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百態] 靜州往事 作者:小橋老樹(已完成)

 
Babcorn 2017-3-26 10:43:13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6 85848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4:36
第四百四十三章 磊落的心

     冉蘋笑道:「有什麼變化,莫非你和其他女孩子好上了。」

    王橋道:「也是也不是,這件事情說起來複雜,得從十年前講起。」

    他之所以要先和冉蘋溝通,有選擇地講一講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真實事情,是因為女人總比男人要感性一些,聽到這些發生在小輩身上的悲歡離合,容易被感情所影響。

    果然如王橋所料,冉蘋最初還帶著些警惕。隨著十年感情經歷以及呂琪被撞失憶的悲傷故事展開,她的警惕心煙消雲散,反而開始對王橋用情專一產生了好感,「經歷了十年坎坷,你們還能走到一起,這在當前社會是很稀少了,但願有情人終成眷屬。」

    王橋苦笑道:「叔娘,現在最難的是我記得她,她不記得我。十九號見面,等於重新談一次戀愛,而且不一定能夠成功。」他沉吟道:「而且,吳阿姨那邊我覺得不好交待。」

    冉蘋道:「男女的事情是不能強迫的,我找機會和吳姐溝通。」

    王橋道:「冉阿姨,我和姐姐先去給吳阿姨溝通,然後你再去做解釋工作。」

    冉蘋道:「你也別太在意此事,現在是什麼時代了,沒有包辦婚姻這麼一說。當初撮合是因為你們兩人確實合適,現在有變化了,怎麼能夠強迫。我先給吳姐打個電話,先談一談此事,你們兩姐弟再去。我相信,大家都是通情達理的,關鍵是你沒有瞞著騙著,更沒有腳踩兩條船。更何況,你和曉婭並沒有實際的接觸,不存在始亂終棄的問題。」

    當王橋和冉蘋談了差不多時,王衛東和王國棟先後從書房出來。幾人隨便聊了一會,吃了幾塊瓜,王橋再和王國棟一起進了書房。

    進了書房,王國棟不再寒暄,道:「我瞭解你的情況,這一年來在基層乾得很出色,比我預料中還要好一些,如今我調到山南省,你也進了縣委班子,我們三年之約就算到期。下面,你談一談你工作以來的感悟、想法,隨便談,有什麼感悟就談什麼。」

    王國棟給了一個大題目,沒有明確主題。

    不知道王國棟關注什麼,反而更加考人。王橋腦筋轉得極快,迅速拿定了主意,既然堂叔讓他隨便談,也就不必去猜測堂叔想聽什麼,只談自己感受最深的事情。

    堂叔不僅是堂叔,還是山南省委常委、組織部長,這讓王橋不敢馬虎,認認真真談起當前工作中的感受、工作中的困難,以及更宏觀的基層工作中存在的矛盾。他自從參加工作以來,就與群體性事件在接觸,因此,他著重談起群體性事件,從城管委堵垃圾場的群體性事情談起,再談到隔離場的群體性事件。

    最初還有些字斟句酌,有匯報工作的架式。談到後面,他漸漸將匯報工作的狀態丟掉,而是如面對長輩、老友、老師一樣談起對基層基礎工作的認識。

    王國棟一直在凝神細聽,聽了半個小時左右,他才第一次插話,道:「青橋六步議事規則,就是你解決當前基層遇到問題的嘗試。」

    此句一出,王橋便明白堂叔所言非虛,確實對自己動向非常瞭解,於是道:「確實如此,青橋六步議事規則實質是村級民主的具體實踐,通過讓群眾管錢,幹部管事等方法,探索村一級的民主管理。」

    王國棟點了點頭,道:「你想得很遠,位卑未敢忘憂國,這已經出乎我的預料了。」評價了一句,他又閉口不言。

    這種交流方式其實是很困難的,佔絕對主導的地位的人沉默寡言,處於被動地位的人要不停地說,言多必失,說得太多,每個人的弱點和優點自然就會暴露。

    王橋暗自估計王衛東與堂叔談話時間就在四十分鐘左右,而自己談了半個小時還遠遠沒有結束,這說明了什麼?是堂叔覺得王衛東更有水平?還是對自己更加親近?

    王橋迅速將腦中的雜音拋開,將思路集中於工作之中,道:「我之所以關注基層基礎工作,是在城管委當副主任就開始,陽和鎮政府在鬧事村民面前,基本上是無能為力,這引起了我的高度關注和思考。在城關鎮工作之初,我是黨群副書記,分管黨務,就開始籌劃此事。到了擔任鎮長以後,才算把事情落實下去。目前,基層發生了很多新變化,隨著農村社會主我市場經濟發展,隨著民主政治深入人心,村民更加關注切身利益,開始關注村務管理,有了參政議政的原始動力,在這種情況下,青橋六步議事規則應運而生。」

    王國棟第二次開口,道:「青橋六步議事規則的優點和缺點,能解決什麼事情,不能解決什麼事情?」

    王橋道:「青橋六步議事規則實施時間短,據實踐結果,此規則比較適於解決內部事務,包括村民級經濟發展規劃,村級財務預決算,村內興辦公益事業,村級重點項目,這些事情讓村民參加進來,贏得共識,減少阻力,這是其優勢和優點。」

    他稍有停頓,繼續道:「在實踐中,我也發現青橋六步議事規則有三個問題,一是比較繁瑣,有可能會讓很多干部望而卻步,不願意按這些步驟走。還有就是繁瑣也會導致低效,很多事情無法決斷;二是涉及村外矛盾,用這種方式來推動就有可能得到一個完全不同的結局。人總是傾向於自私的,集體決策更會導致自私被放大。比如圍堵垃圾場事件,讓村民們集體決策,他們百分之一百會禁止在本村修垃圾場。再比如,涉及到與外村爭奪資源或者宗族矛盾時,集體也會將私心放大。」

    王國棟第三次開口道:「這豈止是青橋六步工作法的問題,引申開來,是民主以何種方式定義、以何種方式判斷、以何種方式實現的大問題。」

    王國棟插話,王橋心裡壓力就小一些。他繼續道:「第三是會導致原本就存在的宗族問題、民族問題、宗教問題和金錢問題進一步發展,甚至會與基層組織爭奪政權。」

    王國棟道:「這是硬幣的正反兩個方向,讓人不得不慎重。部裡原本準備宣傳和推廣青橋六步工作法,被我否掉了。在城關鎮可以繼續試驗,甚至多地試驗都行,多花點時間,總結正反兩面經驗,穩妥推進。」

    在非典之前,省委組織部對「青橋六步議事規則」都還有興趣,兩次派員來調研,非典過後,省委組織部就沒有人再來調研。王橋原本以為這是非典後遺症,現在才明白是被堂叔否了。

    談話進行了約一個小時,王橋說了約五十八分鐘,其餘就是王國棟聽。王國棟在聽之時,有時甚至還半眯著眼睛,但是每當王橋的講話停了下來,半眯著的眼睛就睜開了。看著堂叔炯炯眼光,王橋只得繼續講下去。

    談話結束時,王橋暗自揣測:「衛東哥已經是副市長了,副廳級幹部,不知堂叔和他談話是什麼態度,恐怕不會只說四五句話。」

    王橋揣測得基本正確。王國棟和王衛東見面之時就是另一番情景,兩方握手坐下,言談甚歡。王國棟詳細詢問了沙州王家的基本情況,包括妻子張小佳,大哥王衛國全家、二姐侯小英全家的基本情況,都一一瞭解。與此同時,他還主動介紹了廣南王家的基本情況,談了當年王振華與王衛東爺爺之間的親密關係。

    王國棟完全沒有談及工作,只是聊家常,瞭解情況。

    王衛東心思十分細緻,思維異常清晰,對上位者的心態把握得極準。他在聊家常之時,特意談了自己的簡歷,從參加工作談到出任副市長。他知道王國棟對自己的情況肯定瞭解,談簡歷之時也就簡接點出來省內兩個重要人物——周昌全和祝焱,沒有隱瞞。

    當王國棟從書房出來之時,已經超過了兩點鐘。

    飯菜上桌後,肚子早就鬧意見的四人吃得甚為香甜。

    桌上放了兩個紅酒杯,一個給王國棟,一個給王衛東。

    王橋桌前沒有酒杯。

    吃飯時,王國棟就徹底恢復成了長輩,風趣幽默,和藹可親。

    送走了王氏兄弟,王國棟按例要休息半個小時。他正躺在床上,冉蘋端著一杯清水走了進來,道:「你跟這兩人都談了話,感覺怎麼樣?」

    王國棟伸了一個懶腰,道:「王家祖墳風水好啊,人才輩出。」到了他這個地位的人,已經開始考慮培養接班人,有了接班人,政治生命才能延續。他今天分別與王衛東和王橋談了話,雖然他已經對這兩位後輩做了調研工作,算得上十分瞭解,但是近距離觀察往往能從細節中瞭解到更真實的信息,算得上他觀人的訣竅。

    冉蘋道:「你對這哥倆有什麼評價?」

    王國棟想了想,道:「如果用晚清人物來評價,王衛東更接近曾國藩,修身律己,以德求官,禮治為先,以忠謀政,此子必成大器,這是王氏宗族之福。」

    冉蘋道:「這麼高的評價?」

    王國棟道:「比喻吧,也是我的希望。」

    冉蘋又道:「王衛東更接近曾國藩,王橋接近誰?」

    王國棟道:「王橋更接近於左宗棠,左宗棠相對曾國藩來說,經歷更坎坷一些,科舉多次考不中,回家務農後又不甘命運擺佈,遍讀群書,鑽研輿地,學習兵法,最終成了大器,如果沒有左公,我國疆域說不定就要少一塊。從性格來說,左宗棠這人性格非常硬,硬成了一根筋,還硬成了二愣子,認死理,喜歡跟人抬槓。按理說這種人在官場裡混不走,但是他自身有水平,硬得也有水平,於是硬是成為晚清四大名臣。」

    冉蘋是讀過這一段歷史的,會心而笑。

    王國棟道:「王橋性格也硬。我只說一件小事,你就明白。在山南官場,喝酒是一種很不好的風聲,換句話說,酒風甚烈,王橋說戒酒就戒酒,全然不顧官場習俗,怪就怪在整個昌東都習慣了他不喝酒,接受了這件事實。」

    冉蘋呵呵笑了兩聲,道:「我也談一件事,是王橋剛剛給我說的。」

    聽完事情經過,王國棟笑了笑,道:「從這件事情的處理來看,王橋確實硬得有水平,硬得有道理。國人之所有接受左公的硬和扭,是因為左公有悲天之情懷。我之所以接受王橋的硬和犟,是因為王橋有一顆磊落的心。」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4:37
第四百四十四章 房子漲多少

     王橋和王衛東一起離開王國棟家。

    他們兩人各自各事,聊了幾句,握手之後,散去。

    王橋等了一會,沙州市政府的小車開了過來。

    王橋開著林海的奧迪車來到華榮小區,見到了姐姐王曉。王曉既興奮又有些緊張,道:「怎麼樣?堂叔給你談了什麼?說了呂琪的事情沒有?冉阿姨是什麼態度?」

    王橋故意雲淡風輕地道:「就是堂叔見了兩個長輩,沒有必要這麼緊張吧。」

    王曉道:「你就裝吧,堂叔身份在那裡擺著,誰敢把他視為普通的堂叔。」

    王橋簡單談了見面的情況,道:「堂叔氣場大,我這樣神經大條的人說到最後都有點忐忑了,不知道自己說對還是說錯。後來一想,管他對錯,反正我說了自己想說的,如何理解是堂叔的事情。」

    王曉道:「你如果說錯了,或者沒有達到堂叔的要求,堂叔對你產生了不好想法,那就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王橋道:「我後來仔細想了,如果政治觀點不一致,或者我和堂叔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完全不一樣,我就是裝成狗去討好堂叔也沒有用。我徹底放開了談,表明了自己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更有利於獲得堂叔信任。」

    王曉道:「張曉婭的事情,你說了沒有?」

    王橋道:「這事是單獨給叔娘說了。從叔娘的口氣中,此事應該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嚴重。叔娘主動要給吳阿姨打電話談這事,然後我們再去吳阿姨家。」

    作為大姐,王曉深知堂叔對於弟弟前途的重要性,作為旁觀者始終為了弟弟捏了一把汗水。聽到這個結果,王曉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有些誇張地撫了撫胸,道:「今天我的神經一直緊繃著,嚇死你老姐了。應了皇帝不急太監急的古話,你這個當事人反而像個沒事人。下午和晚上怎麼安排?如果沒有安排,林海要請你吃飯,有重要事情要講。吃飯時還要把陳強叫到一起。公司從去年成立,發展神速,比最初預想要好得多,近期有些分紅,到時老姐把你的那一份給你。你一直住在出租房裡,拿到分紅以後,在靜州或是山南陽州買一套房子。按照林海估計,最近幾年房價肯定要大漲,所以你早點買房子,免得到時追到腳背上。」

    「為什麼房價要大漲,理由充不充分?」提起房子,王橋腦海裡閃電般想起了曾經做過房地產的姐夫李銀湘,隨即又迅速將其隱藏住。

    這時,房門開了,林海從外面走了進來。王曉道:「林海,你昨天給我分析了房價必然上漲的原因,今天王橋問起這件事,你給他談談。」

    林海笑道:「蠻哥是城關鎮老大,掌握著重要土地資源,應該瞭解全球化對地方和個人生活的影響,這樣有利於決策。」

    王橋沒有藏拙,道:「這一塊是我的短板。雖然以前在學校做伙食團,可是伙食團是從自然經濟就開始有的行當,與全球化沒有關係。吳重斌曾經批評我眼界不夠開闊,現在看起來,光瞭解基層確實還不夠,還得睜開眼睛看一看全球化的世界。」

    「人無完人,金無赤金,蠻哥已經做得很好了,我只是在雞蛋裡挑骨頭。」林海坐在王橋對面,接過王曉遞過來的茶水,有滋有味地喝了一口。

    王曉道:「我弟心理承受能力超強,最認事實,你別恭維他,直接給他講房價上漲的理由。」

    林海坐正了身體,道:「簡單來說,我個人認為有三條理由,將促進我國房價進一步上漲,期限至少在十年,甚至更長。」

    王橋打斷道:「林哥,我先問點實在的,據你判斷,陽州作為省府,房價現在就是2000塊左右,以後可能上漲到多少?」

    林海伸出一根手指,道:「十年時間,到2010年,至少要在現有房價前乘以3或4。」

    王橋對這個判斷並不是太相信,道:「如果林哥判斷準確,我們現在就在省城買房子,十年之後,什麼事情都不用做,就可以發大財了。」

    林海鄭重地點頭,道:「我正想要給你說這件事情,這次騰飛公司首次給幾個合夥人分紅,效益非常可觀。你投資那份以前說是你和你姐共同持有,你姐和我商量了,她只是幫你持有,分紅都算你的。」

    王橋搖頭道:「不行,當初說好的事情,怎麼能變,我不能虧姐姐。」

    林海神秘地笑道:「你姐不僅是你姐,也是我的妻子,以後我那份投資的分紅就由你姐掌握。」

    「慢著,林哥,剛才你說什麼?」王橋原本坐著,騰就站了起來,看了一眼林海,又看了一眼姐姐。

    王曉臉上現出些紅暈,道:「我和林海領了結婚證,還沒有給其他人說,你是第一個知道的。」她之所以沒有給親戚說這事,最大的原因還是李家,只是今天高興,就沒有提及此事,免得影響情緒。

    王橋從五斗櫃上拿起自己手包,又到書房找了一個信封,放了一千元錢,在信封上面寫道「祝林海和王曉新婚快樂」,出來後遞給姐姐,道:「你們結婚,我總得表示表示,錢不多,關鍵是心意。」

    王曉一臉幸福地接過信封,道:「弟弟送的祝福紅包,我要收到,這個信封也要保存,是歷史的見證。我接著剛才的說,你姐夫做了這麼多年生意,瞧不上你這點可憐巴巴的分紅,你就拿著吧。下半年我們拿到了一條上億的工程項目,收入肯定會翻番。」

    王曉在廣南住了很長時間,通過廣南王家這條線,反過來聯繫到了山南省內的關係,省裡一個集團公司老總很豪爽地將一小段工程扔給了王曉。對於集團公司老總來說,一個億的工程算是小工程,一根毛而已。對於騰飛公司來說,一億元的工程就是一塊大肥肉。

    獲得這一段工程的原因王曉、林海知道,陳強知道一部分。王曉為了讓弟弟專心工作,儘量少插手工程上的事,暫時還沒有告訴王橋。

    得到妻子誇獎,林海很是自豪。

    王橋沒有再拒絕姐姐的好意,道:「這筆錢從根源上來講其實是合法的,全部是從老味道憑勞動所賺,當時我是學生,可以做生意,不違法違紀。現在的問題就是我的身份限制了我擁有金錢,就算根源合法也不行。」

    王曉道:「我已經考慮好了,就當成是我的贈予。親姐姐做生意發了財,給弟弟一些贈予,應該合情合理吧。實在有問題,我還可以對贈予進行公證。這次分紅足以在省城買三套一百平的房子,我建議你就全部買成房子,等著賺錢。」

    話題繞了一圈又回到原地,王橋笑道:「姐夫,你還沒有談房價上漲的理由,能夠說服我,我至少就買一套。」

    林海故意走到窗邊,做了一個拉窗的動作,道:「隔牆有耳,我們說話要小聲一點,這可是我們公司的核心研究成果,是重要機密。我們公司研究人員判斷房價要持續上漲是基於三條理由,這三條理由和國際國內大形勢有關。」

    王橋心情不錯,開玩笑道:「以前我們政治老師談國際國內大形勢,被我們認為是屠龍術,毫無價值。你這個是屠龍術嗎?」

    「那只能說政治老師在照本宣科,沒有真正弄懂什麼是國際國內大勢。」林海談起專業之時,神情就嚴肅起來,道:「第一條理由是消費升級,消費升級由需求拉動。我們以2000年為觀察點,從2000年開始,我國的消費升級進入到一個新階段,2000年之前,我國居民的消費用一句話概括,就是要吃飽穿暖,這個需求帶動的主要是輕工業和紡織工業。2000年以後,很多人消費升級,進入到買房、買車、買手機這麼一個新階段。據此可以判斷,我國的重化工業,重大裝備製造業和房地產將進入到一個繁榮時期。」

    王橋點頭道:「有道理。」

    林海又道:「第二條理由國際經經濟環境有關。2001年12月11號,我國加入了WTO。恰好2001年IT泡沫破滅,直接影響了全球投資。全球投資從2000年1.5萬億美元的規模下降到8千億美元,跌掉了53%,把投資人嚇破了膽。資本必然會尋找最安全和最賺錢的地方,由於投資人多看好我國的發展前景,來自全球的投資進入中國,必然要帶動了中國房地產的繁榮。這裡有數據作支撐,太專業,講了你也聽不懂,就直接講結果。」

    王橋道:「確實如此,術業有專攻,這一點我不如姐夫。」

    這一聲聲姐夫讓林海心花怒放,他繼續道:「2002年米國為了避免IT泡沫破滅對本國的衝擊,搞了一輪金融和房地產泡沫,全球GDP被米國的泡沫活生生拉高了幾個百分點,全球油價、煤價、鐵礦石都要持續上漲,這也必將導致房價上揚。」

    王曉在旁邊幫著丈夫調侃弟弟,道:「王書記,你可是執政一方的人物,對國際國內經濟形勢如此外行,怎麼帶動一方發展。」

    林海道:「據我判斷,房地產各項稅費必將成為各地財政的重要來源,所以,各地都將大力促房地產發展。你記住我的這個判斷,決策時可以參考。」

    王曉笑道:「二娃書記,聽懂沒有?」

    王橋道:「肯定是聽明白了,不過沒有吃透,似懂非懂。看來我得多多學習經濟了,要成為姐夫這種真專家,而不是鸚鵡學舌的假專家。」

    聊了一會,王曉道:「下午還有時間,我們去看一看陽州的樓盤。」

    王橋搖頭道:「時間不早了,我稍稍休息一會。下班後就要到呂忠勇見裡去,與他們見面,商量十九號呂琪回來的事情。」

    王曉道:「二十號,我和林海請你和呂琪吃飯。我現在對呂琪充滿了好奇,是什麼樣的一個女子能讓我弟弟十年都忘記不了。」

    林海道:「我也很好奇。」

    「我同樣好奇,這麼多年未見面,希望呂琪不要讓我失望。」王橋打了個哈欠,道:「我要進屋休息一會,五點鐘起床。」他走到門口,突然又轉過頭來,道:「姐夫,那個女孩的爸爸你認識,他叫呂忠勇,曾經破過光頭老三的案子。」

    林海如被踩了尾巴的貓,道:「呂琪是呂忠勇的女兒,不可能吧。」

    王曉只知道呂琪是舊鄉老師,更多情況也不清楚,此時她的聲音更為尖利,道:「王橋,你給我講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不准睡覺,出來,到客廳講清楚。」

    等到王橋將來龍去脈完全講清楚,時間已經過了四點半,王橋這才能夠進屋休息。

    在華榮小區這間房子裡一直有王橋的一間房。雖然姐姐結婚後應該會搬到林海家裡去,可是這畢竟是姐姐的房子,呂琪回來以後不一定願意經常到這間房子來。王橋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心道:「看來必須要在省城買房子,有個落腳點,要方便很多。」

    五點半,王橋來到了東城區公安分局的家屬樓,

    站在院門口,走到門洞附近,望著熟悉的略顯陳舊的家屬院,往事又浮現在眼前,那是多年前的情景,如今仍然歷歷在目:

    從旁邊門洞走出一男一女兩人,儘管距離一百多米,王橋還是一眼就認出其中的女子是朝思暮想的呂琪。呂琪旁邊是一個身材健碩的年輕男子,身穿黑色皮夾克。兩人有說有笑,神態親密。呂琪伸出手打了一下男子的肩膀。那個男子躲了一下,又說了一句話,呂琪再打。男子伸手拍了拍呂琪肩頭,呂琪沒有躲避。

    「省政府工作的男友」與「身材健碩的年輕男子」此時如此完美地結合在一起,讓王橋形成了強大的思維定勢。

    王橋終於見到了朝思暮想戀人,卻見到戀人和另一個男人如此舉動。他如中了魔咒,呆呆地不能動不能言語,如果說從楊紅兵嘴裡得知呂琪有了在省政府工作的男友之事如一把刀,狠狠地捅在身上,不停流血。此時見到了呂琪與另一個男子的親密行為就如一把鐵錘,以泰山壓頂的力度砸在頭頂,筋斷骨折,再也無法復原。

    更讓王橋悲傷到想笑的事情卻是由當事人——「另一個男子」告訴的。

    王橋和呂勁通話數次,終於,王橋問起了當年的情景。這個情景對於王橋來說刻骨銘心,對於呂勁來說卻是一個最普通不過的場景。直到王橋提起所謂的「省政府工作的男朋友」之時,呂勁這才恍然大悟,道:「我記起了,那是我爸調到東城分局不久的事情,當時有人給我妹介紹了一個在省政府工作的年輕俊傑,被我妹拒絕了。我妹為了躲避相親,還跑到靜州去了一趟,回來之時,我和她是出去過一趟,辦什麼事情記不清楚了。」

    王橋道:「等等,那天呂琪到過靜州?」

    呂勁逐漸打開了記憶閘門,道:「那天我媽要處理靜州公安局的房子,我妹也去了。回家以後,我還責怪我媽不應該處理這房子,因為這是我們從小生活的房子,有紀念意義。所以,我對這事還有點印象。」

    王橋對此哭笑不得,道:「造化弄人啊,居然是你和呂琪走在一起,我的思維完全被楊洪兵帶偏了。而且,那天我也到過靜州公安局家屬院,就在楊紅兵家裡,你們那幢樓的對面。」

    得此王橋和妹妹居然如此陰差陽錯,呂勁只能苦笑。

    王橋正在回憶往事,從門洞處走出一對中年人,男的頭髮半白,臉上肌膚略有鬆弛,還有一個明顯眼袋,正是當年英姿勃勃的刑警隊長呂忠勇。另一人就是呂琪的母親,與呂琪頗有些掛相。

    呂忠勇一雙銳利的眼睛緊緊盯著對面的小夥子。與舊鄉時代相比,王橋相貌變化不大,但是氣質和地位的變化就太大了,他由青澀少年變成沉穩的青年人,由舊鄉的鄉村教師變成統領一方的城關鎮黨委書記。

    呂忠勇上前一步,道:「王橋,你來了。」

    王橋也上前一步,道:「呂叔,你好。」

    趙藝一直擔心失憶的女兒看不上在縣城工作的王橋,此時見到英俊又沉穩的王橋,懸著的心就慢慢放了下去。她搓著手,道:「王橋,家裡去坐。」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4:37
第四百四十五章 接機

     三人進到了家裡。

    呂家是陽州生活水平中等的人家。或者用更直接的話來說,這是一處中產之家,除了夫妻的工資外,兒子做生意比較賺錢,家用電器皆是兒子出錢換的最新產品。

    東城公安分局房子修建於九十年代,當時房子都傾向於大平房,此房足有一百五十平米。客廳安裝的是地板磚,淡黃色,每張超過一平米,算是比較大張的地板磚。

    臥室裡則裝有木地板,實木,不是復合木地板。

    整個房間有四個臥室,一個主臥,兩個次臥、一間被當作書房。兄妹倆人各自擁有一間臥室。雖然呂琪在國外,呂勁在陽州自己的房子,但是兩間臥室都保持著隨時能住人的狀態,乾淨整潔,就如兒女們早上去上班,晚上就要回家一般。

    王橋跟在趙藝身後打量著呂琪的房間,一股暖暖的熱流在心中趟過。他與呂琪失去聯繫是在94年,轉眼間就到了2003年,往事如一場夢,很遙遠了,卻又清晰得帶著溫度。在很長時間,他覺得已經成功地把呂琪當成了人生回憶的一部分,可聽到其真實消息時,藏在心中的種子瞬間就發芽成長。

    「呂琪平時回家嗎?」王橋眼光落在了桌上一幅相框上,相框裡的呂琪留著短髮,面對鏡頭表情平靜,眼神略有些憂鬱,是一個非常乾淨有氣質的女子。他接著又問道:「趙阿姨,這是什麼時候的相片?」

    趙藝拿起相片,用手撫摸著,道:「這是小琪在廈門的相片。她剛剛出國的時候功課很緊張,家裡經濟也有些緊張,所以很少回家,現在一年回來一次。」

    王橋道:「她畢業後是回國,還是在國外生活?」

    「我和他爸希望她能回國,一家人總得住在一起,團團圓圓才好。她沒有出事前,沒有明確想法,還在猶豫。」趙藝看了王橋一眼,道:「我會說服她留在國內,在國外,我感覺失去了女兒。」

    看過了房間,王橋回來客廳,與呂忠勇面對面坐著。

    王橋道:「我姐夫知道我要到呂叔家裡來,特意讓我表達謝意。」

    呂忠勇眉毛揚了揚,道:「你姐夫是誰?為什麼要表達謝意?」

    王橋道:「我姐夫叫林海,是幾年前那起綁架案的受害者。」

    「林海相當聰明,如果不是他積極自救,我們也沒有辦法。這兩個案件串在一條線上的,破了一個,就拔起蘿蔔帶出泥。」呂忠勇最初從靜州調到省城東城分局出任副局長,東城分局作為省城公安分局,對下面來的人都有些瞧不起。呂忠勇偵辦了「王橋殺光頭老三案」和「林海綁架案」以後,其能力得到認可,這才在東城分局站穩了腳跟。他本人對這兩個案子還是頗為自得,記得相當清楚。

    正在略有自得地談案子,他看見妻子看自己的不滿眼神,醒目過來自己又把思路引到案件上,馬上轉了話題,道:「還有一件事情,我要向你說明一下。最初我是反對你和呂琪談戀愛的,第一是你們年齡有差距,第二是文憑有差距。我一點都不看好當時的你,因此向小琪隱瞞了你的消息。這是實話,現在我承認我是看走了眼,你是有志氣的人。」

    王橋道:「這事,當初是很惱火,甚至都暗暗責怪呂琪,我現在能理解了。當父母的都是為自己兒女好,不忍心看著兒女們走彎路。這不是一代人的問題,每代父母都是如此。以後,我估計我的兒女也會說我固執不開化。」

    呂忠勇早就猜到是這個結果,聽到王橋親口說出來,還是覺得很高興,道:「謝謝你能理解。小琪和老大十九號回來,你到不到機場?」

    王橋道:「我肯定要來。我建議這段時間我們就陪著呂琪到她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去轉一轉,山南師範大學、靜州一中,曾經住過的家屬院,還有舊鄉、廈門大學,說不定在某個點上,她就能夠恢復記憶。」

    呂忠勇道:「我和趙阿姨都請了公休假,陪著小琪到處走一走。我調到東城分局,一次都沒有休過公休假,這一次就算天塌下來,我也必須得休假了,而且,我休假,天也塌不下來。我年齡大了,退居二線是這兩年的事情了。以前覺得退居二線的日子很難受,現在盼著早些退,多陪時間陪陪女兒。」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每一代人老去的時候,自然就有新生代接替上去。呂忠勇過了知天命之年,看得很開了,不再覺得自己是不可替代的。

    吃晚飯時,三人一直在聊與呂琪有關的舊事,氣氛倒也融洽得很。

    八點,呂忠勇、趙藝送王橋出門,剛走到樓底,迎面來了一個胖子。胖子滿臉笑容,招呼道:「呂局,要出去啊。」說話時,他的目光就轉到了王橋臉上,神情既疑惑又尷尬。

    來者正是東城分局刑警隊的胖涂。當年在光頭老三被殺案時,胖塗有兩個堅信,一是堅信在現場被捉獲的王橋就是殺人兇犯;第二個堅信沒有犯罪嫌疑人能頂得住從肉體到靈魂的「手段」。因此,為了早日讓王橋招供,他上了不少手段。但是,王橋扛住了手段,一直沒有承認殺人之事。胖涂對王橋這種死硬分子既憤怒又有點佩服,對其印象格外深刻。

    當胖涂將王橋送進看守所時,看守所喜歡看《健康指南》老警察被王橋突兀的青紫傷痕嚇得差一點不接受。

    有了這個前因,胖涂一眼就認出了當年的死硬分子王橋。

    呂忠勇知道這個梗,道:「胖涂,這是王橋,他現在是昌東縣委常委,城關鎮黨委書記。」雖然王橋還沒有正式任命為縣委常委,可是組織已經考察,一般來說沒有問題,呂忠勇就說了出來,但是,他沒有介紹王橋曾經是女兒的男朋友。

    聽到這個職務,胖涂更是吃驚得嘴裡能放進鴨蛋,看著王橋不知道如何寒暄。

    最初從看守所出來的時候,王橋對於胖涂是充滿著憤怒,決定無論如何不原諒此人。經過了近十年光陰。胖涂變成了有些嘴唇暗紅、臉色灰暗的中年人,憑著面相,三高是跑不了的。王橋看著勇武不再的胖涂,沒有了憤怒,當然也沒有什麼好臉色。他給胖涂淡淡地打了個招呼,又跟呂忠勇道:「呂叔,我先回去了,十九號上午我過來。」

    從十二號到十九號有幾天間隔,王橋回到城關鎮以後,將所有期待都變做了工作的動力,因為非典的原因,各項工作堆積起來,不抓緊確實不行,否則就完不成全年任務。

    比如創彩集團落地之後積累起來的矛盾要處理,雖然大環節解決了,可是真要入戶,還有無數麻煩上要通過鎮政府協調;

    前期安全工作排查出來的問題要盡快落實,特別是礦山企業要警惕暴雨的到來。王橋最擔心的還是牛清德礦山的兩個尾礦庫,這兩個尾礦庫就是兩柄懸在頭上的利劍,隨時可能斬將下來。兩個礦分別位於城關鎮和陽和鎮,下方皆有居民,一旦出事,則是驚天動地的大事。王橋作為城關鎮黨委書記,在他的一畝三分地裡可以一言出就是命令。可是牛清德礦山管理權屬於縣裡,縣裡很支持這些納稅大戶,多次下文要求各地各部門不能輕易到「列表」之中的重點企業亂檢查。這是很多地方都採取的政策,原意是為了保護企業正常經營,可是這種保護也是雙刃劍,意味著把一些正常檢查攔在了外面。王橋反覆斟酌,還是暫時按下了反映完全問題的報告。他在多次開會時遇到縣安監局一把手,每次都在口頭上向安監局長進行了提醒;

    農村即將進入農忙時間,必須要保證水稻順利收割。如今農村專業化水平提高得很快,每到收割季,就有許多專業收割隊開著農機來到了水稻產區。農村勞動力普遍不足,大多願意由專業收割隊來搶收水稻,這樣省力,又可以保證及時收割;

    老城區涉及到道路擴建,需要拆除不少門面房,這個工作交給黎陵秋全面負責。王橋作為黨委書記也無法免責,為了拆除門面,班子費盡了心思,有一次開會討論辦法到凌晨三點。大家都不願意強拆,可是縣裡把道路擴建工程當作十大民心工程,寫進了政府工作報告裡,不完成這個任務,鎮裡無法給縣政府交待。多次商量以後,王橋下定決心:「要給吉書記匯報,儘量調整規劃,減少拆除量。」王橋給吉書記匯報此事以後,吉書記原則上同意制定備選方案,再上報規劃委員會。當規劃人員當真要去探新路時,以前不願意拆遷的居民又集中到城關鎮反映情況,要求按先方案拆遷。華成耀縣長專程開了一次研究會,再次確定了要按照原來的道路來執行。吉書記和華縣長的態度有微妙區別,王橋最終決定暫時把拆除工程放一放,冷一冷,靜觀其變。

    退耕還林相關條例也在今年一月出台,城關鎮境內山地面積大,小山坡多不勝數,光是基礎調研就有一大堆工作量,這也是今年城關鎮必須要完成的任務;

    ……

    這七天時間,王橋要將一項項工作落實,感覺就如打仗一般,沒有過多地去想呂琪的事情。但是為了以更加好的狀態與呂琪見面,每天早上都早起,抽時間打籃球,讓體形更加健康。

    終於,一個值得期待的時間窗口來到了,王橋向吉之洲請假之後,來到省城陽州。他特意換下了平時常穿的短袖襯衣,穿上了更有活力的運動T恤衫,並且將頭髮剪成舊鄉式的短髮。一個陽光帥氣、健康有活力的王橋便成功代替了天天操心一大堆煩心事的黨委書記。

    十九日下午,王橋在機場侯車廳與呂忠勇和趙藝夫妻相遇。

    眼見著要見到女兒,趙藝情緒有點激動,不停地喃喃自語,道:「小琪好造孽,啥子都記不起了。她認不到自己的媽媽爸爸,真是造孽。」

    呂忠勇滿臉嚴肅地道:「你控制一下情緒,不要給小琪增加壓力。」

    王橋一直在看著顯示航班到達信息的顯示屏,當看到「延遲一個小時」的字樣時,就在候機室快速地來回走動,腦子裡總是想著飛機在天空飛行的各種情況。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4:37
第四百四十六章 腸胃的記憶

     呂忠勇不停地看表,臉上表情嚴肅。

    延遲了一個小時以後,飛機終於安全著陸了。呂忠勇最先接到了兒子的電話,嚴肅的神情終於消失,露出些許笑容。他給身邊的妻子說了一聲,然後快速走到正在來回轉圈子的王橋身邊,道:「降落了,馬上就出來。」

    王橋道:「降落了?」

    呂忠勇肯定地道:「降落了!」

    王橋朝顯示屏看了一眼,果然此次航班已經顯示到達。想著即將與多年未見的呂琪見面,他內心既興奮又忐忑。

    來機場前,王橋原本想拿一叢花,在花店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買這叢花。在基層工作這一段時間,他變得很是務實,對於鮮花這種比較小資情調的東西都不太有興趣,特別是在呂琪失憶的情況下,送花完全沒有效果。因此,他隨身攜帶的是呂琪寫給自己的所有信件。

    不斷有人推著行李走了出來,十分鐘的時間,仍然不見呂氏兄妹出來。趙藝首先沉不住氣了,給兒子打去電話。打完電話,她趕緊給呂忠勇和王橋道:「他們取到行李了,馬上就要出來。」

    又等了三分鐘,王橋終於見到十年未見面的呂琪。

    呂琪為了適應長途飛行,穿著簡單輕便,藍色T恤、薄型牛仔褲配上運動鞋。由於頭部受過傷,她留了短髮。其左右頭髮長度略有差異,一側發尾幹練時尚,另一側則稍有些卷,乾淨利落,透著一種伶俐感。

    呂勁指了指前面三人,介紹道:「那是爸爸、媽媽,那就是王橋。」

    呂琪在電腦裡天天都在看爸爸和媽媽的相片,記得很熟悉了,不用介紹都能輕鬆地認出來。她的眼光停留在王橋身上,專注地打量著,與自己想像中的那個人進行對比。

    在與王橋通信以及QQ聊天時,她一直不願意看王橋的相片。她的想法是見到真人以後,對方某一方面有缺點,就可以由另一方面來彌補,比如,如果長得一般,可以用談吐和知識來彌補;如果談吐一般,就可以用相貌來彌補。如果土氣,還可以用善良來彌補。

    總之,見面之時是從綜合方面判斷一個人。

    單純看相片,容易以篇概全,這對以後發展不利。

    此時她終於見到『傳說』中的前男友王橋,沒有料到眼前的前男友高大挺拔、氣宇軒昂,是一位非常有氣度的帥哥。

    呂琪問道:「哥,你以前見過他嗎?」

    呂勁搖頭道:「我也是第一次見面。你的眼光不錯嘛,王橋英俊瀟灑,難怪你一直沒有忘記他。」

    呂琪有些苦惱地道:「我想過他嗎?一點都記不起了。他現在就是一個陌生人,如果對我太熱情,我不知道如何處理。」

    呂勁道:「放心吧,他是管著十幾萬人的領導,肯定有分寸感,不會讓你難堪。」

    說話間,兩人拖著行李就走了出來。

    趙藝見到死裡逃生的女兒就悲從心來,快走幾步,一把抱住了女兒,埋在女兒肩頭就嗚嗚哭了起來。呂忠勇拍著妻子的肩膀,安慰道:「不要哭了,小琪已經回來了,你還哭什麼?」說這話時,他本人也頗為傷感。只是多年從警的經歷,讓他將感情控制得很好。

    在飛機場接站之時,王橋與呂忠勇夫妻統一了思想,整個接待過程應該是微笑的、樂觀的、積極的,儘量不要悲悲切切,用這種方式讓失去記憶的呂琪有賓至如歸的感覺。可是當呂琪出現之時,趙藝將約定忘得一乾二淨,抱住女兒一陣猛哭。

    機場本身就是經常發生分離和聚合的地方,有人相擁哭泣十分正常。大家都從母女面前走過,沒有人過於關注這裡發生的事情。

    王橋站在一邊看著呂琪,看得很仔細,沒有說話。

    呂忠勇望著女兒,道:「小琪,你真的不記得爸爸了嗎?」呂琪一隻手與母親握著,另一隻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道:「對不起,爸爸,我記不起來了。但是,我知道你是我爸爸。」她伸出手來,與呂忠勇握了握手。

    呂忠勇握著女兒的手,道:「回來就好,我們慢慢回憶,總能想辦法找回你的記憶。」

    呂琪道:「爸,我最初什麼都記不起來。後來哥哥帶著法律文件和相片過來,我才知道我是誰。我的歷史沒有丟,不是無根的人,只是我記不得而已。記不得不要緊,你們慢慢給我說,我重新在腦子裡造一個記憶。」

    呂忠勇欣慰地點頭道:「你這麼想,我就放心了。」

    呂勁走到王橋身邊,主動握手,道:「我是呂勁,聊了這麼久,終於見面了。」他又鄭重地道:「謝謝你。」

    王橋很平靜地道:「不要說謝謝,這也是我的心願。」

    好幾分鐘後,在呂忠勇勸解下,趙藝這才將女兒鬆開。她的眼淚將藍色T恤肩膀部位打濕了一大塊,很是顯眼。

    呂忠勇將女兒帶著王橋面前,道:「小琪,這是王橋。你們曾經談過戀愛。」

    呂琪落落大方地站在王橋面前,用好奇眼光打量著前男友,道:「你就是給我寫信的王橋。」

    呂琪的眼睛仍然是亮如秋水,並沒有因為歲月而染塵。王橋看著這雙熟悉的眼睛,內心十分激動,表現出來卻很是鎮靜,道:「是我寫的信,我是王橋。」

    呂琪用手比了比王橋的個頭,道:「你有多高?」

    王橋道:「我和你見面時剛滿十八歲,個子是一米八一。很可惜,十年都沒有長高,還是一米八一。」

    呂琪道:「你在信上說,我們是在94年分手的,那就是說我們分手十年了。分手十年,你還沒有結婚?」

    王橋道:「我和你一樣,沒有結婚。」

    呂琪撫了撫頭上受傷部位,道:「我查了相關法律文書,我確實沒有結婚。現在關鍵是我完全記不得你,這對我和對你都不公平。」

    王橋微笑道:「今天,歡迎你回家,大家在一起高興,其他事情就不要想了。」

    呂琪道:「我還以為你會帶花來。」

    王橋道:「我想過,但是沒有帶。我帶了你寫的信的原件。」他取出一張白紙和一枝筆,道:「你會寫中文嗎,如果會寫,就在這張白紙上寫下王橋兩個字。」

    呂琪接過筆,寫了「王橋」兩個字。在「橋」字最後一筆時,呂琪習慣性拉得很長,還略有一個轉彎。

    王橋對呂琪的字跡太熟悉了,有時閉上眼睛,腦中就會浮現出呂琪的信件,裡面字跡會變得栩栩如生。

    此時,她現場寫的『王橋』兩個字,與多年前的『王橋』幾乎一樣。

    王橋將包裡的信件拿了一封出來,將信封上的『王橋』與新寫的「王橋」對比,道:「十年了,你的書法水平還是這樣糗,沒有什麼長進。你是誰,還有一種鑑定方法,就是筆跡。你看看橋字最後一筆,一模一樣。」

    呂琪將信將疑地對比著兩個「王橋」,不用專業儀器,從自己肉眼來看都能得出是一個人所寫的結論。她打開自己曾經寫的信,讀了幾句,一個痴情女子對愛人的思念便躍然紙上。她沒有讀完,抬頭道:「你一直收藏著我的信?」

    王橋道:「當時我們在舊鄉學校工作,條件很差,我居然沒有與你的合影,這些信件算是最好的留念了。」

    呂琪道:「謝謝你留著我的信。我一直努力地想你,遺憾的是始終抓不住那個模糊的影子,希望你能理解。」

    王橋微笑道:「你很坦率,我喜歡。」

    呂忠勇在旁邊假裝興奮地大聲道:「今天家裡準備了很多好吃的,平時你在米國都吃不到。王橋還特意買了一條尖頭魚,要親自給你做最喜歡的酸菜尖頭魚。」

    呂琪壓根不知道酸菜尖頭魚是何物,見父親說得興高采烈,也就附合道:「好啊,我嘗一嘗酸菜尖頭魚的味道。尖頭魚是什麼魚?」

    王橋一本正經地解釋道:「尖頭魚是一種野生魚,現在還不能人工飼養。這魚喜好冷水,最大也就兩三斤,肉質非常鮮美。以前在舊鄉的時候,我們吃了很多尖頭魚。在羊背砣曾經有一條暗洞,裡面尖頭魚多得數不清。」

    呂琪聽得一臉茫然。

    五人在機場停車場,坐上一輛七座商務車。王橋駕車,其他幾人就在車裡聊天。

    趙藝道:「你嫂子和侄女要參加下午的鋼琴過級考試,就沒有來接你。等會她們直接回家。小琪,你還記得家裡哪裡嗎?」

    呂琪搖了搖頭,道:「媽,我的記憶確實一點都沒有了。我會慢慢回想的,但是有可能一點都回憶不起來,醫生說是頭部管記憶的地方受了傷,檢查以後又沒有發現明顯的創傷,讓他們也百思不得其解。」

    呂勁道:「這一段時間我都在想這事。既然沒有明顯創傷,這意味著有可能突然就恢復記憶。我和王橋討論過此事,他也贊同我的觀點,所以,從今天開始,我們會帶你到曾經熟悉的地方,見一見以前的老友。」

    呂琪道:「有用嗎?我感覺我腦袋就被格式化了。」

    王橋插話道:「事在人為。就算不能恢復記憶,我們也可以重建記憶。人認識的社會其實是客觀現實和主觀意識共同構建的,如今客觀現實存在,丟失的是主觀意識,我們可以耐心地重建過去。只要所有人都相信你的過去,你的過去就存在了。」

    「這個說法有點玄奧。」呂琪說話時,眼睛一直望著窗外,窗外是一座陌生的城市,自己一點都沒有在此地生活過的印象。

    從下了飛機以來,呂琪一直很鎮靜,甚至鎮靜得有些冷。可是其心裡特別惶恐,這是被世界拋棄的惶恐,這種恐懼感在哥哥到達米國之前特別強烈。

    回國以後,見到了『不認識』的爸爸媽媽和前男友,被人眾星捧月般關懷著,這有效地減少了她的惶恐感。任何事情有利有弊,面對親人卻壓根不相識的感覺同樣不好受,如薄霧一樣讓呂琪感到另一種痛苦,扔不掉,甩不開。

    呂琪將所有痛苦都埋在心裡,笑著評價道:「現在國內發展很快嘛,比起我們那邊的景色差不多了。」

    呂勁立刻糾正道:「要把『我們那邊的景色』中的我們兩個字去掉,就是那邊的景色。」

    呂忠勇道:「你是我們家的人,這邊才是你的家,這一點要記住。」

    呂琪道:「抱歉啊,我醒來以後,重構的記憶全是那邊的。」

    回到家裡,呂琪走進自己的房間,一眼就見到放在桌上的相片,桌上還有兩本厚厚的相冊。趙藝道:「小琪,這裡面都是你從小到大的相片,我們重新整理過,按時間順序排列了,你慢慢看。」

    呂琪打了個哈欠,道:「媽,我想先洗個澡,然後睡覺,倒倒時差。」

    趙藝道:「我們晚上七點鐘吃晚飯,到時我叫你起床,還能睡三個小時,夠不夠?」

    「應該夠了。」呂琪把箱子拖過來,準備拿內衣褲,趙藝道:「不用拿了,我給你準備了新的,內衣和睡衣都有。」

    王橋內心渴望和呂琪多聊一會。如今呂琪這個狀態,他是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只能坐在客廳裡與呂忠勇大眼瞪小眼。

    呂琪洗澡出來後,穿了一件由母親準備的帶著小狗圖案的睡衣,在客廳給呂忠勇和王橋打了招呼,就進屋睡覺倒時差。

    在機場時呂琪的穿著比較米式,氣質與在舊鄉時變化很大。此時穿著小狗圖案睡衣出現在眼前,如出水芙蓉一樣清新,一下就把王橋拉回到了舊鄉羊背砣時期。

    他們兩人在自制淋浴前洗澡的幸福場景在腦中清晰異常:

    灶孔裡火焰熊熊,鐵鍋裡的水很快就冒起了水泡。水徹底燒開以後,王橋先裝開水瓶,然後將開水舀到桶裡,飛快地提到了二樓,倒進大桶裡。呂琪伸手量水溫,道:「蠻子,還要加點熱水。」

    王橋將鍋裡剩下的水全部倒進大桶裡,水溫又稍燙。呂琪有些不好意思,道:「再來一點冷水,一點就行了。」水溫調好以後,呂琪臉上現出些紅暈,道:「我要多洗一會兒,等會兒你幫著多加點水。」她拿著毛巾、香皂進了浴室。

    王橋站在廚房門口,看著從木門頂部冒出來的水汽,心裡感覺有些異樣,一位漂亮女子在淋浴,若是沒有一點幻想,就不是好身體的正常男人。等到鐵鍋裡的水冒水泡,他將熱水舀進小桶,調好水溫,提到二樓,加在大桶裡。每次大桶的水所剩不多時,他都能及時將熱水補上。

    洗澡出來,呂琪頭髮披肩,膚色紅潤如脂。在美女映照下,羊背砣村小圍牆外的樹林變得綠色喜人,不再陰森恐怖。

    萬分遺憾的是這原本屬於兩人的共同記憶,如今只能王橋一個人回憶。想到這一點,王橋嘴裡有些發苦。

    呂琪自然不會知道王橋在想什麼。她進了臥室,坐在床邊,慢慢地拿起了相冊。

    相冊裡面有嬰兒期、幼兒期、少女期、成年期的相片,而且按時間順序排隊。有一本相冊有十幾張相片很特殊,全是呂忠勇和呂琪兩人的相片,被單獨列了出來。第一張相片是呂忠勇抱著小小的呂琪,第二張是呂忠勇牽著呂琪,呂琪只到父親的膝蓋,第三張相片呂琪身高到了腰間……最後一張相片,呂忠勇兩鬢霜白,呂琪穿了高跟鞋,幾乎與爸爸一樣高。

    看完這一組相片後,呂琪就躺在床上,任由眼淚默默地流。

    她頭腦一片空白,不想動彈,就這樣躺在床上。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的天空出現了紅色晚霞。趙藝敲了敲門,道:「七點鐘了,小琪起床吃飯。」

    呂琪精神抖擻地走門口,誇張地道:「好香啊,這是什麼香味。」

    王橋端了一個冒著香氣的盆子從廚房走進飯廳,道:「這就是酸菜尖頭魚,我是客串的王大廚,王大廚做魚手藝好,味道相當霸道,絕不吹牛,不信來試一試。」

    呂琪快樂地來從餐桌上拿起筷子,挑了一塊魚肉,嘗試著吃了一口,只覺得一股極為鮮香的味道在口中爆炸,她沒有說話,直接夾了第二筷子,再吃了三筷子,她興奮地叫道:「哇,王大廚的手藝真棒,我在那邊從來沒有吃到過這麼棒的魚。」

    呂琪與父母以及前男友見面之時,很多表情都是假裝的,這一次誇獎是出自真心。

    人的記憶會因為某種原因消失,但是人的胃口從小養成,很難改變。有時以為胃口改變了,在遇到家鄉菜或者是媽媽菜時,胃口必然會原形畢露。

    呂琪的頭腦忘記了王橋,她的腸胃卻沒有忘記酸菜尖頭魚的美味。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4:38
第四百四十七章 帶鎖的日記本

     (今天字數多,算是補了一點昨天的。)故鄉養出來的胃口,承載著無數遊子的思念。

    趙藝有一手好廚藝,這是山南很多家庭主婦的特長,在她們的努力下,山南子弟離開山南一定會思念家裡的菜飯,吸引他們不遠萬里回家。

    趙藝對自己的廚藝很自信。她原本以為王橋就是會做一盆還算不錯的酸菜魚,這在山南這種這個美食之省來說算不得什麼,只能說明他還算一個顧家的、勤快的、有生活能力的男人。她完全沒有料到,這一盆酸菜魚做得如此色香味俱佳,味道真是死魚的尾巴——不擺了。

    盆裡的魚被吃完後,酸菜也全被消滅。呂勁舀了一碗白乾飯,泡了魚湯,幾口就將這碗白乾飯弄進肚子裡。他一直在控制體重,吃飯從來不添,今天為了吃這口酸菜魚湯泡飯,接連吃了三碗大白乾飯。吃得肚兒滾圓,他這才作罷。

    呂琪同樣吃得不亦樂乎,停筷子時,問道:「尖頭魚是什麼魚?」

    王橋道:「是昌東最有名的特產,冷水魚。省內其他地方也有,只是沒有昌東的質量好。以前你在舊鄉工作的時候,我們在羊背砣發現了一條暗河,裡面多的是尖頭魚,我們那時的日子是苦,可是吃尖頭魚就如吃地裡的野菜,隨時想吃就到暗洞裡捉一條。我後來還專門做起尖頭魚生意,完全是從暗河裡撿錢。我做魚的手藝本來就不錯,那一段時間集中操練,所以這個菜完全拿得出手,是絕招,其他菜的手藝就很一般了。」

    呂家人都同意「絕招」這個說法。一大盆酸菜尖頭魚見了底,可是桌上的其他美味大部分沒有動,這就是「絕招」和普通廚藝的差距。

    呂勁:「既然有這條暗洞,每天賣幾條尖頭魚,日子就過得很滋潤,為什麼還要離開這個聚寶盆?」

    王橋開玩笑道:「孟子已經總結了,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我和呂琪就是即將得大任的斯人,所以不能有這種好事。剛才是開玩笑的,具體原因是暗河上游有人開礦,導致暗河枯竭,所以沒有魚了。」

    呂忠勇和趙藝齊嘆可惜。

    吃過晚飯,一家人出去散步,散步地點是距離不遠的呂琪的母校——山南師範大學。這個大學距離山南大學並不遠,是王橋唯一不願意進入的大學,今天他跟著呂家人一起第一次進入美麗的校園。

    師範類大學有一個很大的特點就是美女集中,如今雖然在放假期間,校園內也有不少美女出沒於林蔭小道。

    呂忠勇、趙藝、呂勁和王橋都沒有來過山南師範大學,唯一在此處讀過書的呂琪失去記憶,這五人就等於在陌生校園裡散步,沒有目的,散意亂走。

    正在綠樹成蔭的操場邊上看著校園景色,呂勁接到電話,便回家去等即將回家的妻子和女兒。鋼琴考級結束得很晚,母女往回走又遇到堵車。堵車的原因是車流量最大的路段出了車禍,全線塞死。等到全線通車後,已經是七點半鐘了。

    兒子走了,趙藝給丈夫使了個眼色,道:「王橋,我們就在這裡坐一坐,你們兩個年輕人自己去轉,等會過來匯合。」

    望著王橋和呂琪並肩而行的背影,趙藝感慨地道:「沒有想到王橋還是一個做家務的能手。以前我們沒有和他接觸,把他想成了洪水猛獸,採取一切措施讓他和小琪分手。如果當時把王橋在看守所的信息告訴小琪,小琪就不會出國。不出國,就遇不了這個車禍。」

    這也正是呂忠勇的心結。他嘆了口氣,道:「我們都不是神仙,不能知道以後發生的事情。之所以沒有給女兒講出真相,原因之一是光頭老三趙岸的案子未必能破,王橋極有可能背黑鍋,這種情況下給女兒講了,沒有任何好處;原因之二就是等到王橋無罪釋放時,他已經在監舍混成了管板的,混成管板的是什麼意思,就是他比監舍其他壞人都要凶惡,作為當爸爸的,我能放心將女兒交給這種惡人嗎?誰又能想到王橋後來會浪子回頭,成為現在這種模範。」

    這個話題是夫妻倆近期說得最多的話題,今天不由自主又談起此事。趙藝望著慢慢散步的一對青年男女,道:「小琪年齡也不小了,真希望他們能馬上結婚。」呂忠勇道:「我們只能做到這一步,以後得靠他們自己了。」

    王橋和呂琪隨意走著,在一處燈光球場前停了下來。球場內有幾個人在打球,他們沒有分組打比賽,隨意地在場內打著玩。

    王橋道:「我曾經是靜州籃球聯賽的最佳球員,籃球打得還不錯,你喜歡看我打球。」

    「是嗎?我可是在米國看過高水平籃球的。」呂琪失憶後,經常在體育館內進行恢復性鍛鍊,旁邊就有大學球隊在訓練。在她心目中,國內籃球水平不高,王橋球技再好也有限。

    王橋興致勃勃地道:「那你就在旁邊看著,我去場上露兩手。」

    王橋走到場上,與打球的同學聊了幾句。他活動了身體,便開始參加這種壩壩野球。為了喚起呂琪的記憶,王橋就想各種辦法將呂琪記憶最深的情景再現出來。因此,他到了場上便沒有保留地發揮球技,接連投了五個三分球,居然全中,這就有點超出自己的水平了。

    他最強的能力是突破上籃,這種定點投球算不得最強,可是今天呂琪在旁如有神助,每次籃球出手都覺得特別順,總能聽到籃球鑽過籃網發出的優美的「刷刷」聲。

    打球的同學都是留校同學,傍晚打著玩,談不上什麼球技。他們見到這個新加入的高個子如此歷害,就主動讓開場地,觀看高個子投三分。

    王橋在三分線外不停地換位,每換一個位置就投一個三分球。他換了十個位置,神奇般地全部投中,場上頓時掌聲如雷。

    呂琪有點驚訝王橋的投籃準確率,大聲地拍手叫好,此時她才相信了「靜州籃球聯賽的最佳球員」的說法。

    投到第十五個三分球時,王橋終於失手,引來一片「唉」的可惜聲。

    王橋不等籃球落地,快步上前,高高跳起,在空中接過籃球,霸氣地來了一個單手扣籃。這個動作又引來一片喝采聲。他接連來了兩個三大步上籃,耍了點花式,極為瀟灑。

    表演了三五招,王橋對大家道:「在女朋友面前炫耀了一下,謝謝各位同學捧場。我女朋友是你們的師姐,也是山南師大畢業的。」

    同學們立刻就將目光轉向呂琪。灌籃高手的漂亮女朋友師姐一下就贏得了同學們的好感,有外向活潑的同學還主動打起招呼。

    呂琪微笑著,和打招呼的同學招了招手,舉止大方,氣質優雅。

    有同學問道:「這位師兄,你是哪個籃球隊的?省隊的?」

    王橋道:「個子受限,打不了省隊。讀書時是山南大學校隊的。」

    山南大學校隊在大學隊裡排名靠前,高個子曾經是山南大學校隊隊員,球技如此棒也就正常。在王橋和呂琪離開後,同學們仍然在議論連中十五發三分球的神技。

    王橋在場外洗了手,擦了額頭汗水,對呂琪道:「我的球技還不錯吧,以前在羊背砣,我天天打球,你就在旁邊看,有時也下場投幾個。還有,你會騎摩托車,我騎摩托車是你教的。」

    呂琪驚訝地道:「我會騎摩托車?」

    王橋點了點頭,道:「你會騎,最初水平比我高,後來被我超過了。你還教過我英語。當時我是中師畢業,你是山南師大外語系的,你為了讓我進步,天天教我學英語。後來我能考上山南大學,你有功勞。」

    在交談中,王橋總是要講起以前的故事,即使不能喚回呂琪的記憶,也可以一點一點重建她的記憶。只要記憶建立起來,就算有遺漏,也總能有所彌補。

    呂琪是理解這一點的。她在心裡一直藏著一個問題,沒有其他人在場,就問了出來:「你算是我的前男友,還是男友?還有一個比較隱密的問題,我們當時交往的時候到了哪種程度?」

    王橋向來崇尚說真話,在家庭生活中也不例外,真誠地道:「客觀來說,我們從來沒有提出正式分手,只是互相找不到了,算是失聯。從這個角度來說,可以算是男友,也可以算是前男友。我後來交往過兩個女子,但是因為各種原因分手了,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又算是你的前男友。」

    聽說王橋後來交往過兩個女子,呂琪內心還是有點小失望,道:「你談過兩次戀愛?」

    王橋點頭道:「談過兩次。現在我是單身,沒有與任何女人交往。至於你問的最後一個問題,我只能說是相當親密了,我們都是第一次有性經驗,否則我也不會唸唸不忘。」

    在夕陽下,呂琪的臉有些微紅。

    天將黑時,四個人回到了家裡,呂勁和其妻女都不在家。

    王橋在客廳與大家坐了一會,這才向大家告辭。王橋對呂琪道:「我今天回華榮小區。明天早上十點鐘左右,我過來。」

    趙藝熱情地道:「王橋,你早些過來。小琪早上要跑步,我和呂叔沒有辦法陪她。呂勁肯定要睡懶覺,你來陪小琪跑步。」

    呂琪客氣地婉拒道:「不用麻煩王橋,我自己跑要自由一些。」

    趙藝道:「你連路都記不得,跑掉了怎麼辦,王橋身體好,讓他過來陪你。」

    王橋懂得趙藝的良苦用心,配合地道:「很榮幸陪呂琪晨跑,明天早上六點半,我到小區門口等你,不見不散。」

    呂琪明白家裡人都在撮合自己與「第一天」認識的王橋多接觸,為了不掃大家的興,就答應了。

    趙藝又道:「小琪,送一送王橋。」

    呂琪就送王橋到樓下。

    來到小區側門口,王橋道:「我是住在姐姐家裡,姐姐住在華榮小區,離這裡不遠,步行十來分鐘就可以走到。我姐想見你,到時請你到華榮小區吃個飯。」

    呂琪道:「有一個冒昧的問題,你有記日記的習慣嗎?如果有日記,我想看一看當年的日記。」

    「我沒有記日記的習慣。」王橋突然猛地一拍頭,道:「我犯傻了,我沒有記日記的習慣,但是你有。你在舊鄉時有一個日記本,墨綠色,厚厚的一本。我估計日記本就鎖在你的抽屜或者箱子裡,找到這個日記本,很多東西就清楚了。」

    王橋所說的日記本是呂琪多年前的日記本。當初在舊鄉時,呂琪就有記日記的習慣,有一段時間還將這個帶有老式密碼鎖的日記本帶到了羊背砣。兩人親密以後,王橋開玩笑說要看看日記本,但是被呂琪毫不猶豫拒絕了。

    從九四年兩人失去聯繫,到如今已經是2003年,十年時間讓王橋忽略了這個細節。此時呂琪提起,王橋一邊覺得自己是傻瓜,將如此重要的事情忘記了。另一方面又覺得高興,有了日記本這個大殺器,重建呂琪記憶就能更容易成功。

    王橋將往事講得再詳細,呂琪都有可能半信半疑,有了『半疑』,重建或喚醒記憶就容易失敗。日記是呂琪本人親手所記,可信度就相當高。王橋相信,呂琪一定會在筆記本裡記錄對自己的思念。

    呂琪更迫切地想要追回自己記憶,得知自己曾有一個筆記本時,立刻就返回。

    回到家,呂琪與剛剛回家的陌生嫂嫂和陌生侄女呂杜鵑見了面。

    呂杜鵑只有八歲,還有些懵懂,與小姑說了兩句,就去看電視。

    嫂嫂吳明紅眼見著平時關係親密的小姑子將所有人忘得一乾二淨,沒有忍住,當場就哭了起來。呂琪扯了餐巾紙坐在吳明紅身邊,安慰道:「嫂嫂,那一次車禍,後來報導出來死了兩個同學,我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們現在要幫著我恢復記憶。」

    呂勁道:「小琪回來,大家高高興興的,明紅,你就別添亂了。」

    吳明紅就把眼淚擦掉,對小姑子道:「你見到王橋沒有,他人怎麼樣?你以前的眼光很叼,給你介紹不少條件好的青年俊傑,你都不願意。」

    呂勁拍著肚子道:「我對王橋有一件事情不滿意。」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呂忠勇瞪著兒子,道:「你少打胡亂說。」

    呂勁道:「我說的是實話,王橋煮的酸菜魚太好吃了,我用魚湯泡飯連吃三碗,如果他經常來家裡煮魚,我就要吃成個大胖子。」

    趙藝伸手拍打了兒子的肩膀,道:「你嚇死老娘了,現在是非常時期,你這個大嘴巴少說幾句廢話。」

    呂琪掛唸著日記本的事情,道:「王橋剛才說我以前有一個日記本,墨綠色,比較厚,我想找出來看看。媽,你有印象嗎?」

    趙藝搖頭道:「我沒有印象。你的東西都在屋裡,從來沒有人動過。如果有這個筆記本,就應該還在。」

    呂琪在寢室裡四處翻找,找了一個多小時,都沒有找到這個筆記本。趙藝在旁邊幫忙,將書架的書一本一本拿下來,還是沒有找到王橋所說的日記本。

    這時,呂忠勇提了一口箱子過來,道:「去年小琪回米國以後,我發現老床有兩條腿都鬆掉了,就換了個新床。新床下面沒有空間,我就把小琪的皮箱放到客房。這次小琪回來,我忘記給她提過來。」

    這口皮箱有鎖,在書櫃下面正中間的小抽屜裡放著一串鑰匙,其中最小的一把鑰匙輕易地打開了皮箱掛鎖。皮箱裡有好些筆記本,其中一本正是墨綠色的厚筆記本,墨綠色筆記本旁邊還有一張彩色的集體相。

    這張集體相上寫著「舊鄉學校1993年教師培訓合影」,呂琪在合影第一排,年輕的臉上滿是憂鬱。在最後一排有個高個子青年教師,正是王橋,只不過那時王橋青澀,現在的王橋成熟。

    看到這張相片,呂琪道:「王橋確實不是從天而降,我們曾經在一起工作過。」

    聽到這句話,除了專心看電視的呂杜鵑以外,其他人都有些心酸。呂忠勇想說點能證明兩人在一起的話,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他想了一會,道:「我們先出去,讓小琪安靜地看看自己的日記。」

    幾人坐回到客廳,吳明紅仍然對王橋很好奇,道:「剛才看相片,王橋比小琪要小幾歲吧。」

    呂勁道:「廢話,王橋那時中師畢業,教小學,我妹是大學畢業,教初中。女大三,抱金磚,難道你沒有聽說過。」

    呂琪又出現在門口,道:「筆記本有六位密碼,我記不清了,試了幾組數字,都打不開。爸媽的生日是多少,我試一試?」

    記下爸媽的生日後,呂琪變幻了幾種組合,仍然打不開。

    呂勁建議道:「如果實在打不開,就把鎖破壞掉,或者找個鎖匠。」

    呂忠勇長期分管刑偵工作,思維敏銳。他提出一個建議:「你打電話問一問王橋的生日,再試一試。」

    呂琪搖頭道:「太晚了,不要打擾別人。」

    呂勁轉身走到陽台,給王橋打通電話,要來其生日。

    呂琪拿著寫有王橋生日的紙條走進臥室,取了年、月、日六個數字,數碼鎖應聲而開。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4:38
第四百四十八章 跑步

     昨夜,陽州下了一場大雨。早上,陽光燦爛,空中吹來微涼的風,空氣異常清新。

    呂琪起床後,覺得雙眼酸澀,到衛生間細心地洗了臉,做了臉部護理。她站在衣櫃前,慢慢挑選著以前的運動衣。換了運動衣,在屋裡跑了幾步,總覺得有些不靈便。以前她在米國所穿的運動衣都顯得稍緊了一些,與國內的款式不太相同,只是今天早上就要運動,沒有辦法去更換。

    在屋裡來小跑幾圈後,她才漸漸適應了舊運動衣的風格。

    昨夜,她細細地讀完了那本厚厚的墨綠色日記本,記錄了自己一意要到舊鄉工作的經過。在未到舊鄉之前,日記本主要記錄對父親所受冤屈的憤怒之情。到了舊鄉以後,最初有對舊鄉環境和人事關系的記錄,漸漸地,王橋在日記裡越來越多的出現,最後獨霸日記,成為當之無愧的第一主角。

    而且,日記本上還記錄了兩人第一次做愛的情景。看完這一段,呂琪努力回想當年王橋的形象。那張集體照的形象應該就是當年的樣子,可是閉著眼睛回想王橋時,腦子裡總是現在的形象佔據了絕對上風。

    終於,呂琪放下了筆記本。看過多年前自己的隱密日記,她覺得人生又變得不一樣了。六點五十分,她輕手輕腳出門,外出鍛鍊。

    王橋穿著運動衣,跑步來到了東城分局家屬院。在小區等了一會,穿著一身運動服的呂琪出現在眼前。

    王橋望了一眼身形比以前更健康的呂琪,問道:「找到日記本沒有?」

    呂琪用手揉了揉臉,道:「找到了,不止一本,我沒有想到會記這麼多日記,在出國前幾乎天天都記,有長有短,昨夜看到凌晨三點,今天早上差一點起不來。」

    王橋道:「日記裡面有我沒有?」

    呂琪微微一笑,道:「保密。今天到哪裡跑步?」

    「最好的跑道在山南大學,離這不遠,我帶你進去。如果不願意到山南大學,我們到山師大也行。」王橋感受到這個微笑中透露出些許溫柔,這是從與呂琪見面以來第一次。不是說呂琪態度不好,而是從機場見面之後,呂琪更多是禮儀式的禮貌。今天早上的笑容,這帶著一絲舊鄉味道。

    「為什麼一定要去學校?」

    「學校總體環境好一些,操場的設施齊全。更關鍵的是山師大是你的母校,山大是我的母校,在裡面跑步有親切感。」

    呂琪想了想,道:「昨天到了山師大,今天就到山大吧。」

    兩人進門之時,不想還遇到了一個熟悉的門衛。這個門衛只有二十來歲,閒來無事時經常去到青皮的錄相室消磨時間,在這期間與王橋認識。他見到王橋,熱情地道:「王橋,你怎麼有時間回來?」

    在母校看到熟悉的人,這讓王橋還是挺高興,道:「我就住在附近,只是平時沒有時間回學校。今天要到足球場去跑步。」

    門衛道:「現在最後的跑道不在足球場,是雀湖跑道,我說不清楚,你看了就知道。」

    兩人進了校園,來到了校中小湖——雀湖。對於呂琪而言,這就是一個比較漂亮的小湖,對於王橋而言,他和胖墩、青皮就在湖邊留下了四年的青春足跡。

    只不過在這四年裡,王橋還沒有與任何一個女生在湖邊散過步。他並不是刻意地拒絕女子,而只是一時沒有找到談戀愛的感覺。他可以和青皮一起去跳砂舞,但是沒有心思與青春少女在湖邊花前月下。關於這一點,就連胖墩和青皮都曾經表示無法理解。

    在王橋畢業這幾年,山南大學藉著擴建之勢對老校區進行改建,讓校園環境更優美,功能更齊全。沿雀湖小道外圍鋪上了跑道,師生們就可以選擇沿內道散步,也可以沿著外道跑步。雀湖周邊綠化很好,圍著小湖跑步比圍著操場要有舒服得多。

    「跑吧,呂琪,我們中速吧,你跑得上嗎?」

    「中速是什麼速度,我應該跟得上。」

    跑步,這是呂琪在廈大讀研時養成的習慣,到了米國一直沒有丟。長期跑步讓以前稍顯柔弱的她變得健康挺拔,體質大大增加。這次受傷以後除了記憶受損以外,恢復得挺好,與長期跑步有直接關係。

    兩人速度不慢,一前一後沿著雀湖跑步,跑了五圈以後,汗水順著額頭開始橫流。他們就在雀湖邊上一處平地上休息,在樹蔭下,享受著湖風,閒聊。

    「你還不錯,我後來加快了速度,你居然跟得上。」

    「我跑步好多年,這點運動量沒有問題。」

    湖風有點亂,將王橋的氣味吹了過來。呂琪一直不喜歡進健身房,就是怕那些濃烈的汗水味道,今天在湖風中無意中嗅到了王橋運動後散發的味道,她身體沒有反感。

    王橋道:「明天週一,我要回昌東。你近期有什麼安排?」

    呂琪望著雀湖,用手輕輕拉著一枝垂下來的楊柳枝條,道:「走親戚,抽一個月把家裡的近親都走個遍。我比較幸運的只是失掉記憶,其他沒有問題,這就給了我重建記憶的機會。我花個半年的時間,建立一個屬於我個人的人際關係譜系。」

    「你的態度我很喜歡,積極的態度一定會贏得人生。」王橋做了幾個高抬腿,又道:「定下回舊鄉的時間,我去通知李酸酸等人,大家聚一聚。你當年留下了日記,但是肯定有省略有重點,如果有什麼疑惑就來問我。」

    呂琪道:「暫時定不下來,等到走完親戚再到舊鄉。我的親戚大部分都在靜州,到時你可以來靜州找我。」

    這是從米國回來以後,呂琪第一次發出邀請。王橋知道肯定是日記發揮了作用,很是欣慰。

    「我平時沒有時間,忙起來以後,週六週末都有可能耽誤,所以儘量抽晚上過來。靜州和昌東公路修得很好,來回很方便。」王橋又道:「我聽你大哥說,你已經博士畢業,拿到了文憑,有沒有考慮過回山南省工作。」

    「暫時沒有考慮。」

    「你應該考慮,有工作以後,你才會有融入感。」

    站在雀湖邊上聊著天,王橋見到遠處有一個熟人在校園內步行,正是輔導員陳剛。他對人品不佳的輔導員陳剛沒有任何好感,畢業過後就再也沒有聯繫,互相把對方當成路人。

    人和人之間的關係是不同的,比如王橋和呂琪就如兩株黃桷樹下的長根,就算樹幹在地面上隔得百米,在地下總會互相纏繞,難以真正隔斷。又比如王橋和陳剛,如交錯而過的兩條公路,除了交錯點以外,他們將會離開得越來越遠,人生難以發生真正交集。

    換句話說,人的一生,有的人相當重要,會伴隨一生中的很長時間。有的人一點都不重要,僅僅是擦肩而過。

    人生有一個智慧是要對伴隨自己的親人要好一些,對於這一點,很多人都不理解,甚至有些人在沒有關係的外人面前會表現得很風度很人味,卻在親人面前展示人性最惡的一面。這是一件非常可悲的事情,卻往往會在生活中出現。

    一個人有沒有真正的智慧,看他對待親人的態度就可以知道。王橋早熟,對此理解得非常清楚。

    吃過午飯之後,王橋與呂家人辭別,坐著老趙開的小車離開了省城。雖然只是離開了城關鎮一天半時間,由於環境改變太大,接觸的人和想的事情完全不一樣,讓王橋產生了離開城關鎮很長時間的錯覺。小車回到了城關鎮,一下就讓「渡假狀態」的王橋回到了工作狀態。他在車上給黎陵秋打去電話,商量了明天早上辦公會主要內容。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城關鎮各項工作都挺正常,就是天氣顯得有些反常。在七月下過一場大雨之後,在整個多雨季節居然滴水未下。

    8月2日,王橋正式出任昌東縣委常委、城關鎮黨委書記。

    任職文件出來以後,王橋便成為昌東縣近二十年來最年輕的縣委常委。

    得知此消息後最難受的有兩個人,一是宿敵牛清德,二是市政府辦公室秦真高。

    牛清德最先從大哥那裡得到消息,普給秦真高打去電話,道:「秦秘,找個地方喝幾杯,我把陸軍約上。」

    「好的,是在靜州還是昌東,好,我下班就到昌東來。還讓牛總派車,這怎麼好意思。」秦真高又發起牢騷道:「牛總,你知不知道王橋的任職!馬的,好人命不長,禍害活千年,這個社會出毛病了。」

    俗話說,人以群分,物以類聚,牛清德、陸軍、秦真高在這一段時間走得挺近。

    陸軍能從縣委組織部調至陽和鎮當鎮長,牛清德出力不少。陸軍來到了陽和主政一方以後,投桃報李,對牛清德的陽和鉛鋅礦頗為關照。他們兩人有了利益糾葛之後,便結成一體,越來越緊。

    至於秦真高,以前在給副市長當秘書時就與牛清德有密切接觸。後來他掛職到陽和鎮,與陸軍和牛清德天天在一起喝酒,鬼混,關係弄得很親密。

    在三人關係中,牛清德有大哥的背景,有陽和礦的財力,處於核心地位。

    其次是陸軍,作為鎮長有權在手,更是縣委副書記的嫡繫心腹。

    至於秦真高,是三人之中最薄弱的。只是其處於市政府中樞位置,消息靈通,而且以後還有發展前途,就成為三人之中外圍人員,雖然接觸頻繁,但是還沒有接觸到陸軍和牛清德之間生意上的事情。

    三人在王橋陞官當天,又聚在一起。

    「媽的,每次聽到王橋陞官我就不爽。這個人沒有什麼本事,就是會拍馬屁。」秦真高和王橋是大學同學,但是兩人素來不和,漸行漸運。心胸狹隘的秦真高把並沒有深仇大恨的王橋當成了第一仇人,持久嫉妒,往往會毀掉一個的理性。

    牛清德喝了些酒,道:「真高老弟這句話沒有說對,王橋雖然操蛋,本事還是有的,否則我早在舊鄉就將他弄趴下了。現在連我大哥都搞不定,這還是真有本事。」

    陸軍對王橋的態度相對客觀一些,他與王橋關係變淡的主要原因是選擇了緊跟牛清揚,這也是當時環境下無奈的選擇。他喝了口酒,道:「我覺得牛總策略總體上是對的,昌東賺錢的地方多得是,為什麼一定要在城關鎮與蠻子擰在一起。王橋這種蠻子脾氣硬得很,很多事情不好弄。我們讀中師的時候,都叫他蠻子,沒有想到,現在越來越蠻了。有一件事我想給牛總說一說,今天王橋給我打了電話,提醒黑嶺山鉛鋅礦要注意防雨。尾礦庫垮了,確實不是鬧著玩的。」

    牛清德道:「我真是服了你們,前怕狼後怕虎,哪裡有這麼容易就垮掉,就算垮了,賠點錢就行了。」

    陸軍苦勸道:「牛總,我覺得王橋說的有道理。我們要考慮長遠一些,不要只看眼前利益,如果人死多了,誰都脫不了干係。」

    牛清德給了陸軍一個面子,道:「那就再出五十萬,兩個礦一起加固。」

    陸軍道:「我覺得不要撤胡椒面,五十萬集中起來就加固黑嶺山。總體來說,黑嶺山要危險一些。」

    牛清德知道不想在陽和鎮轄區內出事,道:「這樣吧,我大方一點,四十萬加固黑嶺山,二十萬加固大鵬,免得王橋找我的麻煩。為了尾礦庫,我投入的錢不少,當初接陽和礦,忽視尾礦庫是一個敗筆,以後不會出現這種問題。」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4:38
第四百四十九章 檢查大鵬礦

     牛清德是逐漸從舊鄉副校長逐漸演變成為又凶又惡的「牛老闆」,在私底下被員工們稱為牛魔王。牛魔王缺點很多,諸如好色、偶爾還要毆打員工。但是他也有不少優點,比如膽大敢幹部,比如說過的話就要算數。

    在酒席上答應過陸軍以後,很快,陽和礦業公司就給陽和礦業基建隊預撥了三十萬,下達了整治大鵬礦尾礦和黑嶺山尾礦的任務,並在任務表上註明黑嶺山二十萬,大鵬十萬。等到工程結束,驗收合格以後再撥付另外三十萬(黑嶺山二十萬,大鵬十萬)。

    牛清德當過副校長,管過後勤財務,對縣裡的資金運行模行很熟悉。他出來辦企業後,大量照抄機關模式,運用得還不錯。

    陽和礦的財務制度就是仿照縣政府和各局行模式:各局行報工程項目——縣政府同意——到職能部門報手續——撥開工款——施工——驗收——撥最後一筆款。或者縣政府下達任務——到職能部門報手續——撥開工款——施工——驗收——撥最後一筆款。通過這個模式,牛清德將企業管理得還算井井有條,至少要在他面前搞企業的錢很難。

    王橋到大鵬礦檢查安全時,大鵬基建隊正在搞加固工程。

    大鵬礦現場負責人陳民勇見到王橋來了,不曉得怎麼辦,趕緊給山頂上的副總經理陳民國報告。

    陳民國道:「你莫慌,慌個啥子嘛,好菸發起,好茶泡起,他問什麼,你就隨機應變。王橋來檢查工作,我肯定要下來。」

    陳民勇在電話裡報怨道:「王橋要來又不打個招呼。」

    陳民國道:「你少囉嗦,趕緊去發煙。」

    陳民勇放下電話,從辦公桌裡拿了一包玉溪煙,就去給王橋發煙,道:「王書記,抽一支孬煙。」

    王橋接過煙,道:「在我印象中,你應該就是向陽壩的人。」

    陳民勇笑道:「王書記好記性,我就是向陽壩的人,是一社社長陳民志的兄弟,叫陳民勇。」

    王橋沒有多費話,道:「你跟我過來看。」

    陳民勇跟著王橋來到最陡也是視線最好的山崖。王橋指著山下的房子道:「下面都是一社的房子,當時修房子的時候大多將房屋佈置在那條山溪兩旁,這是為了吃水方便,可是也有危險。」

    陳民勇是本地人,聽到王橋這幾句話便明白其意思,道:「王書記,每年下大雨,山水大得很,從來沒有危險。我們都是山裡人,知道這情況,房子建得高,淹不到。」

    王橋指著大鵬礦尾礦庫,道:「以前大鵬礦產量低,這個裝尾礦的池子還夠用,陽和礦的產量比大鵬和黑嶺山加起來都要大好幾倍,三礦合併沒有一年時間,老池子都堆滿了,開始冒尖尖了。據我目測,老尾礦加上新尾礦,至少有上萬方。這麼大體量,重心都不穩定了,如果遇到大暴雨,我擔心有潰壩的危險。那時就是排山倒海下來,這個山溝九戶人就要面臨滅頂之災,一個都跑不掉。你就是本村本社的人,想過這個問題沒有。」

    陳民勇賠笑道:「尾礦沒有這麼多,最多一千多方。」

    企業辦主任王渝生道:「陳民勇,你硬是哄鬼,王書記目測得很準,以前沒有合併的時候,這個礦是鎮裡管的,我來測量過,當時就是七千多方的堆體,現在肯定有一萬方以上。」

    陳民勇也就不再強辯,不停地散煙,傻笑。

    副總經理陳民國很快就開車從陽和礦來到了大鵬礦。他是見過世面的,與見到大領導就天然有點畏懼感的陳民勇不一樣,熱情地打招呼,然後道:「歡迎王常委來檢查工作。王常委,請你移個步,到礦上會議室,陽和礦給你匯報工作。」

    這是陳民國對付政府領導的一貫做法,只要離開了現場,很多話就好說了。

    王橋擺了擺手,道:「到會議室去做啥子,就在現場談。」

    陳民國臉上堆著笑,拍起馬屁,道:「我見過的領導中王常委是最務實的。我不是吹捧,是實事求是的說法。我那天和江老坎吃飯,他對王常委最崇拜。」

    王橋沒有接受這個馬屁,道:「你跟我到崖邊來看。」

    在崖邊,陳民國聽完王橋的話,繼續拍馬屁:「有一個詞形象領導的叫高瞻遠矚,我們天天在礦上,也是最近才發現這個問題,王常委偶爾來一次就發現這個問題,這就是能力差距。」

    王橋道:「你們發現問題,怎麼處理的?」

    「我們礦上開了會,作了研究,安排了三百萬資金加固尾礦庫。」陳民國指著一輛正運條石到礦上的貨車,道:「基建隊就開始動起來,運來的都是加固尾礦的條石。」

    他是一個老油條,張口就是假話,將六十萬加固資金擴大了五倍,變成了三百萬。

    王橋點了點頭,道:「山南的天氣,久旱必有大雨,一定要搶在大雨來之前,將尾礦庫加固。」

    陳民國暗道:「都說王橋精明,其實也好唬弄。」他拍著胸脯道:「沒問題,這幾天就加班加點地干。」

    王橋仔細觀察著山形,又道:「你到陽和垃圾場去過沒有?距離這兒不遠?」

    陳民國道:「當然去過,我們搞礦山企業的,這片山到處都有腳印。」

    王橋道:「垃圾場外圍有一條截洪溝,能把周邊雨水全部截流,用來保護垃圾場。大鵬礦光是加固不行,也應該依著山形將那條水溝進行清理改造。這個技術不複雜,挖溝可以,安排水管道也行,總之,儘量減少入庫的水量。」

    陳民國豎起大拇指,道:「王常委是內行,句句話都說到要害上,我馬上就給牛總。」

    王橋看完了現場,面對油滑的副總經理,始終覺得不放心,安排道:「王主任,你們企業辦要在近期圍繞大鵬礦的改造提供服務,多來看一看,多來幫一幫,不要天天坐在辦公室。」

    陳民國聽懂了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讓企業辦來督促。他假裝沒有聽懂,熱情地道:「歡迎王主任多來陽和礦來指導工作。」

    王橋道:「你們加緊點,我們就先走了,等幾天我來看你們的改造效果。」

    陳民國急忙道:「領導來都來了,到陽和礦吃了午飯再走。陽和礦伙食團弄點菜,還是可以的,今天弄到一隻野兔子,紅燒起來香得很。我馬上給牛總打電話,讓他回來。」

    如果陽和礦不是牛清德的礦,依著王橋性格還真有可能去礦上吃午飯,在吃吃喝喝中與最基層同志拉近關係,瞭解情況。只不過這個礦是牛清德的,那就只能公事公辦。

    王橋坐著小車離開了大鵬礦,小車在大鵬礦破碎的水泥路面上帶起了濃厚的灰塵。陳民國站在院子裡看著一條灰龍離去,然後轉後走到大鵬礦辦公室。

    陳民勇給堂哥泡了茶水,道:「王橋硬是管得寬,陽和礦是縣裡管的,城關鎮來插啥子雞。巴手。」當王橋站在面前時,陳民勇心虛得很,當王橋離開,他的膽子就大了起來。

    陳民國道:「縣裡有規定,安全是屬地管理,王橋來看大鵬礦的安全說得過去。再說他現在是縣委常委,是縣領導,全縣那個地方都去得。」

    陳民勇還是不服氣,道:「王橋常委,牛清揚還是縣委副書記,縣委副書記總比常委要大吧。他明明知道這是牛總是牛書記的親兄弟,還跑過來裝模作樣檢查。」

    陳民國對眼前粗魯無知的堂弟很是無語,罵道:「你懂個錘子。我給你說,王橋今天說的話有道理,你找幾個人把水溝疏通一下,不要讓水流到礦裡來。」

    陳民勇道:「那公司撥好多錢過來?」

    陳民國怒道:「你一天就掉在錢眼裡,礦上這麼多人,隨便叫幾人去排溝。辦這點小事誰都要錢,讓他提起褲子爬。」

    「好嘛,我去找人挖溝。」陳民勇又自言自語道:「我在陽和住了二三十年,有多大的山水一清二楚,尾礦庫裡面很多石頭砣砣,哪裡沖得走,無事找事。」

    話分兩頭說,在車上的王橋明確給企業辦主任王渝生交待了任務,道:「我最不放心的就是大鵬礦,你看過那個地形沒有,用危如懸卵來形容不為過,你這幾天盯著大鵬礦,看看他們加固效果怎麼樣,如果是做樣子,做表面功夫,還是得給縣裡單獨寫匯報材料。口頭要講,材料也要報,以後才有依據。」

    離開大鵬礦後,王橋又走了幾個企業,除了談安全,也談如何支持企業發展。轉了一大圈,回到城關鎮已經以了中午吃飯時間。

    王橋來到伙食團,在櫃子裡拿出自己的碗筷,去排隊。

    書記和大家一起排隊,這讓正在排隊的機關幹部們都覺得很不安。財政所長趙敏道:「王書記,你站在後面排隊,我們心裡都怪彆扭了。」

    王橋道:「我不能插隊啊。」

    社事務劉東道:「趙所長說得對,王書記,我們都支持你不排隊。」

    排隊的機關幹部們紛紛表示歡迎王橋書記插隊。

    趙敏又道:「王書記,我們城關鎮伙食團辦得不錯了,沒有設單間,好多單位的伙食團都給領導設有單間。還有的地方領導壓根不來排隊,都是伙食團提前準備好的。領導享受點特殊待遇,我們都理解,所以,王書記還是不要排隊了。」

    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王橋身上。

    王橋不為所動,道:「算了,吃飯我就不搞特殊化了。以後我交待任務,你們跑快點,動作麻利點,專心一點,我就很感謝了。」在排隊的時候,王橋又徵求意見,道:「我最近到市裡比較多,很多機關都改成自助餐,你們覺得怎麼樣?」

    趙敏道:「好啊,這是好主意。」

    王橋道:「這個任務就交給你,你和辦公室商量一下,定個自助餐標準出來。」

    王橋打了飯菜,走到黎陵秋那一桌,坐在黎陵秋旁邊的空位。

    正在吃飯劉友樹趕緊站了起來,上前打招呼。

    王橋笑道:「友樹,你怎麼有空回來?」

    劉友樹道:「以前我存在辦公室有些資料,準備拷過去。」

    劉友樹和王橋是同一年參加工作,還曾經為了借調到舊鄉鎮政府有過小小的競爭。十年之後,王橋成為縣委常委,劉友樹成為縣委辦秘書。而且,劉友樹能成為縣委辦秘書,還是與王橋大力推薦有關係。

    劉友樹也從最初心理不平衡,變得接受了現實,並對王橋產生了感激之情。

    吃了幾口飯,王橋道:「友樹,有一件事還得麻煩你。」

    劉友樹道:「王書記,您太客氣了,有事你安排就是了。」

    王橋道:「呂琪從國外回來了,她準備在26號回昌東來一趟。你能不能幫我約一約李酸酸、趙良勇、趙海,邱大發,還有王勤校長、代友明校長,大家都是從舊鄉出來的,難得聚一聚。」

    「好的,我下午就去給他們聯繫。王書記,安排在哪一個餐館。」劉友樹很好奇呂琪與王橋的關係,只是他與王橋地位拉開了差距,有些話領導不說,他不會亂問。

    王橋道:「呂琪喜歡吃尖頭魚,就安排在霸道魚莊。」

    下午,當劉友樹給李酸酸打去電話時,李酸酸尖叫道:「呂琪回來了,她結婚沒有?」

    劉友樹道:「我沒有細問。」

    李酸酸道:「你急死我了!以前我就覺得呂琪和王橋是天生一對,沒有想到會分手。現在呂琪從國外回來,如果沒有結婚,我見面一定要勸他。王橋這種男人是個寶,抓到就不要放手。」她在電話裡自言自語道:「呂琪是93年到的舊鄉,算起來超過十年了,當年在舊鄉那一幫人,還真出了幾個人才,牛校、王書記、還有呂琪,這三人最不得了。趙良勇當了校長,也可以。就是趙海差了點,坐了幾年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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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章 不是冤家不碰頭

     7月25日下午,呂琪開著哥哥小車獨自來到了昌東縣。

    在她的日記裡,昌東縣是自己曾經工作過的地方,有著艱難生活和甜美記憶。開車進入這個城市,她的記憶中這是一片空白,完全沒有對這個城市的記憶。

    呂琪已經料到這一點,很快就將小沮喪丟在了腦後。她沒有給王橋打電話,開著小車在城市慢慢地轉悠。凡是日記裡記過的地方,以及王橋講過的地方,她都去轉了一遍。到了下班時間,她才給王橋打去電話。

    王橋正在開會,接到電話後走出辦公室,道:「你到了嗎,在什麼地方?」

    呂琪道:「我開大哥的車過來的,到城裡轉了幾圈。現在開車進了師範校校園,。」

    王橋笑道:「我很久沒有進師範校校門了,也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後面的那個洞。我還在開會,半個小時之內過來與你匯合。今天晚上你想吃什麼?我建議就去吃火鍋肥腸魚,這可是改變我命運的一盆魚,也是我們一起去吃過的魚。」

    呂琪的日記本中記有吃火鍋肥腸魚這事,於是她問道:「味道怎麼樣,和你的酸菜尖頭魚相比?」

    王橋道:「各有所長吧,如果要論鮮味和嫩滑度,還是酸菜尖頭魚更勝一籌。如果在飢餓狀態下,火鍋肥腸魚更有吸引力,油水更足,味道更強。」

    呂琪道:「那我肯定喜歡酸菜尖頭魚。」

    與呂琪通話以後,王橋繼續去開會。到了六點半會議才結束。黎陵秋關上筆記本,道:「王書記,晚上你有沒有安排,把紹傑約起,週末吃點小夥食,放鬆放鬆。」

    王橋道:「我們平常在一起吃飯時間夠多了,週末就不耽誤大家了。再說,我現在不喝酒,吃飯沒勁。」

    黎陵秋笑道:「這倒是實話,每次吃飯,別人是越吃越糊塗,可以借酒耍點酒瘋,王書記是越吃越清醒,確實很不好玩。」

    「那就週末愉快。」王橋回到辦公室,拿起劉友樹送來的幾張舊鄉老師相片,放進了手包裡。

    坐著小車來到師範校,王橋下車時對老趙道:「你就不用等我了,我等會自己回去。」老趙知道王橋是有話直說的脾氣,也就不囉嗦了,說了聲「王書記週末快樂」,開著小車離開了。

    王橋站在師範校門口,抬頭看著學校的牌子。師範校經過三十年發展,終於走到了歷史盡頭,在去年師範校被取消,變成了一所普通中學,更名為昌東實驗學校。但是,在王橋心中這所普通中學始終有一個叫「師範校」的名字。

    他走進學校,在操場邊看到了呂琪。

    呂琪身穿純色亞麻寬鬆休閒短袖連衣裙,站在樹下,微風吹來,裙子微微擺動。這幅畫面非常美,格外寧靜。

    王橋下意識放慢了腳步,欣賞景色和人共同構成的這幅風景畫。

    以前他與李寧詠也來過師範校,還曾在車裡親熱過。與李寧詠在一起的時候,兩人在性。方面非常協調,十分快活。但是,王橋從來沒有站在李寧詠身邊內心就會變得非常安寧的時刻。這是兩人之間的明顯不同。

    呂琪聽到輕微的腳步聲,轉過頭來,微微一笑。從樹葉間恰好射過來幾束陽光,落在呂琪白皙的臉上。王橋猛然間又產生一種「昨日重現」之感,彷彿這個情境曾經無數次發生過。可是具體想要追查是什麼時間發生,又無法清晰追憶。

    「你開車水平怎麼樣?我認識你的時候,你會騎摩托車,但是不會開車。」王橋站在呂琪身邊,問道。

    呂琪道:「我在米國讀書,那邊情況和國內不一樣,不開車會很不方便。我開車的水平還行,學車的時候,師傅都誇我悟性高。」

    王橋道:「我們失去了太多在一起的時光。至少有十年時間,生活中沒有對方出現,這是一件非常遺憾又無法彌補的事情。」

    呂琪看著王橋挺直的鼻樑,道:「在我的日記裡,你是一個很果敢的人,怎麼變得多愁善感起來。」

    王橋道:「生活會改變一個人,特別是像我這種經歷比較坎坷的人。」

    呂琪指著遠處籃球場上幾個打籃球的人,道:「十一年前,你也在場上跳來跳去吧。在那張集體相裡,你真的好青澀。有一點我沒有想明白,我當時都大學畢業了,為什麼還會和一個不滿二十的小年輕談戀愛。」

    王橋笑道:「大家都剛從校園出來,要論青澀,五十步笑一百步而己。你保養得還行,和十年前沒有什麼變化。」

    呂琪道:「你這是拍馬屁啊,我的眼角都有皺紋了。沒有料到,打架厲害的王橋也會拍馬屁。」

    王橋道:「我拍馬屁的時間非常少,就算面對頂頭上司,我都不拍馬屁的。對你算是例外?為什麼,很簡單,女孩子都喜歡聽好聽的。何況我是說的真話,還不算拍馬屁。」

    從遠處走過來幾個人,前面一人是教育局副局長朱永清,後面跟著的是昌東實驗學校的校領導。

    王橋看著朱永清加快了腳步,給呂琪介紹道:「前面那位是教育局副局長朱永清,你見過面,當年就是他到舊鄉學校給你辦的調動手續。」

    呂琪這次到昌東,不想給除了王橋以外的任何人談起失憶之事,她要憑著日記本和王橋的講解,來一趟「昌東不失憶之旅」。

    王橋抓緊介紹道:「朱永清以前是我爸的學生,後來當了師範校副校長。」

    講解到這裡,朱永清已經來到了身邊。朱永清目光全部集中在王橋身上,伸出手,道:「王常委,你好你好。」王橋道:「朱老師,到實驗來檢查工作?」朱永清道:「師範校變為實驗中學,管理上一直有些不順,今天我和幾個校長座談,大家一起找找問題。」

    實驗校幾位校領導,從正職到副手,依次就給王橋打招呼。

    朱永清注意到王橋身邊的女子,覺得有些眼熟,可是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他曾經幫著呂琪辦過調動手續,與呂琪見過一次,只是時間太久,記不起來了。

    呂琪落落大方地走過去,道;「朱局長好,我是以前在舊鄉學校工作的呂琪,你幫我辦過調動手續。」

    經呂琪提醒,朱永清恍然大悟,道:「難怪我這麼眼熟,原來是呂老師。呂老師在哪裡高就?」

    呂琪道:「我剛回國,還處於失業階段。」

    朱永清道:「呂老師是海歸,是繼續留在海外還是回國?」

    呂琪笑道:「你都說我是海歸了,當然是回國,否則叫什麼海歸。」

    朱永清拍著自己額頭,誇張地笑道:「我這是犯一個『呂老師,你貴姓』的錯誤。」

    聊了一會,朱永清邀請王橋和呂琪一起吃飯,自然被王橋婉拒。

    等到朱永清等人離開後,呂琪道:「我的應答還算不錯吧,朱局長完全沒有懷疑我失憶。」

    王橋道:「這個不算,朱老師只見過你一面,或許根本不記得了。明天舊鄉幾位熟悉的老師聚齊,你能過關,那才算是真的過關。」

    呂琪道:「按照我的日記,以及你的講述,我以前性格比較內向,話不多。現在十年沒有見到這些老師,我可以繼續內向,多聽,少說,遇到不明白事情就裝啞巴,實在裝不過去你就打圓場,他們應該不會懷疑。」

    「那我就來考考你。」王橋將幾張相片拿出來,讓呂琪辨認。

    呂琪腦海裡有那張集體相的底子,又看過日記中對幾人的描述,依次答道:「這是和我一個房間的李酸酸、這是當了副校長的趙良勇、這是那位被判刑的趙海、這是個子最小的邱大發,這是目前在縣委辦工作的劉友樹,曾經搶險救災。這是小學的校長王勤,這是老校長代友明。」

    「回答完全準確。」王橋將相片收起,又建議道:「我們在學校轉一轉,再到火鍋肥腸館。我們曾經去過火鍋肥腸鍋,在你腦中,能不能勾勒出這個土餐館的大致形狀。」

    呂琪道:「我的日記中記錄過這個餐館,大體上就是陽州那些小館子的樣子。」

    兩人在校園內轉了一圈,再出校門,來到離學校不遠處的火鍋肥腸館。

    火鍋肥腸鍋開了店面堂皇的新店,生意依舊火爆。這間老店同時保留下來,並且一直在營業。

    呂琪站在自己曾經來過的小館子外,打量著具有濃郁昌東色彩的小館子。

    餐館大堂有六張桌子,圍了三桌人在吃飯。坐在櫃檯後面是一個年輕的女子,在低頭看著放在櫃檯裡面的小電視。

    王橋介紹道:「以前的老闆娘我熟悉,這個年輕女子就沒有見過。」

    王橋所熟悉的老闆娘如今轉移到新館子,將老館子交給侄女來管理。她的侄女是剛從一所民辦大學畢業,心氣挺高,對守一個小餐館極為不耐煩。只是一時找不到更好的工作,很委屈地來到姑姑的店裡幫忙。

    食堂們吃得挺熱鬧,有一桌人在聲調極高地划拳。划拳者嫌熱,將上衣脫掉,光著上身。

    雖然呂琪對國內就餐環境有一定理解,見到這種場面還是有點蒙圈,對王橋道:「也太吵了,說話都聽不清楚了。」

    王橋道:「這就是我們的就餐風俗,久了就習慣了。我訂了樓下單間,上面要清靜一些。」

    兩人就直接上樓。在樓上有一個服務員問清了來者是訂了包間的客人,就將兩人帶進包間,特別強調道包間要收包間費。

    二樓清靜得多,一樓傳來的划拳聲不再刺耳,成為餐館的背景聲。

    餐館已經過了最熱鬧的時候,廚房人力充足,肥腸火鍋魚很快就端了上來,依然是臉盆大小的盆子,金黃色的肥腸、雪白的魚片、綠色的蔥花、鮮紅的辣椒,構成了強大的視覺衝擊。騰騰熱氣中有濃郁的香味,從味覺上讓人舌底生津。

    呂琪看了大盆子,笑道:「確實不錯,我有食慾了。」

    剛吃了兩筷子,負責樓上的那位服務員走過來,道:「這位老闆對不起,有一件事情商量一下。這個包間是坐十二個人的,你們只有兩位。現在外面有十來人想要一個包間,能不能調換一下位置。」

    王橋道:「調換到哪裡?」

    服務員道:「樓下還有位置,我把盆子給你們端下去。」

    為了這頓飯,城關鎮辦公室在上午就打電話訂了房間。此時如果換到小一點的包間,王橋還能接受,可是換到樓下,他知道呂琪不喜歡光著上身划拳喧鬧的場面,就不願意下去。王橋道:「樓上還有沒有其他包間,小一點也行,或者不要包間,在二樓找一個環境安靜一點的位置也行。」

    服務員見客人不同意,就下樓去報告。

    不一會,年輕女子就走了上來,滿臉不高興地道:「你們兩個人就佔一個房間,那我們要加收兩倍包間費。」

    王橋不想跟小姑娘一般見識,這樣有辱自己身份,道:「加兩倍包間費,可以,沒有問題。」

    年輕女子沒有想到對方一口就答應了,被堵在當地,說不出話,轉身下樓去。她是才從學校畢業的學生,應變能力不行,壓根不知道應付這種複雜局面。

    王橋很無奈地對呂琪道:「這就是昌東的環境,要朝省城陽州的服務質量和服務理念看齊,還有很長的道路要走。」

    正在說話間,房門被推開,一個牛高馬大的人走了過來,將兩張鈔票拍在桌上,道:「給你們兩百塊錢,把房間讓給我們。」

    俗話說,不是冤家不碰頭,來者正是牛清德,跟在牛清德身後的是靜州礦業董事長涂三旺,還有牛清揚的兒子牛明皓等人。

    今天到這家火鍋肥腸店吃飯正是涂三旺臨時提議的。經過梁強案以後,涂三旺在靜州做事遇到很大壓力,他想陸續將手下的礦山轉賣出去,今天正是與牛清德談這事。

    牛清德沒有料到坐在屋裡的是呂琪,讓他眼睛瞪得更圓的是旁邊坐著的女子居然是曾經在舊鄉工作過的呂琪。

    呂琪曾經見過相片,此時見到如牛魔王一般的漢子,一下就在腦中出現一個人——自己曾經用鋼筆扎過的牛清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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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一章 黃瓜和啤酒瓶

     牛清德下意識道:「呂琪!」

    王橋不知道呂琪是否反應過來面前之人是誰,有意提醒呂琪,道:「牛總,辦事要講點規矩,有個先來後到,憑什麼要將這個包間讓給你們。」

    呂琪聽到『牛總』兩個字,便明白自己的猜測沒有錯。在日記中,牛清德曾經侵犯過自己,在這種情況下見面,從理論她應該表現出來一種輕視和冷淡。因此,呂琪只是很冷淡地點了點頭,沒有與牛清德搭腔。

    牛清德開礦山發大財以後,身邊從來不缺女人,曾經還找過一位長相與呂琪有幾分相似的女子作為情人。可是,找到這麼多女人,他仍然覺得沒有當年舊鄉呂琪讓人著迷。此時見到容貌依舊、氣質高雅的呂琪,頓時就湧起征服感和挫敗感相混合的複雜情感。

    「呂老師,什麼時候回來的?」牛清德望了一眼王橋,故意道:「當年你和王書記可是一對佳偶,我們都沒有想到你們會分手。現在結婚沒有?」

    以他的判斷,呂琪離開舊鄉有十年時間,王橋還曾經和邱老虎女兒談婚論嫁,所以呂琪應該已經結了婚,他就要用這個事實來刺激王橋。雖然說刺激王橋沒有任何意義,還有可能給自己惹來麻煩,但是看到呂琪和王橋在一起這個事,頓時就讓牛清德升起了慾望之火和嫉妒之火,雙火燃燒起來,讓他的牛脾氣發作,變得不顧後果。

    涂三旺一點都不想惹事,見到王橋坐在裡面,拱手致意道:「王常委好,等會過來給你敬杯酒。」他說完,就拉了拉牛清德,道:「牛總,王常委在吃飯,我們不要打擾了。」

    牛明皓這些年經常跟在幺爸,見慣了又黑又粗的幺爸在女人群裡如魚得水的瀟灑。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幺爸在女人面前顯現出失態,就饒有興致在一旁觀戰。

    牛清德梗著脖子故意破壞王橋與呂琪見面的氣氛道:「呂老師,我們也是同事一場,你難得回昌東,乾脆今天大家就在一起吃飯。」

    王橋如今極有自信,有了自信便產生強大定力。他沒有理睬牛清德,由著失憶的呂琪與牛清德應答。今天的模式與以前舊鄉模式極為接近,都是他和呂琪雙打牛清德的模式。明天呂琪要和眾多舊鄉老師見面,今天算是一場預演。

    呂琪用平和、冷淡的目光瞅著牛清德,道:「道德素質低下者就算有了錢,本質沒有變。請你立刻離開這個房間,我沒有興趣和你一起吃飯,免得污了我的眼睛,髒了我的耳朵。」

    經過十年時間,呂琪還是以前的呂琪,幾句話就讓牛清德憤怒起來,令其臉皮突突直跳。他在即將發作之前,突然露出一絲玩味的惡意笑意,道:「呂老師,你應該有三十了吧,也不要裝清純,當初還不是。」

    話音未落,呂琪閃電般端起桌上的一盤涼拌黃瓜,劈頭蓋臉地扣在了牛清德臉上。這些年,她幾乎天天跑步,身體比起在舊鄉時代要敏捷強健得多,這一下突然含怒出手,令變得比以前更加肥胖的牛清德猝不及防,被蓋了一臉黃瓜。

    王橋沒有料到呂琪會出手,他原本站了起來,見此情景又坐下。

    呂琪打了牛清德一盤子後,為了不吃虧,退到王橋身後,罵道:「臭流氓,不要臉。」

    如果沒有那本日記,呂琪已經將牛清德徹底遺忘了。仔細看過日記以後,她知道這人曾經猥褻過自己,還逼得王橋曾經陷入困境。仇人見面原本就分外眼紅,更何況牛清德現在還出言不遜,挑撥兼挑釁。所以她毫不猶豫就主動出手。之所以她敢於出手,另一個原因是王橋坐在旁邊穩如泰山,自己絕對不會吃虧。

    牛清德用手把臉上的黃瓜抹掉,就要上前發作。結果被牛明皓死死抱住,道:「幺爸,不要在這裡鬧,王橋不是一般人,鬧起來沒有好處,又要被我爸罵。」

    涂三旺也拉著牛清德朝外面拽,道:「牛總,息怒息怒,今天還有重要的事情要談,我們換一個包間。」

    在諸人勸說下,牛清德終於被拉了出去。涂三旺一臉苦笑地走了回來,道:「王常委,實在對不起了。牛清德脾氣太臭,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別往心裡去。」

    王橋道:「涂總,這事和你沒有關係。」

    涂三旺道:「我和牛清德在一起,遇到這事,是黃泥巴落到褲襠裡,是不是屎都說不清楚了。抱歉抱歉!」在梁強案以前,涂三旺是********家裡的座上賓,為人處理還是很高調的。梁強案後,涂家牽出來一批黨政幹部,他們家在靜州的生意變得困難起來,大家見到涂三旺都退避三舍,公事公辦。也正因為如此,涂三旺才準備金盆洗手,退出靜州的江湖。人也就變得低調起來,逢官便是三分笑,生怕生意撤離之前出現意外。

    王橋對涂家現狀瞭如指掌,也不想和其有深入接觸,道:「這是牛清德的事情,和涂總無關。」

    涂三旺又給呂琪拱了拱手,道:「呂老師,實在不好意思。抱歉抱歉!」

    等到涂三旺退走以後,服務員這才過來收拾房間。經此一鬧,服務員才知道眼前人是城關鎮一把手,於是低眉順眼地道歉。

    所有人退出房間時,王橋笑道:「你比以前潑辣了。」呂琪道:「以前我拿鋼筆刺過牛清德,難道還不算潑辣。」王橋搖頭道:「那一次是被逼無奈了,這一次不同,你有主動精神,那一盤黃瓜看著解氣啊。」

    呂琪道:「牛清德發現我的異常沒有?」

    王橋道:「你已經完全投入到情境中去,我都有點恍惚,覺得你沒有失憶。」

    呂琪道:「那就說明我表演得很不錯。」

    王橋豎起大拇指,道:「相當不錯。」

    呂琪道:「牛清德會不會報復?」

    王橋輕輕搖頭,道:「現在不比當年,他固然不是原來的他,我也不是原來的我,他沒有辦法報復我們,只能吃啞巴虧。這是低檔次的意氣之爭,他都不敢跟大哥說起。他的大哥是牛清德,縣委副書記。不管這些了,我們繼續聊舊鄉時代的話題。」

    呂琪道:「我更想知道從看守所出來,你為什麼不來找我的細節。我的日記裡記了很多事,包括我後來到了你們家,還到過舊鄉學校,日記裡都有。你為什麼不回傳呼?從看守所回來,傳呼總能恢復吧,我是一直在給你打傳呼。你說過一些,但是不是太細,我想結合我的日記,再聽你講。」

    呂琪記憶一直沒有恢復,王橋怕講得太多讓其模糊不清,便從小事到大事,一步一步慢慢講。關於到看守所到出看守所這一段,在信中並沒有寫得太細。今天呂琪再次問起,王橋又講了一遍當時的情景。

    呂琪一邊聽一邊搖頭,感嘆「命運捉弄人」。

    聊了一會,王橋道:「今天晚上你還是住在我的家吧,我家在電力家屬院,是出租房,有兩個臥室。」呂琪道:「我壓根就沒有想到去開賓館。只是,我們現在還沒有到那個階段,心裡上還有坎。」王橋明白其意思,道:「和十年前相比,你也變了很多,以前說話沒有這麼直接。」呂琪道:「有變化才是正常的。我不想隱瞞自己的變化,那沒有意義。」

    正在吃著肥腸火鍋魚,外面傳來一陣喧嘩聲,有牛清德的聲音,也有另一位熟悉的聲音。王橋道:「這就是老舍的茶館,各色人等都在這裡聚齊,外面有人熟人出現,你可以去認一認。」

    打開包間門,就可以見到一個光頭漢子正在和牛清德撕扯,互相掄拳頭。

    王橋問道:「你認一認光頭漢子是誰?」

    呂琪腦海中就出現了那張集體相片,回想幾秒鐘後又與眼前人辯認,道:「他是趙海?」

    王橋誇道:「完全正確。」

    牛清德長得又黑又粗,趙海則是一個瘦小個子,再加上牛清德還有人在拉偏架。場上局面對趙海極為不利,趙海接連被打了幾拳,嘴角鼻子都在出血。

    呂琪道:「這樣不行,要制止一下。」

    王橋點頭道:「趙海是我請的客,明天要在一起吃飯,他怎麼今天就來了。」

    王橋正要出聲制止,形勢卻急轉直下,一直處於下風的趙海不知從什麼地方抓起了一個啤酒瓶,迎頭砸在了牛清德頭上。這一下砸得極狠,牛清德額頭上一下就濺出鮮血,啤酒瓶也爆裂開來。

    趙海極為冷靜,手握著小半截啤酒瓶,冷冷地道:「這是我和牛清德的私人過節,無關的人走開,免得血濺在身上。」

    小半截啤酒瓶有很有尖銳突起,如果被捅上,絕對是一個血窟窿。

    周圍人都不敢往上靠。

    趙海出現在此地確實與王橋的邀請有關係。他提前一天回昌東,到舊鄉的村裡去看過被自己「強姦」的女孩子,那個女孩子頂著被強姦的帽子,在鄉里臭了名聲,沒有人敢娶,至今單身。而且,她還拖著一個油瓶,據稱是強姦犯的娃兒。

    趙海從監獄裡出來後就再也沒有回過舊鄉。他今天上午在靜州批發市場偶遇到開商店的魏官媽媽。他聽說此事以後,立刻就回到了舊鄉,找到了那個女孩子,還見到了那個「油瓶」。從見到那個「油瓶」起,趙海便明白這是自己的兒子。他對那個女孩子道:「我要娶你。」

    女孩子倒沒有說什麼,其「岳父」拿著鋤頭將趙海追了三公里。

    從舊鄉回到城裡,趙海一直在街道上獨自亂走,沉浸在家破人亡的深深痛苦之中,難以自拔。晚上,他獨自來到肥腸火鍋館老店,在底樓喝酒,消解苦悶。正在喝酒時,他聽到了二樓牛清德打電話的聲音。

    趙海堅持認為自己所有的痛苦都來源於牛清德那次捉黃行動。那次捉黃行動以後,自己和王橋被踢到了村小,這是便是自己所有苦難的開始。因此,他聽到牛清德的聲音以後,毫不猶豫就衝了上去。

    從監獄出來,趙海混跡於社會。其性格本身就偏激,特殊經歷讓其變得心狠手辣。他用啤酒瓶將牛清德砸倒後,震攝住眾人,又彎腰將啤酒瓶狠狠地戳在牛清德大腿上,然後大搖大擺走了。下了樓後,他迅速消失在黑夜中。

    跟隨牛清德的人全部被瘦小個子的凶殘所嚇住,沒有一個人敢於阻攔。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4:38
第四百五十二章 驚雷

     牛清德當初在舊鄉學校實施過一次「抓黃行動」,將躲在辦公室看******片的幾個老師抓獲。趙良勇、邱大發承認了錯誤,寫了檢討書,算是過了關。有兩個看******片的老師不肯低頭,結果都被踢到了村小。這兩人今天都奇異地在肥腸火鍋館出現,一人便是站在門口觀戰的王橋,另一人便是用啤酒瓶打傷牛清德的趙海。

    低頭認錯者的人生命運沒有徹底反轉,還是依著原來的軌道運行,其中趙良勇發展得很不錯,目前都成為縣六中的校長。邱大發仍然在舊鄉,管著後勤。

    而梗著脖子不認錯的兩個人被發配到村小以後,人生命運便發生了巨大反轉。

    十年以後,王橋成為昌東縣委常委。

    十年以後,趙海成為兩勞人員,混跡於黑社會,變得心狠手辣。

    世間所有事看似偶然,其實都是一種必然。比如,趙海與牛清德的衝突看似十分偶然,實則在今天不發生,明天、後天或者其他日子都有可能發生,偶然中帶著必然。

    「事情結束了,繼續喝酒。」王橋對呂琪說了一聲,關上房門。

    呂琪對於剛才的激鬥還心有餘悸,道:「難道以前我是分到了狼窩或者是虎穴,怎麼從舊鄉出來的同事都這樣犀利。」

    王橋笑道:「你這個舊鄉老師也很犀利,剛才扔那個果盤就讓人痛快。我如今的身份限制了行為,很難做出如此痛快的事情了。從這一點來說,羨慕你。」

    呂琪道:「剛才那事,下一步怎麼辦?應該報警了吧。」

    王橋道:「趙海本來就在混黑社會,打架是尋常事,最多就是外出躲幾天,事情消了以後照樣出來混社會。牛清德也不是當年的牛清德,家大業大,由光腳的變成穿鞋的,對付一般老百姓沒有問題,要和亡命徒這種光腳漢子撕扯,未嘗就能佔到便宜。」

    城關派出所接到報案,很快就來出了現場。

    此事非常簡單,就是企業家牛清德被一位勞改釋放人員打傷,接下來就是傷情鑑定和抓到趙海。在尋找證人作筆錄時,一位警察推門進入了包間,見到王橋,招呼一聲便退了出去。

    牛清揚在醫院看到了包著頭、纏著腳的三弟,怒道:「你這人活該,有幾個臭錢就認為是天下第一,有一句古話,窮的怕橫的,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不惹窮得亂碰的。」

    這是一間單獨的病房,沒有外人,牛清德苦著臉道:「王橋是我命中的黴星,每次見到他就要倒霉。」

    牛清揚道:「不要亂說啊,王橋現在是縣委常委,不是普通人。」

    牛清德道:「今天我被人砸了啤酒瓶,確實是冤枉,不是我惹事,而是事惹我。打我的人是舊鄉學校的一個強姦犯趙海,勞改回來後就混黑社會。我正在肥腸火鍋魚二樓打電話,那個強姦犯衝上來就打我。」

    牛清揚坐在三弟床邊,道:「這和王橋有什麼關係?」

    牛清德一臉窩囊地道:「怎麼沒有關係,我在遇到趙海之前,先遇到了王橋,他正在和另一個舊鄉老師呂琪吃飯。但是我拿不準趙海和王橋是不是一起的。」

    牛清揚皺眉道:「聽到舊鄉老師就煩,包括那個劉友樹,如果不是吉書記親自點了名,我根本不想要他。你現在是什麼身份,是堂堂的市政協委員,還和舊鄉那些人混在一起,包括那個牛老七,少跟他有來往,遲早要惹禍上身。」

    牛清德道:「這次我肯定要弄個輕傷,讓趙海再嘗嘗人民警察的鐵拳。砸我,是要付出代價的。」

    牛清揚點了點頭道:「這就對了,做事要動腦筋,學會走法律程序,這比你用拳頭用錢來辦事要有效得多。而且,這事我敢肯定和王橋沒有關係,就是一個偶發事件。他是進入常委的人,不會用這麼低級的手段。還有,城關鎮給縣委縣政府都上報加強陽和礦安全管理的報告,我覺得很有道理。你如今是市政協委員,不能只賺錢,還得注意社會影響。」

    牛清德道:「我搞了這麼多年的礦山,沒有出過幾回事情嘛。出過兩三次,我也處理得不留後患。王橋這人小題大做,一直盯著大鵬礦,就是想找我的麻煩。這一次為了尾礦庫,我都投入了六十萬去加固,這六十萬是真金白銀,一點都沒有踩假水。這是我開礦山以來投入最多的一次,都是被王橋逼的。」

    牛清揚道:「不要再說這事了,安全第一,警鐘長鳴,這事一點都不能馬虎。我走了,你這次被人砸了腦袋,我認為不是壞事,想一想別人為什麼只砸你不砸別人。」

    這是一句老師曾經教育學生的話,總會讓學生們啞口無言,憋出內傷。今天大哥臨走時甩了一句話,也讓牛清德鬱悶得緊。

    牛清揚剛離開不久,一條瘦瘦的人影戴著帽子和面具如幽靈一樣的人闖了進來。牛清德這些年吃喝玩樂,身體早就變成了泡桐樹,外面看起粗壯,實則空心化了。他看到面具還沒有來得及反抗,一把黑洞洞的槍口就頂在腦門上。

    牛清德嚇得冷汗如注,道:「這位兄弟,我們無冤無仇。」

    面具男道:「誰說我們無仇?」

    牛清德最初還以為是趙海,可是聽聲音明顯不是趙海。而且身形也不相似,來者明顯比趙海更加年輕。他感到了來者眼裡的冷意,道:「你要多少錢,我給。」

    面具男道:「我不要錢,你要答應一件事情,涂三旺的礦你不能接手,否則老子一槍崩了你。」他右手持槍頂在牛清德額頭上,左手在腰間一探,取出一把鋒利的小刀,耍了一個漂亮刀花,一刀就紮在牛清德未受傷左腿的小腿肚子上。

    牛清德剛要喊叫,冰冷的槍管就放在了牛清德的嘴巴裡。

    「我說的話你要記住,不准報案。你在明,我在暗,隨時可以收拾你。」面具男慢慢將手槍抽了回去,迅速在房間裡消失。

    他剛離開,雷聲猛然大作,天空下起了傾盆大雨。

    牛清德左腿被紮了一個深深的洞,沒命地嚎叫起來。

    小車還沒有到家,牛清揚就接到三弟打來的電話。他回到醫院時,天空彷彿被扯了一個大洞,雨水凶狠地從空中往下傾倒。

    「來人有槍,威脅我不能接涂三旺的礦,還讓我不能報案。」牛清德被推出治療室以後,見到坐在病房的大哥,一把鼻涕一把淚。他雖然是個橫蠻的人,可是向來都是仗勢欺人,還真沒有面臨過死亡威脅。剛才那人要殺人的眼光和冰冷的槍管,讓他一下就寒到了骨頭裡。

    牛清揚堅定道:「必須報案。否則沒完沒了,這事跟趙海脫不了干係。」

    牛清德道:「大哥,我不想接涂三旺的礦了,賺錢重要,小命也要得緊,好人不跟瘋子斗,我不想和那些提起腦殼耍的人斗。」

    又一聲炸雷響起,閃電將整個天空都照亮。

    在電力局家屬院,王橋站在窗邊,臉有憂色,道:「這個雨真大,不知要下多久?」

    呂琪站在王橋身邊,道:「好壯美的景色,這是大自然的奇觀。」

    王橋道:「以前在舊鄉的時候,一位農辦主任在防洪時犧牲,我一直記得當時下雨的情景,還不如今天這個陣勢。我現在無心欣賞美景,得考慮防洪。你把車鑰匙借我一下,我要到單位去一趟。」

    呂琪道:「我陪你去。」

    王橋斷然否定,道:「我到辦公室去佈置工作,你跟著去不合適。」

    呂琪望著凶惡的閃電,拉了拉王橋的手,道:「你要小心,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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