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誅明 作者:特別白 (連載中)

 
V123210 2017-3-18 10:22:2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6 340519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1 18:26
誅明 第二百四十一章 搏命不思量

    路兩邊全是驚呼亂叫,要說這王家屯百姓也是見多識廣,這都當街殺人,鮮血飛濺了,路邊的躲避,可兩側住戶居然有探頭探腦看熱鬧的。

    砍殺一個賊兵,朱達的朴刀上舉,又向前衝出兩步,另一名賊兵刀已經抽出了半截,朱達雙臂前壓後台,那朴刀猛地斬了下去,面前賊兵刀還未抽出,刀已經從左肩砍了下去,半邊脖子都被切開,又是鮮血噴出。

    片刻之間,已經兩個賊兵了賬,剩下三人臉上神色電轉,從開始的警惕變為震驚,又由震驚變味了恐懼。

    他們自己都未必意識到這點,只是下意識的心情變動,求生本能佔據了一切。

    若是為國殺敵,還有幾分忠烈勇氣,若是為親報仇,還有幾分血性支撐,可自從他們從軍中逃出做賊之後,勇氣就和他們無關了,出來是為了搶掠發財,是為了放縱享受,可不是為了拚命廝殺的。

    看到同伴血濺眼前,死了一個,尚且有憤怒,轉眼間死了第二個,那就只想著死的不是自己了,本能讓他們躲,本能讓他們逃。

    賊兵潰散,那兩個張巡檢的親信居然一個嚇得失禁,另一個癱倒在地上,誰能想到當街閒遊耀武揚威的時候,突然間有這樣的凶漢殺出,還直接殺了兩個,莫說他們,連那張揚張巡檢都被嚇呆了。

    只有三個人還沒有驚慌,那兩個對張揚面露不屑的跟班反應不慢,此時已經抽刀在手,那個刀疤中年則是橫刀攔在了那張巡檢面前。

    朱達腳步還是沒停,他已經衝起來了!

    「你要殺官造反嗎?」有人嗔目大喝,對江湖草莽中人,這砂管造反是萬萬碰不得的忌諱。

    朱達腳步不停,平端朴刀做短矛使用,沉默著向前,如果在白堡村沒有遭難之前,這話對他還有威懾,可現在他什麼都不怕,官兵殺都殺了,何況眼前。

    那兩人一人退了步,另一人手中在腰間一掏,猛地飛擲過來,就在這投擲而出,後退那人卻是揮刀前衝,兩人配合的極為熟練,顯然不是用了一次。

    朱達若是閃躲,整個人就失去了平衡,甚至會對面前衝來的人露出破綻,怎麼都來不及了!

    路邊卻安靜不少,眼見著那蒙面刀客勇猛無匹沖上去,突然間卻是撲倒在地上!

    不對,這不是撲倒,這是翻滾,這刀客撲倒之前,手中的朴刀已經投擲了出去!

    朱達矮身向前翻滾,藉著這翻滾前撲勢頭,手中朴刀做投矛飛擲而出,面前那人只防備著腰部以上,誰能想到有這樣的變化,朴刀從他的小腹直刺而入,那裡人身要害,卻是痛覺最集中的所在之一,被朴刀如此沉重的家什貫入,整個人仰天就倒,倒地後慘叫震天。

    一人飛擲,一人沖上,這個百試不爽的套路失敗,同伴突然間倒地,發出驚天動地的刺耳慘叫,在這瞬時間人已經慌了,眼睜睜的看著人翻滾到眼前,起身抽出了短刀,向著小腹猛地刺下來。

    到這個當口,飛擲那人反應過來,退步,揮刀,左手壓在右手上,當頭就是一刀劈下,方寸間人作出的反應都很簡單,不是逃就是拼!

    朱達的匕首向前一伸,半截刀刃沒入了對方的大腿,他順勢攪動,只聽到那人發出不和向岳都有教導,在這等短兵相接的時刻,唯一要想的就是讓對面的敵人死,想多一點都是取死之道。

    翻身剛起,雙腿發力,整個人都撞到了對方懷中,拿刀是不是劈下,朱達顧不得了,他只知道拿著自己抽出的短刀戳刺不停。

    在第五刀的時候,朱達意識到對方確實死透了,這才猛地後退,在這個時候,朱達也想到了那位刀疤中年,剛才和面前這位死鬥糾纏的時候,如果有人上來一刀的話,自己肯定活不下去。

    另有一點,剛才自己衝向對方懷中,但對方那一刀應該能劈下來,怎麼就停住不動,那時候的狀態是雙方都拼了。

    朱達抹了把臉上的血,這才看到和自己搏命那人的脖子上插著一根箭,是周青雲救了自己。

    那刀疤中年和張巡檢呢?已經向前跑出了幾步,朱達反手撿起朴刀,快步向前追去,周青雲剛才那一箭不是從正前方射來,他應該是在路邊騎著馬開弓。

    翻滾、搏命、起身、拾刀、追趕,不過是電光火石之間,那刀疤中年和張巡檢反應過來轉身逃跑也才幾步,恐怕開始他們也只是驚慌,沒有太過緊張,一個人膽大包天衝上來,這邊可是有十個廝殺漢,誰能想到會是這般的結局。

    朱達覺得自己渾身血液都在燃燒,殺人和廝殺讓他熱血沸騰,疲憊一掃而空,他覺得自己的體能此時是巔峰,就這麼快步追上前去。

    那張巡檢的身材其實有些胖,明顯沒有打熬過身體,那刀疤中年推著他沒跑幾步就跑不太動,或者說,知道自己跑不脫了。

    刀疤中年人陰沉著臉回頭,那張巡檢只是扭頭看了一眼,就繼續向前狂奔,本來穿著下顯擺的綠色官袍反倒成了累贅,跑幾步就被踩到下襬,猛地趴在地上,這時候路兩邊居然有人笑出聲來。

    朱達腳步沒有停,周青雲的攔截是一個佈置和配合,不能在這上面有什麼僥倖,該自己做得就是要自己做,該自己殺的要自己殺。

    刀疤中年刀客一直在小步移動,手中雁翎刀不停的變換姿勢,眼睛死盯著朱達的動向,這人懂得武技,經歷過廝殺,是個難纏的對手。

    朱達已經忘了當時為什麼要殺這個人,但他知道這個人必有可殺之處,因為每次殺人前朱達都會問得很詳細,開始袁標對這個問題很不耐煩,後來則是有問必答,確實是傷天害理的人。

    靠近了一步,那刀疤中年的神情不那麼堅定,又靠近一步,那刀疤中年身子顫了下,再靠近一步,那刀疤中年臉色變白,距離還有三步。

    刀疤中年這兩年一直記得那一夜雷雨天,半夜噩夢突然驚醒,在電光雷聲下看到了屋中的蒙面刀客,看到迎面劈來的鋼刀,還有半個頭顱被切開的劇痛。

    那一夜僥倖逃過,恐懼好似跗骨之蛆,永遠盤踞在心頭腦海,半夜時常驚醒,總覺得屋中有一人要殺自己,本想著去往別處躲避,可自己知道的同行一個個死於非命,這就更讓他恐懼無比,本想著遠走高飛,可捨不得本鄉本土,捨不得在這裡經營的那些黑心錢財。

    放棄舊業,東躲西藏之後,再也沒有人找上門來,刀疤中年的恐懼也漸漸淡了,在大難之後甚至還有了些許的野心,鄭家集覆滅,懷仁縣又有了好大的空子,這張巡檢身上大有前途。

    誰能想到今日又見到了那夜的噩夢,總看到那冰冷的眼神開始,刀疤中年就覺得渾身發寒,他越想越覺得就是那人,到現在他確認無疑。

    不管怎麼看,面前渾身浴血衝過來的刀客都已經是強弩之末,人都是有極限的,從衝出,劈砍,到翻滾搏命,每一項都是消耗大量的體力,此時的自己反倒是養精蓄銳,以逸待勞。

    唯一讓人心裡不踏實的是剛才似乎聽到一聲尖嘯,好像弓箭破空,但在這懷仁縣中,哪有這樣的好射術?

    怎麼算都有把握,可看著一步步靠近的浴血蒙面刀客,看著那冰冷的眼神,刀疤中年的信心開始動搖,動搖到崩塌,恐懼漸漸翻起,開始瀰漫全身,刀疤中年都沒注意到自己開始顫抖,陽光照射,此時並不那麼冷,穿著足夠暖的刀疤中年卻覺得如墜冰窖,寒氣刺骨。

    距離還有兩步,求生欲主宰了刀疤中年的所有,這人啊呀一聲,轉身就逃,到這個時候,刀疤中年才意識到一點,從武人和戰鬥上來說,自己在兩年多那個雷雨之夜已經死了,在面前這個浴血刀客面前已經徹底死掉。

    張巡檢向前跑出了六步,然後就停住不動了,因為在他前面十餘步的距離上,橫著一匹馬,馬上騎士側身扭頭看著他,手中提著弓箭,張巡檢不多的見識讓他知道,這是馬上開弓最標準的姿勢。

    「你......你們......這是要殺官造反,朝廷要派大軍來剿滅你們,要誅滅九族,要......」

    「......來人啊!救命啊!這是賊人!」

    張巡檢語無倫次的大喊,他扭頭想要跑,剛才被他踹翻的那個小販正在面前,有些膽怯,有些畏懼,但臉上更多的是快意,擔著擔子堵在巷口一動不動,而路的兩側,看熱鬧的外來人物都在低頭避讓,而本地百姓卻大著膽子走了出來,把路兩邊的各處出口堵住,冷冷的看著張揚。

    「你去追那個人,要死的,要人頭,我來對付這個!」粗啞無比的聲音響起,只看到馬上的騎士驅動坐騎向著一處路口追了下去,還能聽到有人說話「跑到那邊去了,快追。」

    巡檢張揚想要抽刀恐嚇,原本被他當成豬羊一樣殘害的百姓們卻沒有絲毫畏懼的神色,張揚後退兩步,卻看到那渾身是血的恐怖人物已經逼近過來,他渾身力氣都消散無蹤,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饒命,饒命,我是朝廷命官,不能殺官造......」

    「你該殺,該死!」粗啞無比的聲音響起,刀起刀落。

    朱達已經感覺到疲憊,可看到眼前這一幕,他又覺得無比堅定,底氣十足,那周寡婦遭遇的或許很多人都遭遇了,王家屯和周圍百姓不知道被這張巡檢殘害成什麼樣子,鄭家集鄭家表面功夫做得那樣,還有一個好似禽獸惡鬼的鄭勇,這王家屯的張揚從來肆無忌憚,那又做了多少惡行,確實是該死!

    砍下頭顱,隨便撕扯了其他屍體上的衣服包裹起來,這條街道上已經亂了,殘餘的賊兵不知道跑到何處,而那兩名被嚇住不及做出反應的巡檢跟班正被百姓們圍住痛打,慘叫聲已經變得虛弱了。

    沒過多久,周青雲又拐上了這條街道,馬鞍上掛著一個人頭大小的布包,能看到包裹已經被血浸透。

    朱達點點頭,兩個人在這個時候儘可能避免交談,非得說話也得用假聲,他提著頭顱準備上馬,才邁出一步卻踉蹌了下,整個人差點要摔倒,朱達這才意識到剛才的爆發耗費了多少力量,爆發和昨夜的趕路不停,讓身體極端疲憊,到這個時候要顯現出來了。

    周青雲一抖韁繩,驅馬趕過來,朱達沒有讓這虛弱疲憊被人發現,只是順勢彎腰整理了下靴子。

    兩匹馬到了跟前,朱達解開韁繩,對著周青雲伸過來的手搖搖頭,自己把住馬鞍翻身上馬。

    「走吧!」朱達低聲說了句,他沒有做假聲,但嗓子已經啞了,疲憊的時候就會這樣。

    被毆打的那兩名巡檢親信已經沒了聲息,朱達和周青雲顧不上那麼多,只是打馬從來路返回,按說巡檢手裡還有幾十人的鄉兵,不過從眼前百姓們的舉動來看,那支力量不值一提。

    因為這一夜沒怎麼耗費畜力,人儘管疲憊,馬倒還撐得住,小跑著向圍子外跑去,騎馬的朱達很沉默,周青雲則是將弓箭預備好,前面過卡子的時候還可能有戰鬥爆發,朱達用力的深呼吸,也將弓箭取了出來。

    王家屯果然是個草台班子,若是在鄭家集當街殺人,這時候鄭家的私兵已經追上來了,而且根本不敢朝著卡子和門前跑,那邊弓箭手已經預備好,家家關門閉戶是必然,甚至有百姓主動針對,而在王家屯這邊則是反過來,沒有什麼人追擊,聽到的慘叫是百姓們的清算,外來人們無論好壞都在戰戰兢兢,至於圍子門前卡子那邊有幾個人張望了幾眼就逃散一空。

    朱達和周青雲馬不停蹄向著西北方向而去,如果從被人看到的來時和去向判斷,沒人會想到他們從縣城來到。

    就這麼一口氣跑出大半個時辰,在官道商旅驚愕提防的目光中拐入小道,然後消失在所有人的視野中,來到了預定中躲避的廢棄土地廟,這是村莊廢墟,因為二十餘年前被入侵的蒙古騎兵屠滅而廢棄,新村子距離這邊有三里遠,因為這邊距離村落很近,江湖人不太願意來這裡躲避,村裡人又覺得這邊煞氣太重,除了膽大的孩子也很少前來,後來有獨行客和亡命徒在這邊落腳後,連孩子都不敢來了。

    確定沒有閒人後,朱達和周青雲收集枯草開始生火,冬日北地村落的周圍大部分的引火物都被收集到村內,也就是這等有危險的廢墟無人趕來,多少留下了些。

    枯草燃起後,煙霧不少,但這不是引人注目的信號,反倒是告訴村民和這片廢墟內的其他人不要靠近。

    將身上沾血的衣服脫下,在泥土地上滾一滾之後,包在了人頭包袱上,有泥土髒污遮掩,再也看不出血跡,在這樣的天氣下,到現在鮮血已經不滴了。看著就和普通的髒污包裹沒什麼區別。

    然後是餵馬,朱達和周青雲只吃了一點果腹,乾糧和僅剩的馬料都全部給了坐騎,村莊雖然被廢棄,可當年成為村落是要有水源的,能容納各路牛鬼蛇神在此躲避,也是因為這裡有取水的地方,朱達和周青雲喝了點葫蘆裡的水,帶著馬匹去水源喝了些,現在人的飢渴不重要,關鍵是讓坐騎恢復。

    「我還以為這人早就亡命到別處,沒想到混在這邊,看來注定要死在我們手裡。」周青雲一邊向火堆裡添柴,一邊閒聊,從來沉默的他在這樣的歇息時刻往往會主動發起話題。

    朱達很累,火焰的溫暖讓他想癱下來睡一覺,可還是儘可能的正坐,保持隨時反應的狀態,用濕布擦著沾血的兵器。

    「鄉土沒那麼容易走,去別處只能坐吃山空,只能死的更快,他還想混在這裡,在這裡還能圖謀個好日子。」

    「那咱們離不開這懷仁縣了嗎?」周青雲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朱達看了周青雲一眼,笑著說道:「這種貨色怎麼能和我們兄弟比,他不敢走太遠,是因為不夠強,我們兄弟何處去不得。」

    這回答讓周青雲愣怔了下,沉默片刻,臉上泛起笑容,點了點頭。

    休息了大半個時辰之後,朱達和周青雲打著哈欠上馬離開,人沒怎麼休息,疲憊依舊,但馬匹卻恢復的不錯,人馬身上沾染的血跡都已經擦拭乾淨,兩顆人頭都放在朱達的鞍袋裡,外人看不出來什麼。

    離開這邊,向北奔行半個時辰之後,朱達和周青雲才繞路折返南歸,等過了王家屯再向南之後,兩個人才敢去路邊村落買些干糧和補給,但去的只有周青雲一個人,朱達不會在人前露面,買的東西也不是酒肉,而是雜糧餅子和馬料,買回來之後,一人一馬先吃,過半個時辰後另一人和馬才吃。

    走得不快,半路休息,等看到縣外田莊輪廓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下來,一天一夜過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1 18:27
第二百四十二章 自那時起

    昨晚察覺到朱達離開,並且對結果有所判斷之後,在清晨起來,付宇就比旁人興奮許多,特意去了秦舉人居住的院落周圍走了走。

    「這次咱們還真不虧。」和孟田單獨相對,付宇並不那麼沉穩。

    孟田則是不以為然,言語裡甚至帶著刺:「咱們兄弟才投過來,要是太快換主,以後還怎麼做人。」

    「你說的沒錯,可咱們才跟了幾天,有恩情在嗎?」付宇反問的也很不客氣。

    等到了吃早飯的時候,整個田莊都能聽到秦舉人的咆哮,這樣的大老爺突然這麼大脾氣,家丁、差人、莊客和難民都是戰戰兢兢,不知道為什麼。

    大家很快就知道了答案,李和苦笑著出來安排今日事宜,難民們重複昨日的隊列和跑步練習,繼續收拾整理田莊各項設施,李和也沒有對大家隱瞞什麼,說秦老爺從前在鄭家集的時候,就教授朱達和周青雲的認字讀書,從趕考到地方遭難,耽誤了這麼多的時間,昨夜還是第一次考他們的學問,沒想到不但沒有進境,還忘了很多......

    這讓秦川秦舉人大怒,勒令兩人必須要溫習功課,今日裡一切都要放下。

    聽到這個,所有人都覺得哭笑不得,朱達和周青雲兩個標準的武夫還要學什麼讀書寫字,可哭笑不得之餘,大家又覺得羨慕,這樣的干親父子不是利益聯合,而是真正有父子感情的,不然怎麼會這麼做。

    就連留宿田莊的常凱也被這件事弄得懵了,想要去求情的時候卻被李和勸住,說什麼秦老爺如今在氣頭上,何苦去折騰找罵,等氣消了些再去勸更好,還說什麼大小姐秦琴也要到晚上再勸。

    話說到這般地步,大家也無可奈何,只能按照李和的傳話,該練的練,該忙活的忙活。

    付宇和孟田在差人裡,或者說差人那個圈子裡是最得常凱信任的,所以跟著忙東忙西,很多對話也沒避開他們,以這小哥倆的交情,彼此間都很瞭解,孟田注意到付宇沒早晨起來那麼興奮了,但也懶得點破。

    「常爺,你這兩天沒回去了,衙門那邊多少要顧著,人不在,慢慢的事情也不在了。」付宇等著人少的時候,還提醒了常凱一句。

    「小爺的心思在城外,老爺現在被敷衍著,我能做什麼,與其在城內招人厭煩,不如在外面忙活些實事。」既然不當外人,常凱說話也實在了很多。

    常凱所說的話付宇聽得懂,朱達不在城內,沒了這不講規矩的強力威懾,大家和秦舉人之間就可以拉鋸了,用衙門裡辦差的手段拖延扯皮,給自己爭取到足夠的利益,就和每一任知縣的待遇一樣,當愕然,不是所有好處都要吞掉,而是縣內吏役們要拿到足夠的好處。

    「原以為是個破規矩的,沒想到還是被規矩套住了。」付宇午飯時候和孟田說了句,說的時候很消沉。

    等天黑下來,朱達和周青雲還沒被秦川放出來,田莊內各處氣氛反倒好了不少,敢情這看著銳不可當,威武霸氣的兩兄弟也有怕的人,居然也和尋常半大小子一樣被長輩圈在家裡不出門,而且還沒什麼反抗的能力,無形之中大夥倒是覺得朱達和周青雲有些親切。

    天亮開始消沉的付宇到現在反倒有些毛躁,今晚倒是不用值夜,可他一直在街角走來走去,沒有回去休息的意思,管著家丁的幾個人也懶得理會,等到了時候再不回去按照規矩抽鞭子就好,現在是自由活動的時間,管他作甚。

    「得賭一鋪,得賭一鋪。」付宇念叨了兩句,對邊上百無聊賴的孟田說道:「今晚咱們倆都警醒點,聽著馬蹄聲,要是他們回不來,咱們就去翻秦老爺的牆,說明利害,一定要投靠進去。」

    「這也太急了,再說了沒準幾天後把事情辦成了回來。」

    「所以要賭,賭中了,這懷仁縣有咱們的好日子,賭不中大不了被打發回去,這日子咱們又不是沒過過,實在不行去大同那邊做生意。」付宇悶聲做了決定。

    ......

    因為這一天是簡單的重複,進入歇息時間後,整個田莊很快安靜下來,付宇和孟田主動和其他家丁換了輪值夜間守備,百無聊賴又警惕萬分的張望四周,夜裡漆黑,燈火範圍之外看不見什麼,但田莊內外總有各種響動,不知道何物在何處發出。

    昨夜值守,今夜又要熬著,付宇和孟田也沒辦法一直繃著,開始還有精神,後來則是無精打采的,沒有打盹的原因倒不是互相提醒,而是李和一直在外面巡視,巡視的範圍還非常大,一個人莊內莊外的亂走。

    正在迷糊間,孟田猛地抬頭,付宇稍晚了些也反應過來,有馬蹄聲,還是兩個人的馬蹄聲,在這寒冷安靜黑夜,只要留心的話,距離村寨越來越近的馬蹄聲總是很清晰。

    除了馬蹄聲之外,還有腳步聲,這個倒是不讓人意外,孟田和付宇看著李和從面前跑過,李和邊跑邊吩咐值守的人不要亂動,他在莊子外下了捕兔的套子,應該是抓住獵物了,他要過去拿,去晚了就被狼叼走了。

    「你確定是兩匹馬?」

    「這還能聽岔了,我爹開始教過我這個。」

    簡單對答之後,付宇長出了口氣,百無聊賴的蹲了下來,扭頭看看滿臉無謂的孟田,付宇欲言又止,末了只是打了個哈欠。

    馬蹄聲在進入田莊沒多久後就停下,秦川所居住宅院的院門似乎開合了下,不過這個動靜沒什麼人關心,這一夜眼見就要這麼過去,接下來,秦川秦舉人的咆哮響徹了整個田莊。

    「荒唐!胡鬧!你們兩個還沒長大嗎?」

    除了個別睡得很沉的人之外,大部分人都是驚醒,聽了幾句秦川的訓斥喝罵之後,大夥又都是睡了過去,大人訓孩子有什麼可聽的,還有人替朱達和周青雲抱不平,「都是能娶媳婦生孩子的年紀了,還當個孩子訓,讀書人有時候也是想不清楚。」

    ......

    「爹,你小聲些,小紅被你嚇哭兩回了,你再喊下去,萬一說出不該說的,那不就壞事了。」在秦家居住的屋子裡,秦琴很是不滿的嗔怪,還能聽到隔壁女孩驚恐的哭聲。

    披著棉袍的秦川秦舉人全不見什麼斯文風度,怒睜雙目,臉色赤紅,表情近乎扭曲,惡狠狠的盯著朱達和周青雲兩人,朱達和周青雲已經將外衣換下,他們兩個人倒是沒有什麼反駁頂嘴不服的架勢,只是滿臉疲憊。

    「你們......你們這是瘋了,我說過多少次,不急在一時,不急在一時,你們鬧什麼快意恩仇,這次做成了,你們有沒有想過萬一做不成,到那個時候,你們怎麼辦!」秦川低吼說道,但聲音已經壓的足夠低了。

    周青雲在那裡低著頭,朱達本不想回答,可看到秦舉人的表情後還是低聲回答說道:「不是快意恩仇,不殺了這張揚,日後我們在懷仁縣什麼都做不成,為了這個,要賭一次......」

    「賭?你這是殺官造反!被殺被抓都有什麼後果你知道嗎?」說到這個的秦川聲音壓得極低,甚至不用心根本聽不到。

    朱達沉默著沒有出聲,這些風險他的確考慮到了,但還是覺得要去做,秦川看著朱達沒有回答,又是轉向周青雲說道:「青雲,你是個穩重性子,這樣冒大風險的事,你就不勸勸,以後要有這樣的事,你難道還這麼跟著過去?」

    「他要去,我就陪著去。」周青雲頓了下才開口回答,但意思表達的很明確。

    這回答讓秦舉人愣住,顫抖著伸出手指點朱達和周青雲,已經是怒極的狀態,最後居然笑出聲來,顫著聲音說道:「好,好,好,你們都是敢出生入死的好兒郎,我是讀書讀怕了的酸子,朱達,青雲,我問你們,你們要是萬一有個好歹,你們覺得你們父母長輩願意看到嗎?你們以為我願意看到嗎?我們都願意你們好好活著,而不是這麼任性妄為!」

    說到最後,秦舉人的腔調有些沙啞,儘管屋內燭光不算明亮,但朱達還是清楚看到了秦川眼中的水光。

    朱達撓了撓頭,站起將身體有些搖晃的秦川攙扶住,悶聲說道:「義父你先坐下,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麻煩。」

    「也該你辯解幾句了,好久沒有受你的氣。」秦川無奈的說道,臉上帶著苦笑,朱達和他的每次解釋分說都和晚輩與長輩的對話不一樣。

    「義父,你覺得袁師傅作為武人來說,在大同邊鎮算是什麼樣的人物?」

    沒想到朱達問出這個,秦川愣了下還是做出解答:「武人的事我只知道皮毛,倒是聽幾個親近的人講過,在大同邊鎮他那樣的人物也不過二百,關於袁標的出身還有些不方便說的,等你們大些再講。」

    秦舉人話裡有朱達不知道的信息,不過重點不在這裡,朱達接話說道:「義父,若是袁師傅去殺張揚,你還會這麼擔心嗎?」

    「不會,殺不了袁標也能走脫。」

    「就是如此了,袁師傅帶孩兒和青雲歷練三年,在故去前曾說過,如果他精強時候和我們兩個對上,勝算不到三成,孩兒和青雲年紀雖小,武技弓馬已經不弱,殺人也是不少,有這樣的本事,難道去殺一個鄉下土棍巡檢還殺不了嗎?就算殺不了,難道還脫不了身嗎?」

    朱達的解釋很直接,話裡的道理未必通暢,卻用自信補足了這些,聽到這個的秦川一時無言,搖頭沉默半晌,嘆氣說道:「善泳者溺於水,刀槍無眼,就算是天下第一等的名將都不敢誇口百戰百勝,你們兩個這次是成了,萬一失陷在那裡,萬一有個好歹,那怎麼辦?」

    不管解釋如何得力,秦川的反問也是有道理的,這次沉默下來的是朱達,屋中又是安靜下來,坐在旁邊的周青雲低頭好像已經睡著了,這安靜惹得秦琴探頭過來張望。

    「義父,我看到我爹、我娘和我師父的屍體後,我就不怕死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3 20:36
第二百四十三章想歪去

    第二天一早,天上就開始下雪,雪花不大,但會下很久的樣子。

    當朱達和周青雲出現在大夥面前的時候,沒什麼人覺得意外,家丁、年輕差人和難民都有竊笑的,而且大夥的情緒和目光都柔和了很多,訓練照舊,勞作照舊。

    昨日打掃出來的垃圾對方在田莊的下風口,在訓練的間隙,朱達親自過去將垃圾焚燒,有些路過的人發現氣味很難聞,都是亂罵幾句,說不知道誰家髒污東西混了進去,之所以這麼難聞的原因是朱達昨夜砸碎了那個刀疤中年的腦袋,混在了垃圾堆中。

    在那種緊急時刻還要砍下那人的腦袋,就是為確認他死透了,正因為情況緊急,刀砍箭射都很容易有偏差,朱達不能容許一個能認出自己,而且牽扯到見不得光內情的人還活著。

    「連你的人都能被打,可見懷仁縣地面不太平,得喊些靠得住的人過來幫忙。」清晨起來出現在眾人面前的秦舉人看著仍有火氣,當眾說了這番話,還說等回城之後就送信給從前的熟人過來。

    午飯前後是訓練的間隙,家丁們已經可以帶著難民做簡單的隊列訓練和運動,但學得最快最好的反倒是新加入的付宇和孟田,兩個人那努力勁頭連家丁們都看著驚訝,難民們的勁頭保持得很足,午飯的時候他們注意到定量還在增加。

    這幾天飯菜數量的增加讓難民們有個奢望,那就是這兩位老爺搞不好是要讓大家每頓吃飽的,就算心最善的地主在不忙的時節也就能保證長工六成飽,這位爺現在只是讓大家耍猴戲,讓大家吃飽是不是太想不開,可看這個趨勢,還真能吃飽,還是油鹽管夠的那種。

    家園尚在的時候都是半飢半飽,家園被毀之後只想著活下去,吃飽從來都是奢望,誰能想到賣身為奴了居然等到好日子,儘管眼下進行的一切都看著那麼荒唐,可吃的卻是實實在在。

    有了盼頭,有了感激,訓練的勁頭也足,比以前也好管聽話了許多,就連婦人們研究的羊毛消耗量都大了很多,大家甚至有心情談笑,說是這讀書寫字果然是最累的勾當,你看這位周老爺舞刀弄槍的一把好手,昨夜讀書學習就疲倦成這樣,不見朱老爺,估計已經去補覺偷懶了。

    ......

    朱達在自己住處見那寡婦周氏,本以為是個很簡單的小事,沒想到弄出的動靜卻不少,常凱兩口子帶著那女人上門,而且在見面之前,常凱的婆娘先上前絮叨了幾句。

    「朱家小哥,憑你的人才和能耐,怎麼也得配個體面人家的女人,就算找個小的,找個暖腳的丫鬟,這懷仁縣多少好人家的女兒都等著你挑,何苦碰這沒臉沒皮的爛貨。」

    「嫂子,我不是急著娶老婆,我想用她的手藝。」對常凱老婆的語重心長,朱達只能苦笑著回應,可看著婦人將信將疑的樣子,就知道解釋不通。

    在屋中見面的時候,常凱夫婦都是在場,這個倒是對朱達說得很清楚,不能讓這女人壞了朱兄弟你的名聲,有人做個見證。

    這等說法和做派是對這週寡婦的極大不尊重,因為那二十多年的記憶在,朱達聽到這些的時候是不怎麼舒服,但他也知道,這是這個時代的規矩,對方說這些是好心,是把自己當成了自己人。

    多兩個人見證沒什麼為難的,朱達進了屋中,讓常凱夫婦把人帶過來,

    朱達在屋中微微瞇著眼,這兩天連軸轉下來他精神也有點跟不上,屋中瀰漫著略澀的古怪香氣,讓朱達可以醒醒神,他能確定一點,現在的懷仁縣沒有人明著攔在面前了,其實這王家屯的張巡檢只能說是個意外,一個誤以為可以投機牟利的憨貨傻子其實不值一提。

    就算這次不冒進襲殺,巡檢張揚也就是多添幾天麻煩,只是朱達懶得等待了,即便那樣會減少很多風險,端坐在這裡的朱達也在自我反省,是不是太急躁,是不是戾氣太重。

    「......奴家在城裡的時候可就聽說過,這朱家哥哥是個好漢子......」聽著腳步聲響,話語聲也恰到好處的響起,腔調頗為媚人。

    「別在這裡耍弄勾男人的破爛樣子,得叫朱老爺,再不知好歹就給你送回去王家屯去!」常凱婆娘惡聲惡氣的訓斥道。

    端坐屋中的朱達沒有睜開眼,臉上露出幾絲笑意,他平時喊常凱的婆娘「嫂子」,那是個熱心的婦人,沒曾想也有這種惡狠狠的樣子,這週寡婦則是有幾分心機,知道怎麼勾引男人,以朱達的判斷,懷仁縣和周圍幾個衛所的成年男人處在自己同樣的位置,控制得住控制不住不好說,但動了心思的是絕大部分。

    而此時的朱達則是心靜如水,他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營養足夠的同時又在打熬身體,慾望只怕還比普通人強些,但這等小套路對朱達沒有一點吸引力。

    有了那二十多年的經驗,就算沒有親身經歷過,可看過瞭解過的套路卻是太多太多,這點小刺激算不得什麼。

    被常凱婆娘訓斥後,那週寡婦還笑了幾聲,這其實也是挑弄人心的小手段。

    三人進了屋子,看到朱達的狀態後都是愣住,沒曾想這年輕人做派倒像是僧道一般,正在那安靜入定。

    「朱兄弟......」常凱還以為朱達昨日「溫習功課」太累,在這裡補覺,忍不住出聲問了句。

    「這是什麼古怪味道。」週寡婦倒是活潑得很,問了句沒人理會。

    朱達睜開眼睛,正看到寡婦周氏把自己領口扯開些,這少婦注意到朱達看過來,還特意含羞帶怯的低了下頭。

    這個時代結婚都是很早,在朱達的概念裡,寡婦應該是三四十歲甚至更大年紀的婦人,實際上這周氏才剛過二十,青春本就誘人,何況這少婦本就有幾分姿色,站在那裡確實是引著別人看過去。

    在朱達面前,常凱的婆娘不敢高聲大氣,只能用眼神警告週寡婦,順便用更凶狠的表情看著常凱,常凱早就扭過頭去看窗外。

    領口處露出的肌膚很白,周氏的故作姿態看著也很養眼,表情上絲毫看不出丈夫死了幾個月的悲痛,但朱達沒什麼感覺,當心胸中被目標充滿之後,會克制不相干的慾望。

    注意到朱達的眼神掃過,周氏特意將上身挺起一點,回望偷看的眼神也更火辣了些。

    「你的男人是張揚殺的嗎?」朱達緩聲問道。

    這問題讓週寡婦整個人僵硬了下,那做作的誘人之態也是消失無蹤,剩下的只是手足無措。

    到這個時候的周氏驚慌、緊張、恐懼,她猜測朱達詢問這個問題的原因,直到此時,一直想要說話卻不知說什麼的常凱婆娘才找到了開口的機會:「傻愣著幹什麼,朱老爺問你話,你實話實說!」

    被呵斥了一句後,茫然無措的周氏才有了反應,雙手十指絞在一起,低頭說道:「是張揚殺的,我男人走在路上,被他們架著推到井裡,等撈上來的時候已經沒氣了,他們還說是他們撈起來的......」

    「你們知道是他們推進去的?」

    「.... ..有三家人和妾身說過,再說,妾身男人又不是傻子,又不曾喝酒,怎麼會跌進井裡,那天殺的張揚一直盯著妾身,幾次被妾身的相公趕了出去,一直恨著.....」

    沒了那做作的勾人神態掩護,這周氏其實並不能從容的應對眼前場面,人誰都能看得出這女人在慌張,也能察覺她敘述時候的咬牙切齒。

    「你想報仇嗎?」朱達又問了一句。

    「想報仇,想報仇!」周氏咬牙切齒的說道,說完這句後週寡婦愣在那裡,任誰都能想到,朱達不會無緣無故問出這句話來,能看到周氏臉色變化,身體開始顫抖,顫抖的越來越厲害,最後直接跪在了地上,碰碰的給朱達磕頭。

    朱達端坐在那裡,沒有什麼攙扶的意思,週寡婦額頭上已經碰出血來,開始還不做聲,後來只是尖利的說「想報仇,想報仇!」聲音說著說著就沙啞了,剛才還嬌豔的婦人此時頭髮披散,額頭烏青見血,整個人好像變成鬼一樣,身邊的常家夫婦都嚇得躲避一步。

    「我要是幫你報仇,你能做什麼?」朱達問出這個問題後,才發現會讓人誤會,那邊常凱夫婦已經瞪大眼睛看過來。

    本來頗為肅然壓抑的場面突然間曖昧起來,跪在地上的周寡婦愕然抬頭,盯著朱達看了片刻,臉上不見絲毫獻媚誘惑的神態,只在那裡咬牙切齒的尖聲說道:「老爺若是能幫著妾身報仇,妾身這身子就是老爺的,老爺願意怎樣就怎養,妾身怎麼都甘心!」

    周氏說得淒厲,可聽的人卻聽出別的意味,常家夫婦對視一眼又是看向朱達,神情頗為複雜,有厭惡也有玩味。

    朱達不復鎮定,變得尷尬起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8-3-1 19:35
第二百四十四章名教殺婦人

    週寡婦進屋時候有意將領口扯開了些,情緒失控跪下磕頭後動作幅度不小,或許衣服本身就弄得鬆散,這淒厲答應的時候,上身露出的愈發多了,白花花一片,常凱不由自主的看過來,被他婆娘發現直接伸手掐了把,這一下用力極大,疼得常凱險些喊出聲來,倒是咬牙忍住了。

    剛才有幾分尷尬的朱達恢復了鎮定,眼神在地上週氏身上掃了眼,悶聲說道:「我要你的身子作甚,我要你幫我做事,我看中你的是你紡紗織布的手藝,我要給你報了仇,你願意為我做牛做馬嗎?」

    這番話出乎意料,常家夫婦看向朱達,周氏涕淚交流的抬頭,臉上滿是不解,誰都知道朱達不缺銀錢,一個縣裡的巧手少婦,再怎麼有手藝,紡紗織布也賺不到多少錢,真正有價值的怕是在這青春和姿色上,可眼前這位血氣方剛的年輕老爺居然提了這個要求......

    如果不是前面那幾句,恐怕這「做牛做馬」四個字還真被人想到別處,可一想到能報仇,再想到這位朱家小爺的傳聞,周氏什麼疑問都拋之腦後,向前爬行了幾步,又是重重磕頭在地上,淒聲說道:「老爺若是能為妾身報仇,妾身什麼都願意,做牛做馬也願意!」

    朱達低頭看過去,此時週寡婦的半 肩膀都快露出來了,常凱婆娘一邊用眼神警告常凱,一邊露出厭惡的表情看著跪地少婦,這麼大冷的天,居然穿著單衣過來見人,怕是來前就打算好了勾引男人的。

    「常大哥,嫂子,你們先出去一下。」朱達沉聲說道。

    這話一說,屋中安靜了下,常凱夫婦面面相覷,看了眼朱達,又看了眼周寡婦,最後還是常凱扯了把自己老婆,兩個人面色古怪的出了屋子,而地上的周氏先是愕然,隨即露出堅定的神情。

    等屋門關上,周氏緩緩坐直,倒是沒有將滑下的衣服扯一下,繼續露著肩膀在外,臉上帶著幾分淒然。

    朱達還是沒有站起,只是轉身從背後拿出了一個包袱,包袱髒污異常,朱達拿起包袱就直接丟在了周寡婦的面前。

    ......

    此時常家夫婦正站在屋外,常凱臉上似笑非笑,幾次想要回頭卻都忍住,他婆娘臉上則有不屑的神情。

    「平時看著像個人物,結果吃相這麼難看,臭的爛的也不嫌棄。」常凱婆娘鄙夷的說道。

    常凱乾咳兩聲,繃著說了句:「我這兄弟練武之人,身子比旁人好,這又不是什麼錯事,咱們管得了嗎?」

    看著老婆臉上表情更加鄙視,連自己都要算進去的樣子,常凱又是壓低聲音說了句:「老爺們都這德行,方家和周家那些勾當你沒聽人嚼過舌頭?」

    他們兩個人其實就站在屋外門邊,閒聊幾句卻發現屋子安靜下去,常凱婆娘朝著地上啐了口,常凱乾笑搖頭,心想這麼快就入港做好事了,可就是轉眼間,屋子裡突然傳出一聲淒厲的尖叫。

    毫無準備的常凱夫婦被這尖叫嚇了一跳,常凱婆娘下意識就要進門,可舉步卻又停住,回頭看著常凱,常凱晃晃頭,特意壓低聲音說了句: 「沒準就喜歡這個調調......」

    ......

    周氏自以為想到了接下來要發生的,卻沒想到被丟了個包袱過來,包袱皮是塊破布,異常髒污,味道更是難聞,在辛辣刺鼻的味道中有幾分腥臭,這是要幹什麼?週寡婦糊塗了。

    「解開包袱。」朱達沉聲說道。

    到現在朱達不管說什麼,週寡婦都會照做,她木然的解開了包袱皮,露出了裝著的東西——一顆人頭。

    當意識到包袱裡是顆人頭之後,週寡婦好像雙手被燙到一般猛地後退,剛才的決然和鎮定煙消雲散,整個人跌坐在地上,這和她預想的也完全不同,誰能想到包袱皮中包裹著一顆人頭。

    周氏下意識的抬頭看向朱達,她這時候才恍惚意識到朱達的態度,這個十幾歲的年輕人根本沒有在意過她,看她的眼神就和看那個包裹沒什麼區別,莫名的,周氏感覺渾身冰涼,連手腳都發僵。

    「你看看那顆人頭,你認得他!」朱達語氣沒什麼變化。

    週寡婦打了個顫,卻不敢違逆朱達的命令,當意識到自己這點本錢沒有任何作用的時候,她又變成了一個弱女子,在這個時代,出身低微,沒有父家和夫家撐著的女人甚麼都不是,連人都未必算得上。

    包袱被解開,氣味愈發刺鼻,周氏把頭顱的面孔轉向自己這邊,頭顱已經被擦拭乾淨,沒什麼血污,可人死時候的絕望恐懼凝聚不散,五官扭曲,看著很是恐怖猙獰,週寡婦渾身劇烈顫抖,但看清這張臉之後她卻沒有鬆手。

    屋中安靜,周氏死死的盯著手中的頭顱,臉色變得雪白,然後又漸漸漲紅,顯見是激動憤恨到了極處,偶爾張嘴呼吸,能看到婦人的牙關緊咬。

    突然間又是一聲尖叫,週寡婦拿著那頭顱用力的向地面砸下去,那張巡檢的首級已經放幹了鮮血,這麼砸最多有些碎肉迸濺,周氏砸的無比用力,好像要把這顆首級徹底砸碎,她一邊砸一邊說著什麼,可嘴裡念叨著什麼話誰都聽不清,一下下砸下去,好像所有的仇怨怒氣都發洩出去,到最後終於能聽清了。

    「你這個千刀殺的畜生,你也有今天,你也有今天,你也有今天......」念叨幾句這個之後,周氏又是嘶聲說道:「相公,相公」

    只看著面前這婦人把眼前的腦袋一丟,癱坐在地上放聲大哭,周氏都顧不上屋內的朱達了,只在那裡不管不顧的號哭,聲嘶力竭的號哭。

    「我的爺,別折騰出這麼大的動靜來,再鬧,整個莊子全驚動了。」外面的常凱忍不住出聲提醒,他婆娘也冷哼了兩聲。

    外面這突然的動靜讓周氏漸漸停下了哭聲,她癱坐在地上,面如死灰雙眼無神,整個人好像個空殼一般。

    「我給你報了仇,你是不是毫無牽掛,想要找空子尋個短見,全了自家名節。」朱達淡然說道。

    聽到這話的周寡婦沒有立刻反應,只是木然的看向朱達,整個人沒有了情緒,就那麼無禮的看著朱達。

    朱達聲音放柔和了些繼續說道:「你要是想死,在你男人被害的時候就該死了,你要是想死,從跑出來到現在早就死了,也不要說大仇不報死不得,你早就知道自己沒辦法報仇,你只是想活著。」

    話說完之後,周氏呆滯木然的表情開始有了變化,有惶恐、有慚愧、有悲慟、也有驚懼,更多的也有被說破心事的慌張。

    此時的朱達臉上卻有笑意浮現,可這溫和的表情讓周氏更加恐慌,身體扭動向後退了一尺,面前這不是年輕人,這是魔怪,不然怎麼會看透人心。

    「活著多好,為什麼要死,你是不是怕夫家和娘家不讓你活,你是不是怕外人的閒言碎語。」

    朱達語氣平淡,可每說一句,周氏就顫抖一下,等簡單幾句話說完,週寡婦整個人顫抖的如同篩糠,禮教名節是生死大事,因為有人可以用這個名目殺人,夫家一族想要吞沒財產,往往會讓寡婦殉節,有的人或許是為夫自殺,有的只是對外說是殉情殉節,而娘家一族往往也不願意養著女兒,會讓她改嫁到其他人家,也是把女兒賣一個好價錢,可寡婦改嫁往往沒什麼好下場,更有甚者,娘家為了自家的名聲,也逼著女兒為夫殉情。

    名教殺人不是白說的,自家人尚且如此,鄰居親戚的風言風語也不是什麼人都能受得了的,這周氏孤身一人,沒有兒女做寄託,整日裡被人議論,被人鄙視,精神上很容易撐不住,還有這世道容不得這等孤寡,不知道多少人會欺負上門,這等情形之下,生不如死,早晚也會走上不歸路,等到了這等時候,外面那些風言風語之輩倒是會感慨唏噓幾句,這又是為夫殉情了......

    既然想活,那自然就會恐懼這些死路,可大仇得報之後,周氏發現沒有支撐自己活下去的理由了,朱達並不貪圖她的身體,而且將她會遇到的幾種可能都說得通透,報仇後的欣慰已然不見,只剩下了慌張和絕望。

    「為我賣命,為我紡紗織布,用你的手藝換你將來的好日子,有我在,沒有人敢動你,沒有人敢議論你,你會好好的活著,甚至比從前活得更好,願意為我做牛做馬嗎?」朱達說完了自己想說的。

    「老爺.....」朱達說完之後,週寡婦愣怔片刻之後才說出了兩個字,可嗓子已經沙啞無比,蹦出這兩個字之後,周氏總算反應過來自己該幹什麼,她爬起膝行幾步,磕頭下去,哭著說道:「老爺在上,妾身願意做牛做馬,這條命是老爺的了,若不然就是天打雷劈,來世不得為人。」

    語氣堅定,神情毅然,表態之後,週寡婦渾身力氣好像都走空了,整個人癱在地上,嚎啕大哭,可這時候的哭聲,卻充滿了輕鬆......
V123210 發表於 2018-3-9 19:59
第二百四十五章放鬆下來的冬日

    田莊總算安靜下來了,方才那些哭喊和尖叫整個莊子都應該聽得見,想必人人都有點好奇的,當然,沒有什麼人會不識趣的過來看熱鬧或者打聽,

    站在屋外的常家夫婦格外好奇,他們對屋內的動靜有種種猜測,可兩個人也算是很世故明白,知道這個時候如果進去看或者偷瞧那就得罪人了

    「你們進來吧。」朱達的聲音響起。

    聽到這個,常家夫婦連忙向屋內走去,進屋之後兩個人卻楞在那裡,原本以為屋內會有些奇怪的味道,會有些散落在地的衣裳,會有些小孩不方便看的場景,卻沒想到朱達和周寡婦還是保持原樣,一個人坐在那裡,一個人保持原樣,兩個人都是衣衫整齊,朱達看不出變化,周氏就好像經歷了什麼大事一樣,和方才完全不同。

    看到這一幕,常凱鬆了口氣,他婆娘臉上的鄙視都消失不見。當然他們二位是不會看到人頭的。

    「給她安排一個住處,不要讓男人靠近,她要什麼就給什麼。」朱達沉聲說道

    這番話讓常家夫婦忍不住看了朱達一眼,他們本就心中亂猜,朱達的吩咐又讓他們想歪了去,但看那周氏的神情態度,已經沒有了之前進來的故作風騷,也沒有了藏在那風騷下的仇恨和絕望,現在只剩下坦然,或許還有一點點放鬆。這變化朝大了說就像是死而復生,整個人的精氣神都不一樣。正因為這變化,又讓他們覺得事情沒那麼歪。

    朱達笑了笑,看常家兩口子的神情變化,他大概能猜到他們在想什麼,但這也是人之常情,現在的朱達也有些放鬆,因為他能確定一件事,周氏接受了自己的恩情,拋棄了死志,徹底的投靠自己,接受庇護。

    收服女人比收服男人還要費勁,朱達心中感慨道。

    「去給她拿些羊毛來。」朱達說道。

    在田莊裡研究羊毛是難民婦人們的活計,按說是該常家的婆娘去拿的,結果常凱被她婆娘瞪了好幾眼,這才反應過來該出門去拿羊毛了。屋中幾人都知道常家婆娘這是不放心,還要在屋看著,免得孤男寡女生出是非來。

    屋中無話,就這麼安靜的等著常凱回來,沒過多久,常凱取回了羊毛,朱達示意他把羊毛放在周氏身前,看著眼前的羊毛週寡婦有些發愣,她的心情已經平復下來,按照剛才和朱達在屋內的交談,本以為接下來就是紡紗織布,做牛做馬,可眼前這些羊毛是怎麼回事兒?

    「你看這羊毛和棉花像不像,棉花能紡成布,那羊毛能不能紡出來?」朱達悶聲說道。

    周氏看著眼前的羊毛,抬頭看看朱達,又看看身邊的常家兩口子,臉上的坦然變成了迷惑不解,這是從前從未想到的事情,也是剛才沒有料到的發展。

    羊毛和棉花一樣,棉花能紡紗織布,羊毛也能這樣?乍一聽到,當真聞所未聞。

    看到周氏的神情,朱達也懶得賣關子了,他指著地上的那團羊毛說道:「羊毛一定能織成布,只不過我不知道其中的方法,我知道棉花能織成棉布,可我不知道怎麼紡成紗,怎麼搓成線,怎麼織成布,這羊毛也是一樣,我知道能織出布,但是我不知道這裡面的法子,所以要你們來琢磨。」

    話說到這裡,週寡婦臉上浮現不可思議的神情,而常家夫婦對視一眼,則是露出了震驚表情,常家夫婦和周寡婦不一樣,他們可是知道朱達從無虛言,說到做到,更不要說這位小爺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在河邊新村就做成了多少匪夷所思的勾當,他說羊毛能織成布,那就一定能織成布。

    「如果能琢磨出這個法子,少不了你的好處,你不要把這好處想成幾兩銀子,一個莊子的小利。如果做成了,千兩萬兩你都能拿到,你會過上和從前完全不一樣的日子。」朱達繼續說道。

    週寡婦抬頭看了一眼,又是低下頭去,她表情沒有變化,可大家都能猜到這其中的含義,無非就是朱達年紀輕輕,卻說出這樣的大話,整個懷仁縣才有多少銀子,你空口白牙的說什麼千兩萬兩,誰會相信。

    她雖然不信,但常家夫婦相信,端坐在那裡的這位小爺說過很多大話,當時都沒人相信,可也一件件做到了,既然他許了這麼大的好處,那就一定能做成,那就一定會給,做不成自家有沒有什麼損失,可要不做的話,到時候別人做成了,拿到好處後悔可就晚了。

    屋中安靜片刻,常凱的婆娘上前道了個萬福,頗為恭敬的說到:「朱兄弟,這話講出來丟臉,你常大哥和嫂子得了你的不少好處,按說不該太貪,可這羊毛織布的事兒嫂子也想琢磨琢磨。」

    話說到這兒,常凱忍不住拽了下老婆,卻被自家老婆一把甩開,回頭還白了眼,常凱沒奈何,只在那裡乾咳,臉色頗為尷尬,常家婆娘自顧自的說道:「不瞞朱兄弟說,嫂子從前紡紗織布就是一把好手,這些年也沒閒著,手藝也是被人誇的,不信問你常大哥,這羊毛織布的營生嫂子也想琢磨琢磨,也想出分力,兄弟你看成不成?」

    常凱一直在看著朱達的表情,他有幾分尷尬和緊張,正要呵斥自家婆娘的時候,朱達卻笑著開口了:「嫂子要想幫忙,那是更好,能做出東西來,我絕不會虧待了自家人。」

    ......

    田莊內已經完全恢復了正常,難民們的訓練還在繼續,秦舉 人帶著家人回了縣城,家丁和年輕差人們的輪換也開始正常。

    在下午訓練的間隙,周青雲騎馬出去了一趟,他去把張巡檢的人頭雜碎,撒到了山野之間,這顆首級的意義就是給週寡婦看,向這個可憐的女人證明她的血仇已經報了,除此之外,這顆腦袋對朱達來說就沒有任何的意義。

    他不需要這顆人頭來誇耀自己的強悍和武勇,朱達還要避免自己和張巡檢的死掛上關係。

    反正張巡檢被當街殺死,在被殺之前張巡檢得罪了朱達,這其中有什麼聯繫讓人自己去想好了,正常人都會想到的,只是想到歸想到,卻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是誰殺了他。

    按說進入冬天,離著年關也越來越近了,這一年的糧賦已經收完,縣城又是不怎麼過商隊的所在,往年這個時候的懷仁縣衙已經鬆垮下來,差人們喝酒賭錢,吏員們喝茶閒聊,上值這件事也沒有人管,大家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輕鬆的很。

    可這一年的冬天卻不同,整個縣衙熱火朝天,六房三班沒有一個閒著的人,往年這時候差人都不太願意出城了,可現在卻是進進出出不停。

    往年這時候戶房和吏房的大老爺都在家貓冬養老,衙門破破爛爛的,從來不修,房間低矮,四處漏風,哪有家裡舒坦,縣衙的老人都知道,每年過了十月之後,戶房的周貴大老爺就只在家辦差了,有什麼事兒去他府上詢問,就算知縣大人和師爺先生有事,他老人家也難得來一次。

    可今年卻不同,那場韃子入寇的大難之後,周老爺一個月就有二十幾天在衙門裡待著,外人看著還以為是為了懷仁縣上下操心操勞,可明眼人細心人都知道,遭難賑濟的時候這位爺老神在在的在家待著,萬事不在,等秦舉人回城之後,週貴才忙活起來的。

    之所以如此,還不是因為收攏無主荒地的計畫,這等發財的大計畫,又是牽扯到衙門裡的每一個人,縣衙吏役都很主動,不敢有絲毫的鬆懈。

    對於縣衙吏役來說,隨著這發財大計畫的推進,發起並主持這個計畫的秦舉人卻漸漸被疏遠邊緣了,也有些愣頭青詢問為何,他們也很快就知道了答案,縣衙吏役談起這樁事來,臉上都有得意和不屑的笑容。

    你讀書好怎麼樣,你能考中舉人又怎麼樣,真要做事還不是要靠咱們這些賤役辦差的人,知縣老爺名義上管著權限,可他能幹什麼,他能拿到多少,還不是看我們辦差的人讓他幹什麼,分給他多少。

    當然,舉人的功名還是足以壓制全縣,在城外的田莊還有頭姓朱的老虎,大家也不敢做的太肆無忌憚,可秦舉人不管細務,朱達又在城外待著不回來,聽說最近還被張巡檢的人奪了面子,在這般情形下,大家心中的敬畏越來越少,膽子越來越大,上下其手的人越來越多。

    半個懷仁縣的田地雖然不少,可分的人同樣不少,誰又不想給自己多撈些,而且每個人都覺得我撈的這些別人注意不到,每個人都這麼想,每個人都這麼做,無主田地丈量的越來越清楚,但留給秦舉人的份額越來越少,所有人都覺得理所當然。

    懷仁縣依舊安靜無聲,有人說秦舉人待在城內待在城外沒什麼區別,何苦回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8-3-11 19:03
第二百四十六章該分的要分

    縣衙六房一貫是破破爛爛的,倒不是沒錢去修,天下間的官衙都是這般,從來不修的。所以每到冬日,閒下來的衙門六房除了不得不當值的吏員之外,其他人都是貓在家裡,家裡可比這四面透風的六方暖和多了。

    可現如今卻不同了,人進進出出不說,最忙碌的戶房居然還修繕了一下,漏風的幾處都多少拿泥漿木板堵上,之所以這般,因為周老爺年紀大,受不得風寒。

    戶房內熱火朝天,不光是吏員們十分忙碌,還因為點著三個大炭火爐子,實實在在的暖和。周老爺端在正中,眼睛半瞇著,像被炭火的熱氣熏得昏昏欲睡,可站在他一旁的金管年臉上卻沒有絲毫的放鬆,滿是緊張和肅然,一邊翻閱著桌上的賬簿,一邊小聲稟報著什麼。

    吏役們欺上瞞下,把持縣內的政務,那是因為他們和方方面面打交道,縣令和師爺又沒有辦法接地氣,自然要對他們聽之任之,任期糊弄。可那是對外,對內的話,身為戶房首席的周貴有什麼花樣不清楚,有什麼底細不知道,他老人家眼裡可揉不進沙子。

    戶房總管全縣的財賦和田稅,這稅賦的基礎自然是全縣的田地面積,只是這田畝面積對上是一個數字,對其他五房是一個數字,戶房自己又有一個數字,這些數字的差距就是戶房欺上瞞下層層剋扣的倚仗,想把戶房的差事辦好,就得牢牢把握這些數字,不光要牢牢記住,還得清楚他們的來龍去脈。

    想當年周貴還是戶房白役的時候,曾不辭辛苦,走遍了懷仁縣和周邊幾個衛所,每一處村落,每一處堡寨都曾去過,所去村落堡寨的田地都曾丈量過,除此之外,週貴還不顧風險,進山查看那些見不得光的隱田。

    可以說全縣田畝他都牢記在心。也正是因為周大老爺在年輕時理清了全縣的田畝,重做了戶房的裡帳,這才會被各位前輩看中,順風順水的坐在了今天的位置上。

    縣衙六房三班的人私底下都傳說,周老爺家裡還藏著幾本帳,這些賬目才是懷仁縣真正準確的田畝數字,在這樣的明白人面前自然誰也不敢玩花樣。

    別看金管年平日裡管著戶房的大小事務,裡裡外外也是被人叫做二爺二老爺的,可在周貴面前戰戰兢兢的好似學徒一般。

    聽著金二稟報上來的田畝數字,週貴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閉目傾聽,偶爾才打斷稟報說幾句話,就是這偶爾的幾句話,往往會點出清賬中的疏漏和錯誤,週經承雖沒有出縣城,卻比那些親身操辦的人都清楚細節。

    當然,這些錯誤和疏漏到底是真犯錯還是做手腳,誰都說不清,周老爺的那些提醒到底是糾正還敲打,誰也說不清,這等在衙門裡沉浮多年的老人自然分寸把握的極好,知道何時該繃起臉來,何時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小金,秦老爺那邊你就留這麼點?」報賬告一段落,週貴端起茶碗問道。

    「週爺,這些就不少了,縣城周圍的莊子能看到的都留給他,鄭家集那邊也有些,這些真不少了。」金管年賠笑著回答道。

    說到這話的時候,戶房內記賬算賬的各位吏員都放慢了手中的動作,側耳細聽這邊的對話,收攏無主荒地的差事人人都有好處,從別人身上剋扣一些,自己就能多拿一些,何況剋扣的還是計畫中要拿最大一塊的那位,戶房各位作為主要經手人,在這剋扣分潤的事上大家得到的好處最多,原以為周老爺是默許的,沒想到幾日問起,人人都有些緊張,畢竟到口的肉都不願意吐出來。

    戶房經承週貴喝了口茶水,放下茶碗,扭頭啐了一口不知道是茶葉梗還是別的,半睜著眼睛微笑說道:「縣城周圍哪有什麼無主荒地,無非是方家的幾處莊子,鄭家集那邊的無主荒地,那是什麼,沒準就是他秦家的產業,你這糊弄的有些過了,那可是咱們縣裡唯一的舉人啊。」

    這金管年小心翼翼的瞄了眼周貴的臉色,遲疑一下才開口說道:「週爺,這真不少了,這秦舉人想要拿到田地還不是得靠咱們張羅,咱要不管他什麼都那不到,連堂堂的縣尊老爺都得認這個事,他也得認......

    「方家的莊子本就是那朱達奪的,秦舉人和朱達經營鄭家集有幾年了,這次大難之後,鄭家被滅門,秦舉人和朱達恐怕早就把鄭家集當成了自家的,你拿本是別家的東西做自家的事情,誰會認,這不是得罪人嗎?」週貴淡然說道。

    聽到這番話,戶房那個算盤聲都小了些,金管年腰身躬的更彎,更加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周貴的臉色,覺得沒什麼異常才大著膽子說道:「週爺,若是幾天前,小金我無論如何也沒這個膽子如此做,那是給大夥招禍,可這幾天下來,那親舉人和朱達漏出底了,無非是表面光鮮的紙老虎,那秦舉人腦子不錯可不管事,那朱達傳的厲害可也看不出怎樣,方家和楊家的事搞不好不是他做的,王家屯老張給了他些臉色,這不也是忍著麼......」

    「老張是你們挑唆的吧?」

    「我們可沒有去挑唆,週爺你也知道,老張那憨貨就是個暴脾氣。」金管年乾笑著回答道。

    屋中又是安靜下來,吏員們都顧不上幹活了,也顧不得什麼禮數和默契,轉頭盯著他們這裡,戶房經承週貴沉吟不語,金管年也不敢說話,就這麼過了一會兒,週貴才緩聲開口道:「既然你們打算的這麼周全,我就只有一句話要提醒,該分到的一定要分到,別讓自己人心寒。」

    「請週爺放心,大夥兒一定把這差事做的妥帖,週爺您那份兒一定是最大的。」金管年賠笑著說道。

    週貴笑了笑沒有接話,戶房內的算盤聲重新響起,屋中又開始忙碌起來,大夥兒的忐忑擔心都是煙消雲散,接下來就是怎麼撈好處了,什麼秦舉人,什麼朱達,還不是得按老規矩辦。

    就在這個時候,屋外突然有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大夥兒倒也沒什麼奇怪的,去各處丈量田地的人回來稟報都是急急忙忙的,也不知道是三班裡的誰回來了。

    片刻之後,有人開門掀簾子衝進來,確實快班的一名捕快,這人是戶房子弟出身,一向和戶房親近,算是戶房在三班的耳目之一,這人打破了戶房此時的安靜氣氛,所有人都看過去,看到這年輕捕快氣喘吁籲,神色惶急,而且大家都知道這捕快並沒有出去丈量田地,難道有什麼事嗎?

    這捕快環視一圈,快步向著週貴和金二的方向走去,到跟前急匆匆的作揖行禮,他氣喘吁籲的說道:「大老爺,二爺,西邊有急信兒傳過來,王家屯的張巡檢死了!」

    屋中安靜,每個人都下意識停止動作,下一刻又有大響,不知道誰的算盤跌落到地上,那金管年身子一顫,後退了步,險些跌坐在地上,戶房經承週貴看著到是鎮定,可他剛端起的茶碗,卻連茶葉都灑在衣服上了。

    「怎......怎麼死的?」那金管年嘴巴開合幾下,才顫抖著問出話來。

    「被兩個人殺的,說是在街上走著,突然衝出兩個人來,一人拿著朴刀,一人開弓射箭,當街砍了腦袋去......」那年輕捕快連忙答道。

    說了兩句後,這年輕的捕快氣兒喘勻了,又是繼續講述道:「說是那張巡檢當時身邊帶著十幾個廝殺漢,都是江湖山寨中有名號的人物,可攔不住那拿朴刀的蒙面人,據說那蒙面刀客以一當十,一步殺一人,無人能擋住他一刀,就這麼殺到張巡檢面前,一刀砍了腦......」年輕捕快說是報信,實際上自己說得很興奮,這也不奇怪,這樁殺法聽著本就傳奇,年輕人聽了當然熱血沸騰,說著說著就好像在說評話一般。

    「行了,別說了!」金管年氣急敗壞的喝止,然後急忙問道;「這事情是真的?誰和你說的,是不是傳謠?」

    「千真萬確,是王家屯的裡正報的信,連帶血的官袍和烏紗都帶來了。」報信的年輕捕快回答說道。

    屋中鴉雀無聲,到現在誰還顧得上算賬記賬,所有人都看向周貴和金管年,方才還成竹在胸的金二此刻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長衫好像被風吹動,實際上是顫抖不停。

    報信的年輕捕快有些發蒙,他不知道為何會有這般反應,這糊塗著,只聽到金管年顫聲問道:「殺......殺......殺官造反的狂徒抓到了嗎?」

    「哪裡抓得到,砍了兩個腦袋就騎馬跑了。」

    「你......你再去打聽,有什麼事抓緊過來說一聲!」金管年氣急敗壞的催促說道,那年輕捕快撓撓頭,心想我好心過來報信,怎麼連句客氣話都沒有,可屋中所有人都算是他的長輩和前輩,也只能悶著頭出去了。

    屋中又是鴉雀無聲,外面的嘈雜喧鬧聲卻漸漸大起來,想必各處都知道巡檢被殺的消息了,這可是大事。

    戶房的吏員本來在看著週貴和金管年二人,到現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金貴一人身上,方才還成竹在胸的金二此刻手足無措,最後還是求助的看向戶房經承週貴。

    又這麼安靜片刻,週貴緩緩站起,咳嗽了一聲說道:「老朽年紀大了,帳也算不清楚,還是不耽誤你們辦差了。」

    「週爺,周大老爺,師傅!」

    走到門口的周貴停住腳步,嘆了口氣回頭說道:「老朽就一句話,該分的要分。」
V123210 發表於 2018-3-12 18:47
第二百四十七章無證如山

    衙門從來都是和篩子一樣,縣衙知道的事情,外面很快就會知道,當那個年輕捕快去戶房報信的時候,消息已經在懷仁縣內傳遍了。

    聽到這個消息後,所有人都是瞠目結舌,但相熟的人議論起來,也只是說好大膽子,別的不知道說什麼,也不敢說什麼。

    縣衙上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戶房身上,收攏無主荒地的計畫是秦舉人提出,卻是戶房總攬執行,戶房是剋扣吞沒的總指揮,大家只不過跟著辦事,好處是戶房吃到最大一塊,那出了事戶房就該擔著。

    這消息流傳開之後,原本很暖和的戶房突然「冰冷」起來,不光是經承周大老爺回家暖和,其他吏員也都告病回家,都說自己被風吹到感染了風寒,可也有人看到了金管年,看這位戶房金二爺滿頭大汗的樣子,怎麼也說不上冷。

    消息流傳,私下議論,很快大家就不談論了,縣城上下不知道說什麼是好,整個懷仁縣失語了,這可不是簡單的殺人,殺個土豪土棍不算什麼,殺個身在賤役的吏員和差人也能包的住,可這殺的是巡檢,雖然只是最末等的九品武官,可卻是堂堂朝廷命官,殺了官,就是要造反,這是殺官造反啊!

    這朱達有多大的膽子,他難道覺得秦舉人包庇得住?一個舉人怎麼包庇得住殺官造反的大罪,就算是內閣大佬恐怕也護不得......

    可大夥隨即又想到,雖然大家都推斷是朱達殺人,可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是他殺的。現在懷仁縣內已經瞭解到詳細的經過,有些聰明人都仔細琢磨推敲過,從帶來的消息,從旁觀者的描述,都沒辦法證明是朱達殺的人。

    兩位蒙面刀客當街行兇,既然蒙著面,那肯定看不見長什麼模樣,按照描述,旁觀的百姓商旅都已經嚇傻眼了,因為被嚇壞了,所以誰也記不住殺人者的身高和體態,當然,大夥心裡也有數,就算看到了什麼也不會說出來,一來是怕殺人者報復,而來是那張巡檢確實不得人心,他被殺大夥只會心中叫好,感謝感激還來不及,又怎會洩露他們的行徑。

    在懷仁縣內,官員當街被殺是天大的案子,從王家屯過來報信報案的人也曉得輕重,該收集的消息也收集全了,比如說兩位蒙面刀客殺人後騎馬衝著北邊逃走,比如說王家屯北邊幾里外的村鎮還看到了那兩名刀客的行跡......

    殺人者可能是從北邊來的,向北逃走也證明了這一點,可朱達他們是在王家屯的南邊住,至於殺人時候蒙臉的面巾,穿著的衣服,手裡的刀,想必都已經找不到或是改頭換面了,至於那位騎著的馬,天底下長得一樣的馬匹太多了,倒是有辦案的老手能從馬蹄印中看出端倪,可那是傳說中的手段,又何況到現在馬蹄印早就被破壞了。

    的確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是朱達殺的人,但每個人都能確定,人就是朱達殺的,若是平常百姓,官府認定你犯了案,管你什麼人證物證,直接把人抓到衙門裡去,嚴刑拷打一番,什麼口供都能問出來,但朱達可不是普通百姓,他義父秦舉人擺在那裡,誰敢嚴刑逼供,甚至誰要無故捉拿,秦舉人一封信捅到府城省城裡去,大夥吃不了兜著走,更何況朱達那是那麼好抓的,死在他手裡的衙門中人已經好幾位了,你抓的住還好,萬一抓不住呢,半夜被人摸進去,燒殺滿門,又或者走在大街上被蒙面刀客當街砍殺,這等結局想都不敢去想。

    沒有人證物證,又不敢嚴刑逼供,抓都不敢抓,那麼這位小爺就和這樁大案一點關係也沒有了......

    那巡檢張揚到底怎麼得罪了朱達,都知道是打了朱達的一名家丁,只是打了,僅僅是鼻青臉腫,還沒有傷筋動骨,這其實不是要尋仇殺人,只是挑釁一下找個藉口,大家坐下來談一談,可誰能想到這位爺當街把人砍了腦袋。縣內各方想想就覺得渾身發寒。

    這位小爺行事未免太霸道了,絲毫沒有規矩和分寸,還這般睚眥必報,更混賬的是,這位小爺做事周全縝密,讓人抓不到把柄,更不要說他還有位舉人老爺做乾爹。小小年紀,這麼大的殺性,大家還是順著他來,別自尋死路的好。

    更有縣衙的聰明人想到,這朱達殺人或許不止是報復,或許還有警告的意思,這段時間收攏無主荒地,大家弄手腳實在肆無忌憚,這是殺雞給猴看,殺巡檢給吏員們看。

    就在這議論紛紛噤若寒蟬中,出城的秦舉人帶著家人回城了,秦老爺出城的時候低調,回城的時候也低調,帶著的人手也沒什麼增減,也沒有去縣衙去別處耀武揚威的意思,就那麼安安靜靜回到了自己的宅院。

    秦老爺是在城門快關的時候進的城,到家後天也快黑了,全城的體面人家都不約而同的去給秦家送禮,說是入冬了送些冬日的節禮,秦老爺才在縣裡安頓下來沒多久,有什麼不齊全的大家都願意幫忙,想把禮物送出去,總有很多理由可講,讓大家鬆了一口氣的是,眾人送去的禮品秦家都收下了。

    去送禮的人往往是各家的當家或者嫡親的子侄,去的時候滿心忐忑,真見到面發現還好,舉人老爺沒那麼親切可也沒那麼冷淡,依舊是老爺的架子,還頗為生氣的和大家抱怨,這是朱達和周青雲兩個晚輩性子太野,不服管教,這次出城考教他們功課,卻發現他們落下了很多進度。

    「......真是性子野了,管不住了,秦某實在是忍不住傷心生氣,這兩個小輩如此放縱,怎麼對得起他們遭難死去的親人......「

    聽著秦舉人頗為痛心的陳述,還說因為落下功課所有關了朱達和周青雲一天一夜,讓他們讀書寫字,還說要去大同和太原請來名師教授管束。這番作態,把長輩對晚輩的痛心和關心表現的真情實意,讓人感動不已,過來送禮的縣內各位少不得要安慰幾句,說年輕人貪玩也是正常,管一管就好了。

    說歸說,聽歸聽,客套歸客套,只要不是傻子的,都能聽懂秦舉人說話裡的意思,秦老爺已經給朱達做了證,在殺官大案的當天,朱達正在讀書寫字,沒有任何殺人作案的可能,這可是最有利的證據了,這個懷仁縣,甚至週邊的幾處衛所,都沒有比這更有利的人證了,因為這人證是一位舉人,是一位年輕的舉人。

    大同邊鎮的冬日夜晚自然是很冷的,可送禮的諸位從秦家出來後覺得從內而外的發寒,儘管秦家很暖和,儘管他們穿的也不少。

    他們知道秦舉人和朱達是一體的,卻沒想到雙方抱得這麼緊,按說朱達如此肆無忌憚,已經有功名的秦舉人多少要保持些距離,卻沒想到這麼不加遮掩的包庇和撐腰。在縣城裡,一名舉人不可怕,有很多搪塞應付的法子,一名能打能殺的凶悍武人也不可怕,縣裡也有差役和鄉勇,打不過還可以請朝廷派兵,可一名年輕的舉人和一名凶悍武夫如此團結就可怕了,沒有任何破綻空隙,壓服一切。

    這些人快走到家的時候卻也反應過來,的確可怕,的確讓人喘不過氣來,可秦舉人來到之後就給大家帶來了好多好處,在秦舉人出面倡議主持之前,大家根本想不到收攏無主荒地這件事,想到了也做不了。這樣的財神,這樣的煞星,你得罪他作甚,都怪縣衙金二貪心不住,亂做手腳,大家心中都有怨氣,少不得要竄著埋怨幾句,卻忘了戶房金管年做手腳的時候,他們或是慫恿,或是參與。

    有福同享,有難萬萬不會同當,這也是人之常情。

    送禮的人到家還沒來得及喝口水,有些消息靈通的人就得了信,說金管年帶著一個人已經去了秦家。

    有人聽到這個消息嗤笑一聲,心說金二這次已經被嚇破膽了,有人也是嗤笑,但笑完之後便派人去秦家門口盯著,隨時匯報。

    消息不斷的傳回來,到是跟著金二那人讓大家有些奇怪,那位也是在戶房當差的吏員,確是周大老爺的遠房侄子,是周貴放在戶房的坐探,不然也不能那麼放心的在家,熟悉縣衙內情的人都知道,這二位平時就不怎麼對付,沒想到今日裡一起辦事。

    說是那金二拍了幾下門,秦家開門的時候,金二在門外直接就跪了下去,好在秦家的下人也沒有特意為難,直接把兩個人請了進去。

    大概在秦家待了有小半個時辰,金管年和那位吏員就出門離開,有眼尖的人藉著燈火看到金二的臉色,滿是劫後餘生的慶幸,看來是過關了。那位吏員出來巷子就和金二分開,直接去了周貴家。

    ......

    「大伯,金二這次給秦舉人報的數還算實在,但還是瞞了兩成下來,起碼兩成。」

    「不知死活的蠢貨......」
V123210 發表於 2018-3-15 19:10
第二百四十八章臘月初來到的商隊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都知道衙門裡的吏役貪財,卻沒想到貪財到了這般地步。

    縣內各方知道金二開價的消息後,到起了幾分敬佩的心思,這做派還真是堅守本心,就算有生死之間的大風險,該剋扣的也還是要剋扣。

    讀過書的人到是想起來一首曲子「奪泥燕口,削鐵針頭,刮金佛面細搜求,無中覓有。鵪鶉嗉裡尋豌豆,鷺鷥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內刳脂油,虧老先生下手!」

    這一晚很多人都睡不著,有的人在炕上輾轉反側,有的人壓根連衣服都沒脫,時不時走到院內向某個方向張望,那方向正是金二家宅院所在,大家都猜晚上會不會起火。

    天亮以後,各家打聽消息,縣城裡並沒有誰家晚上起火,也沒有人夜裡突然被賊匪殺死,這讓大家鬆了一口氣。

    朱達還是沒有回城,按照傳回來的消息說,這位小爺依舊在操練那些難民,要不是有前面那些防火滅門的殺伐事,看朱達這等一切如常的狀態,或許大夥真會覺得他和張巡檢的被殺無關。

    有聰明人猜測,這朱達肯定不會回城的,如果他和秦舉人兩個人都在城內,那就有被一網打盡的風險,所以他們父子二人不會都在城內,或者一個人在城內,或者兩個人都在城外。

    也有人把這個推測和回城的常凱說了,如今的常副班頭可是縣內的大熱人物,大家夠不上秦舉人,不敢奉承朱達,可常凱作為一個本鄉本土的差役,有些面子是薄不開的,和他說這個推測的人倒也沒什麼惡意,只是想套套近乎,常凱聽了以後,只是嗤之以鼻,在他想來,朱達根本不在意這個風險,這小小的懷仁縣,又怎麼攔得住這樣的大佬。

    其實常凱聽到張巡檢被殺的消息比縣內其他人還晚些,可聽到之後,常凱比任何人都確定就是朱達殺的,因為太多線索和猜測都可以證明這一點了,連週寡婦態度的劇烈變化也是佐證,不過常凱對張巡檢沒有任何的同情,他如今是和朱達站在一邊的,有任何人冒犯朱達,他就恨不得那個人死全家。

    而且張巡檢的當街被殺,讓常凱也覺得自己水漲船高了,縣內各方的奉承和熱切就是證明。

    縣衙內也有消息傳出來,說是艾知縣和師爺議論此事,最後也是無可奈何,只能臉色難看的寫公文報到府城去,懂得官場的人都知道這件事就是查無實據,要是深究起來還會危及自身,只能捏著鼻子被上方處罰,也難怪艾知縣和幕僚臉色難看,他們本來就在謀求調任,這當街殺官造反的事一出,恐怕只有留任。

    按說任內轄區出現了殺官造反的大案,身為主官要擔下首責,奪官下獄都有可能,可官場上的事向來是能含糊就含糊,雖說這知縣的位置算是誘人,可遭難的懷仁縣能有什麼油水,出了這檔案子那就說明有風險,又窮又有風險的差事有誰會去做,還是讓縣內戴罪含糊。

    這倒是個連鎖反應,當大家知道艾知縣一時半會走不了之後,都意識到更要奉承秦舉人和朱達,因為這說明縣內的局勢不會有任何變化,秦舉人和朱達依舊是最強的那一方,如果來一個新的縣令,或許還會心有不甘,鬥上一鬥,艾知縣是吃過教訓,知道厲害分寸的,自然不會有什麼心思。

    不光縣內有連鎖反應,連田莊都有了類似的反應,朱達訓練難民青壯的時候,發現最聽指揮,最有敬畏,居然是縣裡的年輕差人,他們的專注和用心程度甚至超過了家丁們,這讓家丁們不甘落後,努力追趕,這兩方又齊心協力的督促難民們訓練,比起從前來,這一天的訓練效果居然是最好了,

    原因很簡單,今日來輪值的年輕差人們,在城內都已經聽到了各種傳言,那張揚張巡檢對他們來說都是需要仰望的大豪,誰能想到就這麼被朱達當街砍了,不敬畏這位小爺還去敬畏誰,甚至很多年輕差人都起了投靠的心思,現在倒是有人羨慕付宇和孟田二人。

    難民們訓練的勁頭也很足,因為他們吃得越來越飽,連家人的生活都過得不錯,還有兩個原因讓他們全心全意的效力,一個是羊毛織布的勾當,看著自家婆娘不停的消耗羊毛,雖然都覺得這位小爺荒唐敗家,可能這麼敗家也說明本錢雄厚,另一個原因則是信心之外的敬畏,或者說畏懼,稍微敏感些的人都能感覺到,這兩日的朱老爺和周老爺特別嚇人。

    儘管不知道詳細情形,可張大鎚送貨的頻率越來越頻繁,說明他那邊私設的作坊應該已經建立起來了,現在難民青壯的訓練已經不是空手了,大家列隊跑步的時候,手裡都是拿著長短一致的木桿子,只有家丁們用的桿子長短輪換,只有管著倉庫的家丁才知道,那短木桿的長度和斧槍的長度一樣。

    在最開始訓練的時候,田莊裡的孩子們都願意過去圍觀,男孩女孩都看得興高采烈,可訓練到現在,大部分的田莊女童都不敢來看了,聽說有在圍觀的時候被嚇哭的,只有男孩子們看得興高采烈,甚至半大小子和成年們也願意來看。

    還有消息從難民婦人那裡傳到了常凱婆娘那邊,又從常凱婆娘那裡邊傳到的朱達這邊,說是自家丈夫,自家兒子,自家弟弟這種,越來越像是男人。

    接下來的日子平平常常,眼見著就要進入臘月,收攏無主荒地的計畫還在推進,但經手和辦差的吏員們每隔一天就要去秦舉人府上稟報,儘管秦舉人只是聽聽,可大家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大同府關於張巡檢被殺一案的處置也下來了,對懷仁縣知縣嚴加申斥,罰俸祿一年,令其嚴加查辦,但沒有規定破案的期限,也沒有提誰來繼任巡檢,這倒是讓懷仁縣上下明白了上方的態度,殺官造反的確是大案,可一個破爛地方的九品巡檢實在是讓人懶得理會,甚至沒人對這個空出來的九品巡檢官位感興趣,那大家也沒必要擔心後續,至於艾知縣被罰的這一年俸祿,自然有辦法補上,甚至還會補上幾倍,十幾倍。

    這件事的結果倒是讓人更加佩服秦舉人和朱達,覺得他們謀定而後動,想來是那秦舉人考慮到了後果和局勢之後才讓朱達出手,愈發判定秦舉人是首腦,朱達是爪牙,沒人能想到朱達的行動是自己做主,自己決斷。

    在臘月初三這天,懷仁縣下起了大雪,瑞雪兆豐年,這場雪讓縣衙的上上下下都很興奮,因為這預兆著他們新分到的無主荒地在來年會有很好的收成,一片片雪花看著就像一粒粒糧食和一個個銅錢,與這場雪同時到的還有來自代州的李家商隊。

    距離上次見到李家商隊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在臘月前後,山西和大同境內活動的商隊越來越少,因為大家都要急著回家過年,朱達本以為再見到李家商隊應該是在新的一年,甚至可能再見不到了,沒想到在臘月間,商隊來到了懷仁縣。

    帶隊的是李幢,他現在是李家商隊的新任首領。

    但誰都能看出來李幢還不能服眾,來到田莊的商隊上下滿懷戒備,甚至對商隊首領的命令推三阻四,這讓李幢很是尷尬。

    「......為什麼不留在城內,來這個鬼地方幹什麼......」

    「......咱們帶的這些雜貨,去衛所裡都能賣些高價,來這個窮地方能賣得出去嗎......」

    「......估計要多走幾個地方才能賣光,這少當家的真是糊塗了,這次出來,賣貨麻煩收貨恐怕更麻煩,這臘月正月裡的,該賣光的早就賣光了......」

    「......離大車遠點,車上的東西都很值錢,碰壞了你賠的起嗎......」

    商隊的活計們冷言冷語,甚至都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對待田莊上下的態度也很惡劣,如果不是看在朱達的手下們不好惹,恐怕吵鬧打罵都是有的。

    這等行徑是不給主家一點面子,站在朱達面前的李幢臉色通紅,滿是慚愧的神色。

    其實這年輕的商隊首領自己心裡也沒有太多的底氣,臘月前後的雜貨商隊所面對的主顧買家主要是為年貨來的,行走大同的商人們都知道,手裡最寬裕的主顧是邊將和衛所,兵丁和軍戶們是苦哈哈,但武官和軍將們手裡卻有錢,地方上窮得很,賣不出太多東西去,而且像李家商隊的這等行商,利潤除了來自賣貨外,還來自於收購,可臨近臘月,不管是草原上的貨物還是地方上的土特產,該賣的早就賣光了。

    商隊裡的管事和夥計都跟了李幢的叔叔好多年,做生意的經驗都很豐富,大家都能看出來李幢犯了很多不該犯的錯,在他們看來,這是胡作非為,這是敗壞家業,大家都是捏著鼻子聽令照辦,但牢騷怨氣,冷言冷語是免不了的。

    李幢明白下面人的情緒,他也知道自己犯了很多錯誤,可李幢還是想賭一下,李幢想要結好朱達,所以才不顧反對在這個時間帶著商隊滿載貨物來到懷仁縣,可真看到雖然整齊卻很寒酸的田莊,這田莊還是在縣城之外,李幢也禁不住有些動搖。
V123210 發表於 2018-3-17 21:04
第二百四十九章 我替你管教

    朱達安排人給商隊上下準備飯菜,想讓李幢一行人休息,他當然知道商隊是長途跋涉來到這邊,肯定很辛苦。

    不過看到李幢臉上的動搖,聽到商隊管事活計們的冷言冷語,朱達改了主意。

    「我看看你的貨。」朱達對李幢說道。

    雖然動搖懷疑,可朱達說話李幢卻不敢怠慢,李幢連忙喊了位年紀大的管事跟著,一同查看貨物。

    商隊眾人已經要去休息了,可查看貨物的時候他們要幫著搬卸拆包,自然是離不開的,人群中少不得又是怨聲載道,幾個年輕的夥計臉色直接垮了下來。

    「這窮酸地方又買不起,有什麼可看的。」人群中有人低聲說道,看似壓低,可每個人都能聽清楚。

    跟著李幢的老管事狠狠的瞪了那邊一眼,商隊人群總算安靜了不少,朱達看著李幢臉色難看,心中暗自搖頭,雖說年輕人新接任不能服眾,可這下面人的怨氣未免太重了些。

    商隊裝貨的共有六輛大車,十二隻駱駝,其他的大車和牲口上裝載的都是商隊的補給,朱達來到一輛大車前站定,看到大車上的貨物堆得很滿,他指了指說道:「把貨卸下來我看看。」

    朱達心中有些不能在這裡說的計較,從商隊的立場上來看,第一次來懷仁縣做生意就裝運了這麼多貨物,帶了這麼多人,未免太不穩妥了,這李幢沒有考慮路上和目的地的風險,萬一遇到土匪和官軍劫盜,或者自己翻臉不認人,血本無歸就不必說了,沒命都有可能,換成自家是商隊的管事或者夥計,也會對這種心懷怨氣或者不滿,李幢如此不服眾,說起來也是正常的。

    當然,以朱達的立場,商隊運來的貨物多多益善,這年輕商人的莽撞對自己是大有好處的,李幢不能服眾,那朱達就要撐他一把。

    聽到朱達吩咐,李幢喊著人將貨物卸下,商隊的夥計們居然沒有動作,不理會他的命令反倒看著那老管事,這場面立刻讓李幢面子繃不住,年輕商人漲紅了臉,指著下面人吼道:「你們都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卸貨!」

    那老管事的表情也有幾分尷尬,滿是歉意的看了李幢一眼,又是搓著手對朱達說道:「這位爺,小號這次帶的貨物有些多,懷仁縣怕是吃不下,這進了臘月,正是賣貨的好時候,小號想去臨近的衛所和幾處關卡把貨賣掉,等回城的時候給您備下一份重禮,或是這兩日的食宿給您三倍的價錢,您看這貨是不是就不用卸了。」

    聽到這個,李幢的臉色更紅,一時間卻說不出話來,當著外人的面指揮不動自家的下人,這的確是又羞又怒。

    「都有些什麼貨,說給我聽聽」沒有理會他們自家人的尷尬,朱達沉聲問道,話裡的意思他當然聽得懂,不是說懷仁縣吃不下,是說他買不起,準備給點好處打發了,然後商隊做自家生意去,老管事估摸著是忠心老僕這等,家族利益當先,年輕主家的面子先放邊上。

    「有半車南貨,鮮果和乾果有幾筐,有些陶器和瓷器,有些藥材,還有一點香料,再就是日常的器具和雜貨。」雖然不願意卸貨,但老管事還是報出了貨單。

    所謂南貨,就是指從江南來的貨物,包括絲綢、器具、食物等等,因為江南的工商業發達,所以這些貨物製作精良,質量也比北貨要強很多,這等貨物往往是北方殷實及以上人家才會用的,黑白有南貨的價錢比北貨要貴不少,所以一般在年節時候才賣得好,大家只有在年節時候才肯花錢,這半車南貨應該是給給衛所和地方上的富貴人等預備,所有貨物中南貨想必是利潤最高的。

    除了南貨之外,果子和香料也是同樣的性質,這也是中等及以上人家才會買的貨物,如果從做生意的立場來看,在臘月準備年貨的時節,李家商隊的大車和駱駝應該裝滿這些貨物才會賺得更多。

    即便沒有卸貨,可老管事報出貨單之後,朱達已經能大概分清車上和駱駝上裝的貨物比例誰多誰少,這是他在鄭家集和河邊新村練成的本事,他能看出來大部分是陶器、瓷器、藥材、還要雜貨器具。

    瓷器還好說,陶器是賺不到什麼錢的,更不用說陶器粗重易碎,又佔地方,至於藥材這一項,以李家商隊的實力,能經營的藥材價錢都不會太高,藥材又沒有份量,又佔地方,和陶器的性質差不多。從一支游動商隊來說,選擇這些貨物出門行商,很不明智,賺錢的貨物帶的少,不賺錢的貨物帶的多,這分明是吃力不討好的勾當,也難怪商隊上下怨氣那麼重。

    可對於朱達來講卻不一樣,李幢這次帶的貨全是為他考慮打算的,那次二人在城門處重逢,儘管當時的李幢還不知他收容難民的計畫,可也能推斷出朱達要在懷仁縣紮根,想要紮根就需要產業,產業需要人手,不管是產業本身或是僱傭的人手,都需要陶器瓷器各項用具,至於這些日常的藥材,一來可以自用,二來可以廣結善緣,李幢所挑選的這些物質,都是想要幫到朱達、

    看來李幢叔父的叮囑,被他牢牢記在心中,這次行商確確實實沒想到賺錢,而是想要幫到朱達,交好朱達,雖然見面後有所動搖,但這份本心卻是好的,那些陶器瓷器之類,十有八九還想到了河邊新村的醃漬產業。

    「你帶來的貨物要賣多少銀子。」朱達問道,臉上掛著微笑。

    雖說和商隊詢價是再正常不過,可在此時情景下卻有些突兀,那老管事一直在關注朱達,他發現這個不滿二十的年輕人有著超出年紀的沉穩和成熟,相比起來,自家東家反倒太過稚嫩和衝動,這年輕人問出這話的時候沒有任何的挑釁和張揚,純粹為了問價。

    「問也買不起,問什麼?」有人冷笑著說道。

    可朱達的態度卻讓老管事不敢敷衍,咳嗽了一聲回答說道:「一共是四百九十兩銀子,要是用土布和毛皮來換,要加價半成。」

    地方上往往沒有足夠的通貨,過往商隊販賣貨物往往收不上銀錢來,他們也接受以貨易貨,但往往要壓價一成甚至更多,這壓價往往也是商隊利潤的來源,這等於是低價收購,轉手就能賺到。

    老管事回答之後,李幢沒有插話爭辯,這邊雖說價錢報的略高,可土布和毛皮加價半成,算是留了活話,這也是考慮到如果朱達強要面子,想要把貨全部買下來或者只買部分的話,他是當然拿不出五百兩的「巨款」的,到時候收羅些土布和毛皮也能支付應付,有台階下,面子上也過得去。

    聽到價錢後,朱達點點頭,對跟在身旁的李和說道:「取五百兩銀子來。」

    李和這幾天就在田莊忙碌,商隊來了之後,按說是他來接洽打交道的,這邊聽到朱達的安排,他立刻叫上兩個人一起去拿銀子。

    他說的輕描淡寫,那邊李幢和老管事卻呆住了,不管怎麼說,五百兩銀子都是一筆大錢,李家商隊八輛大車,二十幾頭牲口,幾十名夥計,頂風冒雪就是為了做這五百兩的生意,可這位衣著樸素的小爺怎麼說得這麼簡單。

    「這些貨物全要了。」朱達說道。

    商隊那邊仍在嘈雜,可靠近朱達的這邊卻已經安靜下來,朱達臉上的微笑已經不見,他沒有繼續說交易的事,反倒指著商隊中的兩名年輕夥計說道:「把這兩個人抓出來。」

    朱達下令,兩名家丁和三名年輕差人立刻衝了過去,直接將人拖了出來,商隊那邊青壯也是不少,本來不想束手就擒,可家丁們身上帶著殺氣,年輕差人們又是做慣了抓人的活計,兩個是敢抵抗就要殺人的凶惡模樣,三個是滿嘴王法的恐嚇,商隊人等都被嚇住,就這麼看著同伴被抓了出去。

    在朱達的示意下,兩名夥計被丟在了李幢和朱達之間的地上,直接被按著跪在那裡,看到同伴被抓到那裡跪下,商隊人等開始騷動,可他們卻不敢亂動,因為朱達這邊的家丁差人和難民青壯都拿出了兵器,雖說難民青壯都拿著木桿子,可家丁差人們都拿的長矛朴刀,當真是寒光閃閃,殺氣騰騰。

    幾十名青壯,十幾桿好鐵打造的兵器,看著又頗有章法,商隊的管事和夥計們走南闖北見識都不少,都想不到這看起來寒酸的小田莊居然有這等武力,按說這等刀兵只該是衛所武官和地方大豪才會有,現在見到,當即被震撼凜然。

    嘈雜很快安靜下去,再說商隊同仇敵愾的心思也不是很足,都知道揪出去的兩名同伴正是剛才風言風語最厲害的二位,其中一位就是說「這窮酸地方又買不起」的那個,為這等人爭辯動手站不在理上。

    「李幢是我兄弟,你們不服我兄弟,就是對我不敬,今天我要替他管教。」朱達揚聲說道。

    話音剛落,銀子已經拿了過來,朱達在田莊這裡存了三千兩現銀,就在他住處的地窖裡,李和來回很快。

    看到這個場面,李和湊趣的將五十錠紋銀擺在朱達的身旁,此時仍在下雪,可白銀的光芒依舊閃爍,靠近這邊的商隊人等都看得清楚,都是鴉雀無聲。

    對於經商的人來說,武力的威脅固然可怕,卻不如金銀更加震撼人心,他們最清楚財富的偉力,看到刀槍的時候已經被嚇住了,看到這些銀子徹底的心服口服。

    那邊李幢的臉色又是通紅,先前是尷尬羞怒,現在則是興奮......
V123210 發表於 2018-3-18 18:41
第二百五十章 給足好處

    跟著叔父走南闖北,李幢以為自己是個經驗豐富的生意人,但叔父李修病故,自己接管李家的生意之後,他才發現事情沒那麼簡單。

    這次帶著商隊來懷仁縣做生意,一方面是想按照叔父的遺願行事,另一方面也是想著證明自己,可這次行商從開始就被眾人反對,用生意人的眼光來看,去往懷仁縣的這次行商怎麼看都是要賠錢,李幢甚至從自己母親那裡聽到了些傳聞,說是家裡那幾位老管事合計,這次生意肯定是要賠的,不過賠也就賠了,讓少東家吃個教訓,下次就不會這麼莽撞冒失。

    先前還能堅持,因為叔父叮囑過,說是跟朱達這樣的人打交道,先不要急著掙錢,把交情建立起來,之後一切都好說,可雙方終究只見了兩次,說交情有些勉強,自家想的是很好,但去了以後怎麼樣真說不準,管事夥計們的反對也不是全無道理,加上從備貨到行進這一路上不住的絮叨,李幢自己也越來越沒有底氣,對下邊人的反駁和譏刺也不敢嚴管和處置,要知道平時李幢的老爺派頭還是很足的。

    到達懷仁縣之後,李幢想的已經不是這樁生意能不能做成,而是賠錢丟臉後如何收場,這讓他越發的不敢管教下人,免得壓迫太狠,事後反彈太高。

    他是萬萬沒有想到事情會這樣翻盤,而且翻盤的如此徹底,朱達乾脆利索地拿出五百兩銀子買貨,還是白花花的現銀,要知道李家商隊平日裡在山西和大同行商,販賣貨物收上來的碎銀銅錢和各色土特產,這些在折色上有一定損耗。

    畢竟李家商隊賣貨時面對的是零散商戶和百姓人家,進貨時候卻要面對體量差不多甚至更大的商家,賣貨時候成色不足的不能不收,進貨時候卻要給對方成色足的,這一來一去最少得有一成的損耗,當然,這一成損耗也是記在成本內的,可看朱達給出來的銀子成色,一看就知道是上等品相,也就是說不需要考慮那一成損耗的,這一進一出,李家光是在銀子折色上就賺了一成,更不要說這樁生意本身的利潤。

    李幢稍加盤算之後就得出結果,這次賺的足夠豐厚,不光下面管事夥計的嘴可以堵住,就連家中長輩和親切的嘴也可以堵住,這樁生意不是丟臉賠錢的,而是長臉發財的。

    就在這李幢狂喜興奮的時候,那老管事湊到他耳邊低聲說道:「東家,咱們李家做的可是正經生意,有王法風險的生意可不敢做啊。」

    李幢先是覺得老管事掃了自家興頭,但很快也反應過來,誰也不願意做賠錢的買賣,這朱達當年在河邊新村做的好大生意,對買賣上的關竅肯定很是瞭解,這樣的聰明人讓自己平白無故的賺到這等厚利,天下沒有白拿的好處,他要讓自己做什麼?

    「李兄弟,我這次讓你賺的多,是為了讓你以後還來這邊做生意,等你以後來這邊賺到的利潤就沒這次這麼多了,但我可以保證,來到我這邊比在其他處肯定賺的要多。」朱達開口說道。

    朱達這些話讓李幢和他身邊的老管事嚇了一跳,還以為這耳語讓人聽到了,朱達沒理會他們的反應,只是很誠懇的說道:「朱某需要你們來,所以要讓你們賺到錢,朱某說的天花亂墜也無用,讓你們賺到錢才是真的,有件事不知李兄弟是否知道,我義父就在今科中的舉人,是我們縣二十年來唯一的一位舉人。」

    他說的有些繞,而且東一句西一句沒章法,可對於李幢和身邊老管事來說,朱達的這番話已經打消了他們的所有顧慮,裡面沒有任何的虛情假意,只是說明了自家的索求和自家的勢力,需要商隊來這裡,所以要讓來這裡的商隊賺到錢,對商人來說這是最直截了當的表達,也最能說服人,至於這新科舉人意味著什麼,李幢和老管事更是明白。

    這位舉人恐怕是懷仁土著中功名最高的,這樣的老爺什麼事都護得住,以後來著懷仁縣根本不用擔心被人勒索,這......李幢正在琢磨,卻被身邊老管事大力戳了下,李幢看向老管事,卻發現老管事惡狠狠地瞪著他,李幢也是聰明人,立刻就反應了過來,笑著抱拳對朱達說道:「朱兄弟,以後需要什麼貨物儘管張口,一定足質足量的送到你這邊來。」

    老管事為什麼瞪自己,李幢心裡明白,這等出手大方的主顧正在眼前,還自顧自地發呆作甚,抓緊慇勤奉承才是正事。

    朱達點點頭,笑著對李幢說道:「我不會讓朋友吃虧,朋友的事就是我的事。」

    話說到這裡,場中諸人看到差人們拿來了鞭子和水桶,此刻雙方正是熱絡,李家商隊上下都已經鬆了口氣,開以為跪在那裡的兩位同伴不會受懲罰了,可看到鞭子和水桶才知道事情沒完。

    「每個人抽十鞭子,留在我這田莊做苦工,等商隊再來的時候,看改造好壞再決定放人。」朱達冷然說道。

    話音一落,差人們手腳麻利的扒掉了夥計的上衣,拿鞭子在水桶裡攪了攪,狠狠地抽了下去,一鞭子下去就是皮開肉綻,被抽中的夥計殺豬般慘叫起來,兩鞭子下去就只剩下不成調的哭喊,第一鞭子抽下,李家商隊的人就齊齊後退一步,第二鞭子抽下,每個人都顫了下,好像那鞭子抽在自己身上。

    那兩個夥計拚命地想要掙脫開來,卻被按住一動不能動,那十鞭子抽到一半的時候還能鬼哭狼嚎,等抽完的時候喊到嗓子都啞了。全場又是鴉雀無聲,年輕差人們上前就要把人拽起來,現在那兩個夥計的後背已經看不到一塊好肉了,既然剛才朱達發話,這兩個夥計肯定是不能歸隊,直接被帶著去田莊裡面了。

    「朱......朱老爺,這兩個不知好歹的混賬該打,可後背這樣的傷口還是要及時救治,不然發起來人就沒命了。」老管事猶豫了一下,恭敬地上前求情。

    鞭子抽人,如果鞭子上的髒東西進入傷口發起來,很容易讓傷口潰爛,老管事這也是經驗之談,打是該打,鬧出人命就是大事了。

    「無妨,鞭子事先都在鍋裡煮過,那桶裡的水都是鹽水。」朱達淡然回答道。

    既然有這等措施,那就不必擔心臟東西進入傷口了,老管事鬆了口氣,可下一刻卻打了個寒顫,不光是他,聽到朱達回答的人都身子發顫,鹽水鞭子打人,那可是疼痛加倍,就算沒挨過抽,也聽過衙門裡的傳言。

    「李兄弟,誰不服管教,誰頂撞無理,你都把人指出來,李兄弟,你顧念舊情,不願意下手,我替你管教。」朱達掃視商隊眾人,揚聲說道。

    朱達掃視過去,李幢也跟著看過去,被他們兩人看到的商隊中人都是臉上變色,臉上露出恐懼和討好的表情,更有些人的表情已經是乞求和哀求了。

    李幢下意識跟著朱達看過去,等掃視一圈之後心裡才覺得彆扭,他心想這是我家商隊,朱達未免管得太多,隨即李幢立刻回過味來,朱達再怎麼反客為主,他都是在幫自己的忙,朱達要處置李家的管事和夥計,他們被處置的人的怨恨大部分都集中在朱達的身上,這是光賺不賠的生意,能把這些管不了的人整置的聽話了,丟些面子算什麼。

    「幾個月前,我和故去的老東家李修路上相逢,老東家對我很是照顧,也曾叮囑過我,日後若有緣法,一定要幫幫李幢李兄弟,所以不聽話的,我一定要收拾。」朱達繼續揚聲說道。

    聽到朱達提起老東家的名號,商隊上下除了畏懼之外還多了幾分敬重,李幢心中最後一絲顧慮和彆扭也都是煙消雲散。叔父李修和朱達的夜談他也在場,雙方雖然相談甚歡,卻沒說什麼託付和照顧,可沒說沒關係,現在在場的人就是他和朱達,只要他不否認,那麼朱達的話就是真的,這等對自家大有好處的事情為什麼要否認?

    老東家的名號可是有大義名分的,朱達有資格管,李幢讓朱達來管也不算被喧賓奪主,也不算護不住自家人軟弱可欺,李幢惡狠狠地看向人群中,指著一名中年人說道:「朱兄弟,那個人也不服管教,擾亂人心,一定要好好處置!」

    被指著的那人臉色大變,還沒等他反應,得到朱達示意的差人們已經衝過去,直接把人抓了出去,按在地上扒掉上衣,拿鞭子狠狠地抽打下去。

    商隊眾人噤若寒蟬,大夥當然知道那中年人是誰,那是李幢舅舅小妾的兄弟,靠著這層關係不服管教,在商隊裡上串下跳,先前冷言冷語的也有他,卻沒想到今天被狠狠收拾。

    等這個人被打完帶走,商隊每個人面對李幢的時候都是滿臉敬畏,年輕的東家不光把生意做成了,還有利這麼強橫的人物撐腰,大家以後可得明白分寸,知道好壞。

    「朱兄弟,貨卸在哪裡?」李幢慇勤的問道,管事和夥計們的畏懼和恭敬讓他感覺到極大滿足。

    他們所在的位置就是田莊倉庫的附近,朱達指示之後,李幢立刻對人群大喊說道:「卸貨!」

    李幢一聲令下,整個商隊立刻行動了起來,再沒有人出言頂撞,甚至連小聲議論的人都沒有,都在爭先恐後的上前忙碌,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看著眼前忙忙碌碌,李幢感慨莫名,自從接管商隊以來,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們這麼聽話,李幢愣了片刻,轉身對朱達作揖施禮,鄭重說道:「朱兄弟雖然比我年紀小,可卻幫了我大忙,我該敬你為兄長才是。」

    朱達親切地拍了拍他的手臂,笑著說道:「你來到這邊,你證明了自己,現在該我證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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