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穿越之太乙仙隱 作者:先飛 (已完成)

 
li60830 2017-3-14 18:53:44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56 42998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5 12:08
第十三章 坐中唯有許飛瓊
袁隱居走了之後,沒過多久,藍菊花手下的高羊茅、馬棘、二色胡這“三草”也被放了回來。

他們回來的時候,藍菊花正直往風魂身上貼,又是道歉又是報恩什麽的,大有一副我是以身相許定了,你不要都不成的架式。

高羊茅等三草早就知道她一向花癡,一同用鄙視的眼神看她,藍菊花卻根本就當他們是透明。

就在這時,聶隱娘踩著劍光從天空落了下來,見有個女人直往師父身上貼,不禁瞪大眼睛盯著。藍菊花原本想連這小丫頭也當成透明,然而聶隱娘雖然麵無表情,卻偏偏瞪得她渾身不自在。

“這丫頭是誰?”她幾乎要咬上風魂的耳朵。

風魂見藍菊花剛剛脫險就貼著自己瞎折騰,和自己被她“綁架”到這裏的那段日子也沒什麽區別,也隻好無奈地搖了搖頭,暗自好笑。

他向藍菊花問起她這次失手的經過,卻也問不出什麽來。藍菊花帶著三草潛到感業寺中,雖然成功的把武媚娘所藏的遊仙枕偷了出來,卻很快就被人追上。她雖然擅長挖牆打洞潛蹤匿跡,但那些人仿佛根本就是在那等她,讓她怎麽也逃不出來。

就在那些人想要直接殺了她的時候,她所帶的青龍之圭掉了出來,那為首之人立時改變了主意,把她和三草生擒回去,逼問她青龍之圭的來曆。

風魂微笑:“所以你就說出來了?”

藍菊花貼在他身上,媚笑含春地蹭來蹭去:“雖然我也知道我不該出賣你,但當時那情形,自然還是保命要緊,他們問什麽我就隻好答什麽了。你要是生氣的話,那我今晚就陪著你,讓你折磨虐待,你看可好?”

聶隱娘在旁邊低哼了一聲“無恥”。

三草使勁點頭。

風魂笑了笑,倒也沒有放在心中。他將青龍之圭交給藍菊花,本就是算出這樣可以幫她保住性命,現在她既然平安無事,那就比什麽都好。而且以那些人的本事,就算藍菊花不肯說,他們也有辦法讓她全部說出來,所以她的決定並沒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既然知道袁隱居和他所代表的那股勢力至少目前不會再和自己起衝突,風魂也就放下心來,因為那意味著聶峰和藍菊花等人的生死暫時都不用太過擔心。

於是,他就帶著隱娘在這宅院裏住了一夜。

那天夜裏,萬賴寂靜之時,風魂獨自站在後院想著袁隱居白天所說的那番話。真正讓他在意的並不是袁隱居知道他來自未來的身份、以及尋找妹妹這一個目的。

事實上,他已經猜到是誰把他的來曆透露給袁隱居。

知道他是來自未來的幾人中,王妙想已經死去,孫靈秀自從和他在南海分別之後,也是一直下落不明,更何況他並沒有把自己想要在唐朝尋找妹妹的事跟她們說過,也從來沒有在她們麵前用過“穿越”這個詞。

他隻有在剛進大荒境時跟木公提到過自己尋找妹妹的目的,而當時在木公身邊的,也隻有梁休和浴月兩人。

雖然有三百多年沒見,但他仍然相信浴月不會隨便把他的事說給別人聽。

所以,說出他的來曆和目的的那個人,多半就是梁休。

但這並不是他所在意的事。

真正讓他在意的,是武媚娘的死。

那表示他所熟知的“曆史”很可能已經被改變了。

而且袁隱居為什麽可以那麽肯定地說,在他所來的那一千多年後,天地六界中的天界、地府、妖靈、魔風、素外五界都會消失,隻餘下人間一界?

這個世界,到底隱藏著什麽樣的秘密?

風魂怎麽想也想不明白,隻覺得這些線索越理越亂。

身後碎步響起,不用回頭,他也知道來的是藍菊花。

“怎麽,睡不著麽?”藍菊花在月色下含情脈脈地看著他。

他長歎一聲:“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就一直都睡不著了。”

“那是因為你想得太多了,”藍菊花將手輕撫在他的胸口,“找個漂亮的女人摟在懷中,你就不會想那麽多了。”

這個女人倒還真是直接。

風魂抬頭看向周圍:“三更半夜,上哪去找漂亮女人?”

“這裏不就有一個?”

“嗯,是有一個,”風魂朝遠處的一間屋子看了看,歎道,“可她是我的徒弟,我總不能把自己徒弟的衣服脫了……”

藍菊花怒道:“老娘說的是……咳咳……小女子說的當然不是你的那個女徒弟。”

“難道你是在說你自己?”

“當然是在說我了,”藍菊花嬌媚地說道,“你那女徒弟不過是個黃毛小丫頭,哪裏及得上我?”

風魂看著藍菊花,卻也不得不承認她確實有一種風情萬種的嫵媚,而且她這種放浪大膽的行事風格,在這個相對保守的時代反而另有一種與眾不同的味道。

他本就不是什麽坐懷不亂的柳下惠,於是抱起藍菊花,也懶得去找空房間,直接把他抱到假山後的陰暗角落裏。

藍菊山自是心跳加速,仿佛體內所有的骨頭都是軟的。

風魂將她放到地上,正想用些手法對她挑逗催情,卻又想起一事,抬起頭來朝遠處看了一眼,想道:“這種事萬一被隱娘看到就不好了。”

於是,他在周圍用棋子布下青煙鎖雲陣,這才將藍菊花壓在身下,擠壓撫弄。

……

******

天亮之後,風魂帶上隱娘準備離去。藍菊花幽幽怨怨地看著他,作出一副你怎能吃完了就負心離去的委屈模樣,看得風魂苦笑。

“這個地方我們也不能住了,”藍菊花在他的腰上偷偷捏了一下,“這幾天我們就會搬到潯洲去,你可要記得來找我啊。”

風魂隻好點頭。

就這樣,風魂帶著隱娘出了城門,等到聶峰也帶著隨身兵士起程之後,才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頭。如果是用禦劍或是遁法,那去長安對他們來說自然用不了兩三天,但跟在別人後麵又不一樣。這年頭既沒有飛機火車,連汽車都沒有,普通人要從道州前往京城,就算快馬加鞭也要花上半個月。

大部分的時候,風魂就帶著隱娘在山野間清心修行,傳她道法。隱娘本就天生慧根,學起來也是極快。

一天夜裏,風魂想起藏在隱娘體內的那神秘真氣,於是就讓她躺在地上,自己伏身吻了上去,再一次查看她的經脈和體內魂魄。果然,有一個類似元嬰卻又還很渾濁的東西藏在她的體內,風魂猜想,這必是隨著隱體的多次轉世卻仍然存留下來的仙家道胎。

於是,他將太乙白玉輪教給隱娘,在修行的時候,兩人就以正跪的姿勢陰陽對坐,身體雖然不接不觸,卻自有陰陽二氣互相交感。這種修練方式在效果上雖然沒有雙方嘴唇接觸那樣明顯,卻更安全得多,正宗的道家修行講究的本就是沉思靜慮,心無所求而道法自成,口舌接觸的方式隻能在關鍵的時候用於恢複元氣、益本還元,並非長期修煉的好辦法。

而那種以*為主的鼎爐之術,雖然能夠通過采補真陰快速增長元氣,提高神通,對道德本身卻是有損無益,尤其是隻采不補的采花行徑,更是傷天害理。

這並非是說修道之人就應該將*之事視作妨礙修行的毒蛇猛獸,如果行了房事就不能修仙,那玉皇和王母哪來的三十三個女兒?便是六禦中的太極天皇和紫薇大帝,豈不也都是各有子女?

隻是真正的仙家道法講的是苦修和隨緣,若是想通過采補又或是其它手段讓自己的能力在短時間內突飛猛進,那就近於魔道了。

在山中的這些日子,隱娘體內那渾濁的道胎開始慢慢凝聚成形。

而在隱娘練劍的時候,風魂也會把陰陽鏡拿出來翻看,回想著在與耀魄天尊戰鬥時出現的異常。它為什麽好端端的會去吸食靈凝和耀魄天尊的血?它陰寒之麵映出的那詭異畫麵,是否真的就是回到未來的通道?

直到現在,風魂仍然記得那景象裏顯現出的高樓大廈和有紅綠燈的都市街道,以及自己那想要躍入其中的衝動。

而現在,不管他怎麽去試,那景象卻再也沒有出現。

他甚至找了個破碗,並將自己的手割破,盛了一碗血再倒上去,然而血液隻是沿著鏡麵慢慢流下,沒有半點沾在鏡上。

“為什麽它吸靈凝和耀赫威的血,卻不吸我的?”風魂想著,“它是靈凝祭煉出來的,吸靈凝的血還可以解釋成寶物噬主,但耀赫威和靈凝半點關係也沒有,它又為什麽要去蝕他的血?”

那日在九凝山,他和紅線一同被鎮在冰湖之下,後來發生了什麽事他已是一無所知,而脫困之後,也一直沒有人告訴他,那耀魄天尊其實是靈凝的親生父親。

這真相直到現在也隻有當時在場的那幾個人知道,不管是慧紅還是許飛瓊,甚至是靈凝自己都不知道,自然也無法告訴他。

他怎麽也研究不出這寶鏡的陰寒之麵到底有何名堂,最後隻好算了。

從道州前往京城,需要繞過洞庭湖,通過長江,再由荊州沿著官道經襄州、商州直達長安。

在經過洞庭湖時,風魂想起還沒有嚐嚐唐朝的美酒,於是帶著隱娘來到洞庭湖邊的一座酒樓。他們登上酒樓,要了些好酒美菜。隱娘雖然已經辟穀,但酒卻並不算在五穀之內,她在師父的強拗下喝了一些,臉紅紅的,煞是豔麗。

而風魂從來就沒有正正經經地辟過穀,就算曾有三百多年不吃不喝的經曆,那也是被迫的,並非心甘情願。他坐在臨窗之處,身邊又有微醉的美麗少女做伴,自是心曠神怡,其樂無窮。

自從穿越之後,他這也才是第二來逛酒樓,上次是由王妙想陪著,而這次卻是聶隱娘,雖然也算同一個人,卻是不同輪回,讓人嗟歎。

經過五胡亂華之後,胡風早已流入中原,唐初與東晉在許多習慣上已是全不相同。晉代時人們的傳統坐法還是“正坐”,即雙腿並擾跪在席上,而現在除非是極其正式的場合,大部分地方都已開始使用桌椅凳子。

而在詩詞方麵,唐初也是處在由古體詩向近體詩開始轉變的時期,唐朝以前的古體詩不怎麽講究對仗,押韻較寬,而由隋唐時期慢慢形成的近體詩則要講究得多。

幾個文人在另一側談論詩詞,隱娘在這方麵也曾學過一段時間,她學東西本就天分過人,自然也極是精通。風魂見她喜歡,想起自己初識王妙想時對她裝風雅,卻被她輕易識破的往事,又是歎息又是傷感。

揮去雜亂的念頭,他跟隱娘談了一些自己記住的詩詞,能夠被他記住的,自然都是千古傳誦的名句,隱娘自是聽得睜大眼睛。

自從那次“包裝”不成反而差點出醜之後,風魂也不敢再把那些詩詞說成是自己寫的,隻是風魂雖然說出那些作者的名字,隱娘卻基本上都從未聽過,隻以為這些都是些沒有名氣的文人隱士所做,而不知道這些人並非“沒有名氣”,隻是還沒有出生罷了。

風魂又向隱娘念了秦觀的那首《鵲橋仙》,這首詞雖然與此時的格律相差太大,但卻清麗婉約,獨出機杼,尤其是那句“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更是千古絕唱,自然聽得隱娘心中感歎,隻覺得旁邊那些人所談的詩詞,與師父念的這些比起來簡直就是雲泥之別,對自己的師父不禁更是欽佩敬重起來。

這時,旁邊卻有一個醉鬼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拍著桌子朝風魂大叫:“爛,你念的這些詩……嗝,實在是爛。”

風魂知道自己對詩詞了解有限,剛才念給隱娘聽時也是聲音放低,卻沒想到仍是被人聽了去。隻是他對自己雖然沒有自信,對念出的這些詩卻是信心十足,於是冷冷地瞪著這酒鬼:“爛在哪裏?”

他想,這酒鬼多半是要說什麽格律不對之類的話,但每一個時代自有每一個時代的側重點,如果是以五言七言的格律去看宋詞,那自然全無是處,但一首詩詞的靈性,又怎能僅僅因為格律的問題便輕易否定?

那酒鬼卻是搖頭道:“什麽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真正的男女之情,那就有如天河中的流水,雖然流得緩慢,彼此之間卻是難分難解,又怎可能不在乎會短別長?一夜情那還差不多。寫這詩詞的家夥定是個公子哥兒,整天就知道流連青樓,根本就不知道什麽是愛情。”

風魂心想:“他這話也有道理,至少妙想姐姐也說過類似的話。但像這種以情為主的詞曲,重要的應該是其中的意境,又怎能逐字逐句地去辨析其中的合理性?”

他見這醉鬼身穿青衫,頭戴遠遊冠,顯然是個文士。文人自古相輕,便何況這家夥顯然還喝多了,風魂自然也就懶得去跟他鬥嘴,隻是微笑道:“老兄既然覺得我所念的詩詞爛得透頂,那你何不也作上一首?”

“好,”這青衫文士拍著桌子,“你請我喝酒,我就作給你看。”

風魂將他身上掃了一眼,他何等樣人,就算不用術法也能看出這酒鬼根本就是身無分文,偏偏他的桌上還放著不少空酒瓶。

敢情這家夥是個吃白食的,現在應該是酒足飯飽了,又知道自己身上沒錢,所以才蹭了過來,想找借口讓人請客。

風魂心中好笑,於是說道:“好,隻要你真有本事,我就連你桌上的那些酒菜錢也幫你付了。”

青衫文士立時大叫:“取筆墨來。”

酒樓老板對這種事顯然也看得多了,馬上就讓人準備好筆墨和宣紙,青衫文士用毛筆沾了墨水,也不往紙上寫,搖搖晃晃地就來到牆邊,要往牆上塗。

酒樓老板卻將他抓住:“客人,這牆上可不能亂寫。”

“為何別人寫得,我寫不得?”青衫文士指著牆麵大怒。風魂看去,見上麵果然落著不少墨跡。

酒樓老板笑道:“現在天下太平,讀書人多,又都喜歡舞些文弄些墨,尤其是像這種建在名勝古跡之旁的廟宇酒樓,人人都想在上麵留些寶墨,哪怕是寫上‘到此一遊’都是好的。但要是每一個來我這喝過酒的讀書人都留上一句,我這酒樓早就成黑樓了,客人你說是不是?”

青衫文士道:“我是問你為何別人寫得我寫不得,你扯這麽多幹麽?”

風魂笑著走了過來:“想必寫在牆上是要收錢的吧?也罷,你如果寫得好,我就幫你付錢,如果寫得不好,你就自己去把它洗個幹淨,也省得你的‘寶墨’在這洞庭湖邊遺臭萬年。”

“好。”青衫文士大約是覺得自己被人看不起了,勃然大怒,也不再去理老板,就這樣往牆上寫去。

風魂也不管他,隻是轉頭看向酒樓老板,笑道:“你這生意倒是做的好。”

酒樓老板道:“好說好說。”

風魂道:“隻是就算收了錢,這牆還是有被人塗滿的時候,到那時你不就再賺不到這份錢了?”

“這個公子爺倒不用擔心,”酒樓老板低聲說道,“像這樣的文人雅士大多都是來了就走,我隻把其中最好的幾首留下,其它的洗了就是。就算真有客人回頭也不妨事,我就說其他客人嫌他寫的字醜又或是作的詩差,公子試想,這世上有幾個王羲之,又有幾個曹子建?這些讀書人最好哄弄,酒喝多時覺得自己的文章天下無雙,清醒之後又覺得自己寫的東西不堪入目,我這樣一講,又有幾個客人敢說自己作的詩詞獨步天下?”

風魂搖頭失笑。

這時,那文士已在牆上寫完了,隱娘見師父正和酒樓老板說話,於是自己也走了過來,看著那青衫文士寫的詩句輕聲念道:“曉入瑤台露氣清,坐中唯有許飛瓊。塵心未盡俗緣在,十裏下山空月明。”

她念得有如黃鸝,清婉動人,風魂倒聽得嚇了一跳。

許飛瓊的名字怎會好端端的冒了出來?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5 12:43
第十四章 三毛抄四在唐初
風魂看向牆麵的字,見上麵果然寫著許飛瓊的名字。而那文士對著自己寫的東西搖頭晃腦,突然又用筆把那句“坐中唯有許飛瓊”抹去,同時喃喃道:“這句不妥,要是讓許仙子知道我把她的名字泄露給凡夫俗子,她一定會拿劍劈死我。”

隻是他提著毛筆要把第二句修改重寫,卻又想不出別的句子來,一時怔在那裏。聶隱娘見他為難,於是說道:“不如改成‘天風飛下步虛聲’?”

那文士眼睛一亮:“不錯不錯,這句好。”

於是把“天風飛下步虛聲”寫在抹去的第二句之上,然後將筆一擲,要去摸隱娘的頭:“原來也是個才女啊。”

隱娘一閃,讓他摸了個空。

此時,風魂卻是心中疑惑,心想這人怎麽會知道飛瓊的名字?要知道,像王妙想、許飛瓊、董雙成這種瑤池女仙雖然個個貌美,但她們以往在人間時基本都是潛心學道,飛升之後也很少在凡人麵前出現,一般人自然不可能知道她們。

他想要問那青衫文士,然而其它酒客也聚了過來,看著牆上詩詞品頭論足。

那文士一臉得意地看著風魂:“怎麽樣?”

風魂卻先看向隱娘:“你覺得他這首詩作得如何?”

“雖然好,”隱娘低聲說道,“但比起師父你剛才念得那些,卻還差上不少。”

青衫文士怒道:“你個小丫頭懂什麽?”

喂,你剛才還說我這女徒弟是才女來著!

風魂剛才念給隱娘聽的都是些經受時間考驗的千古名句,自然不是他人輕易比得上的,但這酒鬼能夠在這短短時間內作出一首還算佳作的詩詞來,倒也不算是全無本事。風魂看著他,微笑道:“請問老兄大名?”

青衫文士抬頭看天:“我叫……嗯,我也姓許……”

什麽叫“也姓許”?風魂聳肩:“難不成你叫許飛瓊?”

“怎麽可能?”那文士怒道,“我叫、我叫……對了,我叫許瀍。”

你不肯說就算了,用得著臨時想個名字出來麽?

風魂向他搖頭道:“恐怕許兄的酒錢,得你自己付了。且不說這首詩作得雖然不差,卻也不算如何出奇,偏偏其中一句還是我家這位小妹幫你想出來的。既然你這詩作得不完整,又怎好意思讓我幫你出酒錢?”

“它原本是完整的……”

“然後被你劃掉了一句,”風魂冷笑道,“且不說這句是你自己劃掉的,跟別人沒關係,就算沒劃掉,這句‘座中唯有許飛瓊’又算是什麽名堂?許飛瓊是誰?出自哪本書籍,取自哪個典故?”

青衫文士怔在那裏:“她又不是人間女子,哪有什麽書籍記載她……”

“不是人間女子,難道還是天上仙子?”風魂繼續冷笑,“既然是天上仙子,許兄又怎麽會認識?”

許飛瓊當然是天上仙子。

風魂隻是對這個酒鬼的身份好奇罷了。

其他酒客聽到風魂的話,議論一陣,也都覺得風魂不該出這酒錢。既然是賭詩,那就好歹作一首完整的出來才對。

青衫文士麵紅耳赤,叫道:“好,我就再作一首,這次若是語不驚人,我就跳到湖裏去。不過我這人酒喝得越多,才越有詩興,剛才隻是喝得不夠……”

“跳湖倒不用,酒我也可以先幫你叫,隻要你作得好,到時一並算我頭上。”

風魂替他叫了酒,這家夥酒量倒也不錯,剛才看他已是醉熏熏的樣子,現在連喝了幾碗下去,卻仍是那個樣子。他搖搖晃晃地執筆走到牆邊,大有一副名家氣派,刷刷刷地就在牆上寫了起來。

隱娘眼睛一亮,不禁跟著他念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還。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如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她一邊念一邊忖道:“原來這人如此有才華,看來也是個懷才不遇的名士。”

那些酒客也連聲讚歎。

風魂卻是怔了一怔,突然跳了過去,抓住那文士的手,不讓他再寫。

那文士回頭:“又怎麽了?”

風魂斜眼看他,一臉鄙夷:“你竟然剽竊。”

青衫文士大怒:“誰剽竊了?”

“它真的是你作出來的?”

“當然。”

“我要是說,這首詩我也會念,你信不信?”

“好,那你來寫。”青衫文士憤怒地把筆交給他。風魂拿著毛筆要寫,卻又想到自己毛筆本就用得不好,就沒必要在這獻醜了,於是把毛筆交給隱娘:“我念給你聽,你來寫。”

於是,他順著對方未寫完的句子念下去:“……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懷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側耳聽……”

這首《將進酒》在二十一世紀幾乎人人知道,對詩詞稍有喜好的也都背得下來。隱娘替風魂把它寫到牆上,一直寫到最後一句“與爾同銷萬古愁”方才停住。

那些酒客自然齊聲讚歎,連隱娘在放下筆後都忍不住問:“師父,這詩到底是誰做的。”

風魂一邊回答一邊冷笑地看著那文士:“此詩的作者姓李名白,可不是姓許。”

那文士的臉一陣青一陣白,那些酒客大多都是文人,雖然覺得如此佳作自己以前竟從未聽聞,未免有些不可思議,卻也相信風魂的話,一同譴責那人,說他不該抄襲剽竊。

這種事本就是文人雅士的大忌。

青衫文士見眾人一臉鄙夷地看著他,怎麽也放不下這個臉來,叫道:“別聽這個人瞎說,這詩本就是我寫的。”

風魂冷笑:“那我又怎麽會?”

青衫文士幹咳一聲,道:“這首詩是我以前作的,有人聽過也很正常。”

“那怎麽別人又沒聽過?”風魂道,“而且我分明記得,它的作者姓李,而不是姓許。”

青衫文士咬了咬牙,道:“我就是李白。”

“你是李白?”風魂攤手,“那我還是杜甫呢。”

“杜甫是誰?”

“你連杜甫都不知道,也敢自稱是李白?”

青衫文士眼中冒火:“我是不是李白,關那姓杜的什麽事?”

“跟杜甫的關係大著呢,”風魂冷哼,“跟你這姓許的倒真是沒什麽關係。”

他自然是無論如何也不相信這樣一個落魄的酒鬼會是李白。李白當然也有落魄的時候,但像他那種名士,再落魄也該有個骨氣,怎麽也不會去蹭人騙吃騙喝。更何況李白素有急才,真正稱得上是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而這家夥剛才自己劃掉一句後,卻還得讓隱娘幫他補上,可見他的才氣根本就不怎樣。

李白要是這個樣子,估計後世那些對他無限仰望的風流才子都會捶地大哭。

這個時候杜甫還沒有出生,李白雖然是上界的太白星君,在人間也還名氣未顯。其他人聽他們李白杜甫地扯來扯去,自然聽不出什麽名堂來。

“想要我幫你付酒錢也不是不可以,”風魂很和善地看著那文士,“隻要告訴我,你詩中的許飛瓊是誰,你又是怎麽認識她的?”

那家夥瞪了他一陣,然後看了一會天花板。

風魂一眼就看出他準備在心裏打腹稿。

“算了算了,”風魂歎氣,拍了拍他的肩,“你的酒錢我就幫你付了吧。”

就在這時,那酒樓老板卻又走了過來,賠笑道:“公子不用操心,這客人的酒菜錢剛才已經有人幫他付了,就連他在牆上寫詩的錢也結了。”

風魂怔了一怔,卻沒有發現酒樓裏還有什麽其他人。

“那人已經走了,”酒樓老板道,“是位端莊貌美的夫人。”

風魂看向隱娘,見隱娘也在那裏搖頭。

有一個女人來過這裏,又悄然離去。

而他們竟然都沒發現。

沒過多久,那青衫文士就離開了,風魂也沒有追上去找他,畢竟他隻是為這個人突然寫出許飛瓊的名字而感到好奇,倒沒有什麽其它大事,就算這個人真的認識許飛瓊,和他又有什麽關係?

於是,他帶著隱娘繼續前往京城長安。

一來,雖說那袁隱居已經保證不會再暗殺聶峰,但隱娘畢竟是不太放心。二來,風魂聽說紅線也跟著薛仁貴到了長安,去京城的話,說不定可以找到紅線。

而且,他也很想見見那位“將軍三箭定天山,戰士長歌入漢關”的唐朝名將。

******

風魂以為在長安可以見到紅線,卻不知薛紅線早已離開了長安。

她去了鑒湖。

山*上行,如在鏡中遊。

紅線來到這片青山綠水之間,心中悲涼。

她隻覺得自己在蒼梧山萬年峰下睡了一覺,三百多年便已過去。如今物是人非,師父又不知所蹤,她走在這片天地之中,竟是不如該做什麽。

此時,她穿的仍是那件紅衣,並將紫鞘劍背在背上。現在這個時代與她出生的晉末不同,既沒有戰亂,也沒有那麽森嚴的等級製度。再窮苦的讀書人也有機會憑著文章博取功名,路上盜匪與晉末相比少得可憐,擊劍悲歌的少年遊俠倒是多了不少。

這鑒湖如今也成了文人墨客的遊玩之地,它本就是製作紹興黃酒的水湖,又有書法家王羲之在附近吟過詩寫過字,自然能夠吸引到不少遊客。

紅線上次來這裏時,是在會稽城破之後,她陪蘭夫人將父親救出城外,來到這裏後便立時折回去尋師父去了。她隻知道蘭夫人杜蘭香乃是這鑒湖水神,但到底該如何找她,卻一無所知。

“三百多年過去了,爹爹他、他應該已經不在了……”

想到自己以前總是在和父親作對,從來沒有好好的對待過他,紅線眼眶微紅。

她在湖邊的草地之上坐下,就這樣注視著湖麵,心想如果蘭姨看到我,一定會出來見我的。

這鑒湖之上橋堤相連,漁船隱現,許多人看到一個滿身是紅的俏麗少女跪在湖麵一動不動,自然不免多看幾眼。自從五胡亂華和南北朝之後,不管是衣服著裝還是風俗習慣都已改了不知多少,紅線覺得自己是坐在那裏,在其他人眼中看來,卻在想這少女難道有什麽冤屈之事?

畢竟,唐朝雖然比明清之後開放得多,但這樣一個女孩子獨自拋頭露麵,卻還是比較少見。

於是有不少好心人前去問她,然而不管別人怎麽詢問怎麽議論,紅線卻隻是定在那裏不說話。

她隻是懶得理這些人罷了。

結果人卻越集越多,甚至還有一些人見她可憐,給她送了不少糕點水果來。

紅線原本還想,如果蘭姨沒有出現的話,自己就等到天黑之後,再潛入湖底找上一番。也免得在大白天的引人注目,卻沒想到自己還什麽事都沒做,別人就已經像看猴子一樣跑來圍觀了。

她性子倔強,也不怎麽在意他人眼光,隻是心想:“反正已經惹人注目了,那就沒必要再理會太多。”

幹脆站起身來,直接躍入湖中。

旁邊的人想拉她,卻又怎麽拉得住?

於是驚呼與慌亂之聲不絕,所有的人都以為她是在尋短見,人人焦急,幾名漁夫和會水的遊客也跳了下去,隻是撈了許久,卻連紅線的影子都沒看到。

紅線禦著劍光在湖底尋了一遍,一無所獲,心中黯然,心想莫非是蘭姨已經離開這裏了?還是在這三百多年裏,她遭到了什麽意外?難、難道是爹爹病老死去,她、她陪著爹爹殉葬去了?

杜蘭香本是螭龍,龍族雖然並非長生不死,但基本都有一兩千年的壽命,絕不會那麽容易死去。紅線見杜蘭香一直沒有出現,自是擔心她也出了意外。

曾幾何時,她還一心想將這個氣死自己母親的女人除去,而現在,紅線卻隻想見她一麵。

就在這時,她的身邊雖然卷起渦流,她心想莫非是蘭姨出來見她了?

她定睛看去。

一道光芒閃過,現出一個女人。然而那女人蒼老難看,並不是杜蘭香。

“你這丫頭,”那女人瞪著紅線,“沒事跑到我的地盤轉悠什麽?”

紅線見她一眼瞪來,立時也想反瞪回去,最好還是忍下一口氣來,向那女人說道:“我想找人。”

“找誰?”

“杜蘭香,”紅線看著這奇怪的女人,“三百多年前她還是這裏的水神。”

“原來是那姓杜的,”那女人怪笑道,“她早就已經被我趕走了,現在這鑒湖可是我的。”

紅線大怒,立時抽出劍來:“你把我蘭姨趕到哪裏去了?”

“我怎麽知道?”那女人道,“要找她,你自己去別處找好了。”

紅線一團窩火,將劍一放,劍光立時破開水氣,刺向那女人。

“你這丫頭脾氣倒是差得很。”那女人冷笑一聲,也不知拿出了什麽法寶,對著紅線晃了晃,紫綃劍立時被它逼退,又有無數水龍纏來。

紅線哼了一聲,召回紫綃劍隨手一揮,太陰真氣散開,將那些水龍全都凍住,同時更是一重重向外擴散。那女人大吃一驚,抽身直退。

冰寒之氣仍然繼續散開,紅線想令那女人無處可逃。

然而那女人還沒有被她困住,遠處便已有呼救之聲傳來。雖然紅線並沒有把整個鑒湖凍住,但她的真氣至寒至陰,那些以為她尋短見而躍入水中想要救她的凡夫俗子卻又如何能夠承受。

紅線心中一驚,趕緊將陰寒之氣全都收了回來,那些人不管怎樣都是一片好心,她自然不能將那些人害死。

然而寒氣收回,那些水龍也被解凍,立時擁上前來將她緊緊纏住,她竟是掙脫不得。

身體被勒得越來越緊,份外難受,縱然用劍斬了幾條水龍,但這些水龍實在太多,此處又是水中,斬了一條,卻又如蚯蚓般化成兩條,絡繹不絕。

那女人在遠處桀桀笑道:“丫頭,你還是死在這裏吧。”

紅線的腦袋越來越重,被勒得幾乎要昏死過去。

就在這時,一縷花香飄了過來,那些水龍紛紛退散。

那女人冷然道:“杜蘭香,你還敢跑來跟我作對?”

紅線從束縛中解脫,這才慢慢緩過神來,回頭一看,卻見一個美豔的白衣女子不知何時已站在自己身邊,一時又驚又喜。

杜蘭香將她拉到身後,這才看向那女人:“衛夫人,這孩子年幼無知,不太懂事,希望您能將她放過。”

衛夫人怪笑道:“你為這丫頭出頭,就不怕你自己的孩子死了?”

杜蘭香歎道:“紅線雖然並非是我骨肉,然而在我眼中,卻也如我的親生女兒一般。衛夫人,這鑒湖我既然已讓給了你,也一直如你所說,沒有去上告天庭,你就算看在我的麵子上,放過這個孩子又有何妨?”

“看在你的麵子上?你有什麽……”衛夫人沉默了一陣,然後皺了皺眉,“你剛才喚她作紅線?我知道你三百年前私嫁的那個凡人好像是姓薛,難道說這丫頭就是薛紅線?”

杜蘭香怔了一怔,她和這衛夫人雖然在這些年來一直糾葛不斷,卻從來沒有在對方麵前提到過紅線,然而聽她此時的語氣,卻像是早就聽說過薛紅線這個名字。

她正有些疑惑,紅線已朝著衛夫人怒道:“我就是薛紅線,你想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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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樹欲靜而風不止
衛夫人淡淡地道:“也不怎的,既然你就是薛紅線,那看在你師父的份上,我現在自然要讓一讓你。但你最好不要再在我的鑒湖附近出現,否則,下次你就沒有這麽好運。他們隻讓我遇到你師徒三人時先退讓一步,可沒說要退讓到底。”

說完,衛夫人身子一閃,已是消失不見。

紅線也是心中迷惑,忖道:“這惡婆娘認識師父?不過師父雖然一向不正經,但好像隻對漂亮的女人有興趣,這惡婆娘又老又醜,師父應該不會跟她太熟才對。而且她說‘師徒三人’,那是連靈凝也包括在內了,莫非師父現在跟靈凝在一起?”

她卻不知,那衛夫人指的不是靈凝,而是她還沒有見過麵的另一個師妹。

杜蘭香見衛夫人走了,這才放下心來,她注視著紅線,不由心中感傷。自從在會稽城破的那夜分開之後,紅線就始終沒有出現過,她一個地方水神,自然不知道紅線跟她師父在妖靈界中的所作所為,更不知道紅線被紫光夫人鎮在蒼梧山的事,隻是日夜擔心,心想這孩子若是平安,那自然會來這裏找我,現在一直不來,難道是遭遇不測了?

卻沒有想到過了三百多年,這孩子終於出現了。

紅線看著杜蘭香,心中也是傷感,卻又抱著一絲希望,低聲問:“蘭姨,爹爹他……”

杜蘭香輕輕一歎,牽著她離開鑒湖。

一直來到鑒湖南邊的十來裏之外,在那裏坐落著一個山莊,山莊周圍桃樹成片,顯然是暗含著某種奇妙陣勢。杜蘭香牽著紅線落了下去,過了桃林,來到山莊後頭。

一座墳墓出現在紅線眼前。

紅線身子輕顫,她移到墓碑之前,見上麵寫的果然是:“夫君薛據之墓……”

杜蘭香來到紅線身邊,還沒說話,紅線已反身撲到她的懷中,失聲痛哭起來。

雖然知道父親不可能活到現在,但她的心中卻始終抱著那一點點的希望,如今希望徹底破滅,就算再怎麽堅強,那淚水也無法再去控製。

杜蘭香也緊緊將她抱住,流淚道:“紅線、紅線……”

薛紅線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悲痛和後悔,明知道父親是關心自己的,可在他生前,自己卻總是頂撞他,甚至連一個笑臉也不肯在父親麵前顯露出來。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

杜蘭香淒然道:“自從你離去後,你爹爹每日都在責怪自己,總覺得你在家中時不曾好好待你。”

紅線使勁搖頭,卻已泣得說不出話來。

……

晚霞漸漸撫上青空,紅線給父親祭拜上香後,站在那裏黯然不語。

這時,院子裏急急忙忙走出來一個小丫頭:“夫人,夫人,小公子他……”

杜蘭香心中一驚,慌忙進了院中,紅線見她神情焦急,自也跟了進去。

她跟著杜蘭香來到了一間屋子,卻見床上躺著一個看上去隻有三四歲的小男孩,正趴在床上嘔吐難止。杜蘭香將那男孩抱在懷中,輕輕拍著他的背。

紅線睜大眼睛:“他是……”

杜蘭香道:“這個孩子,他是你的弟弟。”

紅線這才知道杜蘭香竟替父親生了一個孩子。她見這男孩額上有兩個突起之物,宛若白玉一般,隻是臉色卻是蒼白難看,身體也非常羸弱。

那男孩的嘔吐終於停了下來,昏昏欲睡,杜蘭香心疼地將他平放在床上,替他蓋好被子。

紅線走到床邊看著這個自己的這個弟弟,低聲問:“他病了?”

杜蘭香卻是暗自垂淚。

紅線見她模樣,知道必是另有隱情。她本是薛據的獨生女兒,那時候的人最重傳宗接代,薛據雖然從來不提,卻也不可能對自己沒有兒子這種事毫不介意。如今紅線見蘭夫人替父親生了個男孩,心中自然高興,然而這孩子卻病得奄奄一息,又讓她心中擔心。

她看著杜蘭香,心中一急,忍不住就跺腳說道:“蘭姨,你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麽事?”

杜蘭香見紅線還是和以前一樣耐不住性子,忖道:“雖然不知道這孩子為什麽消失了那麽多年,但看她模樣和脾氣還和以前一樣,這些年應該也沒有吃太多的苦。”

想到這裏,她的心情倒也好過了些。

杜蘭香拉著紅線坐到床邊,慢慢地將事情告訴紅線。

原來,自那夜會稽城破,紅線一去不返,薛據雖然在那時才知道自己的這個妾室並非凡人,但畢竟恩愛多年,倒也沒有放在心上。再加上時值亂世,他幹脆就陪著杜蘭香住在鑒湖之下的龍宮之中,並等待女兒回來找他們。

誰知紅線從那天起就再也沒有回來過,而薛據住在龍宮,常年服用宮中仙果,再加上沒有以前為官之時的諸多煩惱,倒也活了一百五十多歲,還和杜蘭香生了一個孩子。隻是他始終在掛念自己那不知所蹤的女兒,臨老之時仍是不免長籲短歎,最後在自埋自怨中病死在鑒湖湖底。

杜蘭香雖然因薛據之死心中難過,但龍族與凡人的壽命本就是不對等的,卻也是無可奈何。以往她的打算是在夫君死後,自己也殉情陪他,現在既然有了一個孩子,心思有所寄托,殉情之事自然不再去想,一心隻想把這個孩子撫養長大。

這個孩子名叫小山,他的母親是螭龍,身體裏自然也免不了有一半龍族血統。龍族的成長比起凡人來要緩慢得多,雖然過了七八十年,看上去也隻有普通人類三四歲的樣子,好在這孩子性格活潑,有時還會鬧些別扭,撇起嘴來,倒跟他姐姐差不了多少,杜蘭香有子陪在身邊,也算有所慰藉。

然而有一天,那位衛夫人卻突然闖到鑒湖,前來奪取她的鑒湖龍宮,杜蘭香心中不憤,想要上告天庭,誰知衛夫人卻趁她不注意時給小山下了毒藥,這孩子自此一病不起,隻有每個月的月圓時分服下衛夫人所配的解藥才能勉強存活下來。杜蘭香萬分氣苦,卻是毫無辦法,最後隻能將夫君的墳墓從鑒湖遷了過來,把鑒湖龍宮讓給衛夫人。

紅線聽到這裏,已是杏目怒瞪,差點就要縱劍到鑒湖去找衛夫人算賬。好在杜蘭香知她性子,一說完就急急忙忙拉住她,才沒有讓她就這樣冒失離去。

紅線也反應過來,先不要說她是否鬥得過那衛夫人,就算真的殺了她,出了口惡氣,自己的弟弟豈不是也會因為沒有解藥而陪著那惡女人一同死去?

“難道就真的拿她沒辦法?”紅線氣道。

杜蘭香輕歎一聲:“聽說那衛夫人原本是太微天王母娘娘身邊的玉女,後來不知因為犯了什麽天條,這才溜下人間,不敢再回天界。她擅長製毒,所配的毒藥除了她自己,無人能解,如果不按她的話做,那小山、小山就會……”

紅線看著弟弟那昏睡中的小臉,心中也是難過。她在房中來回走了幾步,想道:“師父說過,這世上的萬事萬物都自有生克,哪有一個人做出的毒藥,隻有那個人自己才能解的道理?蘭姨是擔心太過,寧可委曲求全也要保住弟弟的性命,但如果讓弟弟就這樣一直病下去,那和死又有什麽區別?我既然知道這事,卻放手不管,我又怎對得起爹爹?”

又想道:“靈凝師妹自小殘疾,又身染燭龍火毒,最後還是師父替她治好。師父連燭龍的火毒都能解,小山所中的毒應該也難不倒他。隻是,我現在卻又上哪去尋找師父?”

杜蘭香見紅線那站不住的樣子,知道想要這孩子不管是不可能的。其實她自己又何嚐想這麽一直拖下去?隻是小山的性命掌握到別人手中,她也不知該怎麽辦。

紅線突然站定,低聲道:“蘭姨,不如我偷偷潛到那惡女人的住處,毒是她下了,說不定解藥就藏在她的住處。你放心,我絕不會打草驚蛇,如果找不到解藥,我就馬上回來。”

杜蘭香知道就算現在勸住她,到時她恐怕也會自己悄悄溜去,也就隻好把鑒湖龍宮的入口和暗道說給她聽。又道:“再過幾天就是月圓之夜,在月圓的前一天晚上,我會去找衛夫人要解藥,那時她會暫時離開鑒湖湖底,你何不多等兩天,到那時再偷偷溜進去?”

紅線心想,雖然這兩天有些難等,但如果那惡女人離開鑒湖龍宮,那尋起東西來自然要更容易得多,於是就點頭同意了。

杜蘭香的住處除了她和小山之外,還有一個小女孩。這小女孩名叫公孫秀,原是杜蘭香從別處收養來的孤兒,有時杜蘭香需要離開,便是由這小女孩暫時替她照顧小山。

紅線待在杜蘭香身邊的這幾天裏,除了伴在蘭姨身邊,有時還會到後院習氣練劍。小女孩看在眼中,極是好奇,紅線見她有趣,也就教了她一些基本的劍術。

紅線的太陰劍訣乃是東皇所悟,雖然未奉師命,不敢把其中精髓教給這小女孩,卻已經讓公孫秀受益匪淺。畢竟仙人的道法,一般凡人哪怕隻是得之皮毛,在人間已足以名動四方。

後來公孫秀就是憑著跟紅線學的這點劍術行走江湖,並以劍舞聞名於世,甚至受邀到皇宮之內表演,成為唐宮第一舞人。又有才子張旭,因觀看了公孫秀的劍器之舞而茅塞頓開,成就了落筆走龍蛇的絕世書法,人稱“草聖”。

此外,數十年後的詩聖杜甫,在看了公孫秀的弟子李十二娘的劍舞之後,亦驚其技藝,並作《劍器行》一首,開頭幾句是:“公孫大娘舞劍器,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

公孫大娘,即是現在的小女孩公孫秀。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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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色誘似瘋薛紅線
到了月圓之夜的前一天傍晚,紅線與杜蘭香商量好後,便悄悄來到鑒湖。等遊客漁夫散去,她見有些漁船被栓在湖邊,於是潛到一個船艙裏,屏息閉氣,將心靈盡化內景,縱有仙神路過,也難以發現她的存在。

將近夜半時分,衛夫人果然從湖中出來,正要前去與杜蘭香會麵,就在這時,卻有一道彩虹從夜空貫下。

彩虹一向是出現在太陽之下,陣雨之後,現在三更半夜,眾人睡去,卻有一道彩虹搭在鑒湖之上,自然讓衛夫人停了下來,心中驚疑。而紅線雖然雙腿合膝盤坐在小船之內一動不動,但周圍的所有情景盡皆被她映在心頭,知道衛夫人不僅沒有離開,反而停在那裏,也隻好繼續等下去。

一個美豔的女子踏著虹光走來,淑嫻端莊,在她身後還跟著一個穿粉紅色寬袖流仙裙的少女,少女手中拿著一個紫葫蘆,額上長有兩個紅玉般的可愛小角。

衛夫人一看到那踏著虹光的女人,臉色先是一變,緊接著卻是一片冷漠。

那女子落到岸邊,將彩虹收入袖中,這才看著衛夫人,歎道:“承莊姐姐,你我真是好久不見。”

衛夫人見這女子幾百年過來,容貌卻沒有什麽改變,而自己以前雖然美貌不下於她,卻因為削了玉女之籍,為了長生不得不以毒蟲養身,現在已是又老又醜。她的眼中閃過一絲妒恨,冷冷地道:“梁玉清,你是來笑話我的麽?”

梁玉清福了一禮,歎道:“姐姐何出此言?你我當年寧可觸犯天條也要與那人一起私奔,互相寬慰,彼此扶持,如今雖然有數百年不見,我心中卻仍然時時掂記著姐姐。”

衛夫人冷笑道:“好個姐妹情深,那人被五嶽之神抓回去後,你有織女替你向王母娘娘求情,竟也舍了我自回太微天請罪,而我這幾百年下來天天躲著藏著,也不知受了多少苦,這還叫彼此扶持?”

梁玉清低聲道:“當日玉清已有身孕,離開姐姐也是不得已……”

“好個不得已,”衛夫人道,“你舍了我偷偷回太微天是不得已,現在你來找我,難道也是不得已?”

梁玉清沉默。

衛夫人道:“好,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因為什麽事才‘不得已’要來找我。”

“承莊姐……”

“有話快說,”衛夫人怒叱道,“我還有事,沒空和你在這囉嗦。”

旁邊那手持紫葫蘆的粉衣少女看不過眼,朝衛夫人叫道:“你凶什麽凶啊,要不是……”

梁玉清卻將那粉衣少女拉住,向她搖了搖頭。粉衣少女這才憤憤住口。

梁玉清看向衛夫人,道:“其實玉清這次前來,是想請姐姐告訴我,你可曾見到過阿休?他現在又在哪裏?”

衛夫人失笑道:“你找自己兒子,竟找到了我的頭上?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兒子去了哪裏,我又怎麽會知道?”

梁玉清疑惑地看著衛夫人,道:“可是,有人告訴我,說她曾看到你與阿休前些日子在南海見過麵……”

衛夫人心中一驚,忖道:“奇怪,我與那小子每次會麵都盡可能選在隱蔽之處,為何卻仍會被人看在眼中?而且我這兩三百年很少在人前現過身,那人不但看到我和那小子見麵,竟然還能認出我,那到底是什麽人?”

她心中驚異,臉色自然也難免時陰時陽。梁玉清曾和她一同在太微天做過玉女,彼此了解,自是看得出來。

梁玉清低聲說道:“還請姐姐將阿休的下落告訴我。”

衛夫人怪笑道:“別說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他自己不願見你,別人又能怎樣?”

梁玉清道:“姐姐……”

“別再煩我。”衛夫人喝了一聲,隨手一抖,一團黑氣朝梁玉清直飛而去,那團黑氣帶著汙濁的臭氣,乃是她精心煉製的毒霧。

那粉衣少女卻踏前一步,將紫葫蘆朝黑霧一指,道:“收。”

那團黑霧立時被她的葫蘆收了進去。

“太一東皇的紫檀葫蘆?”衛夫人冷笑道,“原來你就是曾跟梁休一同在大荒境做過金童玉女的那個西海小龍女,哼,罷了,我也沒空理你們,你們自己給我滾吧。”

她見天色已暗,也不再多事,往天邊飛走,找杜蘭香去了。

粉衣少女見她說走就走,氣道:“她明明知道阿休的下落,卻不肯說出來,梁姨,我們去追她……”

梁玉清卻歎了一聲,搖頭道:“算了,浴月,她是不會告訴我的。”

浴月道:“可你不是擔心阿休麽?”

梁玉清神情黯然,心知衛承莊說的並沒有錯,如果阿休不肯見她這個母親,那自己就算找到了他也是無用。但若就這樣離去,她又實在是不放心,她與衛承莊熟識多年,知道衛承莊在太微天時就時常偷偷煉製毒藥,為人陰毒,阿休如果真的與她在一起,隻怕是要鬧出什麽事來。

見她如此,浴月也是無奈。她從幼時起便與梁休一同在大荒境相處,但梁休從小就沉默寡言,那麽多年下來,兩人之間其實也沒有太多感情,還不如隻在那裏住了三年的風魂,更讓她覺得親近和喜歡。

想到風魂,她心中也是一片淒苦。

——“風魂哥哥,你一定要來西海找我,不然的話,我會恨你的,我會紮小人,把你做成木偶,用針一遍遍地紮,還把你的手扯斷,腳扯斷,腦袋也扯斷,再用線縫起來,繼續紮,繼續扯……”

——然而他卻一直沒有來西海找她。

梁玉清見一向活潑的浴月也突然變得黯然起來,不由問道:“浴月,你怎麽了?”

浴月搖頭。

梁玉清也知道浴月馬上便要按婚約嫁給南海龍太子敖常,然而這丫頭的心中卻像是另有他人。隻是這天地之間,很多事都不能隨心所欲,就算勉強勸解一番,也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她輕歎一聲,牽起浴月的手。衛承莊既然已經離去,她們留在這裏也不能再做什麽,很快的,也就一同離開了。

直到所有人都離去後,卻有一道劍光從漁船掠出,一頭紮進了湖中。

******

薛紅線原本還擔心那兩個女人一直守在那裏不走,耽誤了自己的事,好在事情沒有變成那樣。她悄悄潛到水底,來到一塊被水藻纏繞的巨石之後。

那裏有一處通往鑒湖龍宮的暗道。

她進入暗道,一路小心謹慎,穿過一層類似禁製的透明屏障之後,果然來到了龍宮。

鑒湖並不算什麽大江大湖,這裏的龍宮自然也難以和洞庭湖等五湖相比,沒有什麽明珠翠玉,雖然如此,用來建它的卻也是些千年沉木,又或是萬載寒冰,比起人間那些富貴之人的住處,雖然表麵上沒有那麽豪華,卻更有一種古樸之氣。

杜蘭香畢竟是這裏的原主人,有些路徑和暗道不是衛夫人這搶占地盤的外人可以知道的。紅線依著杜蘭香的交待,在有如迷宮般的湖底石徑時穿梭,很快便潛到一處窗口。

她正要進去搜尋,裏麵卻傳出人聲。

紅線原本以為衛夫人離開後,這裏應該空無一人,卻沒有想到居然還有人在。

紅線從窗戶邊悄悄往內看去,卻見裏麵站著兩個男人,一個又瘦又高,站得歪歪斜斜,仿佛隨時就要倒下去。而另一個則矮胖得多,偏偏穿的衣服修長得很,讓他的腦袋都要縮進領子裏。

俗話說站有站相,坐有坐相。這兩人不但穿著奇怪,連站相都與眾不同。紅線心中好奇,仔細觀察,這才發現高瘦的那人是尖嘴猴腮,而矮胖的家夥是個光頭,衣服裏像是塞了一個硬殼。

“原來是兩個妖怪。”紅線心想。

她不想打草驚蛇,於是想從別的地方潛進去,然而這鑒湖龍宮裏竟不止那兩個妖,還有一些打扮得各式各樣的人類,這些妖和人也不知道有何目的,守著各個通道,還不時出來巡視一番。

紅線來到宮殿後方,想要看看能不能用紫綃劍挖出一個洞口溜進去,結果卻聞到了淡淡的臭味。她怔了怔,回頭看去,見那裏有一個土坑。她無聲無息地掠到坑旁,緊接著卻呆在那裏。

這土坑裏竟有不知多少的屍體。

這些屍體有男有女,皮肉下陷,手腕和脖子等許多地方都有傷口,顯然全是被放血而死。其中有不少還被繩子綁著,隻是不知為何,隻要是被綁著的,就必定有兩個人,而且一個男的,一個女的。這一男一女的長相都有相似之處,感覺要麽是兄妹或是姐弟,要麽就是父女或是母子。

紅線看著這些死狀如出一轍的死人,竟覺得頭皮發麻,背上更有寒意生出。她原本還想在偷到解藥治好小山後,再幫杜蘭香把這裏搶回來,現在看來,就算衛夫人現在就把這鑒湖龍宮送還回去,也沒有人敢再住在這裏了。

想到那惡婆娘竟把蘭姨的住處當作殺人拋屍的地方,紅線不由對衛夫人更是暗暗生恨。

杜蘭香在她的心目中,早已等同於她的母親。

紅線深吸一口氣,把這些屍體的慘狀從腦海中拋開。

她擔心衛夫人會很快回來,不敢耽擱太久,於是用紫綃劍在一個牆角挖了個洞,小心地鑽進去。

她將洞口簡單地補好,便在這龍宮之內無聲無息地走著,遇到人時,便將以身和劍,或是藏在橫梁上方,或是以劍遁趁著他人沒注意時一閃而過。

她潛得小心,而那些人或妖的本事又都不如她,自是沒有人能夠發現她。

隻是她原本以為這裏隻住著衛夫人一人,心想隻要找到她的房間,便能仔細搜尋解藥。現在見這裏人數不少,被用上的房間自然也就多了,她又不知道武夫人所用的到底是哪間,搜起來全無頭緒。

這時,她心中一動,想到,這些人守在這裏,那這龍宮之中必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隻要找到防衛最嚴的地方潛進去,就算找不到能夠徹底治愈小山的解藥,至少也能夠弄清這些人到底想要做什麽。

於是,她仔細分辨著這些人防守的重心。

在費了一番周折後,她來到一個拐角處,前方的通道盡頭有兩個人把守著。如果這龍宮之內有什麽秘密的話,顯然就在他們身後。

紅線有些頭痛,這個通道筆直的一條,不像別的地方多少有些藏身或是騰挪的空間。就這樣衝上去,她又沒有把握不讓他們發出聲音就將他們一下子殺了。

一定要先接近他們,再突然出手。

如果是師父在這裏,會怎麽做?

紅線思考著。

記得師父好像說過,要想暫時瞞騙敵人,最好的辦法就是讓敵人全無戒心,又或是雖然心懷戒意,卻又因為完全摸不清情況而猶豫不決。

這些人守在那裏自是擔心有人闖進去,如果自己拿著劍突然衝上去,他們自然會馬上反應過來。所以,得反其道而行之。

色誘?

紅線收起紫綃劍,努力地在臉上擠出笑容,想要表現出“嫵媚”來。

隻是,這笑容也太僵硬了些。

“算了,”她想,“如果能夠騙住他們最好,騙不住,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殺進去再說。”

於是她踏了出去。

那兩人看到有一個穿著紅衣的清麗少女突然出現在前方,臉上還帶著古裏古怪的笑容,一時倒也怔在那裏。他們取出各自的法寶,如臨大敵,偏偏紅線雖然往他們走來,卻走得極慢,還故意搖晃了一下。

紅線心想,既然衝上去一定會惹起敵人的警覺,那我就反過來,慢慢慢慢地走。果然,那兩人看著她,一時間弄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再加上其它地方沒有動靜,不像是有敵人入侵的樣子,也就繼續瞪著紅線。

紅線被他們瞪著,有些想生氣,卻又想到,果然自己也算是閉月羞花沉魚落雁,隻是略用點手段,就算是敵人也會被自己的美貌所惑,心中不免得意。

她又想道,記得以前師父跟自己說過“萌”這個詞,還說什麽走在路上突然摔倒,也是“萌”的要素之一,我何不也試一試?

於是她“呀”了一聲,讓自己跌倒在地。

那兩個人隻覺得額頭冒汗,不約而同地想道:“原來是個傻丫頭。”

他們兩人會被派到這裏守衛,自然都是有些本事和經驗的,若是真的有女人突然出現並色誘他們,他們馬上就會警覺。偏偏眼前的這個少女雖然漂亮,但臉上的笑透著古怪,與其說是想要勾引人,倒不如說是遇到了什麽刺激。再加上她才走了幾步,就以青蛙跳水般無比難看的姿勢摔倒在地,如果這也算是色誘的話,那真是山雞都能飛上梧桐樹了。

他們對望一眼,猜想這女人多半是被其他人抓來放血的,估計是在路上受了什麽羞辱和折磨,被嚇傻了。其他人見她是個傻丫頭,也不擔心她逃跑,才任她在宮裏亂走。

兩人慢慢地向紅線走去,剛好紅線也抬起頭來,見他們走了過來,於是也露出微笑。

她覺得自己笑得美豔動人。

那兩人卻覺得這個笑特別傻氣,於是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過,這丫頭雖然傻了……卻還是挺漂亮的。那兩人咽著口水,朝她走得更快了。

他們的目光中帶著獸欲。

紅線還沒有笨到看不出他們意圖的地步,雖說是自己“色誘”在先,卻終是心中有氣,等他們一接近,便不客氣地將身一縱,紫綃劍閃電般的劃了兩劃,那兩人還沒反應過來,便吭也不吭地倒在地上。

紅線掠過他們的屍體,同時哼了一聲。她召回仙劍落在地上,使勁搓了搓自己的臉,讓臉上的僵硬感消失,同時心裏有些沮喪:“師父要是知道我竟然犧牲色相去對付敵人,一定會笑話我的。”

當然,如果她知道自己犧牲色相的結果是讓人覺得她“傻到透頂”,那她一定會更沮喪的。

她回頭看了看,見那兩人雖然死了,眼睛還大睜著,於是撇了撇嘴,嘀咕道:“竟然想打本姑娘的主意,活該。”

然後她繼續往前方潛去。

她並不知道,這兩人之所以睜著眼睛,是因為他們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竟然有人可以“賣傻”賣得這麽成功。

他們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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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鑒湖奪寶,陰陽對劍
從門進去,一直往下走,竟是一個寬廣的地下室。

這地下室應該是在杜蘭香被趕走後才修建改造成的,裏麵有許多用木甲術做成的東西,還有不少齒輪。

有七八個人在這地下室中忙碌著,並沒有發現有人潛進來。

紅線躲在一個木甲機關後麵,小心觀察,到處彌漫著無法掩飾的腥臭之味,壁上還有一條條黑色血管似的東西遊走流動。

這些詭異的血管如同蛛網一般,從頂壁鋪開,並與中心處的一個白玉晶壁相連,這晶壁被雕成八邊形,暗合八卦,中間還有陰陽流轉的太極圖案。

在這晶壁兩邊分別嵌著一個小池,池內都有紅水翻湧,隻是左邊的散出寒氣,右邊的則因為沸騰而滾著水泡。兩個小池之上分明吊著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這兩個孩子被倒吊在那裏,手腕和脖子處的幾個動脈都已被人挑斷,血液流到後來,隻是慢慢地往下滴,已快要流幹。

紅線藏在暗處,胸中燃起怒火,雖然不知道這些人想要做什麽,但無疑都是些傷天害理的事。

她又仔細看去,見那兩個已經瀕死的孩子容貌仿佛,就算不是雙胞胎,也必是兄妹或是姐弟。

一個穿著黑袍的男子走到晶壁之前,道:“他們的血已經放光了。大師,實驗是否可以開始?”

另有一個僧人走到黑袍男子身後,這僧人不但又黑又瘦,僧衣的式樣與中原的佛門弟子區別很大,便連眼珠也是黃色的,顯然是個番僧。這番僧點了點頭,取出一個圓球置入晶壁上的凹槽,再退了兩步,念出讓人無法聽懂的梵語。

那一寒一熱的兩個小池裏,立時有血水沿著細細麻麻的水槽吸入晶壁,晶壁裏的陰陽圖案開始互相流轉,旁邊的八卦玉蟬也以奇怪的韻律幻滅不休。

陰陽圖案越轉越快,連晶壁上的圓球也幻出了光華,這圓球的形狀暗含陰陽之道,一半金黃,一半銀白。

那些血水全都注入陰陽圖案,又再射出赤與白兩色光束。隻聽一聲輕響,那圓球的上空幻出一副奇妙的畫麵。

不知怎的,紅線覺得這般情形竟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她再仔細看去,卻見那畫麵之中盡是風沙,時靜時止,也看不出什麽名堂。

黑袍男子眼睛一亮:“康僧會大師,這便是魔風界內的情形麽?”

那番僧還未回答,卻隻聽喀嚓一聲,晶壁已現出裂痕,幻境更是一閃而滅。

所有的血水都憑空消失,而陰陽圖案和八卦玉蟬也靜了下來。

康僧會與黑袍男子對望一眼,一同長歎一聲。

黑袍男子道:“至少比上次維持的時間稍長一些。”

康僧會也說話了,隻是他說的不知是哪個地方的番語,古怪難辨,紅線聽也聽不明白。

黑袍男子卻點了點頭:“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陰陽流轉,乾坤開道,這世上的至陰與至陽之物何其難找,就算找到一些,其材料也都難以支撐我們的試驗,除了用禁製和術法強行造出陰陽二氣,也別無它法。倒是聽說天界中的上元破虛劍和玄元磚都是開天辟地時的混元精金所鑄,至剛至陽,而昔日太素天傳下的太素赤霄劍,則是至陰至柔,隻是別說它們現在下落不明,就算仍在天界,我們總不能到天上去搶。”

那番僧又嘰哩呱啦地說了許多,黑袍男子聽得極不耐煩。

就在這時,外麵卻傳來一陣喧鬧,黑袍男子與那番僧錯愕地對望一眼,正要出去弄明白發現了什麽事,身邊卻已有紅影閃過,一個少女搶了晶壁上的圓球便跑。

黑袍男子怎麽也沒有想到有人會跑出來盜取太極寶玉,勃然大怒。番僧康僧會更是變戲法般的抽出降魔杵,祭在空中直往那紅衣少女敲起。

隻是紅線的劍遁不但迅捷,又是出其不意,番僧的降魔杵擊了個空,震得整個地下室轟鳴不止。好在這地下室乃是用極其特殊的材料建成,又附了不少符文禁製,才沒有被震塌。

紅線已趁機掠了出去。

早在外麵傳來騷動時,紅線便已知道自己殺死的那兩個人已經被人發現。

就這樣離開的話,不但已經打草驚蛇,而且更是心有不甘。於是她心生一計,想到,不管是衛夫人還是這些來路不明的家夥,霸占此處的目的顯然都是為了做那雖然不知是什麽卻肯定傷天害理的試驗。

而那個小球,則多半是這個試驗所要用到的關鍵物品。

“既然如此,我何不將它搶了去,再與那惡婆娘交換解藥?”她念頭一起,連想也沒有多想,馬上便竄了出去,將太極寶玉搶了就跑。

那黑袍男子氣得七竅生煙,趕緊與番僧一同追去,卻又如何追得上她?

紅線掠到外頭,果然已有不少人攔在那裏,她也不再客氣,紫綃劍隨手一放,發出一聲霹靂震響,其中幾人已被她一劍刺死,剩下的那些也是麵無血色。

她恨這些人既搶了蘭姨的住處,又害了她的弟弟小山,還把那些不知從哪抓來的人放血害死,心中冒火,一路衝出去,逢人便斬,直殺得那些人狼狽四竄。

她殺出龍宮,沿著來路飛出鑒湖,正要縱劍遠遁,頭頂卻傳來一聲怒叱:“臭丫頭,竟然跑來送死。”

一團黑霧從天而降。

紅線抬頭一看,借著月光看到攔在前方的正是那衛夫人,又知道她放出的黑霧是有毒的,於是將劍往下一劈,一道道水柱騰起,將那團黑霧衝散。

紅線尋著空隙縱上雲端,在夜色間淩風而立,翩躚若燕。

那黑袍男子跟番僧也出了水麵,康僧會朝衛夫人指手劃腳地嘰哩呱啦了一番,衛夫人卻是根本聽不通。那黑袍男子看著衛夫人道:“太極寶玉被搶去了。”

衛夫人麵容一變:“你們怎麽這麽不小心?”

抱怨歸抱怨,事到如今她也無可奈何,於是跟在黑袍男子和番僧後頭飛上夜空,將紅線圍住。紅線一手托著太極寶玉,一手持劍,俏眉倒豎:“你們要是敢動手,我就先把這東西毀了。”

衛夫人冷哼一聲,道:“如果敢毀了它,那你就等著替杜蘭香和她兒子收屍。”

紅線恨恨道:“把救我弟弟的解藥送上來,我就把它還給你。”

衛夫人皺眉:“解藥我剛才已經給了……”

“我說的當然不是那一個月服一次才能活下去的解藥,”紅線冷冷地道,“如果小山不能痊愈,你們也別想我把這東西還給你們。”

“原來你隻是想救人,”衛夫人嘿笑道,“那你早點說嘛。看在你師父的麵子上,我們自然會把解藥送上去,又何必打打殺殺的?要知道,你師父跟我們可是……”

紅線見這女人突然提到師父,不禁也心中好奇,想知道師父怎麽會跟這些惡人認識。

衛夫人故意頓了一頓,吸引紅線注意,而在紅線後邊,那黑袍男子已化出分身,悄悄接近紅線。

隻是還沒等黑袍男子的狡計得逞,紅線的嘴角已是撇過淡淡冷笑。

衛夫人心知不好,剛想提醒那黑袍男子,紅線便已振出一劍,劍光衝天而起,再以華麗的曲線直折而下,似慢實快,竟讓那黑袍男子避無可避。

黑袍男子慘叫一聲,跌入水中。

衛夫人臉色終於變了,她雖然知道紅線的劍術乃是得自太一東皇的真傳,卻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她竟是如此了得。那黑袍男子師出長白山鬼迷宗,分身化影之術與眾不同,卻仍是被紅線輕易地看出玄虛,一劍就把他殺了。

紅線瞪著衛夫人:“不要再跟我弄名堂。”

衛夫人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雖然對被人要挾心中不憤,卻又想到:“這丫頭本事不小,要想從她手中搶走太極寶玉隻怕不太容易,真要被她把寶玉毀了,不但耽誤了公主的大事,能不能再做出一個新的,也難說得很。杜蘭香就算救回了兒子,她怕我報複,估計也不敢多事,至於這丫頭,袁老爺子說他已經跟這丫頭的師父達成了某種默契,公主也交待過我暫時不可跟他們師徒起衝突,倒不如讓她一讓。”

無奈之下,她隻好忍氣吞聲地道:“好,我這就下去拿解藥,你在這等著。”

紅線道:“放心,你趕我走我也不會走。”

衛夫人又向那番僧看了一眼,示意他看住紅線,這才向湖底落去。

那番僧瞪著紅線,眼睛眨也不眨,紅線見他長相怪異,那兩個黃色眼珠子在夜色下瞪起人來還帶著熒光,很是有趣,於是幹脆也跟他對瞪起來。

過了一會,衛夫人飛了出來,將一個藥瓶拋給紅線:“這是由巽宮淨水煉製出的解藥,隻要把它給你弟弟喝下去,他的毒自會解了。”

紅線道:“我怎麽知道你不會拿假藥來騙我?”

衛夫人淡淡地看了遠處的山嶺一眼,道:“這種事一下子就能揭穿,我又何必去騙你。”

紅線也知道杜蘭香正藏身在那裏接應自己,於是在衛夫人和番僧的監視下小心移了過去。

杜蘭香現出身來,飛到紅線身邊,接過藥瓶打開聞了一聞。她做了數百年的地方神靈,自然也有不少見識,知道這解藥應該不假,不由麵露喜色。

紅線向她低聲說道:“蘭姨,我在這裏多留一個時辰,你給小山服下解藥後就馬上離開,省得他們再找麻煩。”

杜蘭香點了點頭,借傳音之術向紅線說道:“我會帶著小山搬到勃海去,被天庭分封在那裏的龍神是我父親。你也小心一些,事情結束後記得去勃海找我們。”

杜蘭香生怕衛夫人反悔,不敢多做停留,化作螭龍帶上解藥走了。

紅線仍然仍然留在那裏。

衛夫人忍著氣道:“我已經給你解藥了,你還不把寶玉交給我?”

“再多等一下又有什麽大不了的?”紅線淡然說道。

她抬頭看了看天上星辰,估算了一下時間,覺得衛夫人就算馬上去追杜蘭香和小山應該也追不上,這才嬌笑一聲:“好,我現在就把它還給你。”

她把太極寶玉往衛夫人扔去。

衛夫人心中一喜,正要躍上前把它接住,誰知眼前寒光一閃,隻聽砰的一聲,竟有一道劍光襲來,將太極寶玉擊了個粉碎。

太極寶玉碎散之後,生出金白兩道極玄之氣,卻又很快便煙消雲散。

衛夫人隻覺腦中轟的一聲,紅線已是嬌笑道:“把這東西還給你們,你們不知又要害死多少條人命,還不如讓我幫你們將它毀了,也算是替你們積些陰德。”

衛夫人立時大怒,召出毒霧便往紅線覆去,而那番僧更是呱呱亂叫,祭出降魔杵打向紅線。

紅線也懶得再理他們,將身一縱,風雷立起,打算用太乙金光縱離去……

******

紅線得到了解藥,又毀去了太極寶玉,出了胸中的惡氣,自然極是得意。

眼見衛夫人和那番僧殺來,她也不想再跟他們多加糾纏,隻是想著,萬一這兩個人真的跟師父有舊,那傷了他們也就不太好了。

於是她甩身要走。

她方自飛了數十丈,眼前卻突然耀出光芒,就仿佛有一道旭日在這片夜空升了起來,刺得她眼睛都無法睜開。

與此同時,更有撲天熱氣直摜而來,那逼人的炙熱,簡直就像是她以前在烈龍窟墜入燭龍體內時一般,極是難受。她心知遇到了強敵,立時將紫綃劍往上一擋,同時將體內的太陰真氣提到極致。

隻聽鏘的一聲,一道劍光被她截住,立時間,寒風倒卷,皎月驚退。那團炙熱與她散出的陰寒之氣形成對流,激出一波又一波的急風,衛夫人和康僧會竟被逼得無法接近。

紅線手臂發麻,氣血翻騰。她心知不可停頓,不管來的人是誰,自己都必須反守為攻,於是趕緊踩上一片飛退的雲朵,一眼瞄到前方有個人影,立時將劍一擲,紫綃劍急速地刺向那人。

那人卻也打著和她一般的想法,臉上露出帶著邪氣的笑容,同樣亦將飛劍一扔。

兩人的劍在空中一個碰撞,這次卻是無聲無息。

衛夫人和康僧會明明覺得紅線和那人這一次對劍比剛才那次更加烈勁,結果卻連一聲悶響也沒有聽到。而夜空中卻多出了一圈又一圈的渦流,這奇詭的畫麵,簡直讓衛夫人難以忍受。

紅線卻已抓回了自己的紫綃劍,盯著那突然現身的敵人。

那是一個英俊的少年,不止是英俊,全身上下還透著讓人無法忽略的邪氣,就仿佛他一直就在冷笑,明明他就沒有任何表情,那股冷笑卻仍然直闖到他人的靈魂深處。

衛夫人朝那少年叫道:“梁休,不可讓這丫頭跑了,她毀了太極寶玉。”

梁休將長劍慢慢地抬起,在與自己雙眼平行的位置緩緩一劃:“她跑不了。”

紅線看著這個自己從未見過麵的少年,心中已是一片驚異。雖然隻是對了兩劍,但她卻分明覺得這人所學的劍法跟自己的太陰劍訣源出一脈,隻是自己的真氣至陰至寒,這個人的卻至陽至烈。

他到底是誰?

梁休看出她的疑惑,於是踏著夜風,冷然道:“我叫梁休,我學的是太陽劍決。”

雲朵飄動,夜風流轉。

兩人就這樣麵對麵的在夜空中彼此對視。

梁休淡淡地問:“你說,你的太陰劍訣和我的太陽劍訣,到底哪一個更厲害一些。”

紅線瞪著他:“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什麽太陽劍訣。”

“現在你聽說了。”梁休將劍往上空一指,立時生出一道刺眼光芒,就仿佛本不應該在夜間出現的太陽,已隨著他的劍勢憑空出現,並散出驚人熱氣。

紅線性子本就極硬,眼見這少年即將出手,也立時將劍往下一指,心想:“好,我就看看你的太陽劍訣有多厲害。”

梁休指的是天,她指的是地。

混元之初,道化陰陽。

陰為地,陽為天。陰為女,陽為男。

陰為水,陽為火。

梁休將劍一指,那有如旭日般的強光立時化作熊熊烈火襲向紅線。

紅線將劍一挑,那鑒湖之水衝天而起,挾著森森寒意直迎而去。

水火相撞,寒熱對衝,直惹得地動天驚。

而兩人更是毫不停頓,一個踩風,一個踏雲,在那寒冰與烈火之間來回穿梭,衛夫人和康僧會都隻能看到劍光飛掠,已分不清兩人的身影。

紅線頓住,紫綃劍快速一旋,漫天的月光都仿佛被她圈了過來。她將劍身往前一送,月光盡化寒冰,衝向梁休。

日為陽,月為陰。

梁休臉色凝重,將劍往前虛虛一點。

一點幽火在那漫天的寒冰裏生了出來。

極陰之處必有至陽。

幽火雖然隻是一點,卻很快就席卷開來,讓月光化成的寒冰變成雨雪落往大地。

紅線不敢大意,以身和劍朝對方直旋而去。

梁休卻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兩人錯肩而過,緊接著便是一連串的電閃雷鳴,雖然隻是這麽一瞬間,卻是誰也看不清他們之間到底對了多少劍。

紅線踏著重新灑下的月光,竟是雙腿輕抖,臉色蒼白,仿佛隨時便要墜下去。

梁休卻也背對著她一動不動,隻是呼吸有些急促。

衛夫人知道這兩人在彼此僵持中,都消耗了太多真氣,於是心中冷冷一笑,從袖中悄然取出一根玉釵,擲向紅線。

這玉釵原本是王母娘娘的隨身之物,她在和梁玉清一同隨人私奔時,悄悄偷了出來。

仙家之物,自非人間尋常法寶可以相比,更何況紅線還沒有從剛才的連番對劍中緩過氣來。紅線隻覺得肩頭一痛,那玉釵已刺入她的肌膚,並傳來一陣酥酥癢癢的感覺。

她又驚又怒,心知這玉釵之上必然淬有劇毒。

她拔出玉釵,想要用太陰真氣逼退休內毒素,梁休卻已縱劍劈開。

“卑鄙。”她怒叱一聲,卻不得不將劍迎去。雙劍相交,她立時被劈得噴血拋飛,直往遠處山嶺落去。

番僧康僧會看到機會,祭出降魔杵直追而去,誰知一道劍光閃過,他的降魔杵已是被一削兩段。緊接著風雷之聲驀起,紅線躍空而去。

衛夫人急道:“不可讓她逃走。”

梁休的臉上流露出淡淡冷笑:“放心,她逃不了。太乙金光縱,可不是隻有她一個人會。”

衛夫人這才放下心來,也笑道:“說的也是。不過就算她逃走其實也沒什麽關係,這丫頭已中了我的‘曇花五現’,我就不相信這世上除了我之外,還有人能夠解得開。”

梁休木然地道:“還是直接將她殺死的好,公主暫時不想跟她師父起衝突,若是讓她師父知道我們傷了她,隻怕會影響公主的計劃。太極寶玉既然已經毀去,你們也不可再在這裏逗留,還是趕緊去向公主請罪的好。”

說完之後,梁休將身一縱,亦如電光般,緊追紅線而去。

那番僧見自己的降魔杵已斷,還在那裏呱呱地叫罵,衛夫人卻想到太極寶玉被毀,也不知公主會如何處罰自己,一時間心生寒意,身子竟有些發冷。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5 12:45
第十八章 瓊珠正妙憶當年
紅線飛了一陣,整個人越來越暈,不得不落到地麵,體內的毒素漸漸蔓延全身,經脈間更是發出一陣陣的燥熱。她踉踉蹌蹌地行了幾步,最終身子一軟,隻得以手撐劍半跪在地。

夜空中一道劍光如流星般劃來,落在她的麵前,正是那使用太陽劍訣的少年。

紅線想要強迫自己站起,卻根本無能為力,隻要稍為動一下,身體就像是要裂開一般。她中毒之後,被迫與梁休交換了一劍,又連番運用真氣,此時已是力歇難支。

梁休慢慢地走上前來,劍上挾著耀眼的光芒,讓人難以逼視。他的眼中是一片漠然,既無憐憫,也沒有多少興奮。

紅線猛力咬了一下嘴唇,用那強烈的痛感來緩和自己昏昏欲睡的腦袋。她再次嚐試著站起,卻身子一撲,連劍也握不住了,隻能用雙手撐著身子跪倒在地,雙眸中透著倔強和不甘。

梁休的嘴角溢著冷笑,正要一劍劈去。

遠處卻掠來一個窈窕的少女:“阿休,不要殺她。”

那少女梳著飛髻,目光中蒙上了一層淒離的美。她看著梁體,低聲說道:“她和她的師父當年畢竟對我有恩,我不想看她死在這裏。”

梁休沉默了一陣,誰也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麽。

然而沒過多久,他卻將劍慢慢地收入鞘中。

那少女知道梁休性情冷漠,原本還擔心自己勸不動他,現在見他收劍,這才鬆了口氣:“謝謝。”

梁休點了點頭,看了這突然現身的飛髻少女一眼,淡淡道:“她中了衛承莊的曇花五現,就算我不殺她,她也活不了多久。”

那少女神情黯然:“我知道。”

梁休不再多話,袖子一拂,禦劍而去。

那少女走向紅線。

紅線搖搖晃晃地看著她,雖然想要弄清這個少女到底是誰,但梁休離去,她的鬥誌已解,原本就難以再支撐下去的精神立時瓦解,一頭栽在地上,暈了過去。

與此同時,紫綃劍化作紅光,護在她的身上。

那少女見仙劍護主,也不驚異,隻是輕歎一聲,心中默誦經文,左手掐著蘭花指,慢慢地伸了過去。她的道法與紅線的劍訣同出一源,紫綃劍自然不會傷她,很快便被她握在手中。

她輕柔地蹲在紅線身邊,看著紅線昏睡的臉龐,想起當年那個剖開枯樹瞪著她和妹妹的女孩兒。

“三百多年過去了,她倒沒什麽改變。”上官婉兒微微一笑,卻又想道,“她身中劇毒,我就算去求衛夫人,衛夫人也必定不肯救她,但不去找衛夫人,這曇花五現我卻也解不來,這可如何是好?”

她猶豫許久,終於還是抱起紅線,心想:“我也隻有帶她去找那個人了……”

********

風魂帶著隱娘去拜會了薛仁貴。

薛仁貴自幼家貧,父親早喪,但他天生臂力過人,又習文練武,長大後在鄉下務農,娶了妻子柳氏。由於鬱鬱不得誌,他曾想改遷祖墳,當時是貞觀一十九年,太宗皇帝李世民禦駕親征遼東,他妻子柳氏向他說道:“機會難得,你既有一身本事,何不從軍立個功名,富貴還鄉之後,再回來改葬父母也不遲?”

薛仁貴覺得妻子說的有理,便應征入伍,以一個小兵的身份前往高麗。沒過多久,便因在遼東安地戰場單槍匹馬救出大唐將領劉君邛而名揚軍中。

而在當年六月,高麗大將高延壽、高惠真率二十五萬大軍依山駐紮,薛仁貴急於建功,竟身穿白袍,手持方天畫戟,腰挎雙弓,就這樣孤身一人殺入敵方大軍,打得敵方陣勢大亂,高延壽、高惠真多次想重新組織隊列,卻被薛仁貴一人衝得七零八落。

唐太宗李世民見有一白袍小將在敵方的人山人海中撕殺,大是驚訝,命唐軍跟進,由此大破高麗守軍。戰後,太宗親自召見當時還隻是一個小兵的薛仁貴,贈馬賜絹,提拔為遊擊將軍,歎道:“聯不喜得遼東,喜得卿也。”

貞觀二十三年,太宗李世民駕崩,而此時的薛仁貴雖然參軍才不過短短幾年,卻已憑著戰功一路升遷,現在更是被委以重任,統領宮廷禁衛軍,鎮守玄武門。

要知道唐太宗李世民便是因玄武門而得天下,故而玄武門在當時意義非凡,又被稱為“天下之門”。薛仁貴從一個農民出生的小兵,能夠在短短幾年間做到這種地步,其勇武自是無話可說,然而風魂卻知道,薛仁貴一生中的重要事跡,此時還隻不過是剛剛展開。

風魂帶著聶隱娘去見薛仁貴,薛仁貴自己出身貧苦,自然也沒有什麽架子可言,在知道風魂竟是他義妹紅線的師父後,更是殷切,很快便與風魂相談甚歡。

隻可惜紅線已經離去,走前隻是告訴薛仁貴,說她想去尋找自己的親人。

風魂知道紅線陪著自己在蒼梧山一同被鎮了三百多年,她出身的薛家在晉末雖是豪門,現在卻已不知成了什麽樣子,於是猜想自己這女徒兒應該是到鑒湖找杜蘭香去了,於是也就帶著隱娘離開了薛仁貴的將軍府。

長安不愧是大唐的京城,極是繁華。隻是風魂和隱娘現在多少都已算是神仙中人,反覺得這種鬧市還不如清山碧水讓人身心舒暢,自由自在。再加上聶峰也已平安到達京城,在羽林軍當了將軍之職,那些刺客沒有在路上動手,自然也不會在天子腳下鬧事。

於是,風魂就帶著隱娘離開京城,來到荒山野嶺,一邊繼續傳她道法,一邊想著要不要試著去鑒湖找找紅線。雖然自離開涯垠冰湖後,便沒有再和紅線見過麵,但因為知道紅線本領已算了得,一般人根本傷不了她,因此也就不是非常擔心。

一日下午,陽光從樹葉間穿透而下,一粒粒塵埃在這些光束中遊離著。

隱娘在樹林間翩翩舞劍,她的璿璣劍舞本就輕靈,再配上那身潔白的綃衣,仿若是一朵雪蓮隨風行止,出塵脫俗。

風魂左右無事,幹脆就坐在地上,用手撐著下額仔細欣賞。隱娘很快就發現了師父注視自己的目光,俏臉紅紅的,隻是劍練到一半,又不好停下來,於是就這樣羞羞地繼續舞下去。

這種羞怯感反而讓她看上去更加誘人,就仿佛是一個青蘋果,雖然還沒有成熟,卻讓人更想咬上一口,去體驗那種酸酸澀澀卻又帶著微甜的清新。

直到將劍練完,隱娘收劍靜立,風魂仍然舍不得將目光移開。

隱娘紅著臉,輕柔地走到風魂麵前跪下,低聲喚道:“師父……”

風魂這才收攏心事,幹咳一聲,道:“劍練完了?咳,練得不錯。”

隱娘問:“哪個地方練得不錯?”

風魂道:“臉蛋不錯,身材也不錯。”

隱娘俏臉更是飛紅:“師父你、你欺負人。”

這話好像有些耳熟。風魂心癢難止,不禁伸手托住她的下巴,慢慢地傾過身去。

隱娘心如小鹿般亂跳,以前雖然師父也“吻”過自己,但那隻是在使用太乙天書裏的隔體神交之術,而這一刻她卻知道……她的師父隻不過是單純的想要親她。

看著這女徒兒動人的神情,風魂幾乎想就這樣把她推倒在地。

就在這時,他心中一動,猛地回頭,發現身後已多了一個梳著飛髻的少女。

那少女還抱著一個人。

“紅線?”風魂吃了一驚,連忙站了起來。

隱娘見師父想要對自己做的“壞事”被人看在眼中,心中本是一陣羞澀,結果師父突然叫出了師姐的名字。她睜大眼睛看去,也不知道是這突然出現的少女是自己的師姐,還是她懷中昏迷的那個紅衣少女才是。

風魂掠了過去,將飛髻少女懷中的女徒兒接了過來,心驚肉跳地看著她。紅線臉色一片金白,肌膚泛黑,風魂自然一眼就看出紅線是中了毒。

他將紅線放在草地上,查看她的氣息,見她雖然呼吸微弱,卻還不至於性命垂危,知她雖然中了劇毒,但在昏迷前已用太陰真氣護住心脈,這才略微放心了些。

風魂抬頭看向飛髻少女,問:“姑娘是……”

少女輕歎一聲,向他緩緩下拜:“奴家複姓上官,名叫婉兒。”

上官婉兒?風魂打量著她。

這個上官婉兒,僅僅是跟曆史上那個著名的才女同名同姓,還是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在風魂所知的曆史中,中國唯一的女皇帝武則天身邊就有一個才女,名叫上官婉兒。這個上官婉兒原是宰相上官儀的孫女,上官儀因替中宗李治起草廢後詔書,被武則天所殺,家族籍沒。上官婉兒與她的母親一同配沒掖庭,但她自幼聰秀,文采過人,武則天聞她才學,召她入宮依題作文,上官婉兒文不加點須臾而成,武則天看後大悅,便免去她的奴婢身份,讓她隨侍身邊。

武則天的詔書,大多都是出自上官婉兒的手筆。

“武則天當上女皇時,曆史上的那個上官婉兒才不過十幾歲,”風魂忖道,“如果說她跟曆史上的那個上官婉兒是同一個人,那年紀未免有些對不上。然而這個時代與我所知的曆史本就難以一一對應,李白可以是天上的太白星君,武媚娘還沒有被李治帶回宮中就被人殺了,所以,就算這個上官婉兒和那個上官婉兒是同一個人,也沒有什麽好奇怪的。”

他看向上官婉兒,小心觀察一番,然後醒悟過來:“她並非人類,而是妖狐。”

上官婉兒見他盯著自己看,心中無由地生出一種喜悅,低聲道:“公子可是曾聽過奴家的名字?”

風魂自然無法告訴她自己雖然聽過“上官婉兒”這個名字,但那個上官婉兒應該還要過幾年才能出生。他搖了搖頭。

上官婉兒低下頭去,略有些失望,心中想道:“三百多前過去了,他自然不會記得。”

“上官姑娘,”風魂神情凝重地看著她,“我這女徒兒到底出了什麽事?”

上官婉兒看向紅線,道:“她中了一種名叫曇花五現的劇毒,這種毒乃是由天地間五種奇特的毒草練成,我也不知該如何解它,隻好把這位薛姑娘帶給公子。”

風魂把紅線抱起,交給身後的聶隱娘,這才重新看向上官婉兒:“上官姑娘認得我?”

上官婉兒微微一笑,竟是盈盈地跪下,拜倒在風魂麵前。風魂怔了一怔,趕緊握住她的手,想要把她扶起。偏偏這少女穿是的由宮廷傳出來的翠綠對襟半臂和青色束胸長裙,裙子在腋下以絲帶打結,乳溝半露,這一拜,竟有無限風光顯露在風魂眼中,讓風魂舍不得將她拉起。

上官婉兒低聲說道:“當年若非公子相救並傳以道法,奴家與妹妹在三百多年前便已死去。奴家的名字還是公子起的,隻是公子多半已經忘了。”

風魂握住她的手臂,微微一怔。他看著上官婉兒,心中立時也想起了一件往事。

明月下,山崖間。

自己盤膝坐在地上,懷中還躺著一隻貪睡的小狐狸。而在他的麵前,另有一隻小狐伏在那裏,虔誠地聽著他從天書中念出的句子。

“我給你們取個名字吧,”他記得自己曾經向那兩隻小狐說道,“你叫婉兒,而你就叫媚兒……”

原來她就是當年那兩隻小狐狸中的一隻!

“三百多年過去了,”上官婉兒不顧風魂的攙扶再次下拜,“婉兒竟還有幸再次見到公子,這是婉兒的福氣。”

風魂見她如此,心中倒也有些羞愧。他當時之所以幫助那兩隻小狐狸,隻不過是一時動了惻隱之心,事後早就忘得一幹二淨,沒想到三百多年後,這隻被他取名叫婉兒的小狐狸竟真的修成人身。

“你妹妹呢?”風魂問,“她怎麽沒有在你身邊?”

上官婉兒牽強地笑了一笑:“妹妹她天*動,雖然也跟我一樣服用了恩公所贈的仙丹,學了恩公所傳的道法,卻因心性難定,到現在也還不曾脫去狐身。這些年來,婉兒因為有些要事要做,也很少管她,現在卻不知道她跑哪玩去了。”

風魂沒有注意太多,隻是搖頭失笑。他當然也記得當年的那兩隻小狐狸中,大的那個懂事得多,小的那個則跳來跳去,停不下來。

他不習慣有人這樣一直跪在自己麵前,於是硬將上官婉兒拉起,又問:“你怎麽會遇到紅線?她又到底是被誰傷成這樣?”

上官婉兒淒涼一笑,道:“婉兒不願欺騙恩人,然而傷她之人婉兒雖然認識,卻又不能說出來……恩公的這個問題,讓婉兒好生為難。”

風魂沉默一陣。

上官婉兒見他臉色難看,於是又跪了下去:“恩公……”

風魂搖了搖頭,歎道:“雖然不知道你有什麽苦衷,但至少是你把她帶到我這,單是這一點,我已感激不盡。”

上官婉兒黯然道:“比起公子對婉兒的恩情,婉兒所做的事實在微不足道,公子的話,讓婉兒無地自容。”

“你先起來再說。”風魂不得不把她再次拉起。這狐妖少女既然有難言之隱,風魂也就不打算去逼問她,更何況現在最重要的不是找出傷害紅線的人,而是將她治好。

在他們旁邊,隱娘正跪在那兒,讓這個第一次見麵的大師姐枕在自己腿上。她沒有想到第一次見到這薛師姐,竟是在這樣一個情形下。

隱娘抬頭看向師父,擔心地問:“師父,師姐她……她可還有救?”

風魂走過去將指頭搭在紅線手腕上。

雖然沒有用太乙白玉輪將自己元氣度到紅線體內查看,但他在涯垠冰湖中抱了紅線三百多年,在那三百多年裏兩人的元陰元陽始終在互相流轉,紅線的太陰真氣早已存了一部分在他體內,此時隻是將自己的手搭在紅線經脈上,彼此已是元氣貫通,紅線體內經脈和五行之氣的虛實已盡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原本還不太放心,經過這一番查探,倒是慢慢安下心來,想道:“這丫頭倒也聰明,知道自己昏迷之後真氣無法運行,毒素必會侵入她的肺腑,竟想到用靈凝的五行之氣來守護自己的心脈。也幸好靈凝的五行之氣曾因我對她用過太乙白玉輪,積了不少在我體內,在冰湖底下的三百年中,又分了一半給紅線。靈凝的五行之氣是經過燭龍毒火和玄寒玉磨礪過的,雖然分到紅線體內的並不多,卻足夠她用來護持心脈。若非如此,隻怕她現在已經死了。”

那“曇花五現”雖然霸道,但風魂對救活紅線已是有了把握。他知道自己在用毒解毒這一方麵所知有限,倒不如還是用太乙白玉輪這無上的雙修之法,再借用靈凝留在自己的五行之氣,慢慢將紅線體內的毒素淨化,這樣雖然效果慢些,卻反而比煉製解藥更加穩妥。

婉兒和隱娘見他神情,都看出他已經想到了治好紅線的辦法,不禁對望一眼,彼此露出微笑。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5 12:46
第十九章 雙燕歸來春夢好
上官婉兒並沒有留太久,很快就離開了。

在分手的時候,風魂覺得她的眼眸中似乎藏著一份淒離和傷感,再聯想到她那有所隱瞞的話語,風魂心中對這個美麗的狐妖多少有些擔心起來。

他雖然有了替紅線驅除毒素的辦法,卻也不敢耽擱太久,當即找了一個有瀑布瀉下的所在,讓隱娘在附近守著,自己帶紅線躍入瀑布,然後將她吻住。

陰陽相通,二氣交感。

風魂將自己體內的元陽度到紅線體內,一點一點地助她淨化毒素。

當然,也幸好紅線是個女孩兒,而他則是個男的,這太乙白玉輪才能起到作用。不管怎樣,太乙白玉輪畢竟是雙修心法,隻有一陰一陽才能彼此交感。

他就這樣帶著紅線在水底泡了許多天。

在這幾天裏,隱娘始終守在瀑布旁邊,也不敢離開。

直到一天傍晚,瀑布突然分開,風魂挾著紅線躍了出來。

剛落在地上,風魂便一個踉蹌,差點摔倒。隱娘趕緊上前將他扶住。

風魂放下紅線,讓她坐在地上,紅線慢慢地睜開眼,低聲道:“師父……”

她與風魂一同被鎮了三百多年,剛一脫困,師父就被人帶走了,直到現在才終於見到麵,自是不免一陣激動。

“別說話,”風魂卻道,“毒素還沒有清除幹淨,你先將真氣分布在經脈之間,不遊走,不外泄,亦不可心浮氣燥。”

紅線雖然有時喜歡說師父“不正經”“本事不高”,其實對自己師父卻極是信服,當下便閉上雙眼,靜心去慮,將太陰真氣均勻地散在體內。

風魂在她對麵坐下,也閉目不語。

隱娘經過師父的多番“調戲”,對太乙白玉輪也有了一定的了解,知道師父現在所用的才是太乙雙修的最高境界,雖然不親不吻,不接不觸,但“凝神於虛空,會氣於吾心”,正用他的自身元氣帶動師姐體內的真氣運行。

她見師父全身濕漉,臉色蒼白,知道這幾天他為了替師姐祛毒,實也耗盡了不少元氣,於是自己也坐在師父身後,以自身陰氣去補充師父虧損的元陽。

就這樣過了幾個時辰,天色越來越黑。

終於,風魂站起身來。

兩個少女也一同睜開眼睛,同時喚了一聲:“師父。”

薛紅線還是第一次見到隱娘,見對麵的女孩兒也跟自己一樣喚師父作“師父”,自然好奇地看了過去。隱娘臉一紅,怯怯地道:“大師姐。”

風魂見隱娘臉色微白,額頭冒汗,而自己本應變得虛弱的身子反而體力十足,知道是隱娘一直在用她的元陰替自己恢複元氣,心裏一暖,暗道:“真是個傻丫頭。”

上乘的雙修心法講的都是彼此交感,雙修雙益,然而隱娘因為擔心影響到師父替紅線祛毒,在剛才那幾個時辰中卻是隻補不采,完全是以損耗自身元陰為代價來恢複風魂的體力。如果風魂再遲一兩個時辰起身,隻怕她日後非得大病一場不可。

“這是你的小師妹,叫做聶隱娘,”風魂告訴紅線,“她剛學禦劍沒多久,以後你可得多教教她。”

紅線看著隱娘笑了一笑,卻又想道:“有我,有靈凝,有隱娘,三個都是女孩子。師父好像隻喜歡收女孩子為徒呢。”

風魂知道紅線雖然已沒有性命危險,但體內毒素還有部分殘存,元氣也沒有完全恢複,雖是清醒,卻難以動彈。而隱娘隻想著幫助師父師姐,全然不顧自身,其實也已撐不下去。於是,他找了一個平坦的空地,鋪上樹葉,把這兩個少女都抱了過去,讓她們並排躺著。

“不許說話,你們現在都給我好好地睡一覺,知不知道?”他看著這兩個少女。

隱娘低聲問:“師父,那你呢?”

風魂打了個哈欠:“嗯,我也困了,那就一起睡吧。”

他居然就在這兩個女徒兒之間躺了下來。紅線和隱娘原本就隔得不怎麽寬,他這一躺下,倒變成兩個少女緊貼著他。

他還不甘心,竟張開雙手伸到她們的粉頸下,再摟著兩個少女的肩彎起手肘。隨著這一動作,紅線與隱娘都不得不側著身子枕在他的肩上。

兩個少女睜大眼睛彼此對望。

隱娘怯怯地道:“師、師父……”

“有事麽,隱娘?”風魂很威嚴地問。

“沒、沒事……”

“沒事就不要說話。”風魂威嚴不減。

“好、好的……”隱娘臉頰一陣發燙。

紅線卻是早就知道自己的師父沒個正經,再加上她的性子本就大方得多,見小師妹那羞羞的樣子,不禁撲哧一笑,嬌聲道:“師父,我終於明白過來了。”

風魂好奇地問:“明白什麽?”

“明白你為什麽隻收女徒弟,”紅線掩嘴笑道,“什麽時候等你收了男弟子,我看你會不會也這樣對他們。”

風魂被她這麽一說,也不禁想象了一下:自己收了兩個小男孩為徒,然後躺在地上左手摟一個,右手抱一個……

好、好惡心!

“你也不許說話,”他趕緊擺出身為師尊的架子,“咳,也不許胡思亂想。”

然而已經遲了,這兩個丫頭都在那吃吃地笑聲,顯然是正在“胡思亂想”。

……

以五行之氣祛除毒素雖然安全,卻畢竟不如服用解藥那般迅速,而且越到後麵,祛毒的效果也不如初始時那麽有效。風魂知道這種事急不得,也隻好慢慢地來。

他聽紅線說完奪玉救弟、鬥劍中毒等事後,心裏也是一陣惱怒。一方麵,他沒有想到梁休竟真的能夠把太陰劍訣反過來練,弄出一個“太陽劍訣”來。而另一方麵,不管怎麽想,梁休和衛夫人,跟那個袁隱居都應該是一夥的。當日在藍菊花的宅院裏,雙方雖然沒有明確達成口頭上的協定,但袁隱居已說出“退避三舍”這句話,風魂見對方主動退讓,也確實不想再去管那些人的閑事。

沒想到紅線卻差點死在他們手中。

雖說紅線與對方的衝突,應該也是在袁隱居的意料之外,但風魂卻不想管那麽多,他隻知道自己的女徒兒差點死在那些人手中。

這口氣他咽不下去。

由於紅線還無法禦劍,他便帶著這兩個女徒兒走出荒山,同時在心裏思索著那些人到底想要做什麽。暗殺朝廷武將,霸占鑒湖,將一些不知從哪抓來的凡人放血,進行某種實驗……他們到底想要做什麽?

梁休和那些家夥到底有什麽樣關係?還有婉兒,她難免也跟梁休他們是一夥的?

一想到梁休,風魂不覺又聯想到曾與梁休一同在大荒境做金童玉女的浴月,於是苦笑了一下,心想:“我曾答應浴月,說會去西海找她,看看她的胸有沒有變大……咳咳,為什麽好好的會想到她的胸去?”

紅線和隱娘在他身邊,見師父低頭不語,知他在想著心思,也不敢打擾他,兩個少女自己在後頭交談起來。隱娘對師父的來曆所知不多,隻知道師父是太一東皇的傳人,而自己有兩個師姐,其它事基本都沒怎麽聽師父說起,心中好奇,不免小心翼翼地向這位薛師姐打聽。

紅線並不知道身邊的這個聶師妹就是妙想仙子的轉世,見師妹有心打探,也不隱瞞,將自己進深山求仙,落下懸崖被師父所救,以及會稽城突圍,陪師父進南海找天師孫恩,又為了要救妙想仙子而前往妖靈界,受困燭龍毒火後遇到靈凝師妹等事一一說出。

隱娘雖然自幼體弱多病,但她出生時大唐已經進入貞觀之治,天下承平,再加上她雖然體弱,但父母對她從小關愛,既不像紅線一樣小時候遭遇母親虐待,更不知道什麽是戰爭,現在聽紅線一一說起,隻聽得瞪大眼睛,怎麽也無法去想象那種百姓遊離失所,到處揭竿起義的艱苦時世。

再聽到師父為了救心上人進妖靈界、闖支離宮等種種往事,更是聽得驚心動魄,直想著:“原來師父和大師姐竟經曆了這麽多的事,便是靈凝師姐,上次遇見她時,也隻覺得她不解人間之事,以為她與我一般不曾經曆太多磨難,卻沒想到她自幼被她母親害得雙腿殘廢,被迫泡在那寒水之中,雖然被師父治好了火毒,卻又在妖靈界中經曆了一番凶險,跟她比起來……我實在是幸福得多。”

及至聽到師父雖然救出妙想仙子,靈凝師姐卻又被耀魄天尊抓了去,師父與妙想仙子、飛瓊仙子,以及自己的大師姐一同去救靈凝,並大戰耀魄天尊和他的眾多手下,妙想仙子以戮仙劍舞斬去數千條性命等等,隱娘已越聽越是入神。

誰知紅線說到這裏,突然停了下來。

隱娘見她不說了,還想問後來發生了什麽事,卻見前方師父已停下了腳步,立在那裏一動不動,而師姐也是一臉黯然。

隱娘心中一動,不禁想起自己初次遇見師父時,師父那落魄神傷、自暴自棄的模樣。她終究是聰慧過人,想道:“那之後,必是發生了什麽讓師父傷心的事,飛瓊仙子和靈凝師姐我都已見過麵,大師姐也在這裏,難道是師父喜歡的那位妙想仙子她、她出了什麽事?”

雖然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麽,但她的心中竟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此時,紅線心中也是一陣後悔,覺得實在不該在師父的身邊提起往事。再說下去,便不得不提到妙想仙子削骨碎肉,自己和師父被困冰湖。

雖然已經過了三百多年,但師父心中的那份痛苦,真的已消去了麽?

就在她這樣想著的時候,風魂已經轉過身來看著她們。紅線呐呐著,一時間竟不敢說話,隱娘見她神情,也知道自己的猜測隻怕是真的,於是暗暗自責,覺得如果不是自己好奇,也就不會觸動師父的傷心事。

風魂卻走過來,摸了摸隱娘的秀發,然而轉身繼續往前走。

隱娘不解地看向紅線,見大師姐也是錯愕地看了過來,顯然兩人都對師父的這個動作感到莫名其妙,也都看不出師父到底在想些什麽。

她們不敢再說話,隻好一聲不吭地跟在風魂身後。

當天夜裏,萬籟俱靜。

隱娘睜開眼睛,發現師姐仍然睡著,師父卻不知去了哪裏。

她慢慢起身,往前方走去,淒淒離離的月色覆在樹林上空,四周魅影幢幢,仿佛自己隻是走在迷夢之中。

她來到一條溪邊,見師父正負手站在那裏,看著天上那剪彎月,一動不動。

她走到師父身後,想要說話,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風魂卻轉過身來,靜靜地注視著她,過了良久,才走上前將她輕輕地摟在懷中。

隱娘覺得有些心慌意亂。

風魂緩緩地蹲了下來,在她耳邊低聲問:“隱娘……你喜不喜歡師父?”

隱娘用蚊子般的聲音“嗯”了一聲。

風魂將她推開一些,凝視著她,並伸出手,溫柔地撫摸著她的臉。隱娘隻覺得心中泛起一陣漣漪,師父那充滿溫情的撫摸,讓她有一種難以自拔的幸福。

然後,她就看到了風魂的眼神。

她突然覺得,師父在看著的根本就不是她,而是另一個人。

一個她根本就不認識的人。

少女羞澀的心靈就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地刺了一下,就仿佛所有的幸福都隻是一個幻影,輕易地就被撕了個粉碎。

風魂卻沒有注意到這女徒兒的異樣,他再一次將隱娘摟在懷中:“隻要你還在我的身邊,我就什麽也沒有失去……什麽也沒有!”

……

******

天亮之後,風魂來到林間,見他的兩個女徒兒正在互相鬥劍。

他見著有趣,幹脆坐在地上欣賞著她們的身姿。薛紅線一身是紅,身形一動,便是紅影掠過,一靜下來,則有若朝霞落地,煞是豔麗。而隱娘穿的則是白色衣裙,性子也更靜一些,立在那裏,將飛雪劍挑起點點光芒,宛若雪花飛舞。

風魂見這兩個女徒兒一紅一白,各有殊豔,不禁看得心神搖墜。

紅線雖然身子剛剛痊愈,但她的劍術畢竟學得更久,而與風魂一同被鎮在冰湖之下的三百多年裏,雖然對她而言隻像是睡了一覺,但體內真氣卻在風魂的帶動下流轉不休,益發精純,無形中已上了許多個台階。

沒鬥多久,她的劍光便已一直壓製著隱娘的飛雪劍,若非隱娘天資聰慧,璿璣劍舞散而不亂,早就敗下陣了。

紅線隻是想試試這個小師妹的本事,自然不會太過為難隱娘。她落在樹梢上,嬌叱一聲,紫綃劍離手而去,圍著隱娘纏鬥。

風魂自脫離涯垠冰湖後,和紅線也分開了一段時間,這些日子又一心替她祛毒,沒有空去認認打量她。現在左右無事,他便咬著一根草以手枕地,盯著紅線看了一會。

“這丫頭倒也長大了不少。”他想著。

紅線畢竟處在發育期,雖然她道法有成,從外表看去,肌膚比嬰兒還要光*白,但有許多地方還是在悄悄改變。她不但高了不少,酥胸已大了許多,身上那件得鮫人所製的紅衣多少已有些不太合身,將她那凹凸有致的身材縛得窈窕畢現,尤其是那其實還沒有發育到“傲人”地步的胸脯,在綃衣的擠壓下看上去鼓鼓的,份外惹人遐思。

也幸好是在這個時代,由於受到西北少數民數的服飾影響,自隋唐以來,便是民間女人也喜歡穿那種領口大開的襦裙,長裙以綢帶係在腋下,上衣則是以小帶子當胸打結的“半臂”,乳溝外泄乃是常事,若是彎彎腰做做動作,旁人隻要有心,輕而易舉地便能看到半截沒有太多束縛的玉兔。

如果是在紅線出身的東晉,紅線若還是穿著這身因為稍緊而現出身材曲線的衣裳,早就會被人在身後指點,說她有傷風化了。要是再往下推,到了宋明之後,那她這個樣子簡直就不能出門。

“雖然放棄她身上的這件鮫綃有些遺憾,但以後還是找些唐朝的束胸長裙替她換上吧。”風魂已經開始想象紅線*半露時的誘人模樣。

他又看向隱娘,隱娘畢竟才十二三歲。雖然古代女子十五六歲便可以嫁人,但十二三歲卻還是太小了些,身子隻是處於初熟的階段,雖然別有一番嬌美,卻還談不上“誘人”。隻是風魂一想到她是王妙想的轉世,心裏登時又湧起那番發自內心的憐愛,隻恨不得將她時時嗬在手心,摟在懷中,以補償她前世那讓人心碎的遭遇。

一想到王妙想,那難以止遏的刺痛又鑽上了心頭。

他輕歎一聲,努力將那刺痛感暫時遺忘。這時,他又想到了王妙想曾經提到過的《女大金丹訣》,於是忖道:“一般來說,就算是修仙得道的女子,千百年之後也難免年老色衰,然而這幾百年間的女仙卻個個青春永駐,妙想姐姐說,那都是因為修了西王母傳下的女修九則的緣故,我何不也找個人把這女修九則學來,再教給紅線和隱娘?畢竟她們不像靈凝那樣,乃是天仙體質,以後常年跟在我身邊,也沒有多少清修的時間,雖然她們本就天生麗質,但學了那女修九則,總是有益無損。”

心念動起,他就不免繼續想下去。天上女仙中學了那《女大金丹訣》的自然不在少數,但他大多都不認識,真正認得的便隻有許飛瓊。隻看許飛瓊過了三百多年仍是容顏不減,便知道她一定也是學過的,自己何不去找她,讓她把這《女大金丹訣》教給自己,自己再去傳給紅線和隱娘?

他在這邊想著讓這兩個女徒兒越變越漂亮的法子,連她兩人發育成熟後那嬌軀半露的樣子都開始想象起來,而那邊紅線和隱娘的鬥劍卻早已結束,隱娘雖然勉力支撐,本事卻終究還差了紅線太多,隻好罷手認輸。

兩人一同看向師父,卻見她們的師父一邊看著她們,一邊發出古怪的傻笑,不禁麵麵相覷,不知道他在弄什麽名堂。

隱娘低聲問:“師父,可是徒兒練得不好?”

風魂這才反應過來,幹咳一聲:“很好,很好。”

隱娘還想問,卻又突然想到再問下去,隻怕師父又要說什麽“臉蛋好身材也好”這種不正經的話了,臉一紅,趕緊把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紅線卻知道師父長於陣法遁術,對禦劍卻沒什麽接觸,於是撇嘴道:“師妹,師父的劍術不行的,以後你不要去問他,我來教你。”

隱娘睜大眼睛,心想:“師父雖然有些不正經,但畢竟是師父,大師姐怎、怎可以當著師父的麵這樣說他?”

風魂卻知道這個大弟子三百多年前就已經不太將自己放在眼中了,現在還想帶壞她的小師妹,不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心想:“我若不給她點教訓,以後這丫頭就越來越放肆了。”

想到這裏,風魂麵容一整,叱道:“紅線,隱娘,拿好你們的劍。”

話一說完,他將手一挽,紫綃劍和飛雪劍竟同時發出一聲鏘響,脫鞘而出,飛上天空。紅線和隱娘趕緊以心禦氣,以氣禦劍,想要召回自己的仙劍,然而風魂手指輕劃,那兩隻仙劍隻在天空亂飛,竟是無論如何也不肯下來。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5 12:47
第二十章 東皇之位惹暗潮
隱娘跟在師父身邊的時日畢竟短些,唯一看到師父出手的一次,也是師父大展身手,讓那空空兒羞慚敗退,因此還不覺得有什麽,隻是在心中對師父的本事大為敬佩。

紅線卻是大吃一驚,她看向風魂,想知道師父是不是暗中偷用了什麽仙術遁法,然而師父指間隱隱透著兩道玄而又玄的先天真氣,分明便是禦劍之術。

更重要的是,其中一道真氣竟與她的太陰真氣一般無二。

太陰劍訣明明隻有女子才可以學,此時竟會被師父用了出來,紅線如何不會驚訝?但她終究也是天資過人,一點就通,臉上立時露出笑意,想道:“原來師父早就把我練出的太陰真氣偷了一些過去,好,我就不信被盜去的那點太陰真氣,還能比得上我自己苦心練出來的?”

不服輸的性子一上來,紅線也不管那麽多,手指一伸一彈,一道太陰真氣絞在了風魂與紫綃劍之間。

風魂與紫綃劍之間的真氣連接立時被紅線切斷,但他早有準備,讓飛雪劍旋了一旋,將紅線的真氣也同樣切斷。

紫綃劍失去控製,在空中沉沉浮浮。

紅線撇了撇嘴,將身一縱,便要向紫綃劍飛去。

風魂卻臉上帶笑,暗用仙術在紅線下方召來一陣急風,刮得她裙子往上翻飛。

他笑道:“紅線……看到了喲!”

紅線呀的叫了一聲,趕緊落在地上,雙手把裙腳直往下拉。雖說裙內其實還穿著襖褲,但她畢竟是個黃花閨女,聽到師父這充滿調戲味道的話語,終究還是不免羞怯起來。

風魂趁著這個機會,早已躍上空中,用捉光掠影之術將兩隻劍都抓了下來。

紅線跺腳:“師父你賴皮。”

風魂攤手:“這要是真的動手,你難道也能怪敵人耍賴?”

紅線哼了一聲:“要是真的動手,徒兒早就一劍劈過去了。”

風魂歎氣,心想這丫頭果然還是不服,看來以後得花點時間把她好好的調教一番,讓她明白尊師重道的道理。

忽地,他眼中寒光一閃,神情也嚴肅起來。

見師父突然放下臉,隱娘身子不由得縮了一下,心想:“師父果然生氣了。”

連紅線也不禁心裏咯噔了一下,想道:“師父以前沒這麽容易生氣的,難道我真的太放肆了?”

兩個女孩兒還在那頭皮發麻,風魂卻已經把她們的仙劍扔了過來,低聲道:“有人來了。”

周圍有許多人影幻動,紅線和隱娘趕緊握著劍,一左一右分立在師父身邊。

風魂負手而立,嘴角慢慢地流出一絲冷笑。

他已經知道來的是誰。

果然,一個華服老者慢慢地踱進林中,正是風魂曾在道州見過一麵的袁隱居。

紅線既然已經和對方產生了衝突,不但殺了幾個人,連她自己也差點中毒而死,那雙方的仇怨自然已是無法化解,之前的默契也就全都無效。

風魂側耳傾聽,見周圍風吹草動,知道來了不少高手,其實隻怕還有不少人達到了地仙級別。

袁隱居的麵容倒是非常平和,他朝風魂師徒三人拱手拜禮。風魂隻是冷冷看他,一動不動,紅線雖然不認得袁隱居,但她見師父不動,知道對方多半是敵人,自然也是不動。

倒是隱娘自幼知書達禮,見一個老者向自己作揖,立時也不好意思地屈膝福了一福。

風魂踏前兩步,與袁隱居麵對麵地站著,道:“老先生帶這麽多人,莫非是想讓我師父三人將性命送在這裏?”

袁隱居微笑道:“風兄弟說笑了,老夫每次出門都喜歡在身邊帶些人壯壯聲勢,風兄弟可是知道的。”

風魂皺眉:“那老先生這次來,又是為了什麽?”

“老夫隻喜歡與人和談,那些打打鬥鬥的事,還是讓其他人去做吧,”袁隱居道,“風兄弟如此神情,可是覺得你我對方已沒有什麽可商談的餘地了?”

風魂冷笑道:“在道州之時,你便說過遇到我師徒幾人時自會退讓,然而我的大弟子卻差點死在你們的人手中,這還有什麽可談的?”

“那隻是一場意外而已,”袁隱居歎道,“薛姑娘竟與鑒湖水神杜夫人有舊,此事我們又如何算得到?更何況我們的人認出薛姑娘後,對她已是一再容忍,她卻連殺了我們好幾個人,還毀去了我們的一樣重要事物。現在薛姑娘平安無事,我們那些死去的人卻不能複活,那件事物也無法修複,風兄弟豈能把毀約的責任都推到我們頭上?”

風魂愕然地看著對方。

他原以為袁隱居是來算帳的,卻沒想到他仍然是來談判。而真要算起來,雖然紅線和對方在鑒湖起了衝突,但相比之下,卻無疑是對方吃的虧更大一些,按紅線所說,那個叫太極寶玉的東西對這些人隻怕是極其重要,如果對方這樣都可以忍下氣來,他倒也不好逼人太甚。

“風兄弟可是覺得老夫和談的誠意還不夠?”袁隱居微笑後退,並拍了拍手。

有兩人提了一個大酒甕放到風魂麵前。

甕中竟裝著一人。

紅線握著紫綃劍的手隱隱發顫,隱娘更是心中不忍,緊捂著自己的口才沒有叫出聲來。

連風魂也緊緊地皺起了眉頭,他向紅線看了一眼,紅線低聲道:“她、她就是衛夫人。”

此時,衛夫人已被人斷去手足,人雖然是清醒的,但哀哭痛喊,卻又發不出太多聲音。

她的舌頭也被人割去了。

風魂在穿越之前,也聽說過這種殘忍的手法。按史書記載,武則天在當上皇後時,就曾經派人將原來的皇後王氏和蕭淑妃砍去手腳扔入甕中,那兩個女人就那樣哭了幾天幾夜才氣絕而死。

他隻是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竟能親眼見到這種“人甕”。

“害薛姑娘差點中毒死去的就是這個女人,”袁隱居退到遠處,語氣卻仍是清淡平和,“我現在將她交給風兄弟,你與薛姑娘愛怎麽處置她皆悉聽尊便。薛姑娘與我等在鑒湖所起的衝突,希望也能因此一筆勾銷,風兄弟意下如何?”

風魂怒視著對方。

衛夫人雖然差點害死紅線,但這些家夥對自己人竟也如此殘忍,實在是讓他無法不去憤怒。然而對方話語中一再忍讓,連製造人甕的理由也是為了讓他出氣,他一時間竟不知該拿對方如何是好。

他冷冷地道:“我若是不肯一筆勾銷,那又如何?”

“老夫希望風兄弟多多體諒一下我等的苦心,”袁隱居長歎一聲,“衛夫人雖然有錯,但當時事出意外,如果不是為了讓風兄弟與薛姑娘消恨,我等也不會如此處置她。我等若不是真心與風兄弟和解,那此時此刻被斷去手腳送到這裏了,就是另一個人了……風兄弟可猜得出那人是誰?”

風魂心裏一沉。

他想到了上官婉兒。

“衛夫人被送來這裏,是因為她傷了薛姑娘,”袁隱居的嘴角帶著一絲嘲弄,“但當時還有一人在暗中救了薛姑娘,雖然我們現在還沒有處置她,但風兄弟若是成為了我們的敵人,那那個人的行為就無異於通敵的叛徒,不管是在什麽地方,對叛徒的處置都不會有什麽好的結果。那人是不是叛徒,可是取決於風兄弟與我等之間到底是敵是友,風兄弟可作好了決定?”

就算是想做出從容淡定的樣子,風魂還是忍不住變了臉色。

他絕不希望看到上官婉兒被人做成人甕送到自己麵前。

“好,”他忍著氣,道,“以前的事一筆勾銷,但世事難料,以後你們雙方若還是起了衝突,那又如何?”

“一事還是一事,”袁隱居道,“將來的事,也隻好將來再談。便是婉兒,雖然她這次犯了過錯,但風兄弟與我等目前既然不是敵人,她救人報恩,也就算是情有可原。隻要日後不再犯錯,我們不會再去責罰她。”

說完,袁隱居便帶著那些人慢慢退走,很快就全都消失。

衛夫人卻被留了下來。

風魂看著這個女人,一時間竟是拿她不知如何是好。隱娘終究善良,低聲說道:“師父……”

風魂輕歎一聲,點了點頭。

隱娘顫抖著上前用劍劈開酒甕,將衛夫人放了出來。紅線雖然恨這個女人害得她蘭姨失了住處,又讓小山一直病在床上,然而現在見她這般下場,終究也是於心不忍,也是暗歎一聲,走上前去幫助隱娘,用仙丹替衛夫人治療傷口。

衛夫人身子蠕動,眼中滿是怨毒。

風魂見她那淒厲痛苦的目光,想道:“我如果是她,此時隻怕寧可死去,也絕不願這樣斷手斷腳地活著。”

隻是,隱娘和紅線有心救她,風魂也不好去說她們。

他轉過身看向天空,想著袁隱居這一昧和解的態度,心裏也是疑惑。

雖然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想要做什麽,但隱娘*精兒,退空空兒,而紅線也殺了他們不少人,還毀了太極寶玉,不管怎麽想,對方都沒有理由這樣一直容忍他們。

這些人所做的事與天命有關,可見他們連天庭也敢相抗,若說他們會怕自己一人,那實在是沒有什麽道理。更何況,就算是袁隱居剛才所帶的那些人中,也有不少風魂難測虛實的高手,真要動起手來,勝負隻怕難以預料。

“便是這袁隱居,雖然在我麵前收斂精氣,一直作出謙謹的樣子,卻隻怕也都是裝出來的。”風魂忖道,“這些人到底想要做什麽?”

******

長安城北,彌勒寺下。

袁隱居走進暗室,向室中央那美麗的女子拜倒:“公主殿下。”

在那美麗女子的身前,上官婉兒正跪在那裏,身子輕顫,梁休則悄然立在暗處,沉默不語。另外還有兩人跪在上官婉兒身後,卻不像她那般驚慌害怕。

那被袁隱居稱作公主的女子淡淡地掃了袁隱居一眼:“談得如何?”

袁隱居道:“以老夫看來,那風魂仍是不知道我們要做的是什麽。我們多番退讓,連武承莊都送了給他,他又不知道我們到底有何目的,自然不好再找我們麻煩。”

公主點了點頭,慢慢地彎下腰,托起上官婉兒的俏臉,柔聲道:“婉兒,你在害怕什麽?”

上官婉兒麵無血色。

“別害怕,”公主的語氣極是溫柔,“我是不會像對武承莊一樣對你的。”

她放開上官婉兒,緩緩起身。

上官婉兒趕緊又伏了下去,額頭碰著地麵。

袁隱居道:“雖然風魂暫時不會找我們的麻煩,但照這樣下去,我們早晚會跟他再起衝突。”

公主搖頭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卻因為他的出現而撕開裂口,隻是他自己身陷其中,還沒有覺察而已。我們所做的事,便是將這個口子繼續撕開,直到天命崩潰為止,因此,我們也算是因他而成事,所以,就算有人要對付他,也不該由我們來。這並非是他的生死有多重要,而是因為運數之弦太過難測,我們的計劃建立在他的出現之上,雖然現在已脫離了他的本身,但若再與他牽扯過多,天命之網就很可能會藉由我們與他的衝突而回歸原點。”

袁隱居道:“但也正因為他在命數之外,如果放著他不管,萬一哪天我們因他而壞事……”

“放心,”公主冷笑道,“我們不去殺他,卻也自有別人動手。西方太極天皇一直想要搶奪他手中那塊青龍之圭,自然不會放過他。此外,連扶桑島的伊奘諾尊,現在也在尋他……”

“伊奘諾尊?”袁隱居愕然,“伊奘諾尊本是帝俊的太子,數千年前便因觸怒帝俊而被趕出天庭,流放到倭島去,如何會在這個時候出來?”

公主道:“伊奘諾尊原本是天帝之子,素有野心,他雖被趕到倭島去,卻極力發展,帶著他的女兒天照,兒子月夜見尊和素盞鳴尊在倭島自建神道,又聚了眾多手下,稱‘八百萬神’,儼然是個小天庭。帝俊死後,他雖想繼承其父的天帝之位,奈何眾仙卻請了太乙救苦天尊暫居帝位,他自然也無可奈何。如今太一東皇返虛而去,而他的勢力也日益壯大,野心不減,竟找了人上奏天庭,想繼承東皇之名號,稱‘扶桑大帝’,要將太一東皇所留下的大荒境和蒼天一同劃入日本神道的地盤。”

袁隱居歎道:“玉皇威望不足,自他當上天帝後,連些魑魅魍魎都露出他們的野心。”

“玉皇為了維持天界安寧,凡事忍讓,伊奘諾尊就是看到這點才想趁機擴展他的地盤。”公主微笑道,“誰知玉皇對不服他管束的太極天皇雖然諸多忍讓,對伊奘諾尊卻是毫不客氣,直接否決了他的要求,伊奘諾尊還以為玉皇大帝隻是表麵強硬,竟以起兵相威脅,被玉帝派降魔元帥和鬥姆元君率天兵天將逼近倭島的高天原後,立時氣餒,上表請罪。”

袁隱居搖頭失笑,道:“但這和風魂又有什麽關係?”

公主道:“伊奘諾尊雖然上表認罪,但他畢竟曾是帝俊的太子,天庭中不少老資格的仙官不但與他暗中來往,而且頗多同情,再加上東皇之位確實空在那裏,九野中的東方蒼天和大荒境也不能一直無人管理。於是,倒也有不少仙官替伊奘諾尊說情,認為可以暫時給伊奘諾尊一個名號,讓他掌管東方蒼天,若是做的不好,日後再取回來。玉帝卻將一直留守東方蒼天的天將鍾化和焰華仙子宣來,問他們意見,這兩人曾經是太乙救苦天尊的座下使者,向玉皇稟說木公雖去,卻自有傳人,隻是目前那人正在人間磨練,並非大荒境真的無主……”

袁隱居沒想到天界這些日子竟在為東皇之位頭痛,他皺眉道:“玉皇大帝應該隻是在利用風魂這東皇傳人的身分來打消伊奘諾尊的念頭。但那風魂就算將被鎮在蒼梧山的那三百多年也算進去,也不過隻修了三四百年,甚至還不曾斬卻三屍,修成仙體。更何況一但當上東皇,要管理的絕不僅僅是大荒境,而是整個蒼天,就算天庭默認他為大荒境的繼承人,也沒有就這樣將他升作東皇的道理。”

公主清清淡淡地拂了拂袖子,看了聽得入神的梁休和上官婉兒一眼,這才慢慢地道:“大荒境對於東方蒼天,一如長安對於大唐,大荒境既然有主,東方蒼天自然也算有了主人。更何況鍾化和焰華仙子既然以風魂為大荒境之主,就如同北方七宿是紫微大帝的座前使者、五極戰神是太極天皇的手下星將一般,他們便也算是風魂的家將了。沒有修成仙體又算得了什麽,他既然得了木公的太乙道法,修成仙體、肉身成聖也是早晚的事。不過說是這麽說,畢竟事關重大,不可能一夜之間作出決定,但既然在人選上有了爭議,這東皇之位也就隻好繼續空在那裏,那些支持伊奘諾尊的仙官自然也就無話可說。”

“看來玉帝隻是故意將風魂擺上台麵,不可能真的將他封作東皇。”袁隱居冷笑道,“但這樣一來,卻已不知有多少人恨他入骨,伊奘諾尊也必定會派他手下的神道中人來置他於死地。隻可笑他被人當成棋子,卻毫不自知,隻怕到死都不會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他終於明白了這位公主對風魂處處忍讓的目的,既然有人會代他們解決風魂,他們又何必將自己亮在台前。

任由天庭去為了那東皇之位明爭暗鬥,等他們鬥完了,弄不好就會發現他們所爭的東西根本毫無意義。

“還是公主英明。”袁隱居拜伏在地。

公主淡淡一笑,眼光掃過其他幾人:“這些事我既然會說給你們聽,那就是希望你們與我同心協力,彼此信任。我們辛苦了這麽多年,眼見成功在即,切不可因為一些小錯功虧一簣……婉兒,你說是不是?”

上官婉兒慌忙磕頭:“婉兒、婉兒再也不敢了。”

公主不再看她,就這樣轉身離去。袁隱居和另外兩人也隨她而去,很快,暗室裏便隻剩下梁休和上官婉兒。

梁休慢慢走到仍然跪在地上的少女身邊,雖然沒有看她,卻低聲說道:“不是我說的。”

上官婉兒流著淚,輕輕點頭。

梁休身子一閃,也消失而去。
li60830 發表於 2017-3-15 12:48
第二十一章 桃林深處誰解衣
風魂師徒雖然把衛夫人帶在身邊,卻也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

隱娘心腸太軟,明知道她是惡人,仍毫不厭倦地照顧她。紅線雖有性子,但衛夫人既已落到這種地步,她又如何再氣得起來?

隻是衛夫人雖然四肢皆斷,無法動彈,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偏偏她那充滿怨毒的眼神時時盯著風魂等人,讓人心底發寒。

風魂心想她這樣活著,實是生不如死,有心助她“安樂死”。但他悄悄征求衛夫人自己的意見,衛夫人卻不點頭不搖頭,隻是死死地盯著他,盯得他頭皮發麻。

他長歎一聲,道:“你固然可以恨我們,但就算是我們的敵人,我們卻也不忍心讓其陷入這般慘境,你要怪,似乎也隻能怪那些斷你手腳之人。”

衛夫人閉上眼睛,嘴唇輕輕顫抖著。

風魂問:“夫人可是還有什麽未了的心願?”

衛夫人緊閉雙眼,眼睛卻還是泌出淚來。

風魂知道自己猜著了,但衛夫人既無法說話,自然也就難以明白她的未了之願是什麽。風魂無計可想,隻好在一個鎮子裏租了馬車,將衛夫人帶在身邊。

雖然出了山,他們其實也沒有什麽確切的地方可去,隻好當作是四處遊玩。隱娘陪衛夫人呆在馬車裏,見她淒涼,也就時時與她說話。紅線卻不想再看衛夫人,隻是留在外頭。

趕車的車夫也看到衛夫人的模樣,心中害怕,卻不敢多問。

一般人落到她的這種地步,活不了幾天也就死了,偏偏她卻是曾在天上做過玉女的修仙之人,縱然不吃不喝,也能這樣一直活下去。

風魂就這樣帶著兩個女徒兒和衛夫人在人間逛著。此時,雖然唐太宗李世民已經駕崩,但貞觀之治的盛世並沒有結束,路上還有不少趕科舉的文人。

那時的科舉重詩賦和策論,與明清時期的八股文並不相同,故而民間的士子聚在一起時都難免吟吟詩作作對,同時也經常奔走於公卿門下,獻上自己的得意之作,稱為“投卷”。

衛夫人每次聽到有人吟詩作對,都會眼前一亮,然後很快便黯淡下去。

隱娘見了多次,以為她喜歡詩詞,便把師父曾念給她聽的那些“千古佳作”念給衛夫人聽,衛夫人果然聽得入神。隻是這種“千古佳作”風魂所記的畢竟不多,隱娘雖然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卻也無法自己作出佳句來,而那些才氣不足的詩作,衛夫人就算聽在耳中,也是毫無反應。

直到有一次,隱娘將那首《將進酒》也念了出來。

她才念了開頭,衛夫人便流著淚蠕動掙紮,那充滿悲傷和痛苦的眼神看得隱娘心痛。風魂在馬車外聽到動靜,探進頭去,卻見衛夫人正一口咬在隱娘的手臂上,隱娘強忍著痛,也不吭聲,隻是將她抱住。

紅線見師妹被咬,心中有氣,躍上馬車硬撬開衛夫人的牙,將隱娘的手臂救了出來,又覺得這惡婆娘實在是不辨是非,連誰對她好誰對她壞都分不出來,氣得打了衛夫人一個耳朵。

衛夫人卻隻是一邊流淚一邊發怔。

風魂向隱娘問明白發生的事後,心中一動,向衛夫人道:“這首詩原是天上的太白星君所作,夫人以前莫非也曾聽過?”

衛夫人滿臉淚水,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以前風魂不管問她什麽,她都隻是用那怨毒的目光盯著人看,如今見她竟肯點頭回答,風魂不禁和隱娘錯愕地對望一眼。

風魂沉吟一陣,又問:“莫非,夫人的未了之願,就是想再見太白星君一麵?”

衛夫人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隻是睜開眼睛,雙眼空空洞洞,一片淒迷。

風魂心知自己猜中了,他想了一想,又問:“夫人可認得梁玉清梁夫人。”

衛夫人的眼神再次現出怨毒。

這時,紅線聽到“梁玉清”這個名字,倒是想到了一件事,趕緊把自己曾在鑒湖偷看到兩個女人來找衛夫人的事說了出來。她並非心思細膩之人,當時雖將衛夫人與那兩個女人的對話聽在耳中,卻想著反正和自己無關,也就一直沒有放在心中,直到現在才想到應該說給自己的師父聽聽。

風魂聽完,心中驚異,想著那兩個女人不就是梁休的母親梁玉清,以及浴月那丫頭麽?

此時,他已漸漸猜到了衛夫人的身份,據說當年太白星君曾勾引太微天的兩個玉女私奔,其中一個就是梁玉清。後來天庭派五嶽之神將太白星君抓了回去,而梁玉清當時已有了身孕,於是主動回太微天向王母請罪,又悄悄請了織女替她說情,最後被禁閉在衛城的少仙洞,倒也沒受到太多處罰。

而另一名玉女卻不知所蹤。

難道這衛夫人就是當時逃走的那個玉女?

風魂看向衛夫人,雖然衛夫人在人間浪跡多年,又曾以身喂毒,變得又老又醜,卻也多少能看出她年輕時的美貌。

他心想,既然已經陪了她這麽多天,那不如將好人做到底,於是向衛夫人問道:“夫人可要我將太白星君請來,與你見上一麵?”

衛夫人黯然片刻,搖了搖頭。

她雖然搖頭,眼中卻帶著癡意,風魂如何看不出來?

風魂歎一口氣,帶著兩個女徒和衛夫人到了前方的一個村鎮,讓衛夫人住進客棧,這才向紅線和隱娘說道:“你們在這陪著她,我到天界去一趟。”

紅線和隱娘對望一眼,一同點頭。

安置好兩個女徒弟後,風魂便飛上雲端,想著前往南天門,隻是飛了一陣後,卻又停了下來,忖道:“我現在畢竟還隻是一個凡人,就算上了南天門,隻怕也未必見得到那李太白,我又不是孫猴子,總不能為了見個李白,就這樣打進靈霄寶殿?”

想來想去,風魂一時也無計可施,在雲端之上漫步了一陣,卻發現自己好像在往蒼梧山的方向飛,於是想道:“算了,我先去找慧紅,讓她幫我出出主意。記得妙想姐姐生前說過,慧紅的師父雲光神尼原本是王母娘娘的親生女兒,後來也不知因為何事落發出家,如果實在不行,我就讓慧紅求她師父出麵,幫我去找那勾引良家玉女的無良男子李太白好了。”

於是,他借著遁法,朝蒼梧山飛去……

……

風魂來到方山,見到了慧紅。

慧紅穿著黃色緇衣,手中拿著一串晶瑩剔透的念珠,見到風魂,自自然然地露出笑容,就仿佛守在家中的小妹見到遠遊的兄長歸來。

在聽到風魂說出來意後,慧紅道:“風大哥,幸好你先來這裏找我,否則,你會白跑一趟南天門呢。”

“怎麽了?”

“靈霄寶殿上的太白星君之位已空,原來的那位李太白已經因事被謫落到凡塵俗世去了。”慧紅掩嘴一笑,“慧紅生在佛門,對天庭的事所知有限,但那位李太白被謫落的原因,據說與飛瓊仙子有關,慧紅才多打聽了一番。”

風魂愕然:“關飛瓊什麽事?”

慧紅道:“聽說是李太白李星君在瑤池想調戲飛瓊仙子,結果被飛瓊仙子揍了一頓,又惹得王母娘娘震怒,就此被削了仙職,打入塵間。”

風魂張大嘴,簡直無法合擾。

調戲許飛瓊?居然有人活得這麽不耐煩?

他忍不住問:“那底出了什麽事?”

“那位李星君雖然才華橫溢,但本就時常喝醉,又做出過不少醜事,若非他的詩才實在驚人,隻怕早就被趕下天庭了。”慧紅道,“而他不知怎的,有一次在瑤池遇到飛瓊仙子後,竟魂不守舍,開始纏著飛瓊仙子不放,連吟詩作對都句句不離飛瓊仙子。飛瓊仙子的性子大哥你也是知道的,在氣惱之下,硬是把他揍得鼻青臉腫,偏偏他卻厚著臉皮不知悔改,再加上他近年來仿佛已是江郎才盡,再難作出以前那種鬼神皆泣的詩作,王母娘娘終於忍無可忍,讓玉帝將他削了仙職。”

風魂聽得一愣一愣的。

這到底是什麽跟什麽啊?

許飛瓊那種壞脾氣的仙子也有男人去纏她?而且還是那個勾引過良家玉女,除了梁休以外還不知有沒有別的私生子的李白?

風魂頭疼地道:“他現在已經到了人間,我還上哪找他去?”

慧紅微微一笑,替風魂出主意:“依慧紅看來,大哥要想找到李星君,恐怕隻有先去見見飛瓊仙子。謫仙等同於待罪之身,謫落何處,做了什麽,在天機殿一般都有記載,這天機殿位於太微天,你與我自然都進不去,隻能求助於飛瓊仙子。更何況李星君是因為飛瓊仙子才被謫落,弄不好飛瓊仙子會知道他在哪裏。”

“看來也隻好去王屋山找她了。”風魂苦笑了一下。

——天風飛下步搖去,小有清虛自在山。

向慧紅告辭後,他往王屋山飛去。在路上,他不禁想到曾在洞庭湖邊遇到的那個自稱“我也姓許”的家夥,心想,難不成那個人真的是李白?

他搖了搖頭,打消了這個念頭。

那樣一個家夥,怎可能會是名垂千古的李太白?

******

王屋山乃是中國古代九大名山之一,又是道教十大洞天之首,稱“小有清虛之山”。因王母娘娘曾在這裏命九天玄女向軒轅黃帝降授《陰符策》,助黃帝大破蚩尤,故又名為天壇山。

王屋山既是道教十大洞天之首,自然也住有不少仙人,更建有上方院、奉仙觀等眾多道家宮觀,要想在這山中尋找許飛瓊,原本並非易事,幸好風魂得了慧紅指點,又尋了幾位地方神靈問路,這才來到許飛瓊所住的落花林。

落花林中桃花飄飛,仿若翩翩仙女輕舞流蘇,或是蘊白,或是嫣紅。

風魂心想,原來那丫頭竟是住在這樣一個好地方。

他尋了一陣,也沒看到半個人影,於是想道,我何不用陰陽鏡來找她。

於是,他取出百寶囊中的陰陽鏡,用金黃的那麵一路照去,這才發現桃林之內另有仙境。

他避開了一些陣法禁製,正想著要不要放聲呼叫許飛瓊,陰陽鏡卻照到前方有一小山穀,穀內有一清池。

一個少女正在池中沐浴。

雖然是借助陰陽鏡的透天徹地之能,但那少女美妙的*仍然呈現在風魂眼前。她側對著風魂,豐腴的臀部勾勒出誘人的線條,蠻腰纖挺,*則因為角度的問題時現時隱,微微一側,便能見到飽滿山峰浴水輕顫,稍一轉身,那曼妙背影更是誘人。

她纖細的雙腿有一半沒入水中,倒影晃動,使得醉人的嬌軀極具美感。

風魂看得心蕩神移,這時,少女為了清洗背部,腰肢輕輕一扭,右手將沾了水的絲巾擱在左腋之下。

她的左臂竟是空的。

風魂猛然驚醒,小心朝她的側臉看去,這才發現她竟是許飛瓊。

一想到萬一被她發現自己偷看,隻怕後果難以預料,風魂連忙準備收起陰陽鏡。

就在這時,他看到了少女臉上的表情。

那是一種讓人心痛的寂寞,就仿佛明月照在大地,幽幽怨怨,空留遺憾。

他從未想過在許飛瓊的臉上竟也會出現這種令人心碎的神情。以往見到她時,她或是輕靈跳脫,或是麵含慍怒,又時刻帶著那從不輕易認輸的倔強與鬥誌。

唯其如此,這一刻的她,更加的讓人心動。

一如堅毅而孤獨地開在山野間的花朵,卻在這不經意間綻放出它的美麗。

他看得有些癡了。

這時,少女仿佛從寂寞中清醒過來,猛一抬頭,朝風魂的方向看了過來,緊接著水花濺起,她竟借著那一片水氣躍出清池,嬌軀一卷,套上了一件彩衣。

風魂心知不好,轉身便逃。

天空中疾光電影掠過,一道殺氣逼近。

劍光一閃。

風魂暗想,千萬不要莫名其妙地死在這裏,隻好轉過身來大叫:“飛瓊,是……是別人……”

是我就是我,什麽叫“是別人”?

霞光晃動,身穿彩衣的婉麗少女落在他的麵前,瞪大眼睛看著他。

風魂努力作出一副無辜的表情,朝她揮了揮手:“嗨。”

雖然他想要表現得像是剛剛來到這裏,什麽東西也沒看到的樣子……但是他的手中還拿著陰陽鏡。

許飛瓊當然知道陰陽鏡的用處。

於是,兩人就這樣幹瞪著眼,風魂是被抓了個現行,不敢多話,許飛瓊則是沒有想到偷窺自己的竟是這個家夥,心裏沒來由的又氣又羞,換了是別人,她早就一劍先劈死再說,偏偏這個男子……這個男子……

許飛瓊從牙齒間硬生生擠出話來:“你、怎、麽、會、在、這、裏?”

她的眼中殺意十足。

“那個、我……”風魂朝身上隻穿著一件雲光彩衣的少女看了一眼,咽下口水,趕緊轉頭看天,“我是來找你的。”

“你、來、找、我、幹、麽?”

喂喂,能不能別再這麽陰陽怪氣地說話了?聽得讓人頭皮發麻。

“我是來找你、找你……”我是來請你幫我去找一個在瑤池調戲過你的無良大叔,結果看到你在洗澡,不小心多看了兩眼,你就不要生氣了,反正你也不會少塊肉……

“說。”許飛瓊將劍一挑,指在風魂的咽喉處。

“那個,我最近作了一首詩,然後想到有一段時間沒見到你了,所以來找你。”

許飛瓊怔了怔:“什麽詩?”

風魂見她說話終於不再咬牙切齒了,這才鬆一口氣。他低下頭,看著指在自己咽喉前的仙劍,慢慢地吟道:“曉入瑤台露氣清,坐中唯有許飛瓊。塵心未盡俗緣在,十裏下山空月明。”

他念得很輕很慢,念完之後,等了許多,卻沒見許飛瓊有什麽動靜,於是悄悄看了她一眼,卻見少女呆在那裏,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

過了一會,少女慢慢地放下劍,有些不自在地低頭側身:“你、你作詩就作詩,好端端的提到我的名字幹麽?”

這話你得問那個“我也姓許”的家夥去!

“我也不知道,作完之後,才發現你的名字在上麵,於是就想來見一見你。”風魂小聲說道。他看著那低頭俏立的少女,心神不由得再次一蕩。

她的秀發濕漉漉地搭在肩後,身上除了這件臨時穿上的雲光彩衣,別無其它。由於她的身子還沒來得及擦幹,繡著花草蝴蝶的彩衣黏在肌膚上,讓那柔美的身體曲線浮凸畢現,鼓挺的胸口上甚至能夠看到兩個誘人突點。

彩衣在腰間微束,滑過小腹後,又在雙腿間形成一個美妙而神秘的叉口,然而沿著雙腿皺皺折折地垂下。一滴又一滴的水珠,滴落在她那輕巧的足踝上。

許飛瓊當然知道自己正被他看著,然而這個一向好勝的少女,此時竟沒來由地從心底生出一份嬌羞,仿佛自己的身心都已被那貪婪的目光壓住,不但氣不起來,竟還有一種澀澀的幸福。

風魂本以為自己起碼會被她踹上幾腳,卻沒想到反而能夠看到她這副平時見也見不到的少女模樣,一時間竟覺得體內熱流湧動。

他幹咳一聲,正要說話,許飛瓊卻猛地抬起頭來,眼中寒光閃過。

風魂不由得退了一步,心想這人的神情怎麽說變就變。

許飛瓊卻已低聲問道:“你還帶了誰來?”

風魂皺了皺眉,也下意識地往外頭看了一眼,搖了搖頭。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許飛瓊道:“你跟我來。”

她將仙劍輕輕一拋,拉著風魂踩上劍光,迅速地往穀內飛去。

沒過多久,便有二三十個黑影在那片桃林間飛掠,殺氣騰騰……

……

蒼梧,方山。

慧紅站在法華庵前,與兩個仙人對話著。那兩人中一個身穿青色魚鱗獸麵壯胸甲,手臂是暗褐色龍鱗甲袖,乃是一位天將。另一人卻是一名女子,頭挽淩虛髻,身穿淺黃色窄袖曲裾深衣,長可曳地,行不露足。

在這兩人身後的上空,還有旗陣洶湧。

慧紅在庵前與他們說著話,卻說越是心慌。

沒過多久,這兩人便匆匆忙忙地率著天兵急急離去。

慧紅進入庵中,跪倒在地,持珠默誦:“藥師琉璃光佛祖,請一定要保佑風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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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東瀛神道,月夜見尊
許飛瓊落在穀中,拾起放在池邊的褻衣襦褲,便帶著風魂悄然進入一個小屋之內。

周圍一片安靜,靜得連雀鳥的叫聲也聽不到。

風魂看向這婉麗的女仙,許飛瓊臉無由的一紅,瞪他一眼:“轉過身去。”

風魂知道她要將褻衣穿上,隻好尷尬轉身。

這木屋位於幾棵古樹之間,又有許多葛藤垂下,若非許飛瓊帶進來,一時間根本難以發現。陽光從清池池麵反射而來,遊離變幻。

風魂見屋內東西並不多,僅有一些女兒家的東西,知道這裏多半便是許飛瓊的住處。

悉萃的聲音傳來,風魂想象著少女在自己身後嬌軀赤裸的模樣,差點便想悄悄轉身。他趕緊收攏心思,竟念起金剛經來。雖然身為太乙東皇的傳人,念的卻是佛經,未免有些古怪。

許飛瓊在他身後卻也好不到哪去,她脫下雲光彩衣,穿好襖褲,想要再把兜肚穿在身上。像心衣、兜肚、訶子等女孩子的內衣,又被稱作褻衣,褻的意識是輕薄、不莊重,這些內衣雖然做工極是精巧,而且圖案和色彩各有不同,往往別出心裁,卻是絕不可以讓人看到的,連晾曬也隻能曬在無人經過的地方,更別說在屋內還有別的男子時就去穿它。

她失了左臂,隻用一隻手,穿得極慢。平常時候也就算了,偏偏這時候外頭有敵人接近,身後還站著一個男子,心裏一羞一急,這件鵝黃色雲紋兜肚怎麽也無法在後背係起來,反而指尖輕顫,兜肚差點滑落。

無奈之下,她隻好將兜肚捂在胸腹,低聲道:“你、你轉過身來。”

風魂以為她穿好了,轉身看她,卻見那誘人的*正對著自己,上麵還掛著幾粒水珠。他很快醒悟過來,連忙踏前兩步,將許飛瓊的胸兜從後頭係好,卻又一眼看到她左肩那雖早已愈合卻令人難過的斷處,回想到自己當年在妖靈界逼得她自斷手臂的往事,心中一痛,指頭不知不覺地便移了過去,仿佛這樣就能拂去她斷臂時的疼痛。

疼痛其實早已過去,存留的隻是兩人的記憶罷了。

外頭隱隱有風聲傳來,許飛瓊回頭看她一眼,她的個子不算太高,這一回頭,就仿佛自己是個被情郎溫柔服侍的新娘子一般,更是嬌羞一片,不由得嗔道:“再不幫我穿好……敵人就來了。”

這平日裏爭強好勝慣了的少女,此時一嗔起來,竟是讓風魂骨頭酥軟。他拾起雲光彩衣,趕緊幫少女穿在身上,少女文靜地站在那裏,讓風魂有一種想要將她摟在懷中的衝動。

少女背對著他,低下頭輕輕念著:“曉入瑤台露氣清,坐中唯有許飛瓊。塵心未盡俗緣在,十裏下山空月明……”

她臉一紅,轉頭瞪了風魂一眼:“塵心未盡俗緣在,十裏下山空月明……你、你怎可如此說我?”

雖是一眼瞪來,卻似幽似怨,情意綿綿。

風魂卻是怔了一怔,反應過來:“糟了,這首詩定是讓她誤會了。”

許飛瓊既是登上瑤池的女仙,那自然早已斬卻三屍,拋卻前塵,自己卻說她“俗緣仍在”,還“十裏下山”……要說這不是用來表白心意的情詩,隻怕鬼都不信。

許飛瓊臉頰發燙,她回過頭,低聲說道:“這詩如果是別人,我早就將他一劍劈了。但既然是你作的,我、我很喜歡。”

這話雖然有些拐彎抹角,但所含的情意,風魂又如何聽不出來?

他心中暗暗叫苦。

許飛瓊清婉秀麗,雖然有時喜歡發發脾氣,卻別有一番風味,尤其是生氣抿嘴的樣子份外好看。然而這個時代的女子與風魂所來的二十一世紀畢竟不同,在那個時代,兩個人就算喊你愛我我愛你喊得你死我活甚至上了床,說分手也就分手了。

而在古代,像王妙想和許飛瓊這種正正經經的少女,一旦暗述情腸,那便是非君不嫁,甚至以死殉情都有可能。

許飛瓊含蓄地表白出口後,整個人也早已羞得想找個地方鑽進去。她性情活潑,又極是好勝,偏偏對這種情事卻總是不知如何是好,明明自己喜歡風魂的事連慧紅那小尼姑都看得出來,她卻死都不肯承認,在這一方麵,她實在是比王妙想還要糟上許多。

風魂見這婉麗的少女連粉頸都是紅的,自也難免心動,卻又忍不住想道:“她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上我的。”

隻是想了許久,他也想不明白。以往兩人每次見麵好像都要爭吵一番,而且結果基本都是以許飛瓊被氣得又是抿嘴又是跺腳居多。雖然如此,但兩人之間卻又有一種無形的親密和默契,這一點風魂當然也明白。

但這種親密和默契,又似乎是建立在王妙想與他們之間的關係之上。

他暗歎一聲,心中苦笑。這少女這麽漂亮,就算偶爾喜歡好勝賭氣,卻也藏不住那份天真可愛,他怎麽可能不心動?

問題是……那首詩不是他寫的。

如果就這樣欺騙她,讓她成為自己的情人,風魂總覺得心中有愧。而且以她的性子,如果哪一天自己騙她的事被揭穿了,她還不用劍把自己刺出一萬個窟窿?

他替少女穿好彩衣,係好絲絛,卻又想道:“以飛瓊的性子,縱然是喜歡一個人,也會因為心底的那份傲氣無論如何說不出口,今日她肯如此扭捏地暗示出來,實是因為我今天不小心看去了她的身子,又替她穿衣係帶,若換了是別人,她早已怒到極點,偏偏因為是我,她轉怒為羞,又以為我在以情詩向她表白,這才難得地將心中的念頭暗示出來。我若什麽話也不說,豈不反而傷了她的心?更何況這樣一個好女孩,我卻也不舍得將她放手……”

想到這裏,他從身後摟住少女,輕喚道:“飛瓊……”

他正想向少女說些體己的情話,然而就在這時,數道疾風響起,不知有多少人落在屋外。

一個帶著異域口音的渾厚聲音在屋外傳來:“高天原天浮橋伊奘諾尊之子月夜見尊,奉家父之命,前來請風魂風公子前往高天原做客,還請風魂風公子應允。”

許飛瓊側過身,抬頭愕然地看了風魂一眼,悄聲問:“你什麽時候得罪了高天原的八百萬神?”

風魂一臉疑惑:“高天原在哪裏?”

他知道九重天和九野天,卻從沒有聽說過什麽高天原。

許飛瓊見他模樣,知道他確實不知道高天原在哪個位置,於是解釋道:“高天原位於天界的東隅,比大荒境還要更遠許多。高天原之主伊奘諾尊原是帝俊之子,因為犯下天條被流犯到東海的高天原去,那時的高天原還是一片荒涼,他卻與他妹妹伊邪那美一同以‘天之瓊矛’在東海造出倭島,自創神道,統率八百萬神……不過聽說那所謂的‘八百萬神’,大多數都隻是些沒什麽能力的山神水神。在中原,諾大的洞庭湖也不過就隻分封了一個龍神,在倭島,卻連一條毫不起點的小溪小河都可能住有好幾個神靈。”

風魂當然聽得出她語氣中的不屑,畢竟在中原,除了分封在五嶽五湖、又或是洞天福地這種地方的仙神會受人重視,一般地方的山神水神土神灶神,連普通修道者都很少把他們視作真正的神仙。就算是天界之上的無數金童、十方玉女,地位也遠在這些地方神靈之上。

不過風魂也漸漸聽出了名堂:“八百萬神、倭島……日本?”

“嗯,”許飛瓊道,“因為高天原緊靠著太陽升起之處,所以伊奘諾尊所創的神道,又被稱為日本神道。據說連東瀛之上的倭國,也準備改名叫日本國。”

日本最初的名字就是叫倭國,直到唐朝才開始改名為日本,這點風魂卻是知道的。據說當時倭國為了改名,還費了不少苦心來求得大唐的同意,而最終同意倭國改名的還是中國唯一的女皇帝武則天。

唐人張守節的《史記正義》便記載著“武後改倭國為日本國”。

不過現在武媚娘還沒當上女皇帝就被袁隱居給殺了,不知道倭國改名一事還能不能成行?風魂額頭冒汗。

曆史到底會因為武媚娘提前被殺而改變成什麽樣子?

月夜見尊在外頭等得不耐煩了:“風公子身為太乙救苦天尊的傳人,連出來露個麵的膽子都沒有麽?”

風魂還未說話,許飛瓊的眉頭便先挑了起來。

月夜見尊雖然說的是請風魂前去高天原做客,但那隱然透出的殺氣,卻無疑表明了這夥人真正的目的是要置風魂於死地,話中之意也無非是:“你不去高天原,我就請你去地府,再狠一些,你連地府都去不成。”

“我們出去見他。”許飛瓊冷哼一聲,踏了出去。

風魂搖頭失笑,心想我這莫名其妙被人“請客”的人都還沒動氣,你怎麽先怒起來了?

失笑歸失笑,他生怕許飛瓊有失,於是趕緊跟了出去。

月夜見尊聲音深厚,然而整個人看起來卻有些陰柔,眼睛細而長,頭發梳得一絲不亂,連衣服都白得纖塵不染。他左手無名指上戴著琉璃玉戒,玉戒透著銀光,惹人注意。

另有許多武士打扮的神將立在他的身後。

“還請風公子跟我走一趟,莫要讓我等難做。”月夜見尊看著風魂,露出鄙夷而嘲弄的笑容,仿佛自己隻是在無聊地跟一個死人說話。

風魂自然不會無緣無故地跟這些人走,而月夜見尊顯然也沒指望這點。趁著風魂和許飛瓊的這一現身,那些東瀛神將已一重重將他們包圍。

問題是,風魂到現在還是不明白自己跟這些人有什麽恩怨。

而許飛瓊雖是瑤池女仙,在靈霄寶殿卻也不曾去做過什麽女官,近來除非王母娘娘宣召,甚至很少前往太微天,對天庭關於東皇之位的爭論也不曾聽聞,自是跟風魂一樣,弄不清這些人到底為何好好的要來找風魂麻煩。

雖然如此,她見那些神將動作敏捷,而從月夜見尊身上更是透出攝人煞氣,便已知道這些人的實力不容小覷,今日這一戰,隻怕難以脫身。

風魂轉頭看向少女:“飛瓊……”

許飛瓊斜斜地睇了他一眼:“你要是敢叫我離開,我就先把你劈死。”

風魂心中一暖,低聲道:“我隻是說,要小心他的指……”

指環二字還沒說完,月夜見尊已將琉璃玉戒一搓,一道陰影鋪開,風魂和許飛瓊立時發現周圍的情景全都變了樣,就仿佛置身在一個失去色彩的山水畫中,花草樹木全是靜立不動,那些神將卻都有如鬼影一般,位置飄忽難測。

月夜見尊在他們的前方陰柔地笑道:“風公子究竟是否願意跟我等走一趟?”

許飛瓊俏目一睜:“廢話,他當然不跟你們走。”

將手一指,仙劍祭上空中,直劃而去。

月夜見尊身影一幻,消失不見。

一條條黑影持著倭刀殺來。

一般的修道者通常喜歡將法寶煉製之後,以祭劍或是禦寶的方式讓它們離主襲敵,然而這些來自東瀛的神將卻是直接縱身劈來,其身形詭魅,一擊即遁。

許飛瓊護在風魂身前,祭著劍光繚繞不休,將那些神將一一截下。兩人雖然時常鬥嘴,但在三百年前,便已在戰鬥時不知不覺形成了某種心有靈犀般的默契,許飛瓊知道風魂不長於近戰,於是將近身而來的敵人以一人之力全都接下。

風魂則快速轉動心念,周圍的情景在月夜見尊發動指環的刹那全都失了色彩,這顯然是某種陣法或結界。然而他雖然長於破陣,卻怎麽也看不出破解的辦法是什麽,而敵人則一直在利用這種陣法或是結界潛蹤匿跡,讓許飛瓊應付得極是困難,不知不覺已香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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