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誅明 作者:特別白 (連載中)

 
V123210 2017-3-18 10:22:2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6 340509
V123210 發表於 2018-7-24 00:24
誅明 第二百八十一章 要防備萬一


    等人力錢糧各處的數字大概都彙集起來,守城各種措施也取得共識後,這就告一段落了,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當然,並不是等所有商議完就開始執行,內堂諸位也知道輕重緩急,很多法子一旦議定立刻就有人過去傳令,就連充作護衛的王虎王雄兄弟也裡外跑了好幾次,朱達的家丁此時已經在城內和城牆上開始值守巡邏了。

    把一切都說定後,內堂諸人都鬆了口氣,好歹知道接下來該如何做,也知道力氣向何處用,這也和朱達那個普查法子有關,吏役們把這個法子和祖輩傳下來的做事規矩結合,真真正正有滴水不漏的意思,做事做得細密周全,大家也不會覺得有什麼遺漏不安心的地方了,雖說沒人有把握,但大都坦然。

    從凌晨就彙集到這裡商議,絕大多數人連早飯都沒來得及吃,等緊繃的神經略放鬆下來,腹中動靜此起彼伏,胡師爺連忙安排後廚做些快手的飯菜送過來,等食物香氣開始瀰漫,內堂眾人也開始哈欠連天,疲憊也跟著泛上來了。

    就在這個時候,沉默許久的朱達從座位上站起,掃視屋中後朗聲說道:「三班能用上的人差不多有百餘號,不過這些人可不是縣衙能管得了的,都是各位長輩們的私人,除了衙門裡這百餘人,各位長輩家裡還有幾十號能打的漢子,這些就是私產了,大敵當前,咱們懷仁縣要勁往一處使,這些人統一由我調配指揮,也麻煩各位長輩去打個招呼,誰要腦子糊塗,小心就沒腦子了,一個混貨死了不要緊,連累了身後的恩主可就不好了,各位,我說明白了嗎?」

    文吏首領,大戶人家為了做事方便,都習慣在三班差役裡塞進自己的私人,三班班頭除了幾個十幾個親信之外,更多的只是協調和統領,這是大明各處府州縣衙門的成例,沒什麼可稀奇的。

    朱達毫不客氣的點破,並警告威脅之後,艾知縣和胡師爺臉上居然有些快意浮現,其他人略微安靜,都是干巴巴的連聲答應下來。

    「在這樣的危機關頭,我就不講什麼規矩了,調配用人我來抓,錢糧支應由義父那邊來抓,兵房、工房、刑房、壯班、皂班和快班,向我請命,其他人由我家義父安排,知縣大人自然全權總管,我父子二人只不過代為奔走。」朱達又是說道,好歹在最後補充了句,但誰都知道這句話是遮掩面子而已。

    話說完後,內堂安靜下來,朱達所描述的太過大逆不道,堂堂大明一縣的縣政,被一對沒什麼名分的父子就這麼赤裸裸把持,還不是尋常那種大豪強暗地裡的奢遮,是直接要求官吏對其服從。

    「......這......這未免不合規矩......」還是有人忍不住低聲說道,只是屋中太安靜了,他這邊說完,清晰的傳到每個人耳中,其他人都是低頭根本沒有接話的意思,秦舉人依舊端坐,可表情卻有些許的不自然。

    朱達看過去,卻是縣裡禮房經承,吏役裡禮房做事久了的文吏往往更像是讀書人,但這位的風骨氣節也很是有限,看到朱達望過來已經有了恐懼神色,朱達冷笑了聲,反手抽刀出鞘,看到這寒光閃閃的鋼刀拔出來,內堂眾人都是膽寒色變,先前說話這位直接站起後退幾步貼在了牆上,渾身抖得好似篩糠,按說屋中三班班頭多少能動手的,此時卻都是低頭看著地面,只做無事。

    「什麼是規矩,要來的韃子就是規矩!全城百姓的性命就是規矩!我手上這口刀就是規矩!事急從權,為了保命,為了這懷仁的安危,自然要做非常之事,等韃子走了,一切恢復從前,若是韃子不走,你那規矩能讓韃子走嗎?」朱達沉聲喝問道,他這幾句話無人可以應對。

    一直端坐的秦川卻笑了出來,邊笑邊說道:「為了全城安危,你不計個人得勢名位,這當真是大義之舉,事後傳到府城傳到山西甚至傳到京師,都要給你表彰的,史書上也能有你一筆!」

    雖說是子唱父和,但秦川這番話卻是定了調子,大家莫名的安心不少,既然有人願意出頭攬過這個責任,事後又有這樣的名份,那大家無非就是跟著做。

    「秦老爺和朱公子真是仗義,周某也願意共襄義舉,接下來這段危難時日,我等願意有錢出錢,有力出力,誰要是從中作梗,周某第一個不答應,周某也賣個老臉,老宋其實也是擔心事後惹出麻煩,他對秦老爺和朱公子一向是欽佩的,老宋,快過來陪個不是!」第一個起身說話的是戶房經承周貴,不光是斬釘截鐵的表示支持,還給剛才說話的那位文吏打了個圓場。

    那「老宋」訕訕的過來賠禮,其他人則是跟著周貴表態,說是唯馬首是瞻,就連艾知縣都起身說了幾句場面話。

    「義父,孩兒去巡城了,錢糧支應就拜託義父操勞!」朱達走到秦川面前鄭重其事的抱拳說道。

    「你放心去做,糧台上下為父會安排妥當。」秦川說得也是鄭重其事,只是說完這句後秦川啞然失笑,搖頭感慨說道:「倒是和當年鹽棧的經歷有些相似,只是當年打交道的是兄弟,如今變成了你。」

    這些話周圍的人也聽得到,昇平鹽棧是怎麼回事,在這內堂上的人都清楚得很,眼下只當自己聽不懂。

    朱達昂首闊步走出縣衙大門的時候,街面上已經沒有來時那般安靜,可也沒有喧鬧太多,很多懷仁百姓都是茫然的走出院門,當看到全副武裝的巡邏家丁之後,又忙不迭的縮回去,也有人不管不顧的向著城門處跑,甚至都不知道避讓朱達他們一行,直接被朱達揪住,正反幾個耳光扇了下去。

    「你要幹什麼去?」

    「我要出城!」

    「韃子就要來了,你出城找死嗎?」

    「這裡怎麼能擋得住韃子,等韃子來了,要麼是死,要麼會被抓到北邊去,我要躲到山裡,那邊才安全。」

    「你知道出城後多久才能進山嗎?你在山裡有住處嗎?你才帶了幾個包袱,你們進山能撐多久?」

    朱達問得這要出城的人瞠目結舌,等朱達鬆開手也不跑了,蹲在原地捂著頭痛哭失聲,跟著他的家眷連忙上前安慰,安慰沒幾句跟著哭出聲來。

    「回家好好待著,你這樣的出了城只有凍死餓死一條路,還不如被韃子殺了。」朱達毫不客氣的說了兩句,帶著眾人向西門走去。

    雖說這段路並不怎麼遠,可想要出城逃難的還不止剛才那一個,朱達懶得管了,身後家丁追上去亂打攔了回去,現如今想要出去也不是那麼容易,這一路上還遇到了朱達手下的家丁隊伍,他們有縣裡的年輕差人帶路,又有訓練過的武裝男丁,街面上的亂子還真沒有壓不住的,這也是沒有太過喧鬧的原因。

    從出了縣衙之後,王虎和王雄就沒跟在朱達身後,特意落在了稍遠的位置,他們和家丁不同,行動上很多自由,也沒有人管他們,兩個人只在那裡小聲議論。

    「這到底是他想出來的還是那秦舉人想出來的?」

    「不像是秦舉人,在太原趕考的時候也能看出這人的稟性,膽子雖大,卻是知道規矩,眼前這位太胡作非為,要不是有個舉人老子護著,事後說是謀反都抵賴不了。」

    「真要能救下全城百姓,事後也不會有什麼罪過,再說了,臨戰危急,他的安排不能說有錯,要是讓這幫鄉下土棍來管,藉機發財事小,把壞事變成禍事才是麻煩。」

    「這朱達沒準還佔了便宜,韃子南下怎麼會在意這小小縣城,但危急關頭敢做事,大夥可都看在眼裡。」

    王虎和王雄都是三十大幾四十出頭的年紀,經歷見識都不少,在他們的判斷中,蒙古馬隊侵入會奔著更有價值的目標去,啃下這麼一座有完備城牆的縣城實在太得不償失,其實朱達和他們的判斷差不多,但朱達不敢去賭,有壞的苗頭也要做最壞的準備,他真的害怕萬一。

    等快要到縣城西門的時候,倒是見到有些本城住戶垂頭喪氣的往回走,見到朱達他們不是閃避在一邊,就是躲到另外的街道上,走進了看,各個灰心絕望的樣子,這等作態等到了城門處的時候就有了答案。

    在縣城西門附近已經擠滿了人,不是要出城的,而是剛剛進城的,每一個進城的百姓,每一戶家庭,都是滿臉的絕處逢生,都是滿臉的慶幸,即便隔著城牆和城門,也能聽到外面的哭鬧和乞求,在這等情形下,那些自作聰明或者被嚇得崩潰的人都知道城內好還是城外安全。

    西門處這邊已經有一隊家丁在,是王井帶隊,正在協助著差役們維持秩序,但細看起來,倒不如說是差役們幫著家丁忙碌。
V123210 發表於 2018-7-24 00:25
第二百八十二章 昨恭今倨

    縣衙內合議的結果已經傳到了各處,城門處的正差和副役們心裡都清楚,在韃虜入侵這場禍事結束前,朱達就是他們頭頂的天,很多人都想著過來打個招呼,卻都脫不開身,城門處已經比最熱鬧的集市清淨不了多少了。

    朱達盯著城門無奈的搖頭,還沒等他說話,卻從差役人群中跑出一個人,倒不是跑向朱達,而是找朱達身邊的常凱,看這差役頗為年輕,應該是常凱成為副班頭後招攬過來的人,這人湊到常凱耳邊小聲說了幾句,本來有些詫異的常凱立刻變了臉色。

    「朱兄弟,這幫不知死活的混賬還在裡面撈好處,老哥這就去管!」常凱對朱達的做事風格很瞭解,知道在這個時候撈好處可就犯了忌諱。

    常凱向前幾步,指著城門洞裡一個高壯漢子吼道:「趙平你昏了頭嗎,在這個時候還要伸手,把東西還回去!」

    那穿著皂袍的高壯漢子正在那裡惡聲惡氣對待進城的百姓,聽到有人喊自己名字才轉過頭,看到是常凱吆喝,頓時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喊了回去:「從前這樣的事你少幹了嗎?別以為......」

    隔著城門洞只能看到常凱的身影,等話說半截,朱達橫跨了一步,趙平好像嘴裡突然被塞了個雞蛋,所有的話都被堵了回去。

    「那個趙平,跪下去!」朱達揚聲說道,趙平臉色變得慘白,朱達又對維持秩序的王井說道:「抽他十鞭子,讓所有辦差的都知道下場。」

    場面已經安靜下來,連進城的百姓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住了,趙平面色掙紮了下,還想要向身邊同伴求援,可莫說是同僚,就連稱兄道弟的好友都忙不迭的躲開,唯恐被牽連到,趙平苦著臉跪了下來,倒是接到命令的家丁們神色如常,快步走過來,到跟前找了根鞭子先用乾淨冰雪清洗,又尋了開水泡了泡才開始鞭打。

    聽著慘叫連連,差役們臉色難看,就連獲益可以順利進城的百姓都心驚肉跳,低頭快走,唯恐被牽連被記仇,也有老成些的角色慶幸「得虧是識相,朱老爺的家丁可是拿著刀槍過來,不聽話可能要被開殺戒了!」

    吃掛落的不只是城門處差役,就連值守在此處的王井和家丁們都被朱達痛罵「你們是瞎了眼睛還是沒腦子,讓你們來做什麼的,再有這等事,鞭子就抽在你們身上!」

    朱達和常凱走在城門洞的時候,所有人都敬畏的閃開,懷仁縣和臨近衛所的頭面人物都知道朱達這新起的奢遮人物,百姓們卻不知,可看到剛才那呼喝官差如家奴的做派,誰都在猜這是誰家的大老爺。

    城門外的隊伍並沒有排太長,儘管遠眺四周還能看到有人正在趕過來,但數量也不是那麼多,懷仁縣近一半已經被摧毀了,另一半會有人逃向縣城,但那些是一天或者一天半路程內的住戶,更遠的會逃去別處,也有些人根本不想躲,只想在自家地窖裡碰碰運氣,這些人也沒什麼可失去的,生死差別並不大。

    天空多雲,可人在外面依舊眼睜不開,雪地反射光芒很是刺眼,朱達眯著眼看著遠方,能看到天際烽煙依舊如林密集,可細看得話,卻能注意到最遠處的烽煙已經淡了,朱達回憶大概,可能最遠處已經有烽煙熄滅。

    朱達輕吐了口氣,冬日冷天這般做,頓時有淡淡白霧,就好像抽菸一般,儘管在那二十幾年的人生中他很少抽菸,但現在朱達卻很想來一支,在這個時代菸草可能只在海貿港口被水手帶來,大同這邊是沒有的,而且即便真有煙的話,對眼下這個狀況,對沉重的情緒也沒有任何緩解的可能,或許多少能分散一點注意力......

    視野中只能看到倉皇的百姓,朱達也知道蒙古騎兵行動再快也得過兩天才能到這邊,可越是這種看不到,越是壓力巨大。

    「常老哥,進城這些百姓都要有個安置,衙門要管,城內百姓也得管,該攤派就要攤派,但也不能讓人吃太多虧,越是現在,越不能城內有什麼亂子。」朱達在回程的時候叮囑說道,常凱連忙答應。

    「若是從前還真不知怎麼折騰,跟著朱兄弟幾個月,學了不少法子,知道怎麼忙了。」常凱笑著接了幾句,他是想讓朱達輕鬆些。

    朱達沒有回應對方的關心,只是悶著頭向前走,走出城門那片區域才說道:「老常,人力有窮盡,我覺得我是個有本事的,可我抗不了天災,這次怕是天災來了。」

    「那也沒辦法,天災來了,該抗就抗,該躲就躲,咱們也沒地方能去,家就在這邊。」常凱露出個比哭都難看的笑容來。

    朱達深吸了口氣,臉上的沉重表情變成了堅毅,他和常凱能平等交流,但這樣的脆弱和焦慮不能讓身後的家丁們看到,他是他們的主心骨,如果他自己垮掉,家丁們的心氣也會徹底垮掉。

    兩人走到半路,一名在秦家值守的家丁過來找朱達,說是秦舉人喊他回家商議,想必是衙門裡官吏士紳已經徹底達成了共識,這也沒什麼可稀奇的,朱達定了調子,接下來無非是些細節。

    轉過三條街就看到秦家大門,比往日裡又是熱鬧了許多,很是看到幾個剛才衙門內堂參與商議的面孔,合議達成共識之後,秦家已經成了真正的縣衙,秦川也成了懷仁縣真正的主宰者,他要比艾知縣有更多的權威,所有人都知道違背命令的下場,都已經這般,大家自然知道如何做。

    朱達走過來的時候,也有不少路人慇勤的問候招呼,秦川是縣裡第一,那麼朱達就是縣裡第二,有些人還把他放在並列第一的位置上,朱達沒心思去客氣回應,只是敷衍的點頭,即便這樣大家也還是圍過來。

    還沒到門前,卻看到那楊家的老中軍和三位護兵從另一邊走過來,前面那老中軍楊兆貴滿臉陰沉,後面三位則是低聲議論,雙方卻正好在門前碰上。

    今日遇見,這老中軍卻沒有昨晚那般居高臨下和笑裡藏刀,反倒強擠了笑容出來,還頗為親切的招呼道:「朱家小哥,這是忙完回來了?」

    朱達也笑了,只是這笑卻是冷笑,盯著那老中軍說道:「情勢如此,想必邊關軍務緊急,楊老伯不抓緊回去?」

    「這當口誰還敢出城,怕是還沒回去就遇到韃子了。」這老中軍自然看得出朱達的態度,回答也沒什麼好氣。

    朱達臉上冷笑不變,繼續問道:「先前楊老伯不是拍著胸脯說韃子來不了嗎?這消息可是不怎麼准,晚輩還以為韃子的動向,邊關最是清楚不過。」

    「這些千刀殺的雜碎,說得好好......」那楊老中軍悶聲回了句,話說一半就是剎住。

    朱達本想譏刺,沒料到問中對方痛處,不然不會這麼脫口而出,這次問答後那老中軍的臉色也冷了下來,瞪了朱達一眼後就要進門,朱達搶先兩步直接攔在門前,進進出出的人也看出不對勁了,急忙都是閃開,卻也沒走遠,圍著看熱鬧。

    「老漢與你這晚輩沒什麼可說的,快些讓開!」那楊老中軍話裡已經有了火氣,但卻沒有徹底發作,相較於昨夜裡可是收斂許多。

    朱達依舊站在門前不動,臉上連冷笑都不見,冷漠的問道:「楊老伯,這次跟你來的就是這三位了,不知弓馬本領如何?」

    「都是我們楊家的家兵,當然是各樣都來得,問這個作甚。」談話已經完全被朱達主導,這楊兆貴又是下意識的回答後才不耐煩的剎住。

    「好,從此刻起,這三位朋友就歸我調配指揮,等韃子退回關外之後再交還楊老伯。」朱達沉聲說道。

    那老中軍滿臉焦躁不耐,聽到這話愕然抬頭,隨即意識到朱達不是和他商量而是下令,登時勃然大怒,抬手指著朱達怒罵道:「混賬,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賊鳥,你是不想活了嗎?」

    「要麼你現在出城,要麼聽我號令,這麼大隊的韃子過境,今後有沒有你們楊家都不好說,你是想死還是想活?」朱達冷聲反問了回去。

    兩人越說越是激烈,跟在楊兆貴身後的三名楊家家兵都是抽刀出鞘,對朱達怒目而視,圍觀的眾人又是躲遠了些,那邊才拔刀,就聽到有人呼喝一聲,有人整齊劃一的邁出一步,楊家四個人看向四周,卻發現已經被十餘名手持長矛長戟的青壯圍住,還有人騎在牆頭,手裡握持著短矛,隨時要投擲的樣子。

    稍有經驗的人馬上能推斷出戰鬥的結果,楊家四人沒有任何勝算,十有八九會死的很慘,旁人看得出來,楊家人也能感覺到。

    「你......朱家小哥,你就不怕我家大老爺二老爺發脾氣,你好不容易大難中活下來.......」楊老中軍已經軟了下來,話裡的威脅同樣軟綿綿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9 16:09
誅明 第二百八十三章 大概五百

    「現如今最要緊的是活下來,現在顧不上你們楊家,也顧不上你們這幾條命,不聽我號令調配,那就死路一條,你們楊家對麾下兵馬生殺予奪,你以為我在這懷仁縣如何呢?」朱達毫不客氣的回答。

    這番話說得那老中軍瞪大了眼睛看著朱達,昨夜裡這個本該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忍氣吞聲答應了那些條件,絲毫看不到什麼硬氣和火氣,今日裡卻是這般寸步不讓,再環視周圍殺氣騰騰的青壯,楊家四人都知道要怎麼選擇了。

    楊老中軍到底是伺候人的頭目出身,一旦決定臉色變得飛快,回頭看了兩眼轉過臉後已經有了笑容,還帶著幾分大義凜然的神情:「韃子來了,那是關係到生死的大事,我們楊家身為官軍,自然不能貪生怕死,朱家小哥,老漢年紀大了怕是不堪戰陣,可這三位卻是我家大老爺的護軍,軍中沙場的本事都是了得,你儘管用,若是有一絲懈怠,老漢先饒不了他們!」

    他這般說話,先把自家摘了出來,身後三位臉色很不好看,可也無可奈何,只能做出一副慨然從軍報國的模樣。

    「你們十個人帶這三位去王虎和王雄兩位教頭那邊,由他們二位管著。」朱達喊來值守的家丁說道,這三位武將親兵恐怕是有真本事的,如果不小心很可能被他們鬧出亂子來,但放在王虎和王雄手裡就不會鬧出什麼亂子了,那二位都是做老了武將和親衛的,在他們跟前玩不出花樣。

    看著那三位無可奈何被「押送」走,朱達這才從門前讓開,讓滿臉僵硬賠笑的老中軍楊兆貴進去,他們本來就是住在秦家,此時的懷仁縣城內,再也沒有比這邊更好的住處了,兩人擦身而過的時候,這位楊老中軍終究是沒控制住情緒,滿是怨毒的看了朱達一眼,朱達冷笑了聲,壓低聲音說道:「楊老伯,今日我都能做到這般地步,他日就算韃子走了,你覺得我會放你們活著回去嗎?」

    如此赤裸裸的表達讓那楊老中軍駭然變色,明明是平地還是腳下拌蒜踉蹌了幾步,朱達也沒去攙扶,只是笑著說道:「想明白些.......」

    那老中軍都不敢回頭,腳步匆匆朝著自家的住處去了,朱達剛要向內堂走,卻聽到院門外有人吆喝說道:「我是你家朱公子的朋友,聽說他在這邊,煩請通報一聲。」

    聽到這聲音後朱達就迎了出去,他聽出來是李幢的動靜,朱達本來就打算見過秦舉人後就去李家商隊那邊,作為外來客這是必須要安頓的,而且李家商隊連人帶貨根本走不快,這個時候更是不會出城。

    朱達在門前招呼了聲,李幢和兩位管事立刻就被放了進來,那李幢臉上已經不見昨夜的意氣風發,滿臉苦笑和無奈。

    「朱兄弟,看來這年要在貴處過了,還要叨擾朱兄弟一段日子。」

    「自家人不說兩家話,下午我就安排人去客棧那邊,在城內的錢糧耗費,都由我這邊承擔。」

    「真是慚愧,從和朱兄弟遇到,李家這邊就沒什麼回報,這次來到,一是為了錢糧用度求援,二是也想為城防盡一份心力,李家這商隊百餘口人,能開弓的十餘人,能拿刀上陣的七十人,這些人都交給朱兄弟調度了,若有死傷,李家這邊自有撫卹。」

    在這樣危亡之際,城內的每個人都該全力以赴,不管他是不是這懷仁縣的百姓,但李幢的主動表態還是讓人動容,再想想方才那楊老中軍幾人,那就更讓人感嘆感慨了,那還是有衛國守土之責的官軍,還不如商隊百姓。

    「這等情勢,我代全縣父老謝過李兄了,李兄今日這等慷慨義舉,他日必有回報。」

    「自家人就不說場面客套了,要是城池被攻破,李家商隊能活著的又有幾個,更不要說什麼財貨,這也是為了自保。」

    李幢說得很實在,但朱達也明白對方如此表達的意思,李幢不想讓自己背上太重的人情,畢竟這也是此時城中每個人的義務。

    「李兄且放心,這件事朱某不會忘的,下午就會有人去客棧點檢人馬,事務繁忙,李兄先回去傳個話通個氣,免得大夥措手不及。」

    大家把各自的態度表明,也沒有那麼多時間客套了,李幢把自己要說的說完,甚至都沒有去和秦舉人打個招呼,就告辭離開。

    「......商隊護衛還是靠得住的,他們算經歷過場面,能開弓能拿刀能殺人,能聽號令,能被規矩束縛,搞不好比咱們縣裡的差役要好用......」

    「......我手上的家丁有二百三十七人可用,加上縣裡差役七十三人,商隊護衛八十人,各家懂武藝的家丁護衛等七十餘人,再加上沒查出來的,勉強稱得上能戰的大概有五百人上下......」

    在秦舉人的書房內,朱達和秦川說手裡能動用的力量,按說這個場合周青雲要在場,可如今兵荒馬亂的,必須要有人時刻坐鎮在家丁大隊那邊。

    聽著朱達說完數目,秦舉人拿筆在紙上記了幾個字,抬頭說道:「能守城和能戰的還是不一樣,全城能上城的男丁差不多有兩千餘人,這才是要緊處。」

    秦川可不是只懂得書經的文人,他是讀過兵書,知道武事用兵的,在守城方略上朱達還真就不如他懂得多,秦舉人補充一句後就皺起眉頭,盯著朱達問道:「你招募這麼多青壯家丁,整日裡操練,難道就是為了今日?」

    「義父,孩兒若有這樣的本事,又何至於到今日?」朱達苦笑著回答。

    真要能想的這麼遠,那麼就不會有白堡村和鄭家集被屠滅的慘劇了,這話秦舉人也聽得明白,坐在那邊嘆了口氣說道:「如此危急關頭,我也不和你說太多閒話,如何守城,需要多少糧草用度,今夜最好報給我一個籌劃,我按照這個籌划算出數目來支應,這次大難要是能撐過去,今後萬事順利,若是撐不過去,咱們父子來世再見了......」

    說到這裡秦川又是自失一笑,搖頭說道:「咱們這荒僻之地不值得韃虜在意,十有八九是過境,倒也不必亂想。」

    朱達沒有接話,只是躬身告辭,離開屋子的時候,秦舉人在身後說了句:「戶房周貴來找過我了,賬目上的勾當你儘管託付給那周陸就好,現在那周家是自己人,信得過。」

    清晨合議之後,聰明人都知道今後縣裡是誰家天下,當然,大夥都知道要等這次大難過了後才能定下來,周家是真正的聰明人,自然要把功課做到所有人的前面。

    從秦家出來,走在街道上的朱達多少輕鬆了些,秦川所考慮到的他也想到過,只不過點明說出來更讓人心安,不管怎麼看,懷仁縣都是毫無價值的目標,人少糧少又有城池遮蔽,打下來要花費一定的力氣,收穫卻不那麼大,而且在距離懷仁縣城百里之內,有兩個衛所和大同雄城,攻打這個不會有什麼收穫的小縣城,側翼和後方還有被其他兵馬襲擾的風險,如果想要殲滅,那麼可以去邊關和大同,如果想要劫掠,大同周圍和更南邊山西則更富庶,正是殘破的懷仁縣城連雞肋都算不上。

    蒙古馬隊這般大舉南下,肯定有所圖謀,不管是從戰略或是劫掠上,而不管哪一點,都和懷仁縣沒關係。

    這麼想多少讓人放鬆了些,但這種精神上的緩解不會讓朱達在籌備上鬆懈絲毫,邏輯再周密,分析的再准,都會有萬一出現,朱達要做的就是防備這萬一。

    等回到屯駐家丁的大院後,一進院子朱達就皺起眉頭,家丁們各司其職忙碌不停,有的在列隊預備,有的在整備物資,走到二進還能看到婦孺老弱能動的也都動了起來,可這井井有條的場面並不能讓人心安,朱達在每個人的臉上都看到了惶恐和絕望,在這樣的強自鎮定下卻有隨時會崩潰的焦躁在.....

    「所有人都停下手裡的活計,我有幾句話要說。」朱達揚聲說道,他動作矯健的爬上了一處煤堆,周圍人聽到是朱達的招呼都是走過來。

    每個人都仰頭看著朱達,朱達也看著他們,儘管還沒有宣講,僅僅是看到朱達本身,眾人就比方才安定了許多。

    「你們有的人家破人亡,就剩下自己一個,你們有的人傾家蕩產,全家都要被凍死餓死,你們為什麼到這般境地,你們有沒有後悔自己當初逃了,當初要是和韃子拚命,不會有一線生機,會不會救出幾個人來?」朱達大聲吼道,眾人各個瞪大了眼睛,極少有人真想過,大多數人只會覺得自己逃出來是僥倖,可一旦順著這個思路去想,悔恨就會泛上心頭,會痛徹心扉,如果當時自己更勇敢一些的話,是不是就可以......

    就連喊出這些話的朱達自己都深深呼吸保持平靜,他突然想到,如果那日自己和周青雲騎馬衝下山去,是不是能救出幾個人來,是不是能把自己的父母和師父救出來,朱達晃晃頭不敢再想。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9 16:10
第二百八十四章 鼓動和安定人心


    「你們現在吃飽穿暖,在人前能直起腰來,你們家人現在有了太平日子,女人孩子有了笑臉,這樣的好日子,你們難道還想讓韃子毀了嗎?我們拿著兵器去守城,就是為了守住這難得的好日子!」

    「......可都說韃子人多,咱們擋不住......」

    朱達慷慨激昂的說著,下面卻有人遲疑著回了句,才剛剛鎮定下來的氣氛又是不對了,幾位老家丁都是轉頭怒目而視,朱達卻不準備追究,在這樣的大難臨頭面前,下面的問話也沒什麼錯。

    「......一旦這城守不住了,大家兩個下場,一個是死,一個是生不如死,你是想窩囊著被宰了,還是想拼他幾個韃子,等到了九泉之下,見到爹娘妻兒,見到兄弟朋友,挺直腰板對他們說,我殺了幾個韃子,我是站著死的,我對得起你們......」

    說到這裡的朱達聲嘶力竭,話說到最後,他已經破音了,這番話是說給別人聽的還是自己聽的,朱達自己也說不清。

    如果是和本縣招募的青壯說這些,那大家只會被大股敵人來到,以及死亡的恐懼壓垮,可在場的這些家丁們則是經歷過大難和蒙古人有深仇大恨的,他們在訓練中已經被激發出了血性,朱達說完之後,下面大多數人臉上的恐慌不安煙消雲散,甚至還有人換上了一種狂熱。

    看到達成效果,朱達沒有繼續動員,再說就是過猶不及了。

    即便沒有朱達那些動員的法子,北地面對蒙古大軍南侵也有自己的一套法子,效率也不能說差,朱達回到大院小半個時辰,三班差役和大戶家丁就彙集過來,連李家商隊護衛都來得晚些。

    並不是每個人都來到,有些人已經開始上城值守,但他們帶來了名冊,按照名冊點檢即可。

    對朱達來說,安排縣城防禦並不是太複雜的差事,每一面城牆和城門駐守的主力都是家丁、差人混雜起來的隊伍,然後每一處又要保證家丁有控制權,完全可以信任的商隊護衛加入進來後,保證優勢和控制權已經很簡單,當然,在守衛鄉土上,三班差役也是值得信任的,確定了主力,然後就是搭配全縣的男丁青壯,確保每一處都有足夠的人力,然後又有預備隊和輪換班次,必須要保證休息,也要保證出現緊急情況隨時能頂上。

    等把人力班次都安排好後,再按照這些班次把糧草供應的計畫拿出來,但朱達這邊只需要把人的計畫做出來,秦舉人那邊會把後續完善。

    「......要說有什麼幸運的,就是城內糧草物資充足,撐幾個月都不在話下......」之所以能如此,卻是因為幾個月前韃虜侵入大同,懷仁縣遭難後上報災荒求賑濟,求免掉幾年錢糧,不管如何,今年的賦稅是不用交了,所以縣內存留物資倒是比往年多許多,這等因果誰也不會想到。

    等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朱達已經帶著人在城頭巡視了,到底是在邊鎮本地,即便是小小縣城的城牆也規制十足,城頭垛口後的馬道足夠八人並行,看不出來太多的破舊損壞,即便這十幾年很敷衍,但縣裡一直有人在修繕維護。

    家丁、差人還有被征發的青壯都已經上城了,大家在這個時候所做的就是搬運物資,比如說用來砸城下的石塊,比如說每隔一段距離就加起的鍋灶,到時候開水或者沸騰的其他液體對攻城者的殺傷更大,一捆捆粗製濫造的長矛也被運送上來,如果敵人真攻上了城頭,敢去短兵相接的只有朱達掌握的力量。

    「東主,在這些百姓眼裡,真正靠得住都是拿刀拿斧的,誰用的兵器耗鐵,誰的本事就好,在他們看來,你這些家丁未必有差人耗用,不如也弄些刀斧佩上,也能鎮得住人心。」王雄笑嘻嘻的說道,朱達沒在城牆上走多久,王雄就湊了過來。

    「城頭長矛施展不開,用短矛就好,百姓們不光看兵器覺得靠不住,看我這樣沒鬍子的也覺得靠不住,還是要個老成些的才好。」朱達不咸不淡的回了句,王雄的態度讓他感覺很不舒服,且不說此等場面下沒有任何緊張,那種成年人逗弄孩童的態度更讓人惱怒,不過王虎和王雄辦事很盡心,沒有任何懈怠,那三名楊家家丁本來還有幾分不服氣,可派到他們手裡才半個時辰就服服帖帖,這也是有用得著的地方。

    沒等王雄再說話,朱達看向北方,落日餘暉浸染還不夠深邃的夜色,構成了瑰麗無比的畫布,而一道道升起的烽煙煙柱則在這畫布上濃墨重彩描出了抽象的意境,看起來壯觀震撼,讓人流連,但這等情緒只是一閃而過,想想這美景代表著的災難和死亡,沒什麼人會有詩興和閒心。

    「王教頭,你們兄弟就算現在出城也來得及,如果韃子真來了,到時候想跑都跑不了,在這城內可是死路一條。」朱達索性另起了話題,話裡不怎麼客氣。

    對朱達話裡的惡意,王雄只是嗤笑了聲,滿不在乎的看向城外說道:「韃子是蠻子又不是傻子,這麼大股兵馬南下肯定要做大事的,理會懷仁這破縣城作甚,東家,這等場面我見得多了,嚇唬不住我的。」

    這等混不吝的言語讓朱達都忍不住笑了,但王雄話裡對蒙古騎兵動向的分析才是真正讓朱達笑的原因,儘管他也有類似的看法,但一位經驗豐富的老軍人有同樣的認知,這才讓更多了幾分把握,人也輕鬆很多。

    看到朱達的笑容,王雄很是不在意的拍拍朱達肩膀,笑著說道:「東主你還年輕,這等生死場面說是大事,其實也不是大事,經歷多了你就知道,能不能活下來不看你本事大小,主要看命,當然,刀槍弓馬也要過得去,總得打得過跑得了,所以這哭喪著臉也是一天,笑著也是一天,你要是笑著,大夥看著也心裡有底,你沉著臉,大夥也覺得懸。」

    話說到這裡,朱達停下了腳步,看向身邊鎮定自若的王雄說道:「王教頭有這樣的見識,有這樣的本領,怎麼還要在王家做家將,咱們大明人才這麼不值錢了嗎?」

    王家過來的兩個人,王虎是經驗豐富的武將,但王雄給朱達的感覺卻很像袁標袁師傅,懂得很多,會的很雜,不過朱達也能看得出來,王虎和王雄二人活得並不怎麼如意,如今邊關在高位的都是楊家兄弟這樣的角色,王虎和王雄卻只能投奔他做教頭,這到底是無人可用,還是不想用人。

    「我們兄弟是王家出來的,又扯不下臉皮叛出去,老大人走了後,兩位老爺一門心思做生意,我們這些只會舞刀弄槍的就成了吃閒飯的,現如今東主願意收留,已經是好大幸運了。」王雄這話看似實在,但朱達也聽得出些許不盡不實,但能說到這地步已經不差,再追究已經過這個分寸。

    經過剛才這閒談,朱達繃緊的心情放鬆許多,隨意看看城上忙碌的人等,卻發現所能看到的人都比方才放鬆不少,朱達詫異後就醒悟過來,剛才自己和王雄談笑風聲,這種淡定從容也讓城頭上緊張的各色人等感覺到了,作為主心骨主事人都這麼滿不在乎,那說明沒有那麼悲觀和絕望。

    高處無遮無攔,寒風更勁,上城值守的各色人等並不好受,何況被徵調的百姓青壯沒有太暖和的衣服,即便是朱達棉襯皮袍齊全,一圈城牆走下來也能感覺到寒風透進來了。

    「王雄教頭,麻煩去和我義父說一聲,讓他把李家商隊的皮貨買下來,發動全城做些皮袍皮襖出來,給城頭這些兄弟們禦寒擋風。」朱達讓王雄代為傳話。

    聽到朱達的安排,一直都是輕鬆自若的王雄登時錯愕,盯著朱達看了片刻才開口說道:「你還真捨得下本錢,咱們大明軍中,只有主將身邊最體己的親兵家丁才會被這般對待。」

    「讓大家賣命,總得吃飽穿暖,不然憑什麼豁出這條命。」朱達誠懇的回答。

    這回答讓王雄又是愣住,隨即搖頭失笑,笑了兩聲才恢復那無所謂的樣子,淡然說道:「千把人要穿皮貨,這要動用的錢財不算少,這就要下城了,你自己去說。」

    「我為何要下城,事情到了這般,我就要日夜在城上值守了。」朱達悶聲回答。

    短短片刻,王雄愣住的次數太多,他又看向朱達,天色已晚,儘管距離很近,但看起來卻很模糊。

    「好,我立刻過去稟報,秦老爺那邊若有疑慮,也會派人過來詢問。」王雄這次回答的正經不少。

    朱達沒有為王雄的表現太費神,現在也顧不上這些,城牆上該準備的都準備的差不多了,在城頭值守的家丁、差人和其他人等都有忐忑和無聊的神色,這樣的等待讓人很是難熬,不過比起白日裡剛上城時候的緊張恐懼,眾人現在終究放鬆許多,那位不似凡人的朱老爺滿臉輕鬆微笑著巡視,大家多少也能安心,這麼有能耐的人物都不怕,想必事態沒有那麼艱難。
V123210 發表於 2018-9-4 20:05
誅明 第二百八十五章 人皆有私心

    而且朱老爺一直沒有離開,就好像閒逛一樣在城上走來走去,看到他現在,大家都覺得有主心骨了。

    晚飯很早就被送了上來,蓋著棉墊的大木桶裡裝著幹糧和熱湯,也不知道誰提前打算,居然還預備了很多木碗之類,吃用也很方便,朱達沒有開小灶,就是和大夥吃一樣的飯菜,而且吃得香甜,這不知不覺間又是安定了人心,很有些差人頭目想要回家吃口更好的,看到朱達這樣,也只能跟著照做。

    在城頭值守的各色人等除了家丁外,只有跟隨訓練做事的年輕差人覺得朱達不會下城,其他人都以為朱達會在忙完後離開,沒想到他選了一處城門樓作為晚上的住處,大家少不得又是議論紛紛,但城頭眾人所沒有意識到的是,不知不覺間,眾人心思安定了許多。

    入夜後城頭上一處處火堆燃起,青壯們圍著火堆取暖,有人甚至打起了盹,但真想睡下去是不可能的,每隔一段就有人催促他們去巡視。

    本來朱達不想讓城頭上生火,在平坦地帶高處舉火,等於是給遠處的人指引和目標,在大敵當前的局面下實在是危險,可看到城下也有一堆堆篝火燃起的時候,朱達無奈的放棄了這個打算。

    這個夜晚懷仁縣城牆邊緣並不安靜,因為城下熱鬧非凡,並不是每一個城外的人都能趕在開城門那個時辰來到並進城,來晚的人就在城下住下等待明日裡城門開啟,這些難民百姓自然談不上紀律和肅靜,城下的嘈雜哭鬧叫罵,城頭聽得很清楚,城下如此,城上有些要求也就沒辦法執行。

    不管城上城下,城頭搬運戒備整日,城下趕路辛苦擔驚受怕,夜深之後相繼安靜下來,只有呼嚕聲大或者夢話驚動了別人,惹出幾句叫罵。

    朱達在城門樓裡也睡得很沉,白日裡這樣的折騰,就算鐵打的漢子也需要休息,不過朱達的睡眠有個好處,不管白日裡如何用腦用心,睡時極少會做夢,這倒是能保證充分的休息和恢復。

    隱隱約約聽到了狗叫,朱達對狗叫已經有些敏感,安靜深夜,狗一旦狂叫起來,那往往象徵著災禍靠近,在白堡村那時候經歷過了,開始朱達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恍惚間就反應過來,猛地坐起。

    他穿著衣服入睡,起身抓起兵器出了屋子,城頭還在值守的人紛紛向下看,狗叫聲是從城下傳來,進城逃難的百姓如果來得及的話,都會把家畜帶上,養的狗也是跟著,城下不止一條狗,現在所有的狗都在亂叫,而且已經影響到城內,城內靠近城牆的住戶養的狗也開始跟著叫了。

    「怎麼回事?」

    「突然間狗就叫起來了,城下也沒什麼亂子,張進北已經領著兩個人下去看了。」紀孝東急忙過來回答。

    朱達快走幾步到垛口處向下看去,耳邊還能聽到「這幫朱家的傻大膽,黑燈瞎火居然拽著根繩子就下去了」,城頭看向城下其實看不太清楚,只能藉著那些還未熄滅的火堆光芒觀察。

    城下除了有些嘈雜之外並沒有如何混亂,篝火周圍人影重重,很多男丁茫然失措的來回走動。

    「盯緊了,別有絲毫大意。」朱達叮囑了這邊一句,喊上劉南帶著的那隊家丁,向另外幾面城牆跑去,跑出兩步就有一名魁梧漢子帶著人匯合,卻是王虎和商隊裡的護衛。

    城下有人的方向和這邊差不多,也是狗在亂叫,沒有人的則是安靜,等朱達他們來到北邊之後也能聽到因為這狗叫而起的騷動漸漸平息,或者是莫名受驚,或者是驚嚇他們的人已經遠去。

    朱達站在垛口間的空隙看向北方,那邊除了夜色黑暗之外一無所有,根本看不出什麼來,但誰也不知道這黑暗中是不是隱藏著什麼,可能是野獸,也可能是人。

    「有火光?」一人突然說道。

    能在這等黑夜裡看見些東西的都是平日裡能吃飽還能吃到葷腥的,不然夜瞎子是跑不了的,果然是壯班裡那個能開弓的小頭目,順著這人所指的方向看過去,能看到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似乎有火光閃耀。

    如果是那二十餘年的光污染狀態,這等野外火光很難看清楚,可此時野外除了星月光芒外再不見別的,凝神看過去,還是能看到的。

    開始似乎是火焰閃爍,應該是在生火階段,又過了一段時間,火焰漸漸穩定了下來,只要能看到的還是能看到。

    城頭上的眾人無言,能看到的人都看向那邊,到底是連夜逃亡的人在遠處生火,或者說探子遠遠窺伺後在足夠安全的距離上生活休息,畢竟這等寒夜,能烤火取暖的話可以休息的更充分些,的確有種種可能,不過每個人都不會心存僥倖。

    遠方天際還有燃燒的烽火,只是比起那火堆來更遠了太多,看起來和天光已經有些模糊混合,白日裡的衝天烽煙,夜裡的模糊烽火,都告訴大家敵人要來了,但這遠處黑暗中飄搖的火光卻進一步的告訴每個人,敵人來了,已經來了!

    儘管接下來到天明一直很安靜,狗也沒有亂叫,可城頭上很多人都沒有睡好,天光初現的時候,就在朱達的命令下打開了西門,還有差役敲鑼在城頭向下喊話,讓其他幾個方向來的百姓去西門那邊。

    這次連檢查都不怎麼認真,所有人都是放進城內再說,家丁和差人們甚至帶頭幫著搬運行李、牽引牲口,儘管在一開始進城百姓還以為他們要強搶,很是敢怒不敢言準備忍下來,當誤會解除後,效率自然提高許多,進城速度大大加快。

    今日城門差不多開了一個半時辰,城外百姓差不多都是進來了,到這個時候城門關閉,城內青壯把早就預備好的沙土口袋開始填到城門洞裡。

    「再有趕到的人讓他們順著繩子爬上來。」朱達做了決定,至於不方便爬的也有辦法,用繩子拽著大筐下去,婦孺老弱都能提的上來,至於牲口之類的那就顧不得了。

    「朱兄弟,你知道這滿城的人都怎麼議論你嗎?」常凱上城的時候忍不住對朱達說了幾句。「說你這麼辛苦圖什麼?和大夥受這寒風吹,到最後又能剩下個什麼,這縣城又不是你家的。」

    常凱本來還有接下來的話,可看到朱達一直在眺望天際,就把接下來的話吞了回去,常凱是想說「這次之後,縣城就真是你家的了。」

    「韃子就要來了。」朱達說這話的語氣很平靜,可站在旁邊的幾個人卻都是緊張起來,只有輪班過來的王雄神情自若。

    朱達沒理會身邊人的反應,天際烽煙比起昨日來沒有任何變化,這只有兩種可能,一個是蒙古大軍被人擋住或者在圍攻關隘,這個可能理論上可行,實際上蒙古馬隊破關而入之後就再無阻攔,大明官軍甚至沒有任何準備,從那老楊中軍的懵懂和錯愕就能看出來,所以這個可能不存在,另一個可能就是蒙古大軍加快了行軍的速度,已經不去管那些在險要位置上的烽燧烽火台了,只有這種可能。

    進城的難民百姓會有人安排住處,還有熱湯熱飯,但給了這慈悲待遇的同時,男丁青壯會被立刻編成一個個隊伍,安排城上城下勞作值守。

    接受賑濟的時候感恩戴德,可一旦被打散村寨來歷編隊,還要上城頭,今日進城的百姓就不干了,相比於昨日的倉促來投,昨晚不少整個村子或是同族結隊來到,他們彼此依靠,膽氣也就更足。

    當朱達聽到城下喧嘩的時候,下面已經對峙了一段時間,一方是帶著城內青壯的衙門差役,一方則是近二百餘人的難民人群,差役們氣急敗壞,難民人群手持棍棒農具和少亮兵器,毫不示弱的對罵。

    「......韃子就要來了,人人都得上城,你們不能吃著喝著住著,還什麼都不干......」

    「......少拿話唬人,守城護衛是官爺軍爺的勾當,你們別欺負我們鄉下人,糊弄我們上去賣命,天底下沒這個道理......」

    「......放你x個x,老子昨夜剛從城頭下來,大夥都是要上城,憑什麼你們例外......」

    「......我們不信......」

    「......那你們就出城去......」

    「......誰讓我們出城,我們就和誰拼了......」

    場面倒是涇渭分明,一邊是昨夜逃進來的難民,一邊則是城內的官差和青壯,城內百姓和官差絕大多數時候都彼此敵視,今日裡倒是達成共識,另一邊也是氣勢不弱,昨夜裡可能還驚慌失措,進城時候還奴顏婢膝的百姓們各個橫眉立目,面目猙獰,成年人互相叫罵,婦人老人呼天搶地,孩童嚎哭,場面糟爛無比。

    王虎和王雄兩人應該有分工,王虎服從朱達安排去帶人訓練,而王雄則是跟著朱達,他也跟著朱達一起下城,不過眾人都不怎麼喜歡王雄,這位仁兄看熱鬧的心思太重,而且那種無所謂的態度任人都看得出來,很有些格格不入的意思。

    「百姓真是不易,過得苦啊!」看著這混亂局面,王雄感慨了句,他這句感慨說出,朱達和常凱都側頭看向他,目光很是微妙。
V123210 發表於 2018-9-4 20:05
第二百八十六章 來了


    被這麼盯著看了片刻,王雄被看得有些焦躁,朱達不屑的笑著搖頭,這態度倒和王雄日常的態度很像。

    「王教頭還真是不知民間疾苦,他們就是不想為縣裡出力,所以滿地打滾而已。」朱達懶得賣關子,還是點了一句。

    「百姓還敢違背官吏,若不是逼到死路上,他們怎麼敢這般聚眾對峙。」王雄難得收了那無所謂的態度,盯著朱達認真說道。

    「一個百姓是羊,幾十幾百還是羊,可要是同鄉同族的百姓,那就說不好是狼還是羊了,當人多勢眾又有主心骨的時候,他們不比官差良善,你以為爭水爭地下手殺傷的不是百姓嗎?過往客商投宿被殺人劫財的不是百姓嗎?殺掉賣掉孤兒寡母侵吞財貨的不是百姓嗎?」朱達語速不快,聲音也不高,好像在說平常事,可那王雄的表情卻從憤怒到驚愕。

    朱達笑著看向正在對峙的那些難民百姓,悠然說道:「他們未必不知道輕重,但覺得自己可以不去,覺得自己可以爭些好處,這城內住著的同族同宗可是不多,城外幾百戶人家可都是一體,他們覺得可以爭一爭,甚至還能謀到更大的好處,為什麼不爭。」

    「可惜碰到了你啊?」王雄倒是恢復了正常,笑著反問了句。

    「若在別處,他們都未必能進城避難,如果進了城,搞不好縣裡要被他們折騰出大亂子,有過百號青壯,差役們都未必能奈何,真要撕破臉動手,怕是這城也守不住了,如果不撕破臉,恐怕接下來會有更大的亂子,縣裡要是下狠手,兩邊都要有大死傷,縣裡要是畏縮,那肯定要有其他的百姓受苦,我說這些,王教頭都想到了嗎?」

    朱達這番話讓王雄聽得愣住,等朱達說完後才長出了口氣,朱達幾乎把方方面面都說清楚了,在這等危急的形勢下,縣裡如果不讓步,那就對大局有損害,肯定要有無謂的死傷,如果讓步,吃虧的肯定不是官吏差役,十有八九會轉嫁到其他百姓身上,那麼,到底是誰苦了誰?

    他們兩個正在閒談的時候,已經有近五十人的家丁和年輕差人在附近列隊,眼尖的人還能看到在不遠處的街口處還有十餘騎在那邊列隊待命,這是商隊護衛們的力量。

    王雄長出了口氣,看著朱達說道:「遇到了東主,他們算是倒霉,縣裡倒是少了不少麻煩。」

    「遇到我是他們的幸運,不然他們只能在城外死在韃子手裡,或者城池被打破後死還是死在韃子手裡。」朱達冷笑了一聲,說完後又對身邊常凱小聲說了兩句。

    聽到朱達的吩咐後,常凱先是愣了下,隨即臉上也露出冷笑來,點點頭跑向對峙雙方那邊。

    當朱達他們從城頭走下,對峙這邊的差役就不住看過來,倒是進城的這些百姓還恍然不覺,他們自然不知道朱達是誰,或許聽過名字,卻沒見過真人。

    「大敵當前,這些賊人抗命不尊,意圖作亂,勾結韃虜,老爺......朱公子有令,不論死傷,全體捕拿,罰沒為奴!」

    這話喊出來後,場面登時安靜,城內的差役和青壯回頭張望,而那聚眾對峙的城外百姓則是目瞪口呆,自家好像也沒犯什麼大罪,怎麼就扣上了勾結韃虜的罪名,還要罰沒為奴,這一下子就從良民變為奴籍了。

    「官爺,官爺,小民等就是想要問個清楚,怎麼就被扣上了這樣的罪過,小民不服,等韃子走了,小的要去敲鼓喊冤......」

    在人群中有一蒼老的聲音響起,在外面看不到這人是誰,不過這位喊話,那些參與對峙的百姓立刻跟著應和,方才的氣勢洶洶不見了,變成了群情激奮的委屈,每個人都在喊冤訴苦,剛才還夾雜在人群中的婦人哭嚎突然壓倒一切,若是沒見過剛才那對峙的人,看現在的情形,只會覺得官差仗勢欺人,韃虜壓境的危急狀況,還要拷掠難民百姓,當真是沒有天理了。

    「現在是羊了!」朱達冷笑說道,看到這些經過的王雄卻是感慨,還沒等和朱達說話,朱達那邊悶聲又說道:「咱們過去,」

    等走到跟前,王雄卻愣了下,他向來感覺敏銳觀察仔細,已經注意到站在難民人群前排的已經換了一波,剛才還是手持棍棒,氣勢洶洶的青壯,現在卻已經變成老弱病殘,各個形貌淒苦,哭嚎求饒,就算鐵石心腸的人看到也會覺得可憐。

    距離五步遠,朱達站住,也不說話,就是冷冷掃視,調過來的家丁差役們都安靜站在周圍,在這等對待下沒多久,難民們都是收聲,畏懼的低頭後縮,可身後就是鄉親同族,退不了幾步。

    這等情形下,大人們安靜不少,孩童卻被嚇哭了,方才唯恐孩子哭得聲音太小,可現在缺生怕兒女聲音太大,身邊長輩直接摀住了孩童的嘴。

    「五十歲以上的,身有殘疾的,十二歲以下的孩童,還有帶著孩童的女人,都走出來,其他人不要動。」朱達揚聲說道。

    朱達說得平淡,卻讓人群一陣騷動,難民人群裡裡外外的都想著裡面一處看去,朱達沒有催促就在那邊等著,稍過了會,外圍有一青壯粗聲喊道:「老爺要做什麼,要對女人孩子下手......」

    話沒說完就被打斷,朱達指著那回話的青壯笑道:「你是殘疾,你也站出來。」

    被指到的那青壯愕然,下意識的回答說道:「老爺,小的不是殘疾。」

    他沒反應過來,站在周圍的差人們卻知道該怎麼做,獰笑著邁步向前,還有人低聲念叨著「這才是老爺的做派」,人群被分開的時候難民想要阻擋,卻被如狼似虎的差役們亂打趕開,此時難民百姓可沒有方才那種拚死的氣勢了。

    那人被揪出來之後直接被按著趴在地上,有差役抄起木棍看向朱達,朱達掃了眼被按住那人說道:「一條腿斷了。」

    這句陳述之後,那差役揮起木棍用力砸了下去,在場的每個人都能清楚聽到「咔嚓」一聲,鴉雀無聲,隨即這靜默就被淒厲的慘叫打破。

    慘叫哭嚎,但只有這一個人的慘叫哭嚎,其他人或是冷眼,或是畏縮,沒人敢出聲,朱達又是對人群喊道:「五十歲以上的,身有殘疾的......」

    話音未落,難民百姓們先是看向朱達,然後扭頭看向一處,只見到人群分開,一個五十出頭略有些富態的老者走了出來,這人打扮比大多數人好些,此時滿臉卑微和恐慌,走到朱達身前顫抖著聲音說道:「這位小爺,我等都是良民......」

    「你是族長?」

    「好叫小爺知道,我們胡家村沒什麼宗族,小老兒輩分最大而已。」

    「站到那邊去。」

    朱達問了一句,就不願意多說,冷冷的把人打發到邊上,這老漢沒有絲毫的硬氣,點頭哈腰快步走到了那邊。

    有這個人帶頭,其他難民百姓也都照做,老弱婦孺魚貫而出,就在朱達指定的位置列隊,剛才氣勢洶洶的青壯們則是沉默不語,看向朱達和城內差役的眼神帶著畏懼,溫馴無比。

    「常老哥,每面城牆安排幾十人過去,把人都打散了,苦活累活就讓他們幹著。」朱達喊過常凱說道,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沒有放低聲音,距離不遠的難民都能聽得見,各個臉色發苦,還有人面露乞求,卻沒有一個人面露不忿,怒色和反抗之類的就更不必說了。

    常凱是當老了差的人物,看到這等場面自然不會有什麼慈悲,笑著答應下來,吆喝附近的差人們過來分隊領人。

    此時的差役人數遠遠少於難民青壯,有些人甚至還沒拿器械,可人數遠遠多於他們的難民們卻溫馴如羊,乖乖聽話,就這麼一隊隊的被帶走,婦人孩童哭泣都不敢太大聲音。

    王雄靜靜的旁觀這一切,等朱達邁步離開的時候,他才自嘲的笑了笑說道:「從前也是這日子過來的,現在卻是忘了,真是眼皮子淺。」

    朱達沒理會他的感慨,現在也沒時間去感慨,要忙的事太多,那等大禍壓境,怎麼準備也不夠的。

    接下來要去的地方是張家的鐵匠鋪,在這等危急時刻,容不得張大錘他爹算計,一切必須為守城服務,可有些人捨命不捨財,只有登門把話說明白了才有用。

    才快走了十餘步,剛消停下去沒多久的狗又開始狂叫,毫無任何徵兆的狂叫起來,這好像是個信號,所有牲畜都跟著嘶鳴焦躁,甚至連嬰兒都嚎啕大哭,整個懷仁縣城突如其來的躁動不安。

    開始朱達以為是身邊什麼受驚,隨即意識到了發生了什麼,他直接趴下來耳朵貼在地上細聽,和先前那次不同,這次確確實實的聽到動靜了。

    沒有太明顯的震動,但在城頭高處沒有示警,地面上厚厚的積雪會吸收遠處的震動和聲音,又是在城內被城牆和建築圍繞之中,還是能感覺到這樣的震動,那些感覺最靈敏的牲畜和孩童可能感覺到的更多。

    「......韃子來了......」朱達抬起上身,沉聲說道。
V123210 發表於 2018-9-6 22:21
第二百八十七章 冬日雪野浪潮


    作出同樣動作的王雄則是失去了鎮定,臉色有些發白,沙啞著說道:「怎麼這麼大隊,怎麼這麼大隊......」

    經驗更豐富的王雄能判斷出來的信息更多,他經驗比起朱達要豐富許多,可判斷出的信息依舊超出了他的概念。

    這次入侵的蒙古馬隊規模巨大是早就推斷出來的,當事實真正擺在眼前的時候,朱達和王雄所受到的震撼依舊沒有減弱分毫。

    在那二十多年的記憶中,朱達曾在秋日風大的時候去海邊遊玩,距離海邊很遠的地方就能聽到遠處傳來的浪濤拍岸,在那個距離上雖然若有若無,可誰都知道那代表著怎樣的洶湧宏大,此刻也是一樣。

    全城已經躁動紛亂起來,像是朱達和王雄這樣能判斷出大敵來襲的人並不多,可大多數人也都意識到了這些異象,即便他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可也知道這不是吉兆。

    只是人心慌亂卻不會崩潰,朱達的家丁和官府的差役在巡邏巡視,儘管他們同樣慌亂,但也同樣會把上街亂跑的人痛打或者抓起來,街面上還有秩序在。

    朱達和王雄顧不得原來的計畫,兩個人快步上了城頭,沿著步道向北邊跑去,大隊的敵人肯定會從北方而來,無非西北或者東北......

    「烽火!烽火!」

    有人在城頭大喊道,天際甚至更近的距離下,烽火烽煙並不稀罕,能讓城頭守衛這麼喊出聲來的,是因為大同城的方向開始有烽煙燃起,幾十里的距離,又有許多處烽火烽煙,看得格外清楚,給人的壓力更不一般,敵人已經到大同了。

    城頭開始騷動,儘管守備眾人越過城牆垛口還是只能看到茫茫雪野和大同那邊的烽煙,每個人都下意識的躲避蜷縮,如果不是巡城的家丁和年輕差人還算堅決,恐怕大家都要崩潰跑下城頭了,可即便如此,大夥還是儘可能的縮在城牆後面,好像城外已經有敵人一樣。

    「東主,這麼守城不是辦法,韃子要是來攻,肯定只會下力從一個方向打上來,那面就是我們全力要守的,現在四面佈防,實際上是四面都顧不上!」

    王雄的鎮定已經消失不見,或許他正在後悔為什麼沒有提早出城逃走,或許因為這後悔和即將到來的敵人大隊,讓他焦躁。

    「真要是這麼大隊來襲,我們的人就算集中在一面,而且賭對了韃子主攻的方向,一樣防不下來。」此刻的朱達反倒是冷靜。

    「那你!」

    「我們總要防備,哪怕是做出個樣子來,不然的話,這城就徹底崩了,人會亂跑潰散,什麼都剩不下來,到時候更是死路一條,我們的生機在於敵人不攻城,我們賭的是這個!」

    「你......你倒是不慌了......」王雄恢復了鎮定,搖頭看著朱達說道。

    「賭不中就死,賭中了就能活,何況這不是賭,這是謀劃和推斷。」朱達悶聲回答。

    王雄盯著朱達看了一會兒,緩緩吐出口氣,搖頭說道:「慚愧。」

    朱達擺擺手,反問說道:「你們王家兄弟當年都是上過戰場的,臨陣時候也害怕嗎?」

    「也怕,不過知道怕也沒用。」說完這句,王雄卻是笑了,邊笑邊搖頭說道:「沒曾想還得東主開導,東主著說話做事倒像是我的長輩。」

    氣氛總算沒那麼僵硬,而且因為他們二人開始有說有笑,周圍值守的家丁、差役、民壯等人也跟著放鬆不少,畢竟此時還沒有看到敵人,個別膽大的甚至開玩笑自嘲。

    朱達看了看大同城方向的烽煙,那邊道道煙柱升起,那是大同城頭以及附近堡壘烽燧的煙火,或許還有城外莊園村落燃燒升起的煙塵。

    「把飯食送到城上來,城頭也要生火,別讓大家吃冷飯!」朱達對身邊人吆喝說道,家丁聽著命令連忙跑下城頭傳令。

    「東主,這個當口還顧著吃?」

    「這冷風吹著,又是心裡發慌,要是不吃飽了,恐怕站都站不住。」

    這個解釋讓王雄沒有繼續問,他肯定見過類似的情況,但內裡的道理卻未必清楚,只在那裡點頭說道:「傳授東主守城法子的那人真是了得,這等細處都能知道。」

    寒冷會加劇消耗熱量,驚慌和恐懼會加速消耗血糖,人在這等情形下的確會快速虛弱,這才是朱達提早開飯的原因。

    飯菜送上來的很快,城下專門做好了預備,爐膛裡的火都是燒著的,一有需求馬上就會做好。

    情緒變化有時候沒有規律,但身體卻很實誠,城頭驚慌失措的青壯吃飽了熱乎飯菜之後,膽氣都壯了不少,直起身向外看的人多了起來。

    城下已經有騎馬的人準備,那個方向有警,城頭向下喊話,立刻就會向朱達和對應各處傳信。

    這次上城之後朱達並沒有下去,家丁們將他的兵器和護具都送了上來,在城頭也有一堆堆火升起,有的單純就是生火,有的則是在大鍋裡燒著雪水,這些火堆當然不是為了取暖才點燃,不過,火光帶來了溫暖,讓人心更加安定。

    該來的總要來的,在茫茫雪野中開始出現了狂奔亂跑的小獸,有野兔,也有狐狸和野狗,在白日裡的天空本不該有這麼多的飛鳥,但也能看到,被捕食麻雀和捕食者鷹隼都在向著南邊飛。

    在北方有低沉的轟鳴聲傳來,好像有人在遠處敲鼓,有無數人敲打的無數面鼓,敲打在人的心上。

    「來了......」有人喃喃說道,天際間已經能看到翻騰而起的白霧,這樣寒冷的天氣當然不會有什麼白霧,那是馬匹奔馳掀起的碎雪。

    轟鳴聲越來越大,在這個時候,蹄聲如雷並不是形容,而是切切實實的描述,能看到視野中的茫茫雪白正被另一種顏色替代,五色斑斕的顏色,草原上的蒙古大隊可做不到服色和馬色的統一。

    事到臨頭,大敵當前,懷仁縣城上的青壯們反倒沒有崩潰,恐懼和慌張是免不了的,到了如今逃也無處可逃,就這麼個小小城池,逃又能逃到那裡去,冰天雪地出去跑不過馬又熬不過這寒冷,還不是一個死。

    城頭的氣氛很壓抑,除了分守其他三面的周青雲和家丁頭目之外,其他和朱達親近的人都是湊了過來,他們是朱達的親信,也是朱達手裡最有效的力量,必須要放在北邊這個最有可能被攻擊的方向。

    朱達想說幾句話讓眾人不那麼緊張,但終究沒有開口,這樣的場面下,讓眾人輕鬆又有什麼意義。

    「......都盯緊了,看好自己的位置,臨陣脫逃是個死,還要當個孬種,還沒臉去見自己家人,不如和韃子拼了,做個爺們頂天立地......」

    終究要說幾句,朱達和家丁們叮囑過後,大夥就去城頭喊話,喊話的人剛開口的時候嗓子都是啞的,喊過幾句之後才緩過勁兒來,儘管這話也不是什麼吉利言語,但終究沖淡了城頭的沉悶絕望氣氛。

    聽到這喊話,站在朱達身邊的王雄禁不住苦笑說道:「東主做事真是讓人想不到,在這時不該說些鼓勁開解的言語嗎?」

    「誰都不是傻子,騙不了人,不如實話實說。」

    遠方的大隊騎兵儘管很早就在視野中出現,但行進速度卻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快,只是如雷轟鳴的蹄聲越來越響,即便在城頭也能感覺到腳下隱隱傳來的震動,雖說可能是錯覺。

    所有人都盯著大同的方向,呆呆的看著騎兵大隊靠近,他們什麼都沒有做,也什麼都做不了。

    「看西邊,西邊!」突然間城頭有人喊道,眾人下意識的向西方看過去,城頭突然有了驚叫。

    西邊同樣有雪霧揚起,同樣有斑駁的顏色在侵蝕著雪野,只不過有山巒做背景,看得不是那麼清楚。

    蒙古馬隊不僅僅是東北大同方向那一路,西邊還有!儘管早就預料到蒙古馬隊是從兩個方向突破,兩路並進,可親眼看到之後還是覺得震撼。

    「不止萬騎,不止萬騎,韃子到底要做什麼?」王雄喃喃說道,他又有些維持不住鎮定。

    「左顧右盼」的朱達此時也是口乾舌燥,聽到王雄說話禁不住回頭看過去。

    「東主,這等規模差不多是這邊韃子傾巢而出了,當年應州之戰,小王子調集草原上各處力量,也不過是四萬騎,可今日裡能看到的怕就不止萬騎......」

    「一萬或是幾萬,對我們來說都是一樣。」

    說完這句後,朱達不再看向城外,他開始巡視城頭防務,隨著他的動作,眾人總算從城外的震撼中反應過來,開始按照計畫各自準備,城頭的木柴煤炭還夠不夠,用來砸人的石塊夠不夠,城內飯食準備的怎麼樣了,該預備待命的丁壯是不是就位。

    想要忙的話,忙的事總是忙不過來,朱達緩步走在城頭步道上,看到需要說的就說幾句,看到有人驚慌失措,就過去朝著胸口搗一拳,或者踹屁股一腳,喝罵幾句,然後城下各色人等不停的上城詢問請示,朱達一一佈置安排。

    朱達走得不快,臉色也並不好看,但看到他的人都覺得心裡安定了不少,朱達的態度讓每個人知道了雖然大難將至,但大難也是有限度的,如果沒有朱達的出現,很多人會被無限制想像帶來的壓力垮掉。
V123210 發表於 2018-9-10 20:06
第二百八十八章 孤島

    城內的衙門和士紳們並不是一無是處,這懷仁縣畢竟靠著他們維持到現在,城內已經響起了鑼聲,差役和大戶家丁開始戒嚴靜街,戶房和工房的文吏差人們開始清點物資,兵房和刑房的吏役們則是組織人手。

    事到如今,本就是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又有眼睛裡揉不進沙子的秦川和朱達盯著,每個人都不會藏私,整個懷仁縣開始全力以赴。

    懷仁縣城池再小也是個縣城,朱達將四面城牆走一圈下來也花費了不少時間,何況沿路還要叮囑和督促以及不斷反饋下令,等回到北面城牆的時候,北面的騎兵大隊已經足夠接近了。

    如雷的馬蹄聲好像響在每個人的耳邊,在城牆上的守衛好響能聽到遠處馬匹的嘶鳴,實際上不可能聽到,城頭所有人談話不自覺的變成了吼叫,好像不這麼做其他人就聽不見。

    「握緊了手裡兵器,咱們大夥在一起,我和你們在一起!」朱達手持朴刀,邊走邊大聲吼道。

    不管在這之前怎麼冷靜判斷,怎麼鼓舞人心,當真正的大隊人馬來到的時候,人不可能不慌亂,不可能不緊張急躁,甚至做不到強自麻木。

    終於能看清經過的馬隊了,故作鎮定在步道上走來走去的朱達也不自覺站住,在這個時候,是真聽不清身邊人講話了。

    最早出現在視野中的並不是大隊人馬,或兩騎或三騎的小隊奔馳在雪野間,他們一人雙馬甚至三馬,跑得很快,到達懷仁縣城之後就開始繞著兜圈子,甚至接近到城牆跟前,和城頭守衛對視,只不過他們很小心的在弓箭射程之外。

    在這個距離上,已經可以看清這些小隊騎兵的長相,還有其他的很多細節。

    不知道為何,朱達下意識認為草原上的蒙古人都要比大明邊鎮的漢人高大健壯,而出現在鄭家集和別處的蒙古商販看著和漢人沒什麼區別,讓他覺得不能作為例子,現在看到了從草原上到來的蒙古牧民騎兵,才發現這個下意識的印象是錯的,在馬上的這幾位蒙古騎兵斥候,看著要比懷仁縣百姓要黑瘦不少,的確有刀弓裝備,卻不見披甲,僅僅是皮袍而已。

    這些小隊騎兵靠近城下,簡單觀察之後就是呼哨兜轉離開,儘管這個距離沒辦法看到太細緻的表情,但朱達卻能清楚感覺到對方的不屑。

    有的小隊騎兵轉回靠近的大隊,有的小隊則是繼續向南奔馳而去,這就是所謂的探馬偵騎了。

    遠處靠近的蒙古馬隊前進勢頭好似山崩海嘯,天地之間沒什麼能夠阻擋其前進,真正接近到了目視距離後,城頭眾人才意識到蒙古馬隊大隊行進的並不快,僅僅是小跑而已。

    儘管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甚至有了破釜沉舟的決心,可真看到這種洶湧大勢出現在近處的時候,城頭上的每個人都被震撼到了。

    有人判斷過「不止萬騎」,站在城牆上看下去,騎兵大潮就好像無窮無盡,懷仁城池雖然不大,可單個人同城牆比起來只能說是渺小,但在此刻,偌大的城池在騎兵大隊潮流下,就好像湍急浪潮中的一塊礁石,隨時都有被淹沒的危險。

    經過城池的騎兵鎧甲兵器都很簡陋,唯一說得上的是大都一人雙馬,甚至還有一人三馬的,在大同邊鎮能做到一人雙馬的,只有參將或以上武將的親衛家兵了。

    大多數蒙古騎兵的穿著打扮應該和放牧生活時候沒有區別,但也能看到披甲的騎兵,這些人比起其他人來則是要粗壯精悍,往往旗號也是在披甲騎兵手中,大部分的騎兵都是根據這些旗號行動。

    過境的蒙古騎兵對懷仁縣城漠不關心,大隊外圍的騎兵僅僅是偏頭看看,談不上什麼好奇,就是有這麼座小城在那裡,隨意看一眼,每一騎都在旗幟的引領下繼續向南。

    在大隊行動的時候,也有數百騎行動的慢些,他們往往會在大隊靠近城池的邊緣停駐,然後跟隨大隊繼續南行,朱達明白這用意,雖然小小懷仁對這支大軍沒有任何威脅,可還是要防備這邊冒險出擊,任何軍隊都要避免被人攻擊側翼。

    視野中是無窮無盡的騎兵洪流,耳邊充斥著轟鳴的馬蹄聲,人站在城池上,會覺得腳下高聳厚重的城牆都不值得依靠,反倒在這樣的大潮洪流中搖晃,隨時都會倒塌崩潰。

    看著眼前這一切,朱達先前所有的信心和決心都開始動搖,僅有的一絲僥倖煙消雲散,莫要說自己手裡這幾百並不可靠的力量,就算把懷仁縣城內所有人口,不分男女老幼都動員起來又能如何.......

    他在那裡呆呆站著,每個人都差不多的樣子,就連王雄也是一般,此情此景,所有人只會感覺到絕望,覺得什麼都做不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所見無窮無盡的騎兵終於有了變化,開始有牛馬拖拽的大車出現,部分大車的形制看起來和大明所用完全不同,另一些則是大明的樣式,大車上都有物資堆放,有的堆放很滿,有的則是空著。

    似乎非大明形制的大車堆放更滿,除了牛馬拉拽,還要人在邊上推運,動作稍慢就會被監工的人鞭抽棍打。

    推車的苦力中有人朝著城池方向看了幾眼,動作慢了下來,馬上就被監工的人劈頭蓋臉的打下來,或許有人嫌這還不夠,一名過路的騎兵直接用刀砍了下去,即便人馬嘈雜,即便蹄聲轟鳴,可那慘叫還是傳到了城頭,朱達能看到那人在血泊中掙扎,可路過的人沒有一個理睬。

    抽人打人砍人的是蒙古打扮,被打被殺的是漢人打扮,那些漢人是蒙古人的奴隸,甚至就是在大同那邊劫掠來的俘虜。

    看到這一幕的朱達打了個激靈,有那二十餘年的記憶在,他總覺得草原上的蒙古人和大明的漢人本是一家,卻沒想到數百年後理所當然的現在卻不然,從小聽人講述的蒙古入侵的殘酷,還有在山上看蒙古騎兵席捲白堡村的目睹,都不如此刻眼前所見的震撼。

    朱達突然意識到,這就是你死我活的敵人,大明看草原上的蒙古各部,恐怕都不會覺得對方和自己同樣是人類,蒙古各部看大明只怕也是如此。

    這才是大軍行進,並不僅僅是騎兵肆無忌憚的奔馳向前,幾個月前侵入白堡村洗掠大同的那支蒙古馬隊充其量就是馬賊,只想著快進快出,而騎兵大隊想要長期作戰,就必須要有巨量的物資支撐,眼前大車隊的人馬不比騎兵的人數少多少。

    如此糧台大隊不管是走是停都很麻煩,既然對方不在北面城牆停駐,那麼最有可能的就是東邊了,朱達反應了過來,很多人都反應過來。

    「他們沒有在北邊,向東去了!」

    「朱家家丁跟我去東邊!」

    當看到大隊騎兵沒有在北邊停留的打算,反倒順著城池東側的道路繼續南下之後,朱達沒有耽擱時間,立刻點檢能用的力量朝著東邊趕去。

    到現在還不能判定蒙古大隊人馬會不會攻打懷仁縣城,但不在北邊,那就要重點防禦最有可能的東邊,不敢有任何的疏忽,任何的可能都要當成真實來對待,熊虎打個哈欠可能是無意,但對於附近的蚊蚋就是滅頂之災。

    城頭其他人的狀態比朱達都要差很多,能手握兵器躲在垛口後面觀察的都是少數,更多人都是跪在城牆後面甚至趴在那裡,覺得自己看不見城外的大隊人馬,就等於城外的大敵不存在了。

    人遇到超過承受限度的過大壓力,或者是崩潰,或者是逃避,眼前城頭上大多數人就是這個樣子。

    大同邊鎮已經太平了十餘年,懷仁縣作為邊鎮腹地連騷擾都沒有遇到過,這些年來唯一的禍事就是數月前的韃虜洗掠,正德年間邊境烽火連天戰事連連的時候,城頭上這些青壯大多是懵懂孩童,今日裡是他們第一次見到真正的韃虜大軍,這種震撼是難免的。

    朱達算是縝密的準備和不留情面的強力執行,讓城頭除卻家丁和年輕差人們的青壯們多少有幾分預備和底氣,不然直接崩潰發瘋都有可能,當然,也有可能是眼前場面太過震撼,甚至都忘記了逃跑。

    至於朱達自己的新老家丁以及一同訓練的年輕差人則是不同,他們同樣害怕震撼,只不過在訓練中習慣了服從命令,命令更加優先。

    所以這邊一吆喝,骨幹們下意識的跟著行動,其他人也跟著動起來,城頭看著居然還沒有徹底崩散,大概的秩序還維持著。

    剛開始跑動的時候,朱達是提刀狂奔,身後的人也都是毫不惜力,整個城頭亂成一團,跑出幾步之後,朱達放緩了腳步,身後也手忙腳亂的跟著慢下來,好在調整的很快,朱達用平日訓練的行進節奏小跑,其他人也是跟上節奏,隊形也跟著整齊不少。

    朱達跑動的時候看著其他幾面的城牆,一直沒有旗幟搖動,那是敵人開始攻城的警訊,這讓他多少放心些。
V123210 發表於 2018-9-11 20:31
第二百八十九章 糧台

    懷仁縣城在蒙古大隊到來之前狂躁不安,可現在卻是鴉雀無聲,全城好似死地,偶爾有差役呵斥叫罵的聲音響起,很快又是歸於沉寂。

    北邊城牆守備力量到了東邊,城中的預備隊也開始向東邊運動,當跑到這邊之後,所見到的情景和北邊沒什麼區別,蒙古大隊不管是騎兵還是運送物資的大車隊都還在繼續向南運動。

    朱達和跑過來的守備人員喘氣還沒喘勻,就看到南面城牆豎起了一面黑旗在急速搖動,朱達悶聲罵了句,舉起手中朴刀向南一指,高聲喝道:「東邊嚴加戒備,跟我過來的跟我走!」

    一面黑旗說明情形不對,但敵人還沒有攻城,攻城會有另外的訊號表現,朱達心中雖然焦躁不安,但跑起來還是不緊不慢,隊伍雖然是繞著城池在跑,但還算整齊有序。

    等朱達帶著人趕到南面的時候,看到城頭原來的守備力量都已經從城牆垛口後直起身,緊張的向著外面觀察。

    城外大隊人馬一部分還在繼續向南行進,但大部分的牛馬大車和少部分的騎兵則開始轉向。

    難道要在南面開始攻城?可為什麼要繞一個大圈子,隊伍能在進行方向上展開攻擊是兵法的基本,變向再進行佈置則是大忌,蒙古大隊明顯不會不懂。

    「西邊和東邊各調一半過來!預備隊到城下過來!」不管對方會不會犯錯誤,必須要做能做的準備。

    但轉向的蒙古隊伍並沒有向城牆這邊靠近,也沒有在合適的距離上佈置攻城器械,只是繞著城池在轉向,蒙古隊伍的運動絲毫沒有理會懷仁縣城的反應,不管是繼續南下的還是轉向的,只把城頭上朱達隊伍的動作當做不存在。

    這種視而不見讓城頭眾人愈發緊張恐懼的同時,也有些茫然無措,但在這樣的情形下,朱達急促的呼吸開始放緩了。

    「韃子沒道理這麼攻城。」相對於剛悄悄調整過來的朱達,王雄對這樣的場面就非常適應,很沉著的說了句。

    朱達沒有接話,只是看著城下仍在向西運動的人馬,看著他們從大隊中轉向,沒有停駐,一直向西,看著下面的隊伍繼續向西的時候,朱達突然想到,對方是不是要把懷仁縣城團團圍住,或者要繞到西邊出其不意......

    如此大軍的行動,沒有人會做無意義的舉動,當蒙古大隊的大車隊一直向西之後,朱達終於意識到對方繞城的用意,騎兵行動快,大車隊行進慢,如果在共同行進的時候變向,很容易引起擁堵和混亂,之所以繞圈,是把懷仁縣城當成「環島」來用。

    但該防備的終究要防備,只是這次向西邊跑的時候,朱達呼吸很平穩,也沒有那麼焦急了。

    「韃子奔著咱們莊子去了......」

    「......他們在那邊停住......」

    縣城周圍都是平原地形,在城牆高處是能看到朱達收攏訓練難民的那個莊子,現在能看得大概明白,蒙古的大車隊就是停駐在那裡,遠遠看著已經在卸貨紮營了。

    看到遠處的場面,朱達一時無言,他倒是沒想到蒙古大軍和自家這麼扯上了聯繫。

    至於為何他能想明白,蒙古大軍騎兵和大車的數量巨大,進出城池的通道只有城門,城門外的空地也不是那麼空曠寬敞,拔營列隊都需要很多工夫,在自家地盤還好說,在敵國作戰就要慎重考慮。

    在城外紮營,可以對各種情況做出最快的反應,並儘可能的投入最大的力量。

    「......當年跟大老爺的時候,官軍還知道在城外紮營,現如今各個邊鎮都要竄到城內住民宅了......」身後王雄感慨了句,他也是看懂了的。

    「聽你這麼一說,官軍指望不上了?」

    「也是能指望,得湊齊個幾萬人才能被指望。」

    朱達和王雄對答兩句,兩個人都是輕鬆了不少,眼下這場面擊碎了在之前的任何幻想和僥倖,倒是讓人看得開。

    輕鬆也不會輕鬆多少,畢竟是在如此局面下,朱達和王雄兩個人還是沉默的看著城外的大軍浪潮,此刻太陽已經西沉,在西北方向的大隊人馬也快要靠近懷仁縣城了......

    守城的朱家家丁、年輕差人和征發的青壯們也跟著鎮定不少,因為蒙古大隊人馬始終在城牆外一段距離上的田野上行動,甚至都沒有對這邊表示什麼關注,巨獸固然可怖,可如果只在你周圍打轉,人很快適應,然後麻木。

    不光城頭鎮定下來,連縣城內也不復死寂,開始有了生氣,有人哭嚎有人叫罵,也有人維持秩序,偶爾還能聽到兩聲孩童的歡笑,他們還不知道大禍臨頭,反倒覺得新鮮,只不過這歡笑很快就被長輩喝罵喝止。

    懷仁縣城剛才好像被嚇得僵住不動,現在才恢復了正常,雖然這喧鬧影響了城頭的肅殺,但也讓大家更加鎮定。

    周青雲和常凱來到了朱達這邊,匯合後也是無話可說,一起看向城外的蒙古大軍,太陽快要落山,可城外大隊人馬的運動還沒有停止,大車拐向西邊的莊子,原來朱達的那個田莊已經變成了大營地,而騎兵還在繼續向南。

    「......韃子在草原上行進,每日裡最多也就走三十里,邊放牧邊行進,但一進咱們大明,就是輕騎突進,補給靠搶掠獲得......」

    城外蒙古人的隊伍絕對速度說不上快,但對於大隊行進來說,已經是兵貴神速的級別了,在懷仁縣南邊的州縣衛所,甚至是山西境內的府州縣鄉鎮,恐怕來不及防備,或者準備不出太齊整的防禦,只能成為砧板上的魚肉,對於很多年輕人來說是第一次看到蒙古人入侵,但對於袁標和向岳來說是常識。

    「他們要去山西嗎?」周青雲悶聲問道,他和朱達,還有絕大部分的家丁和年輕差人都沒有出過大同,山西只是個遙遠的概念。

    王雄站得遠了些,聽到這話接了句:「這麼多人馬破口,怕是不光要去山西。」

    「韃子也不會做賠本的生意。」朱達沒頭沒腦的說了句,有人聽懂,有人糊塗,倒是站在稍遠處的付宇對孟田解釋「出動這麼多人馬,如果就在大同和山西禍害搶掠那就太虧了,所以要去更多的地方。」

    不光是朱達他們有閒心議論,城頭上的所有守備都從緊張絕望的情緒中脫出來些許,很多人在那裡憂心忡忡的議論。

    太陽就要落山了,天空多雲,夕陽餘暉將滿天雲霞映照的絢爛,在西邊和北邊城頭的每個人,包括西南角城頭上的,每個人都從城牆遮蔽後直起了身體,呆呆的看向西北方向,他們不是看雲霞,而是看從西北方向破口,現在到達這邊的第二路韃虜大軍。

    大隊騎兵,蒙古和大明兩種形制的大車,有的堆滿物資,有的空置,也有大量的漢人俘虜或者奴隸,甚至還有女人的哭喊傳來,沿著西邊和東邊的邊塞口子突入,沿途可是有不少的百戶所和村寨可以劫掠,太平這麼久,像朱達繃這麼緊的人並不多。

    從西北方向來的蒙古大隊到達懷仁縣城後沒有轉向,運送物資的大車隊早就調整到了隊伍的右側,拐向那個田莊,騎兵大隊則是繼續南向。

    藉著落日餘暉,在懷仁縣城頭能看到朱達原本居住的田莊已經成了巨大的營地,大車被卸下牲口,按照一定規制排在外圍做圍欄和公事,房屋和棚戶都被利用起來,很快就能看到一個個檯子堆起,想想才知道這是物資堆起的大垛。

    遠遠看過去,還能看到房屋裡炊煙升起,也有一堆堆篝火燃燒,有人禁不住念叨「咱們走的時候不是把鍋帶走了嗎?」「腦子壞了,韃子就不帶鍋了」。

    朱達回頭看了王雄一眼,從知道蒙古大軍到來,神色就沒怎麼變化的王教頭,此刻卻有些慘白,以王雄敏銳的反應甚至都沒有注意到朱達回頭,只在那裡呆呆的看著城外田莊。

    此時不光是周青雲來到這邊,家丁和年輕差人的頭目都是湊了過來,他們注意到朱達的表情已經僵住,也看到王雄的面色慘白,可同樣經驗豐富的王虎還在城內維持,其他人完全不知道為何有這樣的反應。

    朱達掃視眾人,除了常凱苦著臉之外,其他人大都是緊張但不絕望,朱達在開口前猶豫了下,讓他們知道的話,會不會絕望崩潰,如果現在不讓他們知道的話,事到臨頭,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猝不及防之下更加麻煩。

    「你們知道為何韃子兵馬選懷仁這邊紮營嗎?」朱達先拋出一個問題。

    眾人都是搖頭,倒是那邊付宇苦苦思索,朱達本就是自問自答:「這次破口來到的韃子兵馬怕是要有兩萬騎以上,這麼大規模的隊伍,如果只從一條路線進出,會行進太慢,也容易被咱們官軍堵住,而且只從一處進出,只能打垮這一處的防衛,其他處仍有威脅。」

    當朱達說起這個的時候,每個人都開始用心細聽,王雄也被吸引。
V123210 發表於 2018-9-18 11:08
誅明 第二百九十章 世無僥倖


    「......韃子動員這樣規模的大軍,就不能有太多閃失,所以要從兩處破口,咱們大同邊鎮最要緊的兩處防衛就是北邊和西邊,韃子從這兩處突入,一方面是有兩條大路,另一方面則是打垮這兩處的防禦......」

    「......幾萬騎的大軍,人吃馬嚼耗用極大,何況韃子進來不會只是殺光吃光,還要把人口物資帶回草原,一方面要供應前軍,一方面則是要暫時安置搶來的人口和財貨,這就必須要設立兵站......」

    「......從西邊來,從東邊來,懷仁這邊恰好是東西兩側北上南下的交匯之處,距離塞口關口的路程合適,又可以保證自己的退路不被人掐斷,又在平原之上,可以儲存物資,也可以休整兵馬.......」

    有的人還在琢磨,有的人已經反應過來,朱達還是給出了結論:「韃子把那個田莊當成了此次入寇的兵站,韃子大軍不光會來時和走時路過懷仁縣,而是要在這城池邊上常駐,一直到他們回返草原!」

    聽到這話的所有人都是顫了下,死死盯著城外,人在野外躲在草叢中樹冠上,看著熊虎巨獸從附近經過都是心驚膽顫,可現在這噬人的野獸居然趴在了人躲藏處附近,被野獸發現吞噬的可能增大了無數倍!

    圍站著的眾人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先前還心存僥倖,覺得韃虜僅僅來回經過,最危險的時候只是過境,謹慎防備就足夠了,可現在韃虜就在城外紮營,隨時都有被攻擊的可能!

    朱達環視眾人後悶聲說道:「懷仁縣對韃子來說值不得什麼,與其耗費人命攻打還不如放著不管,可韃子不會順著咱們去想,咱們不能自己垮了,也不能什麼都不管了。」

    當恐懼和茫然的時候,有人告訴大家該怎麼做,還是很快能調整過來,最起碼會麻木的按照領頭人指示去做,朱達命令下達,其他人轟然聽令。

    「我和青雲就不下城了,常老哥和王教頭你們幾個三十以上的自己輪班過來,傳遞城頭城下的消息。」

    眾人又是答應,轉身各自忙碌,王雄也得下城去和王虎那邊有交代,他比其他人要從容鎮定,臨下城之前頗為玩味的問道:「東主以前學過兵法嗎?」

    「怎麼問這個?」雖說此刻緊急關頭,可兩人閒聊倒是可以紓解旁人的緊張,朱達還是回應。

    「關於韃子為何選擇此處設立兵站營盤,當年十餘萬人的大軍中,能想出這些的不過二十人,我能想到也是因為老大人特意教導,可東主你在這邊怎麼能推導出來的?」

    「你來這邊時間短,我身上很多本領是當年在野外遇到了個道士。」這回答對朱達來說倒是熟練套路。

    王雄聽到回答後愕然,在他的理解下,無非是朱達編了個理由,只是這反應的太快,王雄笑了笑,拱手離開。

    他覺得騙人,可和朱達相處過一段時間的人都知道不是,大家都覺得那個可能是教門出身的「野道士」是真實存在,而且這個傳說也特別符合評話傳說的套路,大家都深信不疑。

    其實真正的原因也很簡單,甚至熟悉朱達的人都能猜到,秦川是懂得兵法的,而且有幾分見地,只是大家想不到朱達的學習能力這麼強,能夠舉一反三,這是那二十餘年人生所有的學習方法和邏輯,但這個原因就不能對人言了,這比河邊的「野道士」還荒誕。

    眼下看到王雄對朱達的「韜略見識」驚愕,想必這些看法都很高明精到,大家又相信幾分,也都是與有榮焉。

    現在的眾人儘管緊張恐懼,可不比剛看到蒙古大軍的時候緊張恐懼多少,「懷仁縣對韃子來說值不得什麼,與其耗費人命攻打還不如放著不管」大家都覺得的確是這個道理,越想越是合乎邏輯,那無非就是嚴陣以待,反正韃子又不會真打過來。

    看著城下田莊紮營處的篝火處處,懷仁縣城內也開始有炊煙升起,不光城內百姓開始生火造飯,家丁青壯們的晚飯也開始準備了,一天的緊張和恐慌下來,每個人都很是疲憊,在城頭火堆熱氣的烘烤下,很多人都是眼皮打架。

    朱達和周青雲照例在城頭巡視,每當他們走過某處,打瞌睡的人就會被同伴推搡提醒,帶隊的頭目往往會臉上掛不住要上去喝罵,不過朱達卻不太想追究的樣子。

    「白擔驚受怕了一天,這麼說韃子也未必會打。」在另一邊的孟田悶聲說道,他和付宇是年輕差人內的核心,除了有戰力之外,負責溝通朱達和官府士紳也是他們的責任,除了被指派安排之外,大都是跟在朱達身邊。

    聽完朱達剛才那番話,儘管城下韃虜大軍匯合,田莊紮營,聲勢比初見還要浩大,可孟田卻安定不少,他本就是膽氣過人的性子,鎮定下來後還好奇的看著城外,此時已經看不清太多,連轟鳴的馬蹄聲都低了很多。

    「別高興的那麼早!」付宇同樣看向城外,壓低聲音回了句。

    「怎麼?」

    「老爺有心事,有些話沒和我們說透,我看著就和長輩瞞著咱們什麼一樣。」

    「老爺比咱倆年紀還小,怎麼就是長輩......你說的還真是,這位老爺有時候就和當老了差的......」

    朱達和周青雲距離家丁和年輕差人們遠了些,周青雲沉默走了一會,壓低聲音說道:「剛才你沒說實話。」

    「韃子必然要攻城,沒什麼僥倖了。」朱達沉聲回答。

    兩人都是無言,周青雲沉默了下點點頭,他從不會懷疑朱達的推斷,他只會毫不猶豫的相信。

    「等下讓常凱喊義父上城,不要弄得太大聲勢,而且來到後先不要來找我。」朱達低聲叮囑說道。

    兩人轉到另一邊城牆後,周青雲隨意找了個藉口下城,朱達則是帶著人繼續在城頭巡視。

    天黑下來之後,蒙古大軍的行進也漸漸停下,即便這邊是一馬平川的地形,蒙古牧民相對於漢人的夜盲症少很多,他們也會儘量避免夜間行進。

    在一天前夜間在城頭張望,所見都是漆黑暗色,最多也是遠處山巒在星空映照下的黑色輪廓,可現在向外張望,原本夜間的原野好似星空,田莊和更遠的位置都是篝火點點,好似星光閃爍。

    朱達又回到了最要緊的城池西側,蒙古的糧台營盤設在那邊,他身邊的家丁和年輕差人,甚至包括被征發上城的百姓青壯,此時都是放鬆不少,除了放哨值守的,其他人都在吃著晚飯小聲議論,議論韃虜什麼時候能夠退兵。

    聽到這議論,朱達微微搖頭,天底下哪有這麼多心想事成的好事,不過他神色淡然,看起來渾不在意的模樣,雖然家丁和年輕差人很熟悉朱達,不過征發的青壯則對他充滿了敬畏和好奇,時不時就有「......看著好像三四十歲做派......」的小聲議論傳進耳中。

    正被冷風吹著,卻聽到遠處城頭上傳來騷動,這讓值守的人們很是緊張,不過很快就是知道了原因,秦舉人秦老爺和各位士紳來犒勞大夥了。

    雖說晚飯吃得好又吃得飽,可再吃點犒勞大夥都覺得是好事,何況縣裡新出的舉人大老爺親自過來犒勞,這面子光彩平常哪裡有。

    老爺們也知道如今是戰時,這上城犒勞講究的是實在而不是場面,,而且不能驚動城外的敵人,所以沒有什麼鑼鼓招搖,說話時候都壓低了聲音,還分發新烙的羊肉乾菜的餡餅,熱氣騰騰,油水十足。

    雖說城頭上的青壯保衛著城內安危,可在登城的各位頭面人物眼裡,這些見到他們畏首縮腳的百姓還是下等賤民,除了幾位年輕差人和家丁頭目值得他們給個笑臉或點點頭。

    相比於最多有個秀才功名的「老爺們」,功名身份最高的秦川秦舉人反倒是親民和氣,親手分發餡餅,還時不時的問問守城的青壯們衣服夠不夠,家裡有什麼掛念的,還慷慨的宣佈凡是參與守城的人,接下來的兩年全家稅賦全免。

    正是這個承諾讓守城的青壯們騷動了,從法理上說「稅賦全免」只有舉人老爺才真正有資格,沒曾想自家也能享受到,兩年稅賦全免對於小門小戶的人家來說可是莫大的好處,而且說這話的事舉人大老爺,格外的可信。

    秦川秦舉人許諾的時候,衙門跟來的幾位下意識想要攔阻,但猶豫了下沒有動作,雖說這牽扯到的也是自家利益,可比起懷仁城的危急存亡來,些許銀錢就算不得什麼了,而且現在答應了,又不代表以後一定要照做。

    本來秦川也邀請了艾知縣和胡師爺一起上城,可他們兩個頗為為難,秦舉人甚至沒有勸第二次,看到秦川帶領士紳們上城慰問,很多人都覺得這艾知縣被徹底邊緣化了。

    儘管知道秦川上城慰問,但朱達沒有離開西邊城頭,只是在秦舉人將到的時候,去城牆交匯處城角那邊迎接。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V123210

LV:9 元老

追蹤
  • 291

    主題

  • 279508

    回文

  • 36

    粉絲

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