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誅明 作者:特別白 (連載中)

 
V123210 2017-3-18 10:22:2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6 340526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11 18:12
第二百一十一章我能做主

    常凱話一出口,卻有些後悔,覺得自己莽撞了,眼前這位年紀不大,卻是做生意的天才,連不起眼的醃蛋都能做出花樣來,低買高賣更是不久前的事,憑什麼在紡紗織布這營生上不能玩出花樣來。

    「朱兄弟,我......「常凱琢磨著解釋兩句,朱達笑嘻嘻的打斷了他,又是追問說道:」老常你細講講,為啥這織布的生意沒法做?」

    兩人都在屋中從早忙到現在,秦川和眾人開始飲宴,他們兩個才不那麼忙,此刻站在門外閒聊倒是放鬆,天氣雖然偏冷,可陽光照在身上倒是暖洋洋的。

    「山西和大同這邊能種棉花的田地少,口糧都不怎麼夠的,這麼點棉花織布都是自家穿,充其量去換點零花,這兩年連零花都換不得了,南邊棉布又多又便宜,而且還比咱們大同出的要好,自家的土布要換錢就得賠著出去......「

    這次的話又說了一半,常凱想到朱達就在鄭家集和河邊新村那樣的商埠經營,這等百貨常識的事比自己要清楚,那還說這個作甚,難不成是消遣或解悶,可看到朱達認真傾聽的態度,又不像是打發無聊。

    「老常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但我還是想要找個好織工,要做什麼就先不和你說了,一來我沒想妥帖,二來不想讓這個打算傳出去。」朱達說了兩句。

    聽到這裡常凱倒是恍然不少,朱達有新點子並不讓人驚奇,這等發財的法子當然不能洩密,不然自家賺什麼去,可提到「好織工」這個話題,常凱又有些猶豫,下意識的壓低聲音說道:「這織工不太好找,都是些女人操持,不能拋頭露面的......朱兄弟難道......要是信得過老常,老常給你找幾個年輕水靈的妹子做丫鬟。「

    「我真要找會織布的,還要懂行,不是要找女人。」朱達哭笑不得的回道,敢情這位想歪了,但常凱這麼說,朱達也意識到不妥的地方,男女大防,男女授受不親,可不是小事。

    從前在白堡村和河邊新村,有不少婦人婆姨在作坊裡做工,但那邊人多,而且儘可能同性共處,大家都是本鄉本土的鄉親,很多嚼舌頭碎嘴子的是非會少,即便如此,念叨的也很有幾個,朱達出手教訓幾次才徹底壓服,如果在城內找類似的人物,還要守密,就免不得要單獨相處,這就有忌諱和麻煩了,良民百姓家的婆姨女兒怎麼會做這個拋頭露面的事。

    「可朱兄弟,你真找了還要守密的話,外面會想著你霸佔女人,眼下你和秦老爺要做大事,還是少惹這樣的事。」常凱誠懇勸道,他很分得清秦川和朱達的關係,也知道自己該和誰走得更近些。

    朱達撓撓頭說道:「我要真看中哪個女人硬霸佔下來,大夥倒覺得尋常了。」

    「也是,也是。」聽到這話的常凱忍不住笑,按說朱達這等無法無天的強橫人物就該做些欺男霸女的勾當,細想想朱達其實做得很規矩,根本沒有年輕人那樣的張揚和肆意。

    「朱兄弟也不用著急,既然知道有這樁事了,我就幫你打聽去,有合適的就薦過來。」常凱笑著說道。

    「要麻煩常老哥抓緊,不要怕花銀子,只要合適的人,能用銀子辦妥帖了,咱們該花就花。」朱達叮囑了兩句,常凱連忙答應下來。

    看著朱達沒有回屋的意思,常凱笑著繼續話題:「給秦老爺和朱兄弟辦差就是舒心,從來不會剋扣算計花費,不像衙門裡那位太尊,自以為辦過實務,什麼事都瞞不了他,所以事事算計,不給錢就讓下面忙活,我們在編的拿工食銀都是七折八扣,下面副役白身靠什麼養家,到最後無非是壓榨百姓。

    兩個人沒聊幾句,常凱又是提醒說道」秦老爺要在懷仁縣常住了,平日裡要有自己的體面做派,這宅子裡那麼多家丁怕是不合適「,這話倒是提醒了朱達,兩個人簡單商議下,就決定把方銘和楊守文的宅子都盤下來,方銘那宅子燒了大半但還能住人,楊守文那邊就要重新翻修了,家丁們每日裡留五人過來值守,其他的人住到方家去,左右距離一條街有什麼事也趕得過來。

    兩個人正聊著,卻看到一名精壯大漢向這邊走來,周青雲和家丁們都在值守,無關人等不會被放進來,眼前這位卻不是外人,而是王瓊家護送秦川回返的騎士頭領,昨夜裡聽秦川說過,這首領姓王名虎,本來姓氏被捨了,這也是大戶人家招募私人的規矩,跟著自家姓,恐怕名字也是後起的,武夫名字離不了狼豺虎豹之流,朱達聽到這名字的時候還好,臨睡前卻莫名想到了一個戴著鬥 的矮小老者,惆悵片刻後才沉沉睡去。

    朱達笑著打招呼,常凱則客氣問候然後去了廚房忙碌,那王虎走到門前卻沒有進,只是問道:」裡面這麼熱鬧,都是誰來了?「

    「義父正在接待懷仁的體面人物,中午設宴款待。」

    「這舉人功名還真了不得,昨天才來,今日裡就這麼多人來捧場,這還是和知縣放過對之後,要是在太原城內,區區一個舉人真不是什麼事,縣裡府裡還有道員什麼的,眼裡怎麼會有一個舉人,他們都見的多了。」王虎感慨了幾句。

    說完之後又是搖頭說道:」換我我也不回去,有個話叫什麼雞頭牛屁股的,當個上門女婿好,還是自己當老爺好,誰都會選。「

    昨日裡這位王虎和王家護衛們還有些端著的意思,今天這番話倒是接地氣了許多,朱達聽著想笑,只是接了句:」寧為雞頭不為牛後。「

    「你還讀過書,這話怎麼說的,秦老爺是你義父,肯定要教你讀書寫字,不過我這邊有幾句閒話,你願意聽就聽著,不願意聽就當一陣風,這學文練武都得下一百二十分的工夫才行,千萬不能分心,讀書人分心就是考不中,咱們練武的分心就要死人了。

    話說得不好聽,卻是實實在在的經驗之談,朱達客氣的說道:「多謝指教。」王虎也不知道來幹什麼,就和剛才常凱一樣靠在門邊牆上,瞇著眼睛享受日曬,跳了個話題說道:「你殺過人吧,還不止一個......十幾個也是有的。」

    氣氛很閒適,朱達在這樣的人物面前也不會掩飾什麼,笑著回答說道:「不止十幾個,你怎麼看出來的?」

    「看人的時候盯著要害看,看我們兄弟的時候盯著腰腿手臂看,而且縣裡那些人怕你怕的厲害,多少能想出緣由來,你還年輕,像我們這個時候,看人就不會看得那麼露痕 跡,你這看人的看法,就和殺豬的盯著豬一樣,平白讓人起提防,真要動手都不方便。」

    「怎麼能改?」

    「殺得多了,習慣了,鬆下來了,就改過來了,再過幾年這些毛病都沒了。」

    朱達看了王虎幾眼,還真猜不出這個大漢的心思和目的,他也懶得猜測,直接說道:」王大哥,我義父在屋內,要進去聊聊嗎?我安排人添副碗筷,或者去偏房那邊喝口茶等著。」

    」吃過了,你們的招待得很不錯,我就是來看看,倒是沒什麼事,休整兩天就要回太原了。「王虎回答兩句,說完後睜眼看著朱達說道:」我在路上聽秦老爺說過你們,但以為你們死在韃子手上了......秦老爺不是個死讀書的,用得上刀兵,但有了你這樣的,也就不缺別的了,我和兄弟們都早些走。「

    東拉西扯,吞吞吐吐,不過話的意思很明白,王虎這些人或許有投靠的心思,但一看到朱達和周青雲活著,而且朱達和周青雲是有份量有真本事的,家丁的成色也不差,那就早去早歸了。

    「王大哥,王家對待大夥怎麼樣?」朱達問得很直接。

    「王家幾位爺都是厚道人,但都是富貴裡養起來的,很多事都覺得理所當然,也不知道外面兇險,但眼下這局面,能勾連上舉人進士什麼的比幾個舞刀弄槍的有用,這也不假。」王虎悶聲說道。

    王瓊當年是治理漕運,經略邊關,經歷過風吹雨打,見過刀兵血腥的,可王家幾位兒子則是長在富貴之中,不滿十歲甚至不滿週歲就有了錦衣衛千戶的世襲職位,這樣的人物,心性如何不去說,但對這個世道的認識肯定不夠深刻。

    朱達靜默片刻就笑著說道:」王大哥和兄弟護送我義父回鄉,這一路上也是辛苦了,怎麼也要設宴謝過才行,今晚義父就會擺下家宴,到時候請王大哥和兄弟們來。「

    「你能做得了主?不要先問秦老爺,我在這邊等著就好。「王虎睜開了眼睛,頗為詫異的盯著朱達看。

    「能做得了主,王大哥若不信,我先進去問問再回覆。」朱達臉上掛著輕鬆的笑意。

    王虎略一遲疑,就擺擺手說道:「能不能做主,晚上不就知道了,何苦現在折騰。」

    他想得很明白,朱達笑著點點頭。

    「秦老爺說你今年十六,你今年真的十六?「

    「十六虛歲。」

    「看著可真不像!」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12 19:28
第二百一十二章你們找死嗎?

    王虎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後,並沒有在這邊耽擱太久,但朱達也沒想到這頓午飯會持續這麼久。

    實際上眾人吃得很快,即便平日裡講究細嚼慢嚥養生的幾位老爺都是風捲殘雲,吃完之後殘羹剩飯擺在那邊不撤,立刻熱火朝天的開始商議細節,等朱達送走王虎之後,招呼人進來收拾桌子碗筷,然後茶水點心和紙筆都要送上,當場幾位經承管年就開始記錄。

    當常凱算計著要留晚飯的時候,朱達決定單獨宴請王虎一行人的時候,興致勃勃的眾人才主動告辭散去。

    「請秦老爺好好歇息,小的們改日再登門拜訪。」

    看到這夥人各自交換眼神的模樣,朱達就明白過來,在秦川面前該敲定的細節都已經敲定了,接下來是縣內各方合縱連橫的時候,估摸著這個晚上很多人家要徹夜長談了。

    「朱公子接下來還有的忙,咱們縣衙還少不得要勞煩公子。」戶房的金管年還特意說了這麼句,朱達笑著回應,他不知道對方是順口說的還是真有目的。

    「老常,房契地契明日來戶房拿,不必了,明日裡我安排人送到秦老爺這邊。」買下楊家和方家城內宅院的事,衙門裡辦的格外快,大家滿臉理所當然的表情,心說既然都滅門放火了,總不能白動手,拿了田宅也是應該的。

    「今日裡才知道能做的這麼快,兩個月前方銘要過戶一處田宅,硬生生拖了五天,要不是眼看天黑晚飯,今日裡怕不是就能辦完。」常凱禁不住感慨幾句,他其實倒是想和朱達多閒聊些時候,奈何馬上要準備晚宴,秦川要請王虎等護送他回來的騎士。

    周青雲安排完家丁值守後過來找朱達,看到朱達後倒是愣了下,還問了句「下午我一直在外面守衛,可你看著比我還累。」

    朱達搖搖頭,雖說收攏無主之地的事是秦川策劃推動,但這件事過程本身就有大量的細節和信息,朱達對這一切都很感興趣,拚命吸收和瞭解,觀察每個人神情的變化,這個真不比巡邏輕鬆。

    兩個人沒有多話,各自拿著兵器在院子裡開始訓練,在他們身後十名家丁則是一板一眼的做著基礎動作,比如說弓步前刺,比如說揚起手臂做投擲,其實朱達和周青雲的動作也很單調無趣,劈砍撩刺,前進後退,左閃右避,要說有什麼新鮮的就是俯臥撐之類的健身動作。

    領著孩子出來的秦琴瞥了眼就不再看,倒是小紅覺得新鮮,可看了片刻發現並沒有太多花樣之後也不看了,這幾天她一直在看,重複不重複還是能感覺出來的。

    每到訓練的時候,朱達和周青雲就格外的專心致志,對周青雲來說是日常,對朱達來說是腦子的放鬆,可以不去想很多事。

    張羅到間隙的常凱出來喘口氣,看著朱達和周青雲全神貫注的習練,忍不住出了會神,直到他家婆娘掀開廚房簾子喊他,進門的時候還忍不住念叨著說道「當年我要是好好學」

    等廚房又有食物香味飄出的時候,王虎一干人到了,這十餘人魚貫而入的時候,就有家丁忍不住跟在後面,訓練中的家丁們動作也有些變形,儘管王虎等人沒有帶著兵器,可這些人的氣勢卻很是壓人。

    看到家丁們的這個反應,王虎和為首幾人還好,後面卻有人嗤笑,王虎回頭望了眼才安靜下來。

    但朱達和周青雲卻始終沒有亂,他們還是全神貫注的演練,儘管額頭已經見汗,他們手裡拿著的兵器並不沉重,他們所做的動作幅度也並不大,但專注演練求真的話,需要耗費的力氣卻很大,出汗也是正常。

    「鄉下把式!」王虎身後,有人陰陽怪氣的說了這麼一句,朱達他們依舊練得認真,家丁們卻怒目而視。

    「再亂說一句,我扒了你的皮。」王虎回頭怒吼說道。

    和他在一起的那些騎士中,有人露出慎重表情,有人則是不以為然,還有人「嘿」了聲,後面的反應讓王虎更怒,怒聲吼道:「練武殺人,要那麼多花哨的東西做什麼,他倆該會的都會了,無非是多歷練,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比他強嗎?」

    「是軍伍的傳授,不知道誰家親兵教的。」有人附和說道,這是懂行人的判斷。

    「虎哥,你想要投靠是你的事,兄弟們受王家恩德,還不準備走,你要討好也換個手段,這倆毛孩子能有什麼本事,他個酸子不長眼,兄弟們也瞎了嗎?」也有人毫不留情的頂了回來,卻從後面走出一名漢子,身量不比王虎瘦弱,看著戾氣十足。

    這話這當眾頂撞讓王虎大怒,盯著這漢子說道:「王豺,自從出來你就冷言冷語,這是想幹什麼?」

    「看不慣虎哥你這嫌貧愛富的樣子,這酸子中個舉人你就眼熱了,自家上來巴結不算,還帶著兄弟們巴結,我可是對幾位老爺忠心耿耿,怎麼,巴結那酸子就罷了,連著酸子養得兔子也要......」這話可以說是惡毒之極。

    可王豺的話沒說完,卻聽到笑聲,兩個人爭吵的時候,朱達和周青雲已經停下了練習,每日裡常規的演練到這個時候也結束了。

    「說你是兔子,你聽著高興是不是?」被笑聲打斷之後,那王豺更怒,轉頭對朱達大喝說道。

    朱達笑得很開心,一看就是情真意切而不是為了置氣,邊笑邊說道:「王豺這名字很像一條狗啊!」

    回答沒頭沒腦不太有邏輯,但聽著朱達說這名字像一條狗,大家就哄笑起來,他們當然想不到朱達是想到了「旺財」這兩個字,還以為他僅僅是在回罵,看朱達笑得如此開心,眾人下意識覺得他佔了上風。

    侮辱別人不成,自家反倒被被貶低,這王豺更加火冒三丈,怒聲吼道:「混賬小子,真是不知道死活!」怒吼聲中,大踏步向著朱達衝來,那王虎看著不對,上前就過來拽,可不知道是無意還是故意,有人攔了下,王虎趕不上,眼看著王豺就到了朱達跟前。

    這時候,跟著過來的家丁們已經急了,手裡的投矛都揚了起來,但其他人沒有動,他們貿然投出只會誤傷自己人,當然,舉起投矛的下一刻,有幾個人已經攔到了他們面前,頗為警惕的盯著。

    那王豺怒吼怒罵,動作卻不含糊,但走的還是街頭打架的路數,他比朱達高出半個頭去,健壯更是過之,這動作看著就是大人欺負孩童的架勢,只不過重心放低,兩腿做個小弓步,平衡和後續的反應都有準備,這就是平日裡習練夠多,經驗足夠豐富,下意識就有這種完備的動作。

    朱達看著有些慌了,就那麼直挺挺的站在那裡,毫無反應,眼看著就要被抓到,少不得要挨打,周青雲居然也木呆呆的站在那邊不動,剛出來的常凱急忙向這邊跑,而王虎則是皺眉,王虎身邊一干人臉上露出了輕視的表情,更有人嗤笑出聲。

    王虎大急,護送秦川回程的路上,一直聽秦舉人慨嘆朱達如何出色,如果遇難與大災之中會怎麼可惜,護衛的騎士們本就不怎麼服氣,如果朱達在這邊被王豺打了折辱,只怕大夥對秦川的信任也會大打折扣,要做的事就崩盤了。

    眼前就要壞,朱達後退了一步,右腳踢起,但這動作幅度太小,根本沒辦法打到那王豺,只不過這一腳踢起了沙土,王豺猝不及防,被這一腳揚起的沙土打中了臉,本來怒睜雙眼,沙土進眼,刺痛流淚,下意識閉上眼,雙臂亂舞。

    朱達又是一腳踢出,這一次踢的高些,正中王豺的襠部,要害被狠狠來上一下,劇痛鑽心,連眼睛都顧不上了,嗓音變調的摀住了襠部,整個人都蜷縮起來,到這個時候,朱達的拳頭夠得著了。

    「小子,你想幹什麼?」攔在王虎身前的人怒喝,剛要向前衝,卻讓王虎在身後拽住,悶聲說道:「以大打小就夠丟人了,還想以多打少嗎?」

    朱達上身傾斜,藉著腰腿的盡力揮拳砸下,正中那王豺的臉頰,只要打準了位置,用足了勁力,就可以把人打暈,這兩點朱達全都能做到,一拳下去,那王豺悶哼了聲,直接被打倒在地上,抽搐了兩下就癱在地上。

    「狗子,你怎麼了?」沒曾想這王豺還真和狗掛上些聯繫,王虎那邊有四個人驚怒異常,大步就向這邊衝過來,有兩個人還摸出了腰間的短刀。

    「他們腳下空地,投!」有人大喝道,六根投矛呼嘯著飛出,深深沒入那四人身前的地面,還有腳步聲響,手持短矛的家丁正快步朝著這邊趕。

    先前再怎麼瞧不起,這呼嘯飛出的短矛可不含糊,這些王家的家兵自然看得明白投矛的準頭和力道,更看得到又有十根投矛被舉了起來,這在十步之內怎麼可能躲得過。

    周青雲接過遞來的弓箭,朱達接過一桿朴刀,抖了抖手中刀冷笑說道:「你們是想找死嗎?」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14 00:02
第二百一十三章談判的時機

    整個院子一下子僵住了,朱達和家丁們看著的確年輕,沒有拿兵器的時候就是些年輕人和半大小子,而且身上沒有殺氣威勢之類,忙東忙西熱火朝天,而王家的這些家兵各個魁梧健壯,面目冷酷,看起來就是久經沙場之輩,如此對比,也難怪王家的家兵心懷輕視,更何況家丁們面對王家家兵的時候,的確有些畏縮,這就更增添了對方的自大。

    但一到這劍拔弩張的時候,什麼外在都被撕去,從朱達到他身後的家丁,各個殺氣森森,沒有絲毫的畏懼和忐忑,只是全神貫注的盯著王家諸人,稍有不對就要動手。

    朱達手中的朴刀閃亮,周青雲的硬弓半開,身後的家丁們短矛高舉,冷然盯著王家的家兵們,若說先前還有輕視和嘲弄,在眼下這個情況,誰還敢怠慢半分,這個架勢是真要殺人的。

    他們昨日初見朱達的時候,無非是個熱血樸實的半大小子,今日裡看朱達腳踢土瞇眼,一拳打到,持刀說話,怎麼是半大小子,分明是個老江湖,還是手上沾血的老江湖模樣。

    王家家兵動都不敢動了,就連王虎也被嚇了一跳,沖上前去的那四人停下了腳步,其中一人還不服氣的說道:「你這是街頭的下三濫手段,這算什麼本事。」

    朱達單手拿著朴刀,直接砍了下去,就連站在不遠處的王虎都被嚇了一跳,其他家兵更是大驚,以為要拚命的時候,卻看到朴刀刀刃砍在距離王豺頭頂幾寸外的地面上。

    「要真是廝殺,他已經死了。」朱達冷然回道,那些人都是啞口無言。

    嘴上佔不了便宜,完全被人威逼住,王家家兵在那邊不敢動彈,更有人注意到原本擁擠在朱達身後的家丁們正緩緩散開,大致在院子裡成了個弧線的隊形,在這樣的隊形下,短矛投出立刻就會死傷慘重,而且衝不過去,這樣的變化讓王家家兵的壓力大增,這些人看著生疏,怎麼還會行軍佈陣的法子。

    這倒是把朱達想得太高了,之所以有這樣的隊形變化,只是朱達低聲下達了指令,大夥照做而已,壓力巨大之下,王家家兵們注意不到這麼多細節,可這麼一來,剛才衝在最前面的四個人卻成了最危險的,稍不小心就會被短矛集火。

    反應過來之後,四個人已經慌了,一人遲疑了下回頭吆喝說道:「虎哥,兄弟們被欺負,你就這麼看著不管?」

    聽到這話王虎愣了下,隨即就是大怒,指著求助那人罵道:「混賬玩意,你們惹事的時候我管你們不聽,現在要吃虧了知道找我管了,老子管你娘,別以為老子不知道你們為什麼折騰,不就是想跟著二老爺走嗎?要走就走,王家不差你們這幾頭爛貨,你們嘀嘀咕咕快兩個月了,當別人是瞎子和傻子嗎?」

    院子裡鴉雀無聲,朱達和周青雲盯著王家家兵,他們沒有絲毫的鬆懈,在局勢沒有明朗前,對方的任何行為都有可能是演戲和誘敵,倒是王家家兵不再像方才那樣戒備這邊,反而面面相覷,有些人露出了然神色,有些人則是尷尬為難。

    求助那人被罵得一愣,有些發懵的前後左右看看,似乎不能相信在這個場合被罵,發懵後隨即臉色漲紅,指著王虎說道:「跟著二爺有什麼不好,大夥打打殺殺苦熬這麼多年,現在還要吃雪喝風的在外面折騰,有福都不想要,二爺在太原城裡置辦產業,咱們去守著,這不比在外面受苦強,你倒是一條窮命,連吃雪喝風都不願意,要跟著一個窮酸子來吃土,你要發昏發傻隨你,我們兄弟不奉陪。」

    「扯你娘的臊,二爺拿了多少老底子的錢你以為大夥不知道嗎?買宅子買娘們大夥不知道嗎?大老爺為這個家操碎了心,他好好的指揮僉事不當,都督府那麼清貴的位置不做,還要忙活著賺錢置辦田產,為的是什麼,還不是為了王家,還不是為了咱們大夥,不然為什麼護送秦老爺回家!」王虎也是怒吼了回去。

    這真真是家醜外揚了,家丁們雖說還繃著準備戰鬥,可表情已經不是剛才那麼緊張,反倒興味盎然的看熱鬧,如果不是朱達時常回頭督戰,怕是小聲議論也會有的,本來廚房那邊只有常凱出來緊張觀瞧,現在居然出來了幾個婆娘,朱達更是看到秦川也掀開簾子出來了。

    「要是有人想要挾持義父,你就開弓射殺!」出於小心,朱達叮囑了句,不過看這個樣子的確不會。

    到這個時候,王家家兵居然顧不上外面家丁的短矛威脅,自家人吵成一團,互相喝罵,有人怨憤,有人嫉恨,有人委屈,也有人勸東勸西。

    好在朱達見多識廣,不然見到這些武夫壯漢好似潑婦一般的爭吵,委實要目瞪口呆,但從這點上也能看出,王家家兵積怨已久了。

    當年做過督漕巡按,工部尚書,兵部尚書、三邊總督,本朝也做過吏部尚書的王恭襄公王瓊家裡有兩個兒子,大兒子王朝立,世襲錦衣衛指揮僉事,也有都督府的榮銜,二兒子王朝翰則是世襲錦衣衛千戶,王朝立從小跟著父親王瓊東奔西走,長大後又去南京國子監坐監,又要侍奉病重老母,算是吃過苦的,做事踏實,而王朝翰自小富貴,一路就是豪門公子的過來,很是浮華。

    這等事放在富貴人家根本不稀罕,王瓊去世後,走世襲勳貴路子的王家兄弟分歧很大,王朝立看到了原來很順的許多事現在行不通,原來熱情的賓客親朋開始冷淡,知道靠著祖傳家業和這世襲身份撐不了多久,就琢磨著要置辦家業田產,經營生意,儘可能給王家一族保持長久,這次護送秦川回來,勸說秦川娶王家的女兒,甚至王虎投身過來讓大家保持個合作的關係,都是安排。

    而王家弟弟王朝翰則覺得王朝立杞人憂天,一直不願意分家,甚至還想著借操持家產吞掉王家所有好處的打算,他覺得王家如此富貴,何必這麼擔心,置辦些城裡的鋪面宅子,做些女人和骰子的快錢生意,和勳貴多多結交聯姻,富貴快活,這才是要過的日子。

    兄弟兩個理念不同,衝突不斷,更要命的是,這些老僕和家兵也各有心思,有人認同哥哥的,覺得要圖個安穩長遠,有人認同弟弟的,覺得就該快活肆意,結果就互相爭鬥了起來,好在王朝立性子好些,對弟弟也寬容些,勉強維持下來,可王朝翰這邊已經忍不下去,這次衝突發生,未嘗不是這種的具現,而且王家兄弟未必撕破臉,下面的人卻已經打破頭了。

    能看出來是積怨多時,王家家兵分為三派,王虎是支持兄長這邊的,有六七個人,王豺那邊五個人是支持弟弟這邊的,其餘的則是和稀泥的,大夥爭吵勸說也顧不得家醜不外揚,什麼都說了出來。

    「好,就祝你攀上這酸子的高枝,兄弟們回太原城受苦去,咱們走......」說到最後也沒個結果,那四個人怒氣衝衝的轉身,可轉身後就是僵住,十幾根短矛還舉著沒放下,真不敢亂動。

    地上的王豺已經開始蠕動身體,看著是快醒了,朱達看了看怒氣衝衝的王虎等人,又看了看王豺和他的同伴,拿著朴刀擺了擺說道:「帶著人走,記得給他洗洗眼睛。」

    那四人恨恨的看了朱達一眼,也不敢多說幾句,把王豺攙扶起來離開,朱達示意身後家丁閃開一條道路,等擦身而過的時候笑著說道:「明早就離開縣城。」

    回答這句話的只是冷哼一聲,朱達沒有生氣,只是繼續說道:「去打聽下我,明天午飯時候你們要是還在城內,那就別走了。」

    攙扶著王豺的四個人儘管不忿,可卻不敢多說什麼,只能快步離開,朱達喊過張進北來叮囑了句:「晚上帶著人住到那客棧去,盯緊了這幾個,要是不對立刻回來報信。」

    這邊連忙答應跟了上去,朱達卻又是喊來看熱鬧的常凱,低聲說道:「找些人盯緊了他們的客棧,有消息快來報信。」

    常凱連忙應了,身為快班捕快,調動城內的市井中人再簡單不過,他也不用跑遠,這次來幫忙的就有平時跟著的白身副役,出去調動就好,現在常凱是快班副班頭的事全城市井都該知道了,正要主動巴結的時候。

    等把這些事安排完,朱達才注意到尷尬的王虎等人,且不說自家兄弟丟臉,剛才那毫無顧忌的揭底和爭吵讓他們自己也沒臉了,更不要說這爭鬥全面落在下風,現在還是生死操之人手,這還談什麼......

    「撤了兵器,不要對客人無禮。」朱達擺手吆喝說道,他看到秦川笑著走過來,朱達也忍不住笑,雙方想到一起,現在還真就可以談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15 17:23
第二百一十四章太少了

    王虎先前表現的想要合作想要投靠,卻在剛才的爭吵中把所有底牌都露了出來,但朱達聽到之後,卻覺得這樣才合理一些。

    ????不然的話,以王瓊家的財勢地位,以王家兩個兒子的世襲身份,犯不著如此主動的結交秦川,即便秦川是英才之輩,又是新近高中的舉人。但為了長久佈局的話,那麼一切就可以理解了。

    ????當然,秦川這麼年輕中舉,招納為婿是正常的,但一個小小懷仁縣的舉人能帶來太多的好處,想必大家都有清晰判斷,但王虎剛才表述的那些話,就讓先前迷惑好奇的朱達一切都瞭然了,看秦川此時的表情,想必和朱達的感覺是一樣的。

    ????高看低看,親切冷淡,這些並不重要,但知道對方想要什麼,那就可以談了,生意就是生意,能得利就好。

    ???「都是王家的家事,說出來已經失了本分,在秦老爺面前獻醜,讓秦老爺見笑了。」王虎鎮定的倒是快,尷尬苦笑著對秦川說話。

    ????秦川笑著擺擺手,朗聲說道:「進來說話,從太原一路送回懷仁,這些辛苦還未道謝,這麼見外做什麼。」

    ????王虎回頭看了看朱達,家丁們還在虎視眈眈,每個人都是武器在手,這讓王家家兵根本不敢做幅度太大的動作,免得誤會招來禍患。

    ????朱達掃視了一圈,揮手說道:「院子裡留五個人,其他人各忙各的。」

    ????他這句話說出,身後的紀孝東點了四個人出來留下,其他人則是收起武器散去,院子裡的氣氛一下子放鬆不少。

    ????儘管秦川進到院子發話,可在這個時候,王虎只是盯著朱達和家丁們的一舉一動,等家丁們撤出院子之後,他呆愣了片刻,然後長嘆了口氣,轉頭對秦川說道:「秦老爺,你家的孩子真是好本事,這些小子雖然練得毛糙,可已經有樣子了,拉出去能打能殺,有這些人在,還真是用不到我們兄弟。」

    ????感慨有些沒頭沒腦,王虎也沒解釋,卻又轉過來問道:「朱達,你這些人練了多久,幾次見血的硬仗?」

    ???「練了二十幾天,打過四次,說不上見血,還是要真刀真槍的打才算見真章。」朱達實話實說。

    ????「練成這個樣子很不錯,想想我們兄弟當年,上陣見血還是膽顫心驚的。」王虎讚許的點點頭,誰都能看得出他無精打采。

    ????接下來就是正常的主人宴客了,王家家兵十餘人來到堂屋,先是請茶閒談,折騰這麼久,天色已經晚了,酒宴也是擺下,其實晚飯都不用自家來操辦,臨到晚飯時候,戶房經承週貴送來了晚宴的酒席,還有時令果蔬,其他吏役頭目也各有呈送,甚至還有人送來了丫頭小子之類的僕役供秦川使喚。

    ????秦川和朱達都很熱情,但王家家兵的情緒不高,都有些悻悻然和低沉,只有王虎強打精神和秦川說話。

    ????或許外面把什麼都說清楚了,臉丟的太多,這時候說話就沒那麼多遮掩和彎繞,開門見山,到這個時候,王家真正的謀劃才展現出來。

    「這次韃虜血洗大同的鄉野,大同城周圍都損失慘重,懷仁縣這邊也不能倖免,不知道絕了多少人家的門戶,留下了多少無主之地。」

    說這個話的時候,王虎好像在背誦一般,想來是臨行前有人給過交代,秦川臉上有微笑,朱達則是有幾分震動,秦川提出收攏無主之地的計畫,在朱達看來真是神來之筆,可以進賬大筆產業,可以把全縣整合,現在看來,不光是秦川想到了,這王家也想到了,可能很多人都是想到,但因為種種原因沒辦法做。

    「......再怎麼動用權勢,總歸要有一筆銀子來做,我家願意共襄盛舉,若是數目不夠,王家還是有些銀子的,到時候秦老爺不用還了,只要答應王家佔一份就好......」

    王虎繼續說道,朱達能想明白王家的打算,王家知道大同邊鎮因為這次入寇出現了許多無主荒田,大同那邊沒有圖謀的可能,按照常規判斷,代王家就要吃個大頭,邊將們恐怕也不落於人後,王家這身板抗不得。

    可大同府的田地是田地,懷仁縣的同樣是,有就比沒有好,想到不等於能做到,在太原趕考並且考中的秦舉人就成了寶貝,這麼年輕的舉人在家鄉會有何等勢力大家都清楚,只要把秦川籠絡,甚至成為姻親,王家就可以伸手到懷仁縣中。

    他們打算的很好,秦舉人的家園被毀,手裡根本沒有多少銀子,王家這邊全力相助出資,靠著資金和恩義拿到田地,後續還有秦川照拂,怎麼算計都是賺的。

    「老太爺故去後,王家表面風光,裡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不怕秦老爺笑話,我們那個二爺是個敗家的貨色,進項不多,流水一樣的出去,老太爺生前幾起幾落,也沒有積攢下太多,大老爺無人時候總是唉聲嘆氣,生怕王家在他這一代就敗落了......」

    太原府的田地王家有一些,但想要擴大絕無可能,王家這一代沒可能在仕途上有所突破,這些省城周圍的田地能保住就不錯了,太原城內的親貴世家更多,親藩晉王對田地的貪婪全天下都有名的。

    王家的打算就是在懷仁縣這邊置辦產業和莊園,這邊相對偏僻又不那麼起眼,王家真要有什麼變故,可以在這裡有個安身之所,至於太原的田宅肯定會被吞下去的,王家也知道自己的籌碼不多,所以下了重註,願意結親聯姻,願意出全部銀子然後只佔五成。

    「我不缺銀子。」秦川這個簡單的回答讓王虎等人愕然,臉上都有濃濃的失望神色浮現,更有人嘆氣出聲。

    在回來之前,任誰也想不到秦家會有這麼多的現銀,不管怎麼判斷,幾百兩銀子最多,這些錢買地的話是杯水車薪。

    「這次在太原考試,貴府對我多有照應,又安排諸位不辭勞苦護送我回鄉,既然想要在懷仁縣這邊置辦田產,我是願意幫忙的,總不會讓貴府無功而返,當然,除了這置辦田產,能一起做的事還有很多,貴府有三支商隊往返於大同和太原?」秦川的話很客氣,但意思說的明白。

    那邊王虎等人的精神振奮了不少,朱達聽著大家的對話,心中卻在想著別的,自己總以為別人有侷限性,沒辦法像自己一般有這麼多新的法子新的角度,可自己同樣有侷限性,這次的無主荒地就是盲點之一,自己終究沒有辦法和旁人有一樣的邏輯,根本沒辦法意識到這個時代田產對每個人意味著什麼......

    即便是在重商的山西和大同,大家同樣把田地看成是根本,不考慮到這個,就沒有辦法準確判斷其他人的行事邏輯和想法,朱達倒是沒有挫敗感,從小到大,甚至到經營達川號和河邊新村的時候,都很少牽扯到買田買地的事,他提醒自己要更加謹慎和周密。

    「秦老爺,我家老爺一直想把小姐託付給可靠的人家,倒不全是為了置辦產業,興盛家門,秦老爺這麼年輕就有了功名,又是這樣的人才,和我家小姐很是般配... ...」王虎還是不怎麼死心。

    「不急說這個。」秦川笑嘻嘻的打斷了這句話。

    朱達笑了笑,自家義父從來不是吃素的聖人,秦川的態度很明白,看看再說,冷硬拒絕必然會影響雙方的關係,而且王家這位小姐真要嫁過來也不是什麼壞事,只是要看雙方接下來的關係如何。

    王虎他們的情緒怎麼也高不起來,以為可以來投機賺個大頭,到最後成了不佔主動的合作,能拿多少得看對方的分配,期待和現實差距太大了..... .

    沒有心情,吃喝也不會盡興,喝了幾碗酒之後還有人低聲罵王家二老爺和王豺他們的,王虎也不願意多留,最後草草散去。

    「無農不穩,無商不富,我們本錢不缺,還是得做生意盤活局面,王家有幾支商隊一直往來於太原和邊關各處,他看重的田地我覺得尋常,他們覺得不長久的對我們卻有好處。」從清晨起到天黑,秦川就一直和方方面面的人打交道,拋出誘餌,畫出遠景,談定條件,此時客人都走掉,很有些身心俱疲的意思。

    看到朱達點了點頭,秦川卻注意到更多的神情細節,莫名的一股火就湧了上來,盯著朱達說道:「差不多全縣五分之三的土地,還能在大同左衛那邊拿到一塊,還有兩處的私鹽生意,和搭起來的邊市架子,這麼多產業,這麼大的生意,你都不動心,都看不上,這才多久不見,你就有了多大的心?」

    朱達微笑,沒有立刻回答,這個態度讓秦川更怒,抬手指著朱達說道:「怎麼,你覺得小了嗎?這份產業要是能做下來,就算拿到太原和大同城中都說得過去,你還嫌少,嫌棄太小?」

    「義父,確實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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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123210 發表於 2017-12-18 19:06
誅明 第二百一十五章紮下根來

    「太少了,太少了,你知道這是多大一份產業嗎?」秦川喃喃反問道,他這話只是自言自語,朱達年紀雖小,卻親自經營產業,當然知道是多大。

    朱達沒有繼續辯解,只是看向秦川,關係這麼親近,巧舌如簧的辯解已經沒有意義,要表現的就是自己真誠的態度。

    雙方就這麼對視片刻,秦舉人頹然嘆了口氣,又是不解又是好奇的看向朱達說道:「你到底有多大的心思?你從前做過的就是河邊新村那個小局面,怎麼突然間看不上這些了......」

    說到這裡,秦川猛地坐正身體,直視朱達說道:「孩子,大同有過一樁事,村夫信了道門,莫名想要造反,聚集幾十個人就要當天子,結果被巡檢帶著弓兵剿滅,你可千萬不要有這樣的荒唐野心,那是死人滅族的罪過!」

    朱達愣了下,沒想到秦舉人會想到這個方向,他苦笑著搖頭說道:「義父,我沒有瘋掉,我真有大生意要謀劃,如果做不成,我又不是不回來。」

    秦川也是搖頭,臉上同樣有苦笑浮現,無力的說道:「好,你有這份心思就好。」

    ......

    第二天一早,常凱就登門報信,說是在客棧居住的王豺等人天不亮就早早等在城門那邊,城門一開就走了。

    據說昨晚回去幾個人在客棧裡大罵,還有人和客棧的夥計打聽朱達,但這裡面出了個岔子,客棧上下根本都不敢談論這件事,如果是平常好勇鬥狠的混混事蹟說就說了,可那是衙門裡兩個有身份的大人物被滅門放火,客棧上下怎麼敢說。

    因為問不出什麼來,王豺幾個人更是污言穢語的喝罵,倒是一個裝作閒漢的盯梢副役,主動和他們說起了朱達的事蹟,等聽完殺賊兵防火滅門的事蹟後,王豺那幾人立刻閉嘴不言。

    「那幾個殺才晚上連覺都不敢睡,輪流守衛,有個動靜就拿著兵器鬧騰,氣得同來的那些人大罵,今早他們走的時候,眼圈都是黑的。」

    聽著常凱笑嘻嘻的講述,朱達也忍不住笑,驚弓之鳥就是這種了,這兩天他對王瓊的身世家境有所瞭解,從王瓊不在操持武事開始,王家家兵太平閒散怕是有十幾年了,看王虎那些人的年紀,怕是家生子之類,王豺這樣的習氣和城內的混混沒有什麼區別,聽到這等殘酷血腥的勾當,立刻就縮了。

    朱達當然明白常凱上門報信的討好意味,等閒話說完,笑著說道:「老常,瓜分田地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給你留一份,就和我自己的連成一塊。 」

    前半句話讓常凱臉色都變了,後半句才重新笑了出來,朱達戲謔的捶了兩下,他不經常開玩笑,偶爾開一個還真是嚇人。

    「老常,田地的事是個底子,要賺錢還得做生意,咱們一起好好做,少不了你的好處。」朱達又是說道。

    這話說出來,常凱笑得眼睛都沒了,突然間就被提拔成快班副班頭,能在這分大餅的好事裡佔一份,朱達還許諾帶他做生意,以這位小爺點石成金的本事,這不知道又有多少好處到手,常凱再回想自己是不是曾經做過什麼善事,或者求對了神佛,接下來一定要繼續做善事,然後去燒香拜佛。

    就在常凱報信後沒多久,王虎等人又是登門,這次沒有十幾號人全來,只有三個人來到,他們是來辭行的,該聊都已經聊到,想必先前他們打算常駐在這裡,然後快馬往來於太原和懷仁之間,在王家的估量中,已經破家的秦川在縣城裡孤立無援,王家的力量值得依靠,只怕秦舉人也是這麼想的,但現在局勢已經有變化,從前的打算就不必再提了,接下來要怎麼合作,怎麼應對,就不是王虎他們能做主的。

    送王虎等人出門之後,秦川也收拾停當,他喊了李和陪著去縣衙那邊,昨日裡定下的收攏無主田地的謀劃,今日裡就要先和知縣談定,之所以不帶朱達和周青雲,是因為「別把那知縣嚇壞了,一起發財的事,何必弄得劍拔弩張。」

    常凱只是問了句需不需要自己帶路,被拒絕後也沒有堅持,秦舉人去衙門那邊,三班六房多得是人物出來巴結,不差他這一個,把朱達交結好了才是正是。

    「常老哥,你現在手裡放心的人有幾個?」

    「三天前只有六個,現在二十七八個是有的,除了師徒親戚之外,白身副役談不上什麼忠心,誰得勢誰願意往下分就能用心辦事。」

    原因大家都能想通,無非是知道常凱巴結上了秦舉人和朱達,又成了副班頭,自然有很多人主動靠上來。

    「幫我辦幾件事,第一件是招攬四里八鄉的單身青壯,簽死契。」

    「這個好說,請朱兄弟放心,我這就把人安排下去,沒準下午就有回信了。」

    「這事沒你想得那麼容易,安排人去被韃子禍害的地方招攬,天氣越來越冷,外面殘破成那個樣子,很多人過不去這個冬天,我要招攬的是這些人,如果他有家有口也無妨,一併收過來。」

    朱達說出這消息要求之後,常凱沉吟了下,隨即點頭說道:「這個好說,無非招攬的人別散了,帶著糧食過去就好,可要提醒朱兄弟一樁事,雖說外面剩不下多少人了,但城內安置的地方可不夠。」

    「方家和楊家城內城外的產業不少,給個公道的價錢,把這些都收下來。」朱達早有定計。

    常凱笑著答應下來,他沒覺得有任何不妥,當年方銘和楊守文巧取豪奪的時候,就該想到置辦下來的這些產業也有被人拿去的一天,以如今秦川和朱達在懷仁縣的勢力,做這樣的事理所應當。

    「我看城南土地廟那邊有好大一塊空地,那塊地我們要了,要是價錢公道就不用講價,直接拿下來就是。」

    「這個倒是好說,可朱兄弟你要那塊地干什麼,髒污得很,方家臨街店面有幾家,那個豈不是更好。」

    「可沒有土地廟那麼大的地方,不進城還真不知道城內會有這麼大塊的空地。」

    因為那二十多年的記憶,朱達下意識以為城市裡的土地不會有什麼浪費,特別是在中心區域,每一寸都會被利用起來,鄭家集其實就做到了這一點,土圍子內的土地都各有用途,頗為整齊。

    但來到縣城之後,全縣逛了一圈,發現城南土地廟附近有好大一塊空地,粗粗估計差不多是十幾畝的樣子,這可不是鄭家集外面的場院,這裡是有城牆圍繞的城內,居然還有這樣沒利用起來的地方。

    當然,這片空地不是完全的空檔,有積水的池塘,周圍雜草叢生,其他主要是垃圾堆,各種髒污之物直接傾倒在這裡,朱達來時候天氣還有些熱,氣味刺鼻之極,蚊蟲更是肆意橫飛,也不知道是積攢了多少年的成果。

    即便如此,緊鄰著這片空地還能看到破陋的宅院和簡單的窩棚,穿著破爛的孩子歡笑著在垃圾堆中跑來跑去。

    看到這些,朱達對自己身處什麼世道有了更清晰的認識,怪不得這個時代的很多人習慣歸隱田野,富貴人家喜歡自建莊園,在鄉間野外的環境的確要比城內好很多,或許江南那邊的城市有些不同,但朱達現在只見過這一處。

    和城外種田的農夫不同,城內可供謀生的渠道太少,邊貿商事又被鄭家集壟斷,縣城這邊自然聚集不了太多的人口,土地的利用也就不必提了。

    「第三件事,要請到懂得蓋宅院的師傅,要請到會算賬謀劃的賬房.......」說到這裡的時候,朱達自己沉吟下來,要做的事千頭萬緒,越想越多。

    常凱剛開始聽的時候還好,聽到這裡卻有些瞠目結舌的樣子,拍了下巴掌說道:「我的小爺,雖說你拿回來不少銀子,可總得留些底子備著,這是要全花出去嗎?」

    這話說得朱達笑了,笑著回答說道:「銀子比你想得要多,可該花就得花出去。」

    常凱答應下來,可臉上還有心疼的神色,人就是這般,雖然花的不是自家銀子,可看著對方這麼東一腳西一腳的亂花,實在看不過眼,可常凱隨即反應過來,這位小爺可是做生意的能手,什麼時候賠過本,捨得下這般重註去做,肯定是金山銀海的進項,想想這次沒忘了自己,自家也要跟著發達了。

    想到這裡,常凱禁不住眉開眼笑,看朱達沒有繼續的囑咐,連忙告辭出門忙活。

    「這幾天就不過來了,朱兄弟你佈置的事可不輕。」

    「讓你信得過的人每天來,說不準有事安排。」

    等常凱出了院子,周青雲走到朱達身邊,沉靜片刻問道:「我們接下來做什麼?」

    「紮下根來,讓我們的基業經得起風吹雨打。」朱達悶聲回答,說完之後用力揮了下拳頭,揚聲喊道:「兄弟們,練武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18 19:06
第二百一十六章都忙

    懷仁縣的所有人都沒想到,秦舉人辦事的效率會這麼高。

    大家都已經習慣了拖延和推諉,已經不適應雷厲風行,大家按照常理推斷,秦老爺回程辛苦,好久不見家人,怎麼也得先和家人團聚,再和懷仁縣上下交接往來,然後才開始辦差,這眼見著距離下雪都沒多少日子了,那收攏全縣無主田地的事怎麼也得來年才開始。

    任誰也沒有想到,這件事的推進是從提出計畫的第二天開始的,包括戶房經承週貴在內,都覺得酒宴所說「抓緊」是個套話,當秦川出現在縣衙門前的時候,守在那邊的白身副役們慌忙去各家報信,讓還沒來上值的大夥趕過來。

    儘管前日回返,秦舉人直接來到縣衙大堂,當著三班六房各位頭目和師爺的面逼問艾知縣,讓這位縣令老爺顏面掃地,可今日裡的商議談判卻頗為順利,對這個計畫,艾知縣是不敢攔阻的,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在這樁事上阻礙,等於和全縣的富貴人物為敵,另外,這事要經過知縣確認的關節不少,想要做得順利,那就少不得好處,雖說前日等同於撕破臉了,可大夥都是成年人,在發財撈好處面前,什麼仇怨放不下。

    既然艾知縣「顧全大局」,秦川也不是小氣的,雙方很快達成了約定,縣內所有無主荒地的收成,在免除賦稅這幾年裡,每畝地出產有艾知縣二分的好處,一成十分,百分之二的好處歸艾知縣,折算成正常年景的田賦,等於每年田賦有半成多歸了艾知縣。

    一縣之地的田賦不是個小數,平常年景的規矩,艾知縣能拿到全縣收上來賦稅的三分不到,吏目差役層層剋扣才拿的是大頭,之所以這次秦川提出這麼高的條件,配在一邊的經承和管年們也贊同,是因為大家都怕夜長夢多,不希望在程序上有任何的拖延,早些落定早些開始,也不知道這艾知縣能在懷仁縣做幾年,就算做滿任期,也就還有幾年光景了,下一任肯定不會給的......

    雙方談定之後,立刻就派人去往大同府城報災,請府裡和巡撫官署那邊減免懷仁縣接下來幾年的錢糧,韃虜本來血洗了懷仁縣近一半的地盤,但在報災文書上卻是全縣有五分之四的土地遭難,人口逃散不能生產。

    減免錢糧的關節最難打通,因為就算上面給了你這個優待,按照常例陋規,下面還是要按照原數收取,按照原數七折八扣收取的算是有良心了,只不過這麼收上來的銀錢糧食不向上繳納,全部自己吞沒而已,既然是發財勾當,那批覆的人當然要分潤一二。

    對這減免錢糧的首尾,不要說經承管年這等老吏員,艾知縣這位做過幕僚多年的舉人也清楚得很,誰該送誰不該送,該送多少銀子,大夥都心知肚明,甚至有人直接報出了數目。

    「這四年大同鬧了兩場兵亂,府衙那邊各位老爺都受了波及,所以要的比往年要多,沒有六百兩恐怕辦不下來。」

    「既然如此,這六百兩我都出了,你們安排人去府衙跑動,那邊我也有幾個同科的朋友,我寫信過去可以照顧一二。「

    「使不得,使不得,既然是關乎全縣百姓的福祉,怎麼能讓秦老爺一個人受苦承擔,小的們願意分擔!「

    平日裡遇到花費現銀的事,大家都是你推我讓,千難萬難,可這次卻是你搶我奪,唯恐讓秦舉人一個人全部承擔,坐在一旁的艾正文只是冷笑,聰明人都明白,現如今誰出力最大,日後分配利益時候的說話聲音就最大,本來這秦川就已經佔了大頭,不能讓他事事當先了,免得什麼都被吞掉。

    除此之外,秦川在衙門裡還敲定了另外一樁事,那就是封存庫房,韃虜入寇前後正是收取秋糧的時節,全縣大部分的秋糧已經入 ,既然要減免賦稅,這些秋糧就不必運送到大同府城去了,也不必按照邊鎮的規矩,就地調撥到邊鎮軍堡中,那麼這些糧食就要被用作招募貧苦百姓,畢竟在來年秋天收成之前,百姓也得有存貨吃飯。

    對這個大家也無異議,反正是空手套白狼的生意,官府的錢糧大家都用得慣了,只不過這次沒進大家腰包是做本錢投出去了。

    ......

    朱達送走了常凱之後,就帶著十名家丁出了門,朱達雖然沒有騎馬,可刀弓都是齊備,家丁們也都是長短矛帶著背著,全副武裝的離開了宅院,這次周青雲沒有跟著。

    「這十八個人裡,也就是十個能練武廝殺的,其他能充個數,真要打打殺殺未必行。」臨走前,朱達和周青雲念叨了句。

    不是說招募了二十個無家可歸的青壯,這二十人都見了血殺過人,勉強做到了不怯場,可照著朱達心裡的戰士標準還很遠,不管是單對單相鬥又或者多人的廝殺,朱達都覺得有人不合格。

    有的人可以繼續鍛鍊,有的人明顯不適合刀口上舔血,最明顯的例子就是王井,這人心思多也伶俐,但在戰陣上見血廝殺往往要的是一根筋死心眼的,當然,人各有其長,現在又正是用人的時候,不適合刀槍廝殺,也有別的可以做,對這些最早來的家丁來說,他們和朱達以及周青雲共同經歷過生死,彼此信任,這是最要緊最關鍵的。

    朱達帶走這十個就是他覺得可造就的武人,紀孝東、潘柱子、陳大山和劉南走在其中,張進北和王井則被留了下來,家丁們沒意識到這種分配的意義,他們還以為是正常的輪替,留下的都在專心練習。

    走出院子時候還好,拐過一個路口上了大道,他們十一個全副武裝的打扮就很是嚇人了,這片區域的閒漢不少,靠著衙門吃飯的白身副役也不少,有幾位被喊過來看熱鬧,等認出朱達後當然是連管都不敢管,只是偷偷議論,告訴大夥這是何等的煞星人物,就算知道的人不說,其他人看到這般模樣也能猜到一二,沒過多久,街面上的閒漢和正經百姓都知道是誰出來了,想想這幾日懷仁縣發生的事情,看向朱達等人的眼神當真敬畏。

    沒走出太遠,又有兩個面熟的年輕人快步跑了過來,見面就笑著彎腰作揖,低聲下氣的自報家門,卻是常凱的兩個跟班,不是這兩天攀附上的,而是從前就幫著辦差的副役,這兩位如今也有點水漲船高的意思,他們知道常凱高昇得勢的原因,也知道面前這位小爺的份量,他們本來在衙門裡守著,聽人說朱達出行,立刻跟上來奉承。

    「朱爺有什麼公幹,用得著小的們儘管言語一聲。」自我介紹之後,這句客氣話是要有的。

    「喊幾個對城內城外熟悉的,帶著我們走走。」朱達毫不客氣的說出要求,對方自然照辦,沒過多久,就有四個年輕人跑了過來,這四人的年紀看起來都是十六七歲的樣子,雖說是年輕人,卻有幾分油滑和流裡流氣,見面就點頭哈腰請朱達吩咐。

    這四位是才投到常凱手下的白身,城內城外願意去做白身副役的兩種人,一種是弄個身份免得背官差滋擾,另一種是藉這個養家發財的,這養家發財的好處從哪裡來,當然是從本縣百姓身上出來,所以這第二種多多少少都得泯滅良心,好人往往做不得,眼前這幾位應該都是混混出身的。

    什麼出身對朱達沒有區別,這四人明顯是戰戰兢兢的樣子,他們比其他人更知道朱達做過什麼能做什麼,在朱達面前,他們就好像面對猛獸的豬羊一般。

    「帶我去看看方銘和楊守衛的產業,城內城外的都要看。」朱達不客氣的吩咐說道,幾個人連忙答應了,這樣簡單直接的指示讓這四人多少輕鬆了點,對白身副役來說,衙門裡各位老爺和大爺的產業是一定要弄清的,要是兩眼一抹黑,把搜刮敲詐的本事用在這些老爺大爺身上,自家那真是死的不能再死,也是前人血淚教訓,不能不清楚。

    懷仁縣城不大,城內城外轉一圈沒花多少工夫,可朱達一行人卻足足走了一個半時辰,方家和楊家的每處產業都是仔細驗看,所謂產業,方家是城內的幾處臨街店面和宅院,城外的三處田莊和一處大車店,楊守文無非是一塊幾百畝的田地,城內還有兩處宅院。

    在帶路的白身副役看來,朱達應該在城內幾處店面仔細看看,城外走馬觀花,要知道衙門裡當差的老爺手中資產和士紳們有所不同,他們因為在賦稅上發財,所以手裡金銀銅錢相對不少,雖說早就在破家前後被家賊外人洗劫一空,可大夥都傳說有存銀窖金之類,今日裡朱達登門沒準就是想搜尋這個,畢竟這位爺在鄭家集就這麼發財了。

    沒曾想朱達在城外莊子和大車店停留的時間最久,抓著莊子的管事和大車店的掌櫃問個沒完......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20 18:42
誅明 第二百一十七章城門處重逢

    「這朱老爺是不是傻,田莊和大車店都是他的,事下面人管著,銀子賺到有人送上去,他還這麼問來問去。「

    「你倒是聰明,你聰明還要藉錢花,朱老爺就算不挖寶,也翻翻手賺了十多倍的利,你少幾句廢話,這位小老爺是要殺人的。」

    在很多人心目裡,老爺就是吃香喝辣不幹活的,要做什麼只需要吩咐下面的人忙碌,事事操勞的那不是老爺,那是奴僕丫鬟之類,這位朱老爺據說身家萬金,殺人不眨眼,又有舉人大老爺做義父,這樣的人物那還能沾陽春水。

    結果除了「巧取豪奪」方家和楊家產業做得像個老爺之外,其他的都未免太上不得檯面,比如說帶著人巡城查看,你怎麼也得騎著馬,身邊人拿著刀弓,可這位小老爺居然自己背著兵器領著走,去各處產業看看,無非就是拿些孝敬,誰家有好看的閨女甚至媳婦的要記在心上,結果這位小老爺只和幹活的人閒聊,還不是亂問,很多把式都懂,這真不像個富貴人。

    朱達自然不理會他們怎麼想,看了一圈之後,他對城外的幾處產業都很滿意,而且預想中的抵抗和耍賴不會有,這個倒是他想多了,靠山被滅門放火之後,經營田莊和大車店的上上下下沒有任何僥倖的心思,原來方家和楊家的親戚連夜離開,賣力氣賺口飯吃的安心留下,都等著新主家上門。

    當然,滿意的並不是這順利接收,而是田莊和大車店的位置和麵積,大車店緊挨著官道,距離城池很近,有這樣的地利自然生意好做,幾處田莊距離縣城不過一里遠,這才是真正的好處,其實田地並不見得比其他處肥沃,但距離城池近的話,一是勞動力容易取得,二是收成可以進城販賣,省掉了運輸人畜的耗費,何況縣城周圍就算不種田,改建也是好的。

    朱達還注意到一件事,在城外的各處產業裡,不僅僅是他巡視的地方,明顯人手是過剩的,街面上遊蕩的閒人也比正常情況要多,打聽下就能得出原因來,現在來到縣城周圍的人越來越多,僱工的價錢已經連著下跌十幾天了,天氣還算暖和的時候,人遊蕩在外面沒什麼,眼下越來越冷,沒有存糧和住所很難堅持下去,沒有破壞,相對有資源容納的就是縣城了。

    想到這裡,朱達心裡有幾分愉快,倒不是幸災樂禍,而是在這般情形下,招募青壯人手的會變得容易不少。

    「二位差爺,這是送到方家的貨物,就是你們衙門方大老爺的貨棧,往日裡不是......「

    「什麼方大老爺,方銘那個孬貨已經完了,這些貨進城送給誰去,要麼你不進,進去就得抽一成的規費,這是咱們懷仁的規矩!」

    朱達帶著人繞了一大圈,想從西門處進城的時候,卻遇到商隊和守城的壯班差役爭吵,帶路的白身副役都在嘿嘿亂笑,現在還提吏房的方銘,這不是依仗,這是給自己招禍。

    「差爺講講理......」出人意料的是,商隊那邊也不是唯唯諾諾,似乎帶著火氣說話。

    城門處的壯班人等那裡是講理的,尤其是和外鄉人,聽到這話當即就火了,距離卡子還有十幾步的朱達都能聽得清楚,「講理,我這就是講理,進城繳納規費是天下進城的道理,你算是什麼東西敢不聽,看你家裡剛死人的樣子,別給爺沾染晦氣,這邊就不讓你進城了!」

    這罵人倒是新套路,朱達好奇的看了眼,然後才意識到那差役不是罵人,而是這商隊確實披麻戴孝的樣子,為首的幾人頭上都綁著孝帶,既然有了這個變故還出來做什麼生意,在家好不好。

    「好,差爺不讓我們進城,我們就在城外售賣,懷仁縣這麼講道理,下次真是不敢來了。」

    「再廢話一句老子揍你,快滾遠點,別耽誤後面的人進城。」

    雙方越說火氣越大,商隊有些嘈雜,而壯班那邊不止一個人開罵,但常在外面行走的商隊自然知道誰不能得罪,尤其是在地的官差武力更得罪不起,商隊說完這句氣話之後就從卡子那邊退走。

    商隊前面的人一轉身,朱達就看清楚對方的長相,頓時愣了下,居然是認識的人,連忙揮手打招呼說道:「好久不見......」。

    話說出口卻不知道怎麼繼續,因為朱達不知道對方的名字,當時從鄭家集做完生意挖金歸來,有一支李家的商隊要搭伙回程,當時商隊為首的是老人李修,可前面那位卻不是李修,而是跟在李修身邊的那個年輕人,當時萍水相逢,可沒有打聽這人的名字。

    老人李修哪裡去了?朱達沒有迷惑太久,看到商隊頭上幫著的白布條孝帶,又看到停在一邊的車隊上的薄棺材,大概能猜到了。

    那年輕人也注意到了朱達,眼睛一亮,連忙抱拳說道:」沒曾想在這裡遇到朱公子......「

    話才說一半,這年輕人被身後衝過來的人撞了個趔趄,愕然回頭,卻發現是剛才惡形惡狀的那位壯班差役,此刻這位臉上表情很奇怪,不是挑釁的意思,而是充滿了惶急,或者說是恐懼,天氣這麼冷,這位差役額頭上全是冷汗,剛才可還不見。

    「你......這位老爺,可認得朱老爺?」這位壯班差役都沒注意到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

    那李家商隊的年輕人一時間摸不到頭腦,下意識的回答說道:「從鄭家集來到懷仁縣的時候,一起搭伙行路,當然認得。」

    」這位老爺,進城收取規費的事在下可是公事公辦,方銘在的時候是壞了規矩,現在按照規矩來,在下和您可沒什麼私怨。「壯班差役略有些放鬆,可還是忙不迭的解釋說道。

    「還在刁難?」朱達已經走到了跟前,笑著問了句。

    李家商隊的年輕人只見到那差役身子大顫了下,臉上瞬時間沒有血色,說話聲音都已經變調了:」朱老爺,小的只是辦差,不在刁難,朱老爺千萬別.. ....「

    到這個時候,李家商隊年輕人終於弄明白了一件事,這剛才還氣勢洶洶的壯班差役是在害怕,害怕和自己笑著打招呼的這個年輕人,這朱達年紀比自己小五六歲,卻讓這些差役恐懼成這個樣子。

    「辦你的差去,沒人怪你,這些貨就不要收什麼規費了,現在我全都買下來。」朱達也沒為難那個壯班差役,只是交代了兩句,不管這李家商隊給方家的商行帶回什麼貨物,朱達都準備接下來,那商行的生意還得繼續,順手幫下舊相識。

    得了這句話,那壯班差役才鬆了口氣,轉身已經換上笑臉,招呼著商隊的車馬進城,邊忙活邊說道:「你們這是碰到大善人了,回去記得燒香拜佛。」

    那李家商隊的年輕人同樣放鬆不少,抱拳示意說道:「多謝朱公子的好意,可這些貨物價錢不低,朱公子也不做這樣的生意,貿然接下來豈不是...... .」

    「無妨,方家的產業都被我接收了,他的生意現在就是我的生意,李家叔父怎麼了?」朱達客氣了下,直截了當問出問題。

    聽到這詢問,李家商隊的那年輕人眼圈登時就紅了,想要開口說話,哽嚥著卻說不出來,還是身後一位老成些的夥計說道:「這位公子,我家老爺在過了威遠衛的時候受涼感染了風寒,急趕回到威遠衛那邊找的郎中,可已經來不及了,說是牽動舊傷舊病......」

    說到這裡,那老成些的夥計也有幾分難受,恢復情緒的時候,那年輕人沙啞著嗓音接口說道:「我叔父說早晚會有這一天,讓我把這一趟的生意做完,還說天氣冷了,把他裝在棺材裡運回代州去,沒想到,沒想到。」

    相識不到一個月的人,夜間聊得很深,本以為日後還有打交道的機會,沒想到就這麼故去,朱達心中悵然,從小到大,在這個時代這樣的事其實並不那麼陌生,其他人甚至都麻木了,只有朱達才會感慨無常。

    眼前這年輕人會和差役發生衝突倒也可以理解了,在這樣的悲慟下,人很難保持住穩定的情緒和正常的應對。

    「你運氣不錯,這個當口遇到了我,在其他城池也這麼莽撞的話,半夜裡被人宰了都有。」朱達倒是不客氣,直接點了兩句,那李家年輕人尷尬異常,想要解釋,卻發現無從開口,三班差役動武打劫又不是什麼新鮮事,只要沒有苦主誰能奈何,而且朱達說這句話的時候,能看到李家商隊裡的老成人物各個點頭,想來剛才是沒有勸住的意思。

    萍水相逢,現在很多條件還未齊備,朱達也不準備有瓜葛,只是說道:「李叔真是可惜了,你也要節哀順變,交割了貨物,歇息兩天就抓緊回鄉,讓李叔入土為安。」

    說完朱達就要進城,他剛舉步,那年輕人卻閃到了朱達面前,作大揖拜下,話語急促的講道:「朱公子,我叔父有話。」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20 18:42
第二百一十八章做聚寶盆

    當初李家商隊和朱達他們搭伙行路,路上互相提防又頗為友好,夜飲的時候老者李修還勸朱達放下仇怨好好生活,這算得上交心了,但臨到進懷仁縣城的時候,李家商隊立刻和朱達他們劃清界限,而且做得非常明顯。

    「......這麼大筆錢財在手,必然要被縣裡官吏和豪強覬覦,定會招禍上身,不要說享受富貴,自保都很麻煩,很大可能是人財兩失. .....」

    「......我不能說有多好的見識,可走南闖北這麼多年,見過這麼多人,像朱達這個年紀就有這般本領,這等見識,如此心狠手辣的,卻是第一次碰到,按說應當交好,我年紀大了,可對你卻大有好處......「

    「......多少英雄豪傑都在官差身上吃了大虧,他過不了這個關卡,只能說可惜了,若是過了,若是能在懷仁縣站穩了,老漢寧可磕頭下去求懇,也要把這個關係維持下來...... 「

    過去近一個月的時間,朱達還好好的活著,縣裡的公差對他敬畏如此,李修的侄兒自然知道該如何做,他行大禮的時候卻又想起死去叔父的叮囑,禁不住悲從中來,但他這等行為卻讓朱達摸不到頭腦。

    事到如今,李修的侄兒倒沒有隱瞞,把 人當日的交待說得清楚,這也是李修的安排之一,對朱達這等人物沒必要遮掩,實話實說對方自然會有取捨判斷,到這個時候,朱達才知道這個年輕人的姓名,李幢,是李家這一代的家主了,李修早就和兩位嫂子約定,這也是李家上下的共識。

    「請朱公子多多照顧。」李幢說得很直接,把自己位置擺的很低,如果不是經歷風霜讓他顯得有些黝黑粗糙,看著倒像是好人家出身的讀書士子,眉眼清朗,身材高挑。

    朱達臉上露出笑容,毫不見外的說道:」都是自家人,這麼見外作甚,進城好好歇息,你們這一路也是辛苦了。「

    看到朱達這麼親切的態度,李幢放鬆了很多,這等骰子停轉再下注的行為太過市儈,李幢很擔心朱達會冷淡對待,他設身處地的想過,換到自家身上,對這等前倨後恭的行為只會嗤之以鼻,朱達有這樣的反應,只能說寬宏大量。

    進城後商隊都被安排到了客棧中,客棧實際上是戶房經承週貴的生意,不用他們老爺提醒,客棧上下就對朱達熱情異常,這位小爺非但沒有佔過客棧的便宜,反而照價付錢,帶來了很多生意。

    當知道朱達的義父是位年輕的新晉舉人之後,李幢對朱達的敬意又是加了三分,怪不得這位小爺發了大財回城還能安然無事,原來有這樣的靠山再後面,朱達沒有和他賣關子隱瞞什麼,在對方說了李修染病身亡和路上相關之後,也講述了回城後和官吏差役們的死鬥,和登上大堂挾持知縣的「事蹟」,等聽完這些,李幢對朱達簡直是五體投地了。

    李幢雖說年輕,可也是見過世面聽過消息的通透人物,自然能想明白朱達這些事需要何等的智謀和勇氣,再想到朱達此時的年紀,那就更加了得,到這個時候,李幢其實有幾分悔意,早知朱達是如此豪傑,當初就不該存著觀望下注的心思,在危難時就該交好那就會有更大的好處。

    「請李兄回鄉之後,多多宣揚懷仁縣城,從今以後,自代州來去往大同西部的商隊就來縣城這邊駐紮休整,鄭家集有的,這邊都有。」朱達開門見山說出了心意。

    彼此間本就沒有什麼深交,想要成為朋友或者同盟還要看以後的往來,與其弄些交際上的客套,不如直截了當的談,這也是李修李幢主動交好的第一步目的。

    聽到朱達的話,李幢雖然覺得彆扭,可他在外行商也有幾年,不是矯情之輩,當即笑著應承下來,不過心裡也在嘀咕,這位小爺未免唯利是圖了些,難道是要重複做河邊新村和鄭家集的貿易中轉生意?這般鑽到錢眼裡,日後深交不得。

    「我現在很缺糧食,運糧過來,懷仁縣內不收規費,我願比市價多兩成收購,出現銀,這消息我只和你一家說,十五天後會和其他人說。」朱達說出了第二個要求。

    這個要求一說,李幢和陪著過來的管事臉上頓時浮現激動神色,長途跋涉當然不會運糧貿易,但來往於各處州縣衛所,可以就地收購運送,一倒手就是兩成的利潤,這是順手能賺到的,而且這是專給李家的好處,李家比旁人多出半個月的時間,足可以領先一步,多賺許多。

    「好說,好說,現在秋收過去沒多久,數目和價錢都不愁,請朱公子預備好儲存的庫房。」李幢熱切的回應說道,短短片刻,他已經修正了對朱達的看法,糧食貿易有利潤,但利潤相對較低,朱達先在這上面下功夫,說明不是急功近利之輩,雖說佈置對方要做什麼,可想必有大謀劃,這樣的人物值得深交。

    「李兄下次來的時候,記得帶一份清單,代州是晉北的樞紐之地,四方貨物匯聚,李兄能販賣什麼品類還請列一份單子,你我之間有大生意可做。」朱達笑嘻嘻的補充說道。

    商人逐利,在相交不深的狀態下,想讓對方幫忙做事,那就要給出足夠的好處,糧食貿易就是其中一項,當然,朱達現在也需要糧食,他的各項計畫中都需要大量的人力,懷仁縣今年的收成又是個減半的態勢,在恢復生產之前,一定要儲存足夠的量。

    對朱達來說,與其說他對李家商隊感興趣,到不說對代州更感興趣,山西西北部是九邊之一的山西鎮,山西鎮面對的就是河套蒙古各部,所謂的套寇就是指河套蒙古部落,山西鎮也是要緊的防區。而代州就是在山西鎮、大同鎮和山西省交匯之處,另外,沿著代州向東,有官道直入北直隸過保定府連接順天府和京師。

    也就是說,代州是某種意義上的四方彙集之地,太平時候,代州向北可以去往大同鎮以及更北邊的草原各部,向西可以去往山西鎮以及西邊的河套各部,向東則是去往北直隸以及京師,向南則是太原府以及山西南部各府縣,同樣的,這些地方的商隊和貨物也會在代州這邊經過和中轉,這樣的地方人流物流和消息流轉都是順暢方便,想要今後在商業發展,和這邊的商隊有交情,當然大有助益。

    朱達想的長遠,那李幢卻未必這麼認為,朱達再怎麼英雄豪傑,對外人來說,畢竟是在這偏僻縣城內的出色人物,格局和眼界想必有限,能知道代州在什麼位置就算不錯,怎麼可能還想到具體方位和連接四方的意義,這麼想倒不是輕視,在這個時代,人能得到的教育和信息都很有限,沒有出過門的人很難知道外面的地理道路方位等信息,朱達這樣的是異常......

    談定了這些,朱達也沒有留客,現在也不是接風洗塵飲宴的時候,只是關照客棧好好接待,在晚飯之前,朱達帶著周青雲一起去了客棧,為停在院子裡的李修靈柩上香行禮。

    對朱達來說,這一個月的生離死別太多,有親近人的,也有萍水相逢的,讓他心情頗為沉重,但回到宅子之後卻沒有回去唏噓感慨,又把常凱喊了過來。

    太陽落山之後,城內屋中就有些黑暗,秦川和朱達早早就點起燈火,在燈火映照下,平鋪著的幾百兩銀子讓常凱眼花繚亂,怎麼都移不開目光。

    「讓你忙活,沒有讓你先墊錢的道理,這五百兩你先拿去用,賬目記清,咱們一個月算一次。「朱達大方的說道,現在他安排下去的事很多很瑣碎,要不少人手東奔西跑的,如果不給足了銀子,常凱或許盡心奉承,其他人就未必會用心做了。

    「我的小爺,有錢也不是這麼折騰的,你以為家裡有個聚寶盆嗎?」常凱倒是不見外,很是心疼的說道。

    「我們就是要造一個聚寶盆出來,這些錢你當個藥引子,慢慢的就能錢生錢了,現在花的,咱們今後十倍百倍的賺回來。」

    「都知道朱兄弟你點石成金,可你流水一般的花銀子,這讓老常我心顫,這能賺回來嗎?「

    「且看我慢慢做,明日裡你安排你手裡信得過的人手,兩人一組,三人一組,去咱們縣和臨縣和衛所挨著的邊境路口宣揚,就說鄭家集已經荒廢了,想要安頓補給就來懷仁縣城這邊,公平買賣,絕沒有匪盜侵犯,沒有官差敲詐,也把這個消息給咱們縣裡的官面上和地方上的各位,我招商引資進來,後面有大夥的好處,誰要只看眼前這點,別怪我不客氣。」

    朱達描述的這些事,常凱大概能想明白,因為有河邊新村和鄭家集的例子在前,邏輯很清楚,常凱只是笑著誇了句:「招商引資這個詞好,朱兄弟真是有大才! 」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22 17:49
第二百一十九章缺可靠的人

    等送走了常凱之後,秦川已經回到了家中,秦舉人拜訪知縣之後,還特意去了戶房經承週貴家中吃午飯,既然知縣老爺這關過了,那麼接下來就該敲定具體的細節。

    吃過晚飯,朱達、秦川、周青雲和李和聚在了書房,李和坐在桌邊,桌案上賬簿展開,他手拿著筆正在記錄,邊記邊沉聲報數:「今日朱達支取五百兩給常凱,叔父今日支取一百五十兩做禮物。」

    這是朱達和秦川共同的決定,支取銀子的時候要清楚記賬,每日裡要對賬核算,說清銀子的用途。

    「就算自家人也得賬目清楚,為以後做出個規矩來。」朱達從前在河邊新村就說過這番話,秦川深以為然。

    「等應募的青壯們來到,安置住處,每日裡的耗用,還有各項雜費使費,到時候會列單子出來。」朱達說了接下來的打算。

    秦川沉思片刻後緩緩點頭,開口說道:「現在就是些人情往來的花費,只是這收攏無主田地的事一開始,銀子就要流水般的花出去,雖說是要和縣裡各家共同出資,但官差做事習慣剋扣,想要讓他們用心,還得考慮這個剋扣,除了這個剋扣之外,還得防著縣裡的銀子和糧食不夠用,真要到這一步,咱們要貼補的就多了。」

    這些話讓李和倒吸了口涼氣,放下筆感慨說道:」還以為咱們手裡的銀錢多到花不完,這麼說還不夠?「

    「只有最壞那等境地才會如此,但你放心,大夥也寬心,絕不會到這般境地。「朱達這話說是安慰又不像,但話裡面蘊含的信心大家都感覺出來了,秦川倒是能聽出朱達可能有些打算,不過朱達不說,他也不會去問。

    ......

    第二天清晨天亮的有些遲,因為陰雲密佈,還有細碎的雪花飄落,以經驗來看,倒是不會下大雪,雖說就一夜的間隔,可大夥都能明顯的感覺到,今日比昨日寒冷許多。

    常凱倒是熱情如火的早早趕到,昨日裡朱達交辦的招商事宜,他已經安排好了人手,捨得花銀子使費,自然有人願意出力做事。眼下城外各處還說不上太平,所以每個方向上都安排五個人結隊,除了乾糧用具之外,還帶著刀棍兵器,這樣的準備下,遇到危險也有一戰之力,共有四隊人去往四個方向,就是懷仁縣和周邊接壤的官道路口處。

    「朱兄弟,你這個主意真是好,外來客商還是認本地官府的,在大夥心裡,本地豪強士紳肯定偏幫本地,我等吏役吃人不吐骨頭,有品級的官員多少要有幾分公道。」常凱笑嘻嘻的奉承了下,但他所說的是真心話。

    昨日裡安排常凱調集人手去宣講招商,朱達特意讓常凱去衙門裡弄了幾張告示,大體上是說懷仁縣城處事公道,治安良好,希望各處商隊來這邊休整暫住,一定會有賓至如歸的感覺,冠冕堂皇說了一通後,還蓋上了知縣的官印。

    儘管告示上寫的是白話,但派出去這二十個人都不認字,還得找人和他們說了大概的意思後死記硬背過去複述,南下北上的商隊裡面認字的比率比白身副役們稍高,但也不是每支商隊都有,真正能讓人產生信任的是那紅通通的印記,官府大印代表著信譽和權威。

    對於管印的那位知縣家人來說,官印用在這等地方沒有任何干礙,左右幾百文好處落定,後續還有兩頓好酒喝,何樂不為。

    「各位,咱們這次去招商,不是去當老爺作威作福的,而是去當孫子把人伺候好的,把各位奉承上差老爺們的本事拿出來,彎著腰笑臉逢迎,把商隊都給我帶過來!」朱達大聲宣講,下面的二十幾人都誠惶誠恐的聽著。

    集合的地方是在楊守文的宅院,這院子大部分都被燒燬,那些燒成黑炭的廢墟和殘骸都已經被收拾乾淨,倒是城內一處難得的封閉空場。

    朱達踩在一塊石頭上宣講,說完之後,看到這些年輕人滿臉懵懂不解,知道他們未必能想通自己所說,但這也沒什麼奇怪的,在朱達那二十餘年的記憶裡,在推進改革的過程中,很多事大家都想不通不理解,後來才慢慢接受,這其中也包括招商引資。

    「我把話給你們說明白了,商隊確實不來咱們懷仁,那我不怪你們,要是你們把人嚇跑了欺負跑了,三十鞭子打底,上不封頂,我的手段你們都知道,如果你們讓商隊來了咱們懷仁縣住下,哪怕住一晚上,把商隊帶來的那一隊賞一兩銀子,要是有後續還有厚賞,上不封頂,你們聽明白了嗎?」朱達抬高聲音說道。

    這番話說完,二十餘名年輕人先是錯愕,隨即露出了然神色,參差不齊的吆喝回答說道:「朱老爺,聽明白了。」

    倒是站在一旁的常凱嘆了口氣,低聲說道:「又浪費銀錢......」朱達沒有理會這邊,他看著其他人的表情,這次確認大夥都明白了他的意思,沒有培訓沒有經驗,不要奢談什麼意義,直接明確賞罰,讓他們知道做和不做的區別,做好做壞的待遇和結果,他們立刻有了動力,也知道該怎麼做。

    「去南路的張進北跟著,去北路的王井跟著。」朱達在這兩路安排了兩個自己,大夥對此沒有異議,覺得是理所當然。

    安排幾隊回去再做整備,等常凱也告辭離開後,朱達把張進北和王井叫了過來,鄭重其事的說道:「他們不是自己人,在外面又沒辦法盯著,我交辦十分,他們能做五分就不錯,你們兩個就是要盯著他們做到六分以上,明白嗎?」

    兩人當然是滿口答應,朱達盯著兩人的眼睛,認真無比的說道: 「我們在一起也才將將一月,說句實話,對你們沒有任何訓練,也沒有定下任何規矩,一切都要靠你們的自覺,我現在只能相信你們,希望你們兩位讓我一直信任下去,明白嗎?」

    這話說得有些重了,張進北和王井兩個人都是考慮了下才抱拳給了答覆:「請老爺放心,我們不會有任何的含糊。」

    兩個人滿臉肅然的離開,朱達揉了揉額頭,如果能和河邊新村一樣,把新人帶在身邊系統的培訓教育,定下規矩,可用之後派出去也會放心可靠,但現在只能這麼靠著言語激勵,激發人的責任感,儘可能的保證效率和結果,但真正達到什麼樣,還是不可控的。

    ......

    李家商隊在懷仁縣城交割貨物,休息一晚之後就是辭行,打交道的日子還長,雙方都認識的很清楚。

    倒是李家商隊帶回來的貨物有幾分出乎意料,居然有牛四頭,羊五十隻,皮貨若干,其他的則是些土產日用之類,其中皮貨是方家貨棧要買的,之所以購置這個,是可以向南邊來的商隊兜售,可以換來部分南邊的貨物,來回倒賣會有不錯的價錢,至於土產日用,對於相對封閉的縣城,只要不是特別貴的百貨雜貨,買來售賣總歸有利可圖,牛羊牲口則是另外一回事。

    像李家商隊這種遊走於山西和大同各個州府衛所的商隊,一方面是固定販賣幾種特產,一方面則是在某地看到有利可圖的生意也會做,比如說這次在北邊就遇到了便宜的牛羊,順便買了下來。

    「這些牛羊就是韃子販運過來,他們當地耗用不了,賣又不方便,會便宜我們這種常來常往的關係。」

    「韃子那邊有牲畜和皮貨,需要我們這邊的鐵器、棉布和各項雜貨,這是我能想到的,還有什麼其他的嗎?」

    朱達想要瞭解一切新的知識,這等邊貿事宜是他感興趣的,預想中這位李幢也該知無不言,沒曾想問到這個,李幢卻欲言又止,把這個話題繞了過去,到底有什麼不方便說的,這讓朱達很好奇,當然,雙方相識不久,想要結交畢竟還沒有深交,毫無保留的交底或許對方有顧慮。

    既然不便說,朱達就沒有追問,以後有的是機會。

    才把李修商隊送走,常凱又是來找朱達,雖說常凱一次次慇勤奉承,可卻不讓人覺得心煩,就和戶房經承週貴說得那樣,常凱是個聰明人,但大夥從前沒有看出來,常凱每一次來都不是只為了阿諛奉承,而是有正經事。

    「朱兄弟,到現在已經招募了七十三個人,這還只是城外的,估摸著接下來人還會更多,得想個安置的辦法。」說這個的時候,常凱可沒什麼討好的表情,滿臉都是愁容。

    這消息讓朱達也是錯愕,散落各處的流浪青壯應該都在距離縣城一日或者更遠路程的距離上,招募的人現在還沒有到達,可這一天還沒到,已經有七十三個,怎麼這麼快,怎麼這麼多?

    「人從哪裡招來的?」

    「城內城外多得是,找不到活計,飢一頓飽一頓的,聽到小爺你招人,都投奔過來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25 17:26
第二百二十章鐵匠鋪的大生意

    大股的蒙古馬隊入寇,從北邊來,從東邊來,屠戮村寨,殺人放火,當你僥倖逃過的時候,接下來會去哪裡?

    除非是純粹的山民,不然在山裡生存不了幾天,也會有人倒霉,遇到了回程的蒙古馬隊,或者自以為遇到了官軍的救兵,還有人死在無秩序的暴行之下,但會思考的人都知道要安全的地方,而且還要離得近。

    受難區域的倖存者們沒什麼選擇,只有懷仁縣城可去,行動力和生存力比較強的青壯們陸續趕了過來,畢竟這邊沒有被破壞,還有物資,還有秩序。

    朱達他們來到懷仁縣城的時候,難民大多是附近的村寨住戶,其中相當部分的家園並沒有被破壞,他們只是被驚嚇到,當韃虜撤走,確定安全之後,這些人就各自返鄉,那時候真正無家可歸的難民並不多,朱達招募的二十名家丁就是其中一部分。

    當收購了縣衙的廉價物資,出城去鄭家集售賣,一來一回花費幾天,回到城中又和方銘以及楊守文死鬥,又要挾持縣令,等到秦舉人入城確定局勢,又是緊鑼密鼓的忙碌不停,就在這過程中,真正的難民陸續進城。

    「......這是燈下黑了......」朱達自嘲說道,他這種有武力的都來到懷仁縣城,卻想著其他年輕人會停在原地不動,說起來可笑,

    但他的推測其實沒有太多錯誤,尋常村寨百姓沒有見識和經驗,年輕人生存能力強,但年齡帶來的積累卻很薄弱,他們下意識會留在最熟悉的地方,希望有那種僥倖的改變,或者有些不切實際的念頭,這就是為什麼沿路會聚集起暴民團夥,鄭家集會有各路團夥你搶我奪。

    只不過這樣的幻想和糊塗很快會被殘酷的現實擊潰,大破壞後的村寨沒有足夠人生存的物資,即便搶奪劫掠也未必能積蓄出足夠過冬的糧食,何況秋冬交替讓天越來越冷,飢餓和寒冷讓所有人都堅持不下去。

    物資空耗,飢寒交迫之下,大家只能尋找出路,或許有人想要去大同,或許有人想要去大同左衛的幾個千戶所,或許有人死在了路上,或許不知所蹤,但來到懷仁縣城的人是大多數,還有些人停在懷仁縣城周圍未被破壞的村寨。

    「......哪有那麼多的活計給他們做,就算地主的口糧也不富裕......」這是常凱的解釋,朱達也認可這番話,懷仁縣最繁榮的地方是鄭家集,縣城工商不興,無非就是種地而已,田地上也早有農戶長工忙碌,哪有什麼多餘的機會給旁人,充其量有人貪圖便宜僱短工,長久活計怎麼可能。

    朱達對細節雖然犯了「燈下黑」的錯誤,但大略的趨勢卻是對的,從入寇血洗造成的災難到現在,逃出來的以青壯為主,他們也到了最窘迫的時候,突然有官差出來招募人手,說「舉人老爺」「朱公子」是金主,難民青壯們消息不靈通,但一打聽就知道這二位的事蹟,管吃管住的承諾由這二位說出來是值得信任的,立刻紛紛來投。

    「沒被韃子禍害過的村寨還會收攏不少,等這批人能過來的過來,接下來就是越來越少了。」

    「韃子真是造孽,死了多少人啊!」

    對接下來能有多少人被招募來,朱達和常凱都有個大概的估計,不會有太多人,韃虜這次入寇還有旁人不怎麼知道的官軍血洗,被他們殺掉的以及間接被他們殺掉的實在太多,來到這邊的人就是倖存者——但沒有多少......

    「人既然招來了,那就不能放跑,我這邊最缺的就是人,人先安頓到田莊裡面去,這幾天別讓他們餓著,也別讓他們吃飽,耗用的糧食和其他,銀子不夠了和我說,還要用壯班和快班的人守著他們,他們離鄉破家後過了段無法無天的日子,肯定不怎麼守規矩了。」朱達特意叮囑了幾句。

    聽到這話後,常凱搖搖頭,朱達還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那常凱豎起大拇指說道:「我的小爺,你這是怎麼長大的,衙門裡那些幾十年的老公務都未必有你周到。」

    朱達笑著沒接話,這對於其他人來說是個誇獎,朱達自己卻知道怎麼回事,過了一會,大家越來越親近,常凱也沒刻意的聊很久,招募人手要安排的事千頭萬緒,現在都要他去張羅,急忙著走了。

    從頭到尾兩個人都沒提糧食耗用,因為在銀錢足夠的情形下這根本不是什麼事,且不說縣庫裡存著收上來的糧稅,只說這縣內大戶,尤其是三班六房的各位老爺頭目,凡是能在賦稅上插手的,家中存著的糧食一定不會少,縣城這邊商貿不興,金銀通貨也少,大家手裡存留的財貨往往是實物,這糧食就是一種。

    偏生大同邊鎮大面上不缺糧草,大宗糧食販賣又不是懷仁縣人等操持得起,所以就這麼一年年存留下去,倒也不是沒有換錢的出路,從前供糧給鄭家集就是縣內的大生意,可鄭家集消耗的遠不如縣內各方積存的,更別說今年連這條路都沒了。

    這麼多糧食存在糧囤裡,有人願意出白銀銅錢這樣的通貨來買,那是熱烈歡迎的,而且現在是剛過秋收沒多久,糧價正賤,有人來買他們樂不得出售,還能把價錢講低下來。

    要說常凱會不會用心去講,會不會中飽私囊,對這個朱達倒是有信心,之所以如此,並不是說常凱能有多高潔的道德操守,和官衙的老官差講操守就是個笑話,常凱會用心去做的原因很簡單,他覺得跟著朱達能有更大的好處,而且這好處不是空畫大餅,已經兌現了些許,將來更是金光絢爛讓人目眩,權衡輕重誰都會做,常凱也會。

    送走了常凱後,朱達去方銘宅院那邊找周青雲,他正領著家丁們收拾和安頓,秦川不在宅子裡的時候,朱達和周青雲相對自由,至於秦琴和王小紅,會在車把式婆娘的輪流陪伴下,和家丁們一起行動,只不過不會在同一個宅院裡。

    「這幾天所有家丁都要操練起來,就按照我的那些法子練。」朱達特意叮囑了句,說完之後就要離開。

    「你不一起練?忘了你自己的話嗎?」朱達還沒出門,周青雲就在身後喊道。

    朱達轉身笑著說道:「這幾天忙,接下來的日子就要天天練了。」

    這話是敷衍還是如何沒法判斷,周青雲搖搖頭,他瞭解朱達,既然有了主意,其他人很難勸的回來。

    離開這邊,朱達一路走向鐵匠鋪,家丁都在操練,倒是有兩個副役跟在左右,現在常凱專門按派人在朱家這邊候著,供秦川和朱達差遣,看著低三下四,幾乎沒有油水進賬,可這活計不是常副班頭的親信還輪不到,這可是近距離巴結秦大老爺和朱老爺的好機會,只要掛上關係,日後就吃用不盡了。

    懷仁縣內稍微齊整些的街道就是朱達居住的那片區域,次一等的則是聯通城門的正街還好,其餘各處實在沒什麼可說的,這都不是和朱達那二十餘年的記憶比,和鄭家集比,和河邊新村比起來,都是不如。

    陪同朱達的兩個副役也和從前同僚一樣糊塗,心說這位小爺盯著髒亂差的地方看得這麼起勁作甚。

    這次來鐵匠鋪的待遇和上次大不一樣,朱達才走進去,還沒等跟著的副役吆喝,張大鎚就快步迎了上來,滿臉堆笑的作揖為禮,看著是把他能做到的慇勤做到了極限。

    「朱老爺快裡面請,馬上給您準備好茶和點心。」張大鎚這份慇勤倒是出自真心,且不說朱達是懷仁縣眼下風頭最勁的人物,上次那生意也讓鐵匠鋪賺了不少,這樣的好主顧登門,怎麼也得笑臉相迎。

    「一百把鐵鍬,一百把鋤頭,三十柄石匠用的大鎚,這些我急著要,現在就開始做,算好了定金去我宅子那邊拿,現銀支付,交貨付剩下的。」朱達開門見山,站在鋪子裡就下了訂單。

    張大鎚先是一愣,隨即臉上的慇勤笑意又是加重許多,好主顧登門給了大生意,不討好這樣的人還討好什麼人。

    「你這邊該僱人了,這單生意做完,還有十倍的數目等你去做。」

    這話說出口,不遠處正在捶打通紅鐵件的一位鐵匠身子歪了下,鐵鎚砸在了鐵砧上,弄出好大動靜,接下來整個鐵匠鋪都安靜下來,兩百多件農具和工具已經是大生意了,還得加上十倍,這真是了不得。

    而且以這位小爺口碑,可真不是說大話的人物,莫說鐵匠和學徒,就連張大鎚都被震住了,等反應過來後諂媚的已經要跪在地上了。

    「你們應該找個專門的知客掌櫃來應承,你做不來這個,巴結別人都顯得太假。」朱達說得不客氣,張大鎚有些訕訕,鐵匠鋪裡有人偷笑,顯然不止朱達一人這麼想。

    「還有生意要照顧你,這邊說不方便,進屋去談。」朱達這話讓鐵匠鋪又是安靜下去,居然還有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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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