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007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6 22:42
第330章 連環計(下)

    沈溪和馬九帶人走的是水路,宋喜兒則帶人走陸地,她依照約定只帶三十人,不過卻暗中使了個心眼兒,三十多輛趕馬車的車伕全部是好手所拌。

    每輛馬車裡塞進五六名全身五花大綁,嘴裡被塞進破布準備被販賣出海的丁口。

    按照之前約定的價格,每個人二十兩,這筆生意的總價在三千兩銀子左右。

    至於宋喜兒是從何處弄來的這些人,沈溪不是很清楚,但料想不過是兩種途徑,一者是靠城裡的牙婆買來簽了賣身契的女子,而其他的男男女女,則很有可能是宋喜兒找人擄劫去的。

    這年頭青壯年男子是社會最重要的資源,除了擄掠或者誘騙別無他途。以宋喜兒在福州的勢力,連殺人放火她都敢做,擄劫人口自不在話下。

    反正城裡每天都有人失蹤,就算官府懷疑到她頭上,只要沒抓現行,拿她根本就沒轍。

    這次見面的地點,是在城外十幾里外一處山頭,以前山頭上有一個村莊,但由於幾年前倭寇犯境將村裡人殺了個精光,莊子就此荒廢,如今只剩下殘垣斷瓦,不過面對福州城的西北半山腰處有座土地廟,有人偶爾會供奉香火。

    滄海桑田,幾百年後這片地區都是福州市區範圍,但現在卻是荒蕪之地。

    沈溪讓馬九考察過地形,對周邊地勢有較為細緻的瞭解,知道東南方山坡處有一片茂密的樹林,樹林中間掩藏著一處谷地,可以抄捷徑從谷地出山。這條小道平日很少有人走,從谷地出來往南不到五里就到了閩江邊。

    夜深人靜,馬九帶人從東坡上山,然後繞到西北方向約好的會面地點。這個方向的山路相對難走,不過卻是為了防止宋喜兒的人過來阻截,若真有什麼問題,可以隨時溜下谷地,從容撤退。

    來到西坡半山腰一片灌木林。聯絡人發出信號……天空中竄起三朵紅色的煙花,證實宋喜兒的確履約帶了人來,馬九看過後將嘴裡叼著的稻草吐到地上,對熙兒點頭哈腰道:「大小姐。我們可以上山了。」

    熙兒不怎麼喜歡馬九這樣輕佻的作風,輕哼一聲,抱著沈溪給她的佩刀往山上走,還沒到土地廟,就見有火光。

    馬九小聲道:「小掌櫃說。宋喜兒肯定會找人在山頭附近埋伏,我們抓到人後馬上下山。」

    熙兒沒好氣道:「不用你提醒,而且從現在開始,必須說倭語,要是出了差錯,別推到我身上!」

    隨後,熙兒衝著他大聲喝斥了一句:「八格牙路!」

    馬九有些悻悻然,他覺得熙兒非常難伺候,但他又知道這是沈溪特別找來的「高手」,不能得罪。

    今天這場戲中。熙兒才是主角,他不過是一個負責跑腿傳話的跟班。

    另一邊,宋喜兒帶著人先到了約定地點,發覺「倭人」沒到時,宋喜兒的人都有些憤怒。

    老儒生在那兒侃侃而談:「跟你們講,這些個東瀛人,都是漂洋過海到咱中土來做殺頭買賣的,人家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所以事事小心,你看這次。我敢說他們來的人一定不會少,因為人家怕咱黑吃黑……」

    宋喜兒瞥了他一眼:「能不能少說兩句?」

    老儒生縮了縮頭:「當家的提醒的是,我站在旁邊裝啞巴便是。」

    宋喜兒帶來的人都舉著火把,方便照明。他們身上都帶著兵刃,防止一會兒交易不成兩邊動手吃虧。

    宋喜兒頗為自負,有方貫的庇護,她在福州城作威作福,跟倭寇的人**易不是一次兩次了,她覺得這些倭寇沒那本事敢跟她來硬的。

    這次的生意。據那些倭寇說是長期的買賣,只要第一筆生意做成,後面交易會接連不斷,幾乎每個月都有一兩次,對她而言這可是大好事,因為最近這一年多,左副都禦史劉大夏盯得緊,福建都司的人加大了對倭寇的打擊力度,倭寇已有很長時間不敢在福州附近露面了。

    宋喜兒心想:「我平日賺的錢,大多孝敬上去了,手裡也就攢下一萬多兩銀子。眼看那老傢伙明年卸任,下一任指揮使來,我不是要花大筆錢去疏通?就算我年歲大,還得伺候那些個老傢伙,想想就噁心!」

    宋喜兒自己本就是小人物,她清楚女人只能依靠當權者的庇護才能站穩腳跟,所以她知道怎麼做才對自己最有利。

    宋喜兒爬得越高,越是不想丟掉眼前的一切。

    終於在過了半夜之後,埋伏在半山腰的眼線上來傳報,說是倭人來了。

    「……當家的,真的是倭人,他們的裝扮跟咱漢人截然不同,路上我聽他們嘰裡咕嚕的,說的話怎麼都聽不懂。」

    來報信的人似乎有些忌憚,外間傳說中的倭寇無不是茹毛飲血的魔鬼,他感覺自己從魔鬼堆裡轉了一圈活著回來,隱隱有些慶倖。

    有人出言喝斥:「聽不懂說什麼就是倭人?指不定是哪個偏僻地方的語言!當家的,要不要把商當家的人叫上來?」

    宋喜兒擺擺手:「既然人家來了,何必自找麻煩?」

    過了不長時間,「倭人」終於抵達廢棄的小山村,從村口就聽到那些「倭人」在囂張喝罵,似乎對宋喜兒派去接待的人有些不滿,宋喜兒指了指聲音傳來的方向,問道:「他們在說什麼?」

    老儒生臉色有些為難:「都是罵人的話,當家的還是不知道為好。」

    其實他也只是跟東瀛人做了幾年生意,文字勉強能看懂一些,但還是要連在一起才能明曉其意,倭人日常語言他也大體能聽懂,可一些不太常用的髒話,他就不怎麼清楚了。

    「倭人」到了村子中間最大的那間院子,前面打頭的是幾個腰佩長刀的武士,後面帶頭的卻是一名英姿颯颯的女倭人,令宋喜兒那些跟班看了後不由眼前一亮。

    宋喜兒皺了下眉頭,臉上流露出一副謹慎的神色。畢竟來的是女子,她有些詫異,不是聽說女子在倭人在地位不高嗎?怎麼對方卻是以此人帶隊?但她轉念一想:「來的是女人,反而容易試探虛實。」

    若帶頭的是男子。說話間她還不太容易察覺是否為中原人假扮,但若是女子,她首先想到的是,就算有人設計坑她。也找不到一個懂倭人語言並願意拋頭露面置自己於險地的女人。

    雙方站定,手上刀劍相向,顯然彼此都有戒心。

    「倭女」突然說了一句話,負責當中間人的馬九上去側耳一聽,才過來道:「你們把人帶來沒有?」

    這次宋喜兒沒有問老儒生。

    她已經聽出來了。那女子確實不是漢人,說出來的話,跟她之前接觸的那些倭人的說話極為相似。但為求保險,她還是問了旁邊的老儒生一句:「是這意思嗎?」

    老儒生這次卻很肯定,點頭道:「當家的,沒錯!」

    宋喜兒一直懸著的心,到此時終於算是徹底放了下心。她現在不再懷疑這是否是別人設下的一個局,而只想能否把這生意做好。

    「把人押過來。」

    宋喜兒一聲令下,她身後那些個大漢,從馬車上把全身捆綁並堵住嘴的丁口押解到院子裡。一百多人密密麻麻站了幾排,馬九上去看過,然後回去在「倭女」耳邊說了什麼,倭女又說一句,馬九才過來道:「女人多了些,我們需要更多的青壯。」

    宋喜兒沒有親自上前敘話,老儒生主動站出來解釋:「男丁不怎麼好找,不過這是第一批,後續情況應該會有所改善。」

    馬九請示過倭女的意思,道:「我們要驗貨。」

    「驗貨可以。不過你們總該把真金白銀拿出來給我們瞧瞧,你們不會是想空手套白狼吧?」

    令宋喜兒一夥人警惕的是,這些倭人前來,根本沒帶什麼箱子。山坡附近也沒有停放有馬車,這給人一種要明搶的感覺。

    宋喜兒謹慎起見,肯定不能讓倭人靠「貨」太近,根據她對倭人的瞭解,這些人兇殘至極,真動起手。她帶來的那些打手人數雖多,但不一定招架得住,很可能讓自己置身險地。

    馬九回去跟倭女說了,倭女似乎有些生氣,呼喝了兩聲。老儒生湊過來道:「東瀛女人……似乎不太滿意。」

    宋喜兒瞥了老儒生一眼:「這還用你說?」

    倭女說完,轉過身,似乎不想跟宋喜兒正視,這也是出於沈溪的交待,若熙兒被宋喜兒長久打量,容易被對方抓到神色間的破綻。

    宋喜兒能在福州城稱王稱霸,必然無比精明,其觀人待物必然有一套。

    馬九帶著兩個背著包袱的倭人男子走到中間,兩個男子先後把肩膀上的包袱解下來,放到地上攤開,宋喜兒的人看得眼睛都直了,裡面是一塊一塊黃色的金餅,一塊金餅最少有十來兩,粗略一數加起來有一百多塊。

    按照明朝金銀兌換的比例,這些金餅至少價值五六千兩銀子。

    宋喜兒的人不由恍然:「難怪這些倭人沒帶銀子,原來人家帶的是輕便的金子。」

    見到金餅,宋喜兒心中一喜,若是銀子的話,再加上一些折色,她可能賺不到三千兩銀子,可若是金子,她可以在兌換通價上討價還價一番,賺的可就多了。

    隨即馬九陪著兩名倭寇上前去「驗貨」,首先要確定女子的樣貌和身材,再者是確定男丁是否都是青壯,能不能做力氣活。

    倭人似乎對其中不少「貨」都不滿意,又嘰裡咕嚕說了一大通,老儒生趕緊對宋喜兒道:「掌櫃的,那些東瀛人覺得咱以次充好……似乎有意壓咱的價。」

    旁邊一個漢子拍了拍手上的刀:「不怕,咱有傢伙,大不了搶唄。」

    老儒生一聽有些急了:「切不可如此,你要是能打得贏這些東瀛人,我把腦袋割下來送給你。」

    宋喜兒吩咐道:「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可與倭人起衝突。」

    宋喜兒見那些倭人身上都有佩刀,心裡非常忌憚,看起來自己這邊加上車伕人要多得多,但真要打起來她可沒有絲毫勝算,畢竟五百人一隊的官兵都有面對二三十人的倭人轉身而逃的經歷。

    更何況對方說這只是第一筆生意,以後還有大筆買賣等著她,實在沒必要因小失大。

    等馬九陪著倭人查驗過貨物之後,回去通稟那倭女,讓人驚訝的是,倭女臉上只是露出一絲不太滿意的神色,但隨後卻點了點頭,大聲說了一句。

    老儒生道:「當家的,那東瀛女人說這筆交易可行進行,一百五十人,一共支付五百兩金子,但要您親自上前,與她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7 21:29
第三三一章 我是魔鬼

    五百兩金子,按照官價折合銀子就是三千兩,若是在民間兌換,可以換到近三千五百兩銀子!

    宋喜兒心裡直髮怵,眼看那倭女抱著佩刀走上前,站在院子中央,有種捨我其誰的雍容大度,若她落了威風,首先就為自己的手下瞧不起。

    就在宋喜兒遲疑時,旁邊剛才那個拍刀挑釁的隨從道:「當家的,這些倭人欺人太甚,我去!」

    說著,漢子提起刀,雄糾糾氣昂昂地大步上前。

    他早就看中那倭女的姿色,想趁機將那不可一世的倭女給劫回來,這樣不但不用把手裡的丁出去,還能把倭寇剩下的金餅也一併搶回來,而他作為最大的功臣,飛黃騰達不說,還能嘗嘗倭女的滋味,甚至央求宋喜兒把倭女賞賜給他。

    誰知漢子剛走到倭女面前不到一丈遠,倭女突然蹙了蹙眉頭。老儒生趕緊提醒:「當家的,這些東瀛人脾氣古怪,這麼直衝衝上去怕是對人不尊重……」

    宋喜兒剛要出聲招呼,為時已晚,倭女突然一把抽出佩刀,電光火石之間,那漢子沒等把手上的刀往上提,倭女的長刀已經抵在那漢子的脖頸上,速度之快,令漢子竟然沒有絲毫的反應。

    漢子一時手腳發軟,「咣當」一聲,連刀帶鞘一併落到了地上。

    宋喜兒以及她身後的隨從看到這一幕,都覺得背心一緊,就好像被佩刀架著脖子的是他們自己一樣,因為以這女子出刀速度,沒一個人能反應過來。

    隨著倭女的動作,她後面那些倭人「八嘎」、「八格牙路」地大聲叫駡,紛紛把腰間的長刀抽出來,不過在速度和氣勢上,這些人跟倭女無法相提並論,但一個個看起來都是副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的樣子,似乎覺得受到侮辱。準備討回公道。

    倭女突然喝了一句,這次不用馬九通傳,老儒生已經翻譯出來了:「掌櫃的,那倭女堅持讓您上前去。您看……」

    這次沒一個人過來勸宋喜兒。

    一個倭女就那麼厲害,她身後還帶著一群窮凶極惡的倭寇,宋喜兒的人打從心底裡感到懼怕。

    這些人平日在市井之間耍耍威風還可,他們本身連官軍都不如,如今見到連官軍都害怕的倭寇。一個比一個膽怯懦弱。

    宋喜兒看到情況有些不對,心裡把那不識相的隨從暗罵一頓,想了想打定主意,在老儒生相陪之下上前。

    那老儒生看起來囉哩囉唆非常市儈,但此時卻有勇氣陪伴在宋喜兒左右,不得不說她選人還是有一套的。

    宋喜兒走到倭女身前,與倭女正視。

    光線並不是很強,本來宋喜兒只能看到倭女臉部大致輪廓和樣貌,此時四目相對,眼神在空中碰撞。

    就在宋喜兒察覺有什麼不對。想轉身離開時,倭女已把長刀從那漢子脖頸部位挪開,閃電般移到宋喜兒的頸間。

    那漢子滿頭都是豆粒大的汗珠,有種死裡逃生的僥倖。宋喜兒不動聲色,冷笑道:「沒用的東西,回去!」

    漢子羞慚滿面,連刀都顧不得拾起來,灰頭土臉回到人群中。

    宋喜兒臉上帶著鎮定自若的笑容,瞥了脖頸上的長刀一眼,「我如約而來。可以交易了嗎?」

    倭女臉上露出一點疑竇之色。

    本是這話需要馬九進行翻譯,可這句漢話該如何用倭語說出來,沈溪卻沒教過他,如何知曉?不過馬九很聰明。直接湊過頭在熙兒喬裝的倭女耳邊一陣低語,如此就算老儒生豎著耳朵,也聽不到說的是什麼。

    倭女聽完之後,神色冷淡地搖搖頭:「要她……」

    話說得極為生澀,就好像剛學會漢語的外國人一樣,宋喜兒這次聽明白了。就在她覺得不妙時,衝過來幾個精壯的倭人男子。

    兩邊登時又劍拔弩張起來。

    「幹什麼,幹什麼?」

    宋喜兒的人有些聒噪,遠遠對著倭人揮舞兵器,但卻沒人敢上前一步。

    馬九上前連連擺手:「諸位別誤會,這位女首領乃是東瀛足利將軍的孫女,自小在伊賀學習忍術,武功高強,目前掌管福州東面幾十個島上的英雄好漢。此番是想請宋大當家到我們島上一敘,談一筆大生意。」

    馬九還在說話,宋喜兒已被兩名倭人男子挾持。

    宋喜兒拚命掙扎,但她就算身處高位,也只是個靠美色和智計出頭的女子,哪裡有幾個青壯漢子力氣大?

    宋喜兒的人一看自己的大當家被人挾持,就算剛才見識了倭女的刀法,此時他們也不得不硬著頭皮挺身而出。

    就在這個時候,馬九從袖子裡取出一件東西,對著天空一拉繩索,一道紅色焰火衝天而去。

    「啪……」

    焰火在天上炸開。

    宋喜兒的人正感莫名其妙,卻見山下四面都有焰火回應,各個方向傳來一陣陣異響。

    這時候每個人的想法都是:「不好,這些倭人耍詐,大批倭人把山頭給包圍了。」

    此時宋喜兒已被兩名漢子架著出了破敗的村子,就在宋喜兒的人想追出去時,之前一直充當跑腿傳話小人物的馬九,臉上突然現出一絲猙獰之色,一擺手,那些倭人中衝出來幾位,手上拿著大小弩,「嗖嗖嗖」幾支弩箭射出,沖上前來的人馬上倒下去七八個。

    這下宋喜兒的人不再敢靠近了,馬九帶著人殿後,從山頭東南部的樹林谷地撤退。

    「七當家,大當家被倭人劫走了,怎麼辦才好?」

    此時宋喜兒的人亂成一鍋粥,當家人被劫持,他們想上去營救,可這些倭人出手太過狠辣,身上藏著的小弩之前根本就沒發覺,眼下已經傷了幾人,幸虧沒射中要害,不然這弩箭一準要了幾人的命。

    誰都不敢再沖上去搶人,畢竟倭人除了弩箭之外還有刀,連那個倭女的刀法都如此精湛。那些倭人男子必定差不到哪兒去。此時宋喜兒最倚重的二當家商維齊不在,沒個人出來挑頭拿主意。

    「快去通知商當家,這些倭人對咱福州地面不熟悉,肯定走不快……讓商當家帶人把他們攔截下來。」

    宋喜兒帶來的隨從加上車伕。足足有六十多人,但剛才傷了幾個,必須要有人留下來照料傷患以及那些蠢蠢欲動的丁口,又得找人通知山下的商維齊拿主意,還要派人跟著倭人以便獲悉去處。

    宋喜兒的人基本就是一群烏合之眾。他們根本就沒料到這些倭人是車馬幫的人假扮,而由於事前準備充足,馬九他們對於地形的熟悉程度,遠遠超過這群素來自大慣了的傢伙。

    尾隨追下山的大約不到十人,一個個貪生怕死,知道倭人厲害,不敢追得太近,都想把通風報信的差事留給自己。

    就在局面一片混亂之際,山下又傳來異動,似乎正有官兵往廢棄的小村莊靠近。

    「七當家。知府衙門的衙差夥同千戶所的官兵來了。」

    這消息一傳開,這群人徹底摸不著頭腦了……

    宋喜兒的背後是福建都司衙門的都指揮使方貫,別說是知府衙門了,就連布政使司都得賣面子。在這大當家被劫持的當口,知府衙門就來人,而且還夥同衛所的官兵,顯然不是來幫忙的!

    難道是來追查人口失蹤案的?

    村子裡一片混亂,宋喜兒的一眾手下慌了手腳,如同沒頭的蒼蠅一樣亂竄。

    此時馬九等人,已扛著被捆縛好手腳、蒙著眼睛、嘴裡塞了塊破布的宋喜兒和老儒生。一路下山。

    等到了山下一片低矮的灌木叢,幾輛馬車剛好趕到。

    把人捆好塞到馬車裡,一共八輛馬車,一輛馬車跳上去四五個人。等馬車全力開動。那些尾隨的人追趕不及,只能回去覆命。

    馬車一路到了閩江邊,此時沈溪和雲柳已經等了兩個時辰。

    雙方打出接應暗號,馬車停了下來。

    等人下來完後,馬車立即轉向,駛往東北方連江方向。在合浦里拉上早已備好的海帶、蝦仁、魷魚乾等海貨,返回福州,然後運回閩西。

    當然,車隊有著充足的不在場的證據,從客棧掌櫃到夥計,以及當晚汀州商會宴請並喝得敏酊大醉的巡檢司官兵,都可以證明。

    馬九押送宋喜兒和老儒生到了船上。

    馬九顯然還沒從剛才當眾劫人傷人的狂熱中緩過來,雙目赤紅,看到沈溪後問道:「小掌櫃,您不是在清水渡等候嗎?」

    「別多說話,上船!」

    沈溪一聲令下,所有人都鑽進岸邊停靠的幾艘船,船隊很快離開蘆葦蕩,沿江而下。

    船艙裡,沈溪讓人把宋喜兒臉上的黑布揭了下來。

    宋喜兒見馬九跟沈溪和剛才的倭女站在一起,還以為沈溪也是倭人,顧不上細想為何沈溪看了有些眼熟,趕緊對馬九道:

    「這些兄弟,勞煩跟幾位倭人當家的說說,只要放我一條生路,多少銀子都可以。以後我可以幫你們買人,美女……還有青壯,為你們充當細作……」

    沈溪冷笑不已:「宋當家,你找人燒我們商會的房子,搶我們的貨,殺我們人的時候,可有想過放我們一條生路?」

    宋喜兒腦子突然「嗡」了一下,在市井摸爬滾打廝混了那麼多年,她聽到這話馬上恍然大悟。

    這是一個局……

    宋喜兒悲哀地想:「他們把實情告訴我,那是不想留我性命了!」

    宋喜兒嘴唇被咬出血來,道:「你們汀州商會以後如何,我不管……你們……你們饒我一命,既往不咎……」

    馬九怒喝:「晚了!就在頭些日子,你們搶我們的貨倉,又出了幾條人命,還把我們小掌櫃的伯父從淮陽樓推下樓去……這新賬舊賬一塊兒算!」

    宋喜兒一想,之前的確是把個來自閩西的老窮酸押出去想暴打一頓,不過他自己腳底不穩滾下樓,生死不知,這事兒怎麼都不該賴在她頭上吧?那等只會在風月場所佔女人便宜的混蛋,連死都不會有人過問,居然有人為他尋仇?

    馬九向沈溪請示道:「小掌櫃,就此把她推下江,淹死她?」

    沈溪搖了搖頭,這讓宋喜兒看到幾分生還的希望。她此時看出來了,就算馬九和倭女地位很高,可依然要聽這個少年郎的。

    沈溪道:「將她沉江,萬一她運氣好,被誰救起來,勢必對我商會展開報復……為了以防萬一,必須先殺掉,等沒氣了再沉江!」

    宋喜兒驚愕地看著沈溪,這哪裡是個少年郎,簡直比魔鬼還要可怕!

    馬九咬牙道:「明白,不過小掌櫃,這女人害死我們那麼多弟兄,弟兄們早就想食其肉、寢其皮……小掌櫃,你把她賜給弟兄們,讓大傢伙先解解氣如何?」

    「不行!」

    沈溪卻堅決地搖了搖頭:「她罪大惡極,殺她,是替天行道,但若對其生命有所褻瀆,那我們也是惡人!切不可如此!」

    馬九想了想,覺得沈溪的話很有道理:「好吧,小當家說怎樣就怎樣……來人,把這惡婆娘押出去,先把她殺死,再投進河裡。」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7 21:30
第三三二章 恍然大悟

    宋喜兒和跟她一起被擒的老儒生,在船板上被長刀刺穿身軀,屍體綁上大石頭沉入閩江中。

    沈溪雖未親自動手,但為求穩妥全程在旁監督。

    等車馬幫的人把事情辦妥後,沈溪吩咐馬九清洗船板上的血跡,而他自己則與雲柳進到船艙內休息。

    出來忙了半宿,沈溪有些著涼,不斷咳嗽。

    雲柳給沈溪診過脈,親自燒了熱水過來,讓沈溪捧著熱茶暖身子。

    熙兒坐在旁邊,支著頭道:「下山時好像聽說官府的人到了,他們是如何找過來的?」

    沈溪咳嗽兩聲,不以為意道:「是我找人報的官……若非官府的人前來,你們要安穩撤下山可不那麼容易。」

    雲柳道:「聽玉娘說,官所的人通知了福州左衛的官兵,可能也一併去了……不知道會不會順著蹤跡追查過來?」

    沈溪看了熙兒一眼:「那就要看你們是否露出破綻了……如果演得好的話,就算官兵將宋喜兒的人擒獲,他們也只當劫走宋喜兒的是倭人,不會懷疑其他。」

    「明早咱們分批進城,若城門口檢查嚴密的話,過些日子進城也可以。反正咱們商會的舟船與車隊往來不斷,要捎帶幾個人還是很容易的。」

    隨後沈溪不再說話,閉上眼睛休息。雲柳沒有打擾沈溪,在旁邊安靜坐著,只有熙兒閒不住,時常出去看看。

    一個時辰後,船隻停靠到了岸邊,卻不是清水渡碼頭,因為碼頭夜泊船隻回頭容易招致官府追查。

    依然從從一片蘆葦蕩上岸,穿過一片野草叢生的曠野,迎面是一個小山崗。山崗另一側有一條被樹林覆蓋的小溪。

    沈溪來到小溪左側的河坎邊,指使人在一面崖壁下挖掘了個大坑,然後用油紙將倭人衣物以及之前攜帶的武士佩刀包裹好,放入坑中。然後填埋上砂石,再從河中抱來一些大石頭壘實,最後零散放上一些大小石塊,就好像是發洪水時自然衝到上面似的。

    等檢查後覺得沒什麼問題。沈溪讓所有人換好衣服,便讓大家各自散去。

    根據之前的計畫,弟兄們三五成隊,分別到福州城外汀州商會的各聯絡點歇宿,就此化整為零。

    沈溪乘坐馬車返回福州城。由馬九和一名車馬幫的弟兄趕車,車廂裡載著沈溪、雲柳和熙兒。

    一路基本都是沿江便道,快到福州城時也未發現可供暫時歇息的客棧。這時天已經濛濛亮亮了,沈溪決定不在城外留宿,繼續向前。

    等馬車來到城門口,城門已經正常開啟。

    馬九從馬車上下來,讓車馬幫弟兄趕車送沈溪三人進城,他自己則要先在城外躲一段時間,等風頭過去再回城。

    進城時並未遭到嚴格的檢查,沈溪把路引拿出。得知沈溪是趕考的考生,城門衛沒有任何刁難。

    這些日子,福州城裡每天都有考生前來,並不稀奇。只是官兵們驚訝於沈溪小小年歲就考鄉試,帶隊的小校故意過來套近乎,跟沈溪搭茬。

    從這一點,沈溪基本能判斷出,官府雖然昨日抓獲了宋喜兒那群手下,並找到大批失蹤人口,可謂人贓並獲。

    但是。官府並不打算將事情張揚開來,畢竟治下如此多百姓被劫掠,而且還要賣給倭人,算得上是很大的醜聞。一旦事情鬧大的話,言官禦史肯定會緊盯著不放,到時候說不定許多人頭上的烏紗帽不保。

    再者,此番抓獲的福州地方勢力的頭目,素來民怨極大,以前懾於都司衙門的壓力。各級不敢秉公執法,現在罪證確鑿,三司衙門之間也要有一個協調的過程,看看如何才能把責任免去,而讓功勞最大化。

    而此時府、縣兩級官府,更重視宋喜兒失蹤後福州三教九流勢力如何安置,至於追捕倭寇之事,本非地方官府的管理許可權,福州左衛那邊,也得看看都司衙門最終如何定奪。

    畢竟宋喜兒是方貫豢養的鷹犬,如果方貫的人勾連倭寇的事情曝光,肯定會引發軒然大波,內部也有一個綏靖妥協的過程。

    沈溪回到客棧,尹掌櫃非常驚訝,不知沈溪昨夜為何沒有回來,沈溪只是藉口去城中參加文會太晚便在好友的房裡留宿,尹掌櫃並未懷疑,沈溪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一頭紮到床上沉沉睡去……除了身體上的疲累,他還有一種心理上的睏倦。

    宋喜兒和老儒生雖然不是沈溪親手所殺,但卻是出於他的授意,在他眼皮子底下從活人變成屍體。

    再世為人,沈溪雖然看淡生死,但那種血腥的場面親身經歷,還是令他一時間難以釋懷。

    沈溪睡得很沉,已經很久沒有夢到的迷霧,再次出現在他的夢境中。只是這次,卻不是之前那枚蓮子,而是一朵美麗的蓮花,他感到心境突然變得極為平和,就好像身處一片安寧詳和的佛光普照下。

    沒有黑暗和隕落,沒有破滅和更替,就在蓮花散發的七彩祥光包圍中,沈溪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寧靜。

    不知何時,感覺一股清涼的風吹到身上,渾身無比舒坦,沈溪突然醒了過來,睜開眼時,只見尹文伺立床邊,正揮動芭蕉扇給他搧風,顯得非常賣力。

    見到沈溪醒來,小妮子臉上綻開笑容,手上仍舊扇個不停,只是她自己額頭早已被細小的汗珠佈滿。

    沈溪坐起身來,轉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早已過了晌午,太陽西斜,睡了快有一天了。沈溪打量尹文,問道:「何時過來的?」

    尹文平日沉默寡言,不過沈溪問她話時,她總會認真回答:「來了有些時候,進來時……少爺正在睡覺,滿頭大汗,於是我就幫你搧風納涼。」

    「謝謝。」沈溪道。

    「嘻……」

    尹文有些羞赧,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沈溪整理了一下衣服,來到書桌前坐下,拿起書本開始溫書,但腦海中清晰浮現兩個景象。其一是昨日宋喜兒臨死前發出的哀鳴,還有他睡夢中散發佛光的蓮花。

    「少爺,你熱不熱?我想給自己扇一會兒。」尹文搬了張小板凳過來,剛坐下。就帶著幾分稚氣問道。

    沈溪搖頭:「我不熱,你自己扇就好。」

    尹文美滋滋地點了點頭,拿著芭蕉扇給她自己搧風,額前的鬢髮被風吹起,一飄一擺。顯得很俏皮,就好像少女的心境一樣。

    沈溪看著尹文天真無邪的眸子,感覺到一股安詳,想到自己昨日手上沾染血腥,一時無顏面對這份純真善良。

    可轉念一想,自己所做的一切,不正是為了保護身邊人可以繼續這麼天真無邪不被世俗所玷污?

    想到這兒,沈溪的心迅速恢復了波瀾不驚的狀態。

    只要身邊人安穩,可以平平安安過日子,不被人欺辱。就算做再多也值得!壞的,惡的,由他一個人來承擔即可,把最純、真美好的東西留給他所愛所惦記之人。

    這也算是他活在這世上的責任!

    ……

    日落時分,又到離開的時間,尹文開始變得悶悶不樂。

    以她的年歲不懂男女之情,只是把沈溪看作一個什麼都懂的玩伴,充滿了眷戀。畢竟小女孩平日被養在深閨,除了父母親人,根本接觸不到外面的人。而她的家人忙於生計,又或者要進學讀書,少有陪她玩。

    少女的心境最純真,喜歡就是喜歡。不會刻意掩藏,當她跟在祖母身後,三步一回頭走出客棧後門時,沈溪佇立窗前,看了她的背影許久。

    夜幕尚未落下,玉娘過來拜訪。她想知道沈溪下一步的計畫。

    「……宋喜兒一死,淮陽樓群龍無首,連宋喜兒的得力幫手商維齊也被官府捉拿歸案,看來大廈將傾啊!訾家妹妹正在走官府和都司衙門的管道,想接替宋喜兒的位置。如今看來,她很有機會。」

    玉娘說這些話,代表她也感覺訾倩用心不良。

    沈溪非常清楚,訾倩和玉娘都不怎麼相信對方,彼此都相互盯得很緊,一舉一動都逃脫不了對方的視線。他之所以會提醒玉娘不要跟訾倩接近,便是要讓訾倩心生疑慮。

    事情果然不出所料,訾倩發現玉娘有意無意避著她後,誤以為玉娘想腳踩兩隻船,可能跟宋喜兒有接觸。

    於是,訾倩不惜美色相誘,從商維齊那裡套取情報,發現宋喜兒正準備與倭寇做買賣,越發懷疑玉娘是不是也牽涉到了其中,於是準備通過福州左衛的人馬,來一個人贓並獲。

    沈溪搖頭道:「她不會有機會的。」

    「哦?」玉娘顯然沒想明白。

    沈溪為何要一再提醒她不要把事情洩密,她回頭略一思索就明白了,有了沈溪的吩咐,她便儘量不去見訾倩,擔心會露出口角,辜負沈溪的信任。結果訾倩卻從玉娘的行止中嗅到某種危機,進而對宋喜兒展開反制行動。

    玉娘到現在都認為,這不過是沈溪想為事成添加籌碼。她根本就沒想到,訾倩的上躥下跳,只會適得其反,她背後所作這一切只會讓方貫以為,其實宋喜兒的失蹤完全就是訾倩一手設計。

    沈溪道:「玉娘人脈廣泛,此時應該去給方指揮使送禮了。」

    一句話,其實是在點醒玉娘。

    玉娘一個激靈,立即又把事情始末細細思量一番,終於明白過來,其實沈溪所設的根本就是連環計,一方面想方設法除去宋喜兒,同時讓訾倩主動跳出來背黑鍋,把一切的源頭都指向訾倩。

    訾倩得罪了都司衙門,肯定討不了好,如果玉娘這個時候能主動貼上方貫,說不一定會取代宋喜兒的位置。

    玉娘想了想,輕輕一笑:「奴家已非青春少艾,沒太多精力涉足江湖之事,奴家只是想過幾天安生日子,那些獨霸一方的風光還是留給他人好。」

    沈溪提出來的不過是構想,玉娘有權力選擇接受或者不接受。

    要獲取方貫的信任,不但要送上大批錢財,更要委身於方貫,作為剛從歡場出來的女人,玉娘不想重蹈覆轍完全可以理解。

    玉娘的心,到底還是高潔和冷傲了些,不似訾倩那般不擇手段。

    又或者是玉娘看不起方貫,認她的身份和閱歷,不屑於要跟一個即將卸任的都指揮使同流合污。

    沈溪道:「既然如此,那就看地方上如何瓜分淮陽樓這塊大餅了,各家又能分到多少。至少我汀州商會,只是想安守本分做點兒小生意。」

    玉娘抿嘴一笑,白了沈溪一眼,好像在說,你費盡心思設計這麼一出,豈會甘於分小小的一杯羹?

    玉娘道:「奴家已讓熙兒那丫頭去城外暫避,奴家也會離開福州一些日子,若沈公子有事想找奴家,只管對雲柳說,她就住在街尾的客棧裡。」

    沈溪點頭,玉娘既然選擇抽身事外,不打算爭奪福州的地盤和利益,那她就必須要選擇避禍,否則逐漸回味過來的訾倩,肯定要對她加以報復。

    玉娘的自保意識很強,眼看在這件事上她處於夾縫中幾面不討好,乾脆過來跟沈溪打個招呼,先行離開福州。

    她想得很簡單,沈溪既然能設計把宋喜兒除掉,這就不是普通人能擁有的心機和氣度,回過頭汀州商會肯定在福州大有作為。到了那個時候,她再回來,只要依附於汀州商會,那她就可以高枕無憂。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7 21:30
第三三三章 打腫臉充胖子

    隨著宋喜兒「失蹤」,淮陽樓土崩瓦解,福州城裡的局勢驟然變得緊張,各大勢力覬覦龍頭老大的位置,必然要發起慘烈的爭奪,在最終塵埃落定之前,肯定太平不了。

    訾倩本以為,宋喜兒倒臺後,必然會由她來接替宋喜兒的位置,但因宋喜兒被「倭寇劫持」一事顯得非常蹊蹺,方貫並未領會訾倩的示好。

    此時沈溪除了讓馬九暗中讓汀州商會搶奪地盤外,他自己則全力備考,因為此時已經是七月底,距離八月初九的鄉試開考,已不過十幾天。

    七月二十八,在宋喜兒「失蹤」四天後,沈溪收到汀州府的來信。

    信一共三封,第一封是沈明鈞夫婦找人寫的,第二封是由李氏在甯化讓沈永卓寫給他和沈明文問候平安的,第三封則出自惠娘之手。

    除了李氏的信,另兩封信都是單獨給沈溪的,沈溪並不準備示人,拿到房裡自個兒看去了。對此沈明文有些不滿,認為沈溪不該瞞著他,當然最重要的是他認為可能沈明鈞夫婦會悄悄給沈溪錢,而他卻沒有。

    沈溪回到房裡,把房門上了栓,這才走到書桌邊,仔細看過父母和惠娘的家書。

    雖然不是戰爭時期,家書抵不了萬金,可面對家裡人的關切和殷殷囑託,沈溪還是感覺到自己不是孤單一個人。

    周氏的囑咐很多,每天幾時休息,幾時進餐,幾時出去走走放鬆一下都說得清楚明白,又怕沈溪在省城這個花花世界因為沒人管束無心學習,甚至變壞,帶上了幾句威脅之言。

    以前沈溪最不想聽的便是周氏的嘮叨、數落和咒駡,但現在看到這些話寫成家書送來,看過後竟然感覺有些溫暖。

    慈母多敗兒,其實周氏並非不疼他,而是想多督導和教育他。希望他將來能成材,可受文化水準限制,所以每每說出便有些變味。

    至於惠娘那封家書,則簡單多了。或者是惠娘不知該如何表達,在信裡跟周氏一樣囑咐他要保重身體,然後交待了下家裡的情況,說是一切安好,請他切勿牽掛。

    惠娘寫信時。沈溪還沒冒險設計除掉宋喜兒,若是被惠娘得知這邊危機四伏的情況,估計她會平添幾分擔心吧。

    看完信,沈溪失神許久,等尹文進房來,他才想起來當前最重要的事情是讀書備考……

    中午吃飯時,沈明文的意思,由他來寫回信,明顯是擔心沈溪會把他在淮陽樓失足墮樓梯的事情告訴李氏。

    沈溪並不想理會,隨便應了。藉口筆墨紙硯不夠了,需要出門一趟。

    沈明文唸著回房去斟酌他那封家書,並沒多想,等沈溪離開後他才反應過來:「這小子不是背著我出去吃酒了吧?」

    想追也來不及,只好自己跟尹掌櫃討了三兩酒和一碟香豆上樓,自斟自飲去了。

    確實如沈明文揣測的那樣,沈溪是應蘇通的邀約,參加一個小型文會。到了跟蘇通約定的茶樓,蘇通人早就到了,見到沈溪。除了高興,還帶著些許歉疚:「我還以為沈老弟你恨我當日在淮陽樓不作為,就此不出來見為兄了。」

    沈溪道:「怎麼會呢?在下對於蘇兄的勇於擔當佩服得緊,實在是鄉試在即。不敢分心他顧。」

    蘇通笑了笑,隨即給沈溪引介在場的人。

    跟上次見過的那些士子不同,這次出席文會的只是一些學問尋常的考生,這次蘇通並非是發起者。

    在別人探討學問時,蘇通小聲道:「沈老弟,說來這幾日城裡確實發生了一樁怪事。上月裡跟我們為難的淮陽樓喜娘,居然失蹤了,城裡三教九流亂了套。不過也是報應,誰讓她得罪你我,看來惡人自有惡人磨啊。」

    沈溪道:「那倒是稀罕事。」

    蘇通再道:「不管她了,這次叫沈老弟你出來,其實是有件事想要提醒你。本屆鄉試,內簾官那邊不知何人為主考,不過外簾官方面,若不出意料的話,還是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人,歷屆鄉試考生都要提前送上學貢,若有怠慢的話,可能會影響到你我最後的錄取。」

    沈溪點了點頭,臨到開考,關於「學賄」的事終於被正大光明提了出來。

    名義上如同考試費一樣的學貢,但卻沒有規定具體的數額,鄉試跟院試不同,因為考生多,出題量大,又被鎖在考棚裡,考題不能以巡牌的方式公佈,所以不能像院試那樣發幾張空白的紙封起來便算完事,而是每張試卷都需要特別印製,考生一多,成本就大,所以得由考生自己交錢印試卷。

    本來幾張紙的事情,就算再加上一些草稿紙,算起來十幾文錢便足夠了,但每屆鄉試的學賄,少則百文,多則數百文甚至是幾兩銀子,等於是讓簾官有趁機斂財的機會,若考生孝敬的不多,很容易為簾官作梗刷下來。

    蘇通畢竟在衙門裡有關係門路,提前打聽清楚了,至於學貢方面交多少合適,他心裡有數,又怕沈溪第一次赴考不懂這些門道,特意把沈溪叫出來交代清楚。

    沈溪問道:「那蘇兄認為交多少學貢合適?」

    蘇通想了想,道:「四貫錢差不多就行了。若再多的話,容易為禦史詬病,這個錢不多不少……若沈老弟手頭不寬裕的話,在下可以借給你。」

    沈溪沒想到蘇通這麼大方,一次借四兩銀子連眉頭都不皺一下,要知道一個廩生每年的廩餼銀也才四兩,若讓考生交四兩銀子學賄,那就等於是廩生一年要喝西北風。

    沈溪心想,難怪會有考生不願交學賄最後被刷下來,實在是交不起這錢。

    雖然沈溪平日裡所花的都是老太太撥給他跟沈明文的那十五兩考試經費,但他自己身上有不少的積蓄,臨行前惠娘又偷偷塞給他幾張銀票,四兩銀子對他而言算不得什麼,只是他覺得這麼白白交錢,有點兒太虧了。

    沈溪道:「在下謝過蘇兄的好意,四貫錢我還是有的。」

    蘇通點頭一笑:「那就好,再過幾天就要交學貢。可別耽擱了,雖然有個底數,而上無定數,但所交多寡都會如實記錄。在簾官放榜之前,會有人比對所錄考生的學貢多寡,若少的話……沈老弟應該明白。」

    交得少了就會被刷下來,反正成績又不公開透明,就算把你刷下來你也沒轍。

    這就是科舉考試。定規矩的是朝廷,說是公開公正平等,但其中就是有許多貓膩讓你防不勝防,若哪次遇上心黑的簾官,看你不爽,就是不讓你中,你能怎麼著?

    沈溪非常清楚,這屆福建鄉試中有陳琛「不交賄用」而落榜之事,他自己不敢有絲毫怠慢,既然四貫錢必須出。那就隨大流好了。至於沈明文那份,他懶得理會,沒道理為沈明文中舉還得委屈自己。

    ……

    八月初四,是鄉試截止報名的時間。隨後兩日,便是考生上交學貢的日子。

    初五這天一大早,沈明文跟沈明堂要了三百文,說是交學貢,但其實他早有計較,只交個一百文,剩下兩百文可以用來瀟灑一番。

    沈溪本要與沈明文同行。但沈明文卻有意避開沈溪。

    等沈溪交完學貢回來時,才知道沈明文未歸,又等了兩個多時辰,仍舊不見沈明文。沈明堂不禁有些著急,開始自責沒有親自陪同沈明文去交學貢。

    「三伯,不用著急,也許大伯只是找個地方喝杯茶呢?」

    沈溪說這話連他自己都不信。

    沈明文手上有了錢會安分守己?

    別跟上屆鄉試一樣,等考試完窮困潦倒回到家鄉說考得不好,但其實他考沒考都存在疑問。畢竟鄉試不中榜,考生家裡不會得到特別的通知。

    一直等到上燈時,沈明文仍舊沒有回來,恰好馬九過來找沈溪有事。

    「大爺他還沒回來?莫不是被……」馬九正要說會不會是被宋喜兒的人尋仇,但發覺沈明堂在場,趕緊把話收住了。

    沈溪道:「大伯這段時間倒也安分守己,可能是遇到什麼舊友,一起坐下來喝杯茶,或者是趕赴文會。三伯,你先回去吧,有消息的話我第一時間通知你。」

    因為沈明堂晚上要回去倉庫那邊守夜,不得已,只能離開客棧,提心吊膽地前去上工。

    等人走了,沈溪才道:「九哥,麻煩你找人出去打聽一下,這城裡有什麼私娼館以及妓寮之類的所在,多派人到這些地方看看。」

    馬九一聽有些驚訝:「大老爺不會去這種地方吧?」

    沈溪心說:「不去就怪了,他這個人沒什麼見識,除了這種地方,還能去哪兒?」

    馬九趕緊回去派人找,不到一個時辰就回來了,與他一起回來的還有被打得遍體鱗傷的沈明文。

    原來,沈明文果真去了私娼館,說是會什麼「老情人」,結果他的那個老情人一年前就洗手不幹了,他在私娼館外大吵大鬧,結果被人一通猛揍。

    「大伯沒事吧?」沈溪端了盆熱水過去,招呼道,「若沒吃飯的話,讓尹掌櫃給你把飯菜熱熱。」

    「砰」

    沈明文怒氣衝衝地拍了下桌子,喝道:「不吃!什麼鬼地方,當我等讀書人好欺負不成?推我下樓不不說,如今還大庭廣眾毆打我,待我來日高中……哎呦,小九你輕點兒,老爺我這邊臉疼得厲害。」

    沈明文還沒高中,已經自稱「老爺」。也是馬九給沈溪面子,要是換了別人,馬九遞上去的不是毛巾,而是刀子。

    「大老爺,您也是,那種地方不乾不淨,那些女人身上指不定有什麼毛病呢。」馬九苦口婆心勸解。

    沈明文一聽不樂意了:「什麼地方?別瞎說,我只是過去找個朋友……」

    ****也是朋友,沈溪算是明白了,反正沈明文是不會承認自己是去狎妓的,不然怕沈溪寫信告訴寧化家裡。

    沈溪道:「大伯,那三百文錢……」

    沈明文道:「交學貢了,我現在身上一文錢都沒有。」

    馬九剛回來時就悄悄告訴沈溪,那些人不但把沈明文打了一頓,還把沈明文身上的錢搶走了,差不多有兩百文。

    要說這年頭在私娼館,兩百文錢也確實可以充大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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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四章 三道考題

    把沈明文送回房,沈溪折身回到自己的房間,向馬九道:

    「宋喜兒失蹤這些天,車馬幫最重要的是招人,擴大規模,這時候福州城亂成一團,能把宋喜兒的一些地盤接收過來最好。」

    馬九笑道:「不用小掌櫃您提醒,這事小的清楚。這幾天我人在城外,可城裡的弟兄沒少做事,等明天請小掌櫃過去瞧瞧……如今城裡城外,咱的弟兄已擴充到兩百號人,就算跟那姓訾的女人正面鬥,咱也不落下風。」

    沈溪出言提醒:「還是要適可而止……官府肯定會培植新的勢力,別樹大招風、成為官府的眼中釘肉中刺才好……做事一定要低調,最好做到把地盤搶下來了,別人還不知道!」

    隨後,沈溪讓馬九回去好好整頓一下,等明天探明家底後再好好謀劃一番。

    汀州商會到福州發展差不多有兩年了,但除了開頭那會兒有汀州知府安汝升支持日子好過發展迅速外,其他時間基本沒什麼進展。

    如今宋喜兒勢力一去,她手底下的人首先開始內訌,很快一個獨霸福州的龐然大物分裂成若干小組織,正是商會擴充勢力的大好時機。

    沈溪沒求汀州商會以及下屬的車馬幫成為福州城最大的勢力,但起碼得從這次淮陽樓倒臺後分得些湯湯水水,能跟城中其他幫派分庭抗禮即可。

    第二天,沈溪和沈明堂,跟在馬九身後,視察了汀州商會這幾天取得的戰果。

    福州城內晉陽河邊的兩個客貨碼頭,在宋喜兒失蹤後,淮陽樓無瑕顧及,汀州商會仗著有車馬幫這個打手,再加上商會本身便擁有的水運優勢,短短幾天時間裡,福州城內兩大碼頭均為車馬幫佔據。

    此時車馬幫正在整合碼頭上的勢力,爭取把福州城的水運牢牢掌控在手中。

    這是沈溪特別向馬九交待的。車馬幫得依託車馬行和船行來養活弟兄,把碼頭佔下來,以後商會的水運就不會受制於人。

    此時訾倩等勢力的人,正在忙著接收宋喜兒名下的青樓、酒樓、客棧、賭坊、當鋪等產業。在那些人眼中,這些地方比什麼都重要,但他們忽略了碼頭、市集等所在,這些地方有大批力夫和船工,只要整合好就會成為幫會的中堅力量。

    馬九把新加入商會的一些小勢力頭頭介紹跟沈明堂認識。儼然把沈明堂當成是來巡視的大佬,這讓沈明堂感到誠惶誠恐,他卻不知,其實今日他侄子沈溪才是主角。

    等會見結束,沈溪把馬九叫到一邊,又是一陣囑咐,主要是讓馬九繼續加大招攬人手的力度。

    宋喜兒的勢力現在已土崩瓦解。隨著宋喜兒「失蹤」,她手底下的第一號人物商維齊下獄,福州城亂成一團。

    若官府想維持福州的穩定把商維齊放出來,此人很可能會與訾倩狼狽為奸。在沈溪眼裡。眼下福州城裡最危險的人物就是訾倩,由於玉娘曾跟她介紹過自己的能力,她或許會想到,宋喜兒被「倭寇」劫走一事跟自己有關。

    馬九嘴上應承,但顯然有些不以為然。

    沈溪有些擔心他麻痺大意,回頭到手的成果又給訾倩搶回去,那就欲哭無淚了。

    中午商會的幾位管事,還有車馬幫分舵的新任負責人馬九,以及剛招募的一些小勢力的頭頭腦腦聚在一起飲宴,沈溪先回客棧去了。

    下午沈明堂喝得醉醺醺到了客棧。沈明文見到後很不爽:「三弟,你這是去何處飲酒了,為何不叫上為兄?」

    沈明堂是個老實人,自小到大從來沒人把他當回事。進到省城這種繁華之地,他本來兩眼一抹黑,但誰知這裡不但有好工作,賺的錢多,還不用做粗活累活,別人見了還對他畢恭畢敬。感覺前所未有的好。

    「大哥,我只是……喝了兩杯,今天……商會的人請我,很多出席人呢。」沈明堂醉得連話都說不太清楚了。

    沈明文皺眉:「什麼商會,不過是一群販夫走卒之輩,三弟還是莫與他們走得太近。」

    沈明堂進了房間,倒頭就睡,一直睡到天黑才起來。他見沈溪正在桐油燈下讀書,匆忙爬起身來,問道:「什麼時辰了?」

    沈溪道:「三伯,不用著急,今日你多飲了幾杯,我讓九哥過去對商會的人說了,你身體有恙不用過去。」

    沈明堂道:「不行不行,我不能耽誤了正事。」

    沈明堂為人憨厚,應承下來的差事怎麼都不敢耽誤,別人對他禮遇有加,他就加倍努力工作來報答。

    沈明堂剛走不久,馬九就帶了幾個人過來向沈溪說明,他準備帶人出去搶地盤。

    沈溪望著馬九眼睛血紅的模樣,暗暗感嘆,這馬九一旦激發出血性,就好像一頭餓狼,也不知是好是壞。

    沈溪囑咐道:「九哥,出去打打殺殺要小心點兒,若不能力敵,必須當機立斷,切不可逞匹夫之勇把弟兄們置於險地。」

    馬九一咬牙:「小掌櫃,你放心,如果真有危險,身邊這些小兔崽子早就跑路了,我留下就是送死。嘿,我才不會那麼傻呢。」

    ……

    馬九忙著為車馬幫和商會搶地盤時,沈溪已經進入考前的緊張準備中。

    隨著八月到來,考期一天天臨近,城中一些關於鄉試的傳言跟著出來了,有說內定舉人和解元的,還有說考題已經洩露的。

    但其實考生最關心的,還是內簾官中的兩名主考官和四名同考官是何人。

    景泰三年規定,每到鄉試之年,各省布政司、按察司正官與巡按禦史共同推保三十至五十歲之間的現任儒學教官充當考官,形成定例,那些擅長衡文之士往往受到聘請。

    至於負責出題的主考官是何人,這就很少有人知曉了,這也基本上杜絕了考生去揣摩出題人之喜好。

    至於外簾官,則相對固定,但外簾官並不會參與閱卷,但因為充當考官的儒學署官員職位低微,在評卷取士過程中受到外簾官的壓抑和欺淩。往往影響到鄉試取士的公正性。

    到弘治四年,朝廷明令,外簾官不得干預內簾之事,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及巡按禦史要厚待考官。不得欺淩斥責,錄取考生之事皆由內簾官所取所定,外簾官不得設立五經官干預閱卷。

    但因本身內簾官就是出自保舉,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巡按禦史都會找他們信任之人出任考官,想在鄉試中營私舞弊並不難。

    八月初六。距離鄉試最重要的第一場考試開考還有三天時間,這天蘇通前來,給了沈溪三道考題。

    第一道是「君子之道,費而隱」。

    出自《中庸》,算是《中庸》第十二章承上啟下的一句關鍵之語,承開篇「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論述關於君子之道的普遍可適性。意思是,君子之道。廣大而又精微。

    第二道是「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語出《大學》,論的是修身之道在於正心,這道題本身沒什麼問題,比第一道還要簡單些。

    第三道是「優則學,學而優」。

    語出《論語》,原句是「仕而優則學,學而優則仕」。這是一道截搭題,原本的意思是,做官了有餘力可以去做學問,若做學問有餘力和空暇。就能做官。但如此前後句式一截,意思就變得非常古怪,有空暇則學習,學習了就會有空暇,這題目陡然變難。

    蘇通臉上帶著諱莫如深的笑容:「沈老弟,你別問我為何要送這三道題過來。你只管先做做看,若能做得出來最好,做不出也沒什麼,切不可與第三者知曉。待明日,我再來與沈老弟你討教一二。」

    雖然蘇通沒把話說明白,但沈溪大概能估摸出一些「門道」,這分明是在說,這三道考題很可能是本屆鄉試的考題,也就是說很可能題目已經洩露了。

    沈溪不敢大意,他進到房中後,立即把寫有題目的紙張給燒了。

    若這真是考題的話,被人查究出來,罪責可不小。

    一晚上沈溪都在思索這三道題,以他的學問,要論這三道題,算不上困難,但要把文章寫得十全十美也有些難度,首先是無法揣摩出題人的用意,這跟縣、府、院試和歲考不同,童生試和歲考沈溪至少知道出題人是誰,他們的背景如何,而他們出題大致要考核的方向在哪裡。

    等第二天蘇通再次造訪時,沈溪一個字也沒寫。

    蘇通似乎早已料到會是這種情況,輕嘆道:「沈老弟未免思慮過甚,其實這三道考題沒什麼,究竟是否本屆鄉試考題根本就做不得準,只能算是打題吧……」

    每當鄉試來臨,內簾官要在考前兩天入場,也就是說,初九考試,考生初八入場,內簾官要提前兩日,也就是初六即進場。

    進場之後,大門就會鎖上,出題和考試時,內簾官吃住都在考場內不得出來,防止現出的考題洩露。

    雖然這規矩看似嚴密,但因內簾官是提前就委任好的,他們可以得到外簾官的一些囑託,提前把題目出好,這樣考題就會提前流出。

    沈溪道:「算算時間,內簾官此時應該進簾了?」

    蘇通愣了愣,點頭道:「理應如此……沈老弟,你我相交莫逆,在此我老實告訴你,這三道題目,總有一兩道貼近本屆考題,現如今你我提前獲悉,不妨將題目好好參詳,這對你我最終榜上題名,不是大有助益嗎?」

    沈溪對此非常無奈。

    科舉考試最忌諱的就是洩露考題,沈溪本可以憑藉真本事去考,就算提前兩日獲悉考題,其實最多是可以翻看一些程文,再找人加以總結後提前作出考題,背熟之後於考場之內默寫出來。

    但這對博聞強記的沈溪來說,根本就沒什麼必要。

    若事情敗露的話,絕對不單止被剝奪考試資格那麼簡單,他以後的科舉之路,也會被徹底堵上。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7 21:31
第三三五章 鄉試(上)

    蘇通把自己寫的三篇文章交給沈溪,讓沈溪給予點評。

    沈溪仔細看了一遍,要說前兩篇題目相對簡單,蘇通的破題準確,論點也很充分,加上他才學本就很好,文章作得那是鏗鏘有力。

    唯獨在第三道截搭題上,沈溪看過後覺得有些不妥,其實沈溪自己也沒太考慮清楚,這「優則學,學而優」到底論述的方向是什麼。

    從字面意思上,第三道題或者很簡單,但從深層次意義上說,這種截搭題是最不好做的。一個「優」,在原文中意思是有餘力和空暇。

    但若放在這裡,你說它是「有空暇則讀書,如此讀書就可以很優秀」,這意思反倒比原來更為貼切。可誰又知道主考官真正要考察的方向在哪裡?

    蘇通跟沈溪商談片刻後,便起身告辭。

    沈溪略微有些心緒不寧,就在他坐在書桌前想事情時,門「吱嘎」一聲打開,正是尹文。小妮子見到沈溪,臉上綻開笑容,貝齒晶瑩,快步跑了過來,拿起桌上的扇子就準備給沈溪搧風。

    「不用了,立秋後,天氣漸漸涼快了,你走了一路,熱的話自己扇吧。」

    沈溪剛才心裡有些鬱結,如果考題真洩露了,那說明這一屆的鄉試遠比想像的還要來得黑暗,自己前途未蔔。

    但見到尹文後,沈溪心境突然變得坦盪開闊。

    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只能坦然面對,此屆不中還有下一屆,總不可能每一屆都如此,自己年紀小,以後有的是機會。

    「嗯。」

    尹文把專屬於她的圓凳挪過來,坐到上面後,拿起扇子給自己搧風。一臉好奇地打量沈溪。以往她過來,沈溪要麼看書,要麼寫字,很少有這麼安靜地坐在那兒什麼都不做,分明是在想事情。

    難道這麼有本事的大哥哥,也會有什麼煩惱不成?尹文的目光中滿是不解。

    沈溪默默想著事情,尹文坐在旁邊非常安靜,到後面她實在無聊了,趴在書桌邊睡了過去。

    立秋後氣溫降得很快,外面不知何時起風了。窗戶不斷開合發出啪啪的聲響,烏雲黑壓壓地壓了下來,眼看就要下雨。沈溪趕忙起身過去把窗戶關好,回來後順手從床上拿起件披風,披到尹文身上。

    尹文眼神迷離,抬頭看了沈溪一眼,打了個哈欠,頭換個姿勢,趴下接著睡。

    沈溪坐在那兒想了一下午。尹文跟著睡了一下午。

    直到天快黑時,尹文才醒過來,美滋滋地望著沈溪,雖然沈溪也不知道她到底有什麼可樂的。但心情卻莫名變得輕鬆。

    臨走時,小妮子仍舊戀戀不捨,雖然過來一共說不上兩句話,可她自己很喜歡和沈溪待在一起。哪怕只是坐在那兒看沈溪做事。

    尹夫人喝斥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都說了讓你少睡一點兒,到晚上又睡不著,大半夜都睜著眼睛。臨早晨卻賴著床不肯起來。小當家再過兩天就要考試,等考完試走了,看你怎麼辦……」

    等小妮子到了後院,已經不是三步一回頭,而是目光楚楚一直回望二樓沈溪房間的窗戶。可因為外面剛下了一場雨,天有些寒,沈溪沒有把窗戶打開,她沒法從視窗看到她想見之人。

    但沈溪並不是沒有立在視窗,只是從窗縫看出去,他能察覺到小妮子目光中的痴纏,他跟尹文相識日短,本身尹文又很沉默寡言,兩個人對話不多,若說尹文跟他之間,更類似於兄妹之情吧。

    畢竟小妮子不會懂得那些不屬於她年歲的情感……

    ……

    八月初八,這是鄉試開考前的最後一天,下午考生就要進貢院準備第二天的考試。

    明朝的鄉試,八月初九開考,一場三天,連考三場。說是一場三天,是要算上提前一天入場,和其後一天出場的。

    初九考第一場,初八下午就得先進場準備,第二天正式開始考試,到天黑交卷,若天黑不能完成,一共有三支蠟燭,待全部燒完則必須交卷,到初十上午離開考場。這便是所謂的一場考試三天。

    第二場是八月十二考試,要在八月十一進場,規矩跟第一場考試一樣,八月十三才能出考場。

    然後八月十四進場準備考第三場,到八月十五當晚,其實鄉試所有的三場考試都結束了,但考生只能在八月十六離開考場。

    考試結束,考生可以選擇留在省城等候消息,也可以選擇回鄉。

    鄉試的放榜,會以官驛站下發到各府縣,保證送到考生的學籍所在地。

    沈溪為下午進場準備了不少東西,除了吃喝用度之外,筆墨硯臺和鎮紙也需要自己帶進考場,因為交了學貢,草稿紙不需要考生帶,這大大減輕了官兵在入場時搜檢的難度。

    還沒到中午,沈明堂就從商會那邊過來,準備親自陪同沈明文和沈溪去考場。

    因為一場便要在考場裡待上三天,最少要準備四頓飯的吃食,考場會準備炭火,作為取暖和做飯所用,帶進場的不一定是冷飯,可以現做。

    沈明文和沈溪帶去的吃食算是挺不錯了,除了備有大餅、米團和素菜外,還有雞蛋和滷肉等葷菜。

    沈溪和沈明文都沒打算在號舍裡開灶,所以準備的都是熟食。為了防止晚上受凍,沈溪特意穿上了厚重的衣服,到了考場裡先脫下來,到晚上作為被子蓋。

    下午從客棧出發,沿途沈溪見到不少正前往考場的考生,由於沈明文參加了幾屆鄉試,認識的人不少,不時跟人打招呼。

    若是清朝,福建的鄉試還包括臺灣考生,但如今臺灣尚是蠻荒之地,鄉試只包括福建本地考生,從開始沈溪就知道這次福建鄉試考生數量不少,最後從官府那邊給出的數字看,總數高達五千二百餘人,要為六十個舉人名額爭破頭。錄取的比率幾乎是百分之一。

    福建鄉試所用考場,是福州貢院,始建於成化七年,佔地面積不小,裡面考試所用號舍足足有三千餘間,若哪屆考生實在太多,可以臨時增加號舍的數量,比如這一屆就足足增加了兩千多個臨時號舍。

    考試時,考場內有官兵把守,每間號舍外都會有兵丁守衛。防止考生串通作弊。

    沈溪對於鄉試,僅僅只是在史書上瞭解些大概,但等他親臨貢院,才發現條件遠比自己想像的還要來得艱苦。

    沈明文跟沈溪在之前的報名中,已經拿到自己的考舍考號,因為二人不在一個區域,進場的位置自然各不相同。

    考場外,有專人對考生進行引流,就好像低級別的考試一樣。考生要在自己進場的位置排隊等候,進場的搜檢比起院試來還要嚴格許多。

    考生必須要脫到只剩下貼身衣服,仔細檢查過後方允許進場。畢竟縣、府、院三場考試都是當天進場當天考完,時間相對緊迫。而鄉試則提前一日進場,是以搜檢便有了更為富餘的時間。

    等過了貢院門口一關,有專門的兵丁把沈溪引到相應的號舍。

    本來規定一間號舍外有一名兵丁把守,但由於近來有「倭人」出現在福州城外。衛所以及巡檢司均提高了警戒力度,兵力顯得十分緊張,再加上這屆考生多。改為一名兵丁負責相鄰號舍,但額外增加了巡場人數。

    到了地方,兵丁把考生送進號舍內,會從外面鎖上門。號舍內只有一個小窗戶通氣照亮,裡面的光線不是很好,若天氣不好又或者夜幕降臨還想答題,必須要借助蠟燭。門上有一個小孔洞,用以往內送考題以及引火的火鐮和照明的蠟燭。

    沈溪進到自己的號舍內,隨著門從外面被人鎖上,頓時有一種坐牢的感覺。

    號舍裡沒有什麼床板或者是桌子,就兩塊木板搭在兩側的支架上,一高一矮。

    矮的那塊可以充作凳子,高的則作為書桌答題所用,晚上的話,把兩塊木板並排一搭,就是一張床。

    號舍的角落有個木桶,無論大小便都要在木桶內解決,好在木桶上加有蓋子,不過就算如此,在一個相對封閉和狹小的空間內,久了氣味也會非常難聞。

    地上有一個炭盆和一些稻草,炭盆裡裝滿木炭,稻草應該是用來生火所用,但這其實有些難為考生了,秀才大多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讓他們用那點兒稻草生火,可是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沈溪坐下來,感覺百無聊賴。

    距離天黑還有段時間,手上又沒有書本,在這麼個小地方,實在是沒什麼事可做,吃飯的話肚子又不餓,只能等天黑了。

    到黃昏時,開始有兵丁挨個號舍發火摺子和蠟燭。

    考生可以選擇早點兒睡覺,也可以點上蠟燭生火做飯,反正蠟燭就這麼三根,你今天用完了,到第二天考試,晚上你號舍裡的蠟燭滅了,外面的兵丁就要進來收卷子,可以自己掂量著來。

    沈溪本想引火把木炭引燃,這樣晚上號舍裡要溫暖許多。可轉念一想,地方不大,窗戶通風效果也不佳,別等自己燒著炭睡著了,變成「燒炭自殺」,那可真就嗚呼哀哉了。沈溪沒有多想,簡單吃了些東西,喝了水,然後把木板搭好,躺下來準備入睡。

    可這長夜漫漫,而沈溪又沒有早早入睡的習慣,只能睜著眼睛,從小小的窗戶看出去,數著星星。

    沈溪不知何時睡過去的,第二天當他睡得正香時,外面傳來陣陣喧譁,卻是已經正式放題了。

    沈溪趕緊翻身起來,把木板恢復到「書桌」和「凳子」的狀態,然後把筆墨和硯臺準備好,再把墨水研磨開,恰好門口傳來一聲敲門聲:「接題了。」

    隨後從孔洞裡扔進來一疊紙,正是這屆鄉試第一場要考的題目、答卷和草稿紙。一共有十幾張之多。

    沈溪把捲著的試卷打開,先把裡面的考題大致流覽一遍。

    與院試不同,鄉試所考察的內容更多,題目也更寬泛。

    第一場考試主要是四書文和五經文,其中四書文有三道,其中必然有兩道題出自《論語》和《孟子》,最後一道題則在《中庸》和《大學》中選出一題。

    至於五經文,則有四道,全部出自考生的「本經」,沈溪所選的本經是《春秋》,那這四道題全是出自於此。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7 21:32
第三三六章 鄉試(中)

    因為明朝鄉試考試內容複雜,前後三場,而參加鄉試的考生很多,使得第一場的四書文成為錄取與否的重要標準,通常只要把第一場的三道四書文考題作好,後面的內容就算是胡編亂造,語句不通,也不會影響考生的錄取。

    三道四書文,幾乎可以說是這次考試的全部內容。

    沈溪著眼於三道四書題,一看心突然懸了起來,暗道一聲「不好」。

    蘇通給他的三道考題,《論語》中截搭題「優則學學而優」直接撞題,而《大學》出題「所謂修身在正其心者」,雖跟蘇通所給的題目有所不同,但其實都是出自同一篇,反倒是對「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的總結。

    最後一篇《孟子》的四書題,是「人有不為也,而後可以有為」,這題目論的是人有所為有所不為,問題相對較簡單。

    總的來說,三篇題目中只有《論語》題目因是截搭題而顯得很難,至於《孟子》和《大學》題目,都在一般考生接受範圍之列。

    可沈溪卻感覺到題目背後的問題,那就是……真的洩題了!

    若是不出意外的話,蘇通給他的幾道題目,應該是由外簾官所出,然後通過初六入闈之前的「上馬宴」,趁著內外簾官同時赴宴之時,把題目交給內簾官,讓內簾官以此出題。

    這麼看來,知道這題目的人,絕非一個兩個。

    初六考題被放出來,當天蘇通就帶著考題來見他,之後到初八入場,前後有兩天時間。這兩天足夠讓知道考題的考生,找到一些才學老練之人來為他們答題。

    這些人有可能是以前的舉人,甚至是進士和賦閒在家的翰林,只要有足夠的銀子。想請怎樣的人給他們答題都成。

    沈溪想起蘇通在八月初七來見他,見到他沒做題時,顯得非常失望的表情。他料想以蘇通的出手闊綽以及交遊廣闊,有很大的可能會找人為他做題。怎麼說蘇通也是第一次參加鄉試,他不敢自負能在本屆鄉試中名列前茅。沈溪看過蘇通的三篇文章,只能說是上乘,但想因此而中舉還是顯得有些困難。

    以蘇通的財力,能提前獲悉題目,就不會吝嗇銀錢去找人給他答題,就算蘇通最後沒有用別人的成文交卷,也會對他考試時的文章形成一定的參考。

    如此一來,沈溪在鄉試中所要面對的對手,就遠不止這五千多名同場考生,尚有許多長久涉獵八股文的經文大家。

    想在這種情況下錄取。其難度可想而知。

    沈溪雖然提前知道了考題,但於此時,其實沒有太多幫助,只能背水一戰。

    到了這個時候,沈溪終於明白為何這屆福建鄉試賄考事件會在歷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筆,實在是這屆考試的水太渾了。

    掌管福建沿海軍事的方貫,能在省城培植惡勢力為非作歹,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人同樣以權謀私,真可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在這種大環境之下,想讓山高皇帝遠的福建之地官員清正廉明。有些不太現實。

    儘管沈溪心裡非常難受,但此時的他只能先收攝心神先答四道五經題,反正五經題的好壞不會影響到最後的錄取,但五經題又不能不答。在思維還沒有徹底集中之前,先做五經題算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四道五經題,一道需要作三百字左右,沈溪只用了不到兩個時辰就完成。

    回過頭,沈溪開始仔細審讀三道四書題,至於那道「優則學。學而優」只能放到最後去做了,另外兩道題,沈溪不敢有任何的藏拙,甚至文筆不夠圓潤老辣,都足以被考官直接給刷下去。

    沈溪聚精會神地在草稿紙上把他的兩篇四書文列出來,此時已經過了中午,外面傳來一陣吵嚷聲。沈溪站起來湊到視窗前一看,遠處冒起濃煙,原來有學生為取暖生火燃炭,結果把考棚引燃了。

    貢院內著火可以說極為平常,每屆鄉試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就是防備走水,考生考棚是近乎完全封閉的空間,裡面的蠟燭和炭火,還有稻草和紙張,都屬於易燃物品,一個不小心就容易燒著。

    而通常讀書人又沒什麼救火的經驗,起火之後的第一反應便是逃走,在發覺門出不去的情況下,就開始用衣服拍打,結果很快衣服被引燃,小火變大火。

    可惜這年頭沒有誰對這些考生灌輸一些必要的救火防災知識,只能等起火之後,找人去救,貢院內有不少盛滿水的水缸,便是為此而準備。

    外面嘈雜,原本跟沈溪沒多少關係,但很快他就覺得情況有些不對頭,因為嗆人的煙味已隨風飄來,原來起火的號舍距離沈溪並不太遠,不過由於之前隔著其他考棚,無法觀察到具體的位置。

    沈溪先在心裡暗罵了一句,沒轍,只能頂著煙熏,紅著眼睛流著淚水繼續做題。

    等把後兩篇文章謄寫到試卷上,沈溪開始面對最後一道考題,也是最難的一道四書題。

    「優則學學而優。」

    能來省城參加鄉試的,肯定都知道這句話的出處,但由於截了一部分,便不能按照它本來的意思去理解,一個整句被斷句,意思便明顯不同。

    這句話的重點,是在兩個「優」。

    要瞭解詞性的變化,還要去揣摩出題人的心境,這是件極為艱難的事情。

    甚至在沒有斷句的情況下,這麼一句也會有多種斷句方式,諸如「優,則學,學而,優」或者「優則,學學而優」,這是一個沒有固定答案的題目,怎麼寫都行,但就看能不能撞上出題人和閱卷人的想法。

    同一篇文章。在不同閱卷人眼中,也會出現極好和極差的情況,在別的題目上不明顯,但這種題目則尤為顯現。

    明朝學者丘浚曾在《大學衍義補》中提到:「近年初出題。往往強截句讀,破碎經義,於所不當連而連,不當斷而斷,而提學憲臣之小試尤為瑣碎。」

    主要就是論述關於「截搭題」的弊端。說是你出的是四書文的題目,只是語出四書文,但其實把經義給破壞了,可能連完整的意思都沒有,就讓考生作答,那可真是能作出許多種似是而非的答案,如何能形成確切的標準來判斷考生文章的好壞?

    時間一點點過去,沈溪仍舊無從下筆,他來到這世界這麼久,做的文章很多。但這種連落筆點都找不到的題目卻是第一次碰到。

    外面有巡邏的人不時將時間相告,沈溪知道再不作答很可能會出現答不完了。在這種情況下,他只能硬著頭皮上,選擇他認為最貼切的論述方向。

    「有空暇多讀書學習,學習若有餘力,可以明理、傳道、治天下」。沒有破壞原本句式的意思,只是把問題從「當官」延伸開,不但是當官的人有空暇了要讀書,做別的事情的同樣如此,而學問做好了。不但可以當官,同樣可以做別的。

    沈溪雖然不知這麼寫行不行,但已經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解釋方法,沒有去強行找一些理論穿鑿附會。也沒有強行破壞原文大意,更沒有違背先賢之意。雖然這種理解方式略微平庸了些,但平庸的理解,也可以作出高調的文章來。

    天色一點點昏暗下來,沈溪不得不點燃蠟燭來完成他的文章。

    外面已經相繼有人交卷,沈溪不知道這些人答題的品質如何。他所求的目標是要一榜中舉,三千多名考生中,最後能中舉的只有六十人左右,他不能跟人去拼速度,因為完全就沒那必要。

    等嚴格檢查完畢之後,連句式都稍微調整過,沈溪才開始最後的謄錄。等完成時,已到第三根蠟燭。

    沈溪第一次感覺到科舉考試的緊迫性,之前的考試,他隨隨便便就能完成,根本沒有什麼壓力。

    到了鄉試,一天下來要做七篇文章,其中還有一篇是連論點都很難找到的怪題,能做完實屬不易。

    等沈溪吹滅蠟燭後,外面守衛的兵丁把負責收卷的外簾官叫過來,從門的孔洞,把沈溪的卷子收了上去。

    沈溪從孔洞望出去,確定收卷官把他的卷子在木匣中擺放好,終於鬆了口氣。

    鄉試最重要的第一場,到此時算是考完了,後面兩場,即興發揮即可,已經無關大局。

    此時考棚之外,外簾官忙個不停,巡綽官巡視考場,收掌試卷官負責收卷並立案備查,彌封官負責將考生答卷糊名,謄錄官負責將糊名的考捲進行謄錄,對讀官負責檢查謄錄結果是否正確。

    謄錄官和讀對官都要在謄寫的試卷後署名,以保證考生試卷謄寫和校對無誤,若最後有偏差,二者要背負不小責任。

    等完成這些後,謄寫好的考卷才會送到內簾官手中,讓內簾官兩名主考和四名同考官進行批閱,先由同考官從所有考生的考卷中找出文筆較好的,呈遞到主考官手中,再由兩名主考官分別給出意見,最後選定錄取名單,排定名次。

    沈溪把卷子交出去後,重新把半截蠟燭點燃,倒不是說他要把草稿紙上的文章再審讀一遍,既然已經交卷,就算文章有疏漏的地方,此時也於事無補,因為這會影響到後兩場考試的心情。

    沈溪只想找點光亮,不至於吃飯時四周黑漆漆的,那種黑暗會使人心生絕望。等他把考籃拿出來,肚子突然咕咕叫起來,他這才想起,從早晨起來一直到晚上答題結束,整整一天時間他不但沒吃沒喝,連大小便都沒解一下,就這麼熬了一天。

    直到考試結束之後,身體被緊繃的發條才算是鬆弛下來,一種累得虛脫的感覺襲上沈溪心頭。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7 21:32
第三三七章 鄉試(下)

    第二天早上,考場的門打開,考生終於可以出場。

    沈溪出得貢院後,直奔客棧而去,顧不上吃東西,倒頭就睡。這兩天在貢院號舍內睡得極其不好,身體如同散了架一般難受。

    一直睡到中午,沈溪才起來吃了點兒東西,正要坐下溫書,敲門聲響起,打開一看,卻是蘇通過來拜訪。

    進門見禮後,沈溪趕忙問道:「蘇兄,你實話說,那三道考題從何而來?」

    蘇通笑了笑,道:「沈老弟何必明知故問呢?卻不知你這次考得如何?」

    沈溪實在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其實從蘇通拿三道題目過來,沈溪就已感覺到這可能是本屆鄉試洩露的考題,蘇通沒有告訴別人,只將題告訴了他,其實已經充分表達了他的信任吧……只是這種信任的方式,實在讓人糾結。

    沈溪嘆道:「勉勉強強,若本屆不中,下次再考便是。」

    蘇通輕輕嘆了口氣,點頭道:「沈老弟,其實我把題目給你,並非是有意為難你……想必你也知道,既然考題外洩,那些知道題目的考生必不會親自上陣,或請人作,或提前引經據典好好參詳,對我等實在不公。」

    「一屆鄉試所錄取之人寥寥,若你我因此而落榜,再等三年,豈不可惜?」

    沈溪自然理解蘇通的心情,別人能作弊為何我不能?但這種事,可是罔顧朝廷法度,他有了這心思,這屆鄉試若不中,以後鄉試必然會如法炮製,連會試他都可能去想辦法獲取考題。久走夜路必逢鬼,到時候說不一定會落得個慘澹的下場。

    沈溪本來還想問問蘇通是否找人提前作了考題,但話說到這個分兒上了,他覺得沒必要再問。

    無論蘇通是否找人替作文章。都逃不掉作弊的名頭,連累沈溪自己也良心不安,他沒有找人替考,但也提前獲悉了考題,足足思慮了兩天時間。這就獲得了別的考生所不具備的優勢,如此就算中了鄉試,也讓他良心過意不去。

    送走蘇通,沈溪溫書的時候有些心不在焉,這時尹文在尹夫人的帶領下過來陪沈溪。

    小妮子兩天沒見,好像漂亮了許多,臉上掛著兩抹紅暈,見到沈溪後就在那兒美滋滋地直樂,沈溪之前再多的煩惱,看到她那純真燦爛的笑容。一時也被他拋諸九霄雲外。

    「少爺,是不是要不了多久你就要走了?」尹文終於鼓起勇氣問上一句。

    「是啊。」沈溪點頭,「考完試,我就要離開福州,以後不知道我們還有沒有見面的機會。」

    「哦。」

    尹文臉上失望的神色顯而易見,可她也不纏人,只是坐在那兒,神情恍惚,好像在想沈溪走了以後的場景,偶爾眉頭微蹙。好在沒什麼悲傷的表情。

    沈溪看了半晌,微笑著問道:「在想什麼呢?」

    尹文回過神來:「我沒想什麼,若是能跟少爺一起走就好了……嘻嘻。」

    小妮子歲數不大,不知離愁的滋味。只是把心裡想說的話說出來,她感覺跟沈溪在一起非常自在,想陪沈溪讀書,還想陪他到處走,至於為什麼,卻不太懂。對於沈溪的離開。她心裡也有不捨,但不捨之後是什麼樣子,她不太明白。

    沈溪心想:「多麼潔白無瑕的一塊璞玉啊!」

    沈溪沒有再溫書,而是給小妮子講了幾個童話故事,小妮子開心得不得了,等尹夫人帶她走時,她還笑嘻嘻的,好像就算一時分開以後也能時常見面。

但在尹文走出後院門時,沈溪卻從投過的窗戶縫隙,明顯看到她眼角掛著的淚水。

    第二天早晨,尹掌櫃除了給沈溪和沈明文準備下午第二場鄉試的吃喝用度外,也帶著幾分感慨問道:「不知小掌櫃幾時走?」

    沈溪回道:「今天是第二場,等考完第三場,我跟大伯和三伯就要回鄉,多謝尹掌櫃這些日子的照顧。」

    尹掌櫃笑道:「小掌櫃說哪裡話,只盼小掌櫃高中,到時候回來看看。」

    沈明文打著哈欠從樓上下來,問道:「七郎,我何時說過考完試就走的?我們不是要等放榜以後再歸嗎?」

    沈溪提醒道:「臨別時祖母有交待,考試結束不能耽擱,即刻回鄉。」

    沈明文見沈溪不為所動,過來勸道:「七郎,我跟你說,等放榜以後再走,咱們就能在省城多住一些時日,桂榜張榜後還會有鹿鳴宴,哈哈,熱鬧非凡啊!」

    沈溪苦笑著問道:「大伯,你的意思,這屆鄉試我們能中?」

    「難道一定不中?總要知道結果才好,若不留下來,得到消息就要比別人遲十多日,那豈不很無趣?」沈明文有些不樂意。

    沈溪心想,那是你無趣好不好?回去後你就要被關小黑屋讀書,我跟你可不一樣,我回去是跟家人團聚,想怎麼都成。

    沈溪道:「大伯想留下只管留就是,反正我要回去。我爹娘也不許我在省城逗留太久。」

    沈明文怒道:「把銀子留下來,愛走你自己走……」

    沈溪點點頭,往樓上去時,不忘提醒:「跟大伯說一聲,三伯說了,咱一共剩下三兩多銀子,回鄉一趟要花費二兩,剩下一兩留給大伯,您看著花吧。」

    ……

    鄉試第二場考試,八月十一進場,八月十二開考。

    鄉試的第二場考試內容,試論一道,判語五條,誥、表、內、科各一道。

    第二場考試,涉及了許多考生之前考童生試時從未接觸過的內容。試論其實就是考策論,讓考生議論當前政治問題、向朝廷獻策。判語則是讓考生對「疑事」做出判語,考察生員是否能辨別是非。誥、表、內、科則是屬於應用文範疇,看看考生撰寫各種公文行政的能力。

    第一天考試七篇文章,大約要寫兩千兩百字左右,而第二場的考試內容更為複雜。要寫三千五百字以上。

    但第二場的要求遠沒有第一場那麼高,就算有的專案不會,只需把文章簡單寫出來就可以了。

    畢竟僅僅第一場考試五千餘考生加起來便有一千二百多萬字,同考官還要做到字斟句酌。

不能像童生試與科考那樣,一目十行、走馬觀花批完了事,如此一來便擠佔了閱卷的絕大多數時間,其他考卷同考官就沒閒暇翻閱,指望主考官去看就更不可能了。

    雖然要寫的字數更多。但由於沈溪的閱歷要比這個時代的人領先太多,再加上經過馮話齊的培訓,他對公文滾瓜爛熟,因此日落前就已經完成,反覆檢查幾遍確認無誤後沈溪交了卷子。

    第二天出考場,回到客棧,提前在客房等候的沈明堂拿了一封信出來,卻是老太太早就找人寫好的,自打從家裡出發到省城赴考就藏在沈明堂身上,讓二人在考最後一場前當眾閱讀。

    李氏的意思非常明確。叮囑這屆鄉試結束後,沈明堂馬上帶沈明文和沈溪回鄉,當天考完,當天就得走,還讓沈明堂去福州貢院外接人,顯然是怕沈明文考試結束後離家出走。

    沈明文怒氣衝衝道:「娘當我是小孩子還是怎麼著?我跟七郎能那麼不知分寸?」

    沈明堂道:「大哥,娘也是為我們好,早些回鄉,娘不用太過掛念。」

    沈明文對這個三弟的品性知道得十分清楚,若說沈明有能跟著他胡鬧。這沈明堂對老太太那是言聽計從,半點都不敢違背。沈明文道:「老三,你說這省城裡的日子過得怎樣?可不許違心了說!」

    沈明堂低下頭:「挺好。」

    沈明文非常滿意地點了點頭:「怎麼個好法?」

    沈明堂嘴笨,說不出個之所以然來。只是訥訥道:「若家能搬來福州……倒是挺好。」

    因為商會的人對沈明堂禮遇有加,既讓他賺錢,還給了他個管事的差事,沈明堂在福州城裡吃得好住得好,幹的活既體面又輕鬆,自然想留在省城。

    沈溪見沈明文還想繼續誘導他這個老實的三伯。不由道:「好不好也得回去,祖母說了,我們要耽擱的話,回家就得受罰。」

    老太太說的「受罰」,就是家法伺候,一頓戒尺招呼在身上。沈明文自己沒少挨打,對戒尺有些忌憚,乾脆什麼都不說了。

    八月十四,考生入場考第三場。

    第三場的考試內容為經論、史論、時務策五道,每道題要求寫三百字以上。在沈溪看來,這是為了考察生員們在古今政事方面的見識。

    從第二場開始,考試內容已經不再要求用八股文來寫,在作文行文上更利於考生自由發揮。

    也正因為如此,後兩場的考試內容更難判斷優劣,反倒不如第一場的四書文和五經文,光看破題和八股行文,基本就能判斷出文章的好壞。

    在嘉靖朝之前,考生鄉試的考卷在批閱後,沒有規定必須要送去京師和南京進行「磨勘」。

    所謂「磨勘」,也就是各省將取中舉人的試卷解送到禮部複查考卷,一般由禮部會同翰林院完成。

那些清貴的官員們,會審閱每一份試卷,檢查考官在閱捲過程中是否舞弊,以及考官閱卷是否認真,比如試卷中有錯別字,語句不通等等問題,同考官是否標明了。對於同考官閱捲過程中的錯漏,會進行嚴厲的處罰。

    在失去監督的情況下,考生的成績,實際上是由各省自行決定,鄉試結束只需把錄取人員名單上呈京師報備即可。

    三天考試下來,每個考生需要寫六七千字到萬字之間,五千多考生,最少也有四千多萬字,沒有標點符號,一張張考卷,讓四名同考官從中選擇優劣,只能從四書文入手,負責任的,或者會看看五經文,之後後面兩場考試的內容,本身同考官也不是很專業,想拿來通讀一遍都沒那時間。

    因為按照規定,閱卷工作要在八月底完成,從考試完到閱卷結束,一共不到半個月時間,真正留給同考官的時間連十天都不到,畢竟還有主考官批卷的時間在內。

    第三場考試,對所有考生來說都挺輕鬆,若考生認為第三場的考試內容多,可以酌情減兩道,也就是說經論、史論和時務策只做三道即可。

    第一場四書文和五經文也允許酌情各減一道,可畢竟這涉及到最後錄取與否,沒一個人敢減,但在第三場,沒減的反而是少數。

    等八月十五晚上考完試,整個貢院內一片喧譁。

    畢竟已經考完試了,之前規定考生不許說話,那是為了防止作弊,但此時試卷都收走了,而且時間恰逢中秋佳節,人被關在號舍裡,面對頭頂的皓月,難免會有思鄉的情緒。

    這會兒,開明的監考人已經把號舍的鎖打開,一堆人聚在一塊,有的考過多屆的考生清楚規矩,特別準備了酒壺和幾個小酒杯,拿出來招呼附近同考的生員坐下喝上兩杯。

    沒到半夜,所有外簾官已經撤離,號舍的鎖也被打開,監考的官兵撤去,整個貢院好像是個大集市一樣。

    所有人都在那兒談天說地,有交流題目難易的,有抱怨時運不濟的,還有喝了酒潸然淚下的。但更多的人卻對本次考試有所憧憬,希望最後那百里挑一的舉人名單中,列著自己的名字。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7 21:34
第三三八章 再鬧失蹤

    八月十五當晚,許多人根本就沒有入睡,畢竟貢院號舍內休息的條件太差,能聚在一起喝喝酒談天說地,總好過於在號舍的木板上輾轉反側。

    考完第三場,等於是三年一個迴圈的鄉試正式結束,無論考得好與壞,未來長遠的事情,暫時不用去想了。

    八月十六,天濛濛亮,號舍開門,沈溪提著考籃出了貢院,在約定地點見到了沈明堂,可過了半晌仍舊不見沈明文出來。

    福州貢院佔地面積不小,考生又多,想從人群中把沈明文找出來確實不太容易。

    直到考生走得差不多了,只餘三三兩兩的人從裡面出來,沈明堂不禁有些著急:「七郎,要不你進去找找?」

    沈溪看著貢院兵丁把守的大門,搖了搖頭道:「不是我不想進去,實在是進不去了。」

    沈溪心想,這會兒即便進貢院估摸著也沒用了,沈明文是擺明瞭不肯馬上返鄉。

    沈溪一直懷疑,三年前沈明有根本就不是失蹤,而是留在福州城裡,兄弟二人應該是有聯繫的方式,沈明有在省城尋找門路,沈明文則去汀州府城準備跟沈明鈞夫婦誆些銀子再次出逃,到福州過逍遙自在的日子。

    只是最後沈明文被老太太逮了回去,夢想由此破滅。

    這次沈明文到省城趕考,若他知道沈明有安身何處,不可能不去找尋。考試之前住在客棧,吃得好住得好,小日子過得逍遙自在,以沈明文賴皮的性子,自然不想挪窩,可鄉試結束,知道沈明堂和沈溪馬上要「架著」他回寧化。於是便來了個一走了之。

    沈溪其實早就料到沈明文不會這麼輕易回去,但眼下人尋不著,他跟沈明堂回寧化,這是往老太太槍口上撞。怎麼著也要先把沈明文給找到再說。

    至於沈明有的下落,就不在沈溪的責任範圍內了。

    等了一個多時辰,貢院的大門都關上了,沈明堂依然不肯死心,上去問過守貢院的兵丁。方知裡面已經沒有任何考生留下。

    沈明堂急道:「我家兄長可能睡過去了,沒來得及出來,麻煩這位軍爺再進去幫忙找尋一下。」

    兵丁不耐煩道:「說沒有就沒有,你當鑼是白敲的?若這般都醒不來,睡死在裡面也活該!」

    沈明堂沒轍,只好回來苦著臉讓沈溪拿主意。

    沈溪跟沈明堂先回客棧,跟尹掌櫃一打聽,才知道沈明文居然回來過,把包袱拿了才走的,還跟尹掌櫃從賬上支取了四錢銀子。

    沈溪一聽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沈明堂則有些驚訝:「大哥昨日裡還跟我要了一兩銀子去……」

    沈明堂來送考,有他的好,這個人實誠,不會想那些歪門邪道,就算大城市的生活眼花繚亂,他也能守得住本心,可這人最大的缺點也是太過實誠,被沈明文以大哥的身份一壓,一股愚孝勁兒上來,就為沈明文所趁。

    沈溪就差提醒沈明堂把所有銀子都藏嚴實了。最後還是被沈明文所趁。

    沒轍,本來說考完試馬上就走,現在沈明文失蹤,只能派人去找尋。

    沈溪與沈明堂一起去了商會。本想找馬九,才知道這幾天馬九為了車馬幫擴大地盤的事情,根本就沒回來過。

    沈溪跟龍掌櫃要了幾個弟兄,專門去城裡的私娼館和賭坊去找,但這次沈明文學精了,拿到錢他也沒去這些地方「孝敬」。不知是刻意躲起來,還是找沈明有去了。

    找了一天,一點兒消息都沒有。

    天擦黑的時候,馬九匆忙回來,他下午得到消息,也親自帶人找尋過,仍舊沒有找到沈明文的蹤影。

    馬九道:「小掌櫃,我聽說城裡的人牙子很多,這些人牙子……都是給那些礦山或者是鹽田尋勞力,您說大老爺會不會被這些人……」

    沈溪搖頭:「他是自己拿著錢走的,不是被人拐帶的。再者說了,他一個文弱書生,肩無擔柴之能,手無縛雞之力,人牙子綁他回去莫非要供養著他不成?」

    馬九苦笑了一下,沒再就著這問題往下說。

    沈溪道:「九哥,正好有件事,三年前我二伯陪我大伯來省城考試,此後下落不明,你幫忙找人打聽一下,有沒有他的下落。我懷疑大伯去找我二伯了……現在我把他二人的畫像畫出來,你拿著畫像去問詢即可。」

    馬九點點頭:「那感情好,這麼悶頭去找,想找到也難。」

    沈溪把沈明文和沈明有的畫像畫出來,沈明文的那副死相,沈溪倒是很容易畫出,但他已有許多年不見沈明有,再加上二人本來就少有交集,畫出來稍微有些偏差,不過即便如此,等他畫出來後,也讓馬九和沈明堂感嘆。

    沈明堂驚訝地問道:「七郎,你……你畫畫的本事,從哪裡學來的?」

    馬九也咋舌:「小掌櫃的這門技藝,出去當個畫師,那絕對能當門營生。畫得實在太像了。」

    沈溪把畫像交給馬九,讓馬九連夜帶著人去找尋。

    ……

    第二天,沈溪和沈明堂只能留在客棧等消息。

    上午時,尹夫人帶著尹文過來了,小妮子本來以為沈溪已經走了,再加上有幾日未見,一過來就搬張凳子坐下,什麼事都不做,就傻痴痴望著沈溪,好像要把沈溪的模樣深深地刻在腦海裡。

    沈溪笑道:「你總是這樣看著我,不無聊嗎?」

    「嗯?」

    小妮子臉上帶著費解,顯然她不懂無聊是什麼意思。

    沈溪不再問,任由小妮子盯著他看。

    沈溪以前讀書,沒太留意尹文,如今他什麼事都沒做,被小妮子這般打量,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沈溪心想:「要是曦兒和黛兒也能這麼安靜坐著就好了,可惜這兩個妮子總是閒不下來。」

    臨到中午,沈溪叫了午飯進房。尹文跟著一起吃。小妮子不挑食,吃飯悄無聲息,但吃得很香,很快就把一大碗飯扒拉進嘴裡。輕輕打了個飽嗝,什麼都不說,但卻讓人知道她已經吃好了。

    「睡個午覺吧。」沈溪道。

    「嗯。」

    尹文也不客氣,到床邊把鞋子脫了,連著襪子坐在床沿上看著沈溪。半晌後才躺下來,抱著被子又看著沈溪,直到上下眼皮打架,才合上眼睡了過去。

    小妮子還在睡覺,蘇通這邊上門拜訪。

    考完試後蘇通自己也好好休息了一天,等精神恢復得差不多了,馬上來找沈溪參加文會,畢竟這幾天省城的考生數量大幅銳減,很多自覺考不上或者手頭拮据的考生,已經開始考慮回鄉的問題。再不聚一聚的話,以後也不會有見面的機會。

    下一屆鄉試,很多人未必會跋山涉水而來……有些人窮極一生考舉人,最後傾家蕩產。而有的接連碰壁後終於死心,只能以秀才的功名,在鄉間混口飯吃,直到終老。

    「……聽說本屆鄉試,咱們汀州府清流縣的吳公子,考得非常不錯,有很大的可能名列解元!」

    沈溪問道:「蘇兄從何得知?」

    蘇通一時遲疑。似乎不願說,沈溪只能猜想蘇通又得到了一些小道消息。

    以沈溪對吳省瑜的瞭解,此人心高氣傲,為的是在科場揚名。就算被吳省瑜提前知道了考題,他也不屑於找人替作文章,而只會靠他自己的真本事。

    即便如此,吳省瑜依然被蘇通認定他很有機會中解元,背後肯定有鮮為人知的貓膩。以這屆鄉試的重重黑幕來看,外簾官的許可權的確是有些大了。不然考生連內簾官是誰都不知,如何去從考題和閱卷方面入手,探知一些「秘聞」?

    二人一同出得門口,沈溪道:「我大伯昨日考試結束後,人便不見了蹤影,這兩天我正派人在城中各處找尋,心有牽掛之下,怕是不能與蘇兄同去趕赴文會,先送蘇兄到此吧!」

    蘇通愣了愣,想到那不靠譜的沈明文,不禁啞然失笑:「這鄉試都結束了,世伯又會去何處?」

    沈溪嘆道:「若在下知曉,也不用大費周章。蘇兄準備何時動身回汀州?」

    蘇通擺擺手笑道:「不急不急,我要回去,至少要等桂榜公佈之後,再盤桓遊玩些時日,怎也要等九月中旬以後。既然沈老弟你不方便,那為兄先告辭了,有什麼事需要幫忙的,儘管來找為兄。」

    蘇通行禮後轉身離開。

    沈溪回到樓上,尹文剛睡醒,正趴在小枕頭上哭,讓沈溪略微不解。

    聽到腳步聲,尹文抬起頭看著沈溪,眸子裡噙著淚花,微微撅嘴望著沈溪,輕聲道:「少爺!?」

    沈溪這才知道小妮子為何而哭,大約是一覺醒來,發覺他不在,以為他走了,心裡難過。

    沈溪笑著安慰:「還沒給你講完故事,我暫時不會走。」

    尹文從床上爬下來,把鞋子穿好,快步跑過去把凳子搬到書桌前,端端正正坐在凳子上,好像個好學生面對自己的老師,一句話沒有,但眼睛已把她心裡想說的話表露無遺。

    「要聽什麼故事?」

    沈溪回到書桌前椅子上坐下,笑著問道。

    尹文想了想,小腦袋搖了搖,左右一對小發角綁著兩個小辮子,隨著她腦袋的擺動,如同小波浪鼓一樣。

    沈溪心想:「真是個容易滿足的小丫頭。」

    剛才小妮子哭得稀里嘩啦,見到他人就這般高興,聽故事也不挑挑揀揀,說什麼她就聽什麼。

    沈溪想了想,還是給尹文講那些簡單的童話故事好了,這最適合小姑娘聽。

    沈溪講了一會兒《人魚公主》,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上樓梯的聲音,馬九連門都不敲,直接撞了進來,急匆匆地道:「小掌櫃的,大爺……大爺他找到了。」

    「在何處?」

    馬九連氣都顧不上喘勻,急忙道:「在……在跟人打架,我們到時,他正跟一個婆姨扭打成一團,二人好像有什麼爭執。到底怎麼回事也不知曉,您還是親自過去看看為好。」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7 21:36
第三三九章 賣了還是害了?

    馬九沒把話說明白,只說沈明文在跟一個女人扭打,女人是什麼來歷,二人是否認識,因何扭打,馬九都交待得不是很清楚,或者他也根本就不知道。

好在有車馬幫的弟兄看著,沈明文別想再逃走,沈溪打定主意,就算綁也要把他綁回寧化。

    沈溪跟尹文簡單交待一句,小妮子眨眨眼,有些不太明白大人的世界,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目光中帶著幾分不捨。

    馬九領著沈溪一路去了晉安省邊一處平民聚集區,車馬幫過來四十多名弟兄,把弄巷的路口給堵上了。

    沈明文狼狽不堪地坐在地上,怒視對面一個被街坊拉住的女子。

    那女子看起來三十多歲,穿著打扮以及模樣都很一般,兜著手痛駡沈明文,把沈明文祖宗十八代都給罵了個遍,咬牙切齒,好似有什麼深仇大恨。

    沈明堂正在旁邊勸解沈明文,但沈明文似乎根本就聽不進去。

    馬九跟沈溪一來,車馬幫的弟兄趕緊讓開路,那女子見到馬九後反而更為囂張,撲騰著就要過去跟沈明文撕扯,兩名車馬幫弟兄趕忙將那女子攔了下來,女子不像什麼良家,就算被兩個男子攔著,還是邊罵邊拉扯,與這個男女授受不親的時代顯得格格不入。

    「大伯,怎麼回事?」周圍太亂,沈溪只能奔到沈明文身前,在確定沈明文沒缺胳膊斷腿後,這才出言問道。

    沈明文怒不可遏:「那賊女人,把你二伯給害啦,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還不趕緊去報官!」

    這話讓人聽得一頭霧水,可仔細一琢磨。沈溪大概便明白是怎麼個意思了。

    沈明有在三年前陪沈明堂進省城趕考,很可能跟這女人廝混到了一塊兒,最後不知是何原因,沈明文去汀州府城找沈明鈞一家。

而沈明有則跟這女人在省城過小日子,這次沈明文尋到女人的下落,卻得知沈明有已不在,便懷疑對方害人性命。

    女人罵道:「那殺千刀的,老娘知道他去了何處?說是去北邊做生意。一去就不回,老娘還指望他養活呢,可他這一走便是三年,連個屁都沒帶回來,老娘如花似玉的身子,當被狗糟蹋了!」

    這女人不但潑辣,臉皮也極厚,當著街坊的面,她也絲毫不掩飾自己在家裡養漢子的事情。

    沈溪知道,以沈明文和沈明有三年前的狀況。能認識什麼好女人那就怪了,無非是私娼館裡的女人,很可能這女人就是他前些日子拿著二百文錢去找的那個。

    馬九問道:「小掌櫃,報不報官?」

    沈溪皺眉道:「報什麼官,先幫忙把人弄回去再說。詳細的情況,仔細打聽清楚,找人看著我大伯,千萬別讓他再跑……走丟了。」

    馬九道:「明白。」

    隨後馬九一招呼,立即有車馬幫的弟兄過來把沈明文架起,幾乎是丟上馬車。把人運回客棧。

    沈明文被人抬起來,兀自掙扎謾駡,他是讀書人,可在這地方跟那市井潑婦也沒什麼兩樣。難怪他會跟一個私娼館出來的女人扭打在一塊兒。若沈明文投胎做女兒身,那絕對是潑婦中的「戰鬥雞」。

    沈溪先留了下來,他要把事情詢問清楚,尤其是沈明有的生死。

    那女人實在難纏,嘴裡罵罵咧咧不停,沈溪沒能從她身上探聽到任何消息。好在從街坊四鄰口中稍微打聽到一些有用的訊息。

    這女人姓于,夫家姓何,系從遠地方搬到福州城來住的,結果她丈夫頭些年死了,一個女人沒辦法過活,就跑去私娼館當妓女,至於她是如何認識的沈明文和沈明有兄弟倆,街坊們不知道,但料想是在私娼館裡結識的。

    但街坊知道,三年前這女人的確是在家裡養了個漢子,跟沈溪所畫的沈明有的畫像很像,但隨後不到兩個月,人就走了,去了何處沒人知曉。

    「……你們不知道,何家媳婦那段時間可風光了,出來就跟人說要改嫁舉人老爺,結果到了年底,家裡就換了別的漢子,不知廉恥。」

    街坊說及何于氏,神色都帶著鄙夷,就算是沒丈夫的女人沒法過活,出去出賣身體也是很下賤的事,為世人所不恥。

    沈溪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帶著人來到何于氏的家門口,沈溪還是想要問清楚沈明有的下落。

    如今沈明有失蹤三年,杳無音信,總算他徹底失蹤之前是跟這女人在一起,她不可能什麼都不知曉。

    沈溪道:「何夫人,明人不說暗話,三年前跟你在一塊兒是在下的二伯,他在家裡有妻兒老小,如今他音信全無,家中著實著急,我們不管你們以前怎樣,只要你將他下落告知,我們不會虧待於你。」

    何于氏嚷嚷道:「老娘自己還在找他呢?跟我說自個兒是來趕考的,還說一定能考上舉人,結果屁都不是,老娘被他騙得那叫一個慘啊,後來他跟著北邊的人去做生意,一文錢都沒給老娘留下,老娘從哪裡知道他去了何處?」

    沈溪聽何于氏的口吻,不像是誠心誆騙,但這種女人的話本就不可信,或者是沈明有知道這段時間沈明文會來福州趕考,故意躲起來了呢?

    沈溪道:「那些北邊的商賈,何夫人瞭解多少?」

    何于氏怒道:「老娘壓根兒就沒見到什麼北邊的人,都是他自己說的,還說什麼跟京師那邊皇宮裡的人做生意。我呸,他也不撒泡尿照照,他有那富貴相,能跟宮裡面的貴人認識?老娘被他白白佔了幾個月便宜,還讓老娘養著他,結果他擦擦嘴跑了,老娘真是瞎了狗眼!」

    何于氏根本就是胡攪蠻纏,沈溪知道打聽不出什麼結果,現在知道是跟北邊的商賈有關係,至於跟皇宮做生意云云。沈溪壓根兒是不會信的。

    沈溪丟給何于氏一錢銀子,當作是「精神補償」,回頭帶著馬九回到商會,見到龍掌櫃後。拜託他幫忙打聽一下三年前北邊商賈的事。

    剛趕回客棧,就聽到沈明文的聲音從樓上傳來:「……是我把老二害了啊,是我把老二害了!我對不起他!當初我若是能夠攔著他去找這惡女人,他也不會被人害啦!」

    沈溪上樓進到房裡,黑著臉道:「大伯這些話。是不是該回去對祖母說清楚?」

    沈明文剛才還一副死了老娘的模樣,聽到這話他馬上怒氣衝衝瞪著沈溪:「小么子,你這話是何意?」

    沈溪冷聲道:「我能有什麼意思?三年前二伯失蹤,你說跟你沒關係,可祖母卻覺得是你們兄弟相殘,現在二伯蹤影無尋,報上官府,怕是大伯和那女人都逃脫不了干係,再讓祖母知曉你與二伯……居然跟那種女人有染,沈家以後還想在寧化立足?」

    沈明文臉色青紅相間。最後清了清嗓子,換上語重心長的口吻:「七郎啊,你看咱都是一家人,沈家沒面子,你以後不是也沒面子?要不這樣,這事咱就別理會啦,反正呢,你二伯已走了三年,咱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地,就當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咱回家也別跟你祖母說,圖個耳根清靜,如何?」

    沈溪看了看旁邊的沈明堂,就算他自己不說。沈明堂肯定會老實對李氏交待,以前還可以認為是沈明有想在外面闖出個名堂,現在知道,沈明有是身無分文被私娼趕出家門,最後下落不明的。

    以之前福州地界的混亂,一個又饞又懶不務正業的男人。連本錢都沒有,怎麼出去做生意?

    要麼是被人賣了,要麼是被人害了!

    沈溪道:「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就算我裝作不知,祖母最後肯定會知曉。現在要等龍掌櫃他們打聽清楚消息,這兩天大伯最好在房裡別出來,若大伯再想不辭而別,那多半是做賊心虛想要畏罪潛逃。」

    沈明文怒道:「這是你跟長輩說話的語氣?」

    沈溪理都不理他,拉著沈明堂出了房門,直接把門一關,從外面給上了鎖,又對兩個一起過來的車馬幫弟兄交代好,一天分兩班把沈明文給看住,絕不能讓他再作出任何出格的事來。

    沈明堂急道:「七郎,你祖母讓咱早些回寧化,可你二伯……咱怎麼辦?」

    沈溪道:「三伯不用著急,我看二伯只是跟著人去做生意,既然他沒回來找那女人,多半是滯留北方。如今汀州商會在大江南北許多地方都有聯絡之所,讓他們幫忙打聽,或許很快便會有消息傳來。」

    沈明堂一陣茫然,手足無措:「那……那就等等,就怕你大伯又……又走了,不行,我這幾天也要留下來看著他。」

    沈溪就怕沈明堂耳根子軟,被沈明文呼喝兩句,或者是動之以情,就會陪沈明文出去找人,結果半路上被沈明文給逃掉。

    沈溪好生對沈明堂交待一番,這才回房,他忙活了一下午,回來時尹文正坐在書桌一側,聽到聲音,用愕然的目光看著他。

    「小文,還沒走?」

    沈溪本來煩心事一堆,見到尹文後,心情莫名就放鬆下來。

    尹文就好像是這紛擾世俗中的避風港,只要跟她在一起,再大的風浪也都是外面世界的事,他可以安心在這小港灣裡躲著。

    「奶奶還沒來呢。」小妮子用稚氣的聲音回道

    沈溪坐下來,看了看尹文在做什麼,原來她閒著沒事,正用毛筆寫字。沈溪拿起紙,看著上面她寫的幾個字……全是她自己的名字,一個是「小丫」,一個是「小文」,一筆一劃都寫得極為工整,看來小妮子平日還是下了一番工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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