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百態] 靜州往事 作者:小橋老樹(已完成)

 
Babcorn 2017-3-26 10:43:13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6 85823


【作者概要】:小橋老樹,男,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都市 > 現實百態

【內容簡介】:這是一個青年人奮鬥和成長的熱血故事,很好看。

【其他作品】:《官路風流》《黃沙百戰穿金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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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0:47
第一章 倒數第一

     1994年10月2日,山南省靜州市第一中學。

    夜晚12點,復讀班寢室準時熄燈。

    值班老師離開以後,第一寢室裡燃起十幾支蠟燭,疲憊不堪的同學們圍坐在燭光前,繼續挑燈夜戰。蠟燭火光隨風而動,人影印在牆上如妖怪一般。

    1994年,靜州一中高考錄取率為34%,比全國高考錄取率略高一些。根據現有高考政策,1995年靜州一中高考錄取率應該與前一年相近,又由於每間寢室的學生是隨機安排的,據此可推斷寢室裡多數人逃不脫落榜的厄運。復讀生誰都不甘心再次淪為落榜倒霉蛋,他們如溺水之人,拚命朝岸上游去。

    王橋比同學們晚一個月進入復讀班,被安排到靠近房門的臨窗床位。

    臨窗床位可觀風景,最先呼吸到新鮮空氣,原本算是好位置。由於第一宿舍並非標準宿舍,而是由老教室改建,設施陳舊,靠近房門的這扇窗在暑假時連窗櫺帶玻璃整體脫落,開學後仍然沒有維修。下雨時,雨水隨風飄進屋。烈日當空時,陽光直射,床鋪變成烤箱,臨窗下鋪就由好位置變成壞位置,一直空置。

    在山南看守所度過艱難的日子以後,王橋本能地牴觸密閉環境,漏雨、吹風、太陽曬的臨窗床位能讓他感到心靈自由,放下行李時他甚至暗自慶幸沒有人看上這個床位。

    熄燈以後,王橋將蠟燭放在跛腳木凳上,藉著蠟燭飄搖的光線,專心致志地背英語單詞。凌晨1點,寢室裡還有六七支蠟燭未熄,燭光照亮了一張張慘白的臉。

    王橋拿著臉盆從衛生間回來時,寢室傳來一陣「燃起了」的喊叫聲,屋內閃出明亮火光。看見火光,他毫不猶豫拿著臉盆衝向衛生間。

    寢室正中一張床的下鋪蚊帳燃燒起來,並將上鋪引燃,火光熊熊,濃煙滾滾。

    幾個學生站在床邊,被暴烈的大火嚇住,手足無措。王橋端著臉盆衝到床前,大吼道:「去接水。」同時用力將臉盆的水朝燒起的蚊帳潑去。

    床邊同學如夢方醒,提桶抓盆朝衛生間衝去。

    大火熄滅不久,拿著手電筒的值班老師聞訊趕到,看著被燒燬的兩床蚊帳以及床上用品、書本,倒吸了一口涼氣。寢室裡有22張木床和大量易燃物,真要燒起來,絕對是驚天動地的大事故。他嚴厲地問道:「誰引起的火災?站出來。」

    一個個子瘦小的同學站在老師面前,低著頭道:「我點蠟燭看書,不小心引燃了蚊帳。」

    「你叫什麼名字?」

    「李想。」

    「跟我到辦公室來。」值班老師見李想站著不動,催促道,「你差點闖了大禍,別傻站在這裡。」

    一個說著「紅旗廠普通話」的同學愁眉苦臉地道:「老師,我的床被燒了,還被水淋得濕透,怎麼睡?」

    值班老師道:「如果有什麼損失,李想將照價賠償,今天晚上和同學擠一擠,暫時克服一下。」他看到寢室裡還有蠟燭,怒吼道:「快點把蠟燭熄掉,難道還想出事?!」

    值班老師帶著垂頭喪氣的李想走出寢室後,大家紛紛上床。復讀班的學生承受著遠強於高三的壓力,每天學習時間超過12小時,大家仗著年輕,瘋狂地透支體力。頭靠在枕頭後,睡意立刻襲來,顧不得議論剛才發生的驚險一幕。

    第二天早自習時,寢室門口貼上了嚴禁在寢室點蠟燭的通知。隨後復讀班負責人劉忠在小操場組織召開了全體復讀班學生參加的學生大會,通報第一寢室的火災情況,強調預防火災的重要性。

    欠缺睡眠的同學在晨風吹拂下,睡意漸漸消去,散會以後,一窩蜂朝食堂湧去。王橋不願意去搶饅頭和稀飯,到小操場旁邊的樹林裡背單詞。

    他的英語聽說能力在初中時頗為不俗,考試成績不理想的主要原因是不熟悉高中英語題型,他有信心在短時間將英語成績提升起來。

    唯獨數學,令其十分頭痛,還沒有破解之道。

    第三節上課鈴聲響起,詹圓規踩著鈴聲拿著數學卷子走進教室。他面帶寒霜,將試卷往桌上重重一摔,發出驚堂木擊打案桌一般的聲響,同學們聞聲汗毛直豎。

    詹圓規是文科班數學老師詹遠貴的綽號。被學生取這個綽號的主要原因是他說話尖酸刻薄,每次批評學生就如用圓規刺入學生肉體,還要畫個圈,弄一個緊箍咒,讓被批評者肉體疼痛、精神緊張。

    綽號極為傳神,又巧妙地利用了原名詹遠貴的諧音,迅速在靜州教育系統風行,不僅學生用,老師也用。

    詹圓規面無表情地將一疊卷子放在桌面上,腦袋左右擺動,用冷峻的目光打量著64名學生。每個學生都感覺詹圓規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臉上,不約而同僵硬起來。

    坐在最後一排的王橋低頭看著數學書,目光沒有與詹圓規交接。只讀過半學期高中,突然來到靜州最好學校的高考復讀班,前幾次數學測試絕對難看,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詹圓規眼光在教室裡掃來掃去,緩緩開口:「出考題的時候,我將難度降低了2/3,竊以為及格人數應該比上一次多一些。人類歷史就是不斷地挑戰智力極限的過程,偶爾出個把挑戰下限的也不奇怪,考10分、20分的相當於挑戰下限,我反覆告誡自己不要奇怪,哎,怎麼能不奇怪!大家都那麼謙虛,不肯將分數超過別人。謙虛固然是中華民族的美德,可是到了你們這個水平就不要謙虛了,過于謙虛其實是愚蠢的表現……」

    考砸鍋的同學們都低下頭,臉皮薄的紅了臉,膽子小的青了臉。

    在廣南第三看守所經歷了煉獄生活,王橋心理素質遠遠強於班上同學,他將詹圓規的諷刺打擊當成耳旁風,抓緊時間看書。距離高考只有實打實的9個月,必須爭分奪秒才能將數學成績提起來。

    詹圓規拿起一份試卷,道:「今天表揚兩位同學,一位是晏琳,這次考了93分,一枝獨秀,希望以後繼續保持。另一位同學是王橋,上次考了9分,這次13分,增加了4分,有所提高,不算最後一名,比所有退步的同學都值得表揚。」

    班上所有同學都哄笑了起來,不少同學還將目光投向了晏琳和王橋。

    「晏琳,你站起來,讓同學們看看追趕的對象。」

    在倒數第二排右側站起一位女子,身高在一米六七到一米七左右,身材高挑勻稱,梳著一個馬尾巴。

    靜州有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俗語,文科班總人數大大少於理科班,最後一排只有兩三人,王橋獨佔一張課桌,清靜自在。他正在打量高挑修長的全班第一名,詹圓規把戰火燒了過來,道:「王橋同學也請站起來,讓同學們認識一下後面的追兵。」

    王橋沒有想到詹圓規會將野火燒到自己身上,面對同學們幸災樂禍的表情,臉面上有點發燒。他以前在紅星廠子弟校讀書時,子弟校老師在課前課後挺注意保護差生的自尊心。誰知名校名師卻沒有基本師德,讓王橋感到很納悶。他抱著在人屋簷下豈能不低頭的態度,默默地站起來。

    「同學們,你們前有標兵,後有追兵,誰都大意不得。下一次月考,凡是被王橋追上的同學都站起來亮相。」看著低頭不語的王橋,詹圓規又對前面說出的話感到後悔,暗道:「我這個脾氣真得改一改,跟這種沒有希望的學生起什麼勁,復讀班魚龍混雜,不是每個學生都值得教導。」

    想到這裡,他讓自己儘量平和下來,道:「王橋坐下吧,希望你每次考試都有進步。大家拿起試卷,我逐一講解。凡是你們做錯的題,就是各自的薄弱環節,別想著是失誤,做錯了肯定有知識點沒有弄懂。心存僥倖之心,下次會在同樣的地方摔跟頭。」

    數學考第一的晏琳飛快地回頭看了王橋一眼,暗自奇怪:「一中高考上線率也就在34%左右,文科班有56人,按比例不超過20人能夠高考上線。這位數學考十來分,無論如何也上不了線,他來復讀有什麼意義。靜州復讀班招生是要看高考分數線的,他能進來肯定是關係戶。」

    王橋不認同詹圓規的教學方法,但是最後幾句話丑理端,他顧不得腹誹,豎著耳朵,恨不得將每個字都吸進腦裡。客觀地說,詹圓規思路清晰,口才不錯,除了刻薄點以外還算是優秀的數學老師。

    在現實生活中,有才能的人總是恃才傲物,傲物有很多表現形式,尖酸刻薄是其中一種。如果一個人有才能又謙和,那麼不管放在哪個部門哪個單位都是棟樑之才。不幸的是,我們身邊棟樑之才很少,詹圓規式的有才能但脾氣不好的人亦不算太多,沒有多少才能且自視甚高的人為數最多。

    下課鈴聲響起,王橋沒有離開座位,拿著數學試卷反覆揣摩。這一次數學成績得了13分,全班倒數第二。值得欣慰的是在13分裡有2分填空題和4分選擇題不是扔硬幣推測結果,而是靠著真本事得出的正確答案。

    王橋在紅星廠子弟校初中畢業以後,憑著優異成績考入靜州市第一中學。誰知讀了半學期,因為一起長大的紅星廠六號大院的朋友被人欺負,七個六號大院的天不怕地不怕的高中學生就「血仇血報」,將對方打成了腦震盪。王橋是打架的主力,聽說對方被打成腦震盪,以為腦震盪是重傷,怕被抓進派出所,也不與家人商量,與另一位勇敢的同學連夜南下到了廣南省。

    王橋在廣南省開始了打工生涯,兩年時間裡便成為山南省南下廣南群體中最年輕的醫藥代表。

    誰知天有不測風雲,一場意外打斷了王橋的醫藥代表生涯。

    意外發生後,王橋被關進了廣南省第三看守所。當王橋從看守所無罪釋放出來以後,痛定思痛,決定彌補讓他最為失落的大學夢,由父母托關係來到靜州一中復讀。

    復讀前,他只學過半學期高中數學,這一次靠著本事做對6分數學題,是歷史性的巨大進步。

    看著鮮紅的13分,王橋盤算道:「還有9個多月就要高考,要想考出好成績,每個月都得有進步。11月月考,數學成績一定要考上20分,年底考上40分,明年3月力爭及格,6月必須要上80分。」

    (第一節完)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0:47
第二章破釜沉舟

     除了數學之外,其他課程對於王橋來說並不是特別艱難。

    第四節課是歷史課,歷史老師是復讀班負責人劉忠,他與詹圓規的風格完全不同,講話慢條斯理,喜歡丟些典故來將學生們砸昏。王橋自幼在技術流父親的要求下廣泛閱讀,上下集的《上下五千年》被他翻得起了毛邊。劉忠丟過來的書袋對於他來說缺少技術含量,上歷史課時,他有一半時間在偷看英語或者數學書。

    十八九歲正是新陳代謝最活躍的時期,每到第四節課,大家餓得前胸貼著後背,從食堂飄過來飯菜肉香,引得眾人吸鼻子吞口水。今天最後一堂課恰好是復讀班班主任劉忠的課,當下課鈴聲響起時,他講到興頭上,沒有下課的意思。

    同學們的心早就被飯菜香味勾去了,見劉忠習慣性地不肯爽快下課,恨得咬牙切齒,膽大的同學悄悄敲起課桌,發出噼啪聲。劉忠平生最恨催下課的「噼啪」聲,冷笑數聲,拖長聲音道:「最後講一點,大家記清楚,這是下一次月考的必考點。」

    在劉忠慢悠悠的講課聲中,傳來隔壁班同學奔向食堂的腳步聲,腳步聲急促如鼓點,敲得多數同學透不過氣來。十來分鐘以後,劉忠心滿意足地端著水杯離開教室,班上同學如被捅了老窩的馬蜂一般,拿著飯盒就朝著食堂衝了過去。

    少數同學因為各種原因沒有將飯盒帶到教室,更是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直奔宿舍。

    王橋在廣南第三看守所裡熬過了艱難的日子,嘗夠了飢餓滋味,並不覺得十二點鐘沒有吃到飯是一件可怕的事,每次都是先回宿舍拿飯盒,然後不慌不忙地到食堂打飯。

    今天中午姐姐王曉要從山南省省會陽州過來,他更不用慌張,拿支菸在走道上慢慢地抽。他做過醫藥代表,跑過廣南,進過看守所,早就沒有高中生心態,對他而言吸菸是稀鬆平常之事,沒有刻意迴避老師。

    靜州一中復讀班所在的教學樓和住宿樓位於校區東側,是一中在1990年停止使用的老校舍。新校舍在西區,與老校舍相隔甚遠。

    學校開辦復讀班以後,重新啟用老校舍。為了讓復讀班和應屆班互不打擾,西區和東區之間修了一道三米高的圍牆,圍牆徹底將校區分成了應屆區和復讀區,應屆班從正大門進入西校區,復讀班從東側門進入東校區。

    東校區建有獨立的食堂,可以滿足復讀班數百人的需要。在圍牆左側有一個小操場,打羽毛球尚可,無法上體育課。復讀班每週有兩節體育課,上體育課時,學生們要先走出東側門,從校外道路走近兩百米,才能從正門進入靜州一中校園,到達體育場。

    這道圍牆給復讀班學生以極強的心理暗示,讓他們產生了被歧視和被侮辱的感覺。

    老校舍只有一幢宿舍樓,宿舍樓共有三層,頂上一層是女生宿舍,一層、二層為男生宿舍。為了維護女生宿舍安全,在三樓樓梯入口處加裝一道鐵門,每天晚上十一點,管理員準時給鐵門上鎖。

    王橋住在二樓第一宿舍,寢室由老教室改成,二十二張上下鋪將房間塞成沙丁魚罐頭,住了理科班和文科班的四十四位學生,密集程度與廣南第三看守所的房間不相上下。看守所實施嚴管政策,紀律嚴明,室內整潔有序。而第一宿舍四處堆著書、雜物,凌亂不堪,充滿著各種難以想像的怪異味道。

    王橋在走道外面抽了一支菸,進屋喝了杯水,坐在床上再看數學試卷。

    這時,進來一個身高與王橋相仿的年輕人,穿著夾克衫,頗為帥氣。他是三線廠紅旗廠的子弟吳重斌,與王橋父母所在的紅星廠同屬於一個大系統的,因經兩人天然便有些親切。

    吳重斌從床底拖出來一隻皮箱,從箱中取了錢,直起腰,道:「王橋,再不去打飯,等會兒就剩點渣渣了。」

    王橋眼睛沒有離開試卷,隨口道:「我姐要來,我和她到外面去吃。」

    吳重斌是理科班學生,成績中等,他實在想不明白數學只能考九分的人為什麼還要復讀,復讀是為了考大學,這種基礎明顯考不進大學,復讀有什麼意義?臨出門時,他看了一眼正在專心看試卷的王橋,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吳重斌下樓,走出東側門。

    一中的正大門管理嚴格,隨時有兩個穿制服的保衛處人員值班,將每個不符合學生身份的外來人員視為侵略者。東側門管理鬆散,進出隨意,守門人充滿眼屎的眼睛總是半眯著,放任外人自由進出。

    吳重斌想著王橋的分數便啞然失笑,無形中增加了自己參加高考的信心。走出東側門,迎面開過來一輛小車,嘎地停在門前,嚇了他一跳。他正要生氣時,車窗搖下,一個端莊漂亮的女子挺有禮貌地問道:「請問復讀班是不是在這裡?」

    吳重斌升騰起來的火氣頓時消失一半,朝身後指了指,道:「前面是教學樓,後面是住宿樓,男生一、二樓,女生在三樓。」

    問話女子是王橋的姐姐王曉,她原本想自己開車到靜州,其公婆家堅決不同意懷有身孕的兒媳婦自己開車,派公司藍鳥車送其到靜州。小車從東側門朝裡開去,守門人沒有任何反應,腦袋都沒有抬起來。青年人對漂亮的異性有著天然好感,吳重斌回頭目送小車,直到小車繞過教學樓,才繼續前行。

    聽到小車喇叭聲,王橋從房間裡出來,幾步跨到樓下。

    王曉懷孕五月,已經顯懷,行動不太方便,下車以後雙手叉在腰上,道:「靜州一中挺有名,綠化不錯,你不請我到寢室看看?」

    「姐,男生寢室有什麼看頭,臭氣熏天。」

    「既然來了,總得看看。我不僅代表我,還代表爸媽,他們也要關心你的生活。這些年沒有管你,他們其實很內疚。」

    「姐,你以後給爸媽說說,我跑廣南是自己不懂事,還害得全家人擔心,這是我的錯,爸媽不要把事情攬在身上。」

    「二娃,你懂事了。」

    「經歷了這麼多事,還和青屁股娃兒一樣,這幾年江湖就白闖了。」

    跟著弟弟走到宿舍,儘管王曉有心理準備,仍然被臭腳丫子味道熏得差點嘔吐出來,連忙退到走道上,乾嘔數聲才緩過勁,道:「二娃,你們同學都不洗腳?完全是惡臭。」

    王橋久處其中,早已聞不到其中真滋味,笑道:「男生宿舍都是這樣,以前在廣南工廠宿舍時,味道比這裡還要鮮。」

    靜州一中在靜州算得上赫赫有名,王曉完全沒有料到住宿條件這麼差,道:「寢室住了多少人?」

    「22張上下鋪,44人,比廣南第三看守所還要擠。這是專門給復讀生住的房子,應屆生的住宿條件要好得多,10人一間。」

    王曉批評道:「靜州一中的校領導是死腦筋,復讀班高考上線率比應屆生要高,校方為復讀生創造好一點的條件,能有效提升高考升學率,是很划算的事。」

    王橋對住宿條件並不在意,道:「在看守所裡,我天天盼著能夠啥事沒有就出來,最大願望就是當個與世無爭的環衛工人。現在能有考大學的機會,我就心滿意足了。」

    王曉從隨身挎著的小包裡取出一張紙,道:「今天找你有急事,省建行要招臨時工,只招收內部子女,李叔為你弄了個名額。機會難得,我知道你和爸一樣是犟拐拐,特意到靜州來徵求你的意見。」

    王橋正在雄心勃勃考大學,完全沒有參加工作的打算,斷然拒絕道:「雖然在看守所裡曾經想過當環衛工人,可是人的心態是會隨著環境改變的,既然走了出來,還是專心考大學,不去當臨時工。」

    王曉耐心解釋道:「李叔動用了多層關係才弄到這張表,一般的人根本沒有到省建行當臨時工的機會,轉正可能性很大。我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否則也不會從山南急匆匆過來讓你填表。」

    王橋接過申請表,半晌沒有說話。

    王曉觀察著弟弟的表情,道:「你不願意?如果真不願意,也不要勉強。不過你要想明白,你只讀了半學期高中,等於沒有讀過高中,八九個月想要學完三年的課程,考上大學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這一次確實機會難得,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

    經過短暫思考,王橋下定了決心,道:「李叔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既然決心參加高考,就不能中途退場。以前有一句被你嘲笑過好多次的話,叫作『人生能有幾回搏』,你說很酸,但是我覺得不酸,現在就是破釜沉舟,搏上一次。」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0:47
第三章無妄之災

     王曉苦口婆心地道:「你以前在廣南當過醫藥代表,算是經歷過社會歷練,和在校園里長大的學生不一樣,能夠理解當前激烈的社會競爭。如今是到省建行工作當臨時工,就算以後讀了大學也不一定能進省建行。我們都不再是小孩子,必須面對現實,指望不上家裡,得靠自己。」

    「姐,若是以前,我肯定求之不得,可是經歷了這麼多事情,現在我不願意將命運交給其他人掌握。我們王家不能永遠依附於李家,在廣南第一看守所時是迫不得已,如今獲得自由,我不願意再求他們,否則你在李家會沒有地位。更重要的是在省建行當臨時工,是否轉正說不清楚,就算轉正了也是最低級的職員。現在社會上很多成功人士兵往往十來歲就敢孤身闖世界,我不能說比他們強,至少不能比他們更弱。我主意已定,你不要再來動搖軍心,如果現在放棄高考,我會後悔一輩子。」

    王橋覺得不能拂了姐姐的好意,又道:「有句俗語叫做當兵後悔兩年,不當兵後悔一輩子。我已經打過工,坐過看守所,年輕時最重要的兩件事情,一是當兵,二是讀大學,總得完成一樣,我選擇完成讀大學。」

    王曉來之前就想到這種情況,不再多勸,將表格收進包裡,道:「二娃,以前我們覺得爸爸太倔,不會變通,其實你的性格很像爸爸,說好聽點叫作清高,難聽點叫『茅廁裡的石頭又臭又硬』。原先一直擔心你從廣南第三看守所出來會意氣消沉,或者行為乖張,現在看你還有闖勁,我很高興,不愧是王家兒子,姐姐尊重你的選擇。」

    「姐,像我們王家這種不識時務的性格到底是好還是壞?」

    「不論好和壞,總之是男人性格,不丟王家人的臉。走吧,出去請你吃點好吃的,今天我沒有開車,是湘銀爸派的小車,他們最寶貝我肚裡的孩子。」

    「你身子現在不方便,真不應該跑這一趟。」

    「誰讓你將傳呼機停掉,根本不方便找你。而且我還想著當面說服你,所以親自跑一趟。」

    提起傳呼機,王橋腦裡便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呂琪的身影,自嘲道:「我停用傳呼機是與以前的王橋徹底告別,以後有事可以寫信。」停用傳呼機以後,他還是將傳呼機帶在身上,只不過傳呼機由通訊工具變成了電子錶。

    姐弟倆下樓朝小車走去,幾個端著飯碗的學生朝樓上走,不少同學飯菜中沒有肉菜,只有淡湯寡水的葉子菜。王曉瞧見同學們的飯菜,憐惜地道:「復讀班壓力大,營養要跟上,等會兒我去買點山南奶粉,早晚都可以喝一杯。你到復讀班參加過考試沒有,成績如何?」

    歷史、地理、語文,甚至英語都沒有太大問題,就是數學有點困難。」王橋露出自嘲的笑容,道:「第一次考了九分,這一次考了十三分,總算一次比一次有進步。」

    王曉商量道:「你的數學根本沒有底子,不想點特殊辦法,數學成績很難快速提高。我想給你請數學家教,沒問題吧?」

    王橋內心驕傲,但是並不狂妄,知道若不將數學這個短板補上,高考絕無希望,道:「姐,我們兩人客氣什麼。凡是有利於提高成績的做法,我都願意接受。」

    學生們從食堂端著飯碗,一群群地回宿舍。小車在人群中緩慢行走,從東側門駛出校園。透過車窗看著同學們,王橋琢磨道:「復讀班的升學率不到百分之二十,大部分學生注定踏不進大學門。我放棄到省建行銀行當臨時工的想法是不是太草率、很愚蠢?」此念頭剛浮起一個小苗頭,隨即被他摁死在心底,他給自己打氣道:「我能到『廣南三看』完好無缺地走一遭,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要想成為不受人欺負的上流人物,必須要有高,大學教育是成功的重要途徑,我一定要考上大學。」

    從廣南第三看守所無罪釋放以後,王橋才知道發生在看守所外面的事情。

    當時他和女友呂琪在酒吧喝酒,正巧遇見了一幫來自山南的有過交道的同鄉,便在一起喝了酒。他碰酒後回到呂琪那一桌後,從外面衝進來一群北方虎,與山南同鄉打了起來。北方虎當場被打死一人,事情便鬧得有點大了。

    山南同鄉一哄而散,跑得不知蹤影。

    事後,警方根據酒吧模糊的錄相,將曾與山南同鄉喝酒的王橋抓了起來,成了「山南幫」唯一被抓獲的「成員」。

    如果不是三個月後山南幫因為偶然原因在異地被捉獲,王橋說不一定會被當成了替罪羊。

    從山南第三看守所出來以後,王橋得知了案件的全貌,被嚇得出了一身冷汗:「自己能從廣南第三看守所無罪釋放,得益山南同鄉出了事,如果不是因為他們偶然出事,自己說不定真的會被當成殺人犯之一,或許被一粒子彈結果了生命,或許被判重刑。」

    從廣南第三看守所出來以後,王橋再也沒有見到女友呂琪。他在廣南發瘋一樣尋找呂琪,傳呼、電話以及工作單位都找不到人,呂琪從此人間消失。

    經歷了廣南第三看守所的一百多天和呂琪消失之事,王橋痛定思痛,對社會的現實性和殘酷性有了深刻認識。第一天走出看守所時,他在淋浴時曾經暗自痛哭過一場,痛哭時立下了要成為人上人的誓言。對於工廠普通子女來說,考上大學是成為人上人的捷徑和必由之路,這是他斷然拒絕到省建行當臨時工的重要原因。

    學校正大門右側有一座橋,是同學們進入舊城的必經之路,北橋頭與學校正大門有三百米距離,南橋頭則連接著人口和商舖密集的舊城。小車經過正大門,穿過大橋,停在南橋頭的街道上。沿著街道分佈著大大小小的十來家餐館。由於姐姐懷有身孕,還有李家德派來的駕駛員,王橋選了一家掛著「廖氏正宗燒雞公」招牌的中等餐館。

    燒雞公最先出自於山南省至河西省的老公路上,據說一位司機連夜開長途車,錯過飯點,餓得如狼似虎,好不容易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發現一家飯館。飯店食材用盡,正準備關門。老闆為人豪爽仗義,見司機確實餓了,便將自己養的雞宰掉,在剩餘的火鍋底料中加上辣椒和香料,沒想到這一混搭意外地燒出一道名菜,從此風靡山南省至河西省。

    靜州飲食受河西重鎮雙江城影響甚大,凡是雙江菜流行什麼新品種,眨眼間靜州就會出現模仿者。新派雙江菜燒雞公名字土俗,味道霸道,甚合靜州人的糙脾氣,在雙江流行兩三月後靜州就冒出四五家燒雞公館子。

    王橋素來喜歡美食,樂意親自操刀,他走進後廚,在一長排雞籠子裡挑了一隻個頭均勻、毛色鮮亮的雞公,對跟在身後的廚師:交代道:「有的館子做燒雞公要放半勺子雞精,這不算真本事。給我煮的時候,只用蔥、姜、蒜、花椒、干辣椒,再加點大料、桂皮、青椒。」

    這家燒雞公餐館以前是小店,廚師和採買皆由老闆一人兼任,如今規模做得大了,老闆便歇了手,主要掌控採買,以前的墩子升級為廚師。前墩子現廚師頭腦死板,嘟囔著道:「做燒雞公不用雞精就提不出味道。」

    王橋道:「味精和雞精稍放一點,提提味就行,不放也沒有關係。以前餐館沒有雞精和味精,一樣做出好味道。」

    飯店廖老闆恰好站在旁邊,見客人內行,從胸前口袋裡取出香菸,散了一支,道:「我這裡的雞都是山上放養的,肉質細嫩,安逸得很,在靜州絕對找不到第二家。」

    王橋道:「用雞精顯不出本事,浪費了山上野養的大雞公。味道弄地道些,我們以後經常過來吃。」

    老闆吸了一口煙,道:「學徒娃兒差些火候,用料重。一般的客人嘗不出區別,你這個客人嘴巴刁,是內行,瞞不過你。等會兒我親自下廚。但是要味道好,我就要用慢火,你別催,要等得。」

    王橋道:「都十二點過了,也別太慢。老闆,先抓盤花生,不要讓嘴巴閒起。」

    走出後廚來到大堂,恰好看見同寢室的吳重斌等人走進店裡。王橋與吳重斌是泛泛之交,略為點頭,回到自己的座位。

    吳重斌一行有三男兩女五個人,皆是紅旗廠子弟。除了個子高挑的晏琳以外,其他四人全是理科班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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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一輛小車

    紅旗廠是三線建設時期從上海搬到靜州山區的軍工大廠,工廠幹部職工以江浙人為主。三十多年漫長時間電光火石般流走,紅旗廠有了在靜州出生的第二代和第三代。第二代儘管在靜州土生土長,可是在獨特封閉的廠區環境中培養出不同於靜州本地人的穿著打扮和氣質,讓人一望而知。按廠區裡一句玩笑話來說:「紅旗廠的人生在山區裡,心在大城市,與靜州的鄉巴佬就是不一樣。」另一句自嘲的玩笑是:「紅旗廠的人是大城市的心,鄉巴佬的命。」

    五人在大堂角落坐下以後,綽號蔡鉗工的同學看了一眼王橋,壓低聲音,對晏琳道:「聽說你們班上紅星廠的王橋第一次數學只考了九分,而且九分都是連蒙帶猜的,這次考了十三分。這種成績他還來復讀,腦袋進了水,被驢踢了。」蔡鉗工父親是紅旗廠高級鉗工,父親精瘦,他卻違反遺傳規律,長成蘋果一般的胖墩身材,無論穿什麼衣服都圓滾滾的,很有喜感。

    晏琳也跟著瞥了王橋一眼,道:「別人沒有惹你,何必口出不遜。都是三線廠的,積點口德。」

    另一個男生田峰長得白白淨淨,戴副黑框眼鏡,道:「到了復讀班,大哥別說二哥,大家都差不多,蔡鉗工憑什麼瞧不起人,說不定王橋就是一個奇人。我聽紅星廠的同學說,王橋只讀了半學期高中,因為朋友被欺負,他就去打幫忙架,結果把別人打成腦震盪,逃到廣南去了。後來才曉得,腦震盪是常見的問題,根本沒有什麼了不起,他是白白耽誤了學業。」

    蔡鉗工道:「王橋如果考得上大學,我蔡字倒著寫,不信我們賭一賭。」

    田峰雙手抱在胸前,嘴角上撇:「我不關心別人的事,賭這種事有什麼意思。不過王橋這種耿直人,我挺喜歡,以後說不定還能成為朋友。」

    進入青春期以後,田峰總是裝成一副歷經滄桑的深沉模樣,這一點最讓蔡鉗工討厭。蔡鉗工佯裝發怒:「既然賭博沒有什麼意思,那麼以後要出去打檯球,我再也不陪你。」

    「不要因為外人傷害我們兄弟感情,每次打贏了檯球,我都請了客,不要擦了嘴巴就不認賬。」為了讓蔡鉗工陪自己打檯球,田峰馬上投降,又道,「三戒師兄把你的床燒了,怎麼辦?」

    三戒師兄是李想的綽號,李想是靜州一中的畢業生,已經復讀第三屆,得了一個三戒師兄的綽號。他的成績並不差,每次摸底考試都能上本科線,偏偏三次高考每次都差了二十來分。若是成績太差,李想也就放棄考試了,可是三次都只有二十來分的差距,彷彿伸伸手墊墊腳就能夠著,他實在沒有放棄的勇氣。

    提起三戒師兄,蔡鉗工一陣苦笑,道:「三戒師兄窮得一個星期吃不上一份肉,我不指望他賠,星期天回家去換。」他無意間扭過頭看著王橋那一桌,眼光停留在王曉身上,道:「那個孕婦長得很有味道哈。」

    吳重斌望著孕婦的側影,道:「我離開寢室的時候,王橋說他姐姐要來,這位肯定是王橋的姐姐。」

    女生劉滬與吳重斌正在熱戀之中,見男友目光停留在漂亮孕婦身上,沒有馬上收回來,泛起醋味,如羚羊一般瞪著眼。

    晏琳與劉滬從幼兒園到復讀班都是同班同學,互相之間太熟悉,見其神情,道:「你們幾個男生別把眼珠子黏在美女身上,要看美女,本桌就有。特別是吳重斌,更不能亂看。」

    吳重斌道:「遠觀一眼,坐懷不亂,方顯男人本色。」

    「去、去、去,當著美女的面亂打望還理直氣壯,小心沒人的地方劉滬要收拾你。」晏琳看著王橋,好奇地問,「那個王橋看上去像是混過社會的人,不像學生。他雖然也是三線廠,但是和你們幾個不一樣。」

    吳重斌道:「王橋這傢伙裝酷,在寢室裡三天不打一個屁。聽說他的經歷挺豐富的,在廣南打過工,搞過銷售。」

    他們五人都是紅旗廠子弟,生活在封閉的大山中,從穿開襠褲子就在一起玩耍,再一起到靜州一中讀書,高考落榜後聚於復讀班。五人如兄弟姐妹一般,說話很隨便。

    紅旗廠子弟校教學水平一般,廠裡條件最好的人家都將子女送到山南、靜州等城市,目標是考全國名校。中等條件的人家將子女送到昌東縣,目標是考大學,跳出大山溝。家庭條件稍遜、成績又不好的職工子女多數留在廠裡念子弟校,初中畢業考部屬中專或技工校,畢業後分回廠裡當工人。

    吳重斌等人屬於家庭條件尚可、成績也不錯的那一類。初中畢業那年,紅旗廠有十來個同學的分數達到靜州一中的分數線。靜州一中找了諸多藉口,不願意接收紅旗廠等幾個三線大廠的子弟。

    找藉口只是幌子,主要目的是讓國防廠出點贊助費。九二春風北渡,大江南北興起了下海熱,學校不再是淨土,向大型企業要贊助費是各個中學普遍的做法。紅旗廠是大型三線國企,直接歸部裡管,可是強龍難斗地頭蛇,廠領導多方交涉無果,很不情願交了贊助費,吳重斌等十幾人才進入靜州一中。

    為了這事,廠領導總覺得憋著口氣,在會上數次罵過娘。這只是大廠與地方糾葛的一個縮影。吳重斌等人從小受廠裡的影響,看不起土得掉渣的靜州本地人,在本地人面前有著強烈的心理優勢。他們又生活在靜州,與當地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逃不脫當地的制約和影響。

    王橋作為紅星廠子弟,也遇到基本相同的事。他比吳重斌要高一級,若不是因為打架而跑路,幾人應該還能在一個學校同讀兩年。

    閒聊中,一大盆熱氣騰騰的燒雞公端上桌。燒雞公鮮香麻辣,肉粑而不爛,散發著陣陣濃香,吳重斌正欲祝田峰生日快樂,桌上已是筷子紛飛,他趕緊閉嘴,撈起一塊肥美的雞肉塊。

    王橋上了四節課,餓得前胸貼後背,此時聞到滿店的燒雞公香味,舌底生津,喉結上下移動。

    駕駛員老張嘟噥道:「我們比他們先到,這桌還不上來。」

    王橋解釋道:「我給店老闆打了招呼,要他用慢火煨,稍稍慢點。」

    等了十來分鐘,又一盆燒雞公端了出來,雞頭和雞爪擺在最上面,湯色比前一盆更加紅亮。晏琳從衛生間出來,無意間看到最新出鍋的這一盆,走回桌前發牢騷:「剛才端出來那一盆燒雞公和我們吃的不一樣,看起鮮亮得多。老闆不對頭,都是顧客,憑什麼區別對待?」

    吳重斌吃得正香,道:「別疑神疑鬼,同一家店同一個廚師,能做出什麼花樣。」

    晏琳搖頭道:「我肯定沒有看錯,他們那一盆肯定要好些。老闆看人下菜碟,很不地道。」

    她是個潑辣女子,為了證明自己所言不虛,借裝朝門外走去,又去瞧王橋那一桌的燒雞公,再次驗證了自己判斷。隨後她去廚房一探究竟,剛到門口,恰好聽到廖老闆與白衣廚師的對話。

    肥胖的廖老闆道:「同樣的雞公和調料,火候不一樣,做出來的菜品自然不同。剛才那一盆為了節約時間,用高壓鍋壓了壓,如果純粹慢火燉,味道還要好些。你這狗日的不開動腦殼,只曉得用味精。」

    白衣廚師嘿嘿笑道:「老大,你是廖氏燒雞公的創始人,我的火候差點,很正常嘛。」

    廖老闆道:「這些都是不傳之秘,要不是從小看到你長大,我懶得教你。」

    晏琳站在門口插話道:「我就覺得我們的那盆要差些,原來是老闆親自操刀,我們都是顧客,憑什麼厚此薄彼,老闆一點不耿直。」

    老闆回頭見到正在抱怨的年輕美女,笑嘻嘻地道:「我們店有規矩,凡是孕婦過來吃飯都能給店裡帶來財運,就由我親自下廚。」

    晏琳道:「這個是假話,別蒙我。以後我們過來吃,老闆得親自給我們弄,否則以後我們給同學說,都不到你這裡來。」

    廖老闆道:「那當然,你也算是老顧客了。我記得你是靜州一中的同學,畢業時到我這裡來會餐,當時我這裡是中餐館子,沒有做燒雞公。」

    晏琳道:「沒有考好,只有來讀復讀班,那位和孕婦一桌的是我們班的同學。」

    廖老闆完全沒有想到王橋也是學生,驚訝地朝那桌看了一眼,轉回頭又笑道:「去年有一個復讀班的男同學考上清華,他在考試前經常到我這裡來吃飯,燒雞公營養,對學習有幫助。」他從口袋裡摸出一張名片,道:「你們讀書費腦子,吃點燒雞公有營養。這是我的名片,以後要吃燒雞公,提前給我打電話,我給你們慢火煨,來了就可以吃。」

    在靜州,名片還是高級人士才用的東西,晏琳誇了一句:「廖老闆挺有頭腦,曉得做名片。」

    「附庸風雅,別見笑,以後同學聚會就到我這來吃。」胖老闆與晏琳聊了幾句,拿著名片來到王橋那一桌,道,「剛才我按照你的要求做燒雞公,你們班上那位女同學嫌我厚此薄彼。這是我的名片,下回要吃飯,我一定優惠。」

    王橋接過名片,隨口應承著。廖老闆聊了幾句,見有新客人走進,便拿著名片去接待新客人。

    王曉並不敢完全相信餐館食品,她與逝去的丈夫李湘銀感情深厚,肚中孩子是其唯一安慰,因此她比一般孕婦更注重飲食,甚至達到潔癖的地步。她要了一杯白開水,雞塊都在白開水中洗一遍,這才入口。這種吃法少了鮮美滋味,可是在心理上覺得安全。

    紅旗廠幾個年輕人風捲殘雲般結束戰鬥,經過餐廳大門時,晏琳對送到門口的廖老闆道:「下回我們來吃,你要親自下廚哈。」

    廖老闆笑眯眯地捧著胖肚子,道:「要得,要得,老顧客我就親自下廚。」

    五人說說笑笑走回東側門。還未到上課時間,晏琳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回寢室休息。從滿是綠樹的空間走進人擠人床靠床的寢室,一股難以名狀的味道撲面而來,讓她禁不住掩鼻而出。

    女生宿舍與男生宿舍都是教室改作的寢室,二十二張高低床,四十四個學生。女生們更重視保護隱私,大部分掛有蚊帳,床邊還擺了些檔次不高的化妝品。各類化妝品混合在體味裡,在密不透風的環境裡,別有一番複雜滋味。

    晏琳從小被爸媽詡為「狗鼻子」,對味道格外敏感,她站到走道上大口呼吸新鮮空氣。

    一輛小車開進東側門。

    紅旗廠級別為正廳級,與靜州市是同一個級別。廠裡有一個小車班專門供廠裡幾個頭頭使用。在缺少汽車的時代,小車班班長雖然是一個小小芝麻官,可是在知識分子集中的地方有很多高級工程師,小車班班長卻只有一個。按照稀缺原理,小車班班長的實際地位往往高過工程師。更何況大多數工程師並不能直接服務於領導,小車班班長則不同,天天在領導眼前晃,是領導身邊人。

    晏琳在讀初中時對小車班班長有著深刻記憶和厭惡。那時她的父親晏定康還是一分廠工程師,突發急病,虛弱得難以呼吸,要到省一院住院治療。廠領導見晏定康病情嚴重,同意用小車將其送到山南省第一人民醫院。母親肖秀雅知道小車班班長在廠裡的地位,在用車前,將小車班班長和小車駕駛員請到家中,買了魚肉,準備好山南特曲和紅塔山香菸。吃飯時,在母親的要求下,晏琳端著酒杯輪番給小車班班長和駕駛員敬酒。小車班班長叼著火柴棍的嘴長在如爛茄子一般的臉上,讓她產生想吐的感覺。

    一頓酒肉之後,小車班班長和駕駛員態度便好轉了,接送都很賣力。晏定康在省一院治療很順利,病好不久,當了車間副主任。

    有了這種經歷,晏琳看到王橋走下小車,頗為吃驚,暗自對紅星廠王橋產生了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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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第二輛小車

     寫在後面的話:每天有一章,皆在上午十一點左右。如有變動,臨時通知。

    ………………………………………………………………

    王橋在宿舍樓停下,道:「姐,你別上樓了,樓上味道不好聞,別熏著小侄兒。」

    「你怎麼知道不是小侄女?」王曉也停下腳步,雙手叉腰,抬頭張望宿舍樓。

    王橋道:「別人都說肚子尖尖的就要生兒子,你的肚子明顯是尖的。」

    王曉低頭瞅了一眼自己的肚子,道:「你都沒有結過婚,怎麼懂這麼多事?「

    王橋猛然間又想起了三年闖蕩廣南的生活,指了指宿舍,道:「我和他們不一樣。「

    「這三年我都不知道你是怎麼混出來的。提起這事,我又得說你,給爸媽和我聯繫很難嗎?我和你姐夫就在海南,你不給我們聯繫,就是自討苦吃,活該。」提起這個話題,王曉就有點咬牙切齒。

    「那時我還不懂事。」王橋不願多說往事,又道:「姐,你回去吧。」

    王曉著實畏懼男生寢室密集的腳臭味道,道:「那我就不上去了,免得耽誤張師傅太多時間。我最後再確定一遍,你真的不去省建行工作?」

    王橋態度很明朗,道:「復讀班都在傳說朱八戒的故事,有一位姓朱的同學參加八次高考,第八次才考上,所以被稱為朱八戒。理科班還有一個三戒師兄,已經考了三屆,他都沒有放棄。即使我今年考不上,再讀一年也沒有關係,最多被別人取一個王二屆的綽號,只要能考上大學,取個王二屆也無所謂。如果爸向你問起復讀的事,你就把那副對聯講給他聽。」

    「哪一副對聯?」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背了這副對聯,爸就知道我的心思。」這是蒲松齡撰的自勉聯,王永德極為喜歡,從小就讓姐弟兩人背誦。這副對聯平時深藏在王橋腦海深處,變成了潛意識,今天脫口而出,心境與這副對聯頗為相似。

    王曉從包裡拿了些錢,遞給王橋,道:「既然如此,我不再勸你,這事也不給爸媽說了。爸的態度多半是尊重你的意思,媽絕對是贊成你去建行工作。」

    王橋輕輕擋住姐姐的手,道:「我有錢,等沒錢時再找你要。你現在沒有工作,生意又不好,得多留點錢在身邊。」

    弟弟從廣南迴來以後,王曉覺得年輕的弟弟已經有了成熟男人的舉止,這種成熟不是假裝出來,而是經歷過大風浪以後自然積澱下來的深沉。一股憐愛之情在王曉胸中升起,道:「我是你姐,跟我還客氣。」

    離開靜州以後,想起弟弟的現狀,王曉就覺得心裡憋得慌,在車上不停琢磨著如何幫助弟弟。

    回到山南陽州,王曉從書桌抽屜裡找到趙海的名片。

    趙海、李銀湘和王曉是首都大學的校友,關係一直非常密切。趙海和李銀湘是生意上的夥伴,互相都在對方公司有股份。這一次南方房地產崩盤,李銀湘受到了最為沉重的打擊,而趙海生意主體不在房地產,雖然受了巨大損失,但是還沒有到跳樓的地步。

    在山南陽州因為生意上的事情被綁架以後,趙海著實有些後怕,回家後大病了一場,一直在靜州家裡休養。在家裡休養近兩個月,心情漸平復,正準備重出江湖。接到王曉電話,頗為高興。

    「什麼?王橋在靜州一中讀高考復讀班,沒有搞錯吧,他怎麼想著去復讀,你想給他請數學家教?」

    「我弟弟到廣南打了三年工,又被關進看守所。我估計在看守所裡受了刺激,出來後下定決心要考大學。李叔給他找了一份在省建行的臨時工作,他堅決不去。他只讀過半學期高中,語文、歷史、地理包括英語由於從小基礎好,尚可能抓起來。他的數學完全是兩眼一抹黑,不用特殊手段難以抓起來,你在靜州認識的人多,想托你給他找個家教。」

    趙海道:「這事簡單,我明天給你答覆。聽說你弟弟在廣南第三看守所混成了老大,很傳奇啊。能在看守所混得風生水起的人,走到哪裡都是牛人,他別想著考大學,乾脆跟我一起做生意,我正缺得力幹將。」

    李湘銀英年早逝以後,王曉提起生意的餘悸未消,不希望弟弟再捲入江湖事,道:「我弟弟打定主意參加高考,我勸不住,估計你也說服不了他。」

    趙海笑道:「我去和他見一面,說不定男人和男人一談就通。」

    結束通話後,英年早逝的摯友張湘銀的音容笑貌浮現在趙海眼前,一樁樁事情宛如發生在昨天,清晰異常。愣了一會兒神,他撥通了詹老師家裡電話,響了數聲,無人接聽。趙海自嘲地道:「被綁架了一次,連智商都嚇得降低了,靜州一中的校長都是地主黑心狼,不到九點半怎麼會放主課老師回家。」

    這一段時間休養在家,百事不管,最初還覺得舒適,隨後便覺得百無聊賴。趙海在家裡看了幾集電神連續劇,眼見著到了吃晚飯時間,取過手機和汽車鑰匙,下樓開車到一中。

    他是靜州一中的畢業生,在母校得到過許多榮譽,但是畢業之後,忙於在外打拚,還從來沒有回過母校。遠遠地看見學校的拱形大門,十年時間,拱形正大門沒有變化,來來往往學生則換了一批又一批。趙海拿著鑰匙來到正門,正門外的保衛是一個陌生年輕人,腰間掛著一根膠棒,橫眉綠眼地看著來客。

    沒有見到讀書時代的老保衛,趙海失去寒暄的興致,問清復讀班位置,開車直奔東側門。

    東側門的守門師傅仰頭看小電視,對門外世界不聞不問。趙海開著小車大模大樣地開進東側門,停在教室前面。

    此時剛到晚飯時間,晏琳端著飯碗站在走道上。復讀班食堂飯菜總是讓人提不起精神,蔬菜炒得又老又黃,肉絲入口如嚼糟木頭。外面小炒倒是好吃,價錢著實不便宜,偶爾出去撮一頓沒有問題,次數多了則會發生經濟危機。

    吃得索然無味時,她看見一輛小車開進小院,心道:「今天有兩輛小車開進復讀班,這輛車是找誰,莫非又是找王橋?聽說王橋家裡就是紅星廠的普通幹部,怎麼會有這麼多開小車的進來找他?」

    小車裡走下一個帥氣的年輕男子,進了男生寢室。晏琳好奇心被勾了起來,站在走道上繼續看帥哥。

    劉滬拿著飯碗從寢室出來,站在晏琳身邊抱怨道:「今天的菜真難吃,等到星期天我們再去外面改善伙食。廠裡辦事處四樓五樓都有空房間,如果能給我們幾個當寢室就太棒了,到時我們就在辦事處食堂吃飯。我聽說晏叔要當副廠長,晏叔當了副廠長,就把我們幾個弄到紅旗廠辦事處去。」

    晏琳道:「都是小道消息,作不得準。」

    「無風不起浪,我聽到好些說法了。等到晏叔當了官,我們便當一下雞犬,搭一下免費車。」劉滬說笑著來到洗漱間。她做事最講究環保,嫌洗潔精是化學藥品而拒絕使用,自來水水溫低,很難洗掉油膩,她開著水龍頭沖了半天才將飯碗徹底洗乾淨。拿著飯碗走回寢室,她見晏琳還站在走道上,奇怪地道:「怎麼還在這,飯早就冷了吧。」

    晏琳看著樓下,道:「今天中午王橋坐了一輛小車進來,樓下又有一輛小車。王橋是什麼人,一天之內有兩輛小車來找他?」

    劉滬神神秘秘地道:「我問過紅星廠的同學,王橋家裡沒有什麼背景。但是這個人挺傳奇,聽說還進過看守所。他成績這麼差,做點什麼不好,何必來讀復讀班?」

    晏琳還剩下大半碗飯,道:「今天我打的菜有點餿味,實在沒有胃口,你陪我去吃酸辣粉。」

    劉滬道:「你早點說嘛,我肚子都吃飽了。稍等一會兒,我放好碗就陪你去。」

    晏琳和劉滬下樓時,恰好看到王橋和另一位西服帥哥一起上了車。

    王橋坐在副駕駛位置上,右手拿著一支菸。小車離開東側門以後,馬達轟鳴,沿著門前小公路快速開向主公路。

    晏琳總覺得抽菸的王橋很有男人的魅力,對,就是男人的魅力,而班上同學們都幼稚得很,純粹就是小男孩。

    車上,趙海道:「詹老師有個綽號,你們知道嗎?」

    「同學們叫他詹圓規。」

    「這個綽號非常傳神,我們讀書時就在用。詹老師其實非常優秀,當年我們班上高考數學成績全市第一,他有很大功勞。我們畢業以後,接連發生過幾起學生到教委投訴的事件,詹老師被調去教文科班。他現在說話的方式比以前要溫和了許多。當年還真是刀子嘴。」趙海想起讀高中時的情境,道,「我一直記得進入高中的第一堂數學課,詹老師第一句話便把我們全體小孩子震住了。他說,我原來是學化學的,為啥讓我教你們數學?因為原子彈已經造出來了,教你們學會數學就成了國家最大的難題。」

    趙海講得頗為傳神,將詹圓規的風格模仿得惟妙惟肖,王橋忍不住會心一笑。他隨即收斂笑容,直言道:「趙哥,我有不同看法。一個老師是否算是好老師,講課水平只是一個方面。他這種方式很傷害學生的自尊心,對於某些差生來說,詹老師帶來的傷害或許會成為人生陰影,所以我對他的評價不高。」

    趙海道:「沒有想到你對詹老師是這個評價,原本是想請他給你課外輔導。一把鑰匙解一把鎖,我和詹老師關係很不錯。」

    王橋急忙道:「我沒有學過高中數學,沒有任何根基,詹老師教我就是床底下舞大刀,根本耍不開。我真要找家教,就找一個態度溫和且注重基礎教學的老師。」

    「你說的也有道理,那就不找頂尖的老師,找一個普通學校的數學老師,明天給你答覆。」趙海一直對年輕英俊的王橋保持著強烈的好奇心,談罷請家教的事,他將話題拐到了看守所,道,「聽說你在廣南第三看守所裡挺牛,成了掌板大哥了,這事挺有傳奇色彩。我就一直納悶你就二十左右的年齡,怎麼能混成牢頭獄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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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社會青年

     王橋拿著香菸,一直沒有抽,放在鼻前嗅著,輕描淡寫地道:「說起來也沒有特殊之處,姐姐以前在廣南有熟人,通過熟人找了看守所的熟人通融,我在裡面又是光腳不怕穿鞋的,一不小心就成了大哥。」

    趙海發出了感慨,道:「你姐姐既能持家又能在外打拚,是個好女人,可惜湘銀一時糊塗……哎,崩盤的那些日子真是度日如年,債務真比老虎還要厲害,有一段時間我都走在生死邊緣。」

    王橋道:「我在看守所的時候,唯一想的是如何活命,所以我不能理解姐夫的行為。活人不能被尿憋死,這是我的最有效的座右銘。」

    趙海道:「在看守所的日子絕對很難過,不知你是怎麼熬過來的。從這點來說,你很堅強,湘銀有你這般堅強也不會出事,我也不如你堅強。」

    王橋不願多談及英年早逝的姐夫,道:「我能從看守所出來,說起來很僥倖,若不是山南幫被捉住,我十有八九會被當成殺人犯。趙哥,在我最絕望的時候,你猜我準備做什麼?」

    趙海搖了搖頭。

    「趙哥,在釋放當日,我想把這個吞下肚子。」王橋從脖子上拉出一根鐵絲,這根半邊帶繡半邊光亮的鐵絲被打造成一個圓形的環,用繩子吊起當成一根項鏈。

    「鐵絲做的?」

    「我在廣南第三看守所裡偶然找到了這段鐵絲,如果晚一天釋放,我就準備吞下這根鐵絲,然後在前往醫院的路上或者醫院逃跑。到時肯定會和警察衝突,那時就真成為犯罪分子了。」

    趙海和王橋是依靠王曉為中介建立起的間接朋友關係,一般來說間接朋友關係很難形成真正友誼。但是趙海對王橋在廣南看守所這一段經歷極為佩服,並沒有將王橋當成不懂事的學生,談成話來頗為投機,兩人第一次見面就如多年未見的故友重逢。

    趙海提議道:「這一次回靜州,發現靜州也開始流行酸菜尖頭魚,去嘗個鮮。」

    王橋實話實說道:「還是到前面的廖氏燒雞公吧,炒盤雞雜,來一份麻辣雞血,方便快捷,味道不錯,吃完飯我要去上晚自習。」

    趙海看了看表,笑道:「我總是不習慣你還在讀復讀班這個事,把這茬又忘掉了。那我請就你吃燒雞公,這也是今年流行的菜,下次請你吃酸菜尖頭魚。」

    胖胖的廖老闆正站在店門口抽菸,一眼就認出王橋,將衣袋裡的香菸掏了出來,道:「只有兩位?吃點啥子,我下午才收到一批高山土雞,都是三斤左右。雞爪子又長又硬,絕對正宗。」

    趙海走遍大江南北,八大菜系都吃過,最鍾情的還是略帶川渝風味的家鄉菜,他商量道:「好事不在忙上,你也別想著回去上課,今天就請你吃燒雞公。」

    廖老闆善於察言觀色,拍著胸膛道:「動作麻利得很,半個小時就成。」

    王橋並非死板之人,見趙海誠心請客,也就不再提上晚自習之事,暗自決定熬夜將耽誤的時間補回來。

    廖老闆散了煙,走回廚房,對白衣廚師安排道:「今天街道蔡主任來不了,他點的小鍋還有二十來分鐘就行了,給靠窗那桌端過去。」隨後提著裝有老鷹茶的玻璃壺,親自給王橋和趙海倒茶。

    端著老鷹茶喝了一口,趙海道:「這個老鷹茶其實是極粗的茶葉,若是放在其他地方絕對難喝,到了靜州餐館喝起來就順口。王橋,作為兄長說一句實話,讀幾年大學實在沒有什麼意思。九二年以來,社會發展日新月異,等你從大學出來,機會不知會失掉了多少。」

    王橋不知趙海談這番話的意圖,靜聽下文。

    「從去年開始,外資大量湧入國內,各地政策都很優惠。我註冊了一家外資企業,準備回靜州投資,搞中外合資,合理避稅。你如果有興趣,可以到公司來工作,工作地點就在靜州,職位不可能太高,但是絕對有鍛鍊機會,只要肯做,兩三年時間就可以挑大樑,我準備將山南這一塊的業務交給你。」趙海企業處於高速成長期,極缺得力人手。他不太注重學歷而更注重實際能力,像王橋這種在看守所能稱王稱霸的人絕對是管理能手。

    他補充了一句:「我們一起合作,共同打江山。」

    王橋萬萬沒有料到趙海會提出這個建議,深感意外,道:「我以前在廣南就是跑業務的,沒有在大企業工作經驗,恐怕有負趙哥重託。」

    趙海笑道:「你恐怕沒有清醒地認識到自己的能力。在看守所都能橫著走的人,在哪裡都是牛人,我看人眼光在行業內頗有幾分薄名,不會看錯人。我的提議很現實,你可以認真考慮。」

    讀大學是王橋從小的一個夢想,歷經坎坷後,夢想曾經如此遙遠,也曾經完全失落,此時他終於可以向夢想發出衝擊,因此不願意考慮趙海的意見。道:「謝謝趙哥,考大學是我從小的夢想,以前輕率地放棄了,如果現在又放棄,恐怕這一輩子都會後悔。我認為不管什麼時代,只要有真本事,機會都有,所以暫時不考慮工作。」

    趙海勸道:「大學擴招的消息傳出來好幾年,如果真要擴招,大學教育就要從精英教育變成基礎教育,大學生以前是天之驕子,以後肯定會被打落凡間。讀不讀大學和事業成功沒有必然聯繫,這幾年我都在廣南活動,那裡活躍的一大批企業家都沒有太高學歷,甚至還有許多重量級老闆大字不識幾個。你天生就有組織才能,沉下心做幾年企業,絕對比讀大學強。在我這裡工作四年,你就變成王總,讀四年大學,還得從最基層做起。」

    王橋沉默數秒,道:「大學如果變成了基礎教育,我連基礎教育都沒有接受過,拿什麼來競爭?」

    趙海和王橋受教育不同,生活和工作經歷迥異,行走在不同的人生軌道上,看問題的角度完全不同。

    趙海試著再勸了一次,道:「回省內搞中外合資,是你姐夫的想法。湘銀相當聰明,目光敏銳,大局觀極強,可惜一時沒有想通,主要是前期太順利的原因。如今外資是超國民待遇,各地當官的都有資金紅眼病,看見外資都飢不擇食,普遍搞三免兩減半,也就是企業創辦的前三年所得稅全免,後兩年減半。」談到這裡,他忽然有些憤激,道:「媽的,制定政策的人都是腦殘,合資企業所得稅稅率15%一33%,國內企業則55%,逼得大家搞假合資。」

    王橋只是做過最低端的銷售工作,對現代企業運作是典型的門外漢,趙海所言他似乎懂了又似乎沒有懂,總覺得隔著一層透明玻璃。他拿著香菸在手裡轉動著,最終還是堅定了信念,道:「謝謝趙哥看得起。我還是決定考大學,這是小時候的夢想,也是將來建立事業的基礎。不管結局如何我都要先試一次,至於以後道路如何走,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不管是否願意到趙海的公司,他對趙海的青睞還是很感動。人在最低潮、最困難的時候,能得到成功人士真誠的讚揚,往往會增加自信心和向上的動力。人活一口氣,這口氣有時很虛妄,但是卻實實在在支撐著很多人的行動。

    廖氏燒雞公窗外,晏琳和劉滬端著酸辣粉朝學校走。晏琳看見停在店外的小車,偏轉腦袋朝店內看,透過玻璃,恰好與窗內王橋對視一眼。窗前有一小截露出水泥路面的鐵柱子,晏琳踢到了鐵柱子,身體一個踉蹌,酸辣粉摔得老遠,地面一片狼藉。

    王橋將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笑了起來。

    晏琳出了醜,氣急敗壞地東張西望,透過窗,她清晰地看到王橋的笑容,不禁朝他揮了揮拳頭,這本是熟悉人之間才用的動作,用在此時倒也自然。

    王橋覺得這個身材高挑的女孩挺可愛,率真中帶著潑辣。

    趙海沒有注意到窗邊的女孩,專注地看著那枚被做成項鏈的鐵絲。鐵絲粗硬尖銳,一端光滑,另一端鏽跡斑斑。眼前鐵絲讓他想起曾經捆住自己的鐵絲,後頸窩不由得冒起涼氣。

    把玩良久,他將鐵絲還給王橋,道:「這段鐵絲就是你的超級護身符,有了這個護身符,什麼事情都會成功。」

    廖老闆親自端著燒雞公來到桌前,道:「正宗高山土雞,味道絕對巴適。」他又遞出名片,對趙海道:「以後要吃燒雞公,提前打電話過來,我先讓人燉著,到餐館就能上桌子。」

    王橋嘗了塊雞肉,肉嫩、味香,他疑惑地道:「我們才來二十來分鐘,這麼快就煮好了,味道還行,應該不是高壓鍋壓的。」

    廖老闆道:「你是內行,廚師自然打起十二分精神。」

    從門外呼呼啦啦走進六個人,清一色吊襠褲和黑布鞋。吊襠褲是指腿部和襠部特別寬大的軍警褲,走路時襠部很空,蕩來晃去,俗稱吊襠褲。黑布鞋是指膠底和黑色布面組成的平底布鞋。

    吊襠褲和黑布鞋是靜州城內社會青年的典型穿著,是軍警褲在新時代最後的殘留。

    六人裡有一人是王橋同寢室的室友,叫包強。王橋頗為厭煩此人,有意別過臉,低頭吃肉。

    包強是靜州五中畢業,五中是准社會人物的大本營,學生們在校期間以認識社會人物為驕傲,打架鬥毆實在是家常便飯。包強被母親押到復讀班後,根本無心學習,滿嘴社會語言,在寢室時常抽菸喝酒,更令人惱火的是他酒量甚淺,凡喝必醉,醉了就失去理智,和室友打鬧了很多次,關係弄得很僵。他走進店裡,直奔櫃檯,道:「老闆,幾個哥們來看我,趕緊弄一鍋。」

    廖老闆暗道晦氣,臉上不耐煩神情一閃而過,習慣性地掏出煙,道:「哥幾個到二樓坐,我給你們燉一鍋。」他不願意包強等人在大廳裡影響其他客人,乾脆將這些人引到了沒有人用餐的二樓。

    上樓時,一個正在上樓的社會青年飛起一腳踢在牆板上,樓梯傳來砰砰兩聲巨響,隨後又傳來「咣」的一聲,一扇房門碰到牆壁上,差點散了架。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0:47
第七章結拜

     廖老闆捏緊了拳頭,壓抑著胸中怒氣,將這夥人請進雅間以後,胸口郁氣不斷堆積,似乎馬上就要爆炸。他在大堂轉了幾圈,來到王橋身前,道:「依著我當年的脾氣,早就提刀砍死這些青屁股娃兒,現在做生意了,只能忍氣吞聲。」

    王橋和趙海離開靜州多年,兩人都對靜州社會另一面瞭解不深,今天偶遇靜州版本的古惑仔,覺得新鮮。

    趙海道:「這群人是五中的?」

    廖老闆道:「他們這一群都是世安機械廠的,只有那個包強是五中的。不知包強腦子搭錯了哪根弦,跑到一中來讀復讀班。我敢肯定他不出兩個月肯定要被開除。」

    趙海道:「這群人裡面還有人在讀復讀班?」

    王橋道:「是理科班的,和我一個寢室。他在寢室裡挺牛,除了幾個世安廠的學生,其他同學都不喜歡他。」

    趙海想回家鄉搞中外合資,有意識瞭解靜州最真實的社會面,就問廖老闆:「剛才那夥人都是世安機械廠的?」

    廖老闆道:「他們這夥人到我這裡來過好多次,不僅白吃白喝,還要收保護費。領頭的劉建廠是被世安機械廠開除的工人,他以前跟著胡哥混,後來世安機械廠破產,有一些青工就跟著他出來混社會。包強是個小跟班,每次都是他來點菜。」他說到這裡突然間有些失神,道:「這些青屁股娃兒隨身帶著砍刀,下手時從來不知輕重,以前好些個成名已久的大哥都被砍得屁滾尿流,廖三在靜州算得上鼎鼎大名,被一群人堵在檯球室裡,手掌被砍了下來。他們惡毒得很,將斷掌扔到廁所裡,讓廖三到醫院續接的機會都沒有。」

    趙海觀其言察其色,見其頗有惻隱之心,道:「你是廖三的親戚?」

    廖老闆道:「說起來也算是親戚,我們是西北街道的,有一大片都姓廖。以前我也喜歡在社會上跑,那時還講江湖道義。現在這些人只講錢,完全沒有規矩,啥事都做。」

    王橋靜靜聽著趙海與廖老闆談靜州**變化,沒有多說話。廣南第三看守所聚集著全省最凶惡、最狡猾、最陰險的犯罪嫌疑人,在這種地方能站穩腳跟,他胸中自然有底氣,並不懼怕靜州的社會青年。

    正在談話,聽得「砰」的一聲,從二樓上扔下來一個瓷碗,差一點砸中了趙海停在外面的小汽車。

    「太猖狂了,我們這種小生意人實在惹不起。我去發圈煙,免得把我店砸了。」廖老闆看著又一個扔下來的碗,神情黯然。

    原本兩人想安安靜靜地交談,遇上了這群無法無天的社會青年,聊天心情都被破壞了。趙海看著地上破碎的碗,道:「社會上有陽光面和陰暗面,誰和陰暗面糾纏不清,誰的人生就會變得灰暗。所以我們做事要選擇行業,要趨利避害,儘量少和這些社會底層接觸。只是有時無法選擇,但是能選擇時一定要和陽光在一起。」

    王橋深有同感地道:「嘗過看守所滋味,我這輩子再也不想進去,選擇讀書和看守所經歷有直接關係。」

    一鍋美味的燒雞公足夠五六人吃,趙海和王橋胃口都不錯,甩開膀子大干。吃飽喝足,王橋抹著油嘴,坐著趙海的小車回到復讀班教室。

    下車時,恰好晚自習鈴聲響起。三層宿舍樓就如能吞吐怪獸的大山,將無數疲憊的年輕人從宿舍裡噴了出來,拋向教室。在復讀班讀書的學生普遍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壓力,面子倒是其次,更關鍵是對前途的焦灼。學生們神情普遍陰鬱,匯合在一起,空中彷彿編織成一片憂傷的大網。

    趙海從小到大都是優等生,一路坦途,此時坐在車中揣摩著復讀生的心態,但是他只能理解其皮毛,內心深處焦躁、絕望、悲傷情緒則難以真正體驗。

    等到王橋背影消失,他掉轉車頭,駛出東側門。

    經過燒雞公餐館時,發現公路上有許多玻璃和瓷器碎片,碎片用鋒利的棱角威脅著過往的行人和車輛。

    趙海感覺熟悉的靜州城變得越來越陌生,那幾個闖入餐館的世安機械廠青年給他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雖然只是短短的幾分鐘時間,卻深深地定格在腦海之中。他反而堅定了在靜州開合資廠的決心:「世安機械廠是建廠三十來年的市屬國營機械廠,積累了大量有經驗的技工,這就是最寶貴的財富。至於社會治安問題,對於合資廠來說只是疥癬。」

    車剛駛過,又一個啤酒瓶從二樓靠窗的房間被扔了出來。

    餐桌上堆滿雞骨頭,啤酒瓶、白酒瓶在地板上東倒西歪。大盆燒雞公冒著熱騰騰的香氣,混合著酒氣和煙氣,形成一种放縱的味道。

    「包皮居然還要讀復讀班,讓人笑掉大牙。」

    「讀什麼狗**書,你考得起大學嗎?最可笑的是還跟農村娃兒住在一個寢室,你都變得土裡土氣的。」

    包強將一隻胳膊撐在桌上,另一隻手拿著一小杯啤酒朝肚子裡面灌,聽著同伴們的奚落,原本就黑的臉皮變得更黑,道:「我媽逼著我才來讀復讀班,哪個狗日的想讀書。」

    包強這個理由強大,沒有人再嘲笑他。包強母親叫謝安芬,曾經是世安機械廠鼎鼎大名的勞動模範。獲此殊榮有特別原因。在八二年一個氣溫接近四十度的夏夜,謝安芬熱得睡不著覺,開風扇又捨不得用家裡的電,就到車間去享受公家電風扇。吹著公家電風扇,謝安芬不再心疼電費,很快進入夢鄉。三個小偷到車間來偷線圈,發出一陣異響。謝安芬作風強悍得緊,被鬧醒以後,也不管對方全是男的,大吼一聲,將小偷嚇得狼狽逃竄。

    按理說謝安芬已經達到了保護工廠設施設備的目的,可是她胸中有著樸素的工人階級感情,工人們偶然順一點廠裡的物件回家,那是從左手到右手,內部的家務事,大家都認為天經地義。外人來偷就絕對不行,那是財產損失。謝安芬如猛虎下山一般撲上去按住了一人,在工廠里長期勞動的娘們兒,力氣大得很,男人被按在地上動彈不得。另外兩個逃走的小偷返回來,拿刀就捅。

    謝安芬被捅了三刀後,毫無畏懼,從地上拿起鋼條,如急紅眼的母狼伸出了利爪,向著三個男人劈頭蓋臉抽去。

    三個男人沒有想到娘們兒如此強悍,被打得在廠區裡狼狽逃竄。聞訊過來的工人將三個倒霉小偷包了湯圓,謝安芬成了英勇保衛工廠財產的英雄,隨後被評為勞動模範。

    餐桌上的六個人都是世安機械廠的子弟,大家腦裡想起謝安芬的寬大身材和強悍作風,都用同情和理解的目光看著包強。

    世安機械廠在八十年代到達事業巔峰,火紅一時,佔據了靜州迎龍街道大片地盤。進入九十年代,世安機械廠如充氣皮球被人刺破一個眼,迅速癟了下來。包強這一群人恰好經歷了世安機械廠從輝煌到沒落的全過程。

    誰也沒有想到,一個臥於迎龍大道的企業會輕易垮掉,幾千為之奮鬥過的工人幹部由自豪的工人老大哥變成衣食困難的失業人員。如此巨變對從小在世安廠長大的青年工人們心理造成了強烈的衝擊。

    劉建廠「噗」地將一塊雞骨頭吐在地上,道:「包皮,你要是真不想讀書,主動考幾次全班倒數第一,你媽看不到希望,就不會讓你繼續復讀。」他比包強大四歲,讀完初中就進廠,包強從五中畢業時,他已在社會上混了幾年,是小哥級的人物。

    包強喝了一小口啤酒,道:「我們寢室有一位奇人,每天晚上拿電筒看書,我以前還以為是一中的落榜生,後來聽說數學考試才考九分,比我還孬。」

    他還想再倒啤酒時,劉建廠道:「包皮不准喝酒了,你這娃多喝兩杯就完全失去理智,根本招呼不住。聽到沒有,不准喝了。」他見鍋頭已經沒有肉菜,道:「包皮,你去吼幾嗓子,叫廖老闆再整點菜。這些土老闆勢利得很,你對他多幾個笑臉,他就不知道幾斤幾兩。」

    包強在劉建廠控制下,只喝了兩小杯啤酒,不過酒意已經上了頭。他到樓下一陣亂吼,道:「廖老闆,再整一鍋過來,哥幾個喝寡酒了。」

    廖老闆眼睛眉毛都皺成一團,心裡將樓上幾人的祖宗十八代都操遍,可是語言和行動上不敢絲毫怠慢,道:「要得,還有幾分鐘就熟了,到時候給你們端上來。」幾分鐘後,他將一鍋燒雞公端上來,一邊走,一邊朝裡面吐口水。進屋時,他團團散煙時,看著牆上被砸破的牆面,心痛得緊,暗道:「我太笨了,應該弄點鼻涕進去。只吃口水,太便宜這幾人。」

    劉建廠頗有大哥風範地拍著廖老闆的肩膀道:「廖老闆耿直,以後遇到啥事給我們哥幾個說一聲,絕對幫你紮起。」

    廖老闆陪著喝了兩杯酒,苦笑著離開了。

    酒至三巡,劉建廠將煙屁股彈向空中,道:「胡哥找我談了幾次,讓我們幾個去給看場子,你們說去不去?」

    麻臉是一個格外敦實的小夥子,他和劉建廠經歷相似,初中畢業進技校,技校畢業進廠,破產前是正兒八經的車間工人。酒精上腦後,膽子特別肥,道:「呸,什麼胡哥,我不**他,就是一個進廠當臨時工的土農民,雞腳蛇戴眼鏡還充起正神。要混,我們幾個混,不給別人當小弟。」

    胡哥是靜州道上有名的大哥,近幾年混得風生水起。

    當年世安機械廠火紅時,他通過村支書父親的關係到廠裡當過臨時工。後來由於手腳不乾淨,被工廠開除。如今世安機械廠沒落了,可是工人老大哥的驕傲仍然流淌在工廠後代身上,他們從內心裡瞧不起工農聯盟中的另一半。

    劉建廠在幾人中出道最早,心思最深,道:「麻臉別用老眼光看人,你以為你是工人子弟就瞧不起農民。胡哥早就混開了,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他再不是當年世安廠的臨時工。我們要在靜州社會上立足,必須得跟著胡哥混,只是不用長期給他看場子。我們要想不被人欺負,就得抱團,抱團不是像現在這樣湊在一起吃吃喝喝,要喝血酒,結拜兄弟,這樣才能形成勢力。大家願不願意,不願意當我沒說,願意就發毒誓。」

    大多數年輕人都有一腔子熱血,這一腔子熱血用在正道上可以攻城拔寨,用在邪道上則禍害四方。所幸如今社會競爭激烈,在學校時通過無數考試消耗了青春熱血,走出社會用折磨人的職場來消除過剩能量,只有像劉建廠、麻臉這類失去或是即將失去管束的年輕人,才會變成破壞社會秩序的異類力量。

    關掉房門,倒了一碗白酒,然後各自取出刀具。

    六個人身上都背著刀,有砍刀、彈簧刀和自制匕首,其中威力最大的是麻臉的自制匕首。麻臉生在車間長在工廠,從小喜歡玩機械,他用上好的鋼條磨製匕首,鋒利無比。

    激情之下,他們不懼疼痛,將手指割開一條口子,一滴滴鮮血落進碗裡。

    喝血酒,拜兄弟,這兩件事情早有想法,但是在今天卻是臨時起意,劉建廠沒有想好什麼儀式,按著電影電視的情節照貓畫虎,喝酒時,念道:「永結兄弟,同生共死,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如果叛變,三刀六洞。」

    這一段結拜詞雖然不倫不類,但是符合劉建廠等人的理解能力,並將心中所想全部概括出來。劉建廠小時在廠裡有神童之稱,算術、作文都厲害,再後來神童漸漸褪色,成為人嫌鬼厭的社會人員。此時喝著酒,倒顯出小時神童風采。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0:48
第八章稱雄寢室

     酒足飯飽,一分錢未付,順便還拿了幾包煙,劉建廠等人盡興而回。

    「包皮,跟我們去爽一把。」劉建廠拍著酒意濃重的包強。

    包強頭昏腦漲,還有一陣陣嘔吐衝動,搖頭道:「我回宿舍睡覺。明天一大早,老媽要送鋪蓋過來,發現我不在寢室又得找麻煩。他媽的,這個老娘們煩人得很。」

    劉建廠戲謔地笑道:「包皮啥都好,就是早就該斷奶,別總是在老媽懷裡唧唧歪歪。」

    包強爭辯道:「誰他媽的還在喝奶,我,我這叫有孝心。」

    劉建廠用手掌拍了包強的臉,道:「明明膽子小,別扯什麼有孝心。我要讓我們覺得你斷奶,總得做出一兩年提氣的事。」

    二哥麻臉道:「算了,包皮在學校還要被學派欺負,別說什麼提氣的事情了。」

    學派,在靜州社會人口中特指學生,是一種輕視的稱呼。

    包強在酒精作用下,道:「那個龜兒子被學派欺負,我在寢室裡打個人,沒有哪個敢出聲。」

    麻臉道:「什麼時候讓我們見識一下。」

    包強道:「隨時讓你們見識。」

    在眾人的嘲笑中,包強搖搖擺擺回到學校,在東側門外吐了一大攤,搞得東側門散發著濃重酒臭味,讓偶爾過往的行人掩鼻而行。

    進了學校,包強將一個垃圾桶踢翻,又很踢了鐵欄杆,磕磕絆絆地走上宿舍。他是天生缺少解酒酶,酒精進入身體以後反應特別強烈,此時頭昏得厲害,一頭倒在床上便呼呼大睡,至於是誰的床,他壓根不知道。

    宿舍裡空空蕩蕩,同學們皆在教室裡上晚自習。

    復讀班從上課形式上與高三相差不大,區別在於心理上的巨大落差。家人的殷切希望、親朋好友在背後的議論、前途命運的渺茫,共同構成如泰山一般的壓力,牢牢地控制了復讀學生的身心,讓他們焦躁、不安、迷茫、惶恐。

    王橋沒有經歷過高考失敗的挫折,而且是主動加入復讀隊伍,心態積極、樂觀,這與多數人不同。他走進教室以後,將姐姐王曉、趙海以及曾經女朋友呂琪等人統統拋到腦後,全身心投入到學習之中。

    第一節、第二節自習課他都在學數學,第三節課拿出了歷史書。

    從五六歲開始,在父親王永德的督促之下,王橋開始閱讀歷史書,父親王永德咬著牙買下的一套《上下五千年》,成為少年時代閱讀次數最多、閱讀時間最長的書。雖然課外書和歷史課本有很大差距,但是為王橋奠定了相當厚實的歷史基礎。在復讀班讀起高中歷史教材,處處都是老熟人,他有種如魚入水的舒服感覺。

    看得過癮時,鈴聲大作,部分早就頭昏腦漲的同學蜂擁而出。王橋沒有馬上離開教室,等同學們走得差不多時,在教室後面做了五十個俯臥撐後,繼續看書。

    十一點,教室熄燈,王橋這才依依不捨地離開教室。復讀班學習任務非常繁重,沒有好身體絕對吃不消,他對此保持清醒認識,每天早晚都堅持鍛鍊。

    他在小賣部買了一對電池,來到圍牆邊。

    隔斷復讀班與應屆班的圍牆有三米多高。復讀班這一側有一個小操場,小操場四周種著許多香樟樹。香樟樹和圍牆之間長著繁茂的雜草,還有一塊不知作何用處的水泥壩子,非常隱秘。

    王橋在香樟樹和圍牆之間的小壩子擺開架式,壓腿彎腰擺臂,身體活動開以後,開始打青年長拳。他在這套長拳上浸淫多年,打拳時根本不用動腦筋,身體自然而然會作出反應,如行雲流水一般完成整套動作。論實戰,這一套拳沒有太大實戰價值,可是長期練習後身體敏捷程度、反應力都大大提高,這就是套路的價值。

    三趟套路以後,王橋身體微微出汗,艱苦學習帶來的疲憊一掃而光。最後一個動作是在圍牆邊倒立,血液在倒立時全部流向大腦,滋潤消耗過度的腦神經。

    晏琳和劉滬在小賣部買了瓜子,沿著圍牆邊的香樟小道,一邊嗑瓜子一邊散步。走到香樟林深處的小空地處,恰好遇到王橋倒立結束,雙腿從牆上落到地面,發出「啪」的一聲響。

    突然響起的聲音和樹林中閃動的身影嚇了晏琳一跳,她急向後躲,手中瓜子掉了一地。劉滬膽子更小,尖叫一聲,嚇得站在原地一動不敢動。王橋知道嚇著兩個女生,忙道:「別怕,我是復讀班同學,在這裡鍛鍊。」

    晏琳很快鎮定下來,好奇地問道:「在這裡鬼鬼祟祟做什麼?嚇了我一大跳。」

    王橋道:「我是在正大光明地鍛鍊身體,不能用鬼鬼祟祟這個詞,你們女同學別跑到這麼黑的地方來散步。」

    樹下黑暗,晏琳沒有認清是誰,道:「我買的一包瓜子都掉到地上了,都是你的責任。」一般情況下,她不會和陌生男子說話,只是大家都處於黑暗之中,放得開一些。

    王橋道:「我有什麼責任?按道理講,是我鍛鍊身體被你們打擾。」

    晏琳也不是真心要黑影賠瓜子,剛才只是隨口一說。她不願在黑暗處久留,說了句:「不賠就算了,小氣鬼。」然後拉著劉滬離開了樹叢。

    兩個女生走到宿舍前,聽到男生宿舍傳來一陣喧囂聲,不少男生都朝著最靠裡的寢室跑去。劉滬在和吳重斌談戀愛,立刻緊張起來,道:「那是吳重斌的第一寢室,裡面是做什麼,肯定是打架了。」晏琳道:「吳重斌他們有三個人,平時都是逗貓惹狗的角色,若是他們打架,絕對不會吃虧,別擔心。」

    晏琳和劉滬站在三樓走道上觀察事態發展,只是聽到一陣喧鬧聲,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卻不得而知。幾分鐘後,從圍牆邊的香樟小道里走出一名瘦高男子,跑跑跳跳地上了宿舍樓。

    「剛才鍛鍊的人是九分。」劉滬眼尖,瞧出來者是誰。

    王橋第一次參加數學考試只得了九分,迅速聞名於復讀班,如今提起王橋,紅旗廠幾人都戲稱為「九分」。

    晏琳道:「九分身材不錯,原來是喜歡鍛鍊的原因。」

    劉滬用奇怪的眼神瞧了一眼身邊這位發小,道:「很少聽到琳琳稱讚男生,莫非有什麼情況?」

    晏琳立刻堅決地否定道:「我爸媽好歹是知識分子,怎麼會喜歡九分,我讚揚一句只不過實事求是而已。拜託,發花痴別聯想到我身上。」

    王橋腦子裡默想著晚上看過的歷史書,壓根沒有想到三樓走道上有兩個女生在議論自己,跑回寢室時,被看熱鬧的人群堵在門口。王橋朝裡面擠,問道:「出了什麼事情?」

    「打架。」

    「誰打架?」

    「好像是包強。」

    寢室裡,包強坐在床上,散發著酒氣,指著同學洪平罵道:「老子睡了你的床,是看得起你,還敢來拉我。」他手裡拿著一把砍刀,在空中胡亂揮舞。

    在酒精作用下,麻臉嘲諷的語氣在腦海裡飄來飄去,讓包強火氣更大,在寢室裡教訓起學派。

    寢室裡還有三個世安機械廠的子弟,許瑞與包強從小在一起長大,關係挺不錯,他站在刀鋒以外勸道:「包強,都是同學,把刀收起來,等會兒老師就要來了。」

    包強斜著眼道:「許大馬棒,世安廠的人怎麼胳膊肘往外拐,幫著外人。老子睡了他的床有什麼了不起,還敢來拖我。」

    被稱為許大馬棒的人叫許瑞,因為電影《林海雪原》太出名,在上小學時就被同學叫作許大馬棒,習慣成自然,如今他對許大馬棒這個綽號沒有任何感覺,聽之泰然。許瑞繼續勸道:「你把刀放下,有話好好說,行不行?」

    另外兩位世安廠子弟站在許瑞身後,你一言我一語地勸說包強收起手中的砍刀。

    床對面站著幾人,最中間一人正是床的主人洪平。洪平的鼻子被打破,用草紙塞住,胸前還留著斑斑血跡。他提著一張木板凳,警惕地看著那柄砍刀,對著圍觀同學道:「包強講不講道理?睡了我的床,我輕言細語請他起來。他二話不說,翻身就給我一拳。靜州城裡人當真了不起,欺負我們縣城來的鄉巴佬。」

    在學校住宿的同學裡有三分之二來自靜州各縣城,洪平此語引起了很多人共鳴。靜州是盛產地域歧視的地方,由於實行嚴格的戶籍制度,縣城裡的人很難將戶口轉到市區,從解放到現在的數十年時間,市區與縣城變得涇渭分明,市區歧視縣城,城市歧視農村。在靜州求學的縣城同學或多或少受到過市裡人歧視,他們從感情上傾向於洪平。

    包強酒精上頭,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破口大罵道:「昌東縣疙瘩跑到靜州來操社會,你信不信,老子明天找人砍死你。」

    洪平提著板凳,怒氣上湧,道:「有種就單挑,找人幫忙算什麼好漢。」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0:50
第九章妙手奪刀

     包強如被點燃的炮仗一樣跳了起來,站在床邊,道:「誰攔我,老子不認人了。」他揮刀亂舞,許大馬棒等人怕被誤傷,紛紛退到一邊。

    包強舉刀揮了幾下,見洪平沒有退讓也沒有還擊,面子上掛不住,便揮刀砍了過去。洪平舉起板凳抵擋。只聽得「噗」的一聲,砍刀嵌在板凳上,一時拔不出來。

    王橋從小打架無數次,經驗豐富,瞧見包強只是虛張聲勢,並不是真的要砍人,也就沒有馬上勸架。他拿起傳呼機看了看時間,見時間即將到十二點,就在眾人身後猛喊一聲:「老師來了。」趁著相持中的兩人稍有分神,他上前一步,一隻手抓刀柄,一隻手握板凳腿,猛地用力,將兩件武器都搶了過來。

    恰好這時,寢室日光燈滅掉。

    熄燈時,有兩位老師會準時巡查寢室。他們剛上樓,聽到最裡間的寢室一陣鬧聲,趕緊拿著電筒走了過來。

    復讀班負責人劉忠舉著電筒朝裡照射,憤怒地道:「誰在鬧事?」話音未落,一條板凳便扔到腳前。

    由於現場一片混亂,隨後又突然熄燈,很多人都沒有看清楚是誰奪走了板凳。劉忠用手電筒射了射板凳,見板凳上嵌著砍刀,嚇了一跳,低聲對身邊的老師道:「你把保衛科的人叫來。」

    劉忠用腳踩住板凳,用嚴厲的聲音道:「大家都回到各自床位上,不要擠在這裡。門口的同學圍在這裡做什麼,都回到各自宿舍。」他一邊說,一邊將板凳朝身後踢。

    包強熱衷於混社會,可是畢竟還是學生,對學校當局還有一些慣性的服從。他離開了洪平的床,坐到自己床前,用仇恨的眼光瞧著洪平。

    劉忠聞到包強散發出的濃烈酒味,有意拖延時間,大聲道:「這個寢室有沒有班幹部,有沒有?」

    在寢室的角落裡,小個子學生傅遠方是靜州一中的畢業生,成績很好,高考失誤後,窩窩囊囊地來到復讀班。任課老師大多認識他,因此他被任命為學習委員。以前在靜州一中也有打架的事情,但是從來沒有發展到動刀子的地步,傅遠方被嚇得夠嗆,嘴唇哆嗦著道:「我是理科一班的學習委員。」

    劉忠直接叫出了傅遠方的名字,憤怒地道:「傅遠方,你身為班幹部,為什麼不制止打架鬥毆,還有沒有班幹部的責任感?」

    聽到劉忠的指責,王橋差點笑了出來,權力有多大,責任就有多大,復讀班學習委員也就是收發作業,幫老師出出通知,根本沒有權力和能力來制止這一場打鬥。

    劉忠老奸巨猾,暴跳如雷地訓斥傅遠方,將事件的兩個主人公都冷落在一邊。洪平和包強都愣愣地看著大發雷霆的老師,一時之間忘記了自己才是事件主角。

    王橋見另一個老師悄悄離開,馬上醒過味來,暗道:「劉老師腦子很好用啊,懂得緩兵之計。」

    劉忠將班幹部訓斥一頓以後,又開始教育看熱鬧的同學:「你們寢室有室長沒有?沒有,明天開會,選一個室長出來。你們都是成年人了,如果不讀復讀班,就要到社會上自食其力。你們要學會自我管理,不能總是依靠老師,老師能管你們多久,也就一年兩年的時間。你們想一想,兩個同學如果打出事,輕則被開除,重則被公安機關抓走,你們這是看著同學到懸崖邊上而不出手相助。」

    囉囉唆唆地講了一陣,王橋悄悄看了看時間,此時已經距離熄燈有近十分鐘,心道:「保衛科的人應該到了。」

    又過了一兩分鐘,手電光射了進來,幾個保衛科幹部走進寢室。保衛科金科長比起劉忠就嚴厲得多,簡單問了情況,他就用強光手電射向包強,另一隻手將手銬甩得嘩嘩響,厲聲道:「包強跟我走,膽子還不小,還敢動凶器,信不信我關你幾天。」

    包強這時醒悟過來自己是社會青年,不想在保衛科人員面前裝慫,仗著酒勁,梗著脖子道:「你好**凶,憑什麼關我?」

    金科長勃然大怒,道:「今天不收拾你,我不信金!」

    保衛科幾個幹事一擁而上,將包強牢牢按住,戴上手銬。金科長道:「把凶器拿到保衛科,攜帶管制刀具入校,你娃膽子夠肥。」

    被戴上手銬以後,包強的酒被嚇醒了三四分,心裡發憷,嘴巴還不服輸,道:「走就走,今天不是我先動手。」

    金科長見包強軟了,又用手電照著洪平,道:「你娃也不是省油的燈,半夜打架是不是很光榮,讓同學們休息不好,明天如何學習?你算一算,從熄燈到現在二十來分鐘,這一屋子人有四十四個人,加在一起就是浪費八百分鐘。你要為這八百多分鐘付出代價,跟我走,到保衛科反省。」

    隨著手電筒遠去,宿舍恢復了平靜。

    王橋摸黑到衛生間裡漱口洗臉,出來時,遇到了劉忠和另一位老師,金科長離開以後,他們並沒有離開,在宿舍轉了一圈,來到衛生間方便。

    劉忠對只考九分的關係生王橋印象很深,忍不住訓斥道:「你怎麼搞的,熄燈這麼久了,還在這裡囉唆!」

    王橋不卑不亢地道:「很快就睡覺。」

    劉忠又道:「今天晚上是怎麼回事?」

    王橋不想和這些老師多廢話,道:「不太清楚。」

    晚自習結束,他到小樹林裡鍛鍊,並不知道寢室打架的原因,「不太清楚」是一句老實話。很多時候,老實話並不是順耳話,劉忠原本就對王橋有偏見,聞言很不高興,道:「你站住,老師問你話,你這是什麼態度?」

    王橋來到復讀班就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無論公益事業和管閒事都要耽誤學習時間,這不利於實現高考這個大目標。因此他不願意管閒事,也不願意與學校領導和老師過多接觸。

    「我確實不清楚,不能胡編亂造來誤導你。如果要瞭解情況,可以問其他同學,保衛科也能有真實筆錄。」說到這裡,王橋還是覺得自己話多了,便住口。

    這句話給劉忠的印象就是「頂嘴」,眼前的「九分」長得牛高馬大,所言又有幾分歪理,他一時無法駁斥,就生氣地揮手,道:「走,走,走,快點回寢室,好好學習才是老正經。」

    等到王橋走遠,劉忠指著其背影,道:「這個學生是關係生,根本達不到入學基本成績,就是數學考九分的那位。」

    另一位老師追到門口,好奇地看著王橋的背影,道:「他的氣質還不錯,沒有想到是個草包。如果我是學校領導,就要頂住壓力,決不能讓這種草包混到學校來。」

    劉忠搖著頭,道:「領導也有領導難處,這麼大一個學校,總得有求人的地方,理解萬歲。只要『九分』不惹事,混完一學年,我們就算完成任務。我跟詹老師談過,別跟『九分』計較,也別用言語刺激他,看他樣子也是凶神惡煞的。」

    王橋沒有讓劉忠影響自己的情緒,輕手輕腳回到寢室,關上蚊帳後,鑽進被子裡用手電看書。

    在宿舍另一角,吳重斌坐在床上觀察王橋。熄燈前,他恰好站在王橋身邊觀戰,清楚地看到王橋喊了一聲以後上前奪過板凳和刀具,然後扔到巡查老師腳下。這一系列動作乾脆利索,看似隨意,仔細想來卻頗有心機。他越想越覺得驚訝,這位著名的「九分」身上籠著一層濃霧,讓人琢磨不透。

    接近一點鐘,王橋關掉手電。在睡覺之前,他特意再看了看包強和洪平的舖位,仍然空著,沒有人。王橋心道:「包強和社會上的人混在一起,哪裡是復讀的樣子,遲早要成宿舍的害群之馬。」

    想了一會兒雜事,進入夢鄉。

    從看守所出來以後,他變得特別多夢,夢中有兩個主要情節,一是廣南第三看守所,二是在廣南合租的宿舍。今夜之夢,合租宿舍和看守所交織在一起。在夢中,王橋正在坐板,身邊是臭蟲和韓天棒,忽然之間,韓天棒變成了呂琪。呂琪幽怨地道:「你為什麼不回我的傳呼?」王橋急切地解釋道:「你給我打了傳呼,我怎麼沒有收到?我絕對沒有收到,不信你看我的傳呼機。」他想證明自己,從衣服口袋裡取傳呼機,他無論如何用力,也伸不進衣袋。呂琪開始掉眼淚,道:「你騙我!」

    臭蟲在旁邊冷笑,還不懷好意地打屁,屁味比黃鼠狼的臭屁還來得猛烈,呂琪被熏得摀住了鼻子。王橋大怒,轉身就用拳頭朝著臭蟲臉上打去。拳頭打在臭蟲臉上,異樣堅硬。

    王橋被手上的疼痛弄醒,他這才發現,在睡夢中自己的拳頭打在牆壁上。所幸整屋的人每天累得像豬一般,挨著枕頭就進入深睡狀態,沒有人被拳擊聲弄醒。醒來以後,呂琪就停留在王橋腦海中,一顰一笑如在眼前,根本揮之不去。

    在思念之中,王橋輾轉反側,過了很久才迷迷糊糊睡著,直到被起床號吵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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