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百態] 靜州往事 作者:小橋老樹(已完成)

 
Babcorn 2017-3-26 10:43:13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6 85843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0:59
第六十九章激鬥

     「嗖」,一把菜刀迎面飛來,劉建廠肩膀上被菜刀砍中,與此同時,槍聲響了起來。

    王橋翻過圍牆以後,頭腦便徹底冷靜下來。他判斷劉建廠應該有槍,翻入圍牆後也就沒有走大門,從側房窗口入屋。

    進屋時,恰好見到劉建廠舉槍。他果斷扔出菜刀,同時用盡全力朝旁邊閃去。未等硝煙散去,他迎著劉建廠奔了過去。

    王橋一把握住迎面砸來的**,重重一腳蹬在劉建廠胸前。

    劉建廠被踹飛了五六米,撞在牆上,從地上翻起來時,胸前一陣劇痛,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整個過程十分短暫,拋菜刀、開槍、交手,不過短短幾秒鐘。王橋沒有急於去查看晏琳的情況,彎腰將劉建廠皮帶抽了下來,緊緊反捆其雙手,讓其徹底失去了行動能力,這才返身走到晏琳身邊。

    他將晏琳嘴裡的臭襪子取下來,扔在一邊,輕聲安慰道:「沒事,我來了。」

    晏琳性格豪爽,膽子也大,可是畢竟從小在安全環境中長大,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險情。被解救以後,她縱身撲到王橋懷裡,嗚嗚地放聲大哭。哭了一會兒,她發現自己臉上手上都是血,急急地道:「你受傷了,傷在哪裡?」

    「被**打了,應該沒有傷到要害。」談起傷情,王橋這才感到右邊肩膀手臂火辣辣地疼痛。

    屋外響起急促的剎車聲,王橋拉著晏琳站了起來,道:「你把衣服拉好,肯定是楊紅兵跟著過來了。」他走出屋外,看見楊紅兵的腦袋出現在圍牆上,還未開口,又冒出一個腦袋。

    楊紅兵見到王橋和晏琳,鬆了一口氣。但是見到王橋身上的血,沒有將手中槍放下。

    院門打開,外面站著吳重斌、田峰以及十幾個警察。王橋神情異常平靜,朝屋裡指了指,道:「劉建廠在裡面,晏琳沒事,我被**打了。」

    刑警立刻朝屋裡衝去,王橋將外套脫了下來,坐在屋裡的高門檻上。

    楊紅兵從屋裡出來,道:「你下手好重,劉建廠肋骨應該斷了。」王橋抬起血淋淋的手臂,道:「若是**打在臉上,我就完蛋了,這是你死我活的戰鬥,誰敢手軟?」

    楊紅兵道:「你稍等一會兒,已經通知了醫院,馬上派急救車過來,你和劉建廠都要到醫院。劉建廠涉嫌盜竊、**、綁架好幾個重罪,肯定會被重判,十年內出不來,你以後可以安心讀書。」

    晏琳在裡屋找了一會兒,拿了一瓶白酒出來,道:「王橋,這裡有白酒,用來消毒。」

    王橋擺手道:「救護車馬上就到,讓醫生處理傷口。」

    楊紅兵打量著引發這次事件的女主角。女主角的身高與小鐘相近,臉上的血跡遮不住漂亮面容,有一種縣城女孩沒有的時尚味道。他暗道:「這個女孩父親是紅旗廠副廠長,在靜州是說得起話的人物,王橋能娶到這樣的老婆,人生就完全改變了,挨一槍也值。」

    幾分鐘後,又有剎車聲響,晏定康透過車窗見到了站在一個受傷青年旁邊的女兒。女兒安全了,他也就放了心,暫時沒有下車,坐在車裡看著女兒和旁邊的年青人。

    救護車隨即也到來,來到,王橋和劉建廠分別被送上救護車。

    晏琳正準備上救護車,聽到一聲招呼,回過頭,見到了臉色冷峻、異常嚴肅的父親。

    王橋的傷勢比想像中要嚴重,處理完傷口以後,昏沉沉地被送進病房。醒來時,睜開眼就見到坐在床前的晏琳。吳重斌和田峰坐在一旁看電視,見其醒來,趕緊圍了過來。

    幾人正聊著,晏定康步履沉穩地走了進來,道:「你們幾個暫時迴避,我要跟小王說話。」

    晏琳猶豫著不想出去,晏定康沉聲道:「你也出去。」

    所有人出去以後,晏定康將門關上,雙眼逼視王橋,道:「小王,你是不是在和晏琳談戀愛?」

    王橋掙紮著要坐起來,被晏定康按住肩膀,又躺了下去,仰頭答道:「是,我們在談戀愛。」

    晏定康一直在注意觀察著王橋,見其神情自若,不卑不亢,心中倒有幾分欣賞,道:「恕我直言,你有能力讓我女兒過上幸福、富足的生活嗎?」

    王橋道:「現在沒有,將來一定有,我們都很努力。」

    晏定康字斟句酌地道:「感謝你能捨身救晏玲,從這一點來說,你是一個勇敢的男人。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女兒終究要嫁出去的,我不是老糊塗的父親,也不想棒打鴛鴦。但是我有一個要求,你們即使要談戀愛,能否等到考上大學再說。在復讀班談戀愛極不明智,人的精力和時間有限,要在有限的時間做最重要的事情,在這個時候談戀愛而耽誤了前程,最終要雞飛蛋打。如果是個負責任的男人,就應該在考上大學後再考慮婚姻大事。你考上大學以後,我們全家都歡迎你。」

    他這一番話說得有理有節,其中有一個關鍵點是考上大學,潛台詞是考上大學就可以考慮,考不上一切免談。

    王橋將這番潛台詞聽得很明白,沉默了一會兒,道:「晏叔請原諒,我不能答應您的要求。談戀愛不是交易,我可以接受晏琳提出的分手要求,但是不接受晏叔叔所提的條件。」

    晏定康沒有想到王橋直截了當地回絕了自己,他直言不諱地道:「如果你考不上大學,憑什麼娶我的女兒?」

    王橋沒有退縮,道:「我一定會考上大學,沒有這個信心和決心,就不用復讀。」

    晏定康知道多言無益,伸手拍了拍王橋肩頭,道:「好好養病,早日康復。再次感謝你救了我女兒,以後有什麼難事儘管來找我。」

    走出病房,晏定康沒有理睬女兒,走到病房中部用於病人走動的大陽台,撥通了山南工業園區主任牛大偉的手機:「牛主任,有一件私事請你幫忙。」

    電話另一頭,牛大偉得知是晏定康女兒讀書之事,爽快地道:「解決紅旗廠子女的讀書問題原本就是工業園區職責,更何況是晏廠長女兒,給我半小時,我給你答覆。」

    晏定康站在陽台上俯視著樓下院壩,腦子裡回想著王橋的面容,不得不承認躺在病床上的年輕人頗具男子漢氣質,也難怪女兒會愛上他。想起女兒愛上了別的男人,莫名感受到一陣苦澀。

    十幾分鐘後,牛大偉回來電話:「齊主任,事情辦妥,明天就可以讓你女兒到山南育才中學報名。」

    放下電話,晏定康頗為感慨:「省工業園千方百計要將紅旗廠迎進園區,靜州市裡的頭頭腦腦反應遲鈍,居然到現在還想要紅旗廠出錢修公路。」

    陳明秀提著幾袋補品剛走上樓梯,被晏定康叫到大陽台處。陳明秀急切地問道:「談得怎樣?」晏定康道:「談得不怎麼樣,王橋一口拒絕了我的提議。」陳明秀讚道:「這個小夥子對愛情挺堅貞,長得怎麼樣,配得上我家晏玲嗎?」

    晏定康生氣地道:「現在什麼時候,還想這些問題,屁股坐歪了。我同牛大偉講好了,將晏玲轉學到山南育才中學。你要做晏玲的思想工作,工作的著重點就是安全問題。我已經下定決心,必須轉學,這是釜底抽薪之計。」

    山南育才中學是全省頂尖中學,能轉學過去當然是好事,況且經過此事,家人對靜州治安沒有絲毫信任。陳明秀明確表態支持轉學以後,好奇心再度高揚起來,追問:「那個叫王橋的男孩到底怎麼樣?」

    晏定康道:「你不是買了補品嗎,去看看就知道。晏玲的脾氣你知道,若是他們兩人堅持在一起,最終我們還是犟不過。我做惡人,你就去當好人,態度上要好一些,搞不好以後就是一家人。我在陽台上跟女兒談讀書的事,你去安撫王橋。」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0:59
第七十章風波惡

     陳明秀提著禮品袋走進病房,在門前叫過女兒,道:「你到陽台上去,你爸有事要跟你講。」

    等到女兒到了陽台,陳明秀立刻就進了病房。

    在病房裡,王橋正在翻看歷史書。聽到推門聲,瞧了瞧來人,便斷定這是晏琳的媽媽,便打招呼道:「你好,我是王橋。」陳明秀沒有想到女兒這位男朋友是很老練沉穩的人,饒有興趣地打量了一會,道:「你好,我是晏琳的媽媽。」

    近四十分鐘,陳明秀才從病房走出來,在陽台上沒有見到父女倆。尋到樓下,在一處偏僻角落見到相向而站的父女倆。晏琳見到母親過來,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嘩地流了下來,道:「媽,我不去山南,就要在這邊復讀。」

    陳明秀抱著比自己高一頭的女兒,道:「劉建廠是一個流氓團夥,抓了一個人,他還有很多同夥在外面,誰還敢擔保留在靜州不會再出事。你出了事,我和你爸怎麼辦?不管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我們,你都得轉學。山南育才中學質量高,平常人都進不去,你要珍惜這個機會。」

    晏琳心裡很明白,轉學已成定局,她只是捨不得與王橋分開,為了短暫的分手而傷心落淚。她提出一個要求:「爸,媽,我同意轉學。但是要等王橋出院我才轉學,他是為了救我才受傷,我不能讓他躺在病床上就一走了之。」

    陳明秀不等老公答話,搶著道:「這個要求合情合理,不僅你要留下來,我也留下來陪著救我女兒的人。」

    晏琳自然不願意母親跟在身邊,道:「媽,你就別跟著。」

    陳明秀認真道:「王橋住院,費用自然由我們家來出,我要負責結賬。他是我家女兒的恩人,不留個大人說不過去。」

    晏琳還想爭辯,晏定康不客氣地打斷了,道:「晏玲,我們以前有過口頭協議,讀大學以前不談戀愛,更何況復讀的關鍵時期,我們雖然沒有批評你,但是不代表沒有看法。響鼓不用重錘,明人不用指點。」

    一席話,說得晏琳紅了眼。

    陳明秀向著丈夫擠了擠眼睛,示意其不要再說,道:「晏玲,同學們都在病房,你去吧。」

    看著女兒背影走進病房裡,晏定康嚴肅地道:「你這是在縱容她,現在是什麼時候,怎麼能談戀愛,而且我懷疑晏玲被挾持與王橋有關。」

    陳明秀道:「做人要大度一點,不管怎麼說,小王冒著生命危險救了女兒。我看著他順眼,和女兒挺般配。」

    晏定康只覺一股怒氣往上衝,道:「你這人不僅屁股沒有坐正,胳膊肘還往外拐,盡幫著外人說話。」

    陳明秀笑道:「他若是成了女婿,也就不是外人。好了,別生氣了,我也同意你的觀點,考上大學以後再談這事。據我觀察,小王自尊心挺強,考不上大學十有八九不會進家門,就是苦了晏玲,初戀要受這麼多挫折。」

    雖然女兒沒有受到更嚴重的傷害,晏定康還是感到心情壓抑,道:「靜州的事我不管了,等會兒回山南,牛大偉幫忙聯繫了學校,晚上我去請他吃頓飯。」

    在王橋住院期間,晏琳被趕回學校上課,陳明秀則繼續留在醫院照料。在第三天出院時,陳明秀基本上掌握了王橋以及其家裡的大體情況,對這個勇敢的小夥子好感值不斷攀升,真心希望他就能成為自己的女婿。

    前兩天在醫院,王橋堅定地拒絕了晏定康,可是與陳明秀談話後,他爽快地同意勸說晏琳轉學。

    陳明秀談話重點與晏定康不一樣,晏定康是以考上大學為接納王橋的條件,陳明秀則根本不提條件,其談話的重點是安全。她與王橋進行十來分鐘的溝通以後,拋出了核心觀點:「據公安局朋友私下說,靜州黑社會猖狂得很,劉建廠還有很多同夥在外面,留在靜州極不安全,為了安全起見,這才想起轉學山南。你既然和晏玲談戀愛,肯定要為她的安全著想。晏玲現在不願意轉學,你能不能幫著勸勸?」

    解救晏琳以後,王橋暗自後怕,如果當時應對失策稍有偏差,晏琳肯定就會受到傷害。陳明秀提到安全問題,恰好擊中他內心深處的隱憂,痛快地答應勸說晏琳離開靜州。

    回到辦事處,王橋打開了禮品袋,驚訝地發現,禮品袋裡居然是太陽神和山南奶粉。他知道陳明秀買禮品應該不會和晏琳商量,母女倆相似的思維讓她們購買了相同的禮物。

    送走晏琳,王橋傷未痊癒就回到學校。

    這幾天在病床上一直在抽空讀書,可是畢竟少上了幾天的課,心裡頗不踏實。坐在教室角落,聽到老師在講台上唧唧呱呱,慢慢變得心平氣和。斜對面原本坐著晏琳,她轉學後便空了一個位置,好幾次遇到數學難題以後,他習慣性地將目光投向那個空位。

    以前面對晏琳的熱情,他覺得心裡矛盾,此時晏琳轉學,他又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此時,復讀班上呈現出臨戰前的氣氛,教室黑板上寫著「距離高考××天」的警示語,此數字不停地變小,弄得人心惶惶。

    學校組織了考前的摸底考試,考題難度與高考基本一致,這是學校對學生的強化訓練,也是摸底檢測。摸底考試結束以後,學校基本上能評估出高考上線率。

    王橋已經由「九分」晉陞為文科班的種子選手,受到各科老師的重點關照,特別是數學老師詹圓規,總是在王橋的錯題上寫下詳細批註,態度轉變得格外徹底。

    課間休息時,吳重斌從教室後門進入,神情緊張地將王橋叫到外面,道:「剛才許瑞給我講,靜州的黑老大胡哥因為劉建廠的事情大發脾氣,要請吃血飯的人來收拾你,據說要卸掉你的一隻腳。也不知是真是假。」

    「吃血飯」是靜州土稱呼,就是港台電影裡的殺手。據說對於吃血飯的人來說,卸腿和卸手是明碼標價的生意。王橋在看守所的日子裡,知道這方面的事情,立刻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道:「無風不起浪,既然許瑞都知道,極有可能是真事。再去問問許瑞,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兩人找到許瑞,來到小操場圍牆邊。

    許瑞道:「我堂兄以前也是世安機械廠,現在和胡哥在一起做生意。前天他在我家喝酒,無意中提起了你,說是你闖了大禍,有吃血飯的人要下你的腿。」

    王橋道:「你覺得有幾分真實性?」

    許瑞道:「十有八九是真事。王橋,這件事情千萬得保密,胡哥是靜州老大,向來心狠手辣,如果傳出去是我漏的消息,我和我哥就慘了。我這是拼了老命向你傳話。」

    王橋沒有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頓覺頭大如斗,道:「謝謝許瑞,我絕對不會把事情說出去。」

    吳重斌苦著臉,問道:「那個胡哥提到我們幾個沒有?」

    許瑞道:「沒有你們幾人的事情,堂兄就提到王橋,估計是劉建廠被抓的事惹惱了胡哥。」話說到這裡,他突然覺得一陣心虛,趕緊叮囑道:「我這是冒著生命危險給你們通風報信,我全家都是世安廠的,真要讓胡哥那一夥人知道是我通風報信,那就慘了。」

    王橋緊握許瑞的手,道:「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出賣朋友。」

    王橋回到教室後,罕見的心緒不寧,暗道:「幸好晏琳轉學了,她若是再遇到危險,我無法向她的爸爸媽媽交代。現在的關鍵是應該怎麼應對,我在明處,吃血飯的在暗處,防不勝防。」

    中午下課以後,王橋匆匆扒了幾口飯,便直奔刑警隊去找楊紅兵。刑警隊的人都在食堂吃午飯,除了值班民警外,辦公室房門皆關得嚴嚴實實。

    王橋在外面的公用電話亭給楊紅兵接連打了三個傳呼,皆無回應。他直奔美食街,找到小鐘。

    小鐘見王橋神情焦急,道:「楊紅兵昨天出差了,南下廣南,似乎有急事。我不知道是什麼事情,只知道他們幾人的通信工具全部上繳,我也聯繫不上他們。你有什麼事給我說,我轉告他。」

    失望之下,王橋在附近了小攤上買了一把彈簧刀,別在皮帶上,作為防身之用。以前他一直不主張用刀,即將面對吃血飯的傢伙,沒有武器,難免吃虧。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0:59
第七十一章第一次

     王橋十分擔憂晏琳安全。

    劉建廠曾經多次騷擾過晏琳,這一次,吃血飯的人會不會針對她,很難說。他得到消息後,直奔長途客車站,坐上了前往山南的客車。

    由於擔心吃血飯的人先下手為強,王橋恨不得馬上就飛到山南。

    汽車走得非常緩慢,就好像老太婆走路一般。經過漫長的一個小時,汽車終於來到了山南。

    如果在尋常時間,王橋會選擇坐公共汽車到育才中學,可是在這非常時刻,他想立刻見到晏琳,以確保其安全,所以打車去目的地。

    十來分鐘,他找到山南育才中學。

    山南育才中學大門緊閉,只留下一個側門,來客進出皆要登記。王橋到路旁的文具店買了一個筆記本,然後拿著筆記本朝側門走去。進側門時,恰好一位老師也朝裡邊走,他加快腳步,與老師並肩而行,微笑著問道:「請問老師,高三的教室在哪邊?」老師禮貌地道:「就在正中辦公樓的左邊,三樓。」

    兩人說著話走進側門,保衛幹部不疑有詐,就沒有阻攔和詢問。

    辦公室左邊有風華樓,二樓全是高三的教室。王橋確認位置以後,先到廁所蹲了個大坑,在臭氣中想著心事。從廁所出來以後,等了三十分鐘,終於傳來下課鈴聲,學生們從教室裡湧了出來。王橋站在下樓的拐角處,他個子高,只要晏琳出來,必然會看到。

    晏琳一個人默默地走出教室,總覺得有目光在盯著自己。左顧右盼,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再往前走幾步,赫然在拐角處看到一張自己朝思暮想的臉。她壓抑著內心激動,快步上前,道:「你怎麼來了?」

    王橋道:「有事找你。」

    晏琳壓抑著激動,與王橋保持著一拳之距,順著人潮下樓。王橋道:「你是住校還是在其他地方?」晏琳道:「住校。但是能出去,晚上七點才上晚自習。我請你到外面吃晚飯。」

    王橋道:「我要到我姐家裡取一張名片,很重要。劉建廠的同夥想找我麻煩,我特意過來給你說一聲,最近儘量不要離開學校,雖然他們不會找你的麻煩,但是小心駛得萬年船,謹慎無大錯。」

    每次提起劉建廠,晏琳就會後怕,心又被揪緊了,氣憤地道:「還真是沒完沒了,公安局的人都是吃白乾飯的,好人成天擔驚受怕,壞人得意猖狂。」

    王橋道:「改變不了現實,我們就得接受現實。我原本想請楊紅兵出面解決問題。不巧的是他出差,聯繫不上他。而且楊紅兵初到靜州刑警隊,無職無權,他去做工作不一定有效。」

    晏琳忐忑不安地道:「事情很嚴重嗎?」

    王橋道:「嚴重。雖然我不怕,可是被這群地痞流氓纏上,高考肯定要受影響,我得有脫身之計。」

    兩人說著話,走出校園。到了校園外面,晏琳便握著王橋的手。步行二十來分鐘,來到大姐王曉的家。

    大姐懷孕、生子以後一直就住在張家,她自己的房子一直空著。

    進屋以後,晏琳讚道:「裝修得很不錯啊,放在靜州絕對是一流水準。」

    「我姐在廣州開過裝修公司,姐夫經濟條件又好,這是他們的新房,裝修自然會好一些。」

    晏琳很有新鮮感,左瞅瞅右瞧瞧,發現在正面牆上有大幅照片的淡淡印痕,道:「這是大照片吧?」

    「他們的結婚照,我姐一直不願意取下來,隔了很久才取下來。」

    「我想看看,行嗎?」

    當王橋將包裹在外面的布套取下時,晏琳在照片前定住了,過了半晌,用萬分惋惜的語氣道:「這是我看到的最漂亮的結婚照,可惜!」王橋又將布套小心翼翼地套在大相框上,道:「這是我姐最珍貴的東西,一定要恢復原狀。」

    晏琳從身後抱住王橋,頭貼在其後背上,道:「你一定要注意安全,絕對不能出事,實在不行就離開靜州,惹不起就躲。」

    王橋道:「我要跟一個老朋友聯繫,如果他沒有辦法解決我的事,我就離開靜州,找一個安全的地方複習。」

    晏琳突然傷感起來,道:「一定要注意安全,我希望你健健康康。」

    王橋轉過身體,溫柔地親吻著女友溫潤的嘴唇。激情在年輕身體裡如大海般奔騰,兩人緊緊相擁,慢慢朝著裡屋移動。

    山南初夏的氣溫在二十度上下,王橋和晏琳皆輕衣薄衫,到了床邊時衣冠散亂。前一段時間與晏琳親密時,王橋皆在關鍵時間強忍衝動,經歷了劉建廠綁架事件,兩人關係迅速昇華,此時在全新的安全環境裡,能量猛然釋放。

    晏琳知道這一天遲早要到來。當最後一塊衣衫離開身體時,微風吹來,肌膚上被驚起無數小顆粒。那雙如有魔力的手掌不僅沒有安撫皮膚上的小顆粒,手掌經過之處,小顆粒更如雨後春筍一般快速生長。

    王橋半跪在床前,注視著光滑如玉的身體,慢慢俯下身,從嘴唇開始親吻,然後一路朝下。

    那一刻終於到來,晏琳感受到溫暖硬物強有力的進入,情不自禁地「啊」了一聲,由輕到重、由緩到急的衝擊如海浪一樣拍打著她。有疼痛,比想像中輕微。度過了最初的緊張和忐忑,小腹處漸漸升起一股暖流,向全身各處發散。她抓緊了王橋的後背,小聲**起來,身體隨著節奏起伏。

    激情過後,床單上有一片血跡。晏琳披上王橋寬大的外套,跪在床邊,道:「我要保留這個床單,給你重新買一床換上。」

    王橋全身放鬆,躺在床上,欣賞著女友玲瓏有致的身體,道:「不用,我拿一床換上就行。」

    「你身上有好多傷疤,都是那天**留下的。如果當時**打到眼睛,肯定會瞎的,當時我好害怕,腦子一片空白。」晏琳用手撫摸著麻子一般的傷口,臉貼在強壯的肩膀上。

    纏綿一陣,王橋想起了要辦的正事,光著身體從床上爬起來,從抽屜裡找出名片,到客廳給孟輝撥了過去。

    這一次很順利,電話響了三下就接通,聽到孟輝聲音,王橋鬆了口氣。

    聽罷事情經過,孟輝道:「這一次你找對了人,我來辦這件事最為妥當。我看你的電話是在山南,我們見面細談,你等我電話,我來定地方。」

    晏琳拿過名片,奇怪地道:「省公安廳的副處長?王橋,聽你打電話的口氣,和這位處長很熟悉,你怎麼會認識這種人物?」

    王橋將晏琳抱在懷裡,下巴摩挲著秀髮,道:「我是在廣南闖蕩時,陰差陽錯之下我被關到看守所,恰好與孟輝關到一起。」

    「孟輝是公安,怎麼會被關在看守所?」

    「具體事情不清楚,我從看守所出來以後,就到復讀班來了。」

    兩人耳鬢廝磨,激情很快重新聚集、燃燒,擁抱著朝臥室移動。突然,電話鈴聲大作。王橋趕緊來到客廳,抓起電話。孟輝道:「蠻子,我在省政府家屬院外的快樂驛站茶館,你趕緊過來。」

    王橋放下電話,回到床邊,正準備告辭。晏琳抓住他的手,滿臉幽怨。王橋看了看時間,道:「還要,下面受得了嗎?」

    晏琳只是捨不得他離開,沒有料到王橋理解有誤,被問得面紅耳赤,伸手擂了幾拳,道:「以前覺得你挺嚴肅正經,沒有想到是個壞傢伙。」

    王橋道:「我們老家都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說罷,低頭咬住胸前淺紅色的漂亮蓓蕾。晏琳身子一下就酥軟無力,喃喃地道:「孟輝還在等你,不要耽誤了正事。」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0:59
第七十二章老信件

     王橋霸氣地道:「不管,我們再來一次。」

    第一次時,晏琳心理受到的衝擊大於身體反應。第二次時,快感如潮汐一般湧向全身每個神經原,晏琳拉了一件衣服放在嘴裡,勉強控制住**聲。

    前一次王橋爆發時,晏琳沒有體會到高潮,此次感受要強烈得多,幾乎與王橋同時到達高潮。

    在床上休息幾分鐘以後,晏琳趴在王橋肩頭,催促道:「你快去,不要讓別人等久了,我等會兒還要回學校。」

    王橋快速地穿上衣服,道:「你不用太急,先在屋裡休息。」

    晏琳道:「可以洗澡嗎,你姐會不會突然回家?」

    王橋拉上褲子拉鏈,道:「我姐住在姐夫家裡,一般不回來,就算要回來,你也不用怕,她看見兄弟媳婦,高興還來不及。」

    晏琳撐起身子,用嘴唇在王橋額頭親了親,道:「別耍貧嘴,快去啊。新床單在哪裡?我來換。」

    王橋道:「在衣櫃裡,自己找。」他走到門口時,晏琳從床上翻起,抱著他,親吻數次,才讓心愛的人離開家門。

    換上衣服後,晏琳將舊床單疊好裝進塑料袋,從衣櫃裡找出新床單,鋪好後到衛生間洗澡。洗浴時,回想著剛才在床上的瘋狂,臉上一陣發燙,在心裡默唸著:「我愛王橋,我永遠愛王橋。」在洗澡時,她發現食指指甲居然破了,不痛,但很難看。想著指甲破掉的原因,臉上更燙。

    洗浴畢,晏琳在房間裡找指甲刀,欲將指甲修整齊。

    拉開書櫃下面的小櫃子,裡面放著一個木盒子,打開木盒子,裡面有一疊信件。她正在準備關掉盒蓋,無意中看到封面上寫著「王橋收」幾個娟秀字跡。

    從理智上來說,她應該把這一疊信件放回去,可是這種字體的字很眼熟,經常出現在王橋教材上,在強烈好奇心的驅使下,她拿起了第一封信。

    這是從靜州和廣南寄出來的信件,寫信人叫呂琪,信中充滿柔情蜜意和濃得化不開的思念。

    晏琳和王橋剛有肌膚之親,細細體味,她現在的心境與信中描述極為相近。看罷第一封信,她毅然將木盒子關掉,不再看其他信件。此時她猶如從一千度的熔爐突然掉進了零下一千度的冰窟,呆呆坐在椅子上,眼淚不爭氣地湧了出來。幸福來得猛烈,消失得更突然,讓她手足無措。

    坐在窗邊,天漸漸黑了下去,晏琳霍地站了起來,心道:「我真傻,何必糾結於以前的事,他若是一個沒有故事的人,我也不會愛上他。只要他對我好,何必計較以前的事情。計較以前的事情是自尋煩惱。」

    她找了一張紙,在上面寫道:「我回學校了,記得和我聯繫,星期天要來看我。」然後將條子放在了枕頭上。走出門時,她又折回,在便條上加上一句:「給我寫信,地址是山南育才中學高三六班。」

    晚上十點,王橋回到家裡。

    為了保護許瑞,王橋堅持不提供「追殺令」的消息來源,這就讓孟輝放棄使用正式渠道。他讓山南的社會大哥給靜州胡哥帶話,勸其放棄所謂追殺。到了九點得到正式回應,此事一筆勾銷,從此井水不犯河水。

    得到明確保證以後,王橋鬆了一口氣,他向孟輝提出了自己的疑慮:「孟哥,如果我不認識你,莫非就眼睜睜看著黑社會來卸掉我的腿?我怎麼感覺公安機關在縱容和包庇黑社會。」

    孟輝以間接的方式證實了王橋消息的準確性,道:「這事有點麻煩,公安局辦案講究程序,你這種沒有確切消息來源的事,很難引起重視,立案都難。」

    王橋道:「明明知道有人要卸掉我的腿,公安機關卻在一旁乾瞪眼,這叫什麼事?如果我要主動反擊,公安機關對付的將是我。說來說去,我這個受到威脅的人很有可能成為罪人。」

    孟輝道:「程序正義和結果正義誰更優先一直困擾著公安機關,前些年更注重結果正義,如今大家都在講法治,程序正義擺到桌面上。以我個人來講,程序正義和結果正義同等重要,但是為了程序正義有時不得不損害結果正義,這樣做總體來說更公平。七十年代砸爛公檢法,根本不講程序正義,製造了太多悲劇,教訓深刻。」

    王橋道:「停停停,我們討論的話題偏了。我個人的事情是特例,可以不談。我們更應該討論黑社會為什麼茁壯成長,嚴重威脅到了老百姓的生活,這樣下去絕對要出大問題。」

    孟輝拍了拍王橋的肩膀,道:「黑社會自古就有,沒有哪個社會能夠真正徹底剷除,這裡面有歷史文化因素,更關鍵是經濟因素。我這些年一直陷在黑社會裡面,早就厭煩了,幸好現在不用再混黑社會,活在陽光下真好。你既然選擇讀書,那就和這個黑暗社會完全脫離,爭取在陽光下生活。」

    王橋道:「這話說到我心坎裡了,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不能和黑社會沾邊。」

    謝過孟輝,王橋步行回家。

    一件有可能惡化的大事被輕輕鬆鬆地消於無形,王橋既高興又感慨萬千,經過此事,他深切地感受到作為底層小民的無奈,個人武力在強大的社會組織面前顯得格外渺小。走到院門口,王橋心道:「我真笨,早就應該想到讓孟輝出手,我也不惹這麼多麻煩。」隨即又想道:「一介小民任人宰割,毫無反抗能力。我一定要考上大學,踏上這個台階進入上層社會。」

    進屋看到晏琳留下的紙條,王橋心情莫名低落起來。平心而論,晏琳從相貌、性格、學識到家庭皆很優秀,他已經敞開懷抱接受了晏琳。可是「接受晏琳就是對呂琪的背叛」的想法如毒蛇一般盤踞在腦海裡,他痛恨自己用情不專一,有了新歡就忘記舊顏,甚至懷疑自己的人品。

    轉念之間,他又想起呂琪拍打男子的親密畫面,這個畫面如刀鑿斧切的印在腦海裡,隨著時間流逝沒有淡去,反而越發地清晰起來,刺得五臟六腑難以言明地疼痛。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任香菸慢慢地燃,王橋默默地背誦著自己最熟悉和喜愛的古詩。

    早上,王橋打開底樓車庫,將存放於其中的摩托車取了出來,擦拭乾淨以後,騎著摩托先到省政府家屬院。看過姐姐與小侄兒以後,再騎著摩托車回靜州。

    擺平了被黑社會威脅的麻煩事,王橋開始全身心地為高考進行猛烈衝刺。他每天學習時間超過了十四個小時,瘋狂的學習讓其體重迅速下降,脫掉外衣會看到清晰的「排骨」。晏琳留下的四袋山南奶粉和五盒太陽神口服液成為支撐王橋身體的精神武器,每當喝下潔白的奶粉和透明的口服液,精力似乎又重新回到身體裡。

    劉滬心理負擔頗重,在高考衝刺前夕,出現了嚴重失眠症,整夜睡不著覺,白天上課直打瞌睡,頭髮變得枯黃,憔悴得如老了十歲。

    1995年5月1日,這是勞燕分飛的戀人永遠會感謝的日子。3月25日,國務院重新發佈修改關於職工工作時間的規定,將每週工作時間改為40小時,即實行雙休日工時制,從5月1日起實施。

    新工時實施以後,王橋可以選擇在週五離開靜州,在週日中午回到靜州。每週例行的補習時間改在週日下午。

    晏琳格外歡迎這個條例,週一就給王橋寫信,問他週五是否到山南。接過信以後,王橋產生了給晏琳買一個數字傳呼機的念頭,但是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從廣南看守所出來以後,給呂琪打了無數次傳呼,始終沒有回答,讓他對傳呼產生了心理陰影,寧願就用通信的方式與晏琳聯繫。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0:59
第七十三章夢境

     到目前,王橋給三個女人寫過信。在給初戀女友楊明寫信時,他激情澎湃,每次都寫下長篇大論,談愛情、談理想、談人生。在給呂琪寫信時,他總有述不完的相思之情,但是篇幅不會超過兩頁。如今給晏琳寫信,只有薄薄一頁,開篇直接談事,約定見面時間。

    不同的寫法代表不同的人生階段和人生態度。

    晏琳極喜歡王橋的信件,每次收到信後,都要反覆閱讀,然後小心翼翼地收藏好。她覺得這些信件就如上天賜給自己的禮物,值得永遠保存。她腦中經常會閃出那個叫呂琪女子娟秀的字跡,就儘量用「過去就讓他過去吧」來安慰和鼓勵自己。

    星期五下午,晏琳離開學校,來到省工業園區父親暫居的房屋。她準備先陪著爸爸吃飯,然後想辦法進城。

    省工業園區是一片大工地,紅旗廠臨時辦公室位於一座小山坡下面,在一片黃桷樹下建了一排平房,最中間那一間就是父親晏定康的辦公室。他奇怪地看著女兒,道:「今天怎麼到這裡來,有事嗎?」晏琳看著鬍子拉碴的父親,道:「爸,這周開始實施雙休日,你忘記了嗎,不回靜州?」

    晏定康拍了拍額頭,道:「我忘得乾乾淨淨了,這裡事太多,實在走不開,你媽估計也來不了。還沒有吃飯吧,到我們簡易伙食團吃飯。」

    平房東端是簡易伙食團,擺著四張大圓桌,桌上有幾大盆菜,有肉有魚還有蔬菜,每桌七八個人圍坐在一起,談笑風生,氣氛融洽。吃飯的人都是紅旗新廠籌建組成員,他們從靜州的大山溝來到了山南工業園,對新廠充滿期待,心氣順,幹勁十足。

    在以前封閉的環境下,整個廠區就如一個大院子,左鄰右舍非常熟悉。晏琳在伙食團就如回家一般,一點都不覺得怯生。

    正吃著,外面響起一陣汽車聲。省工業園區主任牛大偉手提著安全帽走了進來,道:「老晏,別吃了,跟我走,介紹幾個搞基建的朋友跟你認識。」

    「我在吃呢,老牛盡搞突然襲擊。」晏定康放下碗,看了一眼女兒。

    牛大偉湊在晏定康耳邊道:「晚上有省委辦公廳的頭,見一見有好和。」

    晏定康就對女兒道,「吃了飯回學校,今天晚上不用看書,好好休息,明後天把時間抓緊。」

    父親離開後,晏琳匆匆吃了飯。

    她與同桌人告別以後,在工地路口坐上開回東城區的公共汽車,換乘一次後,來到王橋姐姐的住處。站在院內,看到陽台上掛著王橋的衣衫,心裡一陣狂喜,上樓時只覺身輕如燕。到了門前,晏琳正要伸手按門鈴,猛然間想起呂琪以及厚厚一疊信,心情又黯淡起來,她隨即給自己打氣道:「呂琪是過去式,我是現在式。只要王橋真心愛我,我何必計較他的過去。」

    房門打開,晏琳只覺一股大力傳來,被王橋攔腰抱進屋裡。旋轉幾圈以後,晏琳雙手抱著王橋的頭,道:「輕點,輕點,頭昏了。」

    「怎麼才來?」

    「先到我爸的工地上去,星期五不去他那裡露個面,要被他懷疑的。」

    親熱一番以後,王橋道:「稍等,我煮了臘排骨,味道好得很。我還帶了張數學卷子,這一次我考了71分,數學排到全班第13名,詹圓規這次特意表揚了我。」

    晏琳道:「能得到詹圓規表揚,真不容易,現在沒有人叫你9分了吧?」

    「沒有人叫9分了,現在我又成了蠻子。」

    「我喜歡聽別人叫你蠻子。」

    「來,嘗一塊。這是掛在農村灶台上的老臘排,和城裡的速成臘排不可同日而語。」王橋夾了一塊臘排骨,喂到了晏琳嘴裡。

    晏琳依偎在男友懷裡,品嚐著風味濃郁的農家老臘排,吃完過後,嗔怪道:「臘排骨太好吃了,你是不是不安好心,想讓我長胖?我在紅旗新廠伙食團吃過,還讓我吃。」

    「你不吃就行了。」

    「太好吃了,我忍不住。」

    「這也簡單,等會兒反正我們要做運動。」

    「你壞。」

    談笑間,荷爾蒙如小松鼠一般在兩人眉眼間互相傳遞,最終迸發出不可遏制的火花。王橋如山中來的野人,將高挑的晏琳橫扛在肩上,朝著裡屋走去。

    「別,我才從工地回來,要洗澡。」

    聽聞此語,王橋扛著晏琳朝衛生間走去。晏琳站在浴室裡,頭髮散亂著,看著王橋不懷好意的笑容,道:「你站著做什麼,快出去啊,我要洗澡。」王橋不言不語,三下五除二就將自己衣服脫掉。晏琳看到王橋手臂上密佈的被**打中的傷疤,一顆心完全融化了。

    鏡子裡有兩個人影,一個矯健,無一絲贅肉,一個勻稱高挑,曲線優美。兩人並排而立,安靜地欣賞著鏡中之人。熱水從天而落,從王橋的腦袋、肩膀上濺落而下,撞在晏琳臉上和胸前。

    晏琳伸手數著王橋胸前的肋骨,心疼地道:「你太用功了,瘦得不像樣,肋骨可以彈琴了。」王橋道:「我就是瘦點,劉滬更慘,整個人都變形了,頭髮稀稀疏疏,就像沒有吃飽飯的災民。」

    「不知什麼時候實現共產主義,不用參加高考,不擔心找不到工作。我想起劉滬的狀態心酸得很,忍不住想哭。」晏琳抱緊了王橋,用手握著王橋胸前的鐵絲做成的項鏈,道,「人這一輩子吃苦和享福有定數,你以前吃過那麼多苦,以後肯定會很幸福。」

    擁抱一會兒,激情上升,暫時驅走了殘酷的現實。

    這是兩人第三次親密。

    晏琳背靠著浴室的牆,大腿微微抬起,眼前是傾盆大雨以及嚴肅專注的英俊面容,她渾身顫慄著忍受著電擊一般的感受,問道:「你愛我嗎?」王橋認真地道:「愛。」答完,慢慢往回抽,再迅速前進。晏琳「啊」了一聲,眼神漸迷離,再問:「真的愛嗎?」王橋鄭重地道:「真的愛。」

    激情之後,晏琳換上王橋的衣服,將秀長的雙腿盤在沙發上,道:「今天是第一個雙休日的開始,我們去看場電影。」王橋搖頭道:「我們還是抓緊時間學習,詹圓規在前兩天組織了一次考試,我得了71分,幾道錯題都是確實沒有弄懂的,你幫我講講。然後我們互相來抽考歷史和地理,這樣才能將失去的時間搶過來。」

    熱戀中的人只要能在一起,哪怕住在草棚都會覺得甜蜜,晏琳溫順地道:「好吧,我們不看電影,繼續複習。把數學卷子拿給我看一下,能考71分,我都吃驚,再發展下去,我無法給你當老師了。」

    星期五的晚上,兩人學數學,看歷史,背英語,再吃太陽神,喝奶粉,到了晚上十二點開始煮臘排骨,吃得滿嘴流油以後,洗澡,上床,再做愛。

    夜深,王橋做了一個夢,夢中,他在凜冽的冬天回到廣南的簡陋出租房,呂琪點燃了蠟燭,她的臉也被燭光映得一片紅潤。他提著裝滿開水的桶跑到了二樓,倒進大桶裡,然後飛快地跑回來,道:「水夠了,趕緊洗澡。」等到呂琪進入簡易浴室以後,他又提了一桶熱水倒進水桶,然後飛一般鑽進浴室。

    在夢境中,呂琪近在咫尺,髮絲、眉毛皆看得清清楚楚,王橋能感受到身體的光滑和熱量。他抱著呂琪,不停地問:「你到哪裡去了,為什麼找不到你,為什麼不和我聯繫?」呂琪冷淡地笑了笑,掙脫王橋的懷抱,道:「我去拿洗髮液。」王橋來不及阻擋,呂琪已經走出了門,只留下一個半遮半掩的門在風中晃動。他光著身子就衝了出去,四處皆無呂琪的影子,他越找越是焦急,於是站在院裡大聲地喊:「呂琪,呂琪。」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0:59
第七十四章高考

     在夢境中呼喊了幾句,王橋猛然醒了過來。睜開眼時,藉著月光,看到晏琳安靜的睡容。他神情有短暫恍惚,隨後從夢境回到了現實。他將被角朝上拉了拉,遮住晏琳光滑的肩頭。然後躺進被窩,將光滑溫熱的身體抱在懷裡。

    晏琳將頭埋在王橋的懷裡,夢意全無。

    她無意中看到王橋的信件,呂琪的名字便牢牢刻在了心裡,今天晚上被王橋的夢話驚醒,一聲聲「呂琪」的呼喚如此清晰地傳了過來,在耳中縈繞旋轉,始終不停。

    一夜無眠,晏琳睜著眼到天明,當第一縷光線射進屋,她起身為王橋煮早飯。

    王橋睜開眼睛,見到枕邊無人,耳中傳來鍋碗的響聲。他走到廚房邊,見晏琳正在全神貫注煮稀飯,道:「你臉色不太好,怎麼回事,昨晚沒有睡好?」

    晏琳回過頭,擠出些笑容,道:「女人早上起來都是蓬頭垢面的,你別在這裡守著,要麼回床上睡覺,要麼去看書。」

    王橋自然無法瞭解到晏琳心態的變化,道:「素面朝天的女人最好看,只有自信的女人才能素面朝天。」

    等到王橋回到客廳時,晏琳眼中的淚水順著臉頰不停地滑了下來。她在少女時代讀了太多白馬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對初戀充滿著幻想和憧憬,此時品嚐了初戀的味道,雖然美好,卻並不完美,讓她生出強烈的失望和痛苦。

    晏琳能容忍王橋談過戀愛,能容忍王橋過去的所有事情,但是她不能容忍的是王橋對以前的戀人至今耿耿於懷,在煮稀飯時,她不斷說服自己:「王橋與呂琪是過去的故事,只要他是真心對我,我就不要去糾纏他的過去。」雖然是如此安慰自己,可是在夜晚那一聲聲「呂琪」的呼喚就如鑽心之刺,讓其無論如何也不能釋懷。

    高考即將來臨,晏琳不願意在此時表現出任何小女兒態,擦乾眼淚以後,又與王橋有說有笑。

    時光飛逝如梭,高考日終於來臨。

    高考到來之際,伸頭是一刀,縮頭亦是一刀,積壓在復讀班同學心頭的重壓反而得到削減,少數人離開了大寢室,和父母一起住進了旅館。多數人留在復讀班,中午時間,在教室裡複習的同學被老師們趕了出來,或睡覺,或到操場鍛鍊。貼在教室裡距離高考還有多少天的時間表被撕了下來,丟棄在垃圾桶裡。學校廣播放了些古典音樂,竭力營造出輕鬆的考前氛圍。

    王橋給家裡打了電話,明確要求家裡不要來人,來人反而會讓自己分心。自從王橋到廣南闖蕩以來就一直脫離了父母的羽翼,王永德和杜宗芬都習慣於他特立獨行。

    王永德經歷過艱難的看守所歲月,他將兒子視為成年人,不再過多干涉其選擇,如今他最喜歡說的一句話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們當家長的不用瞎操心了。」杜宗芬曾有到靜州陪考的心思,接到兒子電話後便打消了此念頭。

    7月7日,王橋拿著2B鉛筆、橡皮、三角尺,早早地來到了設在靜州一中的考場,鐵門前人頭攢動,無數望子成龍成鳳的家長臉色沉重地站在鐵門外,參加考試的考生或多或少神情有些麻木。附近有執勤的民警在走動,橄欖綠警服有一種天然威懾,讓現場產生一種凝重感。

    去年全國高考升學率約為20%,靜州一中尖子班的升學率在40%左右,全校平均在30%左右,這也就意味著在這裡等待的學生中絕大多數最終會以失敗告終。

    極個別考生利用最後一點時間複習,不停地翻著書,恨不得把書塞進腦袋裡面。王橋對這種臨時抱佛腳的做法不以為然,尋了一個相對安靜的地方,小幅度地來回踱步,心裡還閃過晏琳的身影,暗道:「晏琳成績比我好,應該沒有什麼問題,但願她能考出好成績。」

    8點30分,廣播裡開始播放考生須知,鐵門打開,考生魚貫而入。進了考場後,考生們按照門前的示意圖找到了教室。

    9點鐘,鈴聲大作,高考大幕正式拉開。

    大幕拉開後,無數人的命運將被改變。大學與戶口、工作緊緊聯繫在一起,考上大學意味著至少有一份正式工作,不犯大錯誤,一輩子衣食無憂,少數人將以大學為,踏上精英之路。考不上大學意味著人生之路要艱難許多,就得早早踏入社會,在社會底層摸爬滾打,很難有踏入精英社會的機會。女生比男生普遍成熟得早,明白這場考試將決定人生道路,心理負擔反而沉重許多。

    王橋拿到卷子以後,深深地吸了幾口氣,讓自己心情平靜,然後按照老師提示填好名字、考號,檢查一遍後開始看題。剛剛動筆不久,前排傳來「撲通」一聲,一個女生昏倒在地,試卷掉到地上。一名監考老師迅速將試卷從地上撿起,放回桌上,再蹲下來照顧女生。另一名監考老師急匆匆到教室外請求支援。很快,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趕到教室,檢查一番以後,召來了擔架,將女生抬了出去。

    這個女生是王橋班上的同學,平時沉默不語,學習極為刻苦,屬於長期在教室堅持學習的勤奮學生,成績也還優秀,全班前十名左右。刻苦學習一年,卻倒在了衝鋒的出發點,讓王橋不禁唏噓。

    短暫的唏噓以後,王橋將昏倒女孩拋在腦後,全神貫注地做題。

    第一科結束,王橋自我感覺還好。走出教室,為了保持良好的心態,他沒有與同學核對答案,快步離開考試現場。

    艱難的三天轉眼間就過去,最後一科出來,王橋只覺得全身輕鬆,一年來的艱苦終於得到解放。一個考生站在大門外,把鋼筆、鉛筆朝天上扔,然後用腳踩得稀爛,還將書本丟進垃圾箱裡。他的行為引來無數模仿者,一時之間,天上飛舞著鋼筆鉛筆文具盒以及撕碎的課本。幾個神情明顯放鬆的警察站在一旁,沒有制止考生們的行為。

    一個彎腰駝背的環衛工人拿著掃帚走了過來,罵道:「這些挨千刀的娃兒,好好的東西扔了,害得我又要掃一遍。」她用力掃地,弄得灰塵飛揚。

    以前站在考場外面的家長們齊刷刷地消失,這三天時間,對他們來說同樣是一場折磨。子女們還未經歷過社會,對於高考決定人的命運理解並不深刻,他們全部是過來人,懂得高考的利害之處,因此比子女更加緊張。

    王橋在考場外與吳重斌等人匯合,略談了幾句考試情況,吳重斌提議道:「晚上喝酒,我們大醉一場。明天晏琳就要回來,一起到大雁湖玩兩天。」

    大雁湖位於靜州南郊,是靜州著名的旅遊景點,在靜州讀過小學初中的同學都有全班組織到大雁湖的經歷。王橋從小學到初中,至少去過大雁湖五次。以前都是以班級春遊名義去的,這一次則是小集體活動。

    等到田峰等人聚齊以後,幾人來到小鐘燒烤,點了一箱每瓶640毫升的山南啤酒。小鐘與眾人打過招呼,又遞了一張報紙給王橋,道:「楊紅兵都上報紙了,這是第一次啊。」

    這是一份五月份的山南日報,第四版上有一篇《千里走雙騎,只為擒真兇》的報導,恰好在王橋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楊紅兵和靜州另外一個民警,遠赴遙遠的北國去追蹤靜州的一個惡性殺人案的犯罪嫌疑人,克服重重險阻,最終將犯罪嫌疑人捉拿歸案。

    小鐘是來自縣城最普通家庭的女兒,從來沒有想到自家人能上電視或者登在報紙上,拿到《山南日報》以後,驕傲了挺久,凡是遇到熟人就會拿出報紙來展示一番。她接過遞還的報紙,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問道:「蠻子,高考怎麼樣?你從來沒有讀過高中,復讀一年如果能考起就是一個奇蹟。其實考上大學也沒有什麼意思,出來工作沒幾個錢,你做菜有天賦,乾脆就在美食街開一個店,絕對比考大學划算。讀四年大學,你在美食街就算一年找六七萬,四年也就是二三十萬。」

    小鐘初中畢業就出來自謀職業,文化水平不高,說話直來直去。王橋暗自有「燕雀焉知鴻鵠之志哉」的想法,不與小鐘爭辯。

    等到小鐘離開,劉滬打起抱不平,道:「這是沒有見識,進了大學就海闊天空,說不準就成了國家人才。在美食街開館子,一輩子也就這麼點出息。」

    紅旗廠屬於部委廠礦,裡面的人來自天南海北,發展渠道寬,眼界自然比靜州當地人要高。吳重斌等人都支持劉滬的說法,你一言我一語地反擊小鐘的說法。不久話題就轉向,開始探討考上大學的可能性。

    得知王橋自報有「九成」把握,吳重斌等人還不太相信,他們幾個都是理科班,對文科班情況瞭解不深,只是對其「九分」印象根深蒂固,不太相信王橋居然真有「九成」把握。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1:00
第七十五章分手信

     吳重斌打開一瓶啤酒,道:「我估計能上專科線,本科有點懸。我寧願選擇讀廠裡的委培,也不去三流大學讀專科。今天晚上乾杯,不醉不歸。」

    大家都將各自身邊啤酒打開,開始激情四射地大杯喝酒。一件啤酒轉眼間便下了肚。喝完酒,大家開始討論晚上玩的方案,討論之後互相妥協,先是去跳一場舞,然後打檯球,再回家睡覺。

    沒有晏琳在身旁,王橋寧願去打檯球,為了不影響大家興致,他才同意跳舞方案。

    舞廳裡依然熱鬧非凡,夏天氣溫高,女人們穿著單薄,掛在高處的電風扇經常將女人的裙子吹起來,露出一片春色。田峰和蔡鉗工穿著白襯衣,頭髮上了髮膠,冒充社會人員,假裝很老練地在大廳裡走來走去挑選舞伴。

    王橋人高馬大,一表人才,很順利邀請到了獨自來跳舞的年輕女子。進入舞場後,他挺有紳士風度,與女子保持了距離。

    跳了幾步,他感到年輕女子有意無意地將身體貼了過來。他知道這樣跳舞不妥當,可是溫軟入懷,推開有點難。一曲罷,王橋暗道:「我難道是個好色之人,明明在與晏琳談戀愛,怎麼還會和社會上的女子跳貼面舞?」

    經過自我反省和檢討,王橋不再跳舞,獨自離開了舞廳。

    在舞廳裡,靜州一中曾經的畢業生搞了一次同學會,吃完飯後相約到舞廳。呂琪是校花一級的人物,自然成為男生爭相約舞的對象,在跳第一曲的時候,燈光閃過,她看到遠處有一個熟悉的背影,正要細看,背影混入人群之中。一曲跳罷,她朝另一端走去,試圖尋找失落很久的背影。結果令她失望,舞廳裡有不少高個子,但都不是他。

    下一曲,響起「冬季到台北來看雨」,聽到音樂聲起,呂琪鼻子猛地發酸,淚水奪眶而出。以前她和王橋多次在一起聽過這首歌曲,這個曲調代表了人生重要的一段歷史,聽歌思人,淚如泉湧。她偷偷地揩掉了淚水,對前來邀請跳舞的一個年輕的陌生男子道:「對不起,我累了,要休息一會兒。」

    田峰好不容易在舞廳裡發現一個容貌和氣質皆佳的女子,不想放棄,可是女子總是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最終氣餒,悻悻而回。走到另一邊,對蔡鉗工道:「那邊有個美女,請不動。」蔡鉗工不服輸,也湊了過去,同樣被拒絕。

    蔡鉗工走回時,舞曲已經開始,他沒有邀請到其他舞伴,就和田峰坐在一邊聊天,道:「王橋到哪裡去了?看他跳了一曲,就沒有見人影了。他長得一表人才,讓他去請那個冰美人跳舞。」

    田峰道:「晏琳不在,他跳舞沒有勁頭,算了。」

    在距離喧囂的舞廳不遠處,王橋一個人在黑暗處抽菸。抽完一支菸,他將煙屁股彈到一邊,然後邁開大步沿著街道疾行。他原本沒有什麼目的,只是想快步走,發洩心中莫名的愁怨。不知不覺中,他走到了公安局家屬院附近,看到靜州煙廠幾個金光閃閃的大字。

    大字如標竿指引著前行的方向,如海上的女妖一樣讓王橋無法抗拒。靜州煙廠幾個大字越近,距離公安局家屬院也越來越近。

    站在家屬院門口再抽一支菸,王橋走進了家屬院,站在院中意外地發現呂琪家中居然亮著燈。一股熱血湧上了腦海,他將所有事情全部忘掉,大踏步朝著亮著燈光的地方走去。

    來到了房門處,他毅然舉手敲門。裡面傳來一個女聲:「誰啊?等會兒。」門打開,一個臉上貼著黃瓜片的女子出現在面前,問道:「你找誰?」王橋見著滿臉黃瓜,嚇了一跳,道:「請問呂琪在家嗎?」黃瓜女不耐煩地道:「早搬家了。」說完,「砰」地將房門關上。

    無數次的失望便是絕望,王橋面無表情地走下房門。對面楊紅兵家裡亮著燈,他沒有上去聊天的慾望,落寞地走出公安局家屬院。

    按常理,高考結束,且考得不錯,今夜應該是個高興的夜晚,可是王橋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情緒低沉,短時間覺得失去了前進的動力和方向。

    走回舞廳,王橋沒有再進去,在外面等待。舞廳散場後,與吳重斌等人匯合,大家相約去打檯球。檯球室裡幾乎都是學生模樣的年輕人,個個都叼著香菸,彷彿一夜之間就從學生變成了社會人士。

    打完檯球,眾人又到紅旗廠辦事處外面的燒烤攤吃燒烤喝啤酒,盡興才歸。

    上午十一點,大家仍在睡覺,一陣敲門聲將幾個男生驚醒。王橋知道是誰,迅速穿衣下床,打開門,果然見到一身紅裙的晏琳俏生生地站在門前,她第一句話就是:「考得好嗎?」

    王橋道:「肯定能上,是否能上本科就要看運氣。你的情況如何?」

    晏琳道:「發揮有點失常。成事在人,謀事在天,既然考完,我不想了。」

    劉滬聽到對話聲,從對面房間走了過來,道:「晏玲,我們商量好到大雁湖去,你去不去?」

    晏琳道:「我跟家裡請好假,在外面玩幾天再回家。」

    中午時分,一行人前往大雁湖遊玩。大家趁著發放高考成績的間隙,盡情地玩樂,幾乎將折磨人的高考忘記了。

    兩天以後,吳重斌、劉滬、田峰等人回紅旗廠,王橋和晏琳回山南,兩人如膠似漆地過了兩天後,王橋返回靜州昌東縣,晏琳回到靜州紅旗廠。

    七月中旬,王橋收到一封信,信封上印著紅旗廠的字樣。

    親愛的蠻子,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稱呼你。寫到這裡,我心如刀絞,痛不欲生,可我還是要寫下這封分手信。我從小就是一個愛情理想主義者,你是我的初戀,遇到你是我最大的幸福,我將永遠永遠地將你記在心頭。在我品嚐最美好的愛情時,我也同時品嚐了苦酒,我不想追究你的過去,只想把握現在。可是有三次,你在夢中呼喚著另一個女生的名字,你知不知道當時在黑暗中我是什麼感受?你肯定是愛我的,但是我卻想要獨佔愛情,不能與任何人分享。從大雁湖回來,我許了一個心願,如果你在夜裡不再呼喚那個女生的名字,我就將把那個名字永遠埋在心裡。但是,令我無比心碎的事情發生了,你在那天夜裡再次喊了那個名字。

    人的潛意識才是最真實的,我相信在你心中有我的位置,可是我的位置肯定比不上那個叫呂琪的地位。這是我最真實的感受,也是事實。我要的愛情是兩人全身心投入的愛情,我不祈求你可憐我。

    親愛的蠻子,我最親愛的蠻子,我會永遠永遠地愛著你。但是我不祈求愛情,我不知道以前你和那個女生發生了什麼事情,既然她在你心中的位置如此重要,你就要努力追尋最純真的愛情。

    寫到這裡我再次泣不成聲,只覺得人生失去了色彩。你不必回信,也不必再找我,找我也找不到。我和母親將到外面去旅行,高考之後我要讀部裡的委培,以後不再回靜州。

    別了,親愛的蠻子,永遠愛你的晏玲。

    寫到這裡,我想起你從來都是稱呼我為「晏琳」,沒有叫我「琳」或者「親愛的」,回想起來,我好傷心。

    或許我們永遠都不會再有交集,真誠地祝你幸福!

    在信的後面,沒有落下地址。

    看完信,王橋覺得這個世界「變幻莫測」,他已經準備好好談戀愛,卻意外收到這封信,人生這杯酒實在有些苦澀。

    將信件放入抽屜,他拿著籃球到院外,瘋狂跑動,直到筋疲力盡。

    夕陽如血,將天邊照亮,美麗得讓人心顫。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1:14
第七十六章上線

     1995年7月29日,山南省靜州市一中。

    靜州一中是靜州市最好的高中,高考升學率超過百分之三十。這個數字意味著百分之七十的畢業生從小學到高中苦讀十二年,必將止步於大學門前。

    在復讀班辦公室樓外,多數同學領取高考成績單後都呆若木雞,陷入痛苦、悔恨、悲傷、絕望等複雜情緒中不能自拔。

    王橋將高考成績單小心翼翼放進衣袋,壓抑著內心狂喜,想安慰身邊失魂落魄的吳重斌,話至嘴邊又覺得語言對於落榜者來說實在是蒼白無力。

    吳重斌捶胸頓足地道:「隨便多做對一道題,我就上線了,一分,他媽的只差一分。」他狠狠一拳打在香樟樹上,手背和手指皮開肉綻,鮮血淋漓。粗壯的香樟樹難以體驗落榜生的痛苦,巋然不動,象徵性地落下兩三片樹葉。

    蔡鉗工慢悠悠地從辦公室下來,走到王橋和吳重斌身邊,愁眉苦臉地道:「復讀一年比去年分數還低,差四十五分上線,回去怎樣向老頭子交代。蠻子進校數學只考九分,沒有誰看好你,這次居然能上重點線,還和晏琳談了一場戀愛,老天真不長眼,把所有好處都給了蠻子。」

    吳重斌和蔡鉗工、田峰、晏琳、劉滬都來自紅旗廠,紅旗廠是知識分子成堆的三線企業,老職工們最喜歡相互比較誰家孩子考上什麼大學,無形之中形成了極大的輿論壓力。蔡鉗工差四十五分上線,只能痛快地承認失敗,反而少了些痛苦。「只差一分」如凶狠的短尾鱷狠命咬著吳重斌的五臟六腑,他內心如火焚燒,猛然間又一拳狠狠地打在香樟樹上,在香樟樹上留下一片血跡。

    王橋用力挽住吳重斌胳膊,道:「只差一分,可以考慮走委培或者自費,還沒有到完全絕望的時候。」

    吳重斌痛苦地道:「復讀一年,只能走委培,會被廠裡笑話。」

    王橋道:「你走你的路,何必在意其他人的看法。」

    從寢室方向傳來「轟」的一聲悶響,尖叫聲如火箭一般騰空而起。辦公樓前的人群短暫沉默以後,如海浪一般朝寢室方向擁去。最前面的一個女生臉色蒼白地衝出人群,扶著牆大口嘔吐。

    王橋擠到人群中心,再次看到相似一幕:一名身材單薄的男生橫躺於地,頭顱嚴重變形,地面上流著一攤紅白相間如豆腐樣的東西。他手裡還捏著一張高考成績通知書,通知書在風中不停搖晃,清晰地發出「噗噗」之聲。

    跳樓者是畢業於靜州一中的理科班班長傅遠方,成績優秀的他去年高考發揮失常,差五分上線。復讀時長期是班上第一名,臨到考試時突發高燒,這一次差十分上線。

    傅遠方平時沉默寡言,誰都沒有想到他會採取如此極端的行為。

    吳重斌被慘烈的現場驚得目瞪口呆,如中定身法一般渾身不能動彈。圍觀同學們都和吳重斌一樣,短暫地失去了思維能力,沒有人到辦公室報信。

    王橋最先回過神來,擠出人群,一溜小跑趕到辦公樓,上樓後,猛地推開復讀班負責人劉忠辦公室,道:「傅遠方跳樓了!」

    劉忠反覆追問兩次,得到明確答覆以後,冷汗刷地滾落下來,抬腳往外跑,跑到門口時,一隻皮鞋從腳上掉了下來,他渾然不覺,依舊朝著教室方向跑去。

    另一位老師也要奔出去,被王橋叫住,「趙老師,趕緊打110和120。」趙老師這才如夢方醒,手忙腳亂地打電話。

    王橋回到跳樓現場時,傅遠方遺體己經被舊床單遮住,劉忠一動不動地站在床單前,幾縷頭髮被風吹得直立起來,剎那間彷彿老了十歲。

    吳重斌一直在現場,神情複雜地看著白得刺眼的被單。其女友劉滬根本不敢靠近現場,站在籃球場邊的樹林旁,遙望著出事的這邊。

    王橋見吳重斌臉色蒼白,兩眼發直,情緒極度低沉,怕再出意外,挽著其肩膀安慰道:「活人不會被尿憋死,條條大路都通北京,高考失利就跳樓太不值得了。」他將掛在胸前的鐵釘項鏈拉出來,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戴這根鐵釘做成的項鏈?」

    來自於山南第一看守所209室的鐵釘被打製成項鏈以後,天天戴在王橋胸前,已被磨得光滑。吳重斌知道此物來歷後,再加上剛經歷血腥一幕,胸襟突然間開闊了,咬牙切齒地道:「我就不信吳重斌在這個社會上會沒有一席之地,就算去讀委培,成績肯定不會比其他同學差。」

    王橋見吳重斌順過氣來,鼓勵道:「憑著我們幾兄弟的聰明才智,在什麼地方不能立足。」

    遠處傳來警笛陣陣呼嘯聲,以及救護車「哎喲、哎喲」的慘叫聲。警察、醫生到來後,傅遠方遺體被迅速運走,警察勘查現場後開始找目擊者作筆錄。

    吳重斌臉上稍稍恢復了血色,道:「蠻子,我去找劉滬,等一會兒我們就回廠,有事電話聯繫我。」他又罵了一句:「狗日的高考,把人整得不死也脫層皮,不管是委培還是自費,今年必須要走了。」

    王橋很想問一問晏琳的情況,鑑於吳重斌這個狀況,男女私情不好問出口。

    數學老師詹圓規背著雙手在學校內散步,從教二十來年,他經歷過無數次高考,見慣了大喜大悲的場景,唯獨今年最為慘烈,居然有落榜學生當場跳樓,血賤校園。等到公安車、急救車相續離開,他心緒不寧地在校園轉圈,見文科班「九分」走過來,主動招呼道:「王橋,考得不錯。」

    王橋對言語尖刻的詹圓規沒有太多好感,出於禮貌還是停下腳步,道:「還行吧。」

    詹圓規感慨地道:「沒有想到,傅遠方會跳樓自殺,退一步海闊天空嘛,社會上沒有讀大學的成功人士多得很,何必非要擠這條獨木橋。」他平常挺清高,受到跳樓學生刺激,產生了強烈的傾訴慾望,道:「王橋,你還真不錯,第一次數學考九分,誰都沒有想到高考成績超了重點線十五分,這是一個奇蹟啊!我在靜州一中教書數十年,第一次遇到你這種情況。」

    王橋心裡藏著事,不願意與詹圓規囉唆,應付幾句便離開復讀班。

    詹圓規背著雙手,望著王橋背影頻頻點頭,自言自語道:「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也。」

    離開復讀班,王橋心情漸漸平靜,總覺得有件事情沒做,心裡空空落落。他知道自己確實沒有放下晏琳,還在想著她,牽掛著她,心道:「既然還在想,何必硬憋著,等幾天一定要去詢問晏琳的消息。」

    紅星廠家屬區,父親王永德和母親杜宗芬拿著高考成績單,欣喜異常。王永德獨自拿著成績單,關在房間裡,一字一頓地將王橋的成績單念了一遍。先用昌東話,再用普通話。

    8月5日早上,王橋撥通吳重斌家中電話,寒暄幾句後,直截了當詢問晏琳的情況。

    「晏琳回廠了,超專科線三分。她爸現在當了副廠長,負責新廠建設,大權在握,有權路子就寬,估計要走部屬學校的本科委培。」落榜的吳重斌意外地沒有受到父母責怪,在家裡舔了幾天傷口,逐漸能夠正視落榜的殘酷現實。

    得知晏琳高考上線,沒有因為復讀班發生的波折而再次落榜,王橋稍稍安心,道:「你和她談到我沒有?」

    吳重斌道:「談了。她知道你超了重點線挺高興。我問了你們兩人的事情,她閉口不談。」

    王橋似被一盆涼水從頭潑到腳,心寒得很。

    吳重斌見證了王橋和晏琳戀愛全過程,理解王橋的感受,道:「晏叔是第一批搬到山南新廠的,這幾天就要搬家。我們家排在第二批搬,如果你考上嶺大,我們可以在山南見面。」

    「晏琳搬家的準確時間?」

    「我也不太清楚,應該就在這幾天。」吳重斌擔心王橋到來會與晏家發生衝突,委婉地道:「你要過來嗎,如果過來,先到我家裡來。」

    王橋心道:「晏琳是愛情理想主義者,她不能容忍我心中有另一個女人,我找到她又能怎樣,死皮賴臉地說自己已經將呂琪徹底忘記。既然她能輕言放棄,我何必作小女人態。」內心深處另一個聲音道:「必須見一面,有話當面說清楚,不能重蹈呂琪的覆轍,走出看守所沒有能與呂琪見面,到今天都深以為憾。」

    吳重斌沒有聽到回答,又道:「我這一段時間哪裡都不去,就在家裡待著。」

    「我沒有想好,如果要來再給你打電話。」

    掛斷電話以後,王橋思考了十分鐘,決定立刻就到紅旗廠去,不管見面之後事情如何發展,兩人之事總得有個了斷。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1:14
第七十七章從此王郎是路人

     王橋頂著炎炎烈日來到出了紅星廠,沒有來得及等廠車,坐上除了喇叭不響其他地方都在響的舊中巴前往昌東縣城。

    紅星廠與紅旗廠相比,距離靜州稍遠一些,要先到昌東,才能到達靜州。今天是到紅旗廠,就不必到靜州,可以在昌東直接坐客車到廠裡。

    中巴車車頂上掛放著上百隻鴨子,一路呱呱亂叫,鴨屎隨著車窗往下流。車內乘客只得將車窗關閉,車內溫度高得像火爐。在乘客們一路咒罵聲中,客車顛簸著來到縣城。王橋下車時,水淋淋如同剛從河裡爬起來。

    到達昌東後,轉車坐上前往紅旗廠的客車,車上總算沒有散發異味的雞鴨魚兔等家禽家畜。客車開動,涼風襲來,王橋身上汗水迅速散發,衣服上出現一圈一圈的汗漬。

    中午兩點左右到達目的地。客車開過書寫著「偉大的中國共產黨萬歲」的青磚柱子,進入了紅旗廠廠區。

    寒假時,王橋與晏琳在廠區渡過了浪漫的幾天,時間雖短,其間的溫馨甜蜜卻格外讓人留念。此時高考結束,各自境遇不同,曾經團結向上的小團體分崩離析,很難再聚到一起。

    一路回想著復讀班往事,王橋來到晏琳所住白樓下方的副食店。副食店門前凌亂擺放著許多家具,還停著幾輛東風牌貨車。十幾個穿著工裝的年輕人在一個胖子指揮下將家具裝車,還有許多年輕人陸續從白樓方向將家具搬過來。

    王橋心裡咯噔一下,暗道:「難道晏琳今天正在搬家?」他觀察一會兒,沒有見到晏家人,心稍安。他拐進副食店,要了一瓶冰凍礦泉水,一口氣喝了半瓶,勉強將渇得冒煙的喉嚨安撫住,詢問站在門口觀看搬家的服務員:「怎麼,這麼快就要搬家?」

    紅旗廠人多,縱然是老員工也難以認識所有人,服務員只以為眼前人是新分來的職工,道:「這是搬到山南工業園的先鋒部隊,你們車間什麼時候搬?」

    王橋沒有回答,而是發自內心地感慨:「建設了幾十年才形成現在的規模,搬走怪可惜!」

    服務員道:「水往地處流,人往高處走,誰都願意生活在大城市,廠裡人在山溝裡奉獻了青春再獻子孫,也應該享受大城市的優越生活條件了。你這麼年輕,更不用戀舊,到了山南,耍朋友的選擇空間都要大得多。」

    從白樓方向又陸續下來一批人,有男有女,拎著包,提著口袋,邊走邊說說笑笑,晏定康、陳明秀和晏琳等人出現在人群裡面。晏琳身穿牛仔短褲,腳穿運動鞋,襯得一雙長腿格外修長,她原本正在和同伴說笑,看到王橋從副食店走出,笑容頓時凝固在臉上。

    晏定康和陳明秀對視一眼,陳明秀將手裡的包遞給丈夫,低聲道:「你別衝動,我去說。」她上前幾步,與王橋面對面站著,溫言道:「小王,你來了,這次考得如何?」

    王橋暗想道:「晏琳和吳重斌見過面,晏琳肯定知道自己的高考分數,她沒有將自己的情況告訴父母,這意味著什麼?或者說是陳阿姨故意裝作不知道自己的成績,不論是哪一種情況,都不是好事。」

    「陳阿姨,我這次考得還行,超過重點線15分。」

    陳明秀吃驚得合不攏嘴巴,下意識看了女兒一眼,道:「上了重點線,真棒,你報考哪一所學校?」

    「我報考山南大學。」王橋看到陳明秀吃驚的表情,知道晏琳沒有將自己的成績告訴家裡人。

    陳明秀在靜州醫院照顧過受傷的王橋,在對待準女婿的問題上,母親的眼光與父親的眼光完全不同,晏定康堅決反對女兒與王橋談戀愛,她卻頗為喜歡這位勇敢的青年男子,敢為女兒擋子彈的男人重情重義,未嘗不能與女兒在一起,唯一不足之處是王橋是復讀班學生,前途未卜。此時得知王橋至少能讀個重點本科,前途頓時光明起來。在她眼裡,王橋變成了難得佳婿。

    陳明秀道:「你這個分數肯定能進山大,山大是全省最高學府,你進入學校以後要好好學習,多學點本事。」說完,瞥了女兒和丈夫一眼。她這一眼有著深層次的意思:在年初,晏定康曾經承諾過如果王橋能考上大學,則晏家歡迎他,現在王橋肯定能考上大學,她眼光中包含著對當初的承諾是否還算數的詢問。

    晏琳低著頭,迴避著王橋和母親的眼光。

    陳明秀最瞭解女兒心思,不顧丈夫目光示意,道:「你和晏玲說句話吧。」

    晏定康眼光不停地在女兒和王橋之間來回移動,在暑假期間得知女兒與王橋分手時,懸在半空中的心終於落地。此時見王橋孤身前往廠區,格外擔心女兒會改變主意,再次與王橋談戀愛。聽到妻子最後這句話,他熱血上湧,恨不得上去卡住妻子脖子,免得她再說什麼壞事的話,心裡暗罵:「這個傻婆娘,真是嘴多,若是晏玲與他再好,我跟你陳明秀沒完。」

    王橋徑直走到晏琳身邊,道:「我知道你有心結,需不需要我的解釋?」

    晏琳搖了搖頭。她是個典型的完美主義者,對待愛情更甚。在這一段時間裡,她陷入了深深思念與強烈痛苦的反覆折磨中,每次想念王橋時,腦中就要回想起他在夢中呼喚「呂琪」的聲音。

    第一輛卡車上週圍有十來個工人在忙碌著,那個組長模樣的胖子走到晏定康身邊,笑容可掬地道:「晏廠長,車裝好了,我們是陸續發車,還是一起走?」

    晏定康原本打定主意是所有搬家的車輛一起走,由於王橋的到來,他改變了主意,道:「用不著一起走,裝一輛,走一輛。我先行一步,你在後面組織裝車,一定要細心點。」

    胖子快活地道:「晏廠長放心,家具要是少了塊皮,我負荊請罪。」

    晏定康大聲道:「你可是嶺大畢業的高材生,做最低級的排列組合應該沒有問題,我絕對相信你。」他提高聲音說這一句,旨在告訴王橋嶺大畢業生沒有什麼了不起,也得在自己手下工作。

    晏定康是副廠長,又是新廠建設的實際負責人,配有專車,用不著擠在貨車駕駛室裡,他朝著女兒喊了一句:「晏玲,上車。」

    胖子對著樹蔭高聲道:「楊師傅,晏廠長要走了。」

    從蔭涼處奔出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開動停在樹蔭下的小車。晏定康帶著妻女大步流星朝著小車走去。

    自始至終,晏琳都沒有與王橋交談過。

    小車開動以後,坐在後排的晏琳情緒突然激烈起來,猛然轉過身,趴在汽車尾部,一動不動地瞧著王橋。看著熟悉的身影漸漸變模糊,她淚如泉湧,淚珠順著臉頰往下流。王橋的身影越來越小,直至看不見。晏琳咬著嘴唇,雙手用力地握在一起,指關節發白,始終沒有哭出聲來。

    當王橋身影終於消失,晏琳下意識去拉車門。陳明秀一直守著女兒,見女兒拉開了車門,急忙死死抱住她,道:「晏玲,你是不是想回去,要回去,我們就回去。」她一邊說,一邊用力關上車門。

    晏琳將頭伏在母親懷裡,哽嚥著道:「不,我們走。」

    陳明秀不明白女兒為什麼好端端的要和王橋分手,而且從王橋神情來看,肯定是女兒主動分手。她緊緊摟著女兒,自我安慰道:「兒孫自有兒孫福,只要女兒願意,就隨她去。」

    司機老楊通過後視鏡,見一對母女神神叨叨,暗自奇怪,他是小車班的老人,深知禍從口出的古老道理,一路保持緘默。

    從女兒的表現來看,應該不會與王橋再談戀愛,晏定康臉皮雖然繃得很緊,心情卻著實輕鬆,幾乎就要哼起歌來。王橋將流氓劉建廠打倒時,全身染滿鮮血,凶神惡煞,這個形象給了晏定康太深的刺激。晏定康實在不願意將女兒嫁給如此凶悍之人,就算王橋考上山南大學,他也不願意。這是一位疼愛女兒的父親的真實心思。

    小車遠走,王橋如表演行為藝術的雕塑一般在副食店門口站立著。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1:14
第七十八章九大碗

     炎熱天氣讓現場所有人都汗水如注,幾輛車走遠以後,搬家的青工們從副食店買來從冰櫃裡取出的冷西瓜,用殺瓜刀砍成大塊,大口大口吃著,清涼西瓜下肚,將暑熱帶走大半。

    烈日下,王橋感覺身體發冷,總有一些陰風從黑暗角落吹過來。

    白樓方向又響起男女說話聲,裡面還有吳重斌的聲音。此刻王橋誰都不想見,用力地搓了搓臉頰,暗道:「心意已至,大丈夫何患無妻。」他邁開腳步,頂著烈日走出紅旗廠,再也沒有回頭。

    這次與晏琳匆匆相見,沒有來得及說出心裡話,但是對於王橋來說已經足夠了,沒有了遺憾。

    放下所有重負,他將在痛苦中得到新生。

    8月12日,紅星廠家屬區。

    王永德按照家鄉的老習慣在家裡裡擺了兩桌。

    按照家鄉的習慣,凡遇婚娶、新居落成、生朝滿十、朋友聚會、祠堂廟會等,都要擺一場豐盛酒席,筵席上每桌一般九碗菜,「九大碗」便成為王家宴客的最高規格。

    王永德做九大碗的手藝在紅星廠挺有名,共有「蒸頭碗、燒白、蒸膀、醃鹽豇豆雞塊、甜酸魚、糯米飯、鹽蘿蔔線鴨塊、酥紅苕塊、酥肉湯」九道蒸菜。王氏九大碗以豬肉和小河鮮魚為主料,以芋兒、蓮藕等本地菜打底,形式古樸,味道鮮美,被大家盛讚。

    只是前些年經濟緊張,近些年大家都習慣遇大事喜事就到飯館,所以很少有人在家裡弄麻煩的九大碗。上次操辦九大碗是為了祝賀大女兒王曉考上北京的大學,這一次讓家人操透心的浪子王橋考上山南大學,王永德表面謙虛,內心頗為自得,決定再請一次客。

    在商量參宴人員時,杜宗芬罕見地與丈夫發生了爭執。杜宗芬回想起在省城的那一幕就罕見地咬牙切齒,道:「楊燕當初是求著我們家,才能在大妹的公司打工。她恩將仇報,趁著湘嶺出事和大妹懷了孩子,硬是活生生搶了大妹的生意。你記得農夫和蛇的故事嗎,楊燕就是那條毒蛇。」她稍稍停頓,又補充道:「楊燕一個小姑娘懂個啥,肯定是楊三在背後出爛主意,不要請他來吃飯,我見到他都想呸幾口。」

    杜宗芬是善良膽小的女人,如果她本人被欺負,十有八九忍一忍就過去了。她唯一不能忍受的是兒女被人欺負,因此記恨上楊家。

    王永德苦口婆心地勸道:「上輩不管下輩事,楊三是楊三,楊燕是楊燕,不要混為一談。我們王家在家裡請客,不請門對門的鄰居,其他人怎樣看楊三。」

    杜宗芬抹著眼淚,數落道:「我要找楊三論理,你不准。給親朋好友擺龍門陣講一講楊燕的事,你也不准。現在我家請客,不請他能有什麼罪過。」

    勸到後來,王永德火了,道:「女人家頭髮長見識短,都是一把米的雞。楊三以前幫過我們多少回,你全忘記了?做人要有良心,要寬厚,大家都是近鄰,抬頭不見低頭見,不要傷了臉面。」

    杜宗芬見丈夫生氣了,這才沒有堅持自己意見。

    上午,親朋好友陸續來到家裡,在客廳喝茶吃瓜子,傳看著蓋有「山南大學」鮮紅印章的錄取通知書,你一嘴我一句,最後一致認定王家祖墳好,這才讓一女一兒都讀大學。更有逞能者裝模作樣地算起了八字,最後宣佈:「王家要出五品官。」

    聊了新出籠大學生話題以後,很快這些工友們便說著葷腥不忌的玩笑話。王橋坐在角落裡,偶爾插一句話,不停地給大家散煙。

    九大碗擺上以後,門對門的鄰居楊三這才走進院子,與王橋打過招呼,坐在桌前。他嚼著肥厚的燒白和蒸膀,瞪著眼與同桌人喝酒,一杯接著一杯,同桌人都是擅打酒戰者,見楊三主動幫著主人家跳將出來,大家心意相通,開始圍毆楊三。楊三喝得頗為悍勇,興起之時,乾脆脫下上衣,光著膀子與同桌划拳。

    大凡酒戰,挑戰者的結局都是大醉,楊三喝至中場,已大醉,被抬到王橋的床上,在床上吐得一塌糊塗。

    王永德知道楊三是故意喝醉,以此來表達楊家對王家的歉意。王永德是仁厚之人,吩咐杜宗芬道:「楊三醉得厲害,你去煮點綠豆湯和老酸湯,給他醒酒。」

    杜宗芬嘆息一聲,在三線廠住了幾十年,鄰居們打斷骨頭連著筯,今天楊三能來大醉一場,她亦不好再責怪楊家。

    王橋是今天的主角,伯叔嬸叫個不停,輪流去各桌敬酒。不少好酒的伯叔們拉著新科大學生,興奮地灌酒,早就將杜宗芬的叮囑忘在腦後。

    酒席散去後,家裡一片狼藉,留下一個醉漢。

    幾個阿姨留下來幫著收拾院子,一直忙到三點,家裡恢復了往日的整潔乾淨。王永德、杜宗芬夫妻累得夠嗆,洗澡後在家裡休息。

    楊三睡到下午五點才醒來,喝了綠豆湯,踉蹌著要回家。王永德怕他摔跤,挽著其胳膊,將他送到對面。兩個大男人站在門口說了半天,以前的隔閡暫時揭過。

    王橋勝在人年輕,晚上醒來後,喝了綠豆湯,除了頭痛以外,身體倒還沒有其他障礙。他依著從小養成的習慣,到工廠外的小河邊游水。

    走到河邊,遠處是巴岳山。

    巴岳山平均海拔在八百米左右,山體連綿不斷,一直延續到靜州市郊。在群山之中隱藏著三個三線大廠,紅旗廠位於巴岳山山脈的北端。順著山峰朝北看,王橋彷彿能看到那個身材高挑性格爽朗的姑娘。

    與晏琳的戀情已成往事,從今天起,他丟棄所有的包袱,輕裝前進,創造屬於自己更美好的明天。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默念了一句熟悉到骨頭的詩句,王橋縱身躍下河。

    河水清洌,睜開眼,能看見河裡滾動著一串串水泡,零散水草隨意飄浮,他閉著氣順水而下,直到憋不住氣,才將頭探出水面。

    河邊竹林茂密,水面上飄著些竹葉。王橋將頭頂的竹葉抹掉,繼續沿著小河順流而下,三四公里後才爬上岸。清澈的河水如母親的**,讓略顯煩躁的心情變得寧靜。他沿著河堤上行,回到上次跳水的位置,深深呼了口氣,再次躍入小河之中。

    在小河邊痛快淋漓地跳水、漂流,直至無數的白色炊煙冉冉升起。他從河裡爬起,迎著掛在山頂的夕陽,身上出現金色光圈。

    回到家時,父母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王永德在去年退休,離開了工作崗位。身份變了,幾十年形成的忙碌的生活慣性卻很難改變,他開闢了一個新的戰場,在一個荒坡上開了一塊菜地,天天侍弄著一個小菜園子。

    國人身上都流淌著數千年農業的基因,王永德從工程師轉到業餘農民沒有絲毫障礙,將一塊小菜園種得風聲水起。但是,他並不封閉,女兒和兒子是他觀察世界的兩隻眼睛,透過這兩隻眼睛,能真實地感受到社會正在發生著偏僻角落難以立即發現的深刻變化。

    「你回來了,晚上想吃點什麼?」杜宗芬看見兒子,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

    王永德道:「剩了這麼多菜,熱熱就能吃。」

    杜宗芬道:「不能光吃剩茶,兒子,你到菜園子摘幾個西紅柿,煮新鮮的湯。」

    菜地裡有一塊地種著西紅柿,多數西紅柿是青色的,只有幾個成熟得早一些。王橋在菜地裡摘了一個早熟的紅色西紅柿,擦了擦,幾口吃掉。甜中帶酸的西紅柿帶著泥土氣息,土是土點,味道遠比從外地販運的水果純正。

    回到家,將西紅柿交給媽媽,王橋回到自己寢室。

    杜宗芬對丈夫道:「二娃情緒不對勁,按理說拿到錄取通知書應該很高興,他經常陰沉著臉,肯定有心事。」

    王永德道:「年輕人情緒出問題絕對是男女上的事,我相信二娃的自制力,別去管他,就當沒有發現。」

    「我的兒子這麼優秀,不知哪家閨女能有福氣嫁給二娃。」

    「二娃原本就驕傲得很,你別去再捧他,免得尾巴翹上天。」王永德又道,「酒席辦了,我和你到山南去一趟,見一見外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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