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誅明 作者:特別白 (連載中)

 
V123210 2017-3-18 10:22:2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6 340527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0 17:31
第一百九十一章 算是站穩了嗎?

    在尋常平民百姓眼中,凡是衙門裡做事的人物都是大爺,在懂些門道的人眼中,只有在官府名冊上拿工食銀的人物才是爺,至於白身副役之類,說到底不過是個幫閒罷了,在有身家的人眼中,衙門裡六房的經承和管年,其他各房各處的主事,三班的班頭和副班頭,這些才是要緊的位置,有權有勢。

    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講,他們所認識到的僅此而已,至於縣衙裡有品級的官員們,那屬於另外一個階層,和文吏差役完全兩碼事,官員家的僕婦親隨之類,則是和文吏差役差不多的層次,至於幕僚師爺這種,往往是和官員們一樣。

    但對於士紳來說,一縣之地,能讓他們給幾分面子的無非是縣城內的知縣和分駐各處的巡檢,一個是本地的主官,一個是各處的頭目,其他人都不在眼裡,當然,能被稱為士紳的家裡怎麼也得有個舉人功名。

    在縣城的政治生態中,縣內有品級的官員和士紳是一個階層,高高在上的階層,在百姓眼中有權有勢的文吏差役們,就和士紳們的家奴沒什麼區別,實際上,府州縣各處衙門的文吏差役,往往都是士紳家奴充斥,這也是士紳們把持地方權力的手段,是大明立國至今通行的規矩。

    當然,如果功名不能代代考中,那麼士紳的資格就不復存在,特權什麼的也都煙消雲散,上一代還奴顏婢膝的吏目差役們,這一代就會變成虎狼。

    這等情狀懷仁縣也不例外,只是整個大同邊鎮都是文風凋敝,科舉不盛,已經三十年沒有出過舉人了,沒有功名,自然成不了士紳,那麼縣內的文吏差役自成一體,掌握著各項公權力的他們成了本地的豪強,所以方銘才有如此勢力。

    但三十年之前,懷仁縣的情況完全不同,自大明開國至今,大同邊鎮不過出了十六位進士,其中懷仁縣就出了六位,這六位進士中,有五位出自一家,那就是懷仁劉家。

    六代五位進士,等於這劉家興盛了近百年,那時候懷仁縣的事輪不到官府做主,劉家一言而決,這樣的士紳豪門勢力遠不止小小的縣城,甚至在大同城內都有影響,名帖送到山西太原那邊都是招牌,那時候什麼吏房經承,甚至巡檢老爺知縣老爺在劉家面前都直不起腰。

    懷仁縣是邊鎮縣治,來這裡做知縣的最多是個舉人,這等功名,怎麼能在進士面前高聲,那時候的劉家書信可以直達京城,看待本縣的官吏差人就和看螞蟻差不多,他們想安排誰在縣衙當差,無非是讓管家長隨過來打個招呼。

    這等高門看著烈火烹油一般,任誰都以為能世世代代傳承下去,可劉家最後一位進士死在任上之後,劉家子弟再也沒有中過舉人之上的功名,看似不倒的高門立刻就土崩瓦解,不單官面上的事人走茶涼,地方上也不再顧忌,原來劉家的很多產業都被眾人巧取豪奪而去,要不是劉家還有幾位故舊做官,只怕早就被撕咬乾淨。

    壯班班頭黃多就是劉家家奴出身,將他安排到衙門做事的時候,劉家最後一位進士還有半年就要死在任上,黃多當差時候倒是和其他劉家出身的人不同,做事周全,懂得分寸,所以在劉家只有一個秀才的時候沒有被人踢出去。

    當日裡,劉家那個秀才年紀還小,懷仁縣都以為這位秀才會和他的長輩祖輩一樣,在考場上連戰連捷,一路高中,卻沒想到這位終其一生只是個秀才,他的兒子到四十幾歲才考中秀才功名......

    靠著大家的這個錯覺和期盼,黃多這麼坐上了壯班班頭的位置,就這麼十幾年過去,大夥也能推斷出這劉家搞不好敗落了,黃多這壯班班頭的位置也就不牢靠,可就在大夥要動黃多的時候,卻又出了一樁事,有人要侵佔劉家的族產,本來是板上釘釘的事,沒曾想把劉家逼急了寫信求懇故舊,層層傳遞,結果那一任的知縣被罷官,主導此事的某人也被問罪下獄,這就震懾住了懷仁縣上下,大家才知道爛船也有幾斤釘。

    再接下來這十餘年,劉家愈發的慘淡,甚至連秀才都有考不中的架勢,當年的故舊親朋也都煙消雲散了,大夥對此也心知肚明,不過都給幾分面子,當個死老虎來看,免得再有當年那等禍事,反正沒有多少油水可榨,懶得理會了,至於黃多這邊,這麼多年經營了自家的關係,上下都奉承的不錯,也不和旁人爭什麼,所以就這麼猥瑣著一路下來了,當個沒有實權的空架子。

    所以這位好處沒有太多,但遇到為難事卻得頂上,比如說這次和朱達打交道,另一位實權的劉副班頭死活不敢出現,黃多只能硬著頭皮過來,要知道這壯班上上下下都怕得要死,誰也不敢出頭了。

    這黃多的事沒什麼稀罕的,無非是正常的人情冷暖,倒是這科舉世家劉家相關讓朱達很感興趣,按說如此高門大戶,鄭家集不會聽不到,但根本沒有人提起,從秦秀才到鄭家人都是如此,想必在世人眼中,這劉家等於不存在了,提都懶得去提。

    在這十餘年的人生中,朱達所遇到的任何人,無論高低貴賤窮富,都推崇一件事,那就是「惟有讀書高」,世間萬事,只有科舉成功才是真正的成功,實際上在那二十餘年的記憶裡,也是大體如此,只不過在那個時代的學習是個訓練,培養你的邏輯思維,積累基礎知識,然後去從事各行各業,類似於科舉的公務員考試僅僅是一條路而已,這條路只在東三省和山東特別受推崇。

    但在這個時代,所謂的成功,只有寒窗苦讀,科舉考中,然後做官這一條路,在主流的價值觀中,只有這一條路可走,所以無論秦秀才、袁標還是向岳,都曾對朱達說過,你這樣的頭腦不去讀書可惜了。

    可如此一條金光大道,卻如此不穩,看起來好似浮萍一般,考中了便是富貴加身,但考不中便是貧寒度日,即便你營造了一番富貴,子孫若是考不中,那就煙消雲散,好似從未存在一般,說起來還不如當地世代傳承的那些文吏差役之家,他們身份先天根深蒂固。

    朱達知道自己想的太遠,人能活好一生已經不易,想要謀劃世代傳承會有多少艱難險阻,更何況兒孫如何根本沒有辦法控制,但朱達還是準備這麼走下去,既然來此,那就要有大決心大毅力去做從前不敢做的事。

    常凱見朱達聽得認真,也能猜到朱達想要瞭解這懷仁縣的各種情況,說起對本地的瞭解,誰又能比得過他們這些差人,所以這常凱也說得很詳細。

    說完黃多,又繼續說縣裡各方的反應,這常凱還特意提醒了朱達一下,不管是快班、皂班又或是壯班送禮來人,除了為自家辯解之外,還要替背後的人分說幾句,三班差役並不是個獨立的存在,他們類似於吏房、戶房、兵房、刑房的外延,所以除了給自家解釋,還要擔心朱達誤會身後,畢竟方銘也是半夜遭了殺劫。

    「這次的事,實際上是吏房方大......方銘......和戶房周大爺兩個人別苗頭,周大爺知道方銘想要多佔些,他就故意要低價賤賣,大家平分,雖說心思如此,但所做對朱公子你是有好處的。」

    聽到這話,朱達倒是明白暗指,他笑著問道:「常老哥這是替這位周大爺說話嗎?」

    「其實不是,是戶房的金二爺托我來說的,因為這次朱公子你收貨是我出頭的,金二爺知道咱們有關係,其實這次金二爺也起了壞心,但後來壓住了。」說「自己人」三個字的時候,常凱看了朱達一眼,發現朱達笑容不變,這才繼續說下去。

    「人有壞心不是錯,不做錯事就不會遭老天報應,老天是有眼的。」朱達笑嘻嘻的說道,常凱連連點頭。

    儘管都知道那一晚滅門放火是誰做的,而且雙方還是親近自家人,但誰也不會挑明此事,心照不宣的彼此明白就好。

    聊了半天,朱達知道了縣內的不少消息,本來他還想問問有什麼江湖市井人物值得注意,常凱卻回答不值一提,縣內這等人物都是依附在士紳和官差身上,可眼下官差和士紳都被嚇得噤若寒蟬,何況他們手下這幫人。

    「照這麼說,我們在這縣城內算是站穩了?」朱達問了句。

    「站穩了站穩了。」常凱點頭如搗蒜。

    ......

    因為昨夜的殺人放火,整個縣城紛亂無比,但縣衙內堂卻很安靜,懷仁知縣艾正文與師爺胡守秋對坐飲茶,悠閒適意。

    「東主,那些小吏衙役都惶然不安,全無平日的氣焰,看著好笑,若確是那朱家小子所為,當真大快人心。」

    艾正文神色不動,抿了口茶水說道:「殺害官吏,防火滅門,大明有王法在,本縣可容不得這等惡行!」

    懷仁知縣的表情突然變得正氣凜然,師爺胡守秋反應不及,目瞪口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1 13:37
第一百九十二章知縣的謀劃

    這「王法」二字官面上可講,私下裡說出來會讓人覺得貴體有恙,要是講王法,大夥現在只能吃手裡的一點俸祿,拿到的還是如同廢紙的寶鈔,這就等於沒錢,拿什麼養家餬口,更別說請幕僚師爺,要是講王法,縣衙就沒有副役白身可用,就這麼幾十號人裡裡外外的忙活,什麼都做不完,什麼都做不了。

    再說這朱達一夥是亡命大盜,在城內就敢滅門放火的狠角色,全城文吏差役都已經被嚇住了,連個捉拿的人都沒有,你卻要問罪,誰去辦差,沒人辦差的話,晚上再被人潛入殺人放火?嫌命長不是這麼玩的。

    師爺胡守秋有些失禮的打量知縣艾正文,心說自家這位東主也是做師爺出身的,據說還是給某道員做幕僚,因為這道員獲罪下獄才回鄉重走科考路,誰能想到天降鴻運,居然鄉試得中,這才能外放出來做這個知縣,這樣的人物可不是苦讀書經不知實務的愣頭青,請自己過來不過懶得再做當年做熟了的事,從前都是精通事理實務的樣子,方才怎麼說出這番話來,難不成是失心瘋了?

    「守秋,你是不是以為我失心瘋了?」艾知縣笑著問道。

    胡守秋下意識的點頭隨即連忙搖頭,艾正文失笑著說道:「你是不是覺得縣內官差都已經喪膽,無人可捉拿這些亡命之徒?是不是覺得萬一打草驚蛇,咱們也有危險?是不是覺得我也是做老了實務的人,談王法是不是失心瘋了?」

    「東主既然想的如此周到,為何還這般打算,學生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而且這朱達年紀雖小,做事卻周密得很,這進出縣城,儘管有衝突鬥毆的事,但在其他事上卻沒有露什麼痕跡,讓人抓不到把柄,抓他們可是無憑無據,就算沒什麼刀兵凶險,抓過來用刑都有後患,更別說這兩個人是衛所出身,他那義父雖說生死不明,也有幾個認識的士子,天知道還有什麼別的關係,到時候鬧將起來,對東主有礙啊!」胡守秋沉吟著說道,既然該想到的都能想到,那就可以講理相勸了。

    艾正文放下茶碗,搖頭笑了笑:「我也聽人說過那秦川的事蹟,好好一個讀書種子居然去做鹽梟的謀主,這些套路想必都是他教的,怎麼避讓王法,怎麼和官府打交道。」

    儘管衙門暗無天日,可一定要有個由頭才能對平民百姓問罪,如果是硬來攀誣,除非能壓住方方面面,不然就有麻煩,本地士紳看不過眼,苦主親屬去上峰上告,稍有不慎,被本地士紳質問,被上峰責問,案子翻盤,運氣好的話灰頭土臉,運氣不好直接罷官下獄。

    這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太太平平做官,只要能長久下去,什麼好處都能拿到,犯不著為了一時之氣和眼前小利去爭鬥,遇到朱達這等明白規矩可能有後手的,更是不會理財,當然,這也是朱達做事的考量,讓人顧忌並不需要有真正的威嚇或者實力,讓對方以為有,或者對方覺得可能有,就會減少很多風險。

    如果是個閉門讀書,科舉得中,外放做官的書呆子,可能會忍不下一時之氣,或者心胸中有愚蠢的大義,去捉拿朱達等人,但艾正文深諳實務,當年或許拿同樣的理由勸說過他的東主,又怎麼會犯同樣的錯誤。

    「守秋,我來這懷仁縣之後,不怎麼管事,這個你是知道的。」艾正文悠然開口說道,胡守秋連連點頭。

    「從前幾任和我一樣,但他們是管不了,是不知道怎麼管,我是懶得管,小小縣城,無非就是秋糧上有些門道,實在無趣,秋糧上的常例也不曾短了我的,那還管個什麼,瞧瞧下面辦差那些人的眼界,覺得這縣城裡面有金山銀海,能有什麼,他們就算不要臉的刮,一年又能有幾百兩的銀子?何況還刮不上來,這邊有個好漢,那邊有個豪傑的,誰理會官差。」艾正文說這些話的時候頗為輕鬆,不過胡守秋知道是實情,自家東主不怎麼看的上縣裡的油水,何況六房人等也算知趣,該給的一文不曾短少,雙方也就這麼含糊和氣著下來了。

    艾正文端起茶碗抿了口,若有細心的人在,能看出這位中年人此時有些激動,放下茶碗後又是說道:「朱達在鄭家集那邊做的好大生意,這次不光做生意賺了錢,還把自己藏的銀子帶了回來,下面不都是傳嗎?說是帶回來大幾千兩,這邊人眼皮子淺,但看過車轍的人說,三千兩起碼是有的,這筆銀子能拿到一半的話,我調任到山西或者河南的事情就能成了。」

    話說到這裡,胡守秋恍然大悟,財帛動人心,自家這位東主原來是對這麼一注大財起了心思,這也沒什麼奇怪的,秋糧常例和日常衙門裡的好處確實不多,官場交際和日常花用下來就剩不下多少,何況東主艾正文還想著再做兩任,不想把事情弄得太絕,所以撈錢很講個體面,而這懷仁縣本就不是什麼富裕地方,自然沒有落下好處。

    自從蒙古馬隊入寇,打破了這十幾年的太平幻象,懷仁知縣的風險也變大了許多,這次鄭家集被打破了,下次如果是懷仁縣呢,知縣守土有責,豈不是要上吊自盡,艾正文本就計畫中的調任心思急迫了許多,但想要調任到內陸縣治,就得額外花錢,花錢越多去處就越好。

    艾正文當年給人做幕僚,人面上很是不差,只要有足夠的銀子,調任到合適的去處不難,只是差在銀子上,可千兩以上的現銀不是那麼容易籌集到的,眼前卻送來了現成的機會!

    「東主,一來無憑無據,二來這兩個小子是虎狼,稍有不慎,就會有殺身之禍,這縣裡能動用的人手也靠不住了。」胡守秋說出了擔心,昨夜裡起火和死人可不是假的,何況說是拿人,今日裡六房三班的官差輪流過去送禮示好的事他也是知道,沒有人願意賣命,那後續自然無從談起。

    胡守秋點明這幾點,艾正文卻成竹在胸的說道:「昨夜這二十幾條人命肯定和這兩個小子脫不了關係,抓進來拷問,能問出確鑿的口供和實證,到時候就是鐵案沒有翻盤的可能,至於抓人的事,殺害官差,半夜放火,這不是兇徒作案,這是賊人意圖作亂,是要造反,本縣官差靠不住,那就動用鄉勇和團練,沒被韃子殘害的地方還能調集幾百人來,他就算有三頭六臂,能擋得住這幾百人嗎?」

    「東主,這麼多人手腳怕是不會乾淨,還能剩下多少?」

    「所以我只要一半,再說了,大筆銀錢存放只要官差們盯得緊,鄉勇拿不了多少,到時候散出幾百兩去,都是心滿意足,至於這差役們,沒膽子對付那朱達,可不代表心無恨意,使喚的動。」他考慮的很全面。

    「東主,萬一那人狗急跳牆,三班六房的人能防得住嗎?」胡守秋最擔心的就是這一點,身家性命可是最要緊的事。

    說到這裡,艾正文臉上卻浮現出自信來,冷笑著說道:「這朱達膽大又懂得規矩,所以他白天只敢鬥毆不敢見血,殺人放火只敢在夜裡,你看他進城出城這一樁樁事,儘管是膽大妄為,卻不曾落下把柄,他知道規矩,他在鑽規矩的空子,這等人看似膽大,實際上卻知道分寸,他敢殺吏,卻不敢殺官,殺官就是造反,真要這等膽大包天,那就不是用鄉勇的,到時候會有官軍圍剿,他知道這個後果,他不敢這麼做。」

    胡守秋緩緩點頭,自家這位東主果然是做過多年幕僚的前輩,能將人心揣摩剔透的精明人,他剛才這番話的確是有理,自從自己聽到朱達這個名字的時候,就覺得此人是個聰明人,不碰規矩,卻在規矩允許的範圍內做文章,這樣的人不會殺官,在大明天下,文吏差役是賤役,是公認的可殺之輩,而殺官則是對整個大明的冒犯,會招來整個大 的報復,官軍圍剿,任你鋼筋鐵骨也是枉然,那朱達也是個聰明人,自然明白這個,既然明白,那定然不敢越雷池一步。

    「守秋,從即刻起,讓三班六房都到衙門上值,帶刀帶棍的人調三十個人來防護內堂,其他人等時刻巡守,不得懈怠,等把這件事做得了,再安排調集鄉勇的事。」

    在胡守秋說出最後的顧慮之前,艾正文解答了這個疑問,這朱達雖然不敢殺官,可萬一狗急跳牆衝撞衙門甚至潛入暗害怎麼辦,知縣大人早有自己的考量,而且想的很周全,這讓胡守秋發自內心的敬佩。

    「請東主放心,學生這就去安排。」胡守秋連忙起身告辭,他轉身出門的時候還在讚嘆,這才是為官之道,能抓住旁人看不到的機會,跟著這樣的東主,日後不會差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3 20:00
第一百九十三章篩子

    王法就是王法,規矩就是規矩,任你文吏差役如何把持縣政,這縣城真正的天就是知縣,在這一縣之地,知縣就是至高無上的存在,甚至連掣肘的人都沒有。

    所以胡師爺開始調動縣衙各股力量的時候,從來都是拖沓緩慢的縣衙各方高速運轉了起來,當然,這也有人心惶惶的原因,吏房經承方銘被殺後,六房三班的所有人一時間都被震懾住了,什麼都不敢做,不知道該做什麼,所以當有命令發出的時候,大家下意識的執行運轉起來。

    代表命令的簽子發下,沒有人敢違背耽擱,知縣想收拾平民百姓要羅織罪證,周折不少,但收拾縣衙內的文吏差役,當真是易如反掌,打殺都不過一句話的事,且不說衙門政務可以憑空挑出錯處來,這些文吏差役又有誰身上是乾淨的?這位艾縣尊雖說平日裡不怎麼管事,但大夥記得很清楚,在這位縣尊上任第一年,很是弄死了十幾個不長眼的文吏和差人..... .

    胡師爺做事很有章法,他先調集三班差役聚集到縣衙來,把內堂外衙守衛好,然後開始點卯,三班六房以及其他各房的文吏差役該到的都要到來,他把這個事想得很明白,只要縣衙塞滿了人,而且都是熟面孔,人多勢眾是一頭,生人混不進來是另一頭。

    若是平日裡,這等調集得折騰三四個時辰才行,可今日裡大夥都覺得在家不安全,這衙門是有王法護持的所在,再大膽的兇徒也不敢打上來,所以消息一到,都是加緊趕過來,沒多久就把衙門塞個滿滿噹噹。

    這等做派倒把懷仁縣內的百姓們嚇得夠嗆,本來昨晚的殺人放火就讓人心惶惶,他們的消息又不怎麼靈通,可文吏差役紛紛湧向衙門這個是看得到聽得到的,一時間居然有了韃子再來的流言,好在城門該開還是開著,這才讓人心多少安定,只不過大部分人家都不敢出門,生怕外面有禍事之類,今日的懷仁縣城市面冷清無比。

    把該做的都做完後,胡師爺開始調派艾知縣的家人僕役出去傳信,能掌握鄉勇團練的士紳豪強地位不低,都和知縣有往來的,而且這等傳信多少要保證機密,整個衙門裡最讓知縣和師爺信任的就是帶來的這些家人了。

    胡師爺倒沒有懷疑文吏和差役會洩密傳信,艾知縣也是同樣的判斷,那方銘和楊守文是文吏差役中的頭等人物,這樣的人都被滅門放火,其他人想必同仇敵愾,不會做出裡通外敵的混賬事,之所以用家人和僕役傳信,無非是防個萬一。

    從艾知縣決定發動到調派執行,每一個環節都算是穩妥周密,儘管是在朱達眼皮下的行事,卻讓朱達無從知曉,就在不知不覺間,一張看不見的大網開始張開,等蓋上的時候一切就都晚了。

    有道是宰相門前七品官,實權官員家裡的僕役可不是做牛做馬的下人,那是有各種好處的,單說這守門的門房,那是被叫做「守門大爺」的,想要拜見主家就得先過這關,沒有些好處誰給你去通報,且在外面等著,除了這門房,還有掌印的,管文書的,大凡在內宅做事的,衙門上下都得敬重著,大老爺千里做官帶過來的人,肯定會看顧護著,就算討好不到,也不能得罪了,不然說不準什麼時候就鬧出麻煩來。

    這些知縣家人僕役早就習慣了被奉承討好,在內宅雖然低頭溫順,可出了內宅頤指氣使的人當真不少,平日裡這傳訊報信是好差事,去了之後最起碼能有頓酒喝,但這次卻不是,臨行前說是把消息送達之後立刻回來,不得停留,叮囑的還頗為嚴厲,這就沒什麼意思了。

    「老胡一個吃閒飯的憑什麼指使咱們?」大體上是這等怨言。

    有人抱怨歸抱怨,該去報信還是去了,也有人從來都是油滑,出了衙門之後找個遠些的消遣處玩耍,卻把這活計交給白身副役去辦,反正巴結他們的人不少,跑腿的活找個人很簡單。

    傳訊帶話一方面是口信,一方面是帶著知縣印鑑的條子,要把事情說得明白,還得給對方信得過的憑證,隨隨便便帶著刀兵進城,這種事可大可小,萬一事後不認賬,那就是粉身碎骨的罪過了。

    交辦人辦事的話,自然要把口信說清楚,要把條子交過去,白身副役們聽到這個都是嚇了一跳,嚇了一跳之後,這些人嘴上答應的好,也說馬上就出城傳信,等拐出一條街去立刻奔著自家本管這邊來報信了。

    白身副役並不是官府招募僱傭然後分派到下面的,而是文吏差役私人找來的人手,是有人身依附關係的,類似於主奴之間,有這樣的消息,還是當下城內最要緊的,怎麼敢不去稟報。

    沒過多久,城裡不止一個官差知道了這樁事,衙門從來都是個篩子,關係又是盤根錯節,相熟的議論幾句,很快整個衙門裡無人不知了,只是大家故作沉默,裝作不知道而已,倒是胡師爺覺得大夥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對……

    旁人還好說,常凱卻有些急了,他還指望朱達帶契著自家發財過好日子,要是被民壯抓了,一切豈不是空歡喜。

    可常凱也覺得這次沒有翻盤的機會了,這可是縣太爺下令動手,還十里八鄉調來幾百鄉勇,朱達再能好勇鬥狠,再智計百出,又怎麼對抗幾百青壯,對抗縣令的王法,這艾知縣的手段一出,當真是泰山壓頂,懷仁縣內沒有任何人和勢力能抗衡。

    上午拿到的銀錠還踹在懷裡,沉甸甸,冷冰冰的,就算不能把局面扳回來,能讓朱達及時逃走,以對方知恩必報,出手大方的性子,自家好處少不了。

    「我那婆娘還預備酒菜,要和她家大哥喝幾杯,得讓人回去說一聲,改日子吧。」常凱沒好氣的對同僚交待一句,就這麼出了值房,捕快們或是嘻嘻哈哈,或是半真半假的抱怨幾句,沒有人攔著。

    縣令召集大家來到衙門,卻沒有禁止大夥外出,不過有了方才的傳言,文吏差役們也都心中有數,知道如果無故離開,事後有什麼差池的話,縣令追究起來怕是要命的。

    有身份的文吏差役都在衙門內呆著,他們的白身副役都在外面等著,這幾天發生的事讓所有人都心驚肉跳,誰也不敢擅離職守,聚在熟悉的地方,起碼人多可以抱團取暖,多少覺得安全些。

    常凱出去喊自家的副役,這倒也沒什麼稀奇的,出去喊的不止他一個,有的是安排人送飯,有的是吩咐些日常的閒事,他喊來之後叮囑幾句,副役連忙走了,常凱也背著手回到了值房中。

    沒過多久,外面卻有人過來喊,說是常凱的兄弟常申有事找,閒聊得熱火朝天的常凱又起身向外走去,這次回來的更快,連好奇問的人都沒有,大夥都知道老常有個兄弟,不怎麼成器,時常過來求懇兄長。

    ......

    「知縣調集城外的鄉勇進城,要來抓我?」

    「我大哥是這麼說的,一個字我都沒記錯。」

    常申臉上帶著幾分緊張,雖說他腦筋不怎麼靈光,可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但讓常申納悶的是,眼前這年輕人臉上除了詫異之外,並不見什麼驚慌恐懼。

    聽到對方確認之後,朱達點點頭,對李和說道:「再拿二十兩給他,送他出去,記得看看外面有沒有盯梢的人。」

    李和就沒有朱達這般鎮定了,好在還沒有失態,有些倉皇的點點頭,連忙照辦忙碌。

    現在屋中一共五人,除了茫然緊張的常申之外,朱達、周青雲還有哄著小紅在玩的秦琴都很鎮定,常申一直很納悶,心說這家的女兒真沒個規矩,這等大事當前,居然也不知道迴避,就這麼大搖大擺的玩著。

    沒多久銀子拿過來,李和把人送走回返,本來有些慌張,可看到這幾人的狀態,他也跟著鎮定起來。

    「老三,這宅子我就給你留一個家丁和兩個車把式,你和秦琴小紅呆著,等我們回來,去把睡著的都叫起來,有事情要做了。」朱達做了安排。

    聽到這話,李和禁不住打了個激靈,剛要去忙碌,還是猶豫了下轉頭說道:「大哥,這可是官府,要是和官府動了刀兵,那可就是謀反的大罪,咱們現在走還來得及。」

    朱達笑了笑,只不過這笑容怎麼看都是獰笑,他一邊披掛兵器一邊說道:「殺人放火的罪過也是一死,殺官造反的罪過也是一死,左右都是一死,你選那個?我們手裡這麼多銀子,誰都想要弄死我們吞了銀子,不震住他們,怎麼保全自己。」

    「這可是官府啊!」

    「披了層虎皮而已,被嚇住了就嚇住了,不在意的話,那就是層皮!」朱達臉上始終有笑容,可這表情看著讓人發寒。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5 17:50
誅明 第一百九十四章 登門拜訪

    「請大哥放心,拼了小弟這條命去,也不讓人碰秦琴和銀子分毫。」李和斬釘截鐵的說道。

    朱達和周青雲都已經披掛完畢,朱達略微活動了下手腕,轉頭對李和笑道:「看好秦琴,銀子誰要拿就拿去,之後讓他們十倍奉還,跑不了的。」

    這話看似壯膽打氣,但李和聽了之後,心中莫名的不再惶恐,只是剩下擔心,難道要殺官造反,這條路一走再回頭可就難了。

    朱達臉上渾不在意,周青雲面無表情,兩個人一前一後的出了屋子,家丁們都已經聚齊在院子裡,這些日子來來回回的折騰,家丁們處事不驚的心態倒是練出來不少。

    「和大夥說一件事,縣太爺盯上咱們的銀子了,要抓咱們定罪,說咱們殺人放火,我要去和他講講道理,你們誰跟我去?」朱達揚聲說道。

    聽到「縣太爺」三個字,本來面容堅毅的家丁們都是錯愕,隨即露出畏縮的神色,接下來卻都看向朱達,畏懼王法是一回事,可朱達同樣讓他們恐懼。

    「願意跟我去的就拿上五根投矛跟上,不願意跟著的就自己走,沒人追究。」朱達揚聲說道。

    說完之後,朱達和周青雲轉身出了院子,他也沒有去觀察每個人的神色,也沒有去發言勸說或者鼓動,謝把式早就把馬牽了出來,這車把式看著朱達小聲說道:「要不要先把東西裝在車上,真要弄不住,咱們出去落草,官軍不頂事,山上那麼多寨子還不是動不了。」

    「放心,就算弄不住,回來再走也來得及。」朱達笑著回答說道。

    他們兩人並駕齊驅的向前走,馬匹行進的速度都不快,周青雲突然開口說道:「如果真要回來,那恐怕就出不去了。」

    言語雖然沒頭沒腦,可朱達明白意思,現在城內人人畏懼,無人敢惹,可一旦露怯示弱,那麼立刻就是人人喊打,滿城圍攻,所謂「兵敗如山倒」就是如此了,真到了這一步,恐怕沒有回來收拾再出城的機會,甚至有沒有活下來的機會都難說。

    「這衙門裡有誰和我們有深仇大恨嗎?不奪了我們的銀子就活不下去嗎?我們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嗎?他們一條心嗎?」朱達問了四個問題,說完後抽出刀來揮舞幾下,周青雲沒有再問。

    朱達這四個問題表述的也很清楚,懷仁縣官差沒有任何拚命的動力,但他和周青雲卻可以不顧生死的廝殺,有這個區別在,就不存在示弱露怯或者吃虧,但他們兩個心裡都清楚,形勢如此,不代表沒有風險,廝殺場上瞬息萬變,原本想著的勢如破竹很有可能變成了危機重重,甚至被圍攻絞殺。

    他們兩個都知道這等勾當必然有生死危險,但對於朱達和周青雲來說,更凶險的也做過也經歷過,這次還有這些有利的條件,那就更值得去闖了。

    「只是對不起秦......」周青雲感慨的話還沒說完,卻聽到身後一陣嘈雜,回頭看過去,家丁們正從院門裡追過來,每個人都是拿著投槍,快步追上他們兩騎,等到跟前的時候都有些氣喘。

    「老爺,咱們一起去!」有人大聲說道。

    朱達笑著點點頭,大概掃了下人頭,卻是笑著說道:「沒想到都來了,李得貴,你回去照顧著秦琴,其他人跟上來。」

    沒想到人全跟上來了,就連安排護衛秦琴的李得貴都拿了長矛出來,聽到朱達點他的名,李得貴臉漲得通紅,看著身邊同伴大喊說道:「老爺,咱們好不容易過上好日子,可誰都想吞好處,咱們只有和他們拼了才行,沒道理兄弟們賣命,小的在家呆著,小的也要一起去!生死都在一塊!」

    他這話倒是讓人群齊齊喝彩,劉南也是喊道:「衙門裡的老爺說咱們是殺人要犯,抓到後肯定要殺頭,不殺了咱們怎麼奪咱們的銀子,和他們拼了,不拼就是死路一條!」

    「拼了!」「拼了!」其他人七嘴八舌的喊,那邊謝把式已經套好了車,正在那邊伸頭大喊:「快幫我把這大車弄出去,別吆喝了!」

    被打斷的家丁們先是錯愕,隨即哄笑,又有幾個人跑過去幫忙,朱達在馬上也是笑,邊笑邊說道:「這懷仁縣我們立得住了,我們不走了!」

    此刻的朱達心情暢快,所有的家丁都跟上來了,而且沒有鼓動沒有威脅,是他們自己跟上來了。

    現在的家丁們已經想清楚了,要保住現在吃飽穿暖的日子,就得拿起兵器去拼,已經沒有任何的僥倖可言,現在大夥手上都有人命,懷裡都有銀子,外面的人想要拿走這銀子,也不想留下後患,逃避服軟的下場要麼就是落草流浪,要麼就是被謀財害命,落草流浪就是死路一條,跟著朱達橫衝直撞,不代表他們自己能闖蕩出什麼局面,家丁們根本沒有養出這個自信來。

    左右都是一死,沒有別的選擇,只有去拼了,跟著朱達拼下去,就有繼續吃飽穿暖橫衝直撞的好日子,從這些日子的經驗來看,跟著朱達還沒吃過虧,那麼就繼續跟下去吧!

    這也是朱達暢快的原因,家丁們自己想清楚了,不管怎麼勸解怎麼誘導,如果是外力推動,那終究不牢靠,要自己覺悟,自己下定決心,那才不會後悔,那才永遠不會動搖。

    「我們上下一心,懷仁縣無人能敵,但不能鬆懈大意,一切聽我號令,違令者死!」朱達回頭大喝說道,下面轟然聽令。

    白日裡大夥各去忙碌,街道上本就清靜,加上昨夜那殺人放火的勾當,這片區域的住戶寧可躲遠些,所以街上空空蕩蕩。

    「冷清些是應該的,但連個盯梢放哨的人都沒有,那就是笑話,連這點都做不到,還想捉拿咱們兄弟,還想佔我們的便宜,真是妄想。」拐出兩條街道,朱達冷笑著說道。

    明明是生死廝殺的計畫,卻如此漏洞百出,的確讓人提不起什麼精神來,周青雲也是搖頭,而且朱達所住的區域距離縣衙很近,如此凶險的勢力就在身旁,卻大大咧咧的不去理會,這樣的對手甚至稱不上是對手。

    「憑什麼覺得我們會坐以待斃,憑什麼覺得他佈局設伏,我們毫無察覺,這等想當然的事,實在是可笑。」朱達說這話的時候,已經來到了縣衙門前。

    距離天黑還早,遊蕩在衙門周圍的白身副役以及各色閒人很多,文吏差人只怕都要留在衙門裡過夜,他們或是送飯或是回去報信,甚至要安排對朱達財貨的瓜分,都少不了跑腿差遣,所以大夥都在這等著。

    人雖多,大家卻都是衝著衙門,朱達領著人剛出現的時候,居然還沒有人注意到,聽到馬蹄聲響才回過頭,縣內認得朱達的人並不多,外面的人看著朱達只是發愣,可也不敢發脾氣之類,這等帶刀騎馬威風凜凜的年輕人肯定不是百姓。

    不過就算不認識的很快就知道是誰了,後面近二十位青壯手持短矛,後面還背著四根,這等殺氣騰騰的做派除了朱達一夥還能有誰。

    反應過來之後,縣衙外的人群頓時就炸開了,知縣調集鄉勇進城抓人的事誰不知道,結果送信的人還沒回來幾個,這位居然找上門來了,難道要大開殺戒。

    「娘啊!」有人喊了這麼一嗓子,緊接著就是哄堂大散,每個人都在向外跑,外圍的人還能狂奔,裡面的人互相推擠,還有人倒在地上,手腳並用的向外爬,弄得鞋掉了都不知道,沒多久,縣衙門前連個人影也無,空地處倒是有鞋和帽子之類的殘留,狼藉一片。

    朱達他們來到門前之後,因為擁擠沒有向前,他們還沒怎麼動的時候,突然間人群崩散,轉眼間就剩下他們一隊,朱達和周青雲無奈搖頭,家丁們面面相覷,過了片刻之後,都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能看到正門處懸掛著的匾額,上面寫著「懷仁縣衙」四個大字,但因為不修官衙的傳統,已經有些破敗,匾額右側有鳴冤的大鼓,這玩意就是個形式,多少年不會有人來敲響,正門大開著。

    要動刀兵,強敵在側,結果門戶大開,不知道是故作正常還是根本沒想到這一茬,以懷仁縣官府上下的表現,後者的可能只怕更大。

    縣衙外面鬧出這等大亂,裡面的人也是看到了,等人散去之後才發現朱達他們的存在,錯愕片刻後,大多數人向裡就跑,有幾個向外衝看,應該是要關門。

    朱達用腳跟磕碰馬腹,驅動坐騎向前,翻手在鞍袋裡抽出一根短矛,高舉著向前,本來向外跑的幾個人看到朱達這個架勢,立刻扭頭就跑,誰也顧不得關門了。

    距離大門還有五步的時候,朱達勒停了坐騎,右臂揮動,投擲短矛,短矛呼嘯著飛出,狠狠的釘在縣衙匾額上。

    「縣令可在,朱達來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5 17:51
第一百九十五章 這等做官的本事

    短矛脫手飛出,狠狠的釘在了匾額上。

    有「懷仁縣衙」四個字的匾額懸掛在縣衙正門上,在縣裡各方眼中。這就是懷仁縣官府的象徵。眼下這個象徵被人釘上一根短矛,每個人都是震駭莫名,突然覺得王法不是那麼靠得住了。

    剛才哄散的白身副役很多人並沒有跑遠,有人是觀望,有人是單純的想要看熱鬧,這等人物本就是閒漢混混出身的多,今日裡這些事固然驚人,可作為談資也能說個好久,大夥都不想錯過。

    等看到朱達向匾額投矛的時候,看到短矛釘在匾額上的時候,人人震駭,人人目瞪口呆,膽小的扭頭就跑,其他留下的也是臉色發白,寒冷天氣還不住的擦拭冷汗,還有人嘴裡念叨著:「難道要造反嗎!」

    朱達翻身下馬,隨便一指不遠處的某個副役,揚聲說道:「你,過來把這兩匹馬安頓好了,等下我要出來騎。」

    被他指上的那人就好像被咒定住一樣,立刻動都不敢動了,就這麼呆愣半晌才苦著臉走過來,等到跟前的時候能看到他身體居然顫抖不停。

    把自己和周青雲坐騎韁繩交給這副役,朱達回頭看看家丁們,家丁們年輕的臉上都有還未消退的震驚神色,但更多人的神情是在咬牙切齒,大概的想法朱達能猜到,無非是鬧到這般地步,已經沒有了回頭的可能,拼下去吧!

    朱達笑了笑,招手說道:「大夥跟我進去!」

    說完之後,朱達和周青雲大步向縣衙內走去,家丁們略有遲疑,也都是快步跟上,衙門門前的空地面積不小,周圍圍觀的白身副役也是不少,儘管朱達他們都已經走了進去,可沒有人敢靠近觀看,只留下那孤零零的一人牽著兩匹馬。

    「說起來,這還是咱們第一次進衙門,袁師傅只給咱們說個大概,這袁師傅當年真是官軍嗎?就算江洋大盜也未必有這麼多經歷。」朱達隨口閒談說道,周青雲也不接話,頗為警惕的觀察著四周。

    其實他們對袁標的來歷有相對清晰的猜測和判斷,大將親兵是沒差的,但這等江湖上的勾當肯定不是從軍中離開後才學會的,只怕在軍中的時候,就常做些戰陣之外的活計了,身居高位的人有很多事肯定不能那麼光明正大,袁標只怕就是做這等暗地勾當的執行者。

    縣衙內看著很破舊,建築上修修補補的痕跡非常明顯,但相比於破舊又很整潔,能看得出打掃收拾的很勤,只是空無一人,朱達進了大堂之後只能看到背影,每個人都在躲避,或者說每個人都在逃。

    很多人一輩子都沒進過衙門,朱達和周青雲也從未來過,大部分家丁們也是如此,除了朱達二人外,其他人進來之後都是很緊張,但衙門裡那些高高在上的文吏差役都在閃躲,幾乎看不到人,就這麼一路走在空空蕩蕩中,漸漸的緊張感消去,只剩下好奇了。

    繞過「明鏡高懸」這塊匾額之後,再穿過一進院落,就要到知縣居住的宅院了,按照官府的規制,官員住宅和正堂之間還有二十步左右的距離,等朱達他們來到這邊的時候,總算知道消失不見的衙門人等去了何處,全都擁擠在這邊。

    能看到幾十名青壯差役手持棍棒和鐵尺、鎖鏈等兵器擋在前面,在他們身後還有不少文吏打扮的擁擠著,始終有人向著兩側磨蹭,等到了邊上就跑走離開,衙門又不是個完全封閉的結構,四周門戶還是不少,看到在場人數之後,朱達已經有了判斷,只怕剛才自家進來的這一小段時間,已經有不少人跑出去了。

    可看著官差手持兵器警戒,家丁們下意識的都把短矛架在投矛器上舉起,他們齊刷刷的抬起手臂,對面的官差立刻被驚到了,幾十人頓時混亂起來,正當面的想要閃開,更有人把手裡的兵器直接丟到地上,高舉雙手擺動,還特意露出諂媚的笑容示意自己無害,他們身後的文吏更是直不起腰的樣子,只怕馬上就要拱手作揖了。

    「朱老爺,你們這是要殺官造反嗎?」突然有人吆喝著問道,躁動混亂的場面突然安靜了下,每個人都看向朱達。

    可錯愕之後,大夥又覺得發問這人腦子是不是不好,這明火執仗的進了縣衙,難道不是殺官造反,而是來看光景的,只是這個大夥不願意面對的事實被這句話點破之後,每個人心底都泛起寒氣,真要殺官造反的話,難道就只是殺了知縣嗎?接下來還有多少人命要折進去,朝廷從不會優容招撫殺官的盜匪,接下來大軍進剿的話,朱達他們活不了,可官軍殺人不分青紅皂白,懷仁縣恐怕也要殘破凋敝,在場眾人不知道會不會受牽連。

    就在這瞬間,原本要散開的官差們都停住了,甚至有人起了戰鬥的心思,氣氛突然間繃緊了。

    朱達還是輕鬆自若的態度,他瞥了眼喊話的那人,卻是上午來過的常凱,周青雲也注意到誰喊出的這句話,周青雲有些納悶,常凱明明算自己人,怎麼喊這樣的話。

    「誰說我們來殺官,我們就是來找知縣大人聊聊,雙方有這麼誤會,如果不說清楚的話,再有什麼波折,豈不是麻煩,殺官造反可是要誅滅九族的大罪,我們是老實做生意的體面人,怎麼會做這等大逆不道的事。」

    聽著朱達如此冠冕堂皇的說話,全場又是安靜下來,從官差到文吏,甚至朱達他們身後的家丁都滿臉錯愕,這邊艾知縣調集鄉勇要進城抓你,然後你領著人直接衝進衙門,聽說還在外面的匾額上扎進一根長矛,然後說要和知縣聊聊,還說自己是老實體面的生意人,這些話說出來騙鬼嗎?

    不過接下來卻有「叮噹」幾聲響起,又有幾名官差尷尬的彎腰撿起兵器,從緊繃到錯愕,有幾位手裡的兵器都拿捏不住,直接掉在地上。

    「你真不是來殺官的?」

    「當然不是!」

    又有人問了句,朱達滿是肯定的回答說道,場面又陷入了詭異的安靜中,既然不是來殺官,那大夥這麼如臨大敵的幹什麼。

    「你們要攔著我不進去?那我可就要翻臉了。」朱達卻變了臉色,盯著眼前的人群問道。

    既然不是要殺官造反,既然這朱達也知道王法可怕,也知道後果嚴重,可能就是來找知縣大老爺談談的,朱達這番話有幾分可信不去說,官差們只是撿著願意相信的去信,因為他們都知道如果不信的話,如果大開殺戒的話,搞不好自家要死在當場。

    朱達說了不殺官,說了要找縣令談談,那大夥沒有阻攔的理由,就算朱達進去之後動手殺人,大夥也只是被矇蔽被騙了,並不是保護不力,或者故意將反賊放入,換句話說,你們私人恩怨就私人去解決,大夥辦的是公差,還是不跟著摻和了。

    這就是常凱喊話詢問的妙處,將勢不兩立的局面變成了可以含糊過去的情況,給了大夥抽身的餘地,也讓罪名沒辦法坐實到朱達身上。

    「既然這樣,那朱老爺和太爺先聊著,我們就不耽擱了。」接話的人還是常凱,他說完這話之後直接向著邊上讓了讓,有這麼一個人起頭,本就心驚膽顫的其他人立刻跟上,從人群中呼啦閃開一條路來。

    朱達笑了笑,卻揚聲說道:「放心,我不會殺官的,有些誤會說開了就好。」

    這話看似對所有人講,實際上卻是對常凱說的,常凱也聽懂了,臉上露出放鬆的神情,他當然不會在這個時候接話。

    朱達領著眾人走到了知縣內宅的院門前,伸手推了下,院門緊閉,又拍了幾下,只聽到裡面有人帶著哭腔罵道:「你們這些殺千刀的,我家老爺吩咐的事你們居然敢不聽,等事後追究,剝了你們的皮!」

    聽聲音年紀不大,不知道是書僮還是小廝,成年家人僕役應該都派出去傳信了,外面的文吏官差臉皮厚的神情自然,臉皮薄的左顧右盼,每個人都在裝聽不見。

    「都是你們這些奴才顛倒黑白,想必還要隔絕消息,我是找知縣說話的,你們攔著作甚,。翻牆進去兩個人,把院門打開。」朱達揚聲說道。

    文吏差役們彼此對視,心說這位朱老爺年紀不大,這顛倒黑白、指鹿為馬的本事可是嫻熟,來縣衙辦差會是一等一的好手。

    內宅院牆低矮,三名家丁過去搭個架子,輕易就翻了進去,才坐上牆頭就聽到裡面有人喊著「賊人進來了」,聲音迅速遠去,想來頂門那人跑遠了,院門很快就從裡面打開,朱達向著裡面走去,在門口停了下,對外面不知所措的官差們說道:「你們不要胡思亂想,我和知縣大人說清楚了就好。」

    朱達他們這一隊進去,內宅院門關閉,外面能聽到裡面朱達的號令「把所有人都找出來,趕到一處去」。

    外面的大夥面面相覷,都看懂了彼此要做的,剛才那話,只做沒聽見就好......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21 17:59
誅明 第一百九十六章只有同歸於盡了

    艾知縣很好找,朱達他們才進內宅正堂就看到了,艾正文穿著一身官服,頭戴烏紗帽,端坐在正堂正座上,粗看頗為大義凜然。

    這等身著補子官袍頭戴烏紗,正襟危坐的架勢很唬人,對於世間大部分人來說,官威壓人,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掀開簾子進屋的瞬間,只有朱達和周青雲繼續向前走,家丁們都下意識的停頓了幾步。

    等走近了才發現底細,這位知縣臉上全是冷汗,渾身顫抖不停,努力繃著臉,可眼角嘴角都在不斷抽搐,色厲內荏的活寫照。

    「......你......你們,難......難道......要殺官造反嗎?」艾知縣結結巴巴的質問說道。

    「不敢。」朱達回答的乾脆利索。

    這回答讓滿屋子的人都呆愣了下,心說你不敢還主動上門作甚,一時間家丁們都不敢動作了,還是朱達回身擺擺手,笑著催促說道:「別發呆,去把人圈過來,抓女眷的時候別太放肆。」

    看到朱達這種成竹在胸的狀態,家丁們倒是疑慮散去,立刻四散忙碌起來,周青雲則是跟著幾個人向後堂走去。

    「既然知道殺官造反是誅九族的大罪,你們還敢......不要傷我家小......」艾正文這才反應過來,說了兩句之後,看到家丁們毫不在意的進了內宅區域,立刻吆喝出來,等注意到朱達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這才住了口,又是繃著臉說道:「你既然知道利害,還做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擅闖公堂,侵犯官員,一樣是殺頭流放的罪過。」

    「不不,擅闖公堂,侵犯官員,只要內眷沒有被侮辱,官員沒有傷殘身死,一切都有的商量,真要用刑弄死了,事後被追究起來,倒霉的是官。」朱達笑著回答,艾知縣一愣,沒想到朱達能這麼應對。

    這事說起來簡單,可大明兩京各省恐怕也只有京師、南京、蘇州和松江府幾處的百姓才能有這般見識,其他各地只有訟師文吏才有這樣的判斷,朱達一個沒怎麼講過世面的小夥子,而且他那義父秀才秦川也沒上過公堂,不可能知道這等關節,如何做得出這般回答。

    但到了這個時候,艾知縣已經沒有開始那麼緊張了,對方表明了不敢殺官造反,而且願意辯論說理,那這件事轉圜的餘地就非常大,甚至自己還處於優勢,艾正文想到這裡,忍不住坐直了些,臉上的驚惶和絕望盡去,變得愈發威嚴凜然,他咳嗽了聲,有幾分提醒朱達注意過來的意思,對方正在東張西望,顯得對這私宅頗為好奇,他這一咳嗽,倒是看了過來,抬手就是一個耳光!

    朱達毫不客氣,也沒有留半分餘力,狠狠的抽在了這位知縣的臉上,以他的力氣這一巴掌當真是很重,艾正文被抽的身體一歪,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好不容易正過來的時候,左邊臉頰已經紅腫起來,嘴角已經帶了血絲,手下意識的捂臉卻又弄痛了,急忙鬆開,驚恐無比的看著朱達。

    「你就是覺得我不敢殺官造反,所以你就敢動用王法謀財害命,你憑什麼覺得我就得乖乖等死呢?」朱達臉上笑容都未變,聲調平常的問道。

    這等從容姿態配上剛才那一耳光讓艾知縣更加恐懼,喜怒不形於色的狠辣做派不該是這等年紀的人會有的,艾正文突然意識到自己判斷錯了,自家自以為全局在握,和胡師爺滔滔不絕,自以為張開了一張大網拿人,到時候財也拿到,人也殺得,以為自己身為官員,高高在上,俯視眾生,卻沒想到對方這般可怕,入山獵虎,不要想著虎皮虎骨值錢,而是要預備好後事,提前想到被老虎吃掉的後果,面前這和氣笑著的年輕人,就是一頭吃人的老虎。

    「......你......你......你......要殺官嗎?」再問這句話的時候,艾正文說話已經不成腔調,甚至帶了哭腔。

    「不,我不殺你,殺了你是大事,落草之後也求不到招安,何況還是在大同邊鎮,邊軍會追著我圍剿,你撈不到的銀子他們還想要。」

    聽到這個回答,艾知縣沒有絲毫的放鬆和慶幸,被剛才那個耳光一閃,他已經不敢做判斷了,不過心裡卻有計較,只要自己留得性命,只要自己能安全脫身,且容你現在猖狂,到那時候動用民壯,甚至請動官軍,拼得銀錢不要,甚至倒貼家產,壞了文武規矩,也要把你捉拿,千刀萬剮了你.....

    艾知縣心裡正在發狠,卻聽朱達說道:「我不能殺你,可也不能走,只要從這衙門離開,你就會動用團練,甚至動用官軍,一定會置我死地而後快。」

    被說中心事,坐在椅子上的艾正文身體大顫了下,臉色灰敗之極,他這等反應,朱達自然能猜到為何,只是冷笑了兩聲繼續說道:「不能殺你,又不能走,也只好留在這宅子裡叨擾 時日了,知縣大人,想要全家都安好,那就不要做殺事。」

    「朱達,不,朱公子,艾某人願對天發誓,發毒誓,發絕誓,今後絕不對朱公子有任何的企圖,若違背誓言,甘願被天地鬼神懲罰,今日事鬧到這般已經傷了彼此的體面,還是算了吧,算了吧!」艾正文口齒模糊的連連拱手,態度謙卑,做足了求人的態度。

    「如果你我倒置,我發誓你信嗎?」朱達笑著問道。

    艾知縣本來要順著回答,可看到朱達的眼神後,立刻囁嚅著說不出話來,朱達搖頭笑了笑:「就這麼一起住著,我們兄弟日夜護衛知縣老爺,等你離任之後,再送上幾十兩程儀,平日裡也請老爺放心,不會有人對你家內眷無禮,也不會侵犯你的財產,只要你不自尋死路,我們也懶得理會你。」

    聽到這話的艾正文愣怔了片刻,卻是長嘆了一聲,捂著臉頹然無語,如果是換他有這般遭遇,又不甘淪為魚肉的話,也只能這麼做了。

    「請艾老爺知足些,你若不是有這身官袍護體,明日裡你全家就要地下相聚了。」朱達依舊說得淡然,卻讓艾知縣渾身顫抖起來,端坐官衙聽著方家楊家被滅門放火的消息,總覺得有幾分不實,可看著氣勢洶洶衝進來的一干人,再加上那狠狠的一耳光,那些殘酷的事件變得真實而有代入感,朱達的話開始讓他恐懼。

    說到這裡,卻有哭聲求饒聲越來越近,又有催促和喝罵聲夾雜其中,沒一會,就看到艾家僕婦等人被驅趕進了正堂,進了邊上的偏房,艾家這些人都是驚恐無比,剛看到端坐在那邊的艾正文,下意識的就要求救,等看到自己老爺高高腫起的臉頰和那頹然神色之後,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了。

    又過一會,聽到女人的動靜,此刻的艾知縣真正緊張起來,到現在打也打了,兵器也涼了,自家女人的貞潔誰還會在意,這些粗漢又都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誰能控制得住,萬一壞了名節,自家這名聲也就完了,那黃臉婆還好說,娶了才兩年的小妾卻可惜。

    等女眷進屋的時候,艾正文倒是放下了心,幾名女眷衣著整齊,雖然哭哭啼啼的,卻不見被侵害的模樣,看到他之後都要過來,不過朱達的家丁們用短矛把人都逼住了,矛刃森然很是唬人,可也保持一定距離。

    「我無事,你們聽話就好,不要哭鬧耽擱。」艾知縣揮手說道,讓哭哭啼啼的家眷們錯愕非常,在催促中同樣進了偏房。

    「朱公子,能不能將我家內眷和僕役們分開,男女大防,傳出去壞名聲啊,艾某一定約束家人,讓大家老實聽話。」

    「現在不急,這個面子我會給的,不過人一分開就不好管,誰要出去報信請救兵之類的就是麻煩,到時候少不得要殺了你全家,然後再殺出城去,這個後果你要想清楚。」朱達詳細說明。

    「曉得,曉得,請朱公子放心,艾某一定管束家人不做傻事,艾某最遲兩年後就會調任,這兩年熬得下來熬得下來,終究還是性命要緊,朱公子既然識得大體,艾某也不會自討苦吃。」

    事情一旦攤開,利害關係分明的時候,人要做什麼選擇很容易,朱達點頭說道:「我這邊也不容易,本來大好事業要做,現在要和你家同住幾年了。」

    正說話間,外面又有響動,一個人被毫不客氣的推了進來,直接趴在地上,那人身上長衫有幾處破損,臉上也有青紫磕碰,一抬頭就喊道:「是艾正文這廝指使,是他見財起意要謀害朱老爺,是......」

    這位正是胡師爺,吆喝兩句看著氣氛不對,這才住嘴,艾知縣臉色已經鐵青,只有腫起的左臉紅潤依舊。

    .......

    「煙塵,煙塵,有騎馬的過來了,人還不少!」

    「是不是招來的團練!」

    「四里八鄉誰家也沒這麼多馬,會不會是韃子!快關城門,快敲鑼!」

    懷仁縣城的東門城樓處已經亂成一團,遠處正有煙塵揚起,向這邊靠近過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21 18:00
第一百九十七章 得著了

    大同各處的百姓們應對這種事情有豐富的經驗,城頭雖然慌亂,卻不耽誤把城門上並做好防備。大敵當前,三班差役和全城民眾們都被動員起來。大夥都顧不上衙門裡據說被劫持的知縣老爺了。

    喧鬧聲聲,就連縣衙裡的朱達都被驚動,特意派了一名家丁出來查看,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隨著煙塵的靠近,懷仁城頭上的守衛漸漸放鬆下來。原來不過十幾騎而已,這個規模的隊伍在野外出現或許令人忌憚防備,在城下卻不值一提,隨著馬隊的靠近,倒是能發現,不是馬賊或者韃子,更像是更像是豪門騎馬出行的樣子,所謂鮮衣怒馬就是這般了。

    以城牆垛口後各位土著有限的見識來看,這種隊伍,怎麼也得是個參將人家才有。不然怎麼會有這般氣派,十幾名精壯騎士,人都是壯漢帶刀,馬則是健馬好鞍,這等隊伍尋常富貴可置辦不了。這十幾騎拱衛著當中一人。

    被拱衛這位和其他人比起來倒是有幾分扎眼,身量比其他人單薄些,看著也疲憊些,騎術也沒其他人熟練,而且穿衣比起身邊人來顯得略微寒酸。

    大夥正琢磨間,有一騎卻是向前靠近壕溝,馬上人攏手在嘴邊,衝著城頭大喊道:「快開城門,光天化日的關什麼門?」

    言語間頤指氣使的態度顯露無疑,更確定了豪門的猜測,不是貴家出來的人怎麼會有這般橫衝直撞的氣勢,也不知道是誰家的貴人大爺。城頭氣勢已經弱了幾分,過了會才有人戰戰兢兢的問話說道:「請問你們是什麼人?從哪兒來的,有何貴幹?」

    這話問得很糊塗,城下騎士聽到這問話卻不生氣,回頭和同伴們對視幾眼,隔著雖遠,卻能看出他們面有笑意,也不知低聲說了什麼,只見一人比個手勢。突然間十幾人一起大喊出聲:「懷仁縣生員秦川,報中鄉試經魁第三名,我們兄弟來討賞了!」

    十幾人突然齊聲大喊,聲勢當真不小,沒有任何準備的城頭眾人都被嚇了一跳,有人甚至趔趄了下,險些摔在城頭。

    那喊話中氣十足,任誰都聽得清楚,秦川是誰?名字倒是熟悉些,這報中鄉試經魁第三名又是什麼意思?城頭眾人聽得糊塗,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應。

    看城頭面面相覷的樣子,喊話的漢子們也是哭笑不得,城頭眾人看著被拱衛那人說了幾句話,雖然這位相對寒酸,看起來也是瘦弱,可那些精壯騎士卻很是恭敬。

    明顯得了吩咐,先前喊話那騎士轉頭又是喊道:「你們縣的秀才秦川秦老爺,考中舉人了,快放我們進城。」

    城頭又是安靜,片刻之後才是轟然,大夥對視,每個人臉上有錯愕,有震驚,也有幾分不可置信的喜悅。快三十年,咱們縣城終於又出了一個舉人。可即便這樣也不能輕易開城,邊地百姓的慘痛教訓不要太多,又有人探頭喊道:「這位老爺,城內可有認識的人?」

    喊完這句,探頭那人急忙補充了句:「老爺得體諒些,這是鐵打的規矩,壞了要殺頭的。」

    下面十幾位騎士又要鼓噪的架勢,卻被拱衛那人揮手止住,自顧自的打馬向前,在壕溝邊上朗聲說道:「禮房齊經承和牛管年兩人都是舊識,請來見我吧!」

    聽著點出這二位文吏的名字,大夥都知道八九不離十了,雖然還是得請人來認,不止一個人向城下跑去,按說這給衙門送信一個人就夠了,但消息卻不能只傳到縣衙裡面去,還得給好多要知道的。

    「這舉人是什麼?」有一個年輕白身愣頭愣腦的問道。

    「你看看,年紀小的連舉人都不知道,這劉家幾代把咱們懷仁縣的文氣給耗乾淨嘍!」

    「舉人是什麼,舉人和咱們太尊一個樣,咱們太尊也不過是個舉人。」

    「那舉人和縣太爺一樣大?」

    「怎麼比得了,知縣老爺在咱們縣最多待幾年,可這位秦老爺要呆一輩子的,有這麼個舉人,也有替咱們出頭講理的老爺了。」

    自從朱達領著人進了縣衙內宅,又放話說不殺官造反之後,三班六房的文吏差役一哄而散,大家各忙各事,倒是有一切如常的樣子。

    等城頭的守衛過來喊了人,一聽是本縣秀才中了舉人之後,禮房那兩位怎麼敢怠慢,急忙的向著城頭跑去,這二位跑到半路上就看到大夥都向那邊跑,懷仁縣內能知道消息的體面人家都向著東門趕,有幾位平日都不怎麼能見到的老人家都坐著轎子出來了。

    「就是秦先生,就是秦老爺。」在城頭禮房經承和管年很快就認出來了,認出來之後就急忙催著開門。

    當確定下來後,城門內的空地上立刻熱鬧起來,大夥都爭先恐後的向前擁擠,都想站在前面問候見禮。

    「這朱達是秦老爺的義子吧?」突然有人念叨了句。

    秦川和朱達的關係並不是秘密,鄭家集雖說和縣城兩碼事,但英雄譜彼此都是熟悉的,縣城裡有人不知道,可也有不少人知道。先前大夥都以為秦川沒有考中或者死在半路,都當他不存在了,自然也不會在意,到現在就想起來了。

    這些日子裡,縣內最被人關注的就是朱達,低買高賣,陡然暴富,滅門放火,又有今日的殺進衙門,誰不知道這位小爺是個大蟲,到現在大夥突然反應過來,原來這朱達和新晉的舉人還是義父義子的關係,那麼......

    在城門緩緩打開的時候,你推我擠的場面先安靜了下,大家彼此對視,繃得住的咳嗽一聲,繃不住的卻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艾知縣怕是有麻煩了。

    ......

    快班常凱從衙門裡出來後沒有回家,他要去朱達那個宅院,當判斷朱達不會殺了知縣之後,常凱就知道這件事或許會很拖,但朱達這一隊不會有大礙了,現在該做的還是儘可能的做人情做交情,把該做的做到前面去。

    但確定朱達這個滅門放火的年輕人不會衝動殺官也需要時間,常凱比衙門裡其他同僚走的都要晚一些,等到艾知縣內宅有小廝出來張羅晚飯,問清了艾知縣無事之後,常凱才放心離開。

    出衙門的時候常凱也忍不住笑,艾家的那小廝一臉敢怒不敢言的模樣,身邊跟著的朱達家丁倒是橫眉立目的樣子,這等半挾持半耍賴的手段卻是應對眼前危局的最佳方式,不能殺官,但又不能讓官殺自己,那就索性這般,熬到這官離任沒了管轄的權力就好。

    要說這麼做對朱達有什麼難處,無非是這麼小的年紀,正是好動活潑的時候,怎麼能陪著知縣形影不離的熬幾年,可看朱達這權衡這決斷,也應該熬得住幾年,這個年紀就有這等權謀手段,必成大器。

    正感慨間,卻看到一相熟的副役正快步跑過來,到他身邊的時候遲疑了下,停住腳步說道:「有樁事好叫常爺曉得,咱們縣秀才秦川中了舉人,剛剛進城,常爺先忙著,小的去給付爺報信去。」

    這副役說完就跑進去了,常凱愣在原地,滿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就這麼呆了片刻,他雙手一拍,哈哈大笑說道:「得著了,得著了!」

    ......

    知縣內宅正堂只有兩個人,艾正文呆坐在那邊,朱達的臉色也不好看,想想今後這兩年的日子,如果沒什麼變數的話就得困在這小小宅院裡了,要做的很多事都會耽誤,雖說是不得不為,可心情無論如何暢快不得。

    「朱公子,本縣......」

    「閉嘴!」

    朱達沒有給對方任何開口的機會,正在這時候,卻聽到距離正堂不遠的外院傳來喊聲:「報喜,報喜,本縣生員秦川鄉試得中,秦老爺中舉人了!」

    「秦川中舉了,義父考中了?」朱達一愣,隨即扯著嗓子對外面大吼問道:「把人抓進來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等人被家丁們半真半假的推搡進來,朱達才意識到喊話的人是常凱。

    「千真萬確,千真萬確,全城人物都去迎接了!」常凱說得斬釘截鐵。

    朱達深吸了口氣,轉頭對周青雲說道:「你騎馬過去看看,親眼看到再回來告訴我!」周青雲臉上也有激動,快步出了屋子。

    家丁們神色振奮,朱達神情變幻,而那艾知縣則是臉色灰敗,雙目無神。

    這次沒有等多久,周青雲從外面跑了進來,平時的鎮定已經不見,臉色漲紅,激動非常的說道:「是秦先生,秦先生考中了!」

    屋中爆發出一陣歡呼,朱達緩緩站起,走到完全頹然的艾正文跟前,俯視著懷仁知縣,臉上的笑意越來越盛,喊了一句:「艾老爺。」

    艾正文抬頭,朱達反手狠狠一個耳光抽上!艾知縣另一邊的臉頰又是紅腫!

    「記著這個教訓,下次別犯傻!」朱達笑著說道,背手轉身,狂笑著向外大步走去,狂笑聲中說了句:「大夥跟我回家!」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25 15:49
誅明 第一百九十八章重逢的驚喜

    艾知縣捂著臉呆坐屋中,聽著朱達等人大呼小叫的離開,他卻沒有做任何的舉動,沒過一會,胡師爺探頭探腦的進來了。

    兩人對視無言,有剛才胡師爺聲嘶力竭指證艾正文的情景,現在確實不知說什麼好,艾知縣想要瞪眼,可整個臉是腫的,表情變幻也會疼,只好瞥了一眼,繼續呆坐,那胡師爺也訕訕的坐在一旁。

    那胡守秋才坐下,外面卻有幾人跑進來,婦人哭天搶地,男人滿面怒色。

    「老爺,這些人太膽大包天了,一定得抓了他們......」

    「滾!滾出去!哎吆!」

    艾正文爆發大罵,吼了兩句卻牽動腫痛處,痛叫出聲,倒是把那幾位家人僕役嚇得噤若寒蟬,連忙退了出去。

    ......

    「老爺,咱們就這麼走了?」「老爺,要不要留幾個人看著?」在向外走的路上,不斷有家丁詢問。

    「不用理會那縣令了,翻不起天,你們看看王井。」朱達大咧咧的說道,笑著指了下王井,和擔心納悶的家丁們不同,王井聽到這消息後立刻興高采烈,大步流星的走在隊伍中,秦川考中舉人的意義,想明白的只有朱達和王井兩人,王井懂得舉人身份貴重,而朱達想的更深刻些。

    身為舉人,已經有了做官的資格,雖說除了特例之外,慣常的上限只是知縣,但有了這樣的資格,就是進入了統治階級,是官紳的一員了。

    朝廷官府對秀才有種種管束,除了減免賦稅之外,再也沒有其他的特權,不得妄議政事,縣令想要革除秀才的功名也很簡單,可舉人就完全不同了,他們減免賦稅徭役的額度更大,而且有參與政事的權力,會被認為本縣士紳的代表。

    當初秦川給朱達講述這些的時候,朱達卻想不通舉人為何有這樣的權勢和地位,在他看來,舉人身份不過是個功名,固然帶來免除賦稅徭役的好處,可敬重和影響力不是自己說有就有的,要別人的承認,縣衙官員文吏以及土豪們不認也就不認了,你個舉人又能如何,如果大家都不理睬,又何談權勢。

    如果是大戶人家出身的舉人,那自然有借勢的效果,可這樣的權勢和你本來的實力有關,舉人功名僅是錦上添花,如果一個貧寒士子中舉後被本地實力排擠抵制,那麼除了經濟上有所改善之外,這功名沒有任何的好處,在官吏豪紳面前一樣是弱者。

    「自古舉人便是官宦一等,人人都覺得貴重。」「百姓會這般想,可百姓想有何用,士紳豪強們不這麼想怎麼辦?」秦川和朱達時常有這種抬槓似的問答,到這個時候,朱達還覺得舉人是個紙老虎。

    「......咱們大明最重同鄉、同科,最重師生,鄉試中舉後,拜座師,彼此勾連,進士也在這些人中出,今日交好,日後官場上或有關照,或有幫扶,黨徒就是這般來,若有求懇,我今日不幫,明日若有求懇誰來幫我,還有那座師門生,各省鄉試主考都是天子欽點的,他做這主考,是把這一科考中的舉子看做門生,這師生之間要在官場上成一黨的,若不彼此幫扶,誰願會結成一黨,誰會跟隨.. ....」

    這個理由就很讓朱達信服了,當時說得秦川額頭見汗,他不太理解朱達為何問得這麼細,明明是颳風下雨一般的常識卻要講個所以然出來,秦秀才越說越是深刻。

    「......說是窮書生,可讀書是要不事生產的,能從秀才一路考中舉人,大多都是富貴人家,大多是本省的士紳,家中親朋故舊本就有功名在身的,更別說那座師了,本就是有品級的清貴大員,士子考中舉人後,就是全省士紳的一員,誰若就和他做對,就是和全省的士紳為敵,且說一件事,舉人寫信給同年和座師哭訴求懇,有人懶得管,可若有人過問下來怎麼辦,巡撫、巡按、布政、道員、知府他們管還是不管,這些人哪怕發句話,除了兩京蘇州這等地方,又有什麼人能抗住.....」

    說到這裡,朱達就徹底理解了這套體系,舉人已經是大明士紳的一員,他可以動用這個體系的力量,這個體係就是他的靠山和後盾,舉人這個身份的確天然具有權勢和力量,成為舉人之後,不管他從前如何,立刻就是士紳,立刻就是豪強。

    舉人只要不去外地當官,在官面上有座師和同科的關照,在地方上則是豪強士紳,又有本地土著盤根錯節的關係,這等實力和人情,面對只就任幾年的流官毫不怯場,怕只有府城才能勉強壓得住,縣裡就不必說了。

    「難得看你這麼高興。」正在向前走著,周青雲在身邊說了句。

    朱達這才意識到自己喜怒形於色了,他平時可是繃得很緊,不過這時候確實是從內而外的喜悅,笑著回答說道:「當然要高興,接下來不用過得這麼緊張,晚上能放心睡覺了。」

    縣城不大,街道上又空曠得很,朱達他們一行人出來後沒多久就看到了前面的隊伍,這樣的隊伍平時很少見,十餘匹高頭大馬縱隊行走在街上,馬隊兩側是各色人等,這些人都跟著馬隊走,都在努力的向前湊,想和排在首位的那一騎靠近。

    這麼看過去,已經能看見湊近乎那批人的打扮,大多是長衫袍服,這就是懷仁縣的富貴人等了,甚至還能看到幾個白髮老者,都是不顧辛苦的向前湊。

    「怎麼鑼鼓班子也來了。」家丁隊伍中有人念叨了句,順著看過去,卻看到另外一條路有拿著鑼鼓的人正趕過來。

    朱達看清了馬隊首位那人,那是分別數月的義父秦川,當年的秦秀才,現在的秦舉人,他不在意功名變化,朱達只是覺得親切,蒙古馬隊入寇,賊兵洗掠燒殺,自己的父母兩位師父以及絕大部分的鄉親都死在大難之中,只有自己和周青雲、秦琴相依為命,現在又有一位親人長輩活了下來,朱達心潮翻湧,腳步越來越急,從慢走到快走,從快走到小跑,跑的越來越快。

    他這邊跑起來,周青雲也跟著跑,身後的家丁們也跟著跑,他們都是全副武裝,這麼跑動倒像是衝鋒一般,本來街道就不長,這邊喜氣洋洋的突然間看著對面殺氣騰騰的衝過來一幫人,整條街都安靜了。

    「什麼人!」「秦老爺別動!」能聽到幾聲暴喝,秦川身後的幾名騎士不管路邊湊近的那些人,提馬就向前衝,跑動時候已經抽刀出鞘,還有人在馬上張弓搭箭。

    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朱達和周青雲剎住了腳步,身後紀孝東還喊了聲「舉矛」,家丁們這個動作倒是熟練,立刻是將短矛架在投矛器上,舉起準備投擲,這等騎兵衝來不退,並且要做出反擊的架勢也不差了,那幾位騎士都是勒停了坐騎,還有人回頭大喊道:「有不對,準備走!」

    倒是馬隊兩側那些湊熱鬧奉承的懷仁縣眾在慌亂片刻後,就安定了下來,可這突然間的劍拔弩張卻把很多人鎮住了,讓他們一動都不敢動,朱達這邊家丁們是殺過人的,那馬隊想來也是見過血的精銳,突然間殺氣外放,讓喜氣洋洋的懷仁縣人等驚駭莫名。

    「義父!義父!」朱達忍不住大喊了兩句。

    人過來時候,馬背上的秦川正在和身邊的人搭話,等事情發生,視線已經被阻隔,秦秀才是見過殺伐場面的人物,當然不會失態,只不過心中納悶,還沒等詢問,就聽到了朱達的呼喝,身體大震,原本無精打采的神情也變了。

    「是小達?你還活著,你還活著?」

    這呼喊倒是讓兩側的懷仁縣人等反應過來了,大家又一次面面相覷,只不過這次頗為尷尬,因為居住在縣城內的人對蒙古入寇賊兵洗掠的災難,沒有那麼深刻的印象,他們很難設身處地的理解生離死別。

    到這個時候他們才意識到,在災難前離開懷仁縣的秦川,在太原城鄉試前後知道了這次大難的消息,心中應該有幾分僥倖,但理智的覺得家破人亡,不然也不會這麼晚才回返懷仁縣。

    而懷仁縣的各色人等,都覺得朱達活著是理所當然的事,下意識覺得秦川也該知道,沒必要去多說,這就是純粹的燈下黑了,幾個精明的心裡埋怨自己,這是個多好的巴結機會,還以為這舉人老爺沒什麼精神是累的,卻沒想到是強撐著悲痛和大夥交際。

    「義父,是我,秦琴和青雲都活著,我們都活著!」朱達大喊說道,他本來做好了再不相見的心理準備,沒想到事情還是朝著好的方向發展,秦川不僅回來了,還是考中舉人回來的。

    「讓開!讓開!」聽到秦川的呼喝,只看見他分開人群跑了過來。

    朱達還沒說話,卻被秦川一把抱住,朱達下意識要閃避,可看到對方的滿面淚流,還是沒有動。

    「活著就好,活著就好!」秦川嗓子突然啞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25 15:49
第一百九十九章父子橫行

    「這哪有個讀書人的樣子!」

    「那你說該是什麼樣子,秦老爺可是咱們懷仁縣二十年來的第一個舉人!」

    路邊有這樣的對答,當街下馬的秦川先是摟住朱達,然後又把周青雲摟住,當街痛哭失聲,顯得很不體面。

    雖說有人理解大難重逢的驚喜,可也有人不習慣這樣的感情外露,加上對新舉人難免會有幾分嫉妒,風涼話就出來了。

    不過說風涼話其實也沒說錯,秦川是讀書人,但當年和楊家搭伙經營私鹽生意,沾染不少江湖市井的做派,不是那麼講究規矩氣度,所謂斯文風度的確差些,但這等風格更被人稱為灑脫。

    鑼鼓班子已經趕到,得到允許之後立刻敲打起來,這段街面上立刻被弄得喜氣洋洋,這等看似湊趣實際上不合時宜的響動,將朱達三人從失控的情緒中拽了出來。

    秦川右手抓著朱達,左手抓著周青雲,眼淚未乾,臉上全是笑意,朗聲說道:「回家,去看琴琴,這段時間苦了我家女兒,她是不是在鬧小脾氣,就你們倆來人接。」

    說完這話秦舉人瞇了下眼睛,他當然看得到朱達、周青雲和那一干隨從都是全副武裝,迎接自己斷沒有這般劍拔弩張的準備。

    「怎麼回事?」秦川激動的情緒已經收束了不少,淡然問道。

    「義父,我們從衙門裡出來。」

    「從衙門裡出來,帶著刀弓去官府?」

    雖然眾人環繞,可朱達毫不在意,就在街上一五一十的說了,扈從秦川回來的那些精壯漢子有人想要向前湊,被秦舉人瞥了眼才訕訕停住。

    隨著朱達的述說,秦川臉色越來越冷,等這邊說完,秦川哼了一聲,掃了兩側人群幾眼說道:「人若落難,什麼牛鬼蛇神都蹦出來了,先去縣衙。」

    說完這句,秦川背著手向前走去,朱達和周青雲對視了眼連忙跟上,秦舉人向前走了幾步,回頭又是說道:「你們倆跟著,其他人回住處去,城內有住處嗎?」

    「有的......」朱達才說話,精壯騎士為首的那位就上前一步說道:「秦爺,要不要兄弟們跟著......」

    話沒說完就被打斷,秦川說道:「不必,區區一個縣令,他能如何。」

    朱達眨了眨眼睛,不知作何反應,雖說在他心裡,知縣也算不得什麼,可明說出來是另外一回事,七品文官百里侯的前面怎麼也加不得「區區」二字。

    倒是那詢問的精壯漢子沒有詫異,只是笑著說道:「秦爺說得是,那小的們就先去等著了。」

    朱達對家丁們招呼了聲,讓他們帶著這十幾位騎士先回去,家丁們答應了後立刻離開,這等令行禁止的作風讓騎士們頗為驚訝,連帶又多看了朱達幾眼。

    「回去別歇著,把人盯緊了,還未必是自己人。」當王井經過朱達身邊的時候,朱達叮囑了兩句,王井目不斜視好像沒有聽見,卻不住的點頭。

    等家丁和騎士們離開回轉,街面上的氣氛才輕鬆起來,鑼鼓喧天,懷仁縣體面人物和自認為體面的都向前湊著恭賀,順便邀請秦川去家裡做客,還有心急的已經開始說自家的女兒和妹子,有人說是為秦舉人續絃,還有人說做妾也無妨,甚至還有說房裡卻伺候的,伺候就好。

    這些慇勤討好已經讓朱達和周青雲愕然,再向前走幾步,還有人直接跪下,求著投獻田產,還要賣身為奴的,如此等等,讓朱達對舉人身份的貴重有了清晰認識。

    「諸位父老的好意秦某心領了,今日還有事要辦,等在城內安頓下來,還要一一登門拜訪,多多交結,多謝多謝......」秦川臉上掛著親切的笑容,對每一個上前的人都客氣相對,跪在地上的也會伸手攙扶。

    朱達和周青雲就充作護衛和小廝了,讓道路不至於太擁擠,他們三個人可以一直前進,剛才秦川一直在馬上,又有十幾個騎士拱衛,所以才勉強前行,現在大夥快把這條道路擁擠的水洩不通。

    再向前走了幾十步,卻冒出不少衙役來,這夥人剛跑出來的時候,朱達和周青雲下意識的就要拿兵器,等看到這些人沒拿家甚才略微放鬆。

    「各位鄉親父老,前面就是衙門重地,沒事的就先散了。」衙役們吆喝著說道,話裡客氣,卻是虎著臉,也沒誰不知好歹的繼續向前湊,到這邊呼啦啦散去一大片,只有三個人跟了上來。

    這三人兩位五十餘歲,一位四十出頭,都是秀才功名,不過讓官差客氣的不是這秀才功名,而是家裡田產和勢力,從士紳就這三位來講,也可見懷仁縣的文風凋敝了。

    「劉家還在自高身份,真是看不清局面。」不止一個念叨這話,六代進士那是從前,現在是什麼都沒有了,可還端著拎著。

    場面剛剛冷清下來片刻,兩側站滿了討好慇勤的差役,順利向前走了十幾步,就看到衙門方向跑來一幫人,這次朱達和周青雲沒有任何緊張和戒備,因為那幫人都是穿著長衫的,一看就是文吏之流。

    跑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圓滾滾的老者,若不是這身略寒酸的文吏長衫,看著就好像是富商員外的模樣,這老者因為年紀和身材跑得不快,不過他身後的年輕人都在控制著速度,免得超過這位。

    距離不遠,沒多久這些人就到了跟前,這夥文吏停下來的時候都先喘氣擦汗,不少人額頭上全是汗水,這等冷天很容易著涼,趕過來的匆忙模樣倒不是做戲,朱達知道底細,壓低聲音說道:「義父,他們都是從家裡趕過來的,估摸著要在這邊匯合才來拜見您。」

    「小的懷仁縣戶房經承週貴,見過秦老爺,恭喜秦老爺鄉試高中,光宗耀祖。」為首那胖老者深深一揖,言語和態度都恭敬到了極處。

    戶房經承週貴,朱達雖然沒見過這人,卻聽旁人不止一次的提過,這位是懷仁縣文吏差役的頂尖人物之二,是和戶房經承方銘並列的,把持著全縣的錢糧稅賦,手底下徒子徒孫眾多,黑白兩道通吃的大人物。

    這樣的人物在剛剛中舉的秦川面前如此恭敬,舉人果然是更高一等,是這個社會的統治階級了。

    隨著週貴的作揖拜下,後面的一干文吏都是躬身大禮,前面數十人齊刷刷矮了半截,能來這邊作揖恭賀的,都要在衙門裡有個身份,那種不在編的文吏,還沒有資格在場。

    「各位鄉親有心了,日後秦某要在縣內長住,少不得要和各位打交道,還請多多關照。」秦川這話裡還是帶著幾分豪強味道,如果是純正讀書人的話,壓根不會這麼客氣。

    聽到這話,週貴才直起來的腰又彎了下去,諂媚陪笑著說道:「關照二字真是折殺小的了,秦老爺直接吩咐就好,小的一定盡力辦妥。」

    本縣舉人未必會出去做多久的官,一定會在本縣呆很久,這樣的人物就是縣內的天,何況這位秦川不是世事不通的書呆子,當年在鄭家集的時候就是一號人物,這等奢遮豪強又有舉人功名,在懷仁縣內當真是橫行,大夥對他來說好像螻蟻一般,更何況,先前縣令和方銘打過秦家家產的主意,大夥就更要小心翼翼,免得被遷怒報復。

    秦川笑著點點頭,大夥直起身之後就要閃到道路兩旁,這本縣舉人往往是本縣吏目差役的靠山,本地人還是要幫本地人的,日後打交道的時候還多,今日見面後,大夥還得琢磨怎麼討好攀附。

    沒等眾人閃避,卻看到秦秀才拍了下身邊朱達的肩膀,笑著說道:「諸位鄉親,這是秦某的兒子朱達,這位是我的侄子周青雲,他倆少不更事,還請諸位多多照顧。」

    既然被提到,朱達就做足了晚輩的姿態,笑著上前拱手,周青雲只是點點頭,朱達這一拱手,剛剛自然些許的文吏們錯愕瞬間,立刻彎腰拱手回禮,惶恐不必剛才差,只是臉上的笑意怎麼也堆不起來,臉上神情都有幾分古怪。

    這位小爺前晚才滅了方家和楊家滿門,那大火燒得全城都看得見,就在剛才還在縣衙匾額上紮了一根短矛,現在還紮在上面,而且還把知縣挾持了,秦老爺你不來怕還沒個了局,更不要說去鄭家集一路上殺了近百人,賊兵流民都被血洗......

    如此凶煞人物,如此的大蟲,自家就在縣城內橫行無忌了,何必讓大夥照顧,想到這裡,文吏和兩側的衙役都反應過來,這秦舉人和這位小大蟲還是義父義子的關係,一個人全城就得低頭,兩個人誰還喘得過氣。

    「請各位多多關照。」朱達笑著說了句。

    「不敢不敢,還請朱公子多多關照。」下面忙不迭的回答,站在一旁的秦秀才搖頭,神情有幾分無奈。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26 23:08
第二百章下不為例

    不管真心實意又或虛情假意,該客氣的客氣過了,文吏差役們讓開路來,秦川、朱達和周青雲三人在前,縣衙諸人隨後,一同向官衙走去。

    剛才那見面不僅僅是恭賀秦川高中,也是明確今後的上下主次,別處貧寒士子中舉之後,家鄉豪強還有鑽空子為自家撈取好處的機會,甚至可以讓這位舉子供其驅使奔走,可在懷仁縣這裡,從一開始大夥就沒有這樣的僥倖,秦川是什麼人,那是縣外和衛所勾結的大鹽梟,手裡掌握過幾十騎廝殺漢的,上上下下的關節沒有不懂的,何況還有朱達這位小爺,大家趁早滅了火中取栗的心思,免得被燒死。

    如今本縣文吏首領戶房經承週貴,規規矩矩的走在朱達和周青雲身後,甚至沒有落後半步的意思,他都把自己擺在這樣的位置,大夥也明白自己如何了,但沒有人覺得心氣不平,這幾日經歷下來,實在心服口服。

    大夥沒走多久就來到了縣衙正門前,卻能看到有僕役打扮的正急忙向外跑,出門後碰到這麼大幫人連忙閃開繼續趕路,到隊伍中段的時候卻被熟人拽住詢問。

    「老爺吩咐了,去把各處傳信的人喊回來,那些鄉勇團練的就不要進城了。」

    聽到這話之後,很多人都是忍不住笑,秦舉人和朱達周青雲則是沒什麼反應,他們在縣衙正門處停下腳步,秦川背著手看匾額上那根短矛,邊看邊是搖頭,身後離著近的幾人心下都是琢磨,這等肆無忌憚的作風會不會被秦川呵斥教訓,最起碼面子上的活計也是要得。

    「韃子入寇,大同那邊有急報去往太原,說是大同城與懷仁縣之間,村鎮全毀,民眾被屠戮,也有商隊帶回消息,說鄭家集周圍全完了,我還以為你們全都死了,又找不到得力的人回來打聽消息,所以就在太原耽誤了這麼長時間,沒想到你們在懷仁這麼不容易,真是委屈你們了。」秦川說得很沉重。

    朱達笑了笑回答說道:「也沒什麼不容易的,要不是袁師傅臨終前吩咐我們做些事,這次恐怕逃不開大難,算是善有善報吧!」

    「哦?回家後說給我聽。」秦川回頭看了眼,袁標領著朱達和周青雲做什麼,他心裡大概有數,卻沒想到還有這樣的波折。

    後面幾位文吏面面相覷,敢情連罰酒三杯都沒有,反倒是說朱達很不容易,慈母多敗兒知道不知道,這麼驕縱以後要惹禍的,可這話也就是心裡念叨,誰也不敢說出來。

    秦川聊完看完才回頭淡然說了句:「紮在上面不好看,找人拔下來吧!」

    他不理後面忙不迭的答應,就那麼大步走了進去,拔下來倒是不難,幾個年輕衙役搭個架子就把短矛拽了下來,弄下來之後不知怎麼處置,卻看到前面朱達招手說道:「還給我就好。」又連忙把短矛遞了回去,遞過去之後又覺得彆扭,這朱達和周青雲刀弓短矛裝備齊全,到底想幹什麼。

    來到審案的正堂之後,秦舉人背著手說道:「弄張椅子過來,請艾知縣來這邊敘話。」

    跟著過來的一干人都是衙門裡當差的,自然熟門熟路,秦川吩咐下去之後,立刻有人把椅子搬了過來,居然還有人弄了個茶几,給秦川泡了壺熱茶,慇勤得很,還有人要為朱達和周青雲安排座位,卻被秦舉人肅然說道:「這個年紀不要擺什麼架子,站在我身後就好。」

    沒過多久,快班班頭從內宅方向跑了過來,來到正堂後通報說道:「秦老爺,艾知縣這就過來。」

    快班班頭在懷仁縣也是一方人物,說話在城內城外都是有份量的,此時卻好像個小廝僕役的做派,他自己沒覺得什麼卑下,看著秦川嘉許的點頭,立刻滿臉諂笑的點頭,就好像佔了先機一般,朱達更注意到其他人臉上有羨慕嫉妒的神色閃過。

    內宅正堂的距離很近,通報後片刻後,懷仁知縣艾正文就來到了大堂之上,此時雖然已經下午,可太陽還沒落山,大堂內還算是明亮,每個人都清清楚楚的看到艾知縣紅腫的臉頰,朱達手勁不小,那紅腫一時半會消不下去,看著就和猴子屁股差不多。

    這體面威嚴都是要維持的,艾知縣從前或許有些,今日裡看到這猴子屁股一樣的臉頰,什麼都煙消雲散了,六房三班的文吏差役們都是彼此對視,想笑又不敢笑,可那嘲諷輕視強忍笑的態度卻沒有掩飾。

    知縣艾正文是穿著官服出來的,胡守秋師爺跟在背後,只是兩人隔著四五步的距離,好像不願意靠近一樣。

    官府大堂是審案斷案的地方,身為一縣主官的艾正文就在此處決定人的對錯甚至生死,在這裡他覺得自己有至高無上的威嚴,因為在這裡,他就是王法和朝廷的代表,覺得自己無所不能,每次上堂都會讓艾知縣感覺很舒服,在這裡每個人都對他畢恭畢敬的。

    但今日裡這樣的感覺蕩然無存,本來應該躬身相應的文吏和差役們都在看著自己紅腫的臉頰,更扎眼的是端坐不動的那位,縣尊上堂居然沒有起身為禮,而且這麼年輕,想想自己什麼時候中舉,鄉試得中之後已經沒有了考進士的心氣,可看看眼前這位,此時還未到三十歲,居然就有了這樣的成就,而且家境寬裕,可以專心科舉......

    更讓人無可奈何的是自己對這位新晉舉人沒有任何辦法,自家是縣令,對方是本地士紳,自家功名是舉人,對方功名也是舉人,這是唯一能相提並論的兩項,其他的都不如對方,無論是家境還是前途,縣內縣外以及官場上所考量的各項,都是不如,真要互相針對,其他人肯定會有所傾向,都會偏幫這位年輕舉人。

    艾知縣站在案前想了很多,他只看到了端坐不動的秦川,卻沒看到站在秦川身後的朱達和周青雲,不是沒看到,而是不敢看,全副武裝的闖入內宅,和毫無顧忌的兩個耳光,讓這位中年人徹底慌了,他原本以為是自己操持別人生死的角色,但剛才那年輕人卻讓艾正文明白,自家生死**持在旁人手上。

    讀書人難見真章,對心驚膽顫的艾正文來說,此刻和朱達眼神對視都是煎熬,索性裝看不見了。

    秦川沒有一直端坐不動,艾知縣站在那裡侷促沒多久,秦川就從座位上站起,拱手說道:「學生秦川,見過艾大人。」

    若是客氣或親切,怎麼也得說聲「老父母」,秦川臉上連個笑意也無,這「大人」更是生分,不過這般表態已經讓艾正文鬆了口氣,好歹還是做了個姿態,不然在這麼多人面前當真下不了台。

    「秦賢弟不在城內居住,來往卻是不多,再加上得中喜報今日才到,就只能在這裡道喜恭賀了。」艾知縣的姿態倒是放得很低。

    「多謝大人的好意。」這樣的對答讓艾正文鬆了口氣,不管真情實意還是虛情假意,好歹應付過去算完。

    話說到這裡,秦川本就沒有笑意的神色突然緊繃起來,他盯著艾正文厲聲說道:「學生去太原趕考的時候,沒有管教好晚輩,讓他們做下這般胡鬧的事,這次沒有回家就來到公堂上,是特意向大人賠罪的。」

    場面很安靜,每個人看看秦川又看看艾知縣,艾知縣臉上擠出個笑容,如此腫脹著的臉想要有個笑容也不易,這笑比哭都難看,語氣也很勉強:「好說,好說。」

    「財帛動人心,就算不是自家錢財,數目大到一個度,就會有人不管不顧的鋌而走險,這不走正路是有風險,是要遭報應的,艾大人,我這兩個晚輩就是這麼昏頭蒙了心,做了錯事,要對艾大人說句對不住了。」

    說完這句之後,秦川轉頭對朱達和周青雲喝道:「還愣著幹什麼,快向艾大人道歉。」

    朱達瞥了眼周青雲,強繃著表情,上前一步對艾知縣說道:「艾大人,對不住了。」

    艾正文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還是火辣辣的疼,再看看堂上的文吏和差役們,各個面無表情。

    堂堂牧守一方的縣令百里侯,被人闖入內宅,刀抵在脖子上,又被狠狠扇了耳光,只說句「對不住」就能了結?誰也不是傻子,剛才秦川說得那番話到底是批評自家晚輩還是指著鼻子罵娘,在場諸位都是心裡明白。

    艾正文真的想哭了,不該財迷心竅,現在被人登門抽臉,這秦舉人自己根本對付不了,這件事只能咬牙忍了,及早調任最好,剛想到這裡,突然間和朱達對視了眼,只覺得這少年臉上帶笑,眼神卻冰冷,艾正文心裡打了個突,身子都跟著顫抖了下,連忙說道:「都是年輕人胡鬧,不妨事,不妨事! 」

    「艾大人,下不為例。」秦舉人肅然說道。

    艾知縣已經不想說話了,眼下這場面,好似有無形的耳光一下下抽打在臉上,可看秦舉人的表情,不給個回答不行。

    「下......下不為例。」艾正文的言語裡已經帶了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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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