道:「憨娃兒,有主意快說,藏著掖著不是讓老娘乾著急?」

    看到謝韻兒也眼巴巴看著自己,沈溪閉上眼,緩緩將他的主意說出來,最後周氏也看向謝韻兒,因為沈溪這主意的確很「損」,有點兒要徹底敗壞謝韻兒名聲的意思。

    「韻兒,看你的了。」周氏最後輕嘆。

    謝韻兒咬了咬牙道:「感謝婆婆和相公這幾個月來的收留,若媳婦再賴在沈家,倒是做媳婦的痴心妄想。媳婦願意如此。」

    周氏有些不太忍心地點點頭。

    等晚上週氏帶著謝韻兒到藥鋪,把事情跟惠娘一說,惠娘蹙眉:「以前小郎的主意,我覺得都挺好,可這次……我說什麼都不會同意。以後讓韻兒怎麼做人?」

    謝韻兒流著淚道:「掌櫃的,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辦法?我不能總拖累相公啊……」

    周氏嘆道:「有什麼拖累不拖累的,實在不行,就真跟憨娃兒圓房,他人是小,不過元陽也來了,大人能做的他都能做!」

    謝韻兒啜泣著搖搖頭:「相公跟黛兒和曦兒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再者他有更好的前程,若娶了我這不詳人,總對他前途有損。婆婆,掌櫃的,你們不用勸我了,這事就這麼說定了!」

    惠娘坐下來,好像在生沈溪的氣,怪沈溪出餿主意,可她也不得不承認沈溪的辦法可行。她輕嘆道:「就算韻兒你答應,還是先問過你家人,我這就讓甯兒帶我的信過去。這可關係到你的終身幸福啊!」

    謝韻兒就算不為自己考慮,可聽到惠娘提及家人,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

    當晚,謝家人得到消息。知道問題嚴重,謝伯蓮夫婦匆忙到藥鋪裡來商議此事。

    謝伯蓮有些不太滿意地對周氏道:「我說親家母,我們把韻兒可是清清白白託付過來,什麼錯都沒有就掃地出門。已是對不起我們家韻兒,居然還想出這麼絕的法子,不是讓我家韻兒以後連個夫家都尋不到?」

    謝伯蓮因為坐牢之事,為人已經木訥了,但他顯然也很在意這個女兒。覺得讓女兒含辛茹苦打理一個家,甚至連終身幸福都耽誤了,實在是為人父的過錯。

    謝家人都很喜歡沈溪,現在沈溪又中瞭解元,每日裡去謝家恭賀攀關係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那些以前與謝家交惡的親朋故交,此時都上門致歉,讓謝家面子裡子都有了,可若經此一鬧,謝家立馬會成為汀州府百姓的笑柄。

    周氏嘆道:「其實我們也很喜歡韻兒這個媳婦。」

    謝伯蓮怒氣衝衝一拍大腿:「那你們還休我閨女?」

    他身後的謝夫人趕緊拉了拉謝伯蓮。意思是讓謝伯蓮冷靜。

    雖然謝伯蓮夫婦氣不過,但他們也清楚,這樁婚姻本來就是沈家為了幫謝韻兒在官府那邊矇混過關,配合演的一齣戲,又不是沒提前商量過,正是說好了嫁過門再休妻,兩邊仍舊和和睦睦,這事才定下來的。

    只是誰也沒想到,沈溪竟然十二歲就中瞭解元,沈家這邊有「三不去」牽絆。不好休妻,而謝家那邊也不樂意,我女婿中瞭解元,作何不能假戲真做?

    謝家不知道沈家老太太逼沈溪和謝韻兒合巹。要是他們以為自己的女兒已經「失身」,更不會答應讓女兒回門。

    本來很好解決的事情,到此時已經變得複雜至極。

    這件事怪不得沈、謝任何一家,沈家只不過是遵從謝韻兒的意思,再加上本身「演場戲」的約定;謝家這邊是想給女兒一個美好的未來,不想讓女兒做棄婦。從此孤苦一生沒個著落。

    要怪,只能怪這樁假婚姻本身。

    惠娘見兩家人的關係突然鬧僵,趕緊走出來,滿臉自責:「要怪,事情都怪我。當初要不是我說讓小郎假意娶了韻兒為妻,就沒今天這麼多事。若謝家人因此而感覺蒙羞,我願意拿出兩千兩銀子來,讓謝家回京城,重興祖業,當作償還……」

    謝韻兒卻已經泣不成聲:「這……哪裡怪掌櫃,怪……就怪我命不好……」

    謝夫人憐愛地抱著女兒的頭,哭泣著安慰:「閨女啊,你怎能這麼說?是我們爹娘虧欠了你,是這個家虧欠了你啊。」

    本來矛盾重重,可謝韻兒這一哭,屋子裡所有人都在抹眼淚。

    一場爭執,變成溫情戲。

    周氏看這情形,想讓謝家人那邊答應沈溪的「餿主意」不太可能,她自己也不太同意讓謝韻兒背負駡名出門,此時她表態道:

    「這樣吧,從今往後,無論我兒怎麼看,韻兒永遠都是我沈家的兒媳婦,若將來真有一天,韻兒她自己想走,我沈家絕不攔著,休書都已寫好了,韻兒何時都可以還她的自由身。我沈家,絕不再提休妻之事。」

    李氏不想當壞人,其實周氏也不想當惡人。

    周氏倒不是為兒子喜歡與否考慮,在她這個做母親的心目中,兒子是個小屁孩,懂什麼情情愛愛的,這樁假婚姻兒子不過是被利用的工具而已。

    她是為兒子和謝韻兒的名聲著想。

    謝韻兒臉上滿滿帶著感激,輕喚一聲「婆婆」,投到了周氏懷抱中。周氏將謝韻兒好一頓安慰,謝韻兒情緒才稍微平復了一些,謝伯蓮夫婦總算鬆了口氣。

    怎麼說閨女還是保住瞭解元公媳婦的名頭,在謝伯蓮夫婦心目中,已完全把沈溪當作是女婿看待。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7 22:33
第三五九章 入太學讀書

    就在舉行這次家庭會議時,有三個關鍵人物沒有去,一個是李氏,第二個是沈明鈞,第三個是當事人沈溪。

    沈溪也是在事後才從周氏那裡得知事情商議的結果。

    「……留下來也挺好,韻兒比黛兒年長,識大體,又能幫你管著這個家,就算以後我和你爹都不在了,她也能打理好這個家……」

    周氏神色帶著幾分恍惚,卻不知是她真的想開了,還是單純想讓令她自己接受這結果,尋求自我安慰。

    到了晚上,沈溪跟謝韻兒仍舊同房,李氏已不過來監督,或者是老許頭白天那番話起了效果,既然謝韻兒福薄,下不出蛋來,還去管她作甚?

    如此謝韻兒能稍微自在一些,吹滅蠟燭,與沈溪再次躺在一張睡榻上,兩個人仍舊是相敬如賓的狀態。

    沈溪道:「我今天的主意出得不好,你別見怪。」

    謝韻兒一笑,側過臉望著沈溪:「你的主意很好啊,我若是當著街坊鄰居的面,將自己的夫家長輩痛痛快快地斥駡一番,就算被休了也沒人會可憐。是我自己……下不去這決心而已。」

    頓了頓,又道:「你放心吧,等你中解元的風潮過去,沒什麼人注意了,我會走的。」

    「走不走沒關係,只要你自己覺得好就行。」沈溪說完,把身子背過去,「你知道我年紀還小,做不了什麼。」

    沈溪也學會自我安慰了。

    謝韻兒臉上卻露出微微苦笑,在她跟沈溪成婚第一日,就親眼見證了沈溪從男孩到少年的轉變,只是她沒法讓沈溪從少年變成真正的男人吧。

    ……

    ……

    兩天後,李氏離開府城,同時把沈明文、沈明堂和沈明新三兄弟帶走了。

    本來她想帶沈溪回寧化,讓街坊鄰居看看,但她聽馮話齊說沈溪很可能會以解元的身份選入太學讀書,從太學出來,可以成為名儒或者直接委任為官後。李氏動了心思,改而讓沈溪繼續留在府城,等候省城提學的消息。

    大明在南京和京師設國子監,國子監便是中央官學。為全國最高學府及教育行政管理機構。

大明實行雙京制,在南京和京師分別設有國子監,設在南京的國子監稱為「南監」或「南雍」,而設在北京的國子監則被稱為「北監」或「北雍」。

    國子監的學生通常是從各地生員中成績或資格優異者,稱為貢生。意謂以人才貢獻給朝廷。還有便是依靠父祖的官位而取得入監的官僚子弟,此種蔭生稱為「蔭監」。

景泰年後,由於國庫緊張,可以用錢捐到進入國子監讀書的資格,這叫捐監。不論是哪一種,只要進入國子監,俱都稱為「監生」。

    國子監內,又設有太學。

    通常來講,國子監的監生通常是秀才,太學生則是舉人。

    沈溪曾與蘇通一起拜訪的倫文敘。就是以舉人身份入太學,而後成為名儒,歷史上倫文敘是弘治十二年會試會元,殿試狀元。

    此時距離這屆會試,只剩下半年時間。

    李氏一走,沈溪跟謝韻兒繼續分房睡,雖然周氏說接受了謝韻兒這個兒媳婦,但也只是名義上接受,在她心裡其實也覺得辱沒了謝韻兒,事事都遵從謝韻兒的意思。未有絲毫勉強。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可卻是打也不想打,挨也無處挨。

    謝韻兒回到藥鋪坐診。因為她還要賺錢養家,不願做不勞而獲之人。

    到了十月初二,蘇通從福州回來,還沒回家門,就到沈家來拜訪,說是賀喜。卻是來攀親近。

    在蘇通看來,跟沈溪交上朋友,算是值了。

    「沈老弟,真是恭喜了,這一屆鄉試五千多名考生,你能名列頭名解元,實在令為兄汗顏。為兄不才,僅列了個五十四名,險些就吊了榜尾……」

    蘇通中舉,對他自己來說也很意外。

    蘇通沒敢奢求一屆便中舉人,就好像沈溪想的那樣,這年頭要中舉,場內和場外的因素很多,不是說學問好就一定能中舉的。

蘇通自己也清楚,他的才學只是在汀州府考生中名列前茅,放到福建全省就不夠看了,誰想竟然中了。

    「沈老弟,你中解元,吳公子得了亞元,你們二人可真是天生的冤家啊。之前誰都沒想到,這屆鄉試,解元、亞元都出在汀州府,你們二人也算是為我汀州府士子爭光了。」蘇通說這話時,語氣中帶著幾分羨慕和嫉妒。

    沈溪搖頭苦笑:「其實我到現在都不知道,這個解元究竟是怎麼來的。」

    蘇通聽了哈哈大笑:「如為兄這般,苦心去求反而求不著。不過這事兒也是透著一抹古怪,這次鄉試背後納賄的不少,吳公子得亞元倒能理解,他是山西布政使家的公子,可沈老弟你……並無冒犯之意,莫非沈老弟背後也……」

    雖然蘇通沒說完,但沈溪知道,蘇通是想知道他有沒有送禮。

    沈溪除了剛開始交的那四兩銀子學貢,便再沒納過賄賂,若想以四兩銀子就能「買」個解元回來,這福建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所定的舉人價碼也未免太低了些。

    沈溪事後也問過惠娘,惠娘聽明白後竟是後悔不已,說早知道送錢有效,肯定會花個千八百兩的,就圖個心安。

    事實證明,沈溪中解元並非是惠娘所為,他總覺得這背後是不是有什麼事被他忽略了。

    沈溪攤攤手,繼而又苦笑著搖了搖頭,蘇通便不再追問。

    蘇通要回去安頓家人,尤其是他的長子剛出生不久,遠行在外回來,正好見一些親朋好友,接受祝賀,事情多得很。

    沈溪送蘇通出門時,蘇通感慨道:「這屆鹿鳴宴,只有沈老弟你跟吳公子未出席,少了幾分熱鬧啊……解元和亞元同時不在,剩下舉人卻又全在,這可是福建鹿鳴宴有記錄以來第一遭。」

    沈溪愣了愣。隨即啞然失笑,未予置評。

    等蘇通走了,沈溪仔細琢磨一下,問題不少。

    他沒留下參加鹿鳴宴。一方面是因為李氏和周氏殷殷囑咐,另一方面則是前途未蔔,即便留下也未必會有機會出席。

    再者,參加鹿鳴宴並不是免費的,名義上說是官府請客。但其實背地裡需要考生自己掏腰包,赴宴時還得給主考、同考和外簾官送禮,又要大大破費一番。

    所以,那些寒門出身的士子,知道這鹿鳴宴參加不起,即便想儘早知道自己考試的情況,也不得不提前回鄉等候消息。

    鹿鳴宴在放榜第二天就舉行,事後不會補辦。

    蘇通所言,除了他跟吳省瑜外,其餘中舉之人都參加了。難道說這屆其餘中舉的士子,都預先料到自己能中舉,而且都有銀子去給考官送禮,打腫臉充胖子參加鹿鳴宴?

    顯然不是!

    那就只有一個解釋,這屆中舉之人,全都是「關係戶」!

    要麼是有官宦背景,要麼是暗中納賄打通了關節,為什麼中舉的人都沒走?因為他們交了銀子,知道自己很可能中舉,所以才留了下來。等確定中舉了還要再送上一份禮,算是「尾款」,不去不行。

    蘇通之前就跟沈溪商量過納賄的事,遭到沈溪拒絕。但蘇通自己肯定是交了錢的,所以蘇通才選擇留在省城等消息。

    或者是蘇通交的銀子不足,又或者是關係不硬,最後只得了個五十四名。

    沈溪心裡犯嘀咕:「那為何我沒納賄,反倒中了舉人,而且得瞭解元?僅僅是因為我才學好。考官想找我出來當擋箭牌?」

    帶著這樣的疑問,沈溪又等了兩日,省城傳來消息。

    經過福建提學蘇葵和福建布政使司共同保舉,甯化縣沈溪以及清流縣吳省瑜,以及本屆鄉試名列前茅者,年齡在二十五歲以下的考生,被保舉進入太學讀書,全福建,一共五人。

    周氏知道後,興奮得不得了。

    沈溪入太學讀書,雖然會北上京師,且一去多年,但總算是沈溪有了出息,正所謂水往地處流,人往高處走,就算當娘的捨不得,為了兒子的大好前途,她也只能忍痛捨棄。

    沈家門前又是張燈結綵,鞭炮齊鳴,一連串好消息,再次讓沈溪在汀州府好好風光了一把。

    在沈溪中解元,還被保舉進太學讀書的消息傳開後,城裡城外有頭有臉的人紛至遝來,一方面是攀關係,另一方面則是有些人希望把田產歸到沈溪名下,藉以逃稅。

    來拜訪的人各有不同心思,有許多人本都是沈明鈞夫婦需要仰望的,以前就算八抬大轎去請,人家也不稀罕,現在擠破頭前來,周氏甚至動了把沈家門楣重新修繕的心思。

    惠娘道:「即便要修,也要等小郎當了官才修,現在還只是舉人,中瞭解元選送進太學讀書,並沒有正式當官……以後等他穿著官服回來,這門楣不修都不成了!」

    惠娘說這話時,其實帶著幾分羨慕,可惜她只有女兒,沒有兒子能去考功名,就算沈溪將來當官,光耀的也是沈家門楣,跟她沒關係。要封誥命,也是封給沈溪的親生母親周氏和正妻謝韻兒,沒她的份兒。

    但她就是為沈溪感到開心,就好像將來的榮光也會降臨到她自己身上一般。

    這天蘇通也帶人前來恭賀,全都是與沈溪同屆參加童生試的考生,包括鄭謙這樣還在為考生員而發愁的童生。

    沈家同時來了兩位當屆鄉試的舉人,還有那麼多生員前來恭賀,一時間所有人都覺得沈家已上了一個檔次。

    周氏特別為這些士子在沈家正堂安排了宴席,蘇通等人都帶著厚禮而來,以前參加文會,大傢伙坐下來一通滔滔辯論,辯論過後吃喝完,抹抹嘴就走人。

可這次不行,你來新科解元家裡,不帶點兒有份量的禮物,這次你能進門,但以後你是不想再來了,是吧?

    當然,在場最為矚目之人,除了沈溪,就是同樣中舉的蘇通。

    酒過三巡,蘇通笑道:「恭賀沈老弟入太學讀書,接下來賢弟就得啟程,趕往京城了吧?索性明年會試,在下也要前往京城,不若一路同行?」

    沈溪道:「明年春天才舉行會試,蘇兄是否太過急切了一些?」

    「哈哈,早點兒去好早做準備嘛……都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京城是天下間最為繁華之所,而我福建則偏居東南一隅,總要去見識一番才好。再者說了,從福建到京師,山長水遠,早些出發才不怕臨時有事耽擱了,這路上有個伴兒,也好相互有個照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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