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誅明 作者:特別白 (連載中)

 
V123210 2017-3-18 10:22:2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6 340522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27 17:28
第二百零一章重逢總有很多話

    秦舉人出門幾個月後急著回家,所以沒有在縣衙耽擱太久,和知縣艾正文簡單聊了兩句就是告辭。

    艾知縣「架子很大」,沒有把人送到門外,反倒是三班六房的頭面人物將人送了出來,每個人腰都是彎著的,也難為戶房經承週貴,他這麼大的年紀這麼胖的身材居然一直謙卑如此,讓身後的後輩以及徒子徒孫們心下讚嘆,怪不得周經承能有今日地位,這等小意奉承的本事大家就得多學。

    「今年秋糧的差事已經接了,可賬目還有不清的地方,今日時辰晚了,等明日就送到秦老爺那邊,請老爺幫著做主,老爺剛從太原回來辛苦,小的們就要勞煩,這真是過不去啊!」週貴滿臉是笑的說道。

    這話後面經承管年和班頭副班頭們聽到,下意識的臉色就變了,秋糧秋賦是縣政最要緊的事,也是最大的事,甚至可以說縣衙和三班六房以及白身副役都是為了這個搭建的,從民間收取糧食賦稅上繳,就是大義的名份,在收稅收糧的過程中層層分肥,就是私下裡的好處。

    一縣之地的糧食賦稅當真是個大數,是縣內從知縣到下面白身的好處來源,而周貴這番話等於將這最大的好處交出去,讓這位新晉的秦舉人分配,雖說這位秦老爺必然要參與到糧食賦稅的分配切割之中,還要做主佔個大頭的,可今年秋糧賦稅磕磕絆絆已經做完了,因為韃子入寇已經比往年少了好多,大夥該拿的也落袋為安,怎麼還要拿出來重新分,更要緊的是,看看那兩個年輕的大蟲,不敢拒絕啊,憑空少了多少好處。

    可跟在後面的這些人,誰又不是人精,下一刻很多人看向周貴的眼神敬佩更甚,有年輕的甚至豎了大拇指出來,周老爺這是真正的聰明人啊,以秦舉人的眼界哪裡看得上這點東西,提早說出來反倒顯得坦蕩,省掉了後續的麻煩,要是讓這位秦老爺開口問,朱達幫著討要,大夥手裡能剩下一文嗎?搞不好家產都得被剝層皮下去。

    如果是寒窗苦讀的士子,週貴這番話說出來都未必聽得懂,但秦川卻明白過來,臉上浮現親切的笑意說道:「都是鄉親,談什麼勞煩,秦某也多說一句,若是把眼界放在糧稅上,那就太低太小了,這經濟之道秦某倒有幾分心得,到時可以聊聊。」

    週貴腰身更低,整個人都要打個對折了,滿臉都是笑容,身後眾人都是差不多的樣子,諂媚更甚,秦川果然是年輕老道之輩,剛才不僅聽懂了,還做出了妥帖的回應,糧稅他不會沾多少,還要給大夥指點發財的路。

    若是旁人說會有懷疑,可這位爺家資豪富,又在鄭家集做出了那麼大的局面,願意帶著大夥的話,肯定比在糧食賦稅上打轉強太多,至於這發財本領的強弱,看看那位年輕大蟲,低買高賣賺了多少。

    .....

    等回到住處的時候,門前街道上已經不能用熱鬧來形容了,而是擁擠和混亂,如果多了十幾名大漢和十幾匹壯馬後的確會如此。

    馬匹都在院外的街道上拴著,臨時紮下去不少木樁,口袋裡盛裝著草料,馬匹都低頭吃著,還有兩名車把式拎著口袋收拾巡視,十幾匹馬排泄如果不及時清理,會把這邊弄得臭氣熏天。

    門前站著四個人,兩名家丁在張望,而秦琴則是領著小紅左顧右盼,一看見秦川出現,立刻小跑著衝了過來。

    看到自己女兒,秦川的情緒又控制不住了,向前快走迎了幾步,將撲過來的女兒摟在懷裡,不斷的撫摸秦琴的頭髮,摩挲幾下就擦拭自己的眼淚,喃喃說道:「剛聽到消息的時候,我還以為你沒了,撕心裂肺的疼......」

    父女重逢,彼此的情緒都有些失控,朱達和周青雲沒有上前去湊,看著這一幕他們都有些感慨,只不過沒有在這樣的情緒中沉浸太久,朱達就拽著周青雲後退兩步,周青雲本來有些入神,被拽了下之後一愣,卻沒有反抗什麼。

    「官兵屠村的事不要和義父說了。」朱達壓低聲音說道。

    周青雲眉頭皺了下,朱達繼續說道:「我們倆家破人亡,義父這邊只是沒了幾個僕役,他沒有你我這樣的仇恨,和他說了,他管還是不管,不管是韃子還是賊兵,義父什麼都做不了,他有大好的前程,不要把他扯進來了。」

    「就一直不說嗎?」

    「等待能說的時機,現在說只會讓人為難,不會有任何的用處。」

    看到周青雲點頭,朱達知道自己已經說服了對方,他話裡處處為秦川著想,但也有功利的一面,不知道周青雲有沒有想到,但現在不是解釋太清楚的時候。

    院外的街道雖然是公用的,可前有朱達後有秦舉人,知趣的各色人等都不會在這邊出現,所以秦家父女重逢相見的情緒失控也沒什麼人注意到,還是那王小紅看著秦琴一直不回來,腳步蹣跚的過來拽人,這才讓他們情緒穩定。

    「這是?」秦川納悶的問了句,秦琴口齒伶俐的解說明白,聽得秦川唏噓感慨,連說了幾句「不容易」,小女孩的遭遇固然讓人同情,但一路上遭遇的截殺,那種好似亂世的崩潰局面才是讓他觸動的,朱達和周青雲就這麼一路帶著秦琴進城。

    「孩子,過來說說你這些日子的遭遇。」秦川招呼朱達說道,從在鄭家集遇刺之前,他就很喜歡自己在前面走,朱達和周青雲跟在身後,秦舉人喜歡這種長輩帶著晚輩同行的感覺,而且因為他養了個女兒,對男孩又有些格外的喜歡。

    朱達和周青雲快步跟了上去,他們倆一個真的成熟一個早熟,可他們同樣喜歡這樣,並不是這行為蘊含的溫情和親情,而是這麼做會有從前的感覺,那時候韃子和賊兵還沒有毀掉這一切,太平悠閒暢想著將來的可能。

    幾人進了院子之後還沒來得及閒聊,院內比院外整齊不了多少,家丁們在李和的指揮下收拾院落,那十幾名護送秦川回來的騎士正在閒逛觀看,又有幾名家丁看似守衛,實際上監視著這些騎士。

    「秦爺,你家這些小子不差,就是見過的場面少了,要能在邊關歷練幾年的話,不會比我等兄弟們差,這投矛也是個好營生,騎兵沖步陣用得上。」為首那人讚嘆不已,這是行家對後進的誇獎,大夥都聽得懂。

    這人的評判讓秦川很開心,他轉頭拍了拍身後朱達的肩膀,又用手捶了下周青雲的胸口,笑著說道:「都是這兩個練的,我這兒子和侄子在兵法上很有一套。」

    那為首的騎士露出幾分驚訝,很是認真的看了朱達和周青雲,帶著些慎重說道:「還以為是誰家長輩教出來的,這可不是江湖綠林的套路,只有行伍裡才有這等能耐,二位,可是有軍中的傳授?」

    「我的兩位師父都在邊軍中效力。」朱達回答的中規中矩,那位露出果然的表情點了點頭。

    「秦爺,這邊擁擠,今天我們兄弟就在外面找一處投宿了,等找到了地方,再安排個兄弟過來告知,秦爺有吩咐的話傳信就好。」這騎士交代幾句後告辭離開。

    這些護送秦川的騎士態度很讓朱達奇怪,他們足夠的恭敬客氣,但又保持著距離,看他們的裝備和見識,尋常豪門恐怕都供養不起,不知背景如何,秦川又怎麼和他們掛上的關係。

    「好,你們一路上辛苦,在懷仁多歇息幾天再回返。」秦川說得也很客氣。

    但那為首之人沒順著這個客套下去,略一遲疑的說道:「秦爺,我家老爺所提的還請秦爺考量,懷仁雖好,卻遠比不得太原......」

    話被秦川打斷,那人也沒有繼續說話,只是拱手告辭,其他騎士也都魚貫而出,朱達注意到家丁們都是鬆了口氣,他能理解這樣的反應,這些騎士在院子裡的時候沒有徹底的分散,始終保持著陣型,彼此之間有兼顧照應,一人受到攻擊,其他人立刻能夠接應,而且還可以將院子裡的家丁們分割包圍。

    家丁們未必能體會的那麼細微,可這些日子的生死搏殺,讓他們已經有了警惕的自覺,感受到壓力也不稀奇。

    「是太原王家的人,王瓊王德華,王恭襄公的家兵,看來你們不知,等下和你們細聊。」秦川說了個名字,看朱達和周青雲懵懂的樣子,失笑自嘲了句。

    「義父,屋中有些東西給你看。」朱達低聲說了句,秦川一愣,隨即笑道:「好啊,我也想知道你們這些日子的經歷,細說給為父聽。 」

    ......

    屋門關上,燈火燃起,一個個木箱打開,裡面的金幣、銀錠以及各色首飾反射著燈火光芒,讓屋中有一種莫名的夢幻之感。

    「怎麼......怎麼這麼多,你們從那裡得來?」在巨額的財富面前,就算新晉舉人秦川也有些呆滯。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28 17:20
第二百零二章 欲言又止的傾談

    「這是多少銀子?」

    「粗估一萬餘兩,主要是這金子的成色折算不好說。」

    內宅書房裡有五個人,秦川父女,朱達、周青雲還有李和,他們圍著幾個木箱,箱子裡盛裝著金銀錢財。

    看著金銀光芒閃爍,秦舉人有片刻的恍惚,不過很快就鎮定下來,他緩緩搖頭,長吐了口氣,臉上這才浮現笑容,對朱達說道:「給我說說來龍去脈,講講你們怎麼逃出來,又怎麼得了這麼一注大財。」

    在秦舉人面前,朱達和周青雲很是自然,李和才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秦川只是擺手說道:「都坐下說話,李和你別見外,都是自家人。」他看似無意的招呼之後,李和臉色也舒緩了很多。

    朱達清了清嗓子開始講述,從帶著秦琴回白堡村開始,到去山間小屋,再到發現韃虜襲來,看到白堡村和河邊新村被屠戮血洗,熬到韃虜退走他們進村子去查看,然後帶著秦琴向縣城趕來,再接下來就是入城、做生意、死鬥和挾持縣令直到秦川回來。

    這些事只有朱達和周青雲都經歷過,很多事連秦琴和李和都是第一次聽到,每個人都聽得很入神,朱達當然沒有全部描述,離開鄭家集去殺鄭勇,發現官軍騎兵參與屠戮,他和周青雲深夜下山查探兩個村子都沒有說,這其中秦琴能猜到些真相,但以朱達對她的瞭解,女孩不會和她父親說的。

    講述的過程中,並沒有因為秦琴是個孩童就有所避諱,夜裡去方家和楊家殺人放火,去行商路上和賊兵亂民的廝殺,以及臨陣對家丁和車伕的處置,都說得很詳細,女孩聽得認真,儘管有些時候露出畏懼和緊張,卻沒有失態。

    聽完這些之後,秦川半響沒有出聲,末了又是長出了口氣感慨說道:「這真是天降橫禍,若是平常人就死在這場大難之中,你們還能護送著秦琴逃出來,這真不容易。「

    說完又是沉默,秦舉人也不知道該如何說,沉默片刻後沉聲問道:「你父母和師父那邊可曾下葬,總得入土為安。」

    「天氣炎熱,屍體太多,我和青雲忙不過來,又怕韃子沒有走乾淨,所以放了把火全燒了。」朱達悶聲回答。

    這邊又是沉默,秦川嘆了口氣,眾人都是無話可說的樣子,只是看向當眾的金銀財貨,就這麼安靜片刻,秦舉人才說道:「找一日方便的時候,帶人將骨灰什麼的埋了吧,也算有個去處。」

    「這麼多天沒有去管,風吹雨打的恐怕早就和泥土混合在一起,何況那邊死傷太重,火未必能燒乾淨,或許會有疫病,父母和師父記在心裡就好,一輩子都不會忘的。」朱達說得很平靜。

    「這輩子都不會忘。」周青雲跟了一句,這話的意思只有他們兩個能明白,除了仇恨外,也有現實的考慮,只怕被韃虜和官軍洗過的區域很不安全,除了疫病之外,天知道官軍什麼時候會再洗掠一次,他們殺的這麼徹底,肯定是有別的打算,就憑自己和家丁的武力,根本沒辦法從官軍騎兵手上逃出來,甚至會引起別的波折。

    「既然你們這麼想,我也無話可說了。」秦川搖頭說道。

    「叔叔嬸嬸和伯伯都死了嗎?」秦琴小聲問了句,那些殘酷的景象女孩沒有親見,儘管知道卻沒有確認,或許心中還存著幾分僥倖,今日聽朱達說得確實,心中最後一絲僥倖才崩散無蹤。

    看到朱達點頭,秦琴小聲啜泣起來,坐在一角的李和不住擦拭眼淚,沒有人問他什麼,但李和的全家都死在韃虜入寇之中,他同樣有刻骨的仇恨,這些日子忙碌緊張,很多事都是忽視,提起後才發現心中劇痛。

    秦川臉上有悲慟惋惜的神色,但秦舉人的悲傷和憤怒僅此而已,對他來說,自己的女兒還活著,自己又中了舉人,還有光明遠大的將來,秦川的情緒也就到目前這個地步了。

    死的人死了,活著的人還要活著,這是旁觀者才能說出的豁達言語,至親家人死去給活著的人帶來的傷痛是永遠的,或許會隱藏下來,但永遠不會忘記。

    秦舉人也沒做錯什麼,但朱達更確認了一點,官軍騎兵參與屠戮的秘密現在不能說出來,天知道會有什麼不可測的後果發生。

    屋中又是安靜,這樣的沉默安靜讓每個人心裡都是沉甸甸的,末了還是秦川長舒了口氣說話:「這次我去太原趕考,那楊雄做了些順水人情,我這位兄長是個人才,就是太圓滑了些,為人處世面面俱到不是壞處,但邊將做商人樣卻是差處,有了當年那些算計,彼此都是路人,何苦還要做個兄弟情分給旁人看。」

    秦舉人把話題引開,說起自己去太原趕考的事,他的態度讓李和很詫異,秦川明顯是和朱達還有周青雲分享經歷和消息,這樣的做派並不是父子和長輩晚輩該有的,反倒有幾分平輩論交的的意思,一個是新晉舉人,一個孤苦的少年強豪,怎麼看也不該這麼平等論交,難道是看在這些財貨上?李和猜測很多,但都放在心裡。

    楊雄如今已經是大同鎮西北方向的游擊了,手握軍權的實職武將,已經是這大同邊鎮的上層人物,雖說楊雄私底下的腌臢事做了不少,可面子上的名聲一直維護很好,儘管秦川被他出賣,如果沒有朱達相救甚至會暴死街頭,可在外人眼裡,楊雄和秦川一直是兄弟,楊雄還有個不忘貧賤的美名。

    對於楊雄來說,他坐上游擊的位置後,錢財權勢都是膨脹了許多,也有更多的余度施恩做事,他和秦川翻臉後,當時的秦秀才除了不和他來往外,並沒有掀老底死鬥之類的事,楊雄就把這面子上的工夫一直維護了下來,反正是順手為之的有益勾當,年節餽贈,對達川號的關照,這都是少不了的,不提秦川心裡如何想,秦秀才面子上也是老道人物,自然是笑著應對,客氣往來。

    這次秦川去太原趕考,楊雄也是派人提前過去招呼,雖說大同一個游擊對鄉試無能為力,可總能安排人照應下,外地生員來到省城,若是住在客棧或者租住房舍的話,就算捨得花錢也會有各種麻煩,很是浪費精神,影響科考的狀態,若是有個體面人家接待借宿,各方面招待的很好,甚至還能和鄉試相關各方有所往來,那就好處多多了。

    「誰能想到王恭襄公故去不到六年,子侄輩就會因為邊地行商求到大同鎮的一個游擊,放在從前,楊雄連王家的門都進不了。」秦川說起這個的時候,又是冷笑,又是感慨。

    「義父,這王恭襄公是誰?」朱達問道,秦川點點頭就開始解釋,話題變幻的太快,倒是讓李和沒有反應過來,心說正是這等哀痛時候怎麼突然就開始講述典故了,隨即意識到,雙方都在轉移話題,有些話都不想說的太透。

    秦川提起數次的王恭襄公就是太原王瓊,成化年的進士,歷任成化、弘治、正德和嘉靖四朝,從工部主事做到戶部尚書、兵部尚書和吏部尚書,另外還有少師和太子太師的榮銜,死後追贈太師,謚號為恭襄,從官職榮銜和謚號來說,是文臣的巔峰了。

    熟悉大明國史的人都知道,成化、弘治、正德和嘉靖四朝,內廷外朝,天下大勢完全是不同的,每一次駕崩登基都是大範圍的洗牌和死人,多少權傾朝野的人物就在這更迭中黯然身退或是身死敗亡,內廷的劉瑾,外朝的楊廷和,都已經敗滅,而這王瓊則是相對太平的在任上善終。

    這王瓊一來是善於為人處世,無論忠臣奸佞,宦官文臣武將,他都能相處的很好,能根據不同的形勢改變策略達成自己的目的,二來就是有能有為,一生中有幾大功勛,在工部時治理漕運,漕運暢通有功,推舉王守仁鎮守江西,平定寧王朱宸濠叛亂有大功,整頓西北防務,抵禦西番部落和蒙古大軍的侵擾有軍功,有功勛傍身,輕易撼動不得,更別說歷次功勛都是蔭蔽家人,王瓊三個兒子一位是世襲錦衣衛僉事,兩位是世襲的錦衣衛千戶,可以說是富貴滿門了,在太原在山西都是最頂尖的門第,

    可王瓊一死,家中子弟在科舉上沒有寸進,中過秀才,鄉試上卻沒有收穫,只能安排著去國子監熬,但這也是科舉路的下乘了,沒有科舉功名,只有世襲的銜頭,這門第迅速敗落下來,各方也不怎麼買賬了,更別說王瓊當年與包括內臣奸佞的各方交好,又和邊軍攪合的很深,和如今的官場士林隔閡頗深,也沒有人顧念舊情照顧什麼的,王家後人越發的不順。

    王家是文臣出身,自然明白科舉的要緊,但自家子弟不爭氣不得寸進,那就琢磨著從別的路子上找補,比如說招婿,所以楊雄請託王家照應秦川,王家發現秦川如此年輕有為,又是喪偶未娶,自然熱衷起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30 17:28
誅明 第二百零三章值得借鑑的王家

    王瓊身為四朝元老,做過權柄最重的吏部和兵部尚書,得過少保和太子太師的榮銜,雖然不曾入過內閣,可說個位極人臣絲毫不算誇張,這樣的大佬故去六年,官場上的門生故舊想必很多,多少都會顧及從前的情分幫襯,而且家中子弟都是世襲的錦衣衛千戶,如此門第,怎麼看都是富貴逼人。

    但世人公認,王家已經敗落了,王家子弟科舉功名只是個秀才,將來或許會有貢生,再也不會有什麼突破了,旁人也看的明白,王瓊後半生大都在操持兵事,整日裡和武將打交道,對子弟疏於管教,結果清貴門第的男丁讀書不成,混成了勳臣世官。

    身為世襲的錦衣衛千戶,俸祿和特權該有都是有的,但從前王瓊在位時候的權勢和方便全然不見,士林官場已經把王家子弟當成了武人一等,不是他們這個圈子的人了,而這個世道是文官做主的。

    沒了權勢和方便,什麼事都會有麻煩,原來穿州過府的邊貿生意做不得了,原來坐地收錢的貨棧商行不順當了,原來子弟犯事後安全無憂的保障沒有了,原本見面點頭哈腰的府縣官吏現在都是用鼻孔看人了,這一切一切的原因都在於王家沒有科場上的功名,沒有人做官。

    想要解決這難題,想要恢復從前的榮光,辦法很簡單,那就是再出一個進士,如果出不了,有個舉人也是好的,可自家子弟已經被富貴耽擱了,家中文風凋敝,就只能在遠支旁系子弟裡想想辦法,甚至收養外姓人,還有一個行之有效的法子,那就是招婿。

    「楊雄人情世故都是精熟,介紹王家給這邊,保不齊就有這個念頭。」秦川說到這個時候滿是譏刺。

    秦舉人在朱達面前還不擺什麼義父的架子,完全是平等相待,甚至還說出王家那邊不止他這一個趕考生員,分別住在王家府邸供客人居住的各個小院中,而王家適齡待嫁的女兒只有一位。

    別看王家子侄科舉無能,可待人接物,品評人才上很有一套,每個借宿的適齡秀才他們都會設宴款待,閒聊客套,在這過程中會對客人做一個評判,真要是不通世事的書呆子一等,招婿到王家的意義也不大。

    」我從前好歹謀劃過私兵的械鬥,做過私鹽的生意,不算是死讀書的,估摸很合王家人的口味。「秦川滿是自嘲。

    當年楊雄把私鹽生意做大,然後和大同左衛內外的各路勢力死鬥,秦川都參與其中,帶隊行進夜襲,或許還曾帶刀殺人,秦川的談吐氣質和閉門讀書的書生大有不同,顯得眼界開闊,見多識廣,更有一種風霜磨礪,此等種種,和偏近於武家的王家人頗為相合,當年王瓊操持兵事的時候也並不是完全的文臣做派,秦川表現未必沒有讓他們想起王瓊。

    別人都是吃一頓飯,慰問兩次,秦川這邊則是吃了幾頓,慰問數次,據說兩三次夜宴中還有人在屏風後觀察,不知道是王家的內眷長輩還是那位待字閨中的小姐,當然,王家這等世家大族對這等事做得極有章法,真正要下結論要看是否考中,考不中可以招募做個請客師爺,考中自然一切好說。

    所以等秦川鄉試考中消息出來,王家的熱情頓時高漲了許多倍,二十幾歲的秀才考中舉人,接下來 有無限的可能考中進士,就算沒有考中,一個不出去做官的舉人也能頂門立戶了,更妙的是,這位舉人和邊將有結義兄弟的情誼,王家很多不順的生意都可以做下去,還有一點要緊的,文士成家都比較晚,可二十多歲的往往都已經有妻有子,秦川這等喪偶未娶的實在合適。

    「又想到我父母雙亡孤單一人,又想到琴兒是個閨女,這些都是合適。」秦川說這話的時候,朱達立刻明白過來,周青雲沒有理會,李和愣了下才懂。

    招婿進門,如果女婿出身強勢富貴,那也不會被招贅,而且進來後有反客為主的危險,孤單一人只能依附岳家,符合王家的需求,如果秦琴是個兒子,那麼今後王家的家產還能被無關人分走,是個女兒的話出嫁就是外人,到時候和王家女兒生下的孩子跟王家姓就好。

    他們能想明白的,秦川一樣能想明白,懷仁縣鄭家集雖說和太原比起來天上地下,但秦舉人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窮酸,對王家熱切的招攬示好都客氣的推拒,王家則是熱情不減,本來一直和秦川說懷仁縣週邊徹底被毀掉,無人生存,讓秦秀才安心在太原備考休息,見秦川堅持要回去,這才派出來家兵十餘騎,一路護送著返鄉,也餽贈了幾百兩銀子......

    」事後想想,這些年我也沒有離開過鄭家集,但整日裡和你們在一起,就覺得見過好大的世面,太原那是咱們山西最繁華的處所,可去了見了,覺得比起河邊新村來大則大,富貴超出,可細處遠遠不如。「莫名感慨到這裡,秦川忍不住嘆了口氣,搖頭說道:「可惜都毀在韃子手上。」

    相比於朱達和周青雲深仇大恨,秦川對韃虜入寇造成的災難則相對豁達,並不是說他沒有仇恨,但對於大同邊鎮的軍民來說,韃虜入寇就和洪水暴雪等天災一樣,不可避免,有了後也得認命。

    秦舉人的這等反應無非是讓朱達提醒自己,現在說出真相沒有意義,也讓周青雲認同朱達的話,朱達直接轉了話題,他沉吟了下說道:「義父,王家能派十幾名家兵送你,說明王家的力量不止這些,這樣的實力在左衛和懷仁縣怎麼都算大股了,養起來耗費也是不少,王家既然已經敗落,為何還要這樣的耗費。」

    「王家沒了權勢,各處不再賣他的面子,如果再沒有能打的力量,恐怕就真成了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秦川回答的很直接。

    王家在太原府城內有店舖,城外有田莊,又有商隊行走於各地,沒有權勢,從前的各種方便就沒有了,但還不至於被人侵吞強奪,可手裡沒有能打的力量,那麼商隊行走在外,過營盤關卡的時候或許沒事,可走得遠了,說不準就有蒙面強人追上來殺人劫財,就算在太原城內城外,各路英雄豪傑也是不少的,惹上門來怎麼辦,真以為錦衣衛千戶的身份能護身嗎?除非你真在錦衣衛裡當差,不然這麼個軍戶身份又能比別處的窮衛所強多少。

    之所以敗落後六年,王家家業田產沒有縮水太多,就是因為這近六十人的私兵,這些人都是王瓊當年管著兵事時候的親兵家丁或是老部下的子弟,當年那是督撫標營的精銳,戰鬥力自然是不差的,王瓊幾起幾落還要收容這些人,未嘗沒有想到自家身後事。

    「爹,那你想不想娶他家的女兒?」秦琴突然說了這麼一句,屋子裡的氣氛頓時變得不一樣了,朱達和周青雲都忍不住咳嗽,李和則是憋不住笑,索性扭頭看向別處,本來大夥還在思索王瓊以及王家的起落興衰,這裡面有很多可藉鑑的事情,當然,秦琴關心的點大家也能理解,畢竟自己親爹毫不避諱的談到,而且大夥都覺得王家這小姐其實是個不錯的選擇。

    秦家父女的確和別家不太一樣,兩人都經歷過生死,見識過血腥,很多事當然看的開些,看得開歸看得開,秦川還是略顯尷尬,跟著朱達他們咳嗽了幾聲。

    「不好說,為父孤苦有才又鄉試中舉,這才讓王家看重,但對為父來說,王家敗落沒有什麼能仗勢強壓的能力,也不是壞事,但還不急,現在若是決定,對彼此都太輕忽市儈了。」秦川說得很實際。

    王家覺得秦川沒有奧援好控制,秦川又何嘗沒有覺得王家敗落可以利用,當然,是否成親入贅之類的不能現在談,大家都沒到窮途絕境,體面還是要做的。

    秦琴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噘著嘴氣呼呼的不出聲了,秦川笑了笑,屋中幾人從下午聊到現在,燈火燃起,外面天已經黑了,李和瞅了個空子出去安排晚飯,結果根本沒去廚房就直接回轉,想要奉承的人太多,戶房經承週貴直接送了兩桌酒席過來,已經在前廳那邊擺好,就連家丁和車把式們都有豐盛的飯食。

    「義父,接下來你怎麼打算?」朱達沉聲問道。

    秦川愕然失笑,搖頭說道:「我先問這話才是,你倒是先開口了,」

    「義父,現在銀錢足夠,我還要去做生意賺錢,義父可以安心讀書遊學,甚至可以提前走動關係,真要是在會試殿試上有所得,那萬事不愁了。」朱達說的很實在,舉人就這般貴重,那萬里挑一的進士又會如何,真要考中,那真是金光大道。

    秦川搖了搖頭,緩聲說道:」這次已經是僥倖,不敢奢求再有一次僥倖,考還是要考的,在這之前要把自家的根基夯實!「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30 17:29
第二百零四章將來做什麼

    屋中談的悶氣,正好外面送來兩桌酒席,大家將屋中的金銀簡單收拾放入地窖,然後出去吃飯,要聊的還有很多,飯桌上還得繼續詳談。

    剛才在屋中談話的幾人獨佔一桌,另一桌則是大家分下去,家丁和車把式們都沒過幾天好日子,雖說已經享用頗為豐盛的飯食,再來些也吃得下,倒是秦舉人和朱達他們上桌時,只是給自己留下了六人份的飯菜,其餘的都是撥出來給車把式們的家眷們分了。

    主家老爺吃飯,吃剩的由僕役們分食都叫賞賜,僕役們覺得是犒勞,自然沒什麼嫌棄之類,秦舉人和朱達他們這麼做已經稱得上是體面大方,更難得的是不刻意而為,自然而然,這就讓大夥更心悅誠服。

    「原本以為秦舉人大老爺不好打交道,沒想到和朱老爺是一樣的人。「這些話很快就從王井傳到了李和這裡。

    對這樣的評價,秦川和朱達都沒在意,本來就不是為了這評價而做,上桌吃飯的時候比屋中談話多了一人,卻是王小紅這個女孩,秦琴照顧她不足一月,可兩個女孩之間莫名的有了些依賴關係,誰都離不開誰。

    看到豐盛的飯菜,王小紅倒是很高興,秦琴一樣樣夾給她,兩個人吃得很高興。

    「這丫頭倒是有這樣的體貼,我還擔心長大後會是個無法無天的假小子,看來這擔心要少幾分了。」秦川打趣了句,秦琴白了眼過來,桌子上的氣氛頗為輕鬆。

    隨著菜餚送來的還有幾壇燒酒,但秦川只喝了一小杯就不再碰,吃過幾口菜後,秦舉人頗為鄭重的說道:「這舉人功名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寒窗苦讀得中功名,但多少人苦讀一聲不得寸進,這裡面還是有幾分僥倖在,想要長長久久,就不能靠僥倖。」

    這話還是接著屋中談話聊的,只是秦琴聽到這些臉上露出無趣神色,對吃得香甜的王小紅說道:「別聽伯伯和幾位哥哥聊,他們一說就說好久,聽得人想睡覺。」

    「舉人可以減免賦稅徭役,可以勾連士紳,有這個身份輕易就能聚斂起大筆錢財田產,就能讓自家和子孫成為人上人,但沒了這個身份,子孫若沒有考中功名,這些聚斂的錢財田產立刻被人蠶食瓜分,就好像浮雲煙氣,根本不得長久,有功名在,就有財勢,沒有,就什麼都沒有。」秦琴的埋怨讓大家一笑,可該談的正事還是要談。

    「沒有能天長地久的營生,無非是比較而言,不因這功名而有的財勢,那也不會因為這功名消失而消失,功名在身不是壞事,可我們也不能依靠這功名。」秦川說得很嚴肅,從他講述的順暢和條理來看,應該中舉後就開始考慮了。

    「我們要先把懷仁縣和大同左衛的鹽貨生意收拾起來,以後這兩處的鹽貨生意,只能是達川號出貨,從前的貨牌子要重新發下去,鄭家集毀了,南來北往的生意要從這縣城過了,達川號也要給這些生意立起規矩,讓大夥都能賺錢,還要讓這生意做得長久。」

    秦川話音未落,朱達臉上已經有了笑容,周青雲緩緩點頭,李和則是滿臉振奮,秦舉人看到朱達神情,用手點了點笑道:「你有話就說,不用藏著掖著。」

    「義父,咱們做這些事好像也和這舉人功名相關,有了這功名,要容易好多。」朱達笑著說道。

    秦川失笑搖頭,喝了口茶水後說道:「有這功名當然要用,不然就太矯情了,不過這次就算沒考中,回來也要做這個事的,原本打算是三年內做成,現在看來用不了那麼久了。」

    「義父早有這個打算?是想要和鄭家火並嗎?」朱達詫異的問了句,秦川出發去趕考的時候,鄭家集還是最繁華的時候,而且老鄭巡檢對朱達頗為優容,沒想到那個時候秦川就有這樣的謀劃。

    朱達這麼詫異的詢問,倒是讓秦舉人忍不住笑了下,他和朱達交流一直頗為平等,朱達表現的也是成熟而又有城府,極少這等錯愕時候,也就是在這樣的時候,秦川感覺自己是個長輩,可以指點一二。

    「鄭家靠不住,要真是安穩做生意的土豪,鄭家集根本生發不到這樣的程度,從前就有傳聞,說是鄭家早年間外面有一支私兵,專做殺人放火的勾當,劫掠往來商隊,鄭家就是懷仁縣和大同左衛最大的窩主,看到箱子裡那些金幣,我開始詫異,後來就想到了這番因果,後來又有說法,說鄭家為了撇清關係,用計策讓那伙私兵全滅,但這些年大同太平無事,往來商隊眾多,楊雄曾說過,鄭家可能又有了一支在外面的力量。」

    聽到這些描述,朱達知道自己為何詫異,因為信息不對等,秦川知道的這些事他並不知道,這描述初聽像是空穴來風,可和眼見的很多實證結合起來,卻越來越有真實性,鄭家集那般繁華,還有維護這市面的那些力量,僅靠著經營想要做到可不容易。

    這就印證了朱達當時的觀察,如果單純的經商和經營,鄭家集達到這樣的富庶和繁榮所用的時間太短了,再怎麼善於經營再怎麼趕上了好時機可能都要多花幾十年。

    「義父,若這些都是實情,那我很佩服這鄭家,這還真是長久的謀劃打算,只可惜遇到了韃虜的天災。」朱達忍不住感慨說道。

    在外面做著殺人劫財的惡行,在鄭家集卻是個維護秩序的豪強,外面帶血來路不正的錢財不斷的投入到鄭家集的建設上,變為了基建水利,變成了店舖街道,變成了販賣的本錢,把不義之財變為正當收入,把輕易可以耗盡的浮財變為世代相傳的基業。

    能有這等謀劃,當真是有遠見,有大局,只可惜時運不濟,當然,也可能是格局終究有限,沒有考慮到韃虜入寇這個大危險,可能想到這等,也當真是了不起了。

    對鄭家的重新認識讓朱達更加的小心和自省,提醒自己那多出來的二十幾年人生並不會讓自己比這個時代的人強多少,還要步步小心,還要付出很多很多的努力,才能達成自己的目的。

    」的確了不起,不過臥榻之側不容他人酣睡,你河邊新村的生意越做越大,雖說讓鄭家集得了不少好處,但如果把這些產業收歸自身,那麼好處豈不是更大,而且你在白堡村那邊的經營其實和鄭家集的路數相近,鄭家當然心存提防,到了時候肯定會動手。「

    這番話說出,朱達和周青雲還算冷靜,但李和卻面露驚容,他根本想不到會有這樣的事,尤其李和當年是白堡村和鄭家集兩邊呆著,和鄭家打交道的次數也不少,當時還覺得和氣可親,當真想不到會有這樣的殺伐結局,李和還能想到,真要是動起手來,自家一點防備都沒有。

    秦川看著三人的表情,臉上又有微笑浮現,悠然說道:」我當時做這樣的打算,也是看你們並不是毫無防備,河邊新村和白堡村修得也是完備,而且那村社青壯的編練頗為齊整,拉出來也是能打的。「

    「當不得義父這麼說,我只是覺得財帛動人心,白堡村富了,惦記的人肯定要多,自家的錢財要自己守護,別人靠不住,自家兵強馬壯了,也能鎮住有心思的。 「朱達回答的很坦誠。

    「這麼做就對了,不關外物如何,先把自身做好,鄭家顧忌幾件事,一是我的秀才身份,二是你的生意還能做到多大,提前動手會不會殺雞取卵,而且你做生意的路子他們不懂,想著和你合夥會不會比自己做賺得還要多,第三就是你們兩個的本事,袁師傅的人情關係也得算上,想要對我們殺人奪產,要謀劃顧慮的太多,沒有考慮完全,他們未必會動手。「

    說到這裡,秦川緩了緩,每個人都神色平靜,李和表情卻有幾分複雜,按照秦舉人所說的,鄭家未必良善,可秦舉人考慮的也不僅是防備,恐怕也有凶險的心思在。

    好像看出李和心中所想,秦川繼續說道:「生意小 時候還能並存,做大了之後,你大一些,他小一些,到時候就是水火不容了,我們不做預備,難道等他們殺過來嗎?」

    李和一愣,卻陷入了沉思中。

    這句解釋卻讓談話回到了正題,秦川都顧不上吃菜了,沉吟著說道:「當時你練的鄉勇很像樣子,再有一年兩年就能和鄭家的人相抗了,現在沒了鄉勇,你這些家丁也是能打的,私鹽的生意要抓過來,其他的生意也要拿過來,鄭家做過的我們接著做,沒做過的我們也要做,鄭家已滅,楊雄不在,懷仁縣和大同左衛誰能擋得住我們!」

    說完這些,秦川臉上卻露出了慈愛關懷的神色,看看秦琴,又看看朱達和周青雲,緩聲說道:「這些就是留給你們的長久營生,就算沒有功名也能守住的。「

    「好!那就做一場,給懷仁縣和左衛立下規矩!」朱達輕拍了下桌子說道,這本就是他的打算之一,秦川這番話明確了思路。

    朱達拍的這下讓這一桌的男丁都跟著振奮起來,沒曾想朱達也來個轉折,語氣放緩故意賣關子說道:「其實,我還琢磨了個新生意!」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2 17:56
第二百零五章不覺得太小了嗎

    朱達很少有賣關子的時候,他說出「新生意」後,連不怎麼認真聽的秦琴都好奇起來,倒是秦舉人神色不像方才那麼激昂,給自己倒了第二杯酒,臉上掛著淡然微笑。

    「別問,別問,這生意如何還說不好,我得仔細盤算,到時候會和你們講。」朱達打消了眾人詢問的心思。

    吃過晚飯,就算是周青雲都有些撐不住的樣子,連續緊張了幾天,今日裡又有大起大落,精神和身體都需要休息,到現在怎麼說也是安全,人緊繃不起來了,朱達出去轉了一圈,安排家丁們四人輪轉值夜,這就是正常過日子的狀態,每個人都能好好休息。

    朱達準備凌晨值守一個時辰,其他時候睡覺休息,剛安排完,哈欠連天的秦琴就過來找他,說是秦川喊他單聊。

    進了書房,和從前在鄭家集時候一樣,比正常人家多點了三倍的燈火,這是朱達的建議,一根蠟燭或者油燈會讓視力有不可逆轉的傷害,既然用得起,那就不怕耗費。

    在相對明亮的燭光下,能看出秦川臉上有輕鬆也有疲憊,看到朱達進來關上門,秦舉人擺手說道:「我在太原的時候,包括這一路回程都想著你們已經遭難,真想不到你們還活著,心頭懸起的一塊大石落地,現在覺得渾身都軟下來,就想著早點休息。」

    這份欣喜是發自內心的,朱達心頭有感動也有感慨,秦川對自己的關心和親近是真的,但他只有劫後重逢的驚喜,卻少想到自己父母師父離去的悲慟,這並不是秦舉人涼薄,而是關係遠近不同的自然表現。

    「你父母和向兄真是可惜,已經過上好日子了,卻沒有多久......」秦川不會不提起,但只是禮貌和客氣。

    「我也沒想到還能再和義父您見面,更想不到義父回來時候已經是舉人功名,這真是雙喜臨門。」朱達的話也是發自真心。

    秦川笑著搖頭說道:「機緣巧合,考中考不中我都會回來,只不過這次有這樣的大難,又被太原王家留住,所以才耽擱了時間。」

    大家都要休息的時候把人喊過來單獨面對,想來不是說這些感慨,果然,說完這句之後,秦舉人坐直了些,示意朱達坐在自己面前,頗為嚴肅的詢問說道:「朱達,為父如今已經是舉人身份,自有富貴在身,統合懷仁縣和大同左衛的私鹽生意和各項買賣,是給你和青雲做得,這樁事若是做成,再加上你從前做生意的種種手段,一年幾千兩銀子是有的,你又琢磨什麼新生意?現如今世間我們父子彼此依靠,難道還要生分嗎?」

    朱達說「琢磨了個新生意」,當時的語氣態度很明確,是在秦川謀劃的範圍之外,其他人或許沒聽明白,覺得還是河邊新村那樣的系統,秦舉人何等聰慧精明,立刻就想到很多。

    「義父,沒有生分。」朱達回了句。

    還沒等他繼續解釋,有些生意的秦舉人又是開口說道:「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秦琴將來是要嫁人的,她不會嫁到什麼差的人家,以她的性子也不會吃虧,秦家的這份財貨她拿不去多少,難道你還想著把秦家的和朱家的分開算嗎?義父是這樣的人嗎?」

    「義父,你還要再娶的,再成家生子,總要給家裡留一份長久些的基業。」朱達平靜回答。

    這說法卻讓秦川臉上有怒意浮現,皺眉剛要說話,朱達又是說道:「我不是生分,也不是覺得義父小氣,我是想做一份大家都能分到足夠的買賣,義父,你不覺得懷仁縣和大同左衛太小了嗎?」

    「太小了?」這問題讓秦川先是一愣,詫異的看向朱達,凝視片刻才搖頭說道:「你倒是雄心壯志。」

    「義父,白堡村和鄭家集的生意難道不是懷仁縣和大同左衛的局面,我們做的那麼興盛,等韃子一到,還不是煙消雲散,咱們在這懷仁縣做得再大,若是再有強勢來到,韃子攻破城池,什麼大老爺要強奪財貨,咱們又怎麼能守得住?」朱達問了句。

    「韃虜攻不破城池......」秦川反駁了句,但底氣不是太足,大同邊鎮這邊被蒙古大軍小股侵入不知多少次,野外劫掠,攻破城池也不知多少次,最近自開國以來懷仁縣的確沒有被攻破過,可這二十年大家還以為韃虜不會入寇,連烽火燃起都麻木了,最後有這樣災難,誰又說得準。

    更何況舉人身份雖然貴重,可那隻是在一縣之地,如果真有什麼大豪大佬想要強奪,其實也沒有抵抗之力。

    「你說這等都是天災,若能料到地震洪水之事,何必要去讀書經商,做個神仙豈不是更好。」

    「義父,只侷限在懷仁縣這大同左衛這兩處,不管是私鹽還是邊市都有上限,賺到的銀子有限,能拿得出的實力就有限,就對抗不了天災人禍,我們要有更大的局面,才能有更大的實力,我要琢磨的新生意就是和地盤無關,上限遠遠超過私鹽和邊貿。」

    「你要造反嗎?」

    朱達正在侃侃而談的時候,秦川突然問了這麼一句,朱達當即被問得愕然,愣了會才回答說道:「只是為了自保,只是為了過得舒服長久些。」

    「真不知當年那人教了你什麼,當時你小小年紀怎麼能記得這麼牢靠,若是平庸之人也罷了,這等妄想萬萬不能有,你見識雖廣終究沒有出過這懷仁和左衛的區域,你可知天下之大,你可知大明是何等模樣,不要去胡思亂想了。」秦川莫名感慨了句

    當年朱達把自己釣魚和見識都歸結於一位神秘道人的傳授,這位莫須有的「神秘道人」被大夥認為是白蓮教的逃犯,這等人有什麼奇思怪想都是正常的,朱達有時候的念頭也被歸結到這個,倒是省掉了很多解釋。

    「沒有胡思亂想。」朱達不想去多解釋,就現在這侷促在一縣之地,手裡二十幾個剛學會戰鬥的年輕人,想什麼都不現實。

    「義父,咱們手裡有足夠的金銀,有這些財貨在,就算一事無成也可以保餘生富貴,既然我們要做事,那又何苦被侷限,不如多做,不如試試新的,失敗後無非就是拿著存銀靠義父的功名過舒坦日子,萬一成了呢?」朱達這番勸說實際上把話岔開了。

    舉人秦川一時無話,他覺得朱達說得有問題,可這個義子又把方方面面考慮到了,讓他無從辯駁。

    「做吧!你按照你想的去做,做不成了還可以回來,咱們是一家人,不要闖的那麼不管不顧。」末了嘆了口氣,秦川有些無力的說道。

    朱達笑了笑,秦川這態度讓他心中感動,可朱達已經不是會因感動而展現真性情的人了,在那裡沉默了片刻,才又開口說道:「義父,想要統合兩處的私鹽,靠著現在這些人是不夠的,還得再行招募,我已經有了法子。」

    對這明顯的轉移話題,秦川笑了,擺手說道:「我這邊也有招募練兵的套路,看來是不如你的,你自去做就好。」

    「我和青雲對懷仁縣和大同左衛的鄉勇團練還是知道的,成色如何很清楚,招募來人手,一個月後就可以清掃各處,把私鹽生意抓過來。」朱達篤定的說道,當時袁標帶著他和周青雲闖蕩各處,對這等地方的武裝摸得很透。

    聽到這話,秦舉人笑了,笑得頗為暢快,對秦川來說,這是他這一晚對談中唯一佔據主動和上風的時刻,雖說自家人不講究這個,可還是讓人心情舒暢。

    「統合私鹽的事,明日就可以做了,開始的時候,倒也用不上刀槍,要是順利,就算全拿到手也未必要動刀兵的,這舉人身份的好處,還有不少你想不到的。」

    朱達愣了下,隨即也笑了。

    這一夜每個人都睡的很踏實,不光是朱達他們這邊,懷仁縣其他各處的人也是如此,因為大夥能確認晚上不會被滅門放火,也不擔心縣令發瘋去調集鄉勇,這位秦舉人回來後,縣城局勢就是定了。

    當然,睡得踏實不代表睡得早,很多人要謀劃打算,因為今夜之後,懷仁縣的天就變了。

    ......

    第二天一大早,沉睡中的朱達就被家丁叫醒,說是常凱帶著幾個人趕過來了,朱達簡單洗漱之後就出去迎接,這位常捕快幫忙數次,也算是患難中的交情,不能像以前那麼對待了。

    「老常,都是自家人了,以後有的照顧,何必這麼早趕過來奉承。」見面先開了句玩笑,常凱不光自己來的,居然還帶著自家婆娘和幾個差不多年紀的中年婦人。

    「我的小爺,一看你們就是沒什麼準備的,還開玩笑,快忙起來吧,這幾天咱們鬆快不了。」常凱臉上倒是沒什麼輕鬆,有些恨鐵不成鋼的發急跺腳。

    朱達倒是愕然,接下來本來就不會輕鬆,可準備什麼?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4 18:12
第二百零六章這一切都值了

    那邊常凱看到朱達不懂,也是愕然,在他想來這位小爺是人情世故精熟的,但這茫然樣子也不是裝出來的......

    「我的小兄弟,秦老爺中了舉人大夥都要來賀喜攀交情的,你以為昨天那遊街就完了?」常凱連忙說道。

    體面人交往起來有一定之規,秦川中舉回鄉進城,大家恭賀不是昨日裡街邊道一聲恭喜就可以的,要備齊禮物,拿上名帖,登門拜訪,真正的體面人家還要擺下宴席相請,禮數才算足夠。

    而秦川這邊有客上門的話,茶水點心果子要備齊,來客要通報傳帖子,送客的時候要有人送出門外,還得有安排對方僕役長隨的,引領對方車伕牲口的,如果真正夠資格的人物上門,還得留客喝酒,如果趕過來的人多了,那還要擺下幾桌酒席。

    從茶點到迎候人等,這都要預備安排,這裡面含糊的話也沒人較真,「秦老爺以後要在這城內常住了,總不能讓人在禮數上說嘴,能做好的當然要做好。」常凱這話朱達也認可。

    想要參與懷仁縣大小事務,就得擺出個威嚴體面來,心裡有所謂無所謂是一回事,但面子要做的足夠,這樣才能大夥認可,朱達對秦舉人和自己有自信,靠著秦川的功名和手腕以及自己的武力,統合這小小縣城是輕而易舉,但面子上合規矩,行事就會順當很多,面子上的事是小麻煩,可以避免以後的許多大麻煩。

    「喊李和起來!」朱達拽住一名家丁說了句,那家丁剛下值,聽到這個急忙跑了過去。

    說來也巧,家丁才進門就遇到了李和,兩個人急忙回轉,李和看著剛起床的模樣,神色卻很鄭重,覺得發生什麼大事。

    「老三,你今天聽常老哥指派,不管是調派人手還是花錢,只聽常老哥的,把大夥都喊起來,今天還歇不得!」朱達笑著指派過去。

    到這時候的李和還有些懵懂,但還是拱手示意,常凱忙不迭的擺手說道:「三爺不用這麼客氣,老常就是來幫忙的。」

    連續不停的戰鬥和操勞不是一夜沉睡就能休息過來的,何況朱達還起來巡守一個時辰,等安排著常凱與李和忙碌,朱達禁不住打起了哈欠,在這個院子裡,他和周青雲是有不參加勞動的特權,但他沒有去休息,坐在那邊看人來人往的忙碌,讓朱達覺得心情平靜。

    常凱的婆娘也是個能張羅的人物,除了她自己帶來幫忙的,車把式的婆娘們和兩個大點的閨女都被叫在一起,開始整備後廚和打掃院子。

    三位車把式把自己的大車弄出院外,套上牲口之後先各回各家,事到如今,倒是不用躲在這處大宅子裡了,可回家安頓後還有的忙,常凱已經列出了單子,讓熟悉本縣的車把式們去採買。

    雖說這些日子擔驚受怕的,可三位車把式全家上下都是興高采烈的,自家老爺威風八面就不說了,自己老太爺可是高中舉人,馬上就是整個懷仁縣都數得著的大人物了,宰相門前七品官,自家也是個人物,肯定會被照應到了,何況這位老太爺這麼年輕,好日子還在後頭,沒準自家兒女都能得好處。

    一家上下除了孩子們都被安排了夥計,車把式和家眷們非但沒有怨言,反倒是乾勁滿滿,這正是要表現的時候。

    不要說他們,就連秦琴都被常凱家裡的喊起來,女孩今天的人物就是看孩子,連帶著常家的孩子一塊。

    以懷仁縣上下的作息來說,城門開啟後,城內百姓就要吃早飯了,早飯不過是兩炷香的時候,幾乎是卡著這個點,在街面上剛有些動靜的時候,戶房經承週貴的管家就趕到了這邊,他帶著人,也帶著各項用品,這位被喊做周八的中年人來到的時候,先是詫異,等看到院中好像管家的常凱,忍不住嘟囔著罵了句。

    不過這位調整的也快,只是讓家丁通傳,喊了常凱出來,先是皮笑肉不笑的說了句「倒是讓你小子得了綵頭。」然後儘可能客氣的說道「很多忙你就算想幫也幫不好,該佔先的都已經佔了,接下來的也分潤些。」

    常凱倒是從善如流的答應了,他現在只是慶幸自家想得明白,不但沒有和朱達成仇,反倒順手幫了幾個小忙,在朱達滅門放火之前,雙方的交情就是奠定,現在上門來是為了錦上添花,而不是攀附貴人,這一早一晚,不知道差了多少出去。

    再說這周家能幫上的忙比他多太多了,懷仁縣想要置辦像樣的酒席,只有從幾家大戶手裡借廚子,劉家是一個,方家是一個,這周家也是,方家覆滅,很多人都是逃散無蹤,劉家自高身份現在還沒過來,常凱本來就打算在周家這邊借廚子,沒想到對方直接上門了。

    這幾天被佔用的客廳什麼的都被重新整理,按照規制擺放家具,院子也得清掃,家丁們都忙得滿頭大汗,不停的進出。

    秦舉人起的同樣很早,但比常凱登門的時間晚了小半個時辰,背手出來的時候看到這熱火朝天還詫異了下,不過明白過來也是很快。

    「不沾煙塵太久了,自以為無事不知,可這等細微處卻沒看到。」得知忙碌什麼之後,秦川自嘲的說了幾句,只是這些話太文,朱達聽懂了,其他人卻糊塗。

    這時候,下人有下人的忙活,主家也有自己要做的,比如說穿上長衫端坐正堂,隨時準備迎客待客,秦舉人感慨兩句之後就要回到屋中。

    那邊常凱正忙碌的腳不沾地,卻被到處閒逛的朱達喊了過來,領到秦川面前說道:「義父,這位是縣衙快班的常捕快,咱們來到城中,出去做生意,包括前些日子的風波,這位常捕快幫了不少忙,有幾樁說是救命也不為過,是自己人。」

    聽到朱達說這番話,有些手足無措的常凱立時呆立當場,隨即身子搖晃了下,當真是歡喜沖頭,讓人撐不住要昏過去,還是朱達笑著拽了下才清醒過來,常凱滿臉感激的看向朱達,卻被朱達調侃了句:「正主在你眼前,別拜錯了神仙。」

    「小人常凱,見過秦老爺。」常凱當即大禮拜下,作為官府中人,常捕快對舉人的貴重比大多數人有更深刻的理解,他知道這位舉人會有何等權勢,也知道縣內豪強士紳會如何巴結,更知道今後縣裡的大事小情會被這位爺把持到什麼程度,這樣的人物對於文吏差役來說就是天,是比知縣還要貴重的存在。

    知縣數年就要調任,文吏差役卻長居本地,世代相傳,盤根錯節,同樣的,舉人也是本地土著,本地盤根錯節的關係他也參與其中,而且在懷仁縣這等二十年沒有考出舉人的地方,天然處在最頂點的位置,對這樣的人物,如何不敬服,得到這樣的關照,怎麼不會狂喜。

    在這一刻,常凱覺得一切都值了,從前被朱達威逼,然後因為朱達的大方為他通風報信,做了這些後不是沒有後悔後怕過,覺得自己是不是昏了頭,為一個城外小子的恩惠做這樣的莽撞事,現在看來,一切都值了,朱達這句「自己人」就什麼都值了。

    常凱頭都要碰到地上,卻沒有預想中的回應,這是怎麼回事?心裡才有這個念頭,只覺得對方腳步向前,有人抓住了自己雙臂,直接攙扶了起來,常凱抬頭看去,只看到年輕的舉人老爺雙臂攙扶,滿臉笑容的看著自己。

    「都是自己人,何必這麼客氣,以後隨便些!」秦舉人的語氣很和氣,常凱愣怔了下,連忙回道:「折煞小的,折煞小的......」說不兩句,聲音已經帶著哽咽。

    儘管秦川年紀比常凱小很多,可還是做出一副長輩的派頭,常凱也覺得理所當然的樣子,秦舉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說道:「多和朱達來往,他主意多,多聽他的沒壞處。」

    「小人省得,小人省得。」常凱忙不迭的答應,秦川笑了笑回轉內堂,只留下這位常捕快呆立當場。

    還是朱達咳嗽了聲,常凱才反應過來,看著朱達戲謔的表情,常捕快卻又是大禮作揖,感激涕零的說道:「大恩不言謝,朱公子的恩德,老常牢記在心。」

    「自家人別這麼客氣,以後要你張羅的事多得很。」

    「好說好說,只要老常做得到的......」

    他兩人正在閒扯,卻聽到外面有人吆喝著說道:「戶房經承週貴,拜賀秦舉人鄉試高中。」

    聽到這個,常凱顧不得和朱達說話,連忙向外走去,邊走邊說道:「怪不得周大爺是縣裡頭幾號的大爺,今日裡能頭一位趕過來,這就是本事,朱兄弟,安排人迎客接禮了!」

    清靜了沒多久的朱家門前,已經開始熱鬧起來,若有鷹隼從天空俯瞰,就能看到從縣城各處,甚至連同城外各處,各色人流向這邊湧動......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5 23:53
第二百零七章不能什麼都要

    「縣城父老在吃鹽上一直不怎麼方便,我對這個心裡不安,此次回想就要把這難處給解決了,不能讓鄉親們再吃那黑乎乎的官鹽!」

    「秦老爺真是心懷大義,縣城大夥吃的鹽貨質次價高,六房三班和各位爺都想著扳回來卻做不到,秦老爺願意管那真是再好不過,此事定能妥善解決!」

    「秦老爺儘管吩咐,誰要不聽,不用秦老爺說話,我老高第一個和他沒完!」

    當提起鹽政的話題後,每個人都義憤填膺滿懷感激,快班的高班頭還拍著胸脯表態,能在這內堂有座位的都是六房經承,管年得站在邊上,三班的班頭和副班頭也都是站著。

    儘管提前打了招呼,說外面有座位大夥出去喝茶休息,可誰也不願意離開,哪怕挨挨擦擦的旁聽。

    本來不過是秦舉人接受大家恭賀的客套往來,結果還沒到午飯時分就變成了合議的局面,衙門裡各位實權頭目匯聚,縣城內外能稱得上士紳的四位也在座,就連故意保持距離的劉家都派了管家來,眾人雖然嫌棄劉家擺架子,可還是在屋裡給他一個站著的位置。

    朱達則是站在秦川的身後,外面有周青雲和李和在操持,他不用操心太多,而且朱達對屋中合議的內容更感興趣,越聽越覺得有趣。

    每個人都是義正辭嚴,都是為民請命的架勢,口口聲聲講得是大義,不管是官府頭目還是地方士紳,但他們所說的卻是私鹽,是大明王法裡嚴禁的營生,是私販一斤就要殺頭的私鹽。

    如此堂而皇之的說違法勾當,還這麼大義凜然,實在讓人彆扭,更加諷刺的是,從某種意義上,他們還真是為了本縣百姓謀福利,因為所謂官方渠道的鹽確實質次價高,賣出來的鹽貨與其說是鹽,不如說是沙土,買來吃用的都是窮苦人家,普通百姓以上的都是吃質量不差的私鹽,這個倒不是懷仁縣一處的特例,而是大明天下所有府州縣的規矩。

    但懷仁縣這邊有和其他處不同的,那就是頭輕腳重,別處縣城所在都是經濟中心,而懷仁縣和大同左衛的經濟中心是鄭家集,自從楊雄和秦川參與私鹽之後,縣城這邊就沒與被統合其中,買賣私鹽往往比正常的程序隔著兩層,所以質次價高,縣城各方無可奈何,只能忍氣吞聲。

    不顧王法這個事就不講了,縣城吃鹽不方便和質次價高的原因就是面前這位舉人老爺,大家都是面色如常的談論,好像很多事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臉皮和涵養倒是讓朱達驚嘆。

    「這縣城裡外,整個縣域還有臨近的大同左衛,鹽事上的規矩要先立起來,我有句話說在前頭,誰要為了個人私利不顧大局,絕不會和他客氣,當年我操持鹽事大家是知道的,做事的手段大家也是知道,不要事到臨頭埋怨言之不預!」秦川神色嚴厲的說了幾句。

    眾人又都是點頭,自從韃虜入寇洗掠地方,鄭家集毀掉,地方上很多村寨都元氣大傷,很多事的規矩要重新建立起來,包括各項生發的勾當,如今縣域內縣城是真正的中心了,誰參與到規矩中,誰就能跟著受益發財。

    從前縣裡有資格做此事的人都不能讓大夥信服,知縣不會停留太久,所以不會參與,即便參與了也不得信任,而方銘太貪,大家擔心自家的利益不能得到保證,至於週貴這邊則是太軟,很多事不願意衝在前面,沒有擔當,而且六房經承在縣裡雖說是個人物,可權勢地位畢竟不夠,如果知縣艾正文想要動手開刀,大家還真是擋不住。

    也沒有誰真是傻子,艾知縣看著什麼事不沾,可那種準備殺肥豬的企圖,大夥也都看得很明白,吏役世代傳承,這麼多任主官經歷下來,大夥見的多了,沒有太多新鮮事。

    所以一來二去,秦舉人就是最適合的人選了,舉人身份足夠貴重,又是本地土著,而且操持過私鹽事宜,他來主持的話最為合適,對秦川的人品眾人早有耳聞,這樣心有大志又有手腕的年輕人居中主持分配,不會虧待了大家,畢竟年輕舉人還有遠大志向,並不會太貪婪。

    想想在私鹽上大家能得到的,每個人都下意識的興奮,何況秦舉人除了懷仁縣之外還畫了一個餅,大同左衛的私鹽如果也能包攬過來,那就是憑空多出一塊錢財,大家也能跟著沾光的。

    每個人都做出衷心擁戴的態度,每個人都要竭盡全力的參與,秦川也做出一副要成事需要大家多多幫襯的態度,不時的有人看向朱達,這個年輕人臉上掛著禮貌的微笑,但大夥總覺得那是譏刺的冷笑。

    其實他們想的沒差,朱達始終在調整笑容,讓自己的笑容不那麼譏嘲,不管眼前氣氛如何和睦,都改變不了一個事實,就是秦舉人完全可以拋開懷仁縣這些實力人物的參與和支持,自己來做,而且可以做得很好,因為秦舉人加上朱達,不管是功名上的權勢還是武鬥的實力,縣內各方都沒有抵抗的能力,在這樣的局勢面前,大家自然會全心全意的支持和擁戴。

    不然的話,憑什麼讓一個城關之外的沒有家族和背景的人來參與,就算他考中舉人大家也得談一談的,沒有這種願意吃乾抹淨就吃乾抹淨,願意帶著一起就帶著一起的絕對掌控。

    」鹽貨這個生意,不光是鹽貨一樁,牽扯到方方面面,為了這鹽貨生意順利,方方面面都得理順了,想必有很多人物不願意幫忙,我是準備碰一碰的,先提前打個招呼。「

    秦舉人的這番話說出,下面響應就沒有那麼熱烈了,幾位年紀大的經承神色不動,其他人則是神態各異,主要是臉色發苦,因為秦川這番話就是說能把持的都要把持了,由他來居中分配。

    這鹽事上屬於無中生有,大家本來沾不上的,等於是拿出個新局面大家分配,怎麼說都是賺的,可其他生意雖然沒有鹽事賺錢,但在這堂上的眾人已經分潤乾淨了,你一塊我一塊的多少都有些,這一重新分配肯定是有多有少,先不論怎麼分,這秦舉人參與進來少不得要吃個大份,怎麼說大家都少了。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多一份鹽上的收益好說,但只能多不能少,眾人正遲疑間,卻看到朱達臉上的笑容不見,冷冷掃視一圈,就是這片刻,堂上眾人立刻發自內心的支持秦川,紛紛說道」本縣很多事規矩都亂了,得有位老爺整飭一下,只怕辛苦了秦老爺「,少不得還要罵幾句艾知縣的胡作非為,方銘和楊守文的為非作歹。

    在朱達掃視的時候,大夥立刻都明白了,殺人父母死的是父母,要是不答應,這位小爺可是會殺全家的,這等權衡很容易得出結論來,隨即有心人注意到秦川臉上的笑容不變,似乎沒有為剛才眾人的遲疑生氣,稍有些心思的立刻明白過來,那位小爺殺人用刀,這位大老爺如今要滅了誰都不用自己動手,就算沒有朱達那個凶神,官府一樣使喚的動,別看現在大夥看似立場一致,這位秦老爺發話,多少人願意鞍前馬後的效力,沒準堂 幾位衝在前面,雖說秦川拿了大家就少了,可如果在堂上的那一位被收拾了,他這份大家一分可不少,別人不知道,身邊幾位心狠手辣雁過拔毛大家是知道的......

    說完這些後,屋中安靜了片刻,熟識的交換眼神,也有人低頭沉思,這位新晉舉人果然是接地氣的精明角色,當年私鹽生意真不是白做的,接下來還要拿什麼大家都覺得忐忑了,偏生沒有抵抗的能力,這才真讓人難受。

    坐在秦川左手邊的戶房經承週貴看了看神態各異的屋中諸人,又看了看面帶微笑,輕鬆自若的秦川和背手站立的朱達,他眼睛轉了轉,略抬高些聲音說道:「秦老爺,咱們縣的糧賦也是亂糟糟的,年年做得為難,也得要人來整頓主持,秦老爺是精通實務的,在下覺得秦老爺就該和鹽事一樣對待這糧賦。」

    這話說完,屋中有人不顧體面的發出驚呼,三班六房在場所有人都看向周貴,大夥都是不可思議和痛恨的神色,這糧賦是官差們的最大財源,也是最要緊的財源,秦舉人自己都沒開口,你怎麼主動提起來,方銘太貪,做不了懷仁吏役的首席,本以為你周貴和氣精明可以擔當,現在看也是個糊塗蛋,不值得信任。

    可咬牙切齒歸咬牙切齒,大家又無可奈何,現在不是大夥願意不願意給,而是這位秦老爺那位朱小爺要不要,想要的你就攔不住,想來想去,很多人都有些絕望了。

    這位週經承開口說起這個,朱達和秦川的眼神都看了過來,他們下意識的以為這週經承是譏嘲,可這位週經承滿臉誠懇不帶虛妄,一看就是真心實意的請求。

    朱達微笑,秦川微笑,秦川哈哈大笑,笑出聲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9 15:28
誅明 第二百零八章巧取豪奪莫過於此

    不管從文人士子的涵養,還是從體面人的做派,秦川都不該這麼肆無忌憚的大笑,堂上眾人心裡念叨幾句是少不了的,可這些人隨即就反應過來一件事,秦川何必在意他們。

    舉人功名已經可以壓服全縣,何況這位還是個精通實務的舉人,更不要說那個早熟的朱達,這把刀的鋒利在懷仁縣也是頭號的,沒什麼人見過朱達動武,但城外賊兵亂民的腦袋掛在大車兩邊可都看見了,單憑一個,懷仁縣就應付不來,何況是兩位疊加。

    堂上的每一位很快就想通了,懷仁縣明裡暗裡的生意,除非秦舉人不伸手,只要對方伸手,那麼諸人就沒有任何抵抗的能力,後果也會很慘烈,夜裡防火滅門的禍事就還讓人記憶猶新,糧賦是懷仁縣最大的財源好處,那秦川憑什麼不伸手,想到這裡,大夥對戶房經承週貴的憤恨就消去許多,甚至還有人後悔,為何自己沒有主動提起,讓週貴佔了先。

    歸根結底還是縣城的力量太弱,這麼多年沒考出一個舉人,也沒什麼豪傑,被一個鄭家集來的半大小子在武力上橫掃,樣樣不如人,那就躬身低頭吧!

    「糧稅這個事,我是要管一管的。」秦川笑聲停歇,淡然說出了結論。

    這話說出,堂上眾人莫名有石頭落地的放鬆感,反正都要拿去,說開了總比藏著掖著提心吊膽的強,只是每個人臉上都不由自主的浮現失落神情,本來到手的錢財少了,誰也不會好受。

    只看著秦舉人端起茶几上的茶碗喝了口,然後平整了下呼吸,再開口卻說道:」這次韃虜入寇,咱們懷仁縣是遭了大難的,夏米河兩岸的村寨幾乎都被毀了,那邊有左衛的百戶所,也有咱們懷仁縣的村莊,都是良民百姓,憑空掉下來的災禍啊!「

    眾人頗為詫異,這一注大財擺在眼前居然不說,反而擺清高講什麼百姓受苦,堂上諸人就是讓百姓受苦的緣由之一,誰還在意這個,只盼著秦舉人快定個章程出來,今日不分配,也要定下談分配的日子,不然大夥心裡難安,總歸都得割肉出血,早點知道出多少也是好的,沒準還能從別人身上割塊肉,貼補下自家,甚至還能從從前吃得更多......大家如今關心的是這個,誰有閒心聽百姓苦難,可秦舉人以後就是大夥的爺,他說什麼,大家就得聽著。

    「夏米河兩岸的村寨全都毀了,田地也都拋荒,縣城東邊五里外也有村莊毀掉,經營百年的居所田地,現在又變成了荒野,這些看著實在是可惜,我等身為懷仁棟樑,怎麼能坐視田地拋荒,這荒掉的可都是懷仁的根基啊!」秦川滿臉悲天憫人神色。

    在這屋中的每個人神態各異,坐在前面的周貴已經不復鎮定,臉色潮紅,全神貫注的盯著秦川,從容自若的朱達也皺起眉頭,好像在思索什麼,有的人若有所思,有的人則是禁不住低頭,那是為了掩飾自己的不耐煩。

    「田地一旦荒掉,幾十年不能恢復,沒有田地的糧食,我懷仁縣就沒有那麼多的人口,這次縣域一半被毀,如果不著力恢復,等於我等毀掉了一半的懷仁,日後要被子孫唾罵指脊樑骨的。」秦川繼續長篇大論。

    坐在秦川左手邊的周貴已經激動的渾身顫抖,滿臉都是興奮神色,秦川笑著看了他一眼說道:「老周是個聰明人。」

    大夥都在莫名其妙的時候,秦川朗聲說道:」懷仁是我等鄉土,我等就該為鄉土擔責,這些荒田應該收攏規整,招募窮苦百姓耕種,如此做來,不出三十年,我懷仁縣就當恢復元氣。「

    「請問秦老爺,這些荒田該如何規整?」問這話的人是戶房金管年,這位平時擺著架子的中年人此刻也激動非常。

    秦川笑著點點頭,朗聲說道:「當然是我等群策群力,將這些無主荒田收攏下來,然後收攏百姓耕種,這農具種子甚至耕牛還有安家過冬的耗費,也要我等承擔,這花費可不少啊!」

    皂班海富海班頭性子略粗疏,聽到秦川說完,下意識的說道:「這得花多少錢出去,我.......「

    本來到手的好處就要少了,還要花錢去蒐羅流民耕田,大夥當差是為了發財,憑什麼要這麼折騰,就算你是舉人老爺,你有殺星子侄,也不能這麼胡來,海富忍不住就要抱怨幾句,他也只想著抱怨,總得說說暢快些,不過海班頭粗疏歸粗疏,可也不是傻子,話說一半就看到全屋子裡的人都激動了,而且不是義憤填膺,而是欣喜若狂。

    站在最前面的戶房經承週貴已經起身站起,大揖拜下,感激涕零的說道:「秦老爺真是菩薩心腸,為咱們懷仁縣做了大好事,秦老爺說怎麼做,咱們 就怎麼做,誰要有二心,小的第一個饒不了他!」

    週貴的這個舉動好似號令一般,其他四房的經承以及管年和班頭副班頭們都是站起拜下,那位海班頭還有點發愣,可衙門裡二十餘年經歷讓他也跟著照做,甚至更加恭敬。

    朱達看著秦川,心中禁不住浮現敬意,朱達一直告誡自己,不要覺得自己比其他人強多少,無論古今中外,聰明人就是聰明人,比如說眼前的自家義父,秦川秦舉人。

    到了這個時候,朱達已經大概猜到秦川的計畫了,這個計畫應該不是因為週貴提出而臨時想到,恐怕在中舉回返的路上就有詳細的考慮,就算今日裡週貴沒提起,以後秦川也會找個由頭來實行,只能說這位週經承人老成精,運氣也不錯,居然趕上了。

    自己這位義父還真是了得,他知道鄭家集被攻破,從前積攢的實力怕被一掃而空,怎麼重新積聚家業,怎麼翻身再起,秦川居然想到了這樣的法子,能讓大夥心甘情願跟著去做,還能撈到好處的好法子。

    「既然是無主之地,那就由戶房出面將這些田地徵集,然後由善心人士出資購買,招募貧民耕種,縣裡也得出個文書,既然善人們真金白銀的做好事,不能讓人流汗又流淚,得免去荒地上的賦稅,讓人安心耕種,只是免多少年我拿不準,諸位呢?「

    縣裡一半的田地是無主之地了,而且因為韃虜以及大夥不知道的騎兵屠殺徹底,根本沒有人來繼承這些,這些無主之地尤其是靠著夏米河兩岸的,那可都是上好的水澆地,今年來不及收拾,明年好好料理肯定會豐收。

    什麼人是能拿出真金白銀買地的善心人,什麼人能支撐起招募貧民,種子農具甚至耕牛,還不是在堂上的這些位,即便有些殷實土豪有錢,可他們連消息都不會知道,這件事完全被堂上的人把控住了,六房管事的人都在,無主之地的轉手,田契的落實,都可以迅速辦好,外面的難事,這裡再簡 不過。

    六房三班和有資格來此的幾位士紳都陷入了狂喜之中,私鹽算什麼,糧賦又算什麼,這是一下子要吞下半個縣的土地大家分,前期就算原價買田置辦種子農具甚至耕牛,只要免了糧賦一年,這一年就能回本甚至略賺,更不要說還要免幾年稅,就算以後正常徵收了,以自家的勢力肯定不會繳納全額,而且這還是可以世代傳家的產業,苦苦熬著,巧取豪奪,敲詐勒索才不過積攢出這樣的家底,可這位舉人老爺幾句話就給大家指出了一片金光燦爛的新天地,這一次要能做成,每個人的家產都能翻番甚至還要多。

    原本看向周貴的憤恨和譏嘲眼神,現在都變成了感激,還是周大爺聰明,如果他不丟出糧賦這等大禮,秦老爺怎麼會和大家說這個,沒準就自己吞了。

    「秦老爺,田契什麼的好辦,咱們得快些丈量,盡快拿下來,至於免稅這個,按照成例,了這樣的大災,免個三年該有的,上面交辦三年,咱們自己也得體卹難處,免個三年,六年能湊出來,只是這收田免稅的事,還得秦老爺出面和艾知縣說說。」週貴已經想好了細節,從容回答說道。

    這件事的關鍵是離開秦川辦不了,縣內能提出這個動議並且能擔下責任的只有秦川一人,其他人來策動的話連知縣那一關都過不了,知縣會索要大家給不起的數目,因為知縣不想要這些田地,但也不甘心其他人發這麼大的財,但現在,秦川就可以壓服知縣,另外一點,也只有秦川才有資格來分配,因為他的地位和實力都是高居其上,其他人來做肯定會因為內訌做不成。

    屋中已經嘈雜起來,每個人都興奮至極的議論,斷人財路殺人父母,那這發財勾當可是救人一命的大恩情啊,正嘈雜間,卻看到朱達在秦川耳邊小聲說了幾句,整個屋子立刻安靜了,現在是生發要緊,每一句話都有大干系,這位小爺要說什麼?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9 15:28
誅明 第二百零九章終有報假情義

    安靜下來的堂上諸人中,最緊張的莫過於戶房經承週貴,先前提起糧賦安排的時候,週貴並沒有想到吞掉全縣無主之地的大計畫,他只是想著將原來屬於吏房經承方銘和壯班副班頭楊守文的份額重新分配,而且對秦川賣一個人情。

    等秦川提出收攏無主之地的計畫後,深諳田賦糧稅的周貴是最先明白過來的,稍一思索就陷入了狂喜之中,戶房彙總稅賦辦理田契登記魚鱗冊,自己身為戶房的首席,對全縣土地了然於胸,在吞併和分配中肯定會撈到巨大的好處,而且因為這個話頭是自家說出來的,秦川那邊還有一份人情要記著,週貴有瞬間甚至覺得神佛保佑了,不然天上怎麼就掉下來這麼大的好處,他還想到了細節,收攏無主之地的過程中戶房是關鍵一環,怎麼都避讓不過去,戶房一切都在掌握,那麼大份小份的分配細節就會被自己抓到主導,這又是多大的好處和人情,想到這裡,即便以周貴這樣的涵養城府都忍不住要笑,可不是每個人都能拿出那麼多現銀來買地置辦農具種子和招募窮苦......

    正因為預判中的好處太多,所以周貴很擔心出現意外,只盼著這麼把事情定下來,不要 生枝節,而朱達對秦川的耳語就是個「意外」。

    其實堂上所有人都在盯著秦川和朱達,只看到秦舉人臉上先是詫異,隨即微笑點頭,兩個人耳語沒有多久,朱達又是重新站直,秦川掃視眾人之後微笑說道:」收攏田地,購置農具種子,招募貧苦,樣樣都得花費銀錢,縣裡的情況我是知道的,大夥有糧食有田地,現銀未必有多少,可這個善事要大夥共襄盛舉,不能落下一人,若有不夠的,就來我這邊借,月息和年息都好商量。「

    這話說完,屋中安靜片刻,隨即站著的大多數人都躬身作揖,滿臉激動和興奮,端坐在那裡的也有三位起身致謝,只有周貴和工房經承臉色不怎麼好看,細看過去,站著的也有臉色難看的,比如說戶房管年、吏房管年還有工房管年,一縣之地最有油水的也就是這三處了。

    「秦老爺大方。」眾人感謝的都很直接。

    能聚在這個屋子裡的每個人都是懷仁縣的體面人物,但經商的人很少,手裡自然沒有多少銀錢,想要購置田地和農具等等,那是必須要出現銀現錢的,就算當時拿不出來,日後也得拿。

    屋中就這麼二十六個人,大夥平日裡不知道打過多少交道,彼此瞭解得很,真要出現借貸的情況,只怕戶房這位周大爺會把大夥扒一層皮下來,好不容易弄來的田地到最後都會進周家的口袋,秦舉人這麼表態就讓大夥放下了心,能看得出這位年輕老爺做事還算體面,不會剋扣太甚,到最後大家怎麼都能得到好處,但大夥也沒覺得這位老爺傻,借錢的抵押是什麼,不是自家田地就是收來的田地,這根本不用擔心不還,無論田地本身又或是耕種出產都遠大於這份銀錢。

    「既然大家都沒二話,請週經承出個章程,我先去和知縣談,然後大夥再去忙活。」秦川笑著結束了這個話題。

    當他轉向周貴的時候,週貴和其他幾人已經恢復了正常,多賺少賺畢竟都賺到了,他們還是能想明白這個,想不明白的方銘和楊守文已經被滅了門。

    「請秦老爺放心,小的這就回去張羅,也請各位同僚各位父老多多幫襯著,這是咱們大夥的事,要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啊!」週貴連忙答應下來,笑著對大夥說道,眾人自然答應,倒是其樂融融的樣子。

    端坐在上首的秦川點點頭,端起茶碗喝了口,隨著他這個動作,全場都是安靜下來,不知不覺間,眾人都是以秦川為首了,而且還是主家奴僕這樣的立場分別,能給大夥帶來利益,能掐著大夥的命脈,實力上又完全壓服,人人知道必須低頭。

    放下茶碗後,秦川臉色變得肅然,盯著諸人說道:」等我和知縣談過,這件事就要操辦起來,有什麼要商量的有什麼要定的,都在今日這處進行,我也有句話說在前頭,這是咱們大夥的事,這是咱們懷仁縣的事,誰要不知好歹,就是和懷仁縣過不去。「

    「秦老爺說得對,誰要在這個事上使壞,那就斷子絕孫!」

    「省得,省得,咱們縣的事就是被那艾正文和方銘弄糟爛了,以後大事小情的都得大夥商議,讓秦老爺拿主意!」

    「請秦老爺放心,誰要和秦老爺不一條心,就是和懷仁縣不一條心,大夥饒不了他!」

    眾人七嘴八舌的表態,喊得最響的莫過於三班六房的這些人物,倒是那幾位士紳遲疑了下才跟著說話,但明眼人都很清楚,以後懷仁縣就不用管什麼知縣和縣衙了,真正的大老爺就是這位秦川秦舉人。

    場面熱烈,大夥心裡自有盤算,對這位秦舉人讚嘆敬佩,雖說本縣二十餘年沒有出過舉人,但從前有過,臨縣也有過,得中舉人後回鄉怎麼統合怎麼恩威並施的行徑,大家都是耳聞目睹,那都需要個過程,要先熟悉各方,然後要有進退分寸,最後才能和大家達成妥協,拿到該拿的一份,在這個過程中,當地的吏役和土豪們會花樣百出,軟硬應對,不是說是個舉人就一定能佔到便宜,也有吃過暗虧的,要知道,這些舉人年紀不小,出身也不差,對當地算得上熟悉,也不過做成這等樣子。

    可秦川這位年輕的新科舉人,以往活動都是在鄭家集一帶,縣城各方都沒打過交道,誰想到才回來三天不到,居然就能把全縣有力人士收歸麾下,而且讓人心悅誠服,再看看站在秦川身後的朱達,這位新科舉人完全可以用殺星義子作為威懾強壓,大家也不得不答應,可秦老爺是無中生有,愣是變化出一塊大餅來讓大夥去分,這份謀劃,這份心機,真真讓人佩服,是不是有人生而知之,是不是真有天才,看到秦川後還真不好說。

    說到這裡的時候,最初的興奮減退了些,每個人開始覺得疲憊和飢餓,議論的太過熱烈,已經過了正常的午飯時候,看來中午就要叨擾秦老爺家一頓飯了,正好飯桌上喝幾杯酒,說說細節,不過用飯吃酒的邀請得秦川開口。

    只看到秦川回頭瞥了眼朱達,這父子之間倒是沒有交流,秦舉人轉頭說道:「把常凱喊進來。」

    屋中這麼多人,朱達年紀最小,可按照身份地位排下來,還是壯班那位劉副班頭自動自覺的笑著應了,去開門喊人過來,屋門開合,外面的涼風吹進,倒是讓大夥冷靜清醒些許,但事情就擺在那裡,越想越讓人興奮,這真是天上掉下來的財源,眾人甚至還想到,秦舉人如此善於生發,當年河邊新村和白堡村以及鄭家集的生意是不是他在背後謀劃,這位朱小爺這般凶悍,又是這麼年輕,那有什麼工夫去做生意,恐怕都是這位老爺的傳授。

    沒過多久,常凱就被喊了進來,他身上居然還繫著圍裙,上面沾著麵粉還是什麼,一進著屋子,常凱臉上的茫然變成了忐忑和惶恐,腰身不自覺的彎了許多。

    「各位老爺,酒飯已經備好了。」這場合先開口很失禮,不過常凱惶恐的有些緊張,一時間又沒有人說話,就這麼搓著手說了兩句,說完之後就覺得不對,按照常規,肯定得有人惡意的笑幾聲,甚至譏刺兩句。

    但屋中安靜,常凱納悶的看了看,卻又被嚇了一跳,因為從前得仰望拜見的幾位經承大爺都在讚許的點頭,幾位要客氣恭敬的管年則是笑著點頭攀交情,幾位班頭副班頭則或是羨慕或是提防,全然不是預料中的反應,當真摸不到頭腦。

    秦川看著常凱點了點頭,朗聲說道:」常凱這人不錯,能辦差,心思也正,這樣的人要重用才是,老周,常凱就先做個快班副班頭,其他的日後再說。「

    屋中有短暫的騷動,雖說快班在冊的一共十餘人,可捕快想要做到班頭副班頭幾乎是不可能,得縣內豪強和官府老爺們的親信才行,常凱這種也就是個祖輩做捕快的命,除非有個出色的兒子或者漂亮閨女,這輩子平平常常一下子就有這樣的運氣,等於是平地飛起,一下子成了縣內的大人物,不過大夥立刻就平和了,秦老爺就是如今縣內最大最強的人物,常凱攀上了這個高枝,做個副班頭算什麼,林班頭怕是險了。

    不提眾人想法,週貴答應的乾脆利索,方銘暴斃之後,吏房他也能做主,何況秦舉人發話,又是個副班頭的位置,誰也不會反駁,「請老爺放心,這事今日裡就會辦妥,小常做事老到周全,早就該提拔了。」

    常凱愣愣的站在那裡,還不知道發生什麼,身邊有人看不過提醒了句「發什麼呆,快跪謝秦老爺」,常凱膝蓋一軟就跪在地上,不知不覺間淚流滿面,他知道會有好處,卻沒想到來得這麼快,來得這麼大,淚眼模糊的抬頭看過去,他倒是沒看秦川,只是看向朱達,常凱激動歸激動,心中卻明白這一切都是誰給的。

    」謝過朱公子,謝過秦老爺,以後用得著小人的地方,小人做牛做馬,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常凱哽嚥著說道,他這話先謝晚輩,再謝長輩,而且秦川點名給他的位置,他卻謝朱達,不合禮數不合規矩,但當事人都知道怎麼回事。

    到現在也不要如何隱瞞,眾人不會因為常凱同朱達交好而忌諱,反倒因此敬畏,不然常凱也不會早早就過來張羅。

    「七尺男兒不要這麼娘們樣,起來說話。」秦川笑著訓斥了句,常凱磕了幾個頭這才站起來,擦擦眼淚說道:「諸位先忙著,我去給大夥安排酒飯。」

    「這點小事讓旁人去做,留下來聽著。」秦川又是說了句,眾人看向常凱的眼神立刻複雜起來,一方面羨慕常凱天降大運,一方面又是嫉恨常凱能參與到這分肥中,多一人來分,其他人可就少了。

    常凱轉頭看看,卻是站到了自家林班頭和孫副班頭身邊,這兩位平日裡可都要客客氣氣的應對,今天沒等他說話,這兩位都是笑著先開口說道:「老常,大夥是自己人,以後可得多多照應。」孫副班頭還拱手致意。

    平時是什麼樣子,今日裡是什麼樣子,常凱清楚感覺到巨大的差異,從前聽人講「歡喜的要瘋了」,還以為是戲言,卻沒想到今日裡當真歡喜的要懵掉,一直在掐著自己大腿,心說不要失心瘋了。

    接下來無非就是簡單客氣幾句,剛才已經議定了章程,大夥確確實實要去吃中飯。

    「既然酒飯準備好了......「秦川開口說道,還沒等繼續,卻聽到外面有腳步聲響起,隨即有人在門外高聲通報說道:」大同左路遊擊楊英,牛心山千總楊雄派人送來賀禮,恭賀秦老爺鄉試得中。「

    秦川和楊家的恩怨是懷仁縣的傳說之一,無論是文武兄弟謀劃私鹽還是後來的火並分崩,都有很多的版本流傳,不過秦川被刺後沒有撕破臉,雙方在外面還顯得是兄弟模樣,大夥對火並分崩這個拿捏不準,猜測紛紛。

    但遊擊是守備一個方向的大將,千總則是鎮守某處的帶兵官,這兄弟二人的塊頭已經遠遠超過了懷仁縣,秦舉人和這樣的人物都有關係,這更讓大夥敬服,

    「把人請進來,好好款待。」秦川沉聲說道,臉上表情淡然,看不出什麼喜怒哀樂。

    這楊家還真是八面玲瓏,差不多是反目成仇的生死之敵,還能把關係維護到這個地步,不過這次急忙趕過來道賀,恐怕不只是示好,朱達這般想到。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9 15:28
第二百一十章 把一切都交辦清楚

    「老爺,楊家來人說是要當著賀客的面說幾句。」過來通傳的卻是李和,周青雲和家丁們幹不了迎來送往的事情,也只有他做。

    秦川瞥了眼,搖頭說道:「喊什麼老爺,喊我叔父,既然楊家人這麼說,那就請進來吧!」

    聽到秦舉人這麼稱呼,屋中眾人都是回頭看過去,見到是個不滿二十的年輕人,可大夥也不敢怠慢,都是點頭微笑致意,倒是把李和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抱拳回應,轉身急忙去通報了。

    沒過多久,一名身材高大的武人被應了進來,在邊鎮多見軍伍,大夥能看得出這位應該是武將親衛家丁的身份,身上裝備很齊整,只是年紀大了些,差不多是四十出頭的樣子,按說這等精銳都是二三十歲的青壯才對。

    這人一進屋子不理會其他人,只是向前走了幾步,對秦川拱手抱拳見禮,躬身說道:「見過秦先生,我家老爺托小人給秦先生帶好,恭祝秦先生鄉試得中。」

    屋外明亮,屋內昏暗,身居主位的秦川好找,可站在後面的朱達不留心的話一進來未必看得清,等這人抬頭後才注意到,本來平靜的表情立刻有了變化,就站在那裡突兀的說道:「朱達你還活著?」

    「鄧叔,我和青雲都活下來了。」朱達笑著回答說道,眼前這人卻是從前的鹽棧護衛之一,曾經打過幾次交道的李姓騎士,在楊雄和秦川鬧崩後,這批護衛都被楊雄帶到了牛心山那邊做家丁,也怪不得這位稱呼的是「秦先生」。

    看到朱達後,這位騎士臉上明顯有感慨和唏噓,但很快恢復了鎮定,掃視屋中一圈,似乎在確認這些人的身份,然後才揚聲說道:「我家老爺和大老爺都說,秦先生是自己人,做什麼楊家都會幫襯,左衛那邊的鹽市生意已經荒廢了很多年,和楊家沒關係了,秦先生想要的話就拿回去。」

    聽到這話,懷仁縣的各位頭面人物彼此交換眼神,有楊家做保證,大同左衛的私鹽生意應該是拿下來了,且不說這次韃虜入寇,衛所同樣大傷元氣,更關鍵的是,能戰的力量都跟著楊家走了,真動起手來,懷仁縣還真不怕他們,因為懷仁縣和大同左衛相鄰交錯,彼此情況瞭解的很。

    更有人想得深些,楊家對大同左衛不管不顧的架勢,那麼衛所拋荒的那些田地是不是也能動一動......

    李姓騎士說完這個,又對秦川說道:「秦先生,我家老爺還有話想和先生單獨說。」

    這話當著眾人的面說出,已經頗為無禮了,但堂上眾人沒有任何不滿憤懣的神色,楊家現在是鎮守一方的將門,塊頭已經不是懷仁縣能夠得著的了。

    秦川皺了皺眉,開口對常凱說道:「老常,你帶著大夥去用飯,我隨後就去。」

    常凱還沉浸在喜悅中發懵,身邊有人扯了把低聲告訴,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招呼著大夥去擺著酒宴的堂屋。

    儘管眾人對楊家需要單獨說的話很好奇,可面子上都沒有表露出來,二十餘人魚貫而出,等全出了屋子的時候,走在前面的戶房經承周貴沉聲說道:「原來楊守文手裡的那一攤,就給老常來管吧!」

    聽到這話的常凱又是身子一顫,周貴所說的「那一攤」,當然不是壯班的差事,而是壯班副班頭應得的好處,這塊本來是壯班內部分配,沒想到直接就給自己了,雖說比起堂上說的無主之地不如,卻是個細水長流的生意,而且還能在縣城彰顯權勢,有面子有裡子的營生。

    但常凱也沒有昏頭,衙門內部的規矩他心裡清楚,沒道理壯班的好處拿到快班來,日後會不會有什麼是非。

    戶房經承周貴回頭看了眼,壯班黃班頭低頭不言語,他是劉家的人,本就沒什麼說話做事的權限,而另一位劉副班頭臉上頗為不捨,可看到周貴望過來,連忙陪笑著低頭下去,他可是周貴扶上來的,當然不敢不聽。

    「大夥以後要和常凱多往來。」周貴揚聲說了一句,大夥都是笑著應和。

    又是一塊好處落下,常凱心中興奮感激,下意識的就要大禮拜謝,可隨即就反應過來,戶房經承周貴的這番話和安排,實際上把他和懷仁縣衙的三班六房一下子對立起來,一邊是:「大夥」,一邊是「自己」,好處雖然拿了,卻被當成外人。

    但常凱心裡的惶恐也是一閃而沒,他馬上就想明白了因果,自家靠上了秦舉人和朱達才有今天,沒有這個依靠自己就是平平常常一個捕快,不咸不淡的過著日子,看看現在,全縣的體面人物都客氣微笑,好處主動送到家裡來,怎麼取捨選擇很容易做。

    「謝過周爺,大夥這邊請。」思緒轉動,常凱身上的膽怯和諂媚一下子消去許多,似乎端起來了。

    他這樣的變化讓身後不少人撇嘴,但周貴卻詫異的打量了下,然後點頭說了句:「真沒想到是個聰明人,從前倒是埋沒了。」

    ......

    眾人離開,朱達關上屋門,那李姓騎士卻嘆了口氣,然後說道:「秦先生,我家老爺帶話說,從前的事過去了,再揪著不放對大夥都不好,現在兄弟兩個各有前程,彼此幫襯才是要緊,左衛那邊的秦先生能拿去的儘管拿去,但我家老爺看中的要入股三成,還有牛心山和左路有許多生意要做,秦先生若願意,也可以和從前一般。」

    秦川面沉似水的聽著,對方說完之後沒有立刻回應,李姓騎士也不催促,只是低著頭等待。

    「你回去和楊雄說,這些我知道了,該留的我會給他留,能賺的錢我也不會不賺,只是這次我會小心些。」秦川悶聲回答道。

    李姓騎士表情沒有變化,躬身抱拳回道:「既然這樣,我就把話帶回去了,這次來得匆忙,賀禮相關最早要三天後才能到,秦先生保重,小的這就告辭。」

    說完轉身就走,走出幾步之後,秦川在他背後說道:「老李,你這個年紀該回去養老了,還在那邊忙活什麼,奔死嗎?」

    李姓騎士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悶聲回答說道:「我的事秦先生你知道,現在的日子過得無趣,能死在馬背上也不差,秦先生你要保重。」

    兩人再不交談,走到門前朱達那邊,李姓騎士停下腳步說道:「你們家還有誰活下來了?」

    「我爹娘和向伯都遭難了,就我和青雲逃了出來。」

    「原本說著袁叔沒福,你師父能有人孝順到老,現在看,袁叔這死的早倒是善終了,朱達,你活下來不容易,得好好活著!」李姓騎士感慨幾句,伸手拍了下朱達的肩膀,就這麼出門離去。

    屋中安靜片刻,坐在那裡的秦秀才下意識的擺弄了下茶碗,不知道和誰解釋,就那麼說道:「李富全家人都死在韃子手裡,兩個五歲的孩子也沒逃過,他這些年一直放不開,他早就死了。」

    朱達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是好,剛才騎士李富和秦川說起這件事都很平靜,都有一種無可奈何的認命感覺,在這個時候,朱達突然間理解了秦川為何要他放下,在大同絕大多數人眼裡,韃子造成的殺戮是天災,放不下的話只會影響自家的生活。

    「小達,你知道楊家怎麼想的嗎?」朱達知道這是義父想要傾訴,沒有接話,果然,秦秀才自顧自的說了下去:「從前是個秀才的時候,楊家根本不在意我想什麼,無非要維持個自家的名聲,現在我是舉人了,多少要在意一二,可又不用太在意,所以派人過來敲打拉攏一番,這人啊,一步也不能停,得不停的向上奔著,不然,這念頭不能通達,氣順不得。」

    剛才李富那番話固然是示好拉攏,可敲打威脅的意思也很明顯,朱達當然聽得明白。

    「也算落了一樁心事,吃飯去,我餓了,你也餓了。」秦川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

    「老周,你覺得接下來還有多少賀客上門?」在酒桌上,秦川開口問道。

    周貴愣了愣,立刻盤算起來,懷仁縣的英雄譜他是知道的,有資格有必要上門恭賀的人物很容易就能盤出來。

    「也不過六家或是八家。」

    「諸位,那懷仁縣裡還有誰能攔著我們做這樁善事嗎?」秦川笑著問了句,大家錯愕瞬間就明白過來,氣氛立刻高漲許多。

    這次合議,縣內有實力的人物都達成共識,而沒來不過六七家,還分散在城外各處,實力對比懸殊,當然構不成阻礙或者威脅。

    對這些話,常凱卻慢半拍才能想通,不過他樂呵呵的聽著,也不在意這個,正要去看看後續的酒菜預備,卻被朱達拽了出去,這情景也被很多人看在眼中,對常凱和秦川朱達的關係又有認識。

    「老常,你知道城內城外有什麼好織工嗎?」

    「朱兄弟,你想做紡紗織布的營生?這生意不賺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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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