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百態] 靜州往事 作者:小橋老樹(已完成)

 
Babcorn 2017-3-26 10:43:13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6 85817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0:52
第三十章包家大事

     隨後一段時間,校園平靜,大家都投入緊張的學習中,暫時將與學習無關的事情置於腦後。

    兩個軍人走進東側門,找到了劉忠辦公室。

    劉忠看過軍官證以後,問明來意,道:「許連長,包強只在復讀班學了一個多月,你們搞政審應該到五中,他是五中畢業生。」

    許連長年齡在二十七八歲,道:「我們部隊是紅軍師,對士兵的政治素質要求很高。包強畢業以後在一中讀復讀班,按照部隊要求,我們要走訪學校,目的是瞭解他在近期的表現情況。」

    在學校當了多年中層幹部,劉忠對接兵隊伍的工作還算熟悉,他沒有再多問,字斟句酌地沉吟道:「包強在一中復讀班讀了一個多月,時間短,我們沒有深入瞭解。在校期間,他能夠認真學習,沒有違法亂紀的事情。」

    包強是復讀班的老鼠屎,讓劉忠操心不少,慪了不少氣。但是,在他的心目中,包強只是調皮搗蛋的學生,並非十惡不赦的壞人。作為破產企業的子弟,就業渠道很少,能到部隊當兵不失為一條出路,至少強於流落在街頭成為雜皮。他沒有向許連長講實話,很原則地講了一些空話和大話。

    交流了十來分鐘,在即將結束談話的時候,許連長道:「我走訪居委會的時候,居委會幹部聽說包強表現不佳,在學校和同學們打架,受過好幾次批評。」

    劉忠道:「哪個學生沒有被老師批評過,這是正常現象。許連長,別光顧著說話,請喝茶。」

    許連長合上了筆記本,與劉忠握手,告辭而去。

    在世安機械廠家屬院裡,謝安芬在門口翹首以盼,等著來家訪的接兵部隊領導。

    包強父親包大國是老技師,和很多工廠技師一樣,談起複雜的機器津津樂道,搞起社交笨手笨腳,他用滿是老繭的手指夾著兩元一包的劣質煙,對老婆道:「我聽人說,非農戶口當兵的名額緊張得很,大家打破腦袋都想擠進去。」

    「這不是廢話,非農戶口當了兵就有了份工作,如果轉業後能夠分配到機關單位,一輩子旱澇保收。這是娃兒一輩子的大事,你別捨不得錢。」

    包大國唉聲嘆氣地道:「就怕花了錢,事情沒有辦成。」

    謝安芬道:「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娃兒在社會上混,遲早要學壞,劉建廠以前是挺乖的娃兒,現在變成什麼樣子,吃、喝、嫖、賭啥子都做,就差沒有販毒了。這娃兒遲早要吃牢飯。」

    夫妻倆等到五點鐘,才看到兩個便裝青年人走到樓下。他們一路小跑下樓,將接兵部隊領導請上樓。謝安芬拿著兩包紅塔山,硬塞到兩個年輕軍人手裡面,道:「煙孬了些,你們別嫌棄。企業破產後,家裡條件不好,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

    許連長手裡握著筆記本,沒有說話,進屋以後,將紅塔山放在桌上。昨天有人悄悄塞了信在屋裡,反映包強是流氓地痞,在社會上胡作非為。接到信件後,他和鄧副連長走訪了學校、居委會,雖然多數人都在說好話唱讚歌,仍然有人反映了些問題。

    謝安芬道:「我們家娃兒從小就想當兵,身體好,能吃苦,到了部隊不會給領導丟臉。」

    許連長不動聲色地道:「聽說你們娃兒在社會上打過架?」

    謝安芬心裡一驚,道:「我們家小孩子從來不惹事。」

    許連長翻開筆記本,道:「不對吧。好幾個人都反映包強在外面打架,我們部隊對政治要求最嚴,如果出現一個政治退兵,我們這些接兵的就要吃不了兜著走。」

    謝安芬在心裡痛罵那些長舌婦,同時拍著胸脯道:「我家解放前是貧農,解放後是工人,是響噹噹的紅五類,政治上清白得很。」

    許連長解釋道:「我不是指政治成分,主要看包強的現實表現。」

    包大國賠著笑,聽包強母親與接兵部隊家訪的領導說話,一句話都插不上,只是不停散煙。到了五點半,許連長起身告辭。

    謝安芬站在門口,胖大的身體將房門堵得結結實實,道:「許連長,今天無論如何都不能走,我們在館子訂了桌席,你們不吃飯,就是看不起我們工人階級。」

    許連長道:「部隊有要求,在走訪時不能在走訪對象家裡吃飯。」

    謝安芬在門口巋然不動,道:「你們不答應,我就站在這裡。以後孩子到了部隊,還得你們多照顧,今天這頓飯必須得吃。」接兵幹部只是負責把新兵接到部隊,不負責以後的管理。很多新兵家長不知道此事,對接兵幹部寄予了厚望。

    許連長被堵在屋裡,面對著樸實的夫妻倆,重申道:「部隊有規定,不能隨便吃飯。」

    包大國不停地散煙,道:「到了吃飯時間,怎麼能不吃飯就走。」

    無奈之下,許連長同意吃飯,不過提出了一點:「隨便找家館子,別弄得太複雜。」

    晚上八點,夫妻倆送走客人。

    這一頓飯的菜錢加上煙、酒,花了300多元。對於一個破產企業職工,這已是一個大數字。夫妻倆在狹窄的客廳裡相對而坐,悶聲不語。

    「包強這個龜兒子,兩天都看不到人影。這個不孝子,老子恨不得幾鎯頭敲死他,就當老子沒有生他。」包大國是老實人,沉默良久終於爆發了出來。

    謝安芬道:「以前廠子還在的時候,我們還可以想辦法把他送到廠裡上班,再找個媳婦管著他,他就不會變成壞人。現在廠子沒了,他又不肯讀書,如今只有當兵這條路。」

    包大國深深的皺紋聚在一起,深有憂慮地道:「請接兵部隊吃了飯,街道武裝部還得請,我們還有多少錢?」

    謝安芬咬著牙道:「孩子舅舅當過民兵連長,認識街道武裝部長,他幫我們去張羅。去年你爸生病住院,家裡錢花得差不多,我還得張羅著借錢。反正都花了不少,不管再花好多,砸鍋賣鐵都要把兒子送到部隊去。」

    包大國想著要打通這麼多關節便洩氣了,憤怒地道:「當兵是保家衛國,現在啥子世道,還要請客送禮。這個兵我們不當了,包強要死要活,我們不管。」發洩一通以後,他低垂著頭,狠狠地吸菸。

    謝安芬走到裡屋,將家裡那口沉重的老箱子打開,取出一個小盒子。這是她出嫁時得到的金項鏈,是包家祖傳的老物,也是她這一輩子最珍貴的財物。摩挲著這根金項鏈,她心裡有萬分不捨,想著兒子的前途,還是取出來放在自己的貼身口袋。

    「老頭,包強這次回家,別又打又罵。娃兒大了,你再狠命打他,真的會把他趕跑。」

    「嗯。」

    「要哄著娃兒去當兵,家裡再困難,也別給娃兒多講,免得惹急了又往外面跑。」

    「嗯。」

    謝安芬嘆口氣,到廚房燒開水。看到煤氣罐時,真想擰開氣罐就不關上,想起兒子包強,心又軟了下來,道:「這挨千刀的龜兒子,又跑到哪裡鬼混。」

    她的目光越過窗戶,投向了燈光最輝煌的地方。

    在燈光明亮的飯店裡,包強跟在劉建廠身後,大搖大擺從飯店裡出來。

    老闆娘站在櫃檯前,兩眼冒火,又不敢聲張,等到幾人背影走遠,罵道:「臭流氓,出門被車撞死!小代,他們吃了好多錢?」服務員小代拿著單子到櫃檯上算了一會兒,道:「菜一百四十元,加上煙、酒一共三百八十塊。」

    老闆娘心裡在流血,道:「今天流水才一千多塊,這夥人吃掉三百八,這種生意做起來完全沒有意思。再來幾次,我就要關門。」

    服務員小代道:「下次他們再白吃白喝,我們報警。」

    老闆娘愁眉苦臉地道:「我們這叫作坐商,最怕地痞流氓糾纏騷擾,真要報警,生意就徹底開不下去。現在只能寄希望他們少來幾次。」

    遠處,劉建廠經過一處煙攤,停下腳步,對包強道:「包皮離開學校,從此告別學派身份,今天開始練膽子,別老是窩在後面。」

    包強感覺自己就如梁山好漢一般,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生活過得十分爽快,在家裡感受到的憋悶被一掃而空。聽到劉建廠言語中帶著輕視,熱血上湧,道:「建哥,讓我做啥事?」

    劉建廠朝煙攤子指了指,道:「那裡有一個新煙攤,沒有拜過我們的碼頭。你去拿幾包煙,最孬都是紅塔山。」

    煙攤後面坐著一個黑蠻漢子,從裝束和神情來看,十有八九是下崗工人。包強略有遲疑,還是叼著煙走到煙攤前,道:「老闆,拿紅塔山,六包。」

    黑蠻漢子滿腹心事,沒有注意到來者後面還有幾個年輕小夥子,他打開玻璃箱子,拿了六包紅塔山,然後等著顧客付錢。

    包強是第一次強拿東西,內心還有負疚感,可是想起劉建廠等人在後面盯著,為了不掃面子,強硬地道:「在你這裡拿幾包煙,是給你面子,以後由建哥罩你,有啥事找我們。」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0:53
第三十一章手機在哪裡

     (下午還有一章)

    黑蠻漢子聞言大怒,伸手抓住包強,滿是老繭的拳頭舉在空中,道:「我管你是誰,不給錢就是不行。」

    包強左手腕被抓住,掙了幾下沒有掙脫,他順手將砍刀拿了出來,道:「放手,要不然老子砍死你。」

    黑蠻漢子緊緊抓住包強的手腕,堅持道:「拿錢。」

    包強威脅道:「放手,不放你娃死得早。」

    兩人相持數秒以後,黑蠻漢子用力一拉,將包強拉到身旁,另一隻手抓住包強握刀的右手腕。他曾經是長期在一線勞動的工人,有一股子力氣,包強被抓住手腕後,完全沒有了反抗能力。

    包強罵道:「放開,要不然砍死你。」

    黑蠻漢子輕蔑地道:「就憑你,毛都沒有長齊。」

    劉建廠走到黑蠻漢子身後,將鋒利的尖刀架在黑蠻漢子脖子上,冷冷地道:「敬酒不吃吃罰酒,在這條街上混,幾包煙都舍不得,還想不想做生意?」

    麻臉上前將煙攤踢倒在地。

    街上行人停下腳步,站在幾米外圍觀。

    黑蠻漢子感到了脖子上鋒利刀鋒帶來的刺灼感,道:「我下崗了,做點小生意不容易。」對方人多,且個個帶刀,他無奈之下只得放手。回頭看到煙箱已被踢倒在地上,玻璃門損壞了,頓時急眼,眼睛四處轉動,尋找用來反抗的武器。

    劉建廠用刀朝黑蠻漢子屁股上不輕不重地捅了一下,威脅道:「想幹嗎?找死啊。」

    黑蠻漢子捂著屁股,滿手是血,這時他明白對方是一群敢動刀的流氓,並非是嚇唬人的小混混,好漢不吃眼前虧,趕緊朝旁邊躲,顧不得倒在地上的煙攤。

    黑蠻漢子的煙攤位於街道邊上,兩旁很多商戶站在門口看熱鬧,他們多數都認識劉建廠,不敢出來相助。此時見黑蠻漢子被捅出血,商戶老闆怕惹禍,紛紛縮在店裡。

    有人躲在暗處報了警。

    捅了人,劉建廠不願意久留,說了聲:「閃。」一夥人迅速走進四通八達的小巷。離開前,麻臉舉著刀,威脅道:「你敢報警,我們天天來砸你的攤子。」劉建廠補了一句:「如果有人報了警,你龜兒子不要亂說,明白嗎?」

    十來分鐘以後,一輛警車出現在街邊。

    黑蠻漢子推著煙攤已經離開,現場恢復了平靜,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名出警的公安走到最近的一個門面,道:「這裡是不是有人打架?」

    門面老闆道:「聽說有人打架,我沒有看見。」

    公安用疑惑的眼神看著老闆,道:「是不是沒有看見喲,你怕啥子怕,你們越怕,社會上的渣渣娃兒就越多。」

    門面老闆不停地搖頭,道:「我剛才進貨去了,才回到店裡,確實沒有看見。你去問問其他家。」如果他承認看見,還得做筆錄,如果被那群社會雜皮知道,會無端惹出些是非來,他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度,拒絕向警方提供實情。

    公安明知道他說謊,也無可奈何。連走四五家門面,皆道沒有看見有人打架。兩名公安也就洩了氣,開著警車回到派出所。靜州街道上打架扯皮的事情太多,他們見怪不怪,此時受害人躲了,又沒有群眾願意作證。他們出了警,履行了職責,便不再過問此事。

    劉建廠等人在外面逛了一圈,累了,回到世安機械廠的家屬房子裡。六個人在房間裡抽菸,吃著一包順手牽羊弄來的滷肉。劉建廠靠在床上吸了一支菸,在煙霧中說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話:「我們這樣天天打打殺殺有意思嗎?」

    包強正在享受橫行霸道帶來的樂趣,聞言有些摸不著頭腦,沒有發言。

    麻臉道:「建哥,你是啥想法?」

    劉建廠道:「我們這群人表面威風,實際上走到哪裡都是人嫌鬼憎,和過街老鼠差不多,這樣長久下去不是辦法。更關鍵是找不到錢,找不到錢就沒有意思。。」

    麻臉道:「還是能找錢,我們再打幾架,在這一片就說得起話,到時每個門面一個月收100塊保護費,幾百個門面,都能收好幾萬,夠我們瀟灑。」

    劉建廠道:「我們為了幾萬塊錢,把所有的商家都得罪了,說不定哪一天就翻船。我最近看了一部錄像,名字叫《教父》,專門講意大利的黑幫,我看了以後很受啟發。要搞大錢,就得搞公司。」

    在靜州,地下賭場、色情場所都有更早更大的社會人物把持,劉建廠這個小團夥根本不敢去碰。打倒大頭柳,他算在一中片區站住了腳,可是這種小打小鬧滿足不了劉建廠的胃口。

    麻臉道:「建哥,這事不太好弄,有油水的事早被人佔了,要搶地盤,非得出人命不可。」

    劉建廠道:「我們眼光放遠點,不要只盯著舞廳、賭場。靜州最近在搞開發區,以後肯定要修很多房子,河砂是必用建材,又很不起眼。我們去把河砂生意搶過來,以後絕對賺大錢。胡哥、許哥他們沒有注意到這事,還是一個空檔。等有了錢,我們還怕什麼。」

    劉建廠在當工人時,以腦筋轉得快在全廠聞名,最輝煌時參加過廠級技改小組,若不是廠裡效益一天不如一天,他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會成為技術骨幹。他和麻臉等人結拜弟兄以後,勢力漸長,他就琢磨著弄點有前途的大事來做。

    麻臉思路跟不上劉建廠,沒有看到控制上游基礎材料的重要性,只是他素來信服劉建廠,劉建廠叫作啥就做啥,沒有反對意見。光頭更是只喜歡吃喝和砍人,素來不動腦。

    包強聽到劉建廠的宏圖大業,頗為神往,道:「我真的不想去當兵,當幾年大頭兵回來,你們幾爺子早就發大財了。」

    劉建廠道:「不去當兵,當心你媽揍死你。」

    包強想著母親的巴掌以及父親的皮帶,頓覺頭皮發麻,不再吱聲。

    麻臉道:「包皮,在當兵之前,除了打王橋,還想做什麼事?上次把胖妞辦了,這次再給你找個妞。」

    包強假裝恨恨地道:「那天到學校沒有找到王橋、吳重斌那夥人,實在嚥不下這口氣。」

    劉建廠道:「包皮就是不長進,要當雜皮也要當有追求有理想的雜皮,別再和那幫學派們糾纏,丟份。吃了虧就算了,我們得專心去幹正事。」

    正聊著,劉建廠的中文傳呼機響了起來,看罷留言,道:「呂崽兒把買家聯繫好了。你們都把手機拿出來,大家玩了一多月,過足了癮,這一次要全部出手,留在身上是個禍害。」

    麻臉等人拿出手機,交給劉建廠,唯有包強沒有動作。

    劉建廠伸出手,道:「包皮,你的手機?」

    包強道:「手機沒有帶到身上,放在家裡。」

    「那就去拿,趕緊去。」

    包強猶豫著不肯動身,劉建廠從其臉色和行動中看出問題,道:「手機到底在哪裡?別給老子假打。」

    包強只得吐露實話:「那天被黑打的時候,皮帶被人抽走,手機就再也沒有找到,應該是在寢室裡,不知被誰拿了。」

    劉建廠沒有想到包強會這麼窩囊,忍不住踹了他一腳,道:「**是個豬,手機是弄來的,居然被一群學生搶了。如果被警察拿到,我們全得進去。現在還在上晚自習,我們馬上到學校去搜寢室。」

    包強被踹在地上,半天沒有爬起來。他們六人都是從小在工廠長大的,雖然都以劉建廠為老大,互相之間還是很隨意,沒有明確等級之分。今天被踹了一腳,他差點要暴起反抗,隨即見到劉建廠黑著臉殺氣騰騰的樣子,被嚇住了,沒有敢還嘴,更別提還手。

    六人帶著刀,叫上兩輛最流行的人力三輪車,十來分鐘來到復讀班。他們大搖大擺走進去,東側門門衛如聾子的耳朵——完全是個擺設,壓根沒有注意到有外人進了學校。來到第一寢室,劉建廠等人將門關上,把兩個逃課睡覺的同學堵在房間裡。

    劉建廠拿起砍刀在同學面前晃來晃去,道:「說老實話,你在寢室裡看到有人用過手機沒有?」

    被脅迫的同學被嚇得牙齒打戰,道:「沒有。」

    包強道:「寢室有沒有人用過?那天晚上是不是王橋和吳重斌幾個人幹的?」

    「不知道,那天晚上燈熄了,啥都沒有看到。」

    劉建廠吼道:「王橋和吳重斌是哪個床,搜。」

    一陣翻箱倒櫃,沒有找到手機。劉建廠砍開王橋的皮箱,亂翻一通,沒有找到手機,順手將裡面的一千元錢拿走。

    包強在復讀班時一直稱王稱霸,沒有人敢於挑戰他,唯獨在文科班教室外被王橋當眾揍了一頓。如果兩人能夠勢均力敵打一架,或許他還不至於如此耿耿於懷,事實上在兩人衝突時,他壓根沒有還手之力,被結結實實揍了一頓。正因為此,包強最恨王橋。當劉建廠將皮箱砍開以後,他將裡面衣物全部倒了出來,用腳在上面使勁踩。

    箱子底部有幾封信。

    藏在箱底的信件,自然是王橋很看重的東西,包強正欲探秘,劉建廠在一旁喊道:「包皮愣著做錘子,趕緊找手機。」

    包強來不及看信,順手拿起一支鋼筆,在其中一個信封上畫了一個醜陋的男性根圖,再將其他信件撕爛,丟在床上。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0:53
第三十二章小操場定計

     在教室裡,王橋正在專心致志地看地圖。他要將高中的地理課程在一年內灌進腦子,只得採用死記硬背的笨辦法,背地圖就是其中之一。他看了一會兒地圖,然後憑記憶在白紙上畫世界地圖。世界地圖的輪廓他已經畫了無數次,非常熟悉,三筆兩筆就畫了出來。他再朝裡面填寫具體的國家,並且儘量把國家的大體形狀和位置畫出來。

    這一次填圖遊戲又有新進展,一口氣畫出了二十個國家。按照王橋的想法,等到能將主要國家畫出來以後,還要用顏色標上這些國家的氣候、礦藏、人口、基本特點等內容。這種填圖遊戲是他獨創的學習方法,王橋用這種野蠻方式迅速成為地理高手。

    吳重斌從後門走進了門口,在王橋耳邊說道:「寢室被人抄了,趕緊回去看一眼。」

    「被抄了,誰?」

    「包強帶著一夥人進來,他們抄了寢室,已經走了。」

    兩人急匆匆來到寢室,寢室裡一片狼藉,棉絮、鋪蓋被丟了一地,就連世安機械廠幾個同學的床鋪也沒有倖免。

    三戒師兄李想坐在床前,臉色蒼白。上床的蔡鉗工將床鋪整理好以後,罵罵咧咧地下床,見李想神情不對,道:「你丟了東西嗎?是不是錢掉了?」李想臉上陰晴不定,敷衍道:「沒有掉錢。」他拿起一張考試卷子,身體縮在床裡,不再與室友說話。三戒師兄向來舉止乖張,蔡鉗工不以為意,繼續在寢室裡痛罵包強及其同夥。

    王橋站在自己的床鋪前,臉色一片鐵青。箱子被砍破,一千元現金被拿走,衣服丟在地面。這些都不是最關鍵的,最關鍵的是呂琪的信件。他蹲在地上,拿起那張畫著醜陋的男性根部的信件,又無言地將信件碎片一張一張撿起來。

    這些信件是呂琪曾經寫的信,一共有六封,對王橋來說彌足珍貴。他將這些信件帶到廣南,又帶回山南,再帶到靜州。在遭遇挫折時讀讀這些信件,艱苦而溫馨的往日時光便會從紙裡躍將出來,給他帶來溫暖和向上的力量。

    靜州傳說中有一種巨龍,巨龍脖子下都有巴掌大小的一塊白色鱗片,呈月牙狀,俗稱逆鱗。巨龍一旦被觸及逆鱗,立刻就會爆發無限龍威。每個人身上都有不可觸摸的逆鱗,當前,王橋的逆鱗就是呂琪。

    他將信件的碎片裝好以後,拿出鉛筆刀片,坐在床頭,細細地用刀片將包強的作品劃掉。劃過的地方始終有一塊醜陋痕跡,格外刺眼。

    王橋走到在寢室的兩名同學身前,問道:「今天是誰到我們寢室亂翻?」

    同學答道:「包強帶著幾個經常在校外晃蕩的雜皮,到寢室來找手機,包強說是那天晚上被打時,手機掉在寢室,他懷疑是我們寢室的人撿到了手機。」

    王橋以前見過包強在寢室裡用手機,那以後倒真是沒有手機的印象,他見世安廠幾位同學的鋪蓋也被扔在地上,走到許瑞面前,道:「包強帶來的那夥人,你認識嗎?」

    許瑞遲疑了一下,道:「我認識,全都是世安廠的。但是,今天來的是不是他們,我不能確認。」

    王橋目光如刀,道:「包強平時和哪幾個人在一起,帶頭那個皮膚黝黑的人叫什麼名字?」

    許瑞感覺到對方的殺氣,刺得自己有些不敢看對方的眼睛。他不願意示弱,挺起腰道:「他們那一夥人都在社會混,你最好別惹。另外,就算是他們,我也不會告訴你,因為我也是世安廠的。」

    吳重斌見兩人即將要擦出火花,趕緊走到兩人中間,充當和事佬,道:「包強太不像話了,帶著人欺負我們復讀班,找機會要揍他。」他一邊說,一邊將王橋拉到另一邊,悄悄道:「世安機械廠有好幾個人,許瑞不會當面說的,要問情況,我等會兒悄悄問。」

    王橋慢慢冷靜下來,道:「你將情況問清楚,每個人的情況都要搞清楚。我先到小操場冷靜一下,你等會兒來找我。」

    他不願在屋裡面對破碎的信件和破爛的皮箱,徑直下樓,來到小樹林邊,在圍牆處豎起倒立,然後再做俯臥撐,一陣發洩以後,暴怒的情緒漸漸冷了下來。

    等了一會兒,吳重斌來到小操場,道:「今天來的就是以前砍人的那幾人,帶頭的叫劉建廠,還有一個叫麻臉,一個叫光頭,還有大劉二劉,他們不是兩兄弟,只是恰巧都姓劉,這些人的情況我們都知道。剛才許瑞給我說了,劉建廠住在世安機械廠的青工樓,青工樓是他們的活動中心。王橋,我們應該反擊了,再不反擊,就被別人騎在頭上拉屎拉尿了。」

    王橋道:「這夥人都在社會上混,沒有什麼負擔,弄出事最多就是一走了之。我們還要參加高考,難免束手束腳,這是最難的地方。」

    吳重斌在醫院被劉建廠等人揍了一頓,一直想著報仇,聞言有些洩氣,道:「難道我們就任人宰割?」

    王橋淡淡地道:「我的意思是做這件事情要謀定而後動,不動則已,一動就要解決後患,並且不能留後遺症。等會兒你把洪平叫到小樹林,我們三人一起商量。」

    吳重斌趕緊回到理科班教室去找洪平,走到教室門口,他猛然想到一個問題:「憑什麼王橋就要指揮我?我和他是平等的,他是孤身一人,我還有幾個夥伴,憑什麼他就要指揮我?」他想到這裡,腳步稍有停頓,隨即想起劉建廠等人凶神惡煞的樣子,自忖憑著自己幾個人無法應付,便加快了腳步。

    王橋在小操場來回踱步,思考著如何與劉建廠團夥周旋。等到吳重斌和洪平一起來到樹林邊的圍牆邊時,主要思路已經形成。

    王橋開門見山地道:「劉建廠那夥人再三到學校來欺負我們,我們沒有辦法迴避了,必須要反擊。與劉建廠打架最關鍵是如何善後,打輕了,這些人無休止糾纏,打重了又要進局裡,怎麼掌握好這個分寸?」

    洪平和吳重斌更關注是能否打贏,兩人都沒有怎麼思考善後的問題。吳重斌悶了一會兒,道:「被堵在醫院打了一頓,我想著就窩囊。實在不行,我和劉滬就回紅旗廠子弟校復讀。」

    紅旗廠是知識分子成堆的地方,想像中教學質量應該不錯。實際上由於位於靜州遠郊,子弟校留不住優秀教師,教學質量始終不佳,難得考上一個大學生,因而紅旗廠最優秀的子弟都千方百計到外面去讀書,成績一般的子弟才留在子弟校,主要目的就是考進系統技校。吳重斌成績不錯,若是真因為打架而回到子弟校,作為知識分子的父母絕對會極度失望。吳重斌嘴裡說得硬氣,實則底氣不足。

    洪平跟著道:「上次被砍了一刀,我也不服這口氣,事情惹大了,大不了我就回昌東復讀。」

    王橋雙臂抱在一起,冷靜地道:「既然要干,就要干得漂亮,不能把自己搭進去。我有幾個想法,一是不主動出擊,從今天開始,如果他們再來打我們,我們才反擊,該忍還得忍。二是打架的人不宜多,宜精,人多則嘴雜。除了我們三個參加,再找三四個可靠的人就行了。」

    吳重斌道:「田峰、蔡鉗工都可靠。」

    洪平道:「李傑是我的鐵哥們,敢打架,嘴巴嚴實。」

    王橋道:「劉建廠團夥六人,我們也是六人,六人對六人,要讓劉建廠知道學生不好欺負。」

    「三是我們不能用刀,用刀則性質有本質變化,任何刀具都不能用。洪平去準備點鋤頭柄,改成一米長的短木棍。再找小河捕魚用的小網,不要大網,打架時趁其不備撒漁網,困住一人他們就少一分力量。」

    洪平興致挺高,道:「我和李傑從小都用過漁網,絕對能把他們網住。我還建議弄點迷眼的東西。我們小時候撒過生石灰,生石灰容易把眼睛弄傷。我們就弄點辣椒面,放到澆花用的噴水裡,出其不意噴到對手臉上。」

    王橋點頭贊同:「洪平這個主意不錯,我們打架時用得上。另外,打架時,我們還得有預案,向解放軍學習,各個擊破,力爭在局部形成優勢。」

    吳重斌和洪平都有些愣,過了半晌,吳重斌道:「王橋,你以前過什麼,怎麼把打架弄得像打仗?」

    王橋道:「打架和打仗區別不大。東西準備齊全以後,我們還得找個安全地方演練,必須做到協同一致,配合默契,有心算無心,這樣才能有較大勝算。在行動時還得準備帽子,到時把臉遮住。從現在開始,為了防止劉建廠再帶人到校園挑釁,我們發動各個寢室做好準備,只要他們敢到校園來惹事,大家群起而攻之,讓他們陷入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之中。」

    吳重斌也貢獻了自己的計策:「我們要把情報工作搞好,孫子曰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前幾次都是他們來找我們,我們很被動,對他們的情況基本上不清楚,比如他們到底有幾個人,是不是就是六人,平時喜歡在哪裡活動,青工樓的具體位置,這些情報摸清楚以後,才能對症下藥。」

    王橋道:「我們是復讀班學生,時間緊張,最好選擇被動防守,不要主動挑事。」

    吳重斌堅持道:「我們要主動摸清楚劉建廠團夥情況,否則總是被動挨打。」

    王橋見吳重斌態度堅決,妥協道:「既然只是摸情況,那就摸吧,我估計很難有效果。」

    小操場定計後,王橋隱隱成為復讀班學生領袖。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0:53
第三十三章偶遇包家人

     (下午還有一章)

    離開小操場後,王橋在小賣部買了些白紙和膠水,回到寢室以後,將所有信件碎片鋪開,一張一張拼在白紙上,用膠水粘住。他專心致志地拼圖,耽誤了一個小時,才將撕碎的信件重新拼起來,可是破鏡難重圓,碎信失去原來蘊藏於其中屬於呂琪的精氣神。

    看著皺巴巴的信件,他真想立刻把包強揍成豬頭。只是事已至此,除了氣憤以外沒有更好的辦法。

    小操場議事之後,洪平和吳重斌精神振奮又心懷忐忑地分頭準備。

    吳重斌再次找到許瑞,詢問劉建廠等人的詳細情況。

    許瑞是吳重斌在靜州一中的同班同學,又是世安機械廠子弟,他不願意過多透露劉建廠等人的情況,認真地勸道:「劉建廠住在青工樓,青工樓有上百名青工,多數都是打架不要命的主,你們千萬別去惹麻煩。說句不好聽的話,你們去惹劉建廠是自不量力。」

    吳重斌不願意放棄,道:「除了劉建廠外,麻臉也住青工樓?」

    許瑞惱了,道:「孔老二,拜託你打消不切實際的想法,世安機械廠和紅旗廠完全不同,世安廠破產後,青工們成為靜州**主力,就算沒有進入**的也都是一凶二惡的。你們這些學生最好別去蹚這個渾水。我不給你談得太具體是要保護你們,否則你們會死得很難看。」

    吳重斌只得作罷,沒有問出更多的情報。

    洪平的任務則相對簡單,對於在農村長大的男孩子來說,提刀耍棍弄漁網都不是難事,他們到竹木市場選了幾根作鋤柄的圓木,砍成近一米的短棍,這種短棍是對付匕首的利器,平時也好收藏。漁網則是兩張粗糙的小型網,賣相不好,用起來還算順手。

    晚上,王橋、吳重斌和洪平聚在小樹林裡。

    大家拿起短棍舞動了一會,又認真研究了漁網的用法。

    王橋將甩天的漁網收了回來,道:「我們還要弄一幅大漁網。」

    洪平道:「大漁網有太重了不好甩開,什麼用?」

    王橋道:「我在想一個問題,如果我們蒙面將劉建廠打一頓,他們不知道我們是誰,其實起不了威懾作用,我們不僅要打他們,還得想辦法把他們引到學校宿舍,在樓下用大漁網網住他們,然後,大家一起澆水,冰死他們。」

    吳重斌道:「這個難度有點大吧。」

    王橋道:「我們先把細節想好,到時隨機應變,這一次打架之後,要讓劉建廠不敢再進入學校。」

    吳重斌又主動道:「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我準備到青工樓再去摸摸情報。」

    王橋對摸情報沒有太多希望,卻也沒有勸阻,只是叮囑要小心一點。

    在一個秋風大起的夜晚,吳重斌和田峰如江湖俠客一般,迎風前往世安機械廠。他們兩人從小生活在廠區,天然有工廠子弟氣質,進入機械廠暢通無阻,順利找到青工樓。他們躲在青工樓附近的黑暗處,緊盯著青工樓三個門洞,準備摸清楚劉建廠一夥的行蹤。

    這是偵破片裡最常見的情節,看似稀鬆平常,具體實施起來就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靜州的秋夜頗為寒冷,來自北地的寒風越過秦嶺以後,在一片淺丘中橫衝直撞。吳重斌和田峰站在黑暗處,寒風直灌脖子,身體越來越冷,晚餐時吃進肚子裡的可憐食物早就不知影蹤。機械廠青工樓裡有很多帶煙囪的蜂窩煤爐子,既能提高屋內溫度,又不會煤氣中毒。很多人家在蜂窩煤爐子上燉肉,或者放上川式火鍋,呼朋喚友,喝二三兩小酒,吃幾筷子燉肉,不亦樂乎。

    屋內吃得熱鬧,藏在屋外黑暗處的吳重斌和田峰吹著冷風,聞著飄過來的酒肉香味,備受煎熬。站了一會兒,兩人鼓足勇氣,走到青工樓,想打探劉建廠的房號。在青工樓進進出出的人不少,多是紅眉綠眼睛、凶神惡煞不好惹的模樣。吳重斌想起許瑞的話,才明白所言不虛,到青工樓挑釁確實是一件愚蠢之事。

    紅旗廠和世安機械廠都是工廠,但是兩個廠的氣質截然不同,前者知識分子集中,打架鬥毆偶爾發生。世安機械廠有大量文化程度不高的工人,沒有破產前打架鬥毆之事就層出不窮,更別說現在樹倒猢猻散的狀況。吳重斌將兩者混為一談,才產生擒賊先擒王的想法。踏進世安機械廠以後,看到破敗的廠房和潦倒的人群,他知道自己錯了。

    堅持到九點左右,根本沒有看到劉建廠等人的蹤影,他們又不敢貿然進入青工樓,只得灰溜溜地離開世安機械廠家屬樓。

    回到復讀班,幾人又聚在了小操場處。

    田峰拿了杯熱水到小操場,喝著水,不停地吸鼻子,道:「等了半天,屋裡有好多划拳聲,來來往往的人多,很難找到目標,這個辦法不行。」

    洪平道:「同學都要備戰高考,肯定不能長時間盯梢,這些雜皮沒有工作,生活完全沒有規律,我們很難找到他們的行蹤。」

    吳重斌用紙巾擦著鼻子,道:「洪平和我都在街上遇到過劉建廠這夥人,說明他們經常在這一帶活動,我們改變思路,不到世安機械廠守株待兔,每天派一個人在外面偵察,以靜州一中為中心點,三百米範圍為偵察範圍,只要發現這夥人,我們就帶上武器去打架。」

    洪平道:「守株待兔還是有難度,如果是在上課時間,大家分在不同班裡,很難同時出來。」

    王橋最初沒有發言,沉默地聽著他們討論,聽了一會兒,道:「我覺得應該遵循兩個原則,一是防守反擊,我們的原則是防守反擊,既然難以掌握劉建廠等人的行蹤,我們就徹底防守,不要再主動找他們,安心讀書,但願從此平安無事;二是要掌握分寸,絕對不能碰法律的底線,堅持用木棍和漁網,不用刀具。」

    田峰道:「我建議再噴辣椒水,讓他們嘗嘗合作所的厲害。」

    他提出這個建議後,特意模仿著特務陰險狡詐的笑聲。只不過大家都沒有笑,他笑了幾聲便閉了嘴。

    王橋等田峰不笑了,道:「你的想法不錯,直接噴眼睛,他們會暫時失去戰鬥力。」

    幾人討論了一會兒,最終形成了短棍、漁網和辣椒水的綜合方案。

    接下來幾天,每天晚自習結束,六人就來到小樹林邊,練習使用木棍和漁網。田峰個子最小,戰鬥力不行,專門承擔噴辣椒水的重任。在洪平和李傑練習撒漁網時,他提著噴槍對著圍牆一陣亂噴。

    這幾天大家都沒有出校門,一切平安。劉建廠團夥彷彿人間消失,沒有人聽到過他們的消息。

    王橋決定在星期六下午到山南去一趟。前一次包強到寢室劃破箱子,他被取走一千多塊錢,造成了巨大經濟損失。來復讀班時,他總共帶了一千五百元,交報名費、書費,購買了生活用品之後,除了隨身攜帶的現金,剩餘的一千塊錢都放在箱子裡,這筆錢是復讀班上半學期的全部生活費用。這幾天用下來,錢包早就干癟,他必須到山南姐姐家裡取錢。

    那些被撕碎的信件基本復原,他準備把這些珍貴無比的信件放回到山南,在寢室裡實在無法確保信件安全。

    另外還有一件未了心事,始終讓王橋牽掛。

    在廣南經三看守所時,王橋頗為照顧另一名犯罪嫌疑人陳強。陳強是山南省交通廳總工,因受賄窩案被異地關進廣南第三看守所,恰好與王橋同在一個監舍。

    在看守所時期,已經成為牢頭的同鄉人王橋成為陳強在看守所裡唯一能夠依賴和傾訴的對象。絕大多數犯罪嫌疑人在漫漫長夜裡最思念家人,陳強這類經濟犯感情更加脆弱,對家人的思唸成為支撐其度過難熬時光的精神支柱。

    走出看守所後,王橋一直想向陳家人講一講陳強的情況。他從看守所出來以後,第一件事情是尋找呂琪,隨後到靜州一中讀復讀班,一來二去,將到陳家的事情耽誤了。這一次他準備趁著取錢之際,與陳強家人見面。

    星期六下午放學以後,王橋立刻前往靜州汽車站,買到七點四十的末班客車。距離乘車時間還有四十多分鐘,他步行了一段,在距離汽車站稍遠的街上找了一家小麵館。汽車站附近人來人往,附近的餐館是髒亂差的代表,王橋向來不在車站周邊吃飯。

    吃著炸醬麵,王橋無意中抬起頭來,恰好看到對面餐館走出一群人,裡面有幾人是鄉鎮官員模樣。鄉鎮官員到底長成啥樣,沒有一個統一標準,但是他們身上有一種特殊氣質,讓人一眼就能識別出來。王橋讀書時,寢室裡恰好有一個在鄉鎮當官的父親,經常往寢室送不果。這幾個鄉鎮官員的氣質與同學父親完全一樣。

    鎮幹部給人的感覺就是「土」和「官」的結合,有一個更形象的稱呼為「挽著褲腳的田坎幹部」。

    這群人中還有兩個穿軍裝的年輕人,身材精瘦,腰桿挺得很直。

    除了鄉鎮幹部和軍人外,還有兩男一女。

    王橋只是聽過包強母親的傳說,並沒有見到過真人,此時第一次見面,他立刻斷定這三人是一家人。包強稚氣中帶著流氓氣,包強母親強悍中帶著寬厚,包強父親則是沒有話語權的工廠耳朵。儘管三人相貌氣質各有不同,可是明眼人一見便能斷定他們是一個鍋裡吃出來的人,套用形容散文的一句,叫作形散而神不散。

    通過這群人的組合,社會經驗比普通學生豐富得多的王橋腦袋一轉,便想明白其中因果關係:包強這是要去當兵。

    此時如果向武裝部去一封告狀信,包強的軍人夢必定會剛開始就破碎。這個念頭在王橋頭腦中閃出後馬上消散在空中。他離開學校以後就開始在社會上打拚,年齡不大卻嘗夠了人生的風風雨雨,深刻地知道當兵對包強意味著什麼,這是一件能改變年輕人命運的事情,和考大學有異曲同工之妙,是最底層青年改變命運不多的途徑之一。

    心念數轉,王橋放棄了復仇之心。經歷過看守所,他並不認為包強就是無可救藥的壞蛋,實在不忍心為了私仇壞了包強的前程。

    等到包強離開以後,他呼呼地掃完碗中面條,慢慢走回客車站。行車途中,他默背英語單詞。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0:53
第三十四章木頭

     進入省會城市,璀璨的燈光撲面而來,王橋腦中如放電影一般,閃現出這幾年的痛苦的流浪經歷,往事歷歷在目,現實變得模糊,如在夢中。在姐姐樓下時,他不由得回想起跳樓自殺的姐夫張湘銀栩栩如生的音容笑貌,更是感慨萬分。

    大姐房間,客廳裡陳設井然有序,桌面上蒙著一層薄灰,正面牆上有大幅照片的隱約痕跡。

    推開幾個房間的窗,帶著寒意的空氣穿透房間,不一會兒,陳腐之氣被新鮮空氣所替代,屋內氣息活潑起來。

    王橋將帶來的信件放進小櫃子,又從櫃子裡取出自己存留的小包,取了一千元現金出來。說實話,在廣南作醫藥代表時,他雖然日子過得很流離,但是沒有感到太大的經濟壓力。如今回到山南讀復讀班,經濟來源枯竭,只能是坐吃山空,現金越來越少,讓他再次感到了經濟壓力。

    將小包放回小櫃子後,他覺得有些不安全。

    現金放在櫃子裡,有無鎖無所謂,可是與呂琪的珍貴情書放在櫃子裡,最好還是能上一把鎖。在屋裡沒有找到鎖,他暗道:「明天一定要記著買把鎖,將小櫃子鎖上,免得被姐姐看見呂琪的信件。」

    在客廳裡轉了一會兒,他開始焦慮自己的經濟狀況:「我這兩年積攢的錢還能支撐復讀班,但是讀大學怎麼辦,難道要向父母或是姐姐伸手要錢?」按照靜州傳統,讀大學時向父母伸手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可王橋有著特殊經歷,想法與普通學生不一樣,傾向於自力更生。想了一會兒,他調整了心態:「車到山前必有路,活人難道能被尿憋死?現在專心考大學,不要想這些沒用的事情。」

    他用座機給家裡打了電話,接電話的人是母親杜宗芬,「媽,我是二娃,到姐姐這裡來看看。」

    杜宗芬站在電話機前,將話筒緊緊貼在耳根,抱怨道:「張家把你姐守得緊,我這當媽的想去看看都不得行。」

    王橋聽出母親口裡的怨氣,勸慰道:「張家那邊情況特殊,他們特別看重這個孩子,這點你要理解。說實在話,張家人對姐姐很不錯,關心備至,比你還要細心。而且我在看守所的時候,張家人東奔西走,出了不少力氣。」

    杜宗芬道:「你們父子倆穿一條褲子,都幫著別人說話。」

    王橋道:「我們說的是老實話,媽其實能理解,只是心裡不太舒服。」

    與兒子說了心裡話,杜宗芬心情舒暢起來,笑道:「還是二娃最懂事。你的學習怎麼樣,不要經常熬夜,熬夜對身體不好。」

    王橋道:「我想熬夜都沒有時間,學校十二點準時熄燈。」

    聊了幾句,杜宗芬催促道:「不講了,長途電話費很貴,你姐公司的生意不好,這事都怪那個楊燕,關鍵時刻下爛藥,虧得你姐手把手教會她做事,真是應了那句古話,教會徒弟餓死師傅。我不打電話了,春節早點回家,別在外面玩。」

    楊燕是同一個院子的鄰居,也算是大姐王曉的徒弟。在姐夫自殺後,王曉無心經營公司,公司主要業務便交由楊燕。誰知,楊燕趁亂另起了爐灶,將公司業務帶到自己的新公司。

    為了此事,杜宗芬對從小看著長大的楊燕有了很大的看法。

    隔著上百公里,王橋仍然能感受到母親想與兒子聊天又心疼電話費的矛盾心理,心裡有陣陣溫暖。

    與母親通了電話以後,他又打了姐姐的傳呼,在等待回話時,王橋想起呂琪的身影,莫名的惆悵湧向心頭。他提起話筒,撥打了那個異常熟悉而又漸漸陌生的傳呼號,留言道:「我是王橋,收到信息請回話。」

    不到一分鐘,電話鈴聲驟然響起。在鈴聲刺激下,王橋一顆心差點從胸腔中迸將出來,提起話筒時,手不禁發抖。

    「你是哪個,找我啥子事?」話筒裡傳來了一個粗豪的男聲。

    王橋一顆心又如從火爐裡掉到冰窖,道:「我是王橋,給呂琪打的傳呼,請問你是誰?」核對傳呼號以後,粗豪男聲道:「我不是呂琪,這是新辦的傳呼號,你是不是搞錯了?」

    拿著電話,王橋失魂落魄地想著一個事:「呂琪放棄了傳呼,她是徹底想與我決裂。我真的失去了她。」

    粗豪男聲素質倒是不低,聽到對方沒有言語,掛斷了電話。

    王橋就如一隻失群的孤雁,努力搧動著翅膀,始終追不上那一群遠走的雁群。在姐姐房中等了一個多小時,他才恢復了平靜,又給姐姐打了傳呼後,前往省交通廳家屬院。

    省交通廳家屬院如衛星城一般,緊靠著省政府家屬院,在兩個家屬院中間設有公共汽車站,好幾趟公交車要經過此處。下了公交車,王橋在省政府家屬院稍稍停下腳步,朝裡面張望一下,隨即加快步伐,來到省交通廳家屬院。

    省交通廳家屬院有一個老門衛,他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的,擋住來人。

    王橋禮貌地問道:「請問陳強的家在哪裡?」老門衛翻著已經老花的白眼,道:「你是誰,從哪裡來,做什麼?」

    這三個提問涉及哲學中最古老最深邃的問題,讓王橋頭腦有點凌亂,道:「我找陳強家。」

    老門衛道:「是親戚嗎?」

    王橋未置可否,點了點頭。

    老門衛自語道:「陳強家怎麼這麼多親戚。」陳強以前是交通廳領導,找陳強的來訪者必須登記,還得打電話確認。如今陳強成了死老虎,想必也不會有人來冒充親戚,老門衛指著遠處一處密林,道:「轉彎那幢青磚樓,二樓左手就是。」

    王橋朝著青磚樓走去,暗道:「今天陳強還有其他親戚?」按響門鈴,王橋感覺到防盜門貓眼裡有人在朝外窺視。然後一個女聲響起:「你找誰?」

    王橋道:「我是陳強的朋友,他托我帶口信。」

    防盜眼後面的年輕女子嚇了一跳,隨即滿臉疑惑,道:「你等一等。」回到家中,湊在母親耳中說了幾句,母女倆都是滿臉狐疑。

    孟輝話不多,察言觀色的能力很強,見母女倆這個神情,知道另外來了客人,道:「口信帶到,我就走了。」

    李末琳道:「門口來了一個人,說是有陳強的口信,孟警官,還有誰能見到我家老陳?」

    孟輝道:「是不是瘦高的年輕人,他自報家門沒有?」孟輝就是廣南第三看守所209監室的耳目木頭,聽聞有人帶來陳強的口信,便猜到來者是誰。

    「是個年輕人,我還沒有問名字。」

    孟輝道:「如果叫王橋,就確實有這個人。」

    陳秀雅來到門前,問:「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王橋。」王橋能夠理解陳家的謹慎,當初呂忠勇被雙規時,呂琪表現得更為極端,寧願到逃離靜州,也不願留在靜州面對著以前的熟人。

    防盜門打開以後,輪到王橋驚得掉了下巴,在兩個女人身後,居然站著一個熟悉又陌生的人——209室的官方耳目木頭。

    「木頭,你怎麼在這裡?」王橋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保持著戒備。在他心裡,下意識認為木頭是從看守所逃出來,找到陳家是為了騙吃騙喝。

    孟輝笑著伸出手,道:「蠻哥,果然是你。」

    王橋沒有伸出手,用疑慮的眼神看著孟輝,他能從山南第三看守所無罪釋放是一個特例,一個監舍有兩個犯罪嫌疑人能大搖大擺走出「山南一看」則相當不正常。

    孟輝從口袋裡摸出一個警官證,遞給王橋,自嘲道:「有十年我都不敢拿警官證出來,如今逢人便遞警官證。」

    王橋仔細看著警官證上的照片,被這種只有電影裡才能出現的情節震住了,道:「陳強現在怎麼樣?」

    孟輝沒有回答王橋的問話,扭頭對李末琳道:「我當時在監舍裡只是看客,老陳在看守所多虧了王橋。當時王橋在監舍裡威風八面,大家都尊其為蠻哥。蠻哥對老陳很關照,讓老陳睡到他的身旁,那以後就沒有挨打了。」

    李末琳心裡緊揪著,道:「老陳挨打的次數多嗎?聽說裡面打人厲害。」

    孟輝道:「誰進去都要挨打,我最初進去也挨過一頓,蠻哥在102室還差點打出事。」

    李末琳想起文質彬彬的丈夫在監獄裡受盡折磨,心如刀絞。陳秀雅在旁邊提醒道:「媽,別站在門口,讓客人到屋裡來坐。」

    坐下來以後,李末琳給王橋削蘋果,陳秀雅拿著茶杯泡茶。陳家是一個有著文化氛圍的知識分子家庭,和楊璉家近似,茶杯是普通白瓷杯子,洗得乾乾淨淨,沒有一絲茶垢。白瓷杯子上飄著綠色茶葉,素雅,和諧。

    陳秀雅將茶杯放在桌上以後,回到自己寢室,悄悄打量來人。她總覺得來自看守所的人如天外來客一般,無法將眼前沉穩英俊的年輕人與看守所「蠻哥」重合起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0:53
第三十五章黑暗與光明

     王橋這才從孟輝口中得知209室諸人的狀況:包勝被判了十二年,已到勞改隊服刑。娃娃臉被判得更重,十五年。陳強牽涉到窩案,還沒有被判下來。鐵州老大向老粗一審死刑,已經調號。師爺被判了十年。楊文勝則被調號,不知詳情。

    王橋很想知道木頭為什麼會潛伏在看守所裡,試著提了個話頭,被木頭拿話岔了過去。在看守所裡,木頭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到了外面,木頭人變成了話簍子,但是他說話很有原則性,廢話多,有價值的信息少。

    孟輝聊了一大圈廢話,將話題繞了回來,道:「蠻哥,你出來有幾個月了,在忙什麼,做生意嗎?」

    王橋帶口信的意圖完成,打定主意不再和陳家以及木頭人聯繫,道:「成天胡亂混,沒做什麼正事。」

    孟輝道:「你得找點事情做,千萬別沾上黑社會,混黑社會更沒有前途,遲早會進監獄,楊文勝、向老粗都是叱咤一方的人物,進了看守所屁都不是。」他從包裡取出一張名片,道:「這是我的聯繫方式,有事可以找我。」

    為了工作,孟輝在黑暗處潛伏多年,如今終於走上前台,壓力驟然減輕,他印了些名片,發給一些比較親密的朋友。

    王橋收起名片,就欲告辭。李末琳急忙抓住他的胳膊,道:「老陳承蒙你照顧,我們怎麼感謝都不為過,一定要吃晚飯。」

    王橋道:「謝謝了,我真有事,還得回靜州,晚了就沒有客車。」

    孟輝爽快地道:「蠻哥,如今流傳『四大鐵』,我們一起蹲過牢,這種感情也得有好幾百年緣分。吃了晚飯,我開車送你回靜州。」

    「蠻哥,你真不能走。」李末琳真誠地想請王橋吃飯,抓著其胳膊不放。無奈之下,王橋留了下來。

    穿上外套,離開家門時,李末琳向兩個從209出來的室友解釋道:「陳秀雅讀高三,學習緊張得很,就不出去吃飯了。」

    陳秀雅打心眼裡不願意和兩位凶巴巴的男人一起吃飯,她站在門口,等到三個背影消失在視線範圍內,順手關掉房門。用力稍大,房門發出「砰」的一聲響。陳家是知識分子家庭,平常家教嚴格,絕對不允許如此關門,李末琳回過頭來狠狠瞪了房門一眼。

    陳秀雅也被關門聲嚇了一跳,趕緊跑到窗邊,見三人朝大門走去,這才拍了拍胸口,長舒一口氣。

    自從父親被關進監獄以後,陳秀雅心理受到了極大刺激,只要有空閒時間,便偷偷看瓊瑤的書,今天從學校書攤邊上借了一本《月朦朧鳥朦朧》,此時家裡無人,她把數學書擺在桌上,然後舒服地躺在床上看小說。

    看到書中男主角韋鵬飛被妻子欣相拋棄之後,陳秀雅眼淚如水一般流了下來,擦淚的紙巾丟了一地。她原本只想看一會兒便去學習,誰知一下就陷進情情愛愛的故事情節之中,忘記了時間,也忘記留心聽門口的響動聲。

    李末琳陪著兩位209室友吃過晚飯,得知丈夫在監舍中沒有吃太大的苦,最初還頗為高興,獨自一人走進交通廳家屬院以後,熟悉的景緻直接破壞了情緒,她再次感受到一種莫名的狂躁。在人前她會按照以往的習慣裝得很溫婉,在人後就總是踩花草、踢貓狗。

    在樓上看著女兒的窗口還亮著燈,頓時感到無比欣慰,女兒聰明伶俐,在家聽話,幫著家裡做家務事,功課認真,成績優秀。看到女兒認真學習時,李末琳才會感到生活有意義。

    為了不打擾女兒學習,李末琳輕手輕腳進門,如貓一樣無聲地走進客廳,她朝女兒房間瞥了一眼,只見到地上散亂丟著不少餐巾紙。

    陳秀雅正看得聚精會神,不提防手中書被抽走,她下意識說了一句:「還給我。」

    李末琳看清楚《月朦朧鳥朦朧》幾個大字,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是瓊瑤的書,口吃著道:「你,怎麼能看這種書?」

    陳秀雅被嚇住了,腦袋一片空白,道:「大家都在看。」

    李末琳火氣直往上湧,道:「大家都在看?這就是你看這種書的理由。我含辛茹苦地維持著這個家,沒日沒夜為你們父女倆操勞,就希望你能考個好大學,離開這個鬼地方。沒有想到在高考這麼緊張的時候,你居然看課外書。」

    李末琳一邊說一邊抹眼淚,突然間,積累在胸中的火氣燃燒起來,她用盡全身力氣,將小說撕成兩半,道:「既然你不願意學習,那就不學習了,明天到外面找份抹桌子洗碗的工作,免得家裡花錢養著。」

    陳秀雅見母親突然如暴怒獅子一般,嚇得夠嗆,坐在床上,眼睛盯著床下紙堆。

    李末琳將小說撕爛,扔在地上,再用腳使勁去踩。

    陳秀雅只是默默地流淚,流淚時,她把自己幻想成了女主角劉靈珊,離開了心愛的人,在遠處默默地關注一家三口人和好,自己則將美好的愛情徹底埋葬。想到這裡,看到發瘋一般的母親,再想起在看守所親愛的父親,痛苦如大海一樣朝她襲來。她沒有反抗母親,只是緊緊閉著眼睛,任痛苦在心中遊蕩。

    在青春期,想像的痛苦往往會感動自己,未經世事的年輕人往往會產生錯覺,認為自己正在遭受著外人難以忍受的痛苦。事實上,他們經歷的事情很多人都經歷過。

    發洩一陣以後,李末琳清醒過來,見到女兒的模樣,悔恨如尖刀一般刺在身上最柔軟的地方。她抱著陳秀雅,喃喃地道:「對不起,媽媽不應該這樣對待你。今天孟輝和王橋帶來你爸的消息,我心裡難受。」

    陳秀雅睜開流著淚水的眼睛,道:「媽,我要好好學習,以後不看課外書了。」

    李末琳嘆氣道:「你爸是交通廳領導,到了看守所還得由王橋這個年輕娃兒來保護,你以後長大了千萬別到行政機關,是非之地,有多遠離多遠。王橋這種從看守所出來的惡人,我們也得防著點,能少接觸就少接觸,千萬別去招惹。」

    此時,王橋坐在副駕駛位置,摸了摸耳朵,道:「不知誰在說我的壞話,耳朵發癢。」

    孟輝道:「估計是號裡的兄弟們在想念你了。」

    王橋道:「鐵打的營盤流水的監舍,我估計209都換了大半,就算有人記得,只能是挨過打的,不是想念,是詛咒。」

    孟輝問道:「看守所物質奇缺,弱肉強食,任何行為都有目的。可是我發覺當年陳強初進號裡時,你對他頗為照顧,沒有要求回報,是什麼原因?」

    「我爸是一個喜歡讀書的人,常自詡我們家為書香門第。陳強氣質和我爸很接近,都是那種不合時宜、自視甚高的類型。這就是我幫他的真實原因,不願意看到這些要面子的小知識分子受罪。」

    孟輝道:「原來如此。你走了以後,陳強地位急轉直下,又被打了兩次,差點被趕到便池旁邊。我言語幾聲,順手幫了他。我要出來時,他求著我到家裡來看一看,還偷偷寫了讓家人保重的小紙條。李末琳疑心頗重,看到小紙條才真正放心。」

    小車燈光劃破了黑暗,在公路上快速地移動。

    王橋經過一番權衡以後,還是問出了心中之話:「孟警官,恕我直言了,當初在監舍時,我們兩人幾乎沒有什麼交道。今天見面以後,感覺你對我挺不錯,我想知道原因。」

    孟輝道:「你還真夠實誠,問得這麼直接。你到看守所以後,我一直在觀察你,當看到你把陳強叫到自己身邊時,我發覺你這人心眼不錯,在閉塞的環境下,在自身處於絕望狀態下,還想著幫助更弱的人,算得上好心人。這年頭好心人稀罕,所以我要堅持送你。」

    王橋沒有想到自己在監舍裡一點點同情心居然會贏得尊重,道:「我那時壓根沒有想到你是警察。」

    孟輝笑道:「若是被你們猜到,我的下場會很悲慘。」

    王橋覺得自己剛才的話很愚蠢,跟著笑了起來,道:「這倒是實話。」他又道:「高中棄學以後,我就闖蕩江湖。我們曾經的圈子裡,是不與警察打交道的,有事情都是自己解決,找警察的人很難在圈子混。」

    孟輝道:「我知道,我曾經與意緒過這個圈子,而且比你混得還要黑暗。你現在,願意和我這個警察接觸嗎?」

    王橋道:「此一時彼一時,現在我徹底脫離了原來的圈子。而且,我最好的同學也是警察。」

    警車一路暢行,一個多小時就來到靜州。進入郊區以後,王橋決定向孟輝說實話:「孟警官,你剛才問我在做什麼,我說了謊話,我如今在靜州一中讀復讀班,準備考大學。」

    孟輝驚訝地道:「我記得你曾經說過當醫藥代表,而且沒有讀過高中,怎麼考大學?」

    王橋道:「我在號裡談過往事嗎?孟警官怎麼都記得?」

    孟輝道:「我以前混江湖,不管做什麼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你們在號裡說的每一句我都是在心裡分析了十遍,大家的底細都摸得差不多,所以我認為你是一個值得交的朋友。復讀班,考大學,難啊!」

    1994年,大學升學率不高,靜州一中每年亦只有百分之三十左右的升學率,孟輝並不認為王橋是在做一件明智的事情。

    從山南到靜州的路上,只有短短一個小時,孟輝所說的話超過了在209監舍三個月的話,車到復讀班東側門時,孟輝笑道:「我真是一個話簍子,這些年變成了有話不能說的啞巴,被憋壞了。現在恢復了真身,但是很多話還是不能說。」

    王橋道:「我能夠理解。」

    孟輝道:「真能理解?」

    王橋認真地道:「真能。」

    孟輝道:「謝謝。」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0:53
第三十六章新廠長

     警車直接開進校園,未受到任何阻攔。

    「孟警官,到樓上坐坐。」

    「學生宿舍一屋腳臭,比看守所都不如。我就不去了,還得回山南。」

    孟輝作為省公安廳的中層幹部,開車送了上百公里,讓王橋心生感動,無形之中拉近了兩人關係。他站在車前,道:「孟警官,非常感謝。」

    「我跟你是什麼關係,再謝就生分了。走了,到山南來找我,好讓我過過嘴癮。」孟輝隱隱發現自己雖然時刻想著要重回光明,可以用正式的身份出現在親朋好友面前,但當這一天到來時,他時刻能感受到黑夜生涯在其身心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在睡夢中無數次與幾位江湖大哥把酒言歡,無數次與一群人在夜色中匆匆行走,無數次提著刀在狹窄的巷道上死拼,無數次被毒販生死考驗。

    黑夜與光明在其內心深處糾結在一起,王橋是聯繫過去和現在的一個重要的安全見證,既不會將他帶入黑暗生活,又能讓他不至於與漫長十年徹底隔絕。因此,孟輝與王橋在一起的時候有一種特殊感受。

    送走孟輝,恰是晚自習放學時間。王橋腦子裡想起在廣南第三看守所的日日夜夜,心裡萬生感慨,慢慢地朝操場走去,進行晚間的例行鍛鍊。

    在操場邊,劉滬和晏琳在散步。懷有身孕的劉滬心情紛亂如麻,低頭走著,不停地踩枯幹的落葉,發出清脆的「咔嚓」聲。晏琳安慰著閨中密友,眼光不停地朝著左側門看去。整個星期六晚上,她都沒有看見王橋伏案讀書的身影,總覺得心裡空落落的,頗不踏實。終於,一道車燈刺入學校,看到這道燈光,晏琳預感到王橋在車上,便停下來,瞧著車燈處。

    果然,王橋從車上走了下來。

    劉滬發現晏琳止步不前,跟著停了下來,道:「你在看什麼?」

    晏琳掩飾著道:「沒有看什麼。」

    劉滬看到從車上下來的王橋,道:「晏琳,你入網了。」

    「入什麼網?」晏琳明知故問。

    劉滬指了指朝操場走過來的王橋,道:「你對王橋太關注了,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就是陷入情網。」

    晏琳看著車燈下修長矯健的身影,略為失神,沒有肯定,亦沒有否定。

    劉滬在紅旗廠五人裡面,成績一般,最有藝術氣質,她用憂鬱的聲音輕輕地哼起了張學友的《情網》:「請你再為我點上一盞燭光,因為我早已迷失了方向,我掩飾不住的慌張,在迫不及待地張望,生怕這一路是好夢一場……」

    晏琳被歌曲感染,整個晚上都在輕聲哼唱這首風靡校園的《情網》。早上起床,下意識又哼起這首歌,「請你再為我點上一盞燭光,因為我早已迷失了方向……」

    吃過早飯,晏琳正欲前往教室,在三樓走道上聽到小車喇叭聲,她習慣性地認為是來找王橋的車,心道:「王橋到底是什麼人,經常有開小汽車的朋友到復讀班。」

    走到樓下,卻見父親站在一輛桑塔納前面,晏琳驚奇地道:「爸,你怎麼來了?」

    晏定康四十多歲的年紀,頭髮倔強地根根直立,和傳統知識分子形象頗有差異,更像是軍隊教導員。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問:「這麼早就要上課?」

    「這是早自習,還有一個小時才上課。」

    晏定康將手裡提著的小包遞給女兒,道:「你媽做的肉末豇豆,我等會要到市政府開會,中午過來接你吃飯。」

    齊家的肉末豇豆曾經無數次在學生寢室引起搶食的狂潮,晏琳將口水嚥了下去,道:「學校門口有一家燒雞公,味道不錯,我把劉滬、吳重斌幾人叫過來,宰老爸一頓。」

    晏定康道:「今天不吃燒雞公,到辦事處吃飯。」

    晏琳看著身旁的小車,道:「爸,你坐小車來開會,莫非真的是傳言變成現實,當官了?」前一陣子,吳重斌、劉滬等人都在說晏定康要當副廠長,晏琳壓根不信,今天見到父親居然坐著小車來開會,看來傳言變成了事實。

    晏定康笑道:「小小年紀,怎麼如此官迷。我這個副廠長不好當,是個棘手活。算了,不給你說這些。中午你把劉滬、吳重斌、小田等幾個同學叫上,一起到辦事處打牙祭。別家孩子都顧家,就我家小琳幫著同學宰老爸。」

    晏琳聽到父親果然當了副廠長,高興地道:「我相信老爸什麼難事都能搞得定,我支持老爸當正廠長,絕對比涂廠長幹得好。」

    靜州地區自古民風強悍,傳統風俗中,男人在家中很有權威,女人基本上處於弱勢地位。紅旗廠是三線工廠,它的情況與靜州傳統略有差異,幹部和工人主體來自沿海地區,廠裡的耙耳朵隨處可見。晏定康的家不算是耙耳朵家庭,相當民主開明,家庭成員個個都有發言權,所以晏琳說話很隨意。

    晏定康鄭重地糾正道:「這話絕對不要在外面說,完全是給你老爸找麻煩。涂廠長德高望重,水平高,老爸比不上他。」抬頭望瞭望女生寢室,道:「還有點時間,我到你寢室去看看,你說寢室擠得像沙丁魚罐頭,讓我見識見識把女生變成沙丁魚的地方。」

    晏琳道:「你就別去參觀了,還有女生沒有起床。」

    晏定康沒有將自己的深意說透,道:「大冬天的,又不露胳膊露腿,再說我這種糟老頭進女生寢室也無所謂。」

    晏琳撒嬌道:「爸,你才不是糟老頭,從外貌看還是大齡青年,正是最有男人魅力的時候。」

    晏定康道:「你什麼時候學的這些詞?」

    晏琳道:「這些詞都爛大街了,還用得著學。」

    晏定康道:「那你剛才的讚美是敷衍?」

    晏琳道:「不是敷衍,是發自內心,我爸是最有魅力的。」

    關係十分和諧的父女倆說說笑笑地上了三樓,來到寢室門口,晏琳先進屋偵察,再讓父親進了寢室。晏定康站在女生寢室,大有懷舊之感,道:「燕玲,在女生寢室我感到時光倒流,當初紅旗廠初建時格外艱苦,幹部工人統統睡大寢室,大寢室通常密密麻麻擠了四五十人,廠房、住房逐步建好後,大寢室才撤掉。你們女生寢室和當年工干的大寢室極為相似,只是多了些脂粉氣,少了鐵鋼和機油味。」懷舊之餘,他著實心疼,道:「這種環境會影響學習的,得想辦法調整寢室了,你願不願意到辦事處去住?」

    晏琳反而寬慰父親道:「前一屆復讀班高考成績不錯,這個寢室有七個考上大學。《陋室銘》說過,『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唯吾德馨。』」

    晏定康愛憐地看著聰明伶俐的女兒,道:「這是沒有辦法改變窘境時尋找的自我安慰,天下做父母的都想為兒女創造更好的條件。以前沒有條件,現在有條件了。」

    晏琳道:「如果能去辦事處,那肯定比在這裡更好。」

    晏定康道:「應該問題不大。」

    晏琳道:「要把幾個同學一起弄去。」

    晏定康道:「那是當然,你一人住我還不放心。」

    在寢室裡站了幾分鐘,晏定康離去。

    送走父親,晏琳趕緊回到寢室,第一件事就是將玻璃瓶打開,將肉末豇豆夾在早餐剩下的半邊冷饅頭裡,肉末豇豆就如化學反應裡的催化劑一般,讓冷冰冰的饅頭瞬間生動起來,美味異常。吃完剩餘的半邊饅頭,她意猶未盡,再用筷子在玻璃罐子裡夾出一些肉末豇豆,放在嘴裡細細地嚼。直到玻璃罐子的肉末豇豆少了三分之一,才暫時收手。

    教室裡,晏琳將一張紙放在王橋桌前,轉身回到自己座位。

    紙條上寫著數學新課的難點、問題以及五道習題。看罷紙條,王橋朝晏琳看去,恰好與其目光相遇,便點頭致謝。

    與王橋目光對視,晏琳沒來由紅了臉,臉頰一陣發燙。她隨即想到一個問題:「我到辦事處去住,就不上晚自習了,那麼我與王橋見面時間就會減少很多。」

    想到這一點,她又一是太願意到辦事處去住,寧願擠在大房間。

    她隨即又想道:「應該把王橋吃去,讓他也吃一頓美食。他長這麼高的個子,吃這麼少,肯定會餓的。」

    中午,晏琳、劉滬、吳重斌等人來到紅旗廠駐靜州辦事處。辦事處距離靜州一中不遠,走路也就十來分鐘。紅旗廠辦事處主建築是五層青磚大樓,外面有一個五百多平方米的大院子,每天早晚停有一輛來往於廠區和辦事處之間的通勤車。辦事處設有食堂、小會議室和客房,這些設施不對外,主要為紅旗廠中層以上領導服務。

    晏定康如今是分管辦事處的副廠長,到了辦事處自然就如回到家,甚至比回到家更有回到家的感覺。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0:53
第三十七章搬遷

     辦事處主任老梁早年在車間工作過,大多數時間一直在綜合部門,走南闖北,見多識廣,辦事甚為圓滑,得知晏定康成為分管副廠長以後,以最快速度寫了一份辦事處工作匯報,放到了晏定康案頭。他得知晏廠長要宴請女兒以及女兒的同學,高度重視,親自到廚房作了安排。

    晏琳等人來到辦事處時,食堂已在單間安排了一桌,擺上兩個涼菜以及花生米,因為晏定康沒有回來,熱菜在廚房備著,沒有擺上桌。

    晏琳問道:「這一段時間,你們和王橋都喜歡躲在圍牆邊,是搞什麼陰謀詭計。」

    反擊劉建廠是瞞著劉滬和晏琳的,吳重斌道:「我們男人的事情,女人別管。」

    劉滬瞪著眼睛問道:「真的不讓我們管?那我們以後什麼事情都不管。」

    自從發現懷孕以後,劉滬一直鬱鬱寡歡,難道有一次笑臉,也不太願意開玩笑。今天難得會說出懷孕前才會說出的話,吳重斌心理十分高興,誇張地求饒道:「當然要管,這是必須的。」

    劉滬開了一句玩笑以後,即將去作人流手術的陰影又籠罩在心裡,讓她立刻就失去了笑容,臉陰了下來。

    吳重斌敏感地發現女友表情變化,心情也低落起來。

    鹵豬頭肉晶瑩剔透,惹得田峰喉嚨上下移動著,不停地嚥口水,他建議:「晏琳,我們是不是可以先動這盤豬頭肉,實在受不了這個香味。」

    在靜州復讀班裡,紅旗廠子弟經濟相對寬裕,只是食堂伙食團實在不敢恭維,加上學習壓力太大,弄得個個飢腸轆轆,如才從看守所出來一般。

    晏琳道:「那我們就先吃豬頭肉。」

    幾人下筷如飛,轉眼間豬頭肉見底。辦事處主任老梁走了進來,見幾個小輩正在狂吃大嚼,笑道:「慢點吃,後面還有很多好吃的。」

    晏琳道:「梁叔,餓得不行,先吃點墊肚子。」

    老梁和藹地道:「梁兵讀高中時,一頓能吃一斤掛面。你們先吃點,我讓食堂再砍只鹵鴨子。等晏廠長來了,再上熱菜。」

    晏琳道:「梁叔,我爸去開什麼會,還沒有結束?」

    老梁道:「我們廠是三線廠,建廠時要備戰,工廠都建在山溝溝裡。如今和平和發展是世界的兩大主題,工廠繼續留在山溝溝就沒有必要,部裡也支持搬遷。廠裡一直想搬到城郊來,與靜州市談了好幾次都沒有結果。晏廠長在去年就調到搬遷籌備小組當副組長,如今就由晏廠長與靜州市談判。」

    紅旗廠有醫院、電影院、幼兒園、小學、中學、技校、食堂、籃球場、商店、菜市場、餐飲店等,不用進城,在家屬區裡就能滿足基本生活需求。但是,單獨一個廠的服務能力畢竟有限,廠裡從領導、工人到家屬都有搬進城的願意。特別是1992年以後,市場和計畫都成了手段以後,紅旗廠效益不停下滑,不管是從生活還是工廠發展來看,搬離山溝溝都成了必然選擇。

    晏琳道:「這是雙贏的好事,地方上為什麼不同意?」

    老梁大搖其頭:「地方的人都是土八路,聽說廠裡要幾百畝土地,就如要割他們的肉。他們還把廠裡當成了唐僧肉,恨不得咬下一大塊。」

    一番話,激起了吳重斌等人對靜州市領導的憤恨之情,紛紛舉例證明靜州市領導有多土老帽,皆有指點江山的激情,但是鹵鴨子端上桌後,便顧不得聽老梁囉唆,全神貫注吃鴨子。

    鹵鴨子被消滅了一半時,晏定康帶著駕駛員和工作人員走了進來。晏定康臉色嚴肅,進門以後見到女兒和她的同學,勉強擠出些笑容,道:「你們都餓了吧,別擱筷子,趕緊吃。」

    老梁道:「晏廠長,來瓶酒?」

    晏定康用手搓了搓臉頰,道:「不用,下午涂廠長要過來,還得和市政府繼續談。」

    老梁道:「既然靜州不願意給土地,要卡我們的脖子,我們干脆搬到山南去,我聽到些風聲——」晏定康猛地回過頭,朝著老梁搖頭。老梁自知失言,趕緊閉嘴,道:「我去廚房看菜,你們先吃。」

    山南市工業園區近期加緊在和紅旗廠接觸,希望紅旗廠能搬到省級工業園區,園區主任牛大偉三次秘密來到廠裡,與廠領導談得很詳細。紅旗廠在靜州三十多年,廠裡與地方上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搬遷是牽一髮動全身的事情,要下搬到山南的決心談何容易。廠裡高層多次討論過搬遷之事,制定了兩套方案,留在靜州城郊為第一方案,在山南工業園區為第二方案。

    兩套方案對外嚴格保密,老梁是辦事處主任,消息靈通,知道山南工業園區拋來橄欖枝之事。

    晏定康心裡壓著事情,匆匆扒了幾口就放下碗,到樓上休息。

    辦事處大樓有五層,第五層是中會議室、小會議室、庫房和幾個套間,套間皆是兩室一廳一廚,以前交通不便時供廠領導使用。現在廠裡小車多起來,從廠裡到市區很方便,這些套房基本上空置。如果紅旗廠真要搬到山南,靜州辦事處職能就要大大弱化,更用不了這麼多套房。

    晏定康逐一查看房間,此時他已經下定決心弄兩個套間,讓五個讀復讀班的子弟全部住進來。在靜州一中讀應屆時,每個寢室住八到十個學生,家長尚能接受。如今復讀班寢室擠了四十來個人,有能力的家長實在不願意兒女在這種環境裡生活和學習。

    老梁陪著晏定康查看房間,敏銳地猜到了其意圖,主動道:「晏廠長,平時涂廠長到辦事處來,都住在五樓大套間,四樓幾個小套間至少有兩三年沒有人住過,純粹是個擺設,實在可惜了,是不是讓孩子們住兩間?」

    晏定康暗自感嘆:「老梁當真善於揣摩領導意圖,我只是隨便看看房間,他就準確地猜到了我的意圖,與聰明人打交道就是舒服,想上樓他就遞梯子,想喝水他就端杯子。」他暫時沒有接過老梁的話茬,背著手把幾層房間全部看完,道:「我休息一會兒,兩點半鐘涂廠長要來,你提前十分鐘叫醒我。」

    兩點半,紅旗廠涂廠長準時來到了辦事處,與晏定康在辦公室關門密談後,再到靜州市政府。市政府正在開市長辦公會,他們等到近一個多小時,市長辦公會才結束。見到市長,談了十來分鐘,市長闡明了主要觀點便將此事推給了分管副市長。涂、晏兩位廠長與分管副市長談了四十分鐘,雙方都沒有讓步,只能約好下次再談。

    涂、晏兩人下了樓,對視一眼,晏定康低聲道:「牛主任還在等我們,去不去?」

    涂廠長回望著靜州市政府大樓,沉吟半晌,傷感地道:「留在靜州是第一方案,可是他們這個態度。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我們應該有壯士斷腕的決心,我相信經過陣痛以後,廠裡大部分人會感謝今天的選擇。」

    晏定康道:「涂廠長,我支持你的決定,張部長曾經在山南戰鬥過,去年我們去他家拜年時,他曾經提過既然要搬,為什麼不搬到市場發育更好的山南。」

    涂廠長道:「上萬人的大搬遷,這個決心不好下啊。」

    晏定康道:「既然下定決心搬,到靜州和山南區別不大。」

    涂廠長咬著牙,臉上肌肉繃得緊緊的,他再回頭看了看市政府大樓,道:「到山南,找牛大偉,看他是什麼態度。」

    小車直奔山南,剛進入山南城郊,見到公路上停著一輛小車,省工業園區常務副主任牛大偉站在小車邊。紅旗廠小車停下來後,牛大偉高聲道:「涂廠長、晏廠長,大偉代表工業園區歡迎你們。」他張開雙臂,與涂廠長和晏廠長分別來了一個熱烈的熊抱。

    兩輛小車直抵開發區辦公室,在小會議室打著一條標語:「熱烈歡迎紅旗廠落戶省工業園區」。幾個身著制服的年輕女子慇勤地泡茶、遞煙、削水果。

    涂、晏兩人在靜州與山南遭遇完全是冰火兩重天,談判還沒有開始,感情的天平已經偏移。一個改變紅旗廠近萬人命運的決定,在看似偶然中被決定。

    被迫進入市場經濟的大潮,技術力量雄厚但是市場意識薄弱的三線廠,必然會遭遇到寒流。根據自身條件尋找合適的發展途徑和生存之道,是擺在紅旗廠領導層面前的迫切需求。從這個角度來說,搬遷是一種必然。

    在紅旗廠領導搖擺不定時,牛大偉代表工業園區進行了強力公關,頓時使紅旗廠領導心中天平不可逆轉地偏離原來的計畫。從這個角度來說,搬遷到山南也算得上偶然。

    人的力量並非萬能,但是用得好就很管用,牛大偉的主動熱情成為撬起地球的支點。

    吃過夜餐已是晚上十二點,涂、晏兩人被牛大偉安排在新建的金星大酒店,這是山南少有的五星酒店,裝修得金碧輝煌。兩人在落地窗前看著流光溢彩的省城,久久不語。

    過了良久,兩人坐回在沙發上閒聊,涂廠長問道:「老晏,今年徵兵工作開始了,廠裡的名額有幾個?」

    紅旗廠家大業大,每年都有一批子弟高中畢業,少部分考入大學,很多成績一般的子弟變成待業青年,當兵是改變命運的一種方式。晏定康道:「去年我們給市武裝部支持不小,今年當兵的名額比去年多了五個。」

    涂廠長揉著太陽穴,道:「明天與牛大偉談判時,入學、當兵、就醫等問題都要談。」

    第二天,兩人回到靜州,在靜州市區見到不少穿著新軍裝的年輕人。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0:53
第三十八章陰差陽錯

     由於XZ比內地冷,到XZ的新兵比普通新兵要提前前往部隊。

    包強穿了一身沒有帽徽和領章的新軍裝,和劉建廠等人一起走進餐館。作為生在紅旗下長在新中國的工廠子弟來說,就算他們變成了社會人物,解放軍仍然在心中留下神聖位置。身邊夥伴成為解放軍,劉建廠等人嘴裡不停地嘲笑這事,可是在包強臨行前還是特意安排一場濃重的送行酒。

    六人喝了五瓶白酒以後,醉醺醺地離開餐館。包強喝酒後必然亂性,因此被劉建廠限制喝酒,只與每人碰了五個小杯,可是這幾小杯酒仍然讓其頭腦發熱、眼充血絲。

    劉建廠等人在街道上已經建有惡名,餐館老闆只得自認倒霉,眼睜睜看著血汗錢被一群雜皮吞沒,心氣難平,在大廳裡不停咒罵。

    大廳裡坐著一個酒店老闆,曾被劉建廠等人強拿過幾瓶好酒,大有同仇敵愾之心,憤而拍桌,道:「現在是什麼**世道,雜皮居然還可以當兵,讓不讓老實人活命?」

    此話如同火星,點燃了鄰近幾桌素不相識的人,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罵起當今社會上的不平事。

    《山南日報》記者李輝抽著煙,聽著眾人痛罵,覺得這是一個好題材,只是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暫時沒有精力理睬此事。

    記者王瑞雪倒是興致頗高,湊過來道:「頭兒,這事如果深挖,說不定會有猛料,我們是否跟蹤一下?」

    李輝用手撫了撫頭髮,使其遮住日益光亮的頭頂,道:「價值倒是有,只不過我們另有要務,抽時間搞這事會沖淡主題。我們再到宣傳部走一趟,核實礦難情況。」

    李輝、王瑞雪、于成龍三人皆是《山南日報》記者,李輝是組長,王瑞雪是剛畢業的大學生,于成龍是攝影記者。近一年來,他們三人紮紮實實做了些工作,揭露了兩起地方上的黑幕,在圈內聲望鵲起。這一次跑靜州昌東礦難頗不順利,靜州位於偏僻山區,從領導到普通幹部的思想觀念都停留在八十年代中後期,對新聞記者有一種天然牴觸情緒。而且那裡的礦老闆財大氣粗,手腕通天,形成嚴密的保護網。他們深入昌東縣以後,受到嚴密封鎖,跑了幾天而一無所獲,回到靜州市後,抱著死馬當成活馬醫的態度聯繫了市委宣傳部。

    李輝在筆記本上畫了一個圖,遞給王瑞雪,道:「礦老闆叫劉清德,昌東有個劉部長叫劉清材,還有個局長叫劉清福,官與商,搭配得還真是好,難怪我們啃不動。」

    王瑞雪開玩笑道:「我媽姓劉,按輩分來說,清字輩分比我要高一輩,五百年前肯定是一家,老劉家真是人才輩出。」

    到了市委宣傳部,宣傳部副部長李元昌照例客客氣氣,泡好茶,拿好菸,留下漂亮女同志陪著三人,然後出去打電話。幾分鐘後,李元昌笑容可掬地道:「李主任,你稍等,安監局領導一會兒就過來向你匯報工作。」

    等了十來分鐘,李輝身上的傳呼響了起來,是報社副總辦公室的號碼。李元昌道:「李主任,要回電話嗎,到我辦公室吧。」

    此時此刻接到報社領導電話,李輝預感到這次採訪估計就要到此為止,他來到宣傳部領導辦公室,給副總編回了電話。

    放下電話後,李輝臉色變得很難看,暗自罵娘。

    李元昌在門外等候,等到李輝走出辦公室,將香菸遞了過去,道:「李主任,等會兒安監局有個通稿,呵呵,地方的事情不好整,發展才是硬道理嘛,很多事情要一邊發展一邊規範,還請王主任多擔待。」

    李輝想將礦難蓋子揭開,可是報社副總說出了「我是靜州人,在地方上還得仰仗這些領導,他們開了口,我也不好回絕」的大實話,他只能捏著鼻子同意採訪到此為止。

    都說記者是「無冕之王」,可是記者並不是生活在真空中,而是受到各種利益群體的束縛。通過李輝的直覺,他相信報料人所說「死了七人」是事實,但是如果再深入採訪下去,就駁了副總的面子。從私人關係來說,副總是多年好友,從工作關係來說,副總極有可能在一兩年內成為老總。李輝想讓自己成為社會良心,在成為良心之前必須考慮到生存。為了生存,良心暫時可以放一放,畢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千古名言深入人心。

    等了半個多小時,靜州安監局領導終於出現。在小會議裡,李輝見到了《山南晚報》《山南都市報》《山南法制報》的記者,大家喝茶抽菸,說說笑笑,氣氛輕鬆。王瑞雪悄悄湊過來,道:「他們要送信封,要不要?」李輝沒好氣地道:「為什麼不要,不要白不要。」

    拿到安監局通稿以後,大家都沒有採訪興趣。

    除了李輝有些沮喪外,王瑞雪和于成龍得到一個厚厚信封,倒是心情不錯。

    開車回山南,路過一個十字路口時,被一大群人堵住了前進道路,人群中爆發出打鬥聲,攝影記者于成龍對突發事件最為敏感,不等李輝安排,已經端起了相機。

    十字路口一群人正在混戰,打鬥的一方居然就是在餐館遇到的幾個地痞,穿著新軍裝的年輕人在混戰的人群中格外顯眼。李輝對這個新軍裝印象挺深,心道:「地方武裝部門最怕就是政治退兵,政審比體檢和學歷審核更加嚴格,這個新軍裝是雜皮,絕對劣跡斑斑。你們要封礦難的蓋子,我就揭露另一個陰暗面。」

    相機咔嚓地照著,打架過程被全程記錄下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戰場上,沒有人注意有個相機在外面窺視並記錄現場。

    激戰正酣時,跑來三個警察,打鬥者一哄而散,鑽進人群之中,轉眼間十字路口就剩下三個警察和不肯散去的圍觀者,地上一片菸頭、果皮。

    于成龍興奮地道:「頭兒,靜州的人戰鬥力超強,打架野蠻,夠刺激。」

    李輝道:「靜州是袍哥的重要基地,當年武昌起義成功的原因之一就是清廷為了鎮壓保路運動而將兵力調空,保路運動就有不少袍哥在裡面活動。」

    于成龍回想著戰鬥場面,道:「照片精彩,不用太可惜了。」

    李輝在靜州憋了一肚子氣,對靜州印象直線下降,他扇了一句陰風,道:「《山南日報》肯定不會用你的照片,但是晚報和其他報紙就說不定了。用不用的關鍵在於提煉,這次打架就有與其他流氓群毆不一樣的地方,裡面多了一個穿軍裝的新兵,這個新兵和社會流氓打群架,到底是如何政審的,這裡面文章很多。」

    于成龍是新記者,他只想到了「打架」的題材,還沒有形成深挖新聞背後新聞的思維習慣,得到老油子李輝指點,頓時茅塞頓開,在車上不停地打電話。山南有句古話,叫作「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李輝小組在靜州採訪礦難受阻,對靜州當局不滿,在街上兩次偶遇了穿著新軍裝的包強,於是包強遭殃。

    一天後,靜州市委書記王淼桌上擺了一份晚報,上面有新軍裝包強打架的特寫照,上面記錄了一天之內吃霸王餐以及打架內容,最後點出主題,這種有劣跡的人是怎樣通過政審的?

    王淼是年初才上任的市委書記,躊躇滿志,鋒芒畢露,他將報紙摔在桌上,讓辦公室將市人武部部長陳大川請到辦公室。

    「陳部長,看到報紙了嗎?影響極壞,必須嚴肅處理。」

    人武部部長陳大川是資歷深厚的轉業軍人,在部隊上任過正團職幹部,他匆匆看過報紙,頭上青筋暴起,道:「王書記,我馬上追查此事,如果在政審中有貓膩,決不姑息。」

    王淼語氣咄咄逼人,道:「如果發生了政治退兵事件,誰來承擔責任?」他稍放低了聲調,語重心長地道:「老陳啊,解放軍的職責是保家衛國,作為地方人武部門,必須要將最優秀的子弟送到部隊,你是市委常委、人武部部長,肩上責任重大,容不得半點馬虎。」

    從書記辦公室出來以後,陳大川強壓著怒火,進了小車後才開始發作,對車上隨從人員道:「你回去通知幾位副部長,二十分鐘後到小會議室開會,不管是誰,都不准請假。」

    陳大川之所以惱怒,一方面是被市委書記批評,另一方面在於地方武裝部即將面臨新的改革,他自己面臨著新選擇。在這節骨眼上,他不願意給市委書記留下辦事不力的印象。

    建國至今,武裝部的名稱發生了多次變化,多次從現役轉為地方,又從地方轉為現役,其主要任務和職能沒有變化,包括負責轄區內民兵、預備役工作,軍事器材、裝備的看守,徵兵,軍轉安置等任務,今年開始,不斷有小道消息傳出,地方武裝部將於近期轉入現役。

    陳大川當了二十來年軍人,軍隊情結極重,他想趁著這股東風重新回到現役。

    靜州市人武部會議結束以後,陳大川又將所有中層幹部叫到辦公室訓話,將十來個中層幹部罵得狗血噴頭。

    隨後,人武部和市監察局組成了聯合調查組,首先到世安機械廠進行調查,其次到附近街道和派出所進行調查,再走訪了居委會和復讀班。包強在街道上算是名人,劣跡著實不少,調查組很快就形成了五頁調查材料。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0:53
第三十九章六個對六個的戰鬥

     包強惡跡見報的第二天,在人武部會議室召開了有市公安局、市監察局、接兵部隊領導和鎮街武裝部參加的大會。會上,市武裝部長陳大川沉著臉,重重地將報紙和調查材料拍在桌上。

    得知報紙內容,接兵幹部們面面相覷,許連長臉色變得慘白。

    急風暴雨般的整頓以後,包強的新軍裝被收了回去。辦事處人武部門、派出所被追責,辦事處人武部長被調到最偏遠的鎮上工作,派出所所長直接免職。接兵部隊幹部向市武裝部作出書面檢討。

    兒子包強的新軍裝被收回以後,謝安芬感覺坐了一趟過山車,從希望的頂點一下就墜落到了絕望的低谷,她甚至都懶得追打包強,面無表情到攤點賣肉,收攤回家後就躺在床上,不吃飯,不准開燈。

    包大國在家裡一貫不說好歹,這次終於被激怒,提著粗大的搟麵杖滿街去尋包強,不停自語道:「老子要打死這龜兒子,打死這龜兒子。」

    自從被脫下軍裝,包強就沒有回過家,天天窩在劉建廠的青工宿舍裡面。脫下軍服以後,受到了結拜兄弟們短暫嘲諷,隨即他就將此事丟在了腦後,當兵是老娘的理想,不是他的理想。他只是不敢公然反對老娘,此時木已成舟,他要跟著劉建廠混江湖。

    小時候,謝安芬聽從了鄰居建議,讓包強每天寫日記,這一段讓包強苦不堪言的經歷,居然讓他養成了偶爾寫日記的習慣。他趁著父母上班之際,回家取了衣物和藏在隱秘角落的日記本,寫了一句話:「我不當兵,要用青春、熱血加上砍刀,打出一片屬於自己的江湖。」

    寫完這段話以後,包強將筆記本藏了起來,繼續離家出走,闖蕩江湖。

    吃豬大腸,喝山南高粱酒,他酒量淺,兩三小杯便喝醉,倒頭就睡在亂如豬窩的床上,包強恍然間覺得這就是屬於自己的江湖生活。

    晚上七點,新聞聯播準時開始,劉建廠獨自回家,聞到滿屋酒氣,他將窗戶推開,冰冷的空氣猛地透了進來。他拉開桌子,拿出使順手的砍刀,道:「起來了,晚上去收點錢,這一段時間手頭太緊了。」

    以前,包強是學生,跟著劉建廠一起混江湖,最多在一起打架喝酒、唱歌跳舞,沒有做過真正業務。離開復讀班後,他開始跟著收錢。後來要當兵,便不再繼續做業務。如今軍裝被脫了下來,自然又得重新開始做業務,否則無法真正融入這個團體。

    一行人帶著砍刀、匕首,前往距離靜州一中很近的幾個攤點。

    順利收了兩個攤點的保護費,包強突然看見一個復讀班的老熟人,他對劉建廠道:「建哥,前面那個人叫田峰,紅旗廠的人。我那天晚上被偷襲,他肯定算是一個,手機也就是那天晚上掉的。」

    劉建廠黝黑的臉上沒有太多表情,道:「男人就要快意恩仇,有仇報仇,有恩報恩,否則混什麼社會。別來虛的,上去揍人。」

    田峰正在彎腰挑選筆記本,聽到身後急促腳步聲,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包強和一個身材粗壯的年輕人正朝自己奔來,他見勢不對,扔下筆記本就跑。

    從側面又奔來一個光頭,伸手抓住田峰衣領,舉起拳頭就打。田峰眼見著就要被包圍,他如老鼠一樣猛地往下蹲,來了一個金蟬脫殼,將外衣留給光頭,一溜煙地朝另一側的小胡同鑽去。

    包強追了幾步,只見田峰在前面飛奔,不一會兒就沒有了影子。

    劉建廠慢悠悠地走過來,道:「這個娃兒還挺機靈,見勢不對,趕緊撤退,跑得還快。」包強道:「他的綽號就叫田鼠,是吳重斌和王橋的跟班,他肯定要跑回學校,我們到南橋頭等他。」

    劉建廠道:「包皮,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別跟學派糾纏不休,我們還有正事要做。剛才打了他幾拳,教訓一頓,夠了。」他所說的正事,就是到小攤販處收保護費,他們沒有產業,又要吃香喝辣,只能加倍辛苦地辦正事。

    包強有些摸不到頭腦,前一刻還讓快意恩仇,怎麼下一刻又變成別跟學派糾纏不清。他覺得劉建廠變臉很快,有些陌生了。

    復讀班,王橋正在專心學習,每有心得時便會心一笑,苦思不解時則皺起八字眉毛。吳重斌從後門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低聲道:「田峰在外面被包強帶人打了,包強那幾人還在外面。」王橋聞言慢慢合上書本,道:「他們欺人太甚,我們只能自衛還擊,到小操場細談。」

    在小操場上,王橋、吳重斌、田峰、蔡鉗工、洪平、李傑聚在一起。田峰眼睛被打成烏黑的熊貓眼,鼻子上還塞著餐巾紙。吳重斌道:「他們應該還在南橋頭那一帶,我們幹不干?」

    王橋斷然道:「如果我們不反擊,恐怕這種事情還要來一回。按照原計畫,大家花十分鐘時間準備,然後分頭出東側門,在北橋頭集中。」

    回到寢室,王橋換上回力球鞋,穿上厚絨衣,帶上護腰和護膝。

    厚絨衣、護腰和護膝這三樣東西相當於古代軍隊的鎧甲,對砍刀匕首有一定的防護能力。為了打好這一架,吳重斌、田峰和蔡鉗工都自行配備了相應的防護,洪平和李傑經濟不寬裕,兩人的防護裝備就由王橋提供。

    將短棍藏在厚絨衣裡,王橋鎮定地走出東側門。

    在橋頭等了一會兒,吳重斌、洪平等人陸續出來。

    王橋道:「六人打六人,我們沒有人數優勢,進攻一定要突然,行動要堅決,決不能讓劉建廠等人有喘氣的機會。你們怕不怕?」

    吳重斌等人緊張得直冒冷汗,臉上表情僵硬。此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加上大家一腔青春熱血,都不願意當孬種,沒有人承認懼怕。

    王橋繼續道:「按照我們多次演練的動作展開,勝利絕對會站在我們這一邊。洪平、李傑,漁網準備好沒有?」

    「沒有問題。」洪平將漁網放在一個小袋裡,如何放漁網經過了研究,臨戰時,拉開來就可以撒出去。

    「田峰,辣椒水準備好沒有?」

    田峰手裡提了一個大號噴槍,裡面灌滿了辣椒水,他揚了揚噴槍,沒有說話。

    王橋道:「大家出手要有分寸,專打手腳,儘量避免要害部位,出了命案或是重傷,公安會高度重視。」他強調了一句:「最後一句話我說。」

    吳重斌道:「一定要說最後一句話。」

    王橋道:「一定要說,否一則他們不知道是誰出手,說不定還要來找復讀班的麻煩。」

    吳重斌道:「既然要說最後那句話,為什麼要蒙臉?」

    王橋道:「能少惹麻煩就少惹,我來說最後一句話,有什麼事儘管來找我,不用牽涉太多人。」王橋並不想惹事,可是擺脫不了糾纏,便準備大干一場。

    檢查了戰前準備工作,六個復讀班學生戴上了帽子,田峰在前面帶路。他們每個人還準備了一個遮臉的口罩。

    靜州深秋,氣溫降得很快,寒風從街上吹過,發出呼呼的響聲。人們都願意窩在屋裡,或是裹著厚衣服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或是圍著帶煙囪的小火爐喝小酒,沒有特殊事情不會在街上閒逛。正因為此,劉建廠選擇這個時間去收幾個硬骨頭的保護費,天冷人少好下手。他們完全沒有想到,螳螂捕蟬,還有幾隻膽大的黃雀躲在後面打黑棍。

    面對劉建廠等人亮出的雪亮砍刀,守著小店艱難度日的老闆最終屈服,只得老老實實地交保護費。在第四家順利拿到錢以後,劉建廠等人神情輕鬆起來,走出門開始打打鬧鬧。

    小店前面的一段路接連兩盞路燈壞掉,王橋等人藏在街角灌木後面,將從遠處走來的劉建廠等人看得一清二楚。

    敵明我暗,有心算無心,絕好的伏擊機會終於來到。

    王橋鎮定地觀察著劉建廠的動態,臉上沒有什麼表情。身邊幾人的呼吸隱隱地有些急促。

    劉建廠走在最前面,縮著脖子,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裡。北風吹來,灌木輕輕晃動著。他突然感覺到有些不對勁,停下腳步,一張漁網已經從天而降。

    洪平使出吃奶的力氣收緊漁網,將劉建廠死死纏住。劉建廠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裡,沒有來得及抽出來,漁網已經纏在身上。他用力抽出右手,想去摸身上的砍刀。無奈漁網纏得太緊,他行動不便,還沒有抓到砍刀,已經被人連拉帶踹摔倒在地。

    洪平被劉建廠等人砍過一刀,此時有了報仇機會,自然不會客氣,抬腳猛踢劉建廠,為了不讓劉建廠拿著刀,又不能踢得過狠導致重傷,這幾腳都直奔劉建廠右手而去。

    麻臉還在愣神時,鼻子挨了一拳。這一拳極重,打得他雙眼直冒金花,頭腦中如跑過火車,轟轟直響。隨後麻臉腹部接連挨了兩拳,連對手體態模樣都沒有看清楚,就被打得失去還手之力,抱著肚子倒地**。

    包強脫下軍裝後,開始正式參加真正業務,沒有想到攔路遇到「剪徑者」,他膽子最小,被襲擊後拔腿就跑,一直到跑不動為止,才停了下來。

    瘦高的大劉狂舞著砍刀,朝著同樣瘦高的吳重斌衝了過去。砍刀足有三四十公分,短棒不易抵擋,吳重斌見勢不對,急喊:「噴,噴。」田峰原本以為自己有足夠的心理準備,到了街頭大混戰時,雙手端著噴水槍,手腳僵硬不會動作。

    王橋三拳兩腳打倒麻臉以後,冷靜地觀察著局面,他見吳重斌危險,從側面迂迴過去,舉著短棍對著瘦高個子手腕猛敲過去,只聽得咣噹一聲響,砍刀掉落在地上。

    田峰這才回過神來,舉著噴槍朝大劉臉上噴去。大劉臉上被噴了一臉辣椒水,刺痛難忍,狂呼大叫時,小腿被吳重斌狠狠敲中了一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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