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百態] 靜州往事 作者:小橋老樹(已完成)

 
Babcorn 2017-3-26 10:43:13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6 85822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0:55
第五十章回憶

     那是一段進入廣南看守所之前的舊事。

    王橋和呂琪一起從廣南迴到靜州。

    呂琪準備帶男朋友回家拜見父母。由於擔心父母態度不好,她提前回家試探父母的口氣,結果被父母態度強硬地拒絕,明確表態不允許王橋進家門。

    王橋住在煙廠賓館,等到晚上十點鐘,傳呼機終於響了起來。他猛地翻身起來,看到了傳呼機上公安局家屬院的公用電話號碼,便以最快速度從煙廠賓館衝向公安局家屬院,遠遠地看到公用電話外的呂琪。

    呂琪穿了淡紅色的連衣長裙,站在行道樹前面,道:「別跑這麼快,地上滑。」

    王橋喘了幾口粗氣,道:「怎麼樣?」

    「不怎麼樣!他們不想見你,不讓我帶你進家門。」呂琪想到平時寵愛自己的父母,感到了些許委屈。

    雖然王橋早有所料,胸口還是被彷彿被刺了一刀,他見呂琪面有憂色,穩了穩神,道:「李海犯了**罪,已經被關在靜州看守所。相比較此事,我覺得不准我進家門就算是小事了。」

    呂琪果然被轉換了注意力,倒吸了一口涼氣,詢問了具體情況,感嘆道:「當年我們幾個在廣南的靜州人,就是他最不喜歡到夜總會,沒有想到坐做這種事情。」

    王橋苦笑道:「我們做業務的,也不想經常泡在夜總會。但是沒有辦法啊,要想加深與相關人員的關係,總得投其所好,有些人就喜歡到夜總會去玩。」他見女友緊鎖眉毛,道:「我這人是常在河邊走,可是絕對不濕腳,這點你要放心。」

    「如果不相信你,也就不會和你在一起了。」呂琪握著王橋的手,又道:「對不起了,我爸才從被審查的狀態解脫出來,心情不好。過一段時間,我再給他說這事。」

    王橋道:「不用說對不起,這不是你的錯。」

    呂琪道:「不管他們是什麼態度,反正我要和你在一起。」

    王橋握著呂琪的手,心潮澎湃,他恨不能馬上將呂琪抱在懷裡,只是小賣部有幾個大嬸站在門口,正朝著這邊張望,他不敢有小動作,「下午,我買到了火車票,你什麼時候走?」

    「我媽要做手術,等到過完春節,她做完手術,我再回廣南。」

    王橋利用黑暗作掩護,用隱蔽的手法摸了摸呂琪的腰肢,道:「我理解他們,誰都想讓女兒過得好一些,只是他們對成功的標準有些沉舊。琪琪,你放心,我一定會成功,讓他們發自內心地接納我。」

    「我相信你能成功,深信不疑。」呂琪說到這裡,停頓下來,腰間的輕微撫摸讓她的身體燃燒起來,她同樣渴望男友的愛撫。

    「這裡過往行人多,我們到院子裡面去,那裡面樹木多,安靜。」

    市公安局大院是權力的象徵,王橋懷著忐忑之心走進院子。院門的守衛如擺設一般,根本沒有理睬進出之人。

    「我們家在那裡,三幢,四樓,陽台那邊就是我的房間。」

    王橋順著呂琪指示的方向,找到了那一扇發著微光的窗,他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彷彿透過了窗子見到呂琪在屋裡生活,「我終究有一天,會堂堂正正地走進你的家門,和你在那扇窗裡生活。」他又開了個玩笑,道:「乾脆等到你爸媽上班或者外出時,我去提前感受一下。」

    呂琪揚起手,打了王橋一下,道:「你這人真壞,到了這個時候還開玩笑。」

    在院中長著不少粗壯的大樹,樹幹筆直高聳,樹葉繁茂。靜州市公安局家屬院是有悠久歷史的家屬院,解放後不久就開始修建,原先是在城郊修了少量平房作為解放軍的營房,後來逐步擴建,成為公安局的家屬院。在八十年代,平房改成樓房,樓房由一幢變成了幾幢。如今整個大院有十六幢家屬樓,由於是前後修建,並沒有統一規劃,樓房分佈得較為零亂。到了九十年代,一道圍牆將十六幢樓圍住,就形成了別具一格的世界。

    呂琪將王橋領到一個角落裡,這裡大樹成林,林間的石凳子隱藏在灌木叢中,是一個茂密灌木形成的死角。

    王橋見到一個圓球模樣的樹,問:「這是什麼樹?模樣怪怪的。」

    「鴨腳木,從我記事起就在這裡長著。對了,你買的什麼車票?硬座票,要三十幾個小時,你怎麼不買臥鋪?」

    「我想買臥鋪,售票員不賣給我。」

    呂琪嗔怪道:「靜州不是始發站,每趟車的臥鋪票都不多,我舅在鐵路上工作,本來可以給你買臥鋪票。現在買了票就只能上車找列車員補票。列車上小偷挺多,要注意保管好自己的錢。」

    王橋道:「我又不是紈褲子弟,就是在火車上坐三十多個小時,有什麼大不了。我急著到廣南去也是有原因的,必須要將關鍵人物搞定。」

    呂琪心疼地道:「別人都是回家鄉過春節,你還得在春節趕回廣南。憑著你這種態度,肯定會成功。」

    坐在石凳子上,眼睛可以盯著不遠處的窗戶。他們處於黑暗中,能夠清楚地看到窗戶裡的情況,而窗戶裡的人很難看透黑暗。兩人說慢慢就靠在了一起,擁抱著,互相急切地撫摸。

    一位行人走過,腳步聲讓兩人驚醒,停止了行動。

    王橋見鴨腳木背後的圍牆還有些空間,在呂琪耳邊說道:「到圍牆邊上去。」牽著呂琪的手,從兩顆碩大的鴨腳木中間穿過,來到圍牆處。王橋背靠著圍牆,眼睛平視著前方,用這種姿勢就能在親熱之時準確看見樹木外面的動靜,不至於有人闖入而發生尷尬。

    王橋的情慾就如在烈日下被暴曬的海綿,遇到水便無法遏制。他手如轟炸機一般,所掠過之處留下了猛烈溫度,轟炸完後背和小腹,又集中火力進攻飽滿的胸前蓓蕾。

    呂琪綿軟無力地靠在王橋懷裡,隨著那轟炸機的狂轟猛炸,她的身體燃燒起來,尤其是小腹有一團火在燃燒。當蕾絲小褲褪下之後,有力的衝刺如約而至,她咬著嘴唇,儘量不讓自己發出**聲。

    這一次做愛是在如此驚險的情景之下,兩人在短時間內幾乎同時到達了高。潮。

    高。潮結束以後,兩人靜靜地依偎著,都沒有說話。

    電視聲從窗內傳了出來,成為背景聲。

    當身體和心靈都平靜下來,王橋對貼在懷裡的呂琪道:「過完春節,你就早點回廣南。」呂琪道:「手術結束,我就回來。」

    兩人在鴨腳木前擁抱著談起家事,然後依依不捨地吻別。

    在呂琪的注視中,王橋走出了市公安局家屬院,公路的路燈明亮,前面是光明一片,背後的影子拉得很長。他出門時,影子越拉越長,直至融入了黑暗之中。

    王橋徹底與黑暗融為了一體,呂琪失去了愛人的蹤影,心情灰暗起來。

    在四樓的窗前,呂忠勇和妻子李藝正在往下窺。呂忠勇道:「小雲接到傳呼以後下樓的,她一般將傳呼都放在床頭櫃上,剛才我看了看,床頭櫃上沒有傳呼,我敢肯定百分之一百是那位在廣南打工的人到了。」李藝懊惱地道:「當初就不應該讓她到廣南,你們父女一個樣,都是犟拐拐。我要下去找找,天這麼黑,外面又不安全。」

    當初呂琪到廣南,主要原因就是呂忠勇涉黑被紀律機關和檢察機關調查,「涉黑警察」這個名聲讓呂琪不願意留在這個院子。呂忠勇總覺得虧欠了女兒,他拉住了李藝,道:「你到哪裡去找?小雲帶著傳呼,你給她打個傳呼。」

    李藝打完傳呼,心神不定地道:「如果那個小夥子纏著呂琪,我們應該怎麼辦?」

    呂忠勇又走到窗邊,看著黑黑的窗外,道:「怎麼辦,涼拌。關鍵是我們要給小雲找一個好工作,不再去廣南,離開了那個環境,他們自然就成不了。」

    李藝搖了搖頭,道:「男子痴一時迷,女子痴無藥醫,小雲很重感情,我擔心她走不出這一段感情。」

    兩人議論了一會兒,防盜門傳來開鎖聲,李藝快步來到門口,將拖鞋遞給女兒,道:「這麼晚,到哪裡去了?」她發現女兒臉上猶有淚痕,一顆心又懸了起來。

    她正在說話,肩膀被丈夫拍了一下,呂忠勇用平靜的聲音道:「大家早點睡覺,明天姑姑要過來,她帶了些消息過來。」

    呂琪彎腰穿上拖鞋,問:「什麼消息?」

    呂忠勇道:「暫時保密,到時你就知道了。」

    呂琪也沒有心情打聽到底是什麼事情,洗漱完畢,坐在窗邊,望著遠處山坡上閃閃發亮的「靜州煙廠」大字,暗道:「不知我和王橋有沒有結果,我真的好愛他。」

    在靜州賓館,王橋在臨睡前,也站在窗前朝著公安局家屬院望瞭望,他的心情與呂琪不一樣,除了對女友的眷戀,更多是對未來的憧憬和迷茫。

    「王橋,在想什麼?看你樣子有心事?」楊紅兵拿著香菸進來,打斷了王橋的思緒。

    王橋道:「胡思亂想。」他接過煙,點燃,輕輕地吸了一口。

    王橋很想向楊紅兵打聽呂琪的下落,隨即又想到「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這首經常念的詩,便將打聽的念頭摁死在肚子裡。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0:55
第五十一章紅旗廠

     曬著難得的冬日暖陽,王橋和楊紅兵在陽台上天南海北地聊天。

    人這一輩子會遇到很多人,產生深淺不同的情誼。大部分情誼會隨著時間流逝而漸漸淡忘,只有少數經過患難和呵護的友誼才能經受時間考驗。王橋和楊紅兵在學生時代就是無話不說的好友,平時經常來往,儘管畢業以後際遇各不相同,見面仍然相見甚歡,無話不聊。

    楊紅兵想起那天在復讀班與小鐘打賭的事,道:「你當真不打球了,我覺得不可思議。」

    王橋仰面曬著太陽,道:「有所失才有所得,在復讀班校園裡我堅決不打球,免得打起來一發不可收拾。讀了大學有大把時間打球,不必急於一時。」

    楊紅兵道:「我被選到了靜州公安隊,明年要參加靜州聯賽,靜州教育系統到時也要組隊。」

    王橋道:「教育系統今天正在練兵,一中和二中在搞熱身賽。但是和我沒有關係,我只是順便作壁上觀,甚至都不來看。高考即將到來,浪費時間可恥。」

    楊紅兵道:「蠻子居然連籃球都不打了,看來確實是高考拼了。」

    此時,在靜州體育館裡,靜州一中籃球隊正與靜州二中籃球隊進行激烈交鋒,兩隊實力接近,比分交錯上升,引來陣陣喝彩聲。劉滬、晏琳、田峰、蔡鉗工都坐在一旁當拉拉隊員。

    激戰之後,一中以3分優勢取得勝利。

    滿身大汗的吳重斌來到場邊以後,劉滬立刻就將準備好的礦泉水和毛巾遞了過去,引得隊友們一陣善意的嘲笑。

    仰頭喝了半瓶礦泉水,吳重斌渾身舒坦,道:「二樓正在搞靜州市十年體育成就展,我們學校去年校際運動會的照片有好幾張,聽說還有晏琳舉牌子的那張。」

    晏琳個子高,在校運動會上常常舉牌子,舉牌子是常事,能進入十年體育成就展就出乎意料。幾人沿著側面的樓梯上了二樓。二樓有個小廳,放著數排一米八高的展板,展板照片記錄著靜州的體育成就。

    展板照片質量頗佳,把人拍得很漂亮。晏琳很想看看自己在大照片上的模樣,追著吳重斌問道:「我在哪裡?」吳重斌聳聳肩膀,故意逗晏琳,道:「我只是聽說,沒有看到。你真臭美啊,照片上展板有什麼了不起。」晏琳與吳重斌是從穿開襠褲起就認識的朋友,打嘴仗是常事,她馬上反擊道:「我是愛臭美,你打了這麼多年籃球,就是上不了展板,這是水平問題。」

    展板足有上百張,分成了好幾個展廳,大家四下散開,各自亂看。

    「晏琳,快來,你猜我看到了誰?」在左手側的展廳裡,傳來了劉滬的尖叫聲,引得眾人側目。

    晏琳快步走過去,嗔怪道:「看見我的照片,也不至於叫得這麼大聲。」劉滬指著面前的照片,道:「不是你,是他。」

    展板上大照片是球員帶球上籃的特寫,主角赫然是王橋,下面寫著「第三屆靜州高中籃球聯賽最佳運動員王橋」。在照片上,王橋穿著球衣,臉上淌著汗珠,突破對手上籃時神情勇毅,甚至帶著一絲猙獰,男子漢的氣質撲面而來。

    吳重斌、田峰、蔡鉗工聞訊圍了過來,照片如會施魔法一般,將幾人定住。

    隨後,晏琳找到自己舉著牌子的照片,與王橋那張帶球上籃的照片相比,神情顯得如此呆板。

    在回學校的路上,吳重斌再三感嘆:「我一直認為王橋不會打籃球,他長這麼高的個子是浪費,沒有想到這傢伙深藏不露,居然是高中聯賽最佳運動員,不可思議。」

    晏琳道:「他這人是怪才,會許多亂七八糟的事,中午給我們煮了一盆酸菜黑魚,水平不比專業廚師差。」

    劉滬道:「以後搬到紅旗廠辦事處,要讓王橋給我們做好吃的,我們都有口福了。」晏琳下意識就護著王橋,道:「功課這麼緊,他哪裡有時間給大家做飯?」劉滬道:「女生外向啊,現在胳膊肘就往外拐。」晏琳不示弱,道:「別說我,你也差不多。」

    吳重斌突然想起了一個問題:「王橋年齡只比我們稍大,參加聯賽時是在那個學校?」

    晏琳道:「就是一中。」

    吳重斌道:「不可能,在一中我肯定能認識。」

    晏琳道:「他只讀了半學期高中,就離校了。」

    這一句話如重磅炸彈,將幾個都弄得傻眼了。田峰道:「難怪他第一次考試只有九分。讀了半學期高中就敢進復讀班,我現在更佩服王橋了。」

    吳重斌道:「和王橋比起來,我們確實有點汗顏。」

    晏琳道:「這事要保密,你們幾個別說出去。」

    幾個人原本是一路談笑風聲,得知此消息都變得有些沉默了。眼見著要到屢經血戰的南橋頭時,大家更是不由自主地噤聲,加快了腳步。從南橋頭走到了北橋頭,大家這才明顯鬆了一口氣。

    在東側門,站著一對中年夫婦。吳重斌急走幾步,道:「爸,媽,你們怎麼來了?」吳照禮嚴肅地道:「考試完了,怎麼還不回去?怎麼又去打球了?」

    晏琳等人紛紛上前與吳照禮夫妻打招呼,然後將吳重斌扔下,溜回學校。

    吳重斌沒有正面回答是否打籃球,道:「我們準備坐下午的班車回廠,兩天後再來拿期末考試成績。」

    吳照禮身穿灰色西服,領帶打得挺規整,上下打量著牛高馬大的兒子,語重心長地道:「高考失敗過一次,這是你的恥辱,知恥記恥才能有後勇,你不要輕易忘記高考失敗的恥辱。『特殊時期』前高考更難,你爸是全鎮唯一大學生,老吳家總不能一代不如一代吧。」

    一席話,將吳重斌的好心情完全弄掉了,低頭看著鞋子,不語。

    黃永芳打斷了丈夫的話,道:「這次你爸要到ZJ出差,我請假跟著一起回去給你爺爺上墳。十年都沒有回去了,這是一個好機會。我們來回要十來天,在春節後才能回來,你在家裡好好學習,錢在抽屜裡,平時到小食堂吃飯。」

    聽聞父母要回ZJ,吳重斌高興得幾乎跳出來,他強壓著喜悅,道:「期末考試成績還行。你們放心,這幾天我會好好安排。」

    夫妻倆反覆叮囑一番,到紅旗廠辦事處取行李。

    將父母送至南橋頭,吳重斌一溜煙地跑回來,迫不及待地將劉滬叫下樓,講了這個好消息,又道:「王橋要在這裡留兩天,我想邀請他到廠裡去玩,你有意見沒有?」劉滬道:「我能有什麼意見,最高興的恐怕是晏琳,我上樓給她說這事,你去問王橋。」

    吳重斌在文科班教室裡找到也是剛進教室的王橋,道:「我猜你就在教室裡。我父母剛到學校來找我,他們今天就回ZJ老家,家裡沒其他人。你和我們一起到廠裡玩兩天,然後一起到學校來拿成績單。」

    王橋道:「我想趁著這兩天多讀些書。」

    吳重斌真誠地道:「好事不在忙上,辛苦了一學期,弦不能繃得太緊,適當放鬆,下學期才有力量進行百米衝刺。王橋老兄,我們紅旗廠向你發出了誠摯邀請。」

    靜州和昌東縣之間有紅星廠和紅旗廠兩家大型國有三線廠,這兩個廠相隔較遠,工廠子弟們相互間沒有太多接觸。能到另一家也是著名的三線廠去瞧一瞧,也是不錯的,加上王橋離開父母很久了,並沒有放假就一定急著回家的想法。

    猶豫片刻,王橋道:「那好吧,我去。」

    王橋道:「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劉建廠那一夥人,除了劉建廠以外,其他全部都被公安抓了。」

    當得知劉建廠團夥意外覆滅時,吳重斌喜出望外,仰天大笑:「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時候一到,一起報銷。」這一段話據說是元帥對某壞蛋的詛咒,這個詛咒語迅速成為廣大人民群眾遇到噁心事的安慰語,吳重斌經常聽到廠裡的知識分子說起此語,今天驟聞喜訊,熟悉的句子不經大腦便迸將出來。

    笑過之後,吳重斌道:「王橋,你原來是第三屆靜州高中籃球聯賽的最佳運動員,藏得真深,半年都不摸一下籃球。別否認,靜州十年體育成就展上有你的照片。」

    王橋嘿嘿笑道:「我的底子差,要有所為有所不為,否則拿什麼來考大學。」

    吳重斌感慨道:「你這種精神真值得我學習,不是恭維你,是真心的。」

    得知王橋要同大家一起回廠的消息,最高興的人莫過於晏琳,她原本想在回廠前將淡妝去掉,此時又拿出小鏡子左涂右抹。

    女生寢室在三樓,與二樓的男生寢室不過隔著一層樓板,這層樓板讓男生有了咫尺天涯之感,曾有男生作出打油詩:「天下最絕望的事莫過於距離女生寢室只有三米距離,卻永遠走不上去。最期盼的是預製板突然垮掉,將最心愛的女同學摔到我的懷裡。最淒慘的是女同學摔在懷裡,預製板卻砸在我的頭頂。」

    吳重斌在平時沒有機會進入女生寢室,今日女生寢室人去樓空,吳重斌這才從二樓跨上了三樓。距離前一次踏上三樓,足足有半年之久。劉滬坐在床邊用隨身聽聽音樂,吳重斌幫著女友收拾著帶回家的物品,兩人說著肉麻的情話,生生將晏琳逼到走道上。

    幾人收拾妥當,一起下樓。

    王橋從教室裡走了出來,提著小布口袋,手裡還拿著一本歷史書。吳重斌道:「兩天時間,用得著拿書嗎?就算要看書,我家裡多得很,晏琳住我樓下,也有。」

    王橋道:「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我還是將書帶上。」

    晏琳身穿黑呢子大衣,手提旅行包,安靜地站在小商店旁邊,高挑漂亮,亭亭玉立。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0:55
第五十二章家裡無人

     對於男人來說,得到美女垂青是值得高興的事情,王橋正值荷爾蒙分泌旺盛的青春期,喜歡和愛慕女人是一種不可阻擋的身體本能。他時常處於矛盾漩渦之中,既想和晏琳走近,又思唸著消失的戀人呂琪。

    從看守所出來時,他痛苦地發現失去了呂琪,絕望地發現刻骨銘心的愛情隨風而逝。隨著與晏琳交往的加深,他發現自己對另一個女子的好感日益加深,這等同於對呂琪的背叛。想到背叛呂琪,他的內心受到痛苦煎熬。

    步行到紅旗廠辦事處,買好晚班車票,六個青年男女站在簡樸的候車室裡談天論地。

    紅旗廠距離城區有二十多公里,有鄉鎮客車要經過廠區。因為鄉鎮客車多是老舊的中巴車,紅旗廠班車是氣派的大客車,再加上鄉鎮客車只到廠門,廠門到最遠的三車間幾乎要步行半個小時。所以就算班車再擠,廠裡職工也不願自掉身價去坐又破又爛的鄉鎮客車。

    坐班車的職工大多數穿著廠裡的工作服,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天。他們說著帶有口音的普通話,談論的話題和廠裡有關,從生產技術、工資獎金到家長裡短。

    紅旗廠職工來自四面八方,SH、JS、ZJ、SC、SD、HN、HB……基本上各個地方的人都有,大家交流起來都用帶有地方口音的普通話,三十年來,這些語言融合起來,形成獨特的紅旗廠方言,大體以普通話為主體,吸收了江浙話和本土靜州話,翹舌音全部變成平舌,前鼻後鼻音不分。

    紅星廠和紅旗廠的方言極為相似,但是又有區別,主要原因是紅星廠SD人比例最高,紅星普通話中有一股濃濃的SD腔。但是,兩個廠方言總體是接近的。

    王橋聽著滿屋紅旗廠方言,感覺十分親切。

    六十年代,世界形勢對我國不利,四面皆敵。嚴峻的國內外形勢催生了國家三線建設的戰略構想,全國劃分為前線、中間地帶和戰略後方,簡稱為一線、二線和三線。

    三線又分為大三線和小三線。大三線是指國內腹地以及西部崇山峻嶺的廣大地區,包括GZ、YN、山南等省,加上京廣線以西、長城以南的粵北、桂西北、湘西、鄂西等廣大地區。這些地區距西南國土邊界上千公里,離海岸線七百公里以上,分別有青藏高原、雲貴高原、太行山、大別山等連綿起伏的山脈作為天然屏障,是理想的戰略後方。

    從1964年開始,在「好人好馬上三線,備戰備荒為人民」時代號召下,四百萬工人、幹部、知識分子、解放軍官兵和上千萬次的農民建設者,在三個五年計畫時間內,在全國建起了1100多個大中型工礦企業、科研單位和大專院校。

    紅旗廠、紅星廠和共和國的歷史交織在一起,支撐著共和國的工業,這是所有三線廠最感到驕傲的地方。只不過隨著改革開放,驕傲一點一點被消解。

    晏琳悄悄挪到王橋身邊,道:「你一個人悶在這裡,在想什麼?」

    王橋道:「紅星廠如今效益不好,也要討論搬遷方案,我希望能夠搬到山南,這樣更有利於發展。」

    晏琳道:「我和你是有同感。現在包括紅旗廠在內的大部分三線廠都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軍轉民說起容易,做起很難。大多數三線廠位於偏僻大山,習慣計畫經濟那一套,與市場基本隔絕,既無天時,也無地利,更無人和,要想自我拯救難上加難。紅旗廠要搬到山南市,並不完全是由於靜州在土地問題上不松口,更關鍵的原因是想靠近最成熟的市場,獲得更快捷的資訊信息。」她看著王橋聚精會神的模樣,笑著解釋道:「剛才這些都是我爸的觀點,我只是順手借用。」

    王橋道:「這些三線廠裡有這麼多人才,國家投入這麼大,如果再不採取果斷措施,說不定就和世安機械廠一樣虧死。在前些年,世安機械廠在靜州是除了三線廠以外的最好企業,結果現在世安廠成為黑社會成員的輸送地。」

    晏琳道:「紅旗廠除了做一些軍工外,軍轉民還沒有做出好產品,即使搬到山南,能不能興旺,誰都說不準。」

    邊聊天邊等待,終於,標有紅旗廠字跡的客車出現在辦事處大門口,所有乘客都朝客車走了過去。晏琳道:「快點,別囉唆。」

    王橋早就提好了包,道:「我明白,若是溫良儉讓,永遠別想有位置。」

    晏琳頓覺王橋是知音,抿嘴而笑道「廠裡多數人都互相認識,若是恰好遇到一位熟人坐了你的位置,誰都不好意思把人叫起來。這就是熟人社會的弊病,規則讓位於人情。等會兒你坐在靠過道的位置,誰也不認識你,除了老弱病殘,不用起來讓位。」

    晏琳很誠實的小機靈將王橋逗笑了,他跟在晏琳後面,快步朝客車走去。

    等車的人都抱著相近的心思,因為相熟不好意思甩開膀子擠,就在上車時使暗勁。王橋等人年輕力壯行動利索,上車時順利坐到了自己的位置。

    客車車廂寬敞,左邊三人座,右邊兩人座,王橋和晏琳坐在一起。這是兩人第一次坐得如此近,都小心保持著距離。過道上站滿人,擠壓著王橋向外的空間,在顛簸中,他和晏琳身體不可避免會有接觸。若有若無的男人味道飄入晏琳鼻端,她原本以為自己會討厭男人汗味,誰知喜歡上王橋以後,連其身上的汗水味道都覺得如此好聞。

    王橋把隨身帶的歷史書拿了出來,道:「我考你一個問題,八王之亂的主要內容?」晏琳正想與王橋聊聊天,加深相互之間的關係,沒有想到旁邊這人聰明過頭就變成了榆木疙瘩,低聲道:「別在車上考歷史題,要被人笑話。」王橋環顧左右以後將書合上,道:「沒有什麼值得笑話。再考你一道題,什麼是租庸調製?」晏琳哭笑不得地發出抗議道:「我拒絕回答問題,你就不會聊天嗎?」

    車內不斷有人跟晏琳打招呼,讓兩人不敢過於靠近。

    一個穿著廠服的中年婦女站在王橋身旁,道:「小晏,你在靜州一中讀復讀吧?今年高考肯定沒有問題。聽說你學的是文科,怎麼去學文科?畢業之後沒有什麼好發展。」

    紅旗廠是知識分子集中的地方,車上至少站著或是坐著二三十個大學畢業生,聽到中年婦女的話,目光朝晏琳看了過來。晏琳自尊心強,讀復讀班本身並不是光彩之事,她恨不得在車上鑿個洞鑽進去。

    王橋聽到此語反而釋然,心道:「知識分子會和村民一樣,都會做哪壺不開提哪壺的事情,她難道不知道在公共場所問這個問題,會讓晏琳感到尷尬嗎?」

    中年婦女興致頗高,接連問了一串涉及隱私的問題,晏琳支支吾吾,言顧左右,被搞得很是尷尬。三十來分鐘的行程,晏琳原本想和王橋好好聊天,沒有想到中途殺出一個程咬金,把一段浪漫之旅弄成了尷尬之旅。

    王橋沒有想辦法化解晏琳在車上的窘境,只是專注地看著窗外風景。三線廠大多建於山中,沿途風景不錯,一灣清清河水沿著青山流淌,可以和紅星廠的風景相媲美。

    視線中終於出現位於青山腳下一座連著一座的房屋。

    廠區大門是兩根寬大的青磚柱子,磚質橫樑上方是弧形鐵架。青磚正面刷上紅漆,左邊寫著「偉大的中國共產黨萬歲」,還沒有來得及細看右邊柱子,客車快速穿過大門,穩穩地停在車站上。

    售票員站在門口,用紅旗廠普通話道:「前站到了,請下車。」

    售票員用普通話報站名,這是大城市公交車才有的服務。靜州大小客車十有八九不報站名,即使報站名都不是這種禮貌用語,售票員往往會惡爆爆地喊道:「到了,快點下車。早點幹啥子去了,不走到門邊來。」

    從報站名的細節體會到三線廠不同於靜州本土的文明,這種文明是多年培養形成,最終成為一種生活習慣和行為模式。

    吳重斌、王橋和晏琳在前站下了車,劉滬和田峰是二車間的,要在中站才下車,蔡鉗工家住三車間,要在後站下車。前站到後站,車行時間至少要三十分鐘。

    站在前站向遠處眺望,可見到連綿起伏的青山,鬱鬱蒼蒼,如一幅漂亮的山水畫。廠區種滿了高大的香樟樹,香樟樹之下是一排排青色磚房,磚房有超過五米的層高,門和窗都比普通民居寬大。

    這是王橋熟悉的風景,一時之間讓他有回到紅星廠的感覺。

    三人沿著香樟小道走上一個小山坡,坡頂有幾幢白色樓房。吳重斌指著白色樓房道:「我家和晏琳家就在那幢帶陽台的白樓裡,這幢樓比較新,我們兩家都是去年才入住。晏叔叔當了副廠長,恐怕不久以後就要搬進廠長樓。」

    上了坡頂,能看到更遠的風景。吳重斌介紹道:「那邊是二車間,劉滬和田峰都在二車間的十五號樓。更遠處才是三車間,蔡鉗工家在三車間。六十年代修紅旗廠時,為了戰爭需要,一車間、二車間、三車間都沒有集中在一起,而是沿山佈置,我們俗稱為羊拉屎,這點擺一塊,那點擺一塊。從生產的角度來說,極大地增加了轉運成本。」

    王橋道:「紅星廠也是差不多格局,區別是紅星廠主要車間都在山洞裡。」

    吳重斌道:「聽說一號洞大得很,什麼時候去參觀一下。」

    王橋道:「進去不了,到現在都屬於禁區。我是很小的時候進去過一次,現在回想不起來是什麼原因進去的。」

    從前站一路走過來,絕大多數樓上都有標語,白樓前面還有一幢青磚房子,在側牆上寫著「團結起來爭取更大的勝利」的標語,標語有許多脫落,陳舊不堪。白樓前面的小院上掛著一副嶄新的布制標語,內容是「大力加強社會治安防範工作」。

    從不同的標語可以折射出時代的變遷,王橋看得津津有味,吳重斌等人則熟視無睹。

    走到三樓,晏琳停下腳步,取出鑰匙,道:「我家到了。」她迅速打開門,喊了幾聲,確定家裡沒有人,便用熱辣的眼光瞧著王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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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跳舞

     白樓房門都是厚實木門,沒有城裡時興的防盜門。走道乾乾淨淨,牆上沒有常見的「開鎖」「通下水道」等小廣告。

    王橋通過打開的房門瞧了瞧晏家房間陳設,與自己在紅星廠的家裡非常接近,風絡高度統一。

    晏琳道:「進來坐一坐」

    吳重斌笑道:「算了,等會晏叔回來,會審訊我們的,難道你不怕。等會兒你上來玩,最好一起來吃晚飯。如果不方便,我讓劉滬來找你。」

    晏琳道:「吃過晚飯,我上來。」

    從內心來說,她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讓王橋留在自己家裡,但是這是不可能的,因為父母下了班一定會回來;其次就是跟著王橋到五樓,但是回到廠裡第一頓飯不在家裡吃,實在不好在父母面前交代。

    她只能眼巴巴地看著王橋跟著吳重斌上了樓。

    吳重斌家住五樓,家境殷實,客廳裡擺著電視、冰箱、音響、VCD等電器,客廳一角擺著許多機械模型。吳重斌見王橋留意到這些模型,解釋道:「這是紅旗廠最早的產品模型,當年我爸是項目組最年輕的成員。他大學畢業以後就分配到紅旗廠,三十年了。」

    王橋發自內心讚了一句:「沒有父輩那一代人的奉獻,我們國家也不會有今天的成績。」

    吳重斌自嘲道:「當年我爸發傻,如果大學畢業不主動到大山溝,留到BJ,我也就在BJ出生長大。我爸的同學在部裡當司局長都有好幾個,他算混得最差的。他們獻完青春獻終身,獻完終身獻子孫,紅旗廠還不是照樣搖搖欲墜,細想起來,他們的奉獻沒有什麼價值。」

    王橋道:「拿現在的情況來評價當年的選擇沒有意義,我覺得不對。以前我聽姐夫專門談過這個問題,姐夫是局外人,反而看得很清楚,他說我們是大國,國家要崛起必須要有完備的工業體系。三線建設為我們國家建設了一個門類齊全的工業體系,包括一大批國家重要的鋼鐵、兵器、航空航天等工業。」

    作為三線人的第二代,嘴裡不停地抱怨三線,內心深處還是對父輩們所奮鬥的一切感到無比自豪,吳重斌道:「你姐夫是做什麼的?眼光挺牛啊。」

    王橋神情黯淡地道:「我姐夫是BJ大學的,在前一段HN房產垮掉時,生意失敗,跳樓自殺了。」

    吳重斌得知此情況,就不再深說這個話題,道:「別光顧著說,參觀一下我的臥室。」

    臥室甚小,估計不到十個平方,靠床邊有一個書架,人文科學類的書籍很少,有整整三格《艦船知識》《兵器知識》等雜誌,還有一格是足球和籃球雜誌。

    看到書架中的書,王橋體會到什麼叫作潛移默化和傳承。

    吳重斌父親是工科畢業,家裡一大堆工科類書。

    而自己的父親酷愛文史,在父親影響下,他從小讀得最多的是人文類書,更準確地說是讀了《三字經》《中國通史》等傳統經典著作,對現代科技方面的知識接觸仍然不多。他暗自覺得自己的知識結構有缺陷,得補上現代科技方面的知識。

    參觀完臥室,吳重斌打開客廳裡冰箱,道:「冰箱沒菜,我們到伙食團買點飯菜,廠裡伙食團比學校好得多,不算太難吃。」

    紅旗廠廠區面積挺大,有好幾個伙食團,距離白樓最近的伙食團是一食堂。一食堂外牆略顯陳舊,內部陳設相當現代,有一排排類似於火車座位的就餐椅,透過大塊的落地窗能看到無數綠色香樟樹。

    一食堂菜品豐富,在其中就餐的人多數是年輕人,年輕人大多數都帶著知識分子特點,眼鏡佔了百分之八十,總體顯得儒雅。

    伙食團窗口分為兩半,一半是以川菜為主的本地菜,另一半則是大雜燴,有北方饅頭,也有湯圓和餛飩。菜品賣相不錯,散發出陣陣香味。吳重斌要了蒜薹炒肉、滷肉、肉片湯,又到另一窗口買了幾個北方饅頭。

    在走回白樓時,吳重斌在糧油食品供應站買了四瓶啤酒。

    糧油供應站是以前的老店牌,實際上老站變成超市,與糧油供應完全沒有關係。

    糧油供應站外面,幾個穿著藍褲子、白球鞋的少年坐著自造的彈珠車從坡上滑下來,速度極快,惹來行人一陣呵斥。彈珠車是以彈珠為輪,上面裝有方向盤和剎車,是紅旗廠少年們最喜歡的玩具。

    王橋看到熟悉的情景,不禁會心一笑。在紅星廠彈珠是常見物,幾乎每個男孩子都有一輛屬於自己的彈珠車。他是在六歲時擁有第一台彈珠車,當時最喜歡做的事情是同小夥伴們從一道斜坡往下俯衝,在俯衝中獲得激情和歡樂。

    兩人端著飯菜上樓,邊走邊聊小時趣事。

    吳重斌道:「我們這些三線廠都是軍工企業,長期處於半封閉狀態。小時候只能在廠裡玩,三五成群滾鐵環、打彈弓、贏煙盒、打泥巴仗,女孩子跳橡皮筋、丟沙包、踢毽子。讀小學、中學以後我們就按照模型做輪船、飛機,女生就畫畫、彈琴。我們班上還有兩個調皮男生,將停在廠房的小車開了出去。」

    王橋笑道:「我們也差不多,童年時期父母根本沒有精力管我們。我們天天在外面野玩,上樹捉鳥,下河捉魚,稍長大就打架鬥毆。我最痛苦的事情是還在父親要求下讀《三字經》,寫毛筆字。」

    吳重斌道:「難道你能寫一筆這麼漂亮的毛筆字,這在我們三線廠子弟中還不多見。」

    在客廳擺好飯菜,打開啤酒,正在吃吃喝喝時,門口傳來敲門聲。

    晏琳進門見到桌上飯菜,道:「我就知道你們要去食堂打飯菜,這裡有香腸和舌頭,家裡才做的,給你們煮上。」

    廚房有免費煤氣供應,輕扭開關就能打燃火,非常方便。晏琳從小就出沒於吳家,一點沒有把自己當作外人,利索地煮上香腸,回頭對王橋道:「我小時候經常到吳重斌家裡吃飯,要說青梅竹馬,我和吳重斌還真算。」

    吳重斌開玩笑道:「就是因為太熟,像兄妹一樣,不好下手。」

    「你想找打。」晏琳微紅著臉,揚了揚手裡的湯瓢,道,「今天晚上有舞會,我們去跳舞。」

    紅旗廠舞會辦了四五年,燈光較為明亮,沒有社會舞廳的烏煙瘴氣,廠裡讀高中的子弟經常結伴前往,家長並沒有嚴格控制。當然,沒有受到嚴格控制和支持是兩個概念,總體來說高中生到舞廳還是很少。

    「我還從來沒有在廠裡舞廳跳過舞。」王橋離開紅星廠才上高一,對男女之事懵懂得很,瘋狂地迷戀打籃球,提起跳舞總是嗤之以鼻,等到性意識猛然覺醒時已經離開了廠區,到了廣南。

    吳重斌會錯了意,以為王橋不會跳舞,道:「跳舞很簡單,本質上是跟著音樂節奏走路,晚上讓晏琳教你。」

    晏琳驚訝地道:「你不會跳舞?」不等王橋回答,道:「終於有你不會的事情了,否則我都要自卑。」

    王橋沒有否認,只是笑了笑。

    晏琳煮好香腸和舌頭,切好後擺了個造型別緻的拼盤,放到桌前,道:「我父母要回家了。等會兒你們別喝酒,弄得臭烘烘的,本女子有拒絕的權利。」她在客廳裡坐了幾分鐘就下樓回家,在客廳給劉滬打電話約定了見面時間,然後在臥室裡細細地對鏡貼花黃。

    七點半,吳重斌、王橋、田峰在舞廳門口與劉滬、晏琳見面。蔡鉗工家裡管理甚嚴,基本上不准外出,大家都知道此規矩,也就沒有邀請他。

    紅旗廠舞廳裝飾得還行,掛了幾個旋轉燈,有廠裡青年工人組建的樂隊伴奏,主唱是紅旗廠的十佳歌手。走進舞廳以後,王橋見到滿屋美女,但是氣氛溫馨純正,與廣南社會上的舞廳不一樣。

    旋轉燈光下,一個個美貌且有氣質的女子如彩蝶一般在池中飛舞,讓他覺得賞欣悅目。

    這此年來,王橋一直生活在艱苦和動盪之中,很少享受美好的生活。站在紅旗廠舞廳裡,看著無數漂亮溫柔且知性的女子隨著音樂起舞,這種快樂幸福的生活讓他覺得心情愉悅起來。

    晏琳見王橋表情凝重地傻站著,道:「王橋,要有點紳士風度,主動請女士跳舞。」

    王橋這才上前邀請晏琳。

    晏琳嫣然一笑,道:「你真沒有跳過舞嗎?我來教你。如果踩壞我的鞋,要照價賠償。」

    呂琪離開以後,王橋再也沒有與女人親密接觸,在音樂聲中,他左手握著晏琳的手,右手扶著其腰,面對面距離不足十釐米,年輕女性的青春氣息撲面而來,弄得他心潮澎湃。

    「對不起,踩著你的腳了。」王橋以前在廣南跳舞都是跳比較簡單的舞步,但是紅旗廠舞廳流行跳技術性強的華爾茲。跳了幾步,便踩到了晏琳的腳。

    「好痛,你輕點。別緊張,踩著音樂節奏。」

    「對不起,又踩著你了。」

    「看來你真要賠鞋子。我還以為你什麼都是高手,終於找到不擅長的事。」

    「你太高看我了。」

    每當一曲罷,王橋和晏琳跳到哪裡便在哪裡停下,自然而然地與田峰、劉滬和吳重斌分開。晏琳有意躲到燈光黑暗處,這樣可以躲過熟人眼光,專心與王橋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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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愛情不期而至

     「你別旋轉,幫我擋一下。」晏琳低聲說了一句,然後低頭將臉埋在王橋肩膀處。過了一會兒,她才將頭抬起來,恢復了正常姿勢,解釋道:「剛才看到以前的同學,他去年考上大學,我不想和他見面。」

    多數復讀班同學不願意和高考上榜的同學交往,免得受刺激,王橋理解晏琳的行為,道:「今年你一定能考個好大學。」

    晏琳道:「但願吧,高考的事情誰也說不清。」

    跳到三四曲,王橋舞步漸漸能夠踩准華爾茲的節奏,雖然生澀,已經不踩腳了。舞池人多,在快速移動穿梭中,兩人難免會有身體接觸。每一次碰撞,都讓晏琳心裡如一頭小鹿在躍動。她和王橋的關係處於窗戶紙將破又未破階段,曖昧是一種別樣幸福。

    王橋能夠感受到晏琳柔軟的腰肢、細膩的皮膚、香噴噴的氣味,一時迷醉於其中。燈紅酒綠的幸福場景更加堅定了他發奮圖強的決定,「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我要想與以前的舊生活徹底告別,一定要咬牙堅持,考上大學。」

    中場休息時,王橋、晏琳與吳重斌、劉滬在場中相遇,田峰形隻影單,早就不知跑到哪個角落。下半場第一曲,晏琳和吳重斌跳了一曲,劉滬主動邀請了王橋,交換舞伴後,四人皆找不到感覺,下一曲便不再交換。

    舞會最後一曲是《難忘今宵》,這是紅旗廠的固定曲目,自舞廳開始營業以來就沒有變過。晏琳跳了一個通場,一曲都沒有落下,她絲毫未感到疲憊,反而有著壓抑不住的興奮。

    走出舞廳,晏琳主動提出建議:「我們到操場走走,時間還不晚。」

    吳重斌問:「回家晚了,晏叔和肖阿姨不管你?」

    晏琳道:「他知道我和你、劉滬在一起,沒關係。」

    吳重斌開玩笑道:「你這是透支晏叔對我的信任,透支過多,以後無法掩護你。」

    紅旗廠四處都是高大的香樟樹,這些香樟樹和紅旗廠的歷史一樣長,三十年過去,小樹苗長得比水桶還要粗。沿著栽滿香樟的小道行走,吳重斌、劉滬牽著手,晏琳和王橋並排而行,不時會遇上相擁著的親密情侶。

    足球場周圍是一圈石梯子,在夜色下幾乎泛著冷清清的白光。王橋見晏琳站在最上面石梯不往下走,主動伸出了手。

    晏琳其實非常熟悉這些石梯子,她是故意站著不動,等著王橋顯示男子漢的紳士風度。

    小計謀得逞後,晏琳發出會心微笑,握著王橋寬大溫暖的手掌,走下石梯,來到足球場。

    紅旗廠位於連綿青山的腹地,有小河在山腳流過,空氣清新,生態良好,操場上有無數的在這個時節非常罕見的螢火蟲翩翩飛舞,猶如世外桃源一般。劉滬童心大起,提議道:「我們去捉螢火蟲。」

    這是小孩子愛玩的遊戲,戀愛中的人往往願意將智商和興趣降至與小孩為伍。晏琳熱烈響應道:「好啊,我們捉螢火蟲,捉的時候小心一點,別弄傷了這些小傢伙。」

    兩個女子便在足球場上追逐著螢火蟲。足球場上沒有燈光,只有遠處從香樟樹葉子間射出的隱約路燈光線。吳重斌忠心耿耿地跟在劉滬身後,擔任黑暗足球場上的護花使者。

    晏琳追了一會兒,與劉滬和吳重斌漸行漸遠,她對在自己身後的王橋道:「王橋,幫我捉螢火蟲。」

    在黑夜掩護下,王橋徹底放鬆心情,將嚴肅和沉重暫時丟在一邊,追隨著空中閃爍的小精靈舞動的身影,不知不覺從球場邊上追到最遠處的球門框。

    王橋小心翼翼地合攏著手掌,道:「我捉到一隻。」

    晏琳湊了過來,叮囑道:「你輕點,別傷著螢火蟲。這個小傢伙非常脆弱,稍不注意就要弄傷。」

    王橋讓手指間漏出一個小縫,讓晏琳能湊近看裡面的小小冷光。晏琳驚喜地道:「你還真捉到了,我看一眼就把它放了吧,讓它自由飛翔。」

    晏琳湊在王橋手指間看了一眼,額頭輕輕碰在了王橋手掌上,然後抬頭溫柔地道:「我看到了,讓它自由吧。」

    王橋張開手掌,掌中螢火蟲便騰空而起,飛快地逃離了球門框。螢火蟲飛走,劉滬和吳重斌隱入黑暗之中,偌大的球場彷彿只剩下王橋和晏琳兩個人。兩人在黑暗中相向而對,呼吸聲可聞,兩人的手不經意碰到。

    然後,擁抱在一起。

    相擁剎那間,王橋心生出一種罪惡感,擁抱晏琳就是對呂琪的背叛。懷中女子漂亮爽朗,知書達理,讓他不由得心生好感。他是血氣方剛的青年人,強烈的慾望戰勝了罪惡感。

    晏琳將頭靠在王橋寬厚的肩膀上,盡情地嗅著讓人迷醉的男人味道,傾聽著男人胸腔發出的有力跳動聲,竭力想讓自己心跳與這個男人的心跳同步。此時,她覺得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王橋伸手輕輕拂了拂晏琳散亂的長發,手指觸摸到水嫩光滑的肌膚後,他低下頭輕輕地吻著晏琳的臉頰。

    晏琳羞澀地抬起頭,嘴唇被另一個嘴唇碰到。

    晏琳渾身發軟,整個人要依靠對方的支撐才能站立。良久,她的力氣稍稍恢復,試著回應對方。在書中看過無數回親吻的情節,事到臨頭方知書中知識完全靠不住。

    當嘴唇稍微分開時,她雙手抱著王橋的脖子,道:「王橋,我愛你。」

    王橋緊緊抱著晏琳,猛烈地親吻著。但是,他沒有說話。

    正在熱情親吻時,身邊傳來腳步聲和用力的咳嗽聲,王橋和晏琳趕緊分開,過了一會兒,聲音消失。王橋道:「吳重斌和劉滬?」晏琳回想剛才情景,羞得滿臉通紅,道:「不是他們,每天晚上都有人在操場散步。我們去找劉滬。」

    擁抱之後,兩人之間的那層薄薄窗戶紙被捅開,大大方方牽著手,沿著球場尋找劉、孔二人。

    吳重斌和劉滬熟悉足球場的每一個角落,捉了一會兒螢火蟲,他們選了一個黑暗角落依偎在一起。藉著隱約的路燈光,他們能看到王橋和晏琳牽著手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

    劉滬指著隱約身影,驚嘆道:「他們牽手了。」

    吳重斌低聲笑道:「乾柴遇烈火,不燃才怪。」他看到東張西望的兩人即將離開,站了出來道:「我們在這。」

    兩對戀人在足球場站了一會兒,時間漸晚,沿著石梯子走上公路。公路上,燈光透過香樟樹葉射過來,光線足以看清人臉,晏琳和劉滬不約而同將握著的手鬆開。在走回白樓的路途中,傳來了清脆的女子笑聲,笑聲中滿是歡娛,如迎接春天到來的小鳥歌唱。

    美好時光總是異常短暫,眼見著時間到晚上十一點,四人必須回家。吳重斌騎著女式自行車,護送劉滬回家。

    和王橋一起等待吳重斌歸來的這段時間既甜蜜又短暫,站在黑暗角落享受甜蜜愛情的晏琳最不希望看到吳重斌的身影,可是這個身影很快出現在眼前,三人只能回白樓。

    在上坡時,吳重斌道:「王橋,你的理想是什麼?」

    王橋道:「理想隨著時間在變化,小時候最想開大卡車,後來想當文學家,還想當醫生。到了現在反而失去了方向,考上大學再說理想的事情。你的理想是什麼?」

    吳重斌道:「我最大的夢想是當航空母艦的艦長,馳騁在太平洋上,所以最想讀完大學參軍,再到中國人民解放軍海軍指揮學院學習。」

    晏琳在旁邊笑道:「你參軍,劉滬怎麼辦?」

    吳重斌滿臉苦惱,不停搖頭。

    上了白樓,王橋和吳重斌在客廳裡喝著茶水,吳重斌鄭重地道:「我和晏琳從小在一起長大,她心地善良又聰明,是個好女子,衷心祝福你們。她從小生活的條件比較好,在愛情上更是理想主義者,希望你能珍惜。」

    王橋心中五味雜陳,沉默片刻地道:「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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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籃球賽

     吳重斌發覺王橋從足球場回來便心神不寧,只認為他是興奮過度,他將電視打開,道:「廠裡24小時供氣,你先洗澡,我再洗。」

    「那我先洗。」王橋將塑料袋裡的內褲拿出來。父親王永德從小家教甚嚴,從小就要求王家子弟每天洗澡,他形成了外出帶換洗內衣的習慣。

    紅旗廠的人24小時供氣供電,每個家庭都有非常方便的淋浴設備,多數人養成勤洗澡的好習慣。廠裡的人最瞧不起靜州本地人在冬天長期不洗澡,經常拿這事當笑話。廠裡女子寧願擠廠車也不願意坐鄉鎮客車,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受不了車裡的酸臭。

    紅星廠和紅旗廠是一個性質的企業,也是二十四小時供氣。因為同屬一個戰壕,吳重斌和晏琳等人沒有障礙地接納了王橋。

    到王橋進入浴室以後,吳重斌將電視換到音樂頻道,電視裡恰好傳出趙傳的歌。

    「……啊,我終於失去了你,在擁擠的人群中,我終於失去了你,當我的人生第一次感到光榮,啊,我終於失去了你,在擁擠的人群中,我終於失去了你……」

    趙傳是一個其貌不揚的歌手,他的歌能流行自然有獨到之處,感染力很強。歌聲透過密封並不嚴的木門,傳進浴室,如針一般刺進王橋的耳膜。他仰頭迎著熱水,閉眼任由熱水沖擊。

    「與晏琳談戀愛,就是對呂琪的背叛。」此念頭在王橋腦中總是揮之不去,他真切地感到終於要失去呂琪,不僅是從形式上失去,而且是從實質上失去。

    「我為什麼要接受晏琳,難道就這樣將呂琪拋到一邊?做出這種事,我還是男人嗎?我就是貪戀女人的薄情男子!」

    另一個聲音又在為自己辯護:「呂琪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失去聯繫,如今肯定過著美好的生活,早就將我忘到了一邊,難道還要永遠等她嗎?

    「是她先變心,而不是我。我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利。

    「晏琳是個好女孩,爽朗,漂亮。如果說一點都不喜歡她,那是假話。」

    趙傳的歌聲結束很久,經過激烈思想鬥爭的王橋才從浴室出來。

    吳重斌指了指桌上的薄餅,道:「這是晏琳剛送上來的,他們家的特色食品,我從小就喜歡吃。好多年沒有吃過了,今天是搭了王橋的順風車。四塊餅,我們一人兩塊。」

    吳重斌洗澡時,王橋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在舞廳跳了全場,又在足球場追捉螢火蟲,再痛快地洗了熱水澡,肚裡存貨早就一掃而空。放在茶几上的薄餅散發著強大的不可一世的吸引力,他原本想等著吳重斌一起享用薄餅,等了一會兒,終於伸出了手。

    外殼堅硬的薄餅內藏鮮美的肉餡,咬一口,唇齒生香,王橋幾乎是一口氣將兩張薄餅吃完,他悲哀地發現:「自己無法抵禦女色也就罷了,居然連美食亦無法抵抗。」他給出一個貌似合理的解釋:「這或許是看守所的後遺症。」

    夜晚,王橋做了無數個夢。

    無數個夢雜亂無章,人物、時間、事件全部混在一起。在夢中,王橋在看守所209室裡坐板,聽到門外傳來咣咣的飯車聲音,門上小窗打開後,露出呂琪的臉。呂琪面有戚容,似笑非笑,嘴裡說著什麼。王橋急於聽清楚呂琪的話,從床上站了起來。一個白臉漢子從背後重重地一拳打在背上。王橋顧不得追趕呂琪,與白臉漢子廝打起來。等到他追出看守所時,呂琪上了一輛小車。王橋奮力追趕小車,小車越來越遠,最終絕塵而去。他猛地衝進看守所,想和白臉漢子算賬,在走進看守所時,見到晏琳站在看守所門口。

    從夢中醒來以後,王橋睡意全無,披了外衣,推開窗。冷風從黑暗的夜裡猛地撲了進來,讓其頭腦瞬間清醒。從五樓窗檯往下看,窗外是一排排整齊的高大香樟樹,燈光孤獨地從樹葉間穿出來,整個紅旗廠陷入沉睡之中。他腦子裡湧出「我終於失去了你,在擁擠的人群中」的旋律,旋律一遍一遍重複,在腦中迴響。

    六點整,大喇叭開始廣播。六點半是中央人民廣播電台新聞,隨後是紅旗廠新聞,播完新聞便是輕音樂。

    吳重斌走出客廳時,見王橋已經穿戴整齊站在客廳窗邊,打著哈欠問道:「起這麼早,不多睡一會兒?」

    王橋道:「每天都是這個時候起床,習慣了。而且廣播聲音這麼響,想睡都睡不了。」

    吳重斌與王橋並排站在窗邊,看著窗外匆匆行人,道:「從我記事起的那一天起,廣播就是六點鐘開始。很多三線廠都曾經實行過軍事化管理,延續下來的傳統很難改,等到傳統改變,就說明廠子要出問題。」

    紅旗廠廠區內散發著獨特氣息,這讓王橋覺得格外親切,道:「紅旗廠在這裡幾十年,早就生根發芽,說搬走就搬走,我這個外人都覺得無比惋惜。」

    吳重斌拍著窗檯,道:「大勢所趨,廠裡上萬職工,加上家屬至少兩萬人以上,我們面臨的是生存問題。雖有不捨,也得毅然而行,這是全廠共識。我敢肯定,紅星廠搬遷也是遲早的事情。」

    「也許吧。」王橋體會到吳重斌話語中的一絲悲壯。

    吳重斌認真聽著音樂,過了半晌才道:「你今天不要複習了,等會兒吃碗牛肉麵,我們去燈光球場打籃球。不在學校,你總可以摸籃球了吧。」

    昨天遭遇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愛情,王橋增添了無比煩惱,心中矛盾得緊,很想去籃球場發洩積壓在胸腹的郁氣,道:「打籃球,和誰打?」

    吳重斌道:「廠裡建有一個室內球場,聚了一群年輕人每天打球,星期天經常從早上打到下午。這幫人水平都不錯,打起來很過癮。」

    王橋晃動著手腕,道:「好久沒有正兒八經打籃球,手生了。」

    吳重斌道:「打籃球和騎自行車一樣,學會就忘不了,聯賽最佳球員還怕打壩壩球?他們一般都是分隊打半場。晏琳的爸媽在廠裡,她不能隨意出來。走吧,去球場過把癮。」

    吳重斌是主人家,誠心誠意邀請打球,王橋沒有再拒絕,道:「好吧,我們去打籃球,痛痛快快玩半天。」

    吳重斌從衣櫃裡取了兩套球衣和球鞋,裝進手提袋裡。洗漱完畢後,兩人下樓吃牛肉麵,再到室內球場。

    紅旗廠的室內球場聚了五六個小夥子,他們戴著護膝、護腕等裝備,穿著印有一車間或二車間的背心短褲,身上熱騰騰地冒著汗水。

    吳重斌與小夥子們打過招呼,便和王橋一起換上印著一分廠字樣的球衣。

    在換衣時,吳重斌解釋道:「紅旗廠下轄有四個車間,還有學校、醫院等四個直屬單位,八個單位都有籃球隊,最強的是一、二車間,每次都能打進決賽,互有輸贏,互相都不服氣,經常在場下較量。我爸以前在一車間,我經常參加一車間球隊,幾件球衣都是一車間的。」

    兩人身高相似,王橋穿著球衣很合身。

    陸續有人提著籃球進入場內,場上有十來個人,打半場人數顯然多了,一車間綽號叫段工的球迷提議道:「上次輸給二車間,你們贏得僥倖,我們不服氣,今天一、二車間來了不少人,敢不敢來打一個全場?誰輸誰請客。」

    打球有綵頭,大夥才有拼搶的勁頭,這幫子年輕人精力旺盛得沒有邊,哄然響應。二車間的人更是紛紛迎戰,一個比王橋還要高上一頭的壯漢老柴道:「來就來,今天這場球一車間還是得輸。」

    段工將穿著一車間球服的隊員叫到身邊,道:「今天一車間加班,主力沒有到齊,小孔要參戰。」他依次看了一遍,最後目光落到瘦高的王橋身上。

    吳重斌介紹道:「這是我的同學王橋,第三屆……」他正準備介紹王橋是靜州籃球聯賽的最佳球員時,見到王橋衝著自己搖頭,將嘴邊的話壓了回去。

    王橋抱著可打可不打的態度,將外套披在身上,等著段工選擇。

    段工道:「你能打什麼位置?」

    王橋老老實實地道:「什麼位置都可以。」

    段工聽其所言,覺得他在吹牛,道:「今天二車間的有兩個廠隊的,水平不錯。你個子高,就打大前鋒,吳重斌打中鋒,我打組織後衛。」

    他將幾個隊員召集在一起,三言兩語作了佈置,然後開始練球。王橋沒有想到一場臨時起意的比賽會搞得如此正規,和紅星廠正式籃球比賽差不多。從看守所到復讀班,他一直沒有打過正式籃球比賽,今天來到紅旗廠,在新環境下埋在心底的籃球熱情被完全釋放出來。

    經過短暫練球,手感迅速恢復,段工見到王橋的動作,對吳重斌道:「你這個同學打得還行,今天就算輸,也要力爭輸得不難看。」

    工會裁判被叫來以後,隨著一聲哨響,兩邊隊員列隊進場,單手上舉,互喊「向一車間學習」「向二車間學習」。

    裁判將手中球拋出,吳重斌反應靈敏,騰空而起,將籃球朝王橋方向拍去。王橋如炮彈一樣高高躍起,在空中將籃球截住,不等眾人反應過來,晃過身前隊手,直奔對方籃下。此時剛剛開戰,大家體力甚好,二車間的人在後面窮追不捨。王橋速度極快,到籃前輕輕一勾,籃球入網。

    觀戰的一車間工人都轟然叫好。

    吳重斌自從知道王橋曾經是最佳球員,便明白王橋打球水平應該不低,只是沒有想到其進攻如此犀利,不禁站在球場上道:「這個王橋,在學校還是真是穩得住。」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0:56
第五十六章醉酒

     晏琳起床以後,一直就想尋找機會出門。昨天晚上在外面玩到十一點,一大早就出門容易引起母親陳明秀懷疑。自從晏琳進入青春期以後,預防早戀成為陳明秀的重點工作,逮著機會便要宣傳一番。作為知識分子的母親有其素質,不會翻看女兒日記,也不會胡亂猜測,但是眼力不弱,若是自己真有異常表現,十有八九會被母親瞧出端倪。

    好不容易混到九點鐘,晏定康提著包出去開會。紅旗廠即將搬遷至山南工業園區,萬人大廠在此紮根三十餘年,罈罈罐罐一大堆,驟然搬走談何容易,事情多得讓晏定康感到頭皮發麻。自從與工業園區初步達成協議以來,他就沒有了星期天和節假日的概念,天天在搬遷指揮部坐鎮指揮。

    晏定康站在門口,道:「你明天早上去拿成績單?我爭取晚上回家吃飯,再忙也得陪玲玲吃頓飯。」

    晏琳沉浸在突如其來的愛情之中,爸爸在不在家吃飯並不是特別重要。她走到門口送父親時,意外發現父親原本烏黑的頭髮裡混有幾根白髮,心疼地道:「爸,你頭上都有幾根白頭髮了,肯定是最近一段時間累的,搬遷是大家的事,你別太拚命了,別把什麼事情都攬到自己身上。」

    晏定康撫了撫頭髮,道:「這個年齡應該長白頭髮了。期末考試才考完,你今天可以不學習,好好玩一玩,等拿到成績單以後,制定一個寒假的學習計畫。」

    晏琳馬上衝著客廳道:「媽,爸都說了,今天我不用學習,我去找劉滬玩。」

    陳明秀正在拖地,立起腰,道:「你和劉滬在學校就天天在一起,回家就應該陪父母,別四處亂跑。」

    晏琳道:「爸爸開會,我想陪都陪不了。」

    「你爸開會,你媽還在家裡做事,別出去,在家裡陪老媽。」

    想著王橋就在樓上,隔了兩層樓卻見不了面,晏琳一陣著急,正在想著哄老媽的藉口,屋外傳來劉滬與父親的說話聲。

    劉滬到來,讓晏琳順勢找到外出的最好藉口。

    下了樓,劉滬道:「王橋在室內球場打球,一車間和二車間又搞對抗賽,他幫著一車間打球。」晏琳道:「他曾是聯賽的最佳球員,水平應該不錯。我們去瞧瞧。」劉滬道:「那就快點,已經是下半場了,再晚就打完了。」

    來到室內球場,場內吼聲震天,一、二車間都來了不少人觀戰,大家賣力地為自己的球隊加油,氣氛熱鬧得就如全廠聯賽的總決賽。

    紅旗廠廠隊也參加了靜州籃球聯賽,但是從來沒有進入過前十名。王橋作為聯賽最佳球員,球技不俗,對籃球的喜愛被強行壓抑了一年多,適應了半場以後,下半場開場便猛然間超水平爆發。

    王橋全身心地投入到比賽中,身體和靈魂都得到極大的解放,每當得到傳球以後,他就以最堅決的行動直插籃下,動作敏捷快速,不管是人盯人還是包夾都不能阻擋他的腳步。投籃如有神助,每投必中,幾乎沒有落空。最初,只是一車間的人在為王橋歡呼,到了後來,全場都在為王橋鼓掌。

    吳重斌站在三分線外,基本放棄攻入籃下的打算。他知道王橋應該打得不錯,可是沒有想到他的進攻如此犀利,二車間還算嚴密的防線被攻得千瘡百孔,失去還手之力。

    他望瞭望記分牌——109比65,這是一車間和二車間對抗賽以來的最高分差。

    二車間一個隊員走到吳重斌身旁,道:「你的同學是專業球員吧,水平和我們不在一個檔次。」

    吳重斌笑著解釋道:「他確實不是專業球員,就是我的同學。」

    隊員道:「騙鬼啊,打得太好了。」

    吳重斌道:「當專業球員,個子不夠。」

    王橋有一米八,在平常人中個子算高的,作為專業球員又矮了。隊員於是相信了吳重斌的說法。

    看著心上人在高手如林的球場上如入無人之境,晏琳隨著眾人一起狂呼加油,到後來嗓子發乾,手掌發疼。

    隨著終場哨聲吹起,全場比賽定格在127比78,一車間大勝二車間。球場上隊員們神情都有些古怪,二車間老柴大聲道:「今天這場比賽不算數啊,一分廠請了外援。」

    一車間段工看著比分,不停地摸後腦勺,道:「算了,這場比賽就當是友誼賽,我們在週末給同志們免費奉獻上一場精彩比賽,為廠裡的文化生活作出了貢獻。」他實在不好意思將這場比賽納入兩個車間對抗賽的戰績中去。

    在這一場比賽中,王橋無意間讓自己的狀態達到病態的巔峰,超過了在靜州高中聯賽被評為最佳球員的水準。在場上盡情釋放體力和激情之後,他覺得有些累,一個人坐在球場邊的椅子上,周圍的喧囂和熱鬧似乎都與己無關。

    晏琳手裡握著一瓶水,遠遠地瞧著神情落寞的王橋,臉上笑容不知不覺收斂起來。她慢慢走過去,將水遞給王橋,道:「今天打得真好,我喜歡看你打球。」

    王橋猛地喝了一大口水,道:「我感覺這是『最後的瘋狂』。」

    《最後的瘋狂》是一部在八十年代底引起強烈反響的案件偵破題材影片,晏琳看過,並不喜歡,道:「我覺得打完球你的情緒低沉,肯定有什麼原因。」

    王橋仰著頭將整瓶礦泉水喝完,道:「只是有點累,剛才跳得太厲害。」

    吳重斌走了過來,用複雜的神情看著王橋,道:「果然不愧為聯賽最佳球員,真牛,你若參加一中校隊,我們有衝進前五的希望。」

    王橋道:「參加聯賽太花時間,我耽誤不起。我和你們不一樣,你們底子厚可以輕鬆一些,我根本沒有底子。」

    吳重斌見王橋態度堅決,不便多勸。老柴拍著籃球來到四人身邊,道:「今天你們把二車間打得心服口服,這位兄弟是專業殺手,中午大家喝一杯。」

    午餐時,二車間工會訂了餐館,大家舉杯共飲。王橋被大家的快樂和熱情所感染,將煩心事丟在一邊,與一車間的球友們輪番碰酒,午餐結束時,喝了不少酒。

    晏琳看罷球賽,回家陪母親陳明秀吃午飯。吃罷午飯,回到臥室後,拿了一本書站在窗邊,盯著香樟樹下的小道。等到一點過,仍然沒有瞧見王橋和吳重斌回家。

    陳明秀將廚房收拾好,來到閨女房間,道:「中午休息一會兒,別看書了,早點這麼用功,就不用到復讀班了。」

    晏琳嬌嗔地道:「媽,你煩不煩。那我就不看書,天天睡大覺。」

    陳明秀道:「你爸到山南去了。下午我要到靜州辦事,晚點才能回來,你別等我們吃晚飯。廚房的湯燉好了,到時燒熱就可以吃。」

    聽到「咣」的關門聲,晏琳感覺身心都得到自由了,她將手中的課本拋到桌上,拿了一包瓜子,守在窗前,一邊磕一邊看著香樟樹下的小道。等了許久,終於看到王橋和吳重斌的身影。兩個瘦高的男人都有醉意,吳重斌手舞足蹈,說說笑笑。王橋提著裝球衣的口袋,右手還在拍打籃球,亦是笑容滿面。

    自從認識「九分」以後,還是第一次見到王橋如此輕鬆愉快的笑容,晏琳跟著高興起來。她打開房門,站在門口等著王橋。孔、王兩人走到三樓時,晏琳這才發現兩人其實都醉了,道:「喝得這樣醉,走路都打偏偏。廠裡那群人喝酒厲害,你們怎麼喝得贏。」

    吳重斌走路踉踉蹌蹌,興奮地道:「今天一車間大勝,喝酒祝賀。」

    晏琳道:「就算勝利了,也不用喝得這麼醉。」

    王橋神志清醒,試著用手攙扶吳重斌。吳重斌右手扶在牆上,手指用力摳著牆壁,他感到有人攙扶,手朝後甩,差點打到晏琳臉上。

    王橋抱住吳重斌,半拖半抱將其弄上樓。進入房門後,吳重斌衝進衛生間,蹲在裡面一陣狂吐,頓時有一股沖鼻酒氣在房裡瀰漫。晏琳趕緊打開客廳窗子,冷風進屋,將酒味帶走了一些,她見王橋還算清醒,關心地問道:「你沒事吧?」

    「我以前接受過考驗,當年闖蕩廣南經常喝酒。有一次從星期六晚上就開始喝酒,一直喝到星期天中午,醉死個人。」

    晏琳對王橋過去的故事最感興趣,正要細問時,吳重斌搖搖晃晃從衛生間出來,咕噥了一句:「我睡覺,你們聊。」然後如同一條裝滿米的袋子重重地倒在床上,鞋子未脫,轉眼間就發出呼嚕聲。

    王橋脫掉吳重斌的鞋子和外套,幫其蓋上被子,回到客廳,道:「他睡了,一時半會兒醒不來。」

    晏琳捂著鼻子,道:「吐了這麼多,沒問題吧?去不去醫院?」

    王橋道:「沒事,喝這點酒,吐吐睡睡便好。」

    晏琳眼波流轉,道:「這裡太臭,你到我家裡坐會兒。我媽到靜州去了,我爸還在山南。」說這話時,她突然羞紅了臉,顯出小女兒的忸怩之態。

    王橋走到裡屋取下吳重斌腰間鑰匙,將房門輕輕帶上,跟著晏琳來到樓上。下樓時,他隱隱感覺會發生一些事。

    在內心深處盼望著發生一些事,同時又在抗拒此事的發生。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0:56
第五十七章遠望

     白樓所有房間的格局都一樣,兩室一廳一衛。在晏琳的臥室裡張貼了不少明星畫像,一位演過妖怪的人高腿長女明星的張貼畫佔據了房間的主要位置,這和吳重斌房間風格截然不同。

    晏琳從屋外端了一碗雞湯進屋,道:「別傻站著,坐啊。這是新燉的雞湯,喝一碗,解酒。」

    晏家燉雞並不放多餘調料,只是拍兩塊老薑而已。燉出的雞湯外觀如清水,入口極為鮮美,與王橋擅長的白水煮魚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好喝嗎?好喝,再來一碗。」晏琳眼巴巴地看著王橋,得到肯定答覆以後,又準備再來一碗。

    王橋忙道:「不用了,中午吃得多,再吃得撐著,能不能泡杯茶?」

    晏琳從小櫃子裡找出父親最喜歡的竹葉青,泡好後端進屋。王橋端著茶杯,見茶葉根根在水中豎立,舒展以後能看到是兩葉嫩尖,道:「這是什麼茶?在水中能完全豎起來,香味醇厚。」

    「這是峨眉特產竹葉青,我爸最喜歡,每年都要托成都朋友帶兩三斤過來。」

    坐在晏琳閨房,品嚐竹葉青,聽著錄音機裡放出的流行音樂,王橋感到久違的幸福寧靜。

    晏琳拿出一本厚厚相冊,道:「這是我的相冊,前面兩頁不許看,不要問原因,反正不許看。」

    這是晏琳的個人相冊,到了第三頁已是讀幼兒園的照片,從幼兒園開始,晏琳幾乎每個月都有一張照片,詳細記錄了她的成長過程。依此推斷,前兩頁是晏琳更小時候的照片,不許看的原因很簡單,應該是有暴露面比較大的照片。

    王橋翻看著照片,道:「當時紅星廠那邊沒有照相館,家裡經濟條件又不好,我的照片不多,幾張黑白照片都是在昌東縣照相館照的。」

    晏琳道:「爸爸喜歡攝影,很多照片都是他的作品,他還在報紙上發表過幾張攝影作品。我從小是他的專職模特。這兩年他太忙,才照得少。」

    看了一會照片,兩人眼中都帶出了情愫,小屋氣氛尷尬中帶著曖昧。晏琳感覺到王橋眼神發生著讓自己喜歡的變化,她低著頭,眼睛看著腳尖,心如鹿撞。當有魔力的大手扶在腰間時,她將頭靠在寬厚肩膀上,手指放在王橋唇間,提出要求:「不准親我的嘴巴,酒味好大。」

    王橋沒有親吻,直接將手從女友衣服裡探了進去,隔著最裡層的絨衣在背上撫摸。

    晏琳身體僵了僵,沒有阻止。

    她的肌膚彷彿久旱的土地,充滿著對甘霖的渴望。身體熱量不斷上升,腦子漸漸開始迷糊,失掉了思維能力。正在沉醉時,屋外傳來汽車喇叭聲,讓她心驚肉跳,睜開了緊閉的眼睛。

    如果親密行為被父母撞見,她將無地自容,後果嚴重得不敢想。

    她想推開王橋,可是又無力抗拒那隻手,既沉迷又焦慮。

    「與晏琳的親熱便意味著對呂琪的背叛」,王橋腦子裡始終有著激烈交戰,最終體內雄性激素飆升,懷裡的溫柔融化了心裡隱藏的寒冰。

    兩人感情溫度急劇上升時,響起了「咚、咚」的敲門聲。

    晏琳第一個反應就是父母回來,嚇得花容色變,隨即反應過來,如果外面是父親或母親,不會敲門,而是直接用鑰匙開門。

    「晏琳,在不在?」門外傳來劉滬的聲音。

    晏琳拍著胸膛,道:「這個丫頭嚇死我了,還以為是爸媽回來。」

    王橋聽到劉滬聲音後,亦暗自鬆了一口氣,他理了理衣服,坐在小椅子上喝茶。兩人親熱時,相冊的第一頁無意中被打開,裡面有幾張小小的黑白照片,主角皆是裸體嬰兒。

    晏琳與劉滬走到臥室門口,她一眼就瞧見相冊第一頁,大羞,嚷道:「不准看,說了不准看,你耍賴。」她飛快地跑過去,將相冊關上,臉上浮起一朵靚麗的紅雲。

    劉滬一直對打架凶狠且沉默寡言的王橋暗自抱著幾分警惕,多次提醒晏琳。愛情總是在不經意時發生,不可理喻,防不勝防,她只能眼睜睜看著晏琳深深地墜入無邊情網。

    晏琳關了相冊後,回頭對劉滬道:「吳重斌喝醉了,還在呼呼大睡。」

    劉滬道:「跟著段哥喝酒,豈有不喝醉的道理?我上樓看他。」

    打開房門,鼾聲清晰傳入耳中。在睡夢中,吳重斌臉上猶帶著紅暈,嘴巴不時咂巴著。劉滬給吳重斌牽了被角,心疼地道:「怎麼喝成這個樣子,原本計畫一起爬山,現在只能在這裡守著。晏琳,你們出去玩,我守著他就行了。」

    晏琳剛剛品嚐到愛情的甜蜜,一門心思想著與男友獨處,在家裡面臨著父親隨時回家的危險,爬山則避免了這一尷尬,道:「後山風景不錯,我們去爬山。」

    王橋欣然同意,如果在家裡親熱而被家長撞見,不僅晏琳會尷尬,他亦會難堪。在山上既能看風景又能親密一下,是一舉兩得的事。想到這裡,呂琪身影不合時宜又迸了出來,他恨自己貪戀女色,意志不堅強,舉著手掌扇了自己半個耳光。

    「你打自己做什麼?」

    「沒打自己,一隻蚊子。」

    「冬天哪裡有蚊子?」

    「或許是蒼蠅。」

    晏琳沒有計較到底是蒼蠅還是蚊子,歡天喜地下樓,準備好運動鞋以及水果、零食、旅行水瓶。

    廠區裡熟人多,晏琳不敢與王橋並排而行。她在前,王橋在後,兩人相距一百來米,猶如接頭的地下黨員。他們沿著香樟大道出了廠區後門。

    後門外,筆直的水泥路變成了林間小道,香樟樹變成了高矮不齊的雜樹。

    一牆之隔便是兩個世界,牆內聚集著大量的中高級知識分子,製造的是能進入國際市場的產品。但是牆內產業鏈、技術卻沒有輻射到牆外,牆外始終是技術水平低下的自然農村。牆內牆外的最大交集在菜市場,也難怪靜州市領導們對於牆內搬遷並不是太積極。

    曾經有來視察的領導說過:「周邊村民是距離紅旗廠最近,但是距離紅旗廠代表的先進科技最遠。」這個說法真實地反映了三線廠與地方的關係。

    兩人沒有沿著現有小道上山,直接從亂樹叢中朝上爬。王橋成長於山水之間,爬山是小菜一碟,晏琳身體素質在女子中算得上優秀,沉醉在愛情之中的她並不懼山路之險。兩人一鼓作氣沿著陡坡向上,順利到達山頂。

    山頂並不是想像中的險峰,是一大塊平地,上面有田有土有狗有農舍,村民在其間耕種,悠然自得,如世外桃源。

    在一處背風且視線良好的地方,晏琳將零食一一擺出,遞了一塊巧克力給正在喝水的王橋。

    王橋撕開圓粒巧克力的外包裝,又重新看了包裝盒子,道:「這就是巧克力?」

    晏琳吃驚地道:「你沒有吃過巧克力?」

    「說來慚愧,還真沒有吃過。」

    「你還到廣南去過。」

    「男人誰去買這些糖果。」

    在晏琳心目中,王橋除了數學不好以外沒有什麼事不好,字寫得如書法,在籃球場上是萬軍叢中取上將首級,此時聽聞其居然沒有吃過巧克力,驚訝得嘴巴半天合不攏,道:「怎麼會沒有吃過巧克力?這是最尋常的食品啊。」

    「每個家庭吃食物習慣不一樣,我家屬於傳統保守型。所以,我會做魚,會寫毛筆字。但是,在吳重斌家裡看了許多《艦船知識》、《兵器知識》,覺得還是要改變知識結構。」

    「那你嘗嘗,不要嚼,放在嘴裡含著。」晏琳興致勃勃地看著男友第一次吃巧克力,又道,「你的經歷挺豐富,現在要原原本本講給我聽。」

    「經歷談不上豐富,就是一個反覆折騰的歷史。」王橋說著話,覺得只舔不嚼不過癮,開始嚼起巧克力。

    「別大口嚼,讓巧克力在口裡慢慢融化。」晏琳以前覺得王橋過於嚴肅,此時他嚼巧克力的模樣孩子氣十足,這讓她越發喜歡。爸爸晏定康在憂國憂民之餘,在不經意間時常露出一絲童趣。她相信心有孩子氣的大男人才是真男人。

    站在山頂上能看到廠區全貌,在晏琳的介紹下,王橋基本瞭解了紅旗廠的佈局。作為紅星廠子弟,對紅旗廠有著天然的親近,道:「讓技術先進的大廠離開靜州是靜州領導者的重大失誤,失去後將不可挽回。紅旗廠有一條無形的線與外面的世界連接著,這條線獨立於靜州,用得好,將給靜州帶來不可估量的價值。我若是領導者,會想盡辦法讓紅旗廠留在靜州,並且還要將紅旗廠的精華與靜州結合起來。」

    「你的理想是什麼?聽你剛才侃侃而談,想從政嗎?」

    「我的夢想都很現實,以前是為了離開紅星廠,走進大城市。當前的夢想就是考上大學,至於下一步是從政還是經商,我沒有想透。」

    王橋所言皆是內心真實想法,但是沒有涉及感情。女人的思維與男人思維明顯不同,晏琳心思主要集中在感情上,追問道:「除了事業,在生活上在感情上有什麼理想?」

    王橋在心靈最隱秘的部位一直深藏著呂琪,他不願意將呂琪之事講給另外的女人聽,又不忍讓晏琳傷心,道:「所有夢想都得一步一步實現,否則就是空中樓閣。我以前不懂這一點,好高騖遠,因此才有血的教訓。具體來說,我讀書時瘋狂地痴迷打籃球,天天泡在球場上,學業有所荒廢,對前途籌劃得更少,這是我在復讀班不摸籃球的原因。出來以後,我有些放縱自己,以後要引以為戒。」

    「在感情上有什麼打算?」

    「在復讀班認真攻讀,有個好前程,這就是對感情最好的尊重。」

    「你是避重就輕,我們倆的感情將來會發展到什麼程度?」

    「要想將來過得好,必須考上大學。」

    「你怎麼又把話題繞到考大學,難道考不上大學,就不能談感情?」

    站在山頂,極目遠眺,小河在群山中穿出,蜿蜒向前。小河旁邊長著茂盛的竹林,形成一條碧綠的帶子。工廠被大片香樟樹林遮蓋,只能看到無數房頂。

    面對如畫的風景,兩人擁抱在一起,忘情地親吻。

    一聲炸雷從天而降:「舉起手來,不許動。」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0:56
第五十八章楊紅兵結婚

     一個六十來歲滿臉皺紋的老農手裡握著一桿一米多長的老式**,從樹林裡鑽出來,站在兩人面前。

    王橋將晏琳拉到自己身後,詫異地看著老農,道:「你做什麼?別把**對著人。」

    老農惡狠狠地道:「你們在這裡亂搞,我要把你們送到保衛科去,讓廠裡開除你們。」

    王橋哭笑不得地道:「我們耍朋友談戀愛,礙著你什麼事,我再說一遍,別把**對著我,你到底想做什麼?」

    晏琳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躲在王橋身後,緊張地看著拿著長柄**的老農。

    老農額頭上滿是皺紋,此刻全部擰在一起,他怒喝道:「光天化日,你們搞到一起,搞到一起亂搞,把山上的小孩都帶壞了。」

    王橋打斷他的話:「別說這麼多,你跑到這裡想做什麼?」

    老農脖子上青筋暴露,道:「你們白天在山上日×,被我逮到,要想我放過你們,總得表示一下。」

    廠裡很多青年男女,談戀愛時經常會選擇爬山,在山林之上欣賞美景的同時會做出一些親密動作,最初周邊山民是當作稀奇事情來觀看和談論,後來有人從中生財,專門持刀弄槍來威脅正在親密中的戀人。

    農村裡有好人也有壞人,就如城市裡有善良的人也有邪惡的人,用一張標籤貼在一個群體頭上極其愚蠢,王橋年齡不大,但是走南又闖北,對此深有體會。聽到「表示」兩個字,王橋立刻明白老農的意思,道:「表示,為什麼要表示?」

    老農惡狠狠地道:「不表示,把你們押到保衛科去,工作除脫了不要怪我。」

    王橋朝老農背後望了一眼,招了招手,道:「你好。」當老農下意識回過頭時,王橋上前一步,劈手將**奪了過來,用膝蓋猛地一磕,將**折斷。他將折斷的**朝山下扔去,道:「你這是敲詐勒索,老實說,敲詐過幾個人,勒索了多少錢,跟我到派出所去,向張所長講清楚。」他說「張」字時,有意咬字含混,說得不清楚。

    老農被震住了,轉身就朝山上走,虛張聲勢地道:「你別走,賠我的槍。」他走路極快,不一會兒就消失在青山綠樹之中。

    王橋拉著晏琳的手,道:「我們趕緊走,他叫來幫手就不好辦。」

    兩人沿著小道朝下跑,剛到半山腰,聽到山頂上有幾個人憤怒的喊聲,然後無數泥巴塊、石頭塊朝山下飛來,打到樹葉上,噗噗直響。兩人加快腳步,迅速脫離了泥巴塊和石頭的射程。

    跑回廠區,晏琳緊張的心情稍有放鬆,在後門處看山頂,有七八個人還在朝山下張望。

    廠內熟人多,晏琳不敢多有停留,與王橋一前一後回到白樓。

    兩人在五樓門口會合,晏琳想起剛才的經歷,猶自害怕,大罵貪財的老農。

    白樓前面有一段圍牆。

    圍牆外有一條小溪,位於小山坡左側。小溪從大山流下,沒有受到工業和農業污染,經廠化驗室檢測其各項指標都比自來水好。溪水清澈,周邊植被茂盛。白樓許多人家不願意喝工廠提供的自來水,自力更生,在上游高處建了一個小壩,利用高差直接將溪水接到白樓。

    王紅星和晏琳站在圍牆外、溪水旁、樹叢中,親密地依偎在一起。上一次親密時,兩人都還有些謹慎,小心翼翼地互相試探著。經過共同歷險以後,感情獲得了新的動力,因此,親熱起來就大膽許多。

    在最後關頭,兩人還是剎住了車。

    回到白樓,敲門進屋,吳重斌還在呼呼大睡,劉滬無聊地坐在客廳看電視。

    劉滬在場,三人在客廳裡只能聊些空泛的大話題。

    王橋再次發出感慨:「紅旗廠這種技術力量雄厚且有數十年積累的大廠搬出靜州實是在靜州不可挽回的損失,靜州領導如果認識不到這點,就是豬腦子。」

    經歷了山頂險情和溪邊親熱的晏琳更想單獨和王橋說情話,閨蜜在旁,只能說些正確而無用的話:「你只看到了表面,其實廠裡內部已經出現危機,或者說是危機苗頭。在廠辦前面有公示欄,經常能看到停薪留職的名單。廠裡職工無論是從學歷、技術、經驗來說,在行業內都有名氣。珠三角、長三角和很多東部沿海城市有很多民營企業,他們願意出高薪挖我們的技術骨幹。很多骨幹不僅是看重錢,更看重發展機遇。」

    劉滬接口道:「很多像我們這種三線二代三代都有到大城市去工作生活的渴望,在這裡長大,不想在這裡老去。聽說要搬到山南,我們都是舉雙手歡迎。」

    王橋道:「廠裡有一萬多職工,到底有多少人想搬到山南?」

    晏琳道:「我爸在搬遷辦,他們做過多次調查,百分之九十五的職工都是毅然選擇搬遷,至少百分之八十的職工支持搬到山南。這裡雖然值得留戀,畢竟是在山溝,對子女發展不利。」

    正聊著,吳重斌從床上爬起來,跑到衛生間一陣大吐。從衛生間出來以後,眼睛充血,頭髮凌亂,帥哥形象完全被糟蹋。他喝了一杯白開水,道:「我和劉滬生個娃兒,山南城區戶口肯定優於靜州郊區戶口。現在山南戶口值一萬多塊錢,我們一家三口就相當於憑空得了三萬塊錢。」

    劉滬一陣臉紅,道:「你真是喝醉了,打胡亂說。」

    四人在客廳裡,天南海北聊著,吳重斌不時說點醉話,引得大家樂不可支。

    對於初嘗愛情這杯美酒的晏琳來說,在紅旗廠等待期末成績單的這兩天如夢幻一般,直到坐上返回靜州的班車,她的夢幻感才稍稍減弱。

    王橋的心思則複雜得多,既有對女性身體和情感的渴望,又有對呂琪的思念,兩種感情是如此真實,如暗流一般不停地衝突和較量。

    兩天後,王橋從紅旗廠回到復讀班,生活恢復了常態。

    王橋走進東側門以後,急急忙忙回寢室放下小提袋,到辦公室取了期末考試成績單以及部分學科的試卷,進入教室自習。他放下所有糾葛,投入到學習中,力爭把損失的兩天時間補回來。

    在校園裡,有三類人,一類是期末成績考得好的同學,他們歡天喜地回家過年;一類是成績原本不錯卻考得不理想的同學,他們如喪考妣地行走在回家路上;更多的同學麻木地對待成績單,復讀的沉重壓力讓他們喪失了太多人生樂趣,在無數傷口上再加上一條,感覺不到過深的疼痛。

    詹圓規生活很有規律,下課後立刻離開校園,回家享受安靜生活。今天家裡來了一群老家的客人,將家裡所有角落佔滿,讓喜歡清靜的他很是厭煩。劉忠主持的會議結束以後,他沒有回家,在復讀班校園胡亂晃蕩。

    背著手來到文科班教室,放假期間,教室裡沒有幾人,他意外地看到「9分」正在埋頭看書,走過去,道:「王橋,考得還不錯。」

    王橋抬起頭,差點脫口而出「詹圓規」,他在「圓」字上轉了一個彎,總算把「圓規」兩個字掩飾住,「詹老師,考得不好,差幾分才及格。」

    詹圓規道:「我看看你的試卷。」他快速地瀏覽了試卷,在試卷空白處又寫下一道題目,道:「你做這道題。」

    在期末考試裡,有一道15分的大題,難度較高,「9分」居然做對了,這讓詹圓規懷疑其真實性,他寫下一道解題思路近似的題,現場考一考王橋。

    王橋學習有一個特點,凡是弄懂的知識點就是真的弄懂了,做對的大題都不是蒙的,詹圓規所出新題也在他掌握的知識點之內,略加思考,將題解了出來。

    詹圓規見「9分」解題思路清晰,確實不是蒙的,驚訝地道:「你進步很快啊。我就弄不明白,為什麼第一次考試只有9分?」

    王橋道:「我以前數學成績確實很糟糕,學了一學期,肯定有所進步。」

    「期末考試排名多少?」

    「總排名23名。」

    詹圓規沉吟道:「復讀班升學率不高,能考入前15名,才有可能上專科線,路漫漫其修遠長兮,馬虎不得,以後有什麼問題,可以問我。」

    望著詹圓規背著手的背影,王橋覺得他並不是十分討厭。

    中午,王橋與晏琳到艾敏小餐館吃飯。

    吃飯以後,晏琳和吳重斌等人到辦事處坐班車回廠。

    王橋將晏琳送到辦事處門口後,沒有回山南,信步來到市公安局家屬院。

    在1994年漫長的一年裡,王橋經歷了很多事,姐夫跳樓,他被關進看守所,再到復讀班,許多事情改變了便永遠不能復原,失去了便很難追回,比如姐夫永遠去了,無論家人如何思念,他也不會復生。

    對於市公安局家屬樓多數人來說,這一年稀鬆平常,波瀾不驚,如失去動力的潭水。

    王橋站在家屬院中間,望著呂琪曾經居住過的房間,久久沒有挪開目光,甚至在某個剎那間產生了呂琪還在房間裡的幻覺。

    楊紅兵房間裡,小鐘母親帶著幾個女眷在佈置新房,小鐘和楊紅兵坐在裡屋,頭湊在一起,拿著紙筆討論。見王橋進屋,小鐘迎上來打了招呼,然後出門到酒店談宴席。

    楊紅兵將王橋拉到了陽台,唉聲嘆氣地道:「這一次籌備婚禮弄得心力交瘁,早知如此就旅行結婚了。」

    王橋道:「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

    楊紅兵雙手使勁捋了捋頭髮,道:「以前想得太簡單,以為結婚是兩個人的事情,現在才明白結婚是兩家人的事情,我娶的不是小鐘,而是娶小鐘的家庭,甚至是家族。剛才小鐘的舅舅在昌東被交警扣了車,要我出面去找熟人,其實也就是50塊錢的事情。」

    楊紅兵原本就瘦,因此才有「斧頭」的綽號,為了籌備一場體面的婚禮,累得雙眼充滿血絲,更加消瘦。他在陽台上兇猛地抽菸,道:「兄弟,以後晚點結婚,結婚早了就失去了自由,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早知如此,無論如何得拖上幾年。」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0:56
第五十九章擦身而過

     到目前為止,王橋只是體驗了愛情的幸福與痛苦,還沒有走到婚姻這一步,對婚前男人的複雜感情體驗並不深刻,道:「沒有見到你的爸媽,他們沒來?」

    「他們來了,為了辦酒席的事和小鐘父母爭吵過一次。我見勢不對,趕緊把他們弄到賓館。」

    「怎麼會這樣?」

    「小鐘家裡想多請點人,要我給昌東公安局老同事發請帖,還要給市局的領導發請帖。我爸的意思是我初到靜州刑警隊,結婚時最多請一請隊裡的同事,請的人太多會被人瞧扁了,認為我們家想錢,還不自量力。我不想為了結婚而吵架,可是必須選擇。」

    王橋心中一動,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你請不請呂忠勇一家人?」

    楊紅兵道:「我調到靜州刑警隊,呂忠勇出了力,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結婚這種事情自然要請他。」

    王橋道:「他來不來?」

    楊紅兵道:「他是前任刑警隊長,原本想藉機來靜州和刑警隊老同事喝一杯,只是後來他女兒的男朋友要上門,所以就不過來喝酒。這個人很厚道,雖然人不能來,又當了領導,但還是很重情,託大隊教導員帶了禮金。」

    王橋感覺自己就是一粒被丟在深海裡的石頭,不停地下沉,不停地下沉,不停地下沉,直至沒入沒有盡頭的深淵裡。深淵裡有妖魔鬼怪,有強大不可阻擋的壓力,還有冰冷的海水。

    小鐘母親在屋裡喊:「紅兵,和你商量個事。」

    王橋不願意在此久留,聲音僵硬地道:「斧頭,你事情多,我不耽誤了,走了。」

    楊紅兵將煙屁股摁滅,道:「我初七結婚,你這個伴郎不能缺席,提前一天過來。」

    離開楊紅兵的家,王橋如機器人一般,雙腿機械地移動著來到樓下,站在院中抽了一支菸。抽完後,順手將菸頭丟在地上,用腳狠狠地踐踏。又抽一支菸,又狠狠地踐踏。三支菸後,他木然地走出家屬院,用街邊公用電話給家裡打了電話,這才知道姐姐在前幾天順利產下一個大胖小子,他決定先到山南,看一看才出生的親外侄,然後再回紅星廠。

    他的背影剛剛消失在街角,一輛出租車停在院門,李藝、呂琪和一對中年夫婦下了車,來到院子中間。

    李藝熱情地向中年人介紹道:「這個小區是公安家屬院,最大的優點是安全,裡面多數是警察,有四周封閉的圍牆。」

    中年夫妻環顧左右,男的道:「房子舊得很,是八十年代建的房子吧。」女人接著挑毛病:「小區沒有綠化,光禿禿的。」

    呂琪是在這個院子里長大,院子裡每個角落都有自己的腳印,雖然知道「嫌貨才是買貨人」的道理,可是聽到中年夫妻的挑剔,仍然覺得不舒服。今天,小姑熱情地將一個在省政府工作的年輕男士邀請到家裡,意思是讓兩人見一面。這是寒假以來第二次相親,呂琪實在不願意和一個又一個陌生的男士見面,於是跟著母親李藝回到靜州。

    與買房的中年夫妻在汽車站見面以後,中年夫妻對買房有點猶豫,磨磨蹭蹭地討論了七八分鐘,這才決定一起到市公安局家屬院看房。就是這寶貴的七八分鐘,讓呂琪和王橋錯失見面的機會。

    呂琪有意與中年夫妻拉開距離,她站在院子中間,看到熄滅的幾個菸頭,暗道:「誰這麼不講道德,亂扔菸頭?」

    如果這一次賣房成功,也就意味著她將失去了在靜州的落腳點。斬斷了根,老家就只能是記憶中的老家,以後很難回來。她默默地打量著院子,將從小生活的細節印在腦中。

    院中一切依舊,唯一的不同是有一家窗戶上貼著一個大紅喜字。呂琪熟悉院內的大部分人家,知道這應該是一家外來戶,她的眼光迅速掠過大紅喜字,朝著熟悉的人家看去。

    進入家門,家具早已搬空,只剩下少量無用的物品。中年夫妻一副暴發戶嘴臉,在每個房間都評頭論足,這讓呂琪更不爽快。她站在自己寢室的窗邊,看到窗檯牆邊隱隱有一些圖畫,蹲下細看,那是小學時的圖畫,筆法幼稚,模糊不清,卻保留著童年回憶,彌足珍貴。

    中年夫妻隨後來到了呂琪寢室,女的又在不停地挑毛病,嫌窗戶的遮雨篷損壞了。

    呂琪默默地站起身,走到客廳,讓母親與買房的中年夫妻周旋。

    一個小時以後,中年夫妻離開了家屬院。

    呂琪問:「談好了嗎?這家人酸得很,挑剔這樣挑剔那樣。」

    李藝客觀地道:「他們在批發市場做糖果生意,這幾年賺了不少錢,比較注意安全,這筆生意應該能做成。」

    呂琪道:「理智上知道應該促成這筆生意,可是從小在這房子長大,聽他們如此挑剔心裡不舒服。」

    李藝看著女兒悶悶不樂的神情,道:「小姑是好心,介紹的對象是重點大學畢業,還在省政府工作,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面都不願意見,是不是還想著廣南那人?你和他一點都不現實,婚姻不僅是風花雪月,更是柴米油鹽的事情。他是進了看守所的人,出來以後就不是原來的人了,忘掉他,是你最佳的選擇。」

    呂琪最不願意提起此話題,道:「媽,你們怎麼這樣急於把我嫁出去,哥都沒有結婚,何必心急火燎逼我談戀愛,我又不是剩菜剩飯。」

    李藝知道女兒心結所在,耐心地道:「不談就不談,我要先到劉阿姨家裡去坐坐,再乘下午四點半的客車,你陪不陪我一起去劉阿姨家?」

    呂琪搖頭道:「你準時來乘車就行,我去逛街,到時在客車站見面。」

    與母親分手,呂琪獨自在靜州街上漫步,在這裡有太多熟悉的人和物,還有許多場景曾與王橋一起分享,她知道一味沉湎於過去並不理智,可是涉及感情時,理智往往會讓位於感情。

    四點二十分,她來到靜州客車站。

    此時,王橋乘坐的班車開到了山南客車站,他下車時抬頭看了看掛在牆上的鐘,恰好是四點半,一個比較好記的整數。

    省政府家屬院並不遠,步行二十來分鐘便到。王橋在腦子裡默想著「中國製鐵技術沿革」這一專題,甩開膀子走在山南街道上。來到省政府家屬院門口時,他想起空手到張家不妥當,返回主街,挑中一個奧特曼中的恐龍怪物,作為給親侄兒的禮物。

    張家洋溢著遮掩不住的喜氣,吳學蓮罕見地拉著王橋的胳膊,熱情地道:「快點來看看你的侄兒,他的小名就叫醜醜,虎頭虎腦,真是醜得很。」

    按山南習慣,對新生兒的稱呼越醜越賤則新生兒長得越健康,遇到不懂事的人表揚新生兒長得漂亮,主人家會不高興。朱學芳對孫子的稱呼就是「醜醜」,像這種「醜醜」的稱呼,山南倒是十家有六七家如此。王橋知道這些忌諱,道:「我來看看醜醜。」

    姐姐王曉躺在床上,胖臉上滿是欣慰笑容,道:「快來看你的侄兒,小名叫醜醜,大名叫張安健。」在兒子沒有出生之前,她和張家還有著隱形隔膜,此時有了在床上不停動來動去的張安健,她和張家產生了密不可分的血肉聯繫,不管以後會如何,她終究在張家有了一席之地。

    新生兒張安健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相貌倒有五六分與王橋相似,唯獨眼睛眉毛像極了父親張湘銀。

    王橋將手上的怪物揚了揚,道:「醜醜娃,快看舅舅給你買的恐龍。」張安健還是初生兒,視線範圍很窄,他睜著明亮的大眼睛,自顧自地玩耍,不理睬舅舅王橋。

    逗了一會兒小丑丑,王曉要喂奶。

    張家德和王橋到客廳迴避。張家德感慨地道:「這個娃娃叫張安健,意思是平安健康。平安健康才是福氣,其他一切都是空的、假的。」說到此,他想起了兒子,找了個藉口走到陽台上,等情緒恢復平靜,這才繼續回客廳與王橋聊天。

    晚上七點多,王橋向姐姐告辭,王曉交代道:「趙海寄了一些衣物過來,那邊門衛簽收了,你拿上樓,我坐滿了月子自己去取。我在抽屜裡給你放了兩千塊錢,你拿去用。回家以後,讓爸媽暫時別過來,我這邊一切皆好。如果他們實在要來,最好是滿月以後。」

    王橋沒有細問緣由,姐姐不僅是王家女兒,也是張家媳婦,如此安排必然有理由。離開張家,他仍然沒有坐公共汽車,一路步行前往姐姐的家。

    經過山南公安分局東城分局時,王橋不由自主想起在看守所的一百天,一時之間百感交集。隨著時間流逝,看守所經歷的痛苦不僅沒有淡忘,反而越發清晰。另一方面,這段艱難歲月也開始發揮正面作用,不斷向他提供人生勇氣和智慧。

    從旁邊門洞走出一男一女兩人,儘管距離一百多米,他還是一眼就認出其中的女子是朝思暮想的呂琪。呂琪旁邊是一個身材健碩的年輕男子,身穿黑色皮夾克。兩人有說有笑,神態親密。呂琪伸出手打了一下男子的肩膀。那個男子躲了一下,又說了一句話,呂琪再打。

    王橋如中了魔咒,呆呆地不能動不能言語,如果說從楊紅兵嘴裡得知呂琪有了男友的事實如一把刀,狠狠地捅在身上,此時見到了呂琪與另一個男子的親密行為就如一把鐵錘,以泰山壓頂的力度砸在頭頂,筋斷骨折,再也無法復原。

    呂琪和男人在商店停住,過了一會兒,男子單手提著啤酒,呂琪抱著些煙花,肩並肩朝回走,在背影即將消逝時,男子還伸出手拍了拍呂琪的肩膀和頭頂。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事多煩憂。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古人李白的這首詩,總是在人生最失意時湧現在王橋的腦中,他仰頭看著冬日黑夜寥寥幾顆星,努力讓淚滴不往下流。

    「我真傻,還幻想著呂琪會等著我,我算什麼東西,一個來進過看守所的沒有職業的復讀班學生!」

    王橋腰間一直掛著那隻傳呼機,雖然停機,卻沒有捨得丟掉。反覆回想楊紅兵所言,腦中一遍一遍地浮現呂琪和男子的親密行為,他突然發了狂,將傳呼機從皮帶上取了下來,放在地上,舉拳猛擊,只聽得「啪」的一聲響,傳呼機碎掉,拳頭上冒出鮮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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