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百態] 靜州往事 作者:小橋老樹(已完成)

 
Babcorn 2017-3-26 10:43:13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6 85844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0:57
第五十九章錯過

     到目前為止,王橋只是體驗了愛情的幸福與痛苦,還沒有走到婚姻這一步,對婚前男人的複雜感情體驗並不深刻,道:「沒有見到你的爸媽,他們沒來?」

    「他們來了,為了辦酒席的事和小鐘父母爭吵過一次。我見勢不對,趕緊把他們弄到賓館。」

    「怎麼會這樣?」

    「小鐘家裡想多請點人,要我給昌東公安局老同事發請帖,還要給市局的領導發請帖。我爸的意思是我初到靜州刑警隊,結婚時最多請一請隊裡的同事,請的人太多會被人瞧扁了,認為我們家想錢,還不自量力。我不想為了結婚而吵架,可是必須選擇。」

    王橋心中一動,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你請不請呂忠勇一家人?」

    楊紅兵道:「我調到靜州刑警隊,呂忠勇出了力,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結婚這種事情自然要請他。」

    王橋道:「他來不來?」

    楊紅兵道:「他是前任刑警隊長,原本想藉機來靜州和刑警隊老同事喝一杯,只是後來他女兒的男朋友要上門,所以就不過來喝酒。這個人很厚道,雖然人不能來,又當了領導,但還是很重情,託大隊教導員帶了禮金。」

    王橋感覺自己就是一粒被丟在深海裡的石頭,不停地下沉,不停地下沉,不停地下沉,直至沒入沒有盡頭的深淵裡。深淵裡有妖魔鬼怪,有強大不可阻擋的壓力,還有冰冷的海水。

    小鐘母親在屋裡喊:「紅兵,和你商量個事。」

    王橋不願意在此久留,聲音僵硬地道:「斧頭,你事情多,我不耽誤了,走了。」

    楊紅兵將煙屁股摁滅,道:「我初七結婚,你這個伴郎不能缺席,提前一天過來。」

    離開楊紅兵的家,王橋如機器人一般,雙腿機械地移動著來到樓下,站在院中抽了一支菸。抽完後,順手將菸頭丟在地上,用腳狠狠地踐踏。又抽一支菸,又狠狠地踐踏。三支菸後,他木然地走出家屬院,用街邊公用電話給家裡打了電話,這才知道姐姐在前幾天順利產下一個大胖小子,他決定先到山南,看一看才出生的親外侄,然後再回紅星廠。

    他的背影剛剛消失在街角,一輛出租車停在院門,李藝、呂琪和一對中年夫婦下了車,來到院子中間。

    李藝熱情地向中年人介紹道:「這個小區是公安家屬院,最大的優點是安全,裡面多數是警察,有四周封閉的圍牆。」

    中年夫妻環顧左右,男的道:「房子舊得很,是八十年代建的房子吧。」女人接著挑毛病:「小區沒有綠化,光禿禿的。」

    呂琪是在這個院子里長大,院子裡每個角落都有自己的腳印,雖然知道「嫌貨才是買貨人」的道理,可是聽到中年夫妻的挑剔,仍然覺得不舒服。今天,小姑熱情地將一個在省政府工作的年輕男士邀請到家裡,意思是讓兩人見一面。這是寒假以來第二次相親,呂琪實在不願意和一個又一個陌生的男士見面,於是跟著母親李藝回到靜州。

    與買房的中年夫妻在汽車站見面以後,中年夫妻對買房有點猶豫,磨磨蹭蹭地討論了七八分鐘,這才決定一起到市公安局家屬院看房。就是這寶貴的七八分鐘,讓呂琪和王橋錯失見面的機會。

    呂琪有意與中年夫妻拉開距離,她站在院子中間,看到熄滅的幾個菸頭,暗道:「誰這麼不講道德,亂扔菸頭?」

    如果這一次賣房成功,也就意味著她將失去了在靜州的落腳點。斬斷了根,老家就只能是記憶中的老家,以後很難回來。她默默地打量著院子,將從小生活的細節印在腦中。

    院中一切依舊,唯一的不同是有一家窗戶上貼著一個大紅喜字。呂琪熟悉院內的大部分人家,知道這應該是一家外來戶,她的眼光迅速掠過大紅喜字,朝著熟悉的人家看去。

    進入家門,家具早已搬空,只剩下少量無用的物品。中年夫妻一副暴發戶嘴臉,在每個房間都評頭論足,這讓呂琪更不爽快。她站在自己寢室的窗邊,看到窗檯牆邊隱隱有一些圖畫,蹲下細看,那是小學時的圖畫,筆法幼稚,模糊不清,卻保留著童年回憶,彌足珍貴。

    中年夫妻隨後來到了呂琪寢室,女的又在不停地挑毛病,嫌窗戶的遮雨篷損壞了。

    呂琪默默地站起身,走到客廳,讓母親與買房的中年夫妻周旋。

    一個小時以後,中年夫妻離開了家屬院。

    呂琪問:「談好了嗎?這家人酸得很,挑剔這樣挑剔那樣。」

    李藝客觀地道:「他們在批發市場做糖果生意,這幾年賺了不少錢,比較注意安全,這筆生意應該能做成。」

    呂琪道:「理智上知道應該促成這筆生意,可是從小在這房子長大,聽他們如此挑剔心裡不舒服。」

    李藝看著女兒悶悶不樂的神情,道:「小姑是好心,介紹的對象是重點大學畢業,還在省政府工作,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面都不願意見,是不是還想著廣南那人?你和他一點都不現實,婚姻不僅是風花雪月,更是柴米油鹽的事情。他是進了看守所的人,出來以後就不是原來的人了,忘掉他,是你最佳的選擇。」

    呂琪最不願意提起此話題,道:「媽,你們怎麼這樣急於把我嫁出去,哥都沒有結婚,何必心急火燎逼我談戀愛,我又不是剩菜剩飯。」

    李藝知道女兒心結所在,耐心地道:「不談就不談,我要先到劉阿姨家裡去坐坐,再乘下午四點半的客車,你陪不陪我一起去劉阿姨家?」

    呂琪搖頭道:「你準時來乘車就行,我去逛街,到時在客車站見面。」

    與母親分手,呂琪獨自在靜州街上漫步,在這裡有太多熟悉的人和物,還有許多場景曾與王橋一起分享,她知道一味沉湎於過去並不理智,可是涉及感情時,理智往往會讓位於感情。

    四點二十分,她來到靜州客車站。

    此時,王橋乘坐的班車開到了山南客車站,他下車時抬頭看了看掛在牆上的鐘,恰好是四點半,一個比較好記的整數。

    省政府家屬院並不遠,步行二十來分鐘便到。王橋在腦子裡默想著「中國製鐵技術沿革」這一專題,甩開膀子走在山南街道上。來到省政府家屬院門口時,他想起空手到張家不妥當,返回主街,挑中一個奧特曼中的恐龍怪物,作為給親侄兒的禮物。

    張家洋溢著遮掩不住的喜氣,吳學蓮罕見地拉著王橋的胳膊,熱情地道:「快點來看看你的侄兒,他的小名就叫醜醜,虎頭虎腦,真是醜得很。」

    按山南習慣,對新生兒的稱呼越醜越賤則新生兒長得越健康,遇到不懂事的人表揚新生兒長得漂亮,主人家會不高興。朱學芳對孫子的稱呼就是「醜醜」,像這種「醜醜」的稱呼,山南倒是十家有六七家如此。王橋知道這些忌諱,道:「我來看看醜醜。」

    姐姐王曉躺在床上,胖臉上滿是欣慰笑容,道:「快來看你的侄兒,小名叫醜醜,大名叫張安健。」在兒子沒有出生之前,她和張家還有著隱形隔膜,此時有了在床上不停動來動去的張安健,她和張家產生了密不可分的血肉聯繫,不管以後會如何,她終究在張家有了一席之地。

    新生兒張安健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相貌倒有五六分與王橋相似,唯獨眼睛眉毛像極了父親張湘銀。

    王橋將手上的怪物揚了揚,道:「醜醜娃,快看舅舅給你買的恐龍。」張安健還是初生兒,視線範圍很窄,他睜著明亮的大眼睛,自顧自地玩耍,不理睬舅舅王橋。

    逗了一會兒小丑丑,王曉要喂奶。

    張家德和王橋到客廳迴避。張家德感慨地道:「這個娃娃叫張安健,意思是平安健康。平安健康才是福氣,其他一切都是空的、假的。」說到此,他想起了兒子,找了個藉口走到陽台上,等情緒恢復平靜,這才繼續回客廳與王橋聊天。

    晚上七點多,王橋向姐姐告辭,王曉交代道:「趙海寄了一些衣物過來,那邊門衛簽收了,你拿上樓,我坐滿了月子自己去取。我在抽屜裡給你放了兩千塊錢,你拿去用。回家以後,讓爸媽暫時別過來,我這邊一切皆好。如果他們實在要來,最好是滿月以後。」

    王橋沒有細問緣由,姐姐不僅是王家女兒,也是張家媳婦,如此安排必然有理由。離開張家,他仍然沒有坐公共汽車,一路步行前往姐姐的家。

    經過山南公安分局東城分局時,王橋不由自主想起在看守所的一百天,一時之間百感交集。隨著時間流逝,看守所經歷的痛苦不僅沒有淡忘,反而越發清晰。另一方面,這段艱難歲月也開始發揮正面作用,不斷向他提供人生勇氣和智慧。

    從旁邊門洞走出一男一女兩人,儘管距離一百多米,他還是一眼就認出其中的女子是朝思暮想的呂琪。呂琪旁邊是一個身材健碩的年輕男子,身穿黑色皮夾克。兩人有說有笑,神態親密。呂琪伸出手打了一下男子的肩膀。那個男子躲了一下,又說了一句話,呂琪再打。

    王橋如中了魔咒,呆呆地不能動不能言語,如果說從楊紅兵嘴裡得知呂琪有了男友的事實如一把刀,狠狠地捅在身上,此時見到了呂琪與另一個男子的親密行為就如一把鐵錘,以泰山壓頂的力度砸在頭頂,筋斷骨折,再也無法復原。

    呂琪和男人在商店停住,過了一會兒,男子單手提著啤酒,呂琪抱著些煙花,肩並肩朝回走,在背影即將消逝時,男子還伸出手拍了拍呂琪的肩膀和頭頂。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事多煩憂。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古人李白的這首詩,總是在人生最失意時湧現在王橋的腦中,他仰頭看著冬日黑夜寥寥幾顆星,努力讓淚滴不往下流。

    「我真傻,還幻想著呂琪會等著我,我算什麼東西,一個來進過看守所的沒有職業的復讀班學生!」

    王橋腰間一直掛著那隻傳呼機,雖然停機,卻沒有捨得丟掉。反覆回想楊紅兵所言,腦中一遍一遍地浮現呂琪和男子的親密行為,他突然發了狂,將傳呼機從皮帶上取了下來,放在地上,舉拳猛擊,只聽得「啪」的一聲響,傳呼機碎掉,拳頭上冒出鮮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0:57
第六十章寫春聯

     肉體上的痛苦絲毫不能減輕心靈上受到的創傷,王橋在黑夜中站了良久,如森林中一隻孤狼,悄無聲息地回到了姐姐的家裡。

    他找來一瓶未開封的高粱白酒。在洗衣池邊,扭開瓶蓋,對著右手掌倒去,鑽心的疼痛沿著手臂神經往全身亂竄。等到手臂疼痛消失,王橋舉著右手向天發誓:「活人不能被尿憋死,呂琪不要我了,我也得好好活著,男子漢大丈夫志在四方,何患無妻!」

    他將呂琪寫給自己的信件拿來通讀一次,幾次拿起打火機,想將信件燒掉。打火機打燃數次,又數次放棄,他實在捨不得燒掉信件,因為這是他和呂琪之間最珍貴的記憶。

    當楊紅兵說起呂琪與省政府某位幹部談戀愛時,王橋還半信半疑,在靜州分局親眼看到呂琪與一個壯實男子親密,他這才徹底相信終於失去了呂琪。

    事到臨頭須放膽,事到絕望也就放手了。

    在東城分局的一處宿舍裡,呂琪和男子坐在客廳裡看著電視,此時家裡只有他們兩人。

    呂琪削了一個廣柑遞給了男子,道:「哥,平時你也喝這麼多。」

    呂鋒道:「今天是高興,爸爸蒙冤的這一段時間,全家都很壓抑。撥雲見日,肯定應該慶祝啊。」他將半個廣柑丟進嘴裡,幾口就嚼爛,吞進肚裡,道:「還是山南的廣柑好吃,味道正宗。」

    呂琪道:「這是專門挑選的靜州本地廣柑,外地經過改良的品種味道還是不行。」

    呂鋒看著鬱鬱寡歡的妹妹,道:「我這次和你見面,發現你一直不太高興,是不是還在想著廣南那個小子。」

    呂琪道:「媽給你說了?」

    呂鋒道:「嗯,說了。」他想了想道:「我們全家在這兩年都渡過一個艱難時光,時間會抹平一切。」

    呂琪眼光瞧向窗戶,似乎目光越過了時間和空間,與王橋聯繫在一起,她喃喃地道:「有些事,很難忘記的。」

    在不遠處,王橋落寞地坐在姐姐房屋的窗邊,吸完一枝煙,又給姐姐打了電話,便離開了傷心地山南。

    往年,在春節之際免不了要走親訪友,今年,他回到紅星廠以後,什麼地方都不去,每天醒來就看書,累了就在簡易球場上打球。除了中途到靜州為楊紅兵當伴郎,整個春節沒有離開紅星廠。在這二十天時間,頭發瘋長,遮住眼睛和耳朵,就如在鄉間流浪的畫家。

    開學前,王橋將瘋長的頭髮剪掉,恢復了一頭短髮的精幹模樣。

    告別父母,提著姐姐送的牛仔包,王橋回到靜州一中。

    步入復讀班東側門,迎面就見到晏琳、劉滬、吳重斌等人在小操場上打羽毛球。晏琳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來了王橋,滿腔的話兒想向愛人訴說,當情郎活生生站在身邊,卻羞澀地說不出口。

    吳重斌將球拍遞給劉滬,走到王橋身邊,道:「等會兒辦事處要派一個小貨車,趕緊把東西收一收。晏叔特意給辦事處打了招呼,在四樓騰出兩個套間。我特意向晏叔說了你的事情,他同意你和我們一起搬過來。」

    「明白了,謝謝。」在高考最後的衝刺時間裡,能有一個好環境相當重要,王橋接受了這個善意的謊言。

    王橋主動向晏琳打招呼。

    晏琳看著王橋右手有幾道醒目的傷口,想表示關心,在眾人面前又不太好意思。她臉露羞澀,嫣然一笑,道:「會打羽毛球嗎,不會又是高手吧?」

    王橋道:「會打,不是高手,但是也不差。你們先打,我去收拾東西。」

    半個小時後,一輛小貨車來到學校。辦事處梁主任心細,不僅派了車,還特意找來三個搬運工。六個學生的鋪蓋、書本和雜物,在三個專業搬運工眼裡完全是輕巧物,他們肩扛手提,不一會兒就將所有物品弄上車。所有物品堆放得井井有條,更難得的是底層鋪著一些棕墊,有效地保護了不值錢的財物。

    四樓角落的兩間房屋被改作學生宿舍,左手402室作為男生宿舍,右手401室是女生宿舍。宿舍都是兩室一廳一衛一廚的格局,劉滬和晏琳各住一間,男生宿舍只能是兩人住一間寢室。

    老梁先到401看了看,又來到402,對吳重斌等人道:「每間宿舍安排兩張單人床,中間放一張桌子,這樣擺放可以充分利用空間,看書做作業都方便。」他又對王橋道:「王橋,好高的個子。」

    王橋客氣地道:「梁叔,謝謝你了。」

    老梁笑眯眯地道:「王橋是高材生,到辦事處來住是看得起我們,能為我們國家將來的棟樑人才服務,是我老梁的福氣。」

    一番誇獎,讓王橋感到汗顏。

    晏琳站在402門口,道:「梁叔,你這次不用到宣傳科找人寫對聯了,王橋字寫得好,讓他幫你寫。」墜入情網的女人總是會將男友優點無限放大,她雖然沒有見過王橋寫毛筆字,仍然堅信男友會寫得很好。

    老梁果然很感興趣,道:「我已經準備了紙筆,正準備找人寫。那就有勞小王寫副新對聯把老對聯換掉。大年三十晚上,不知哪家小子放了衝天炮,把門口對聯燒了一半,幸好沒有惹起火災。」

    大家隨著老梁到會議室。吳重斌不知王橋毛筆字的虛實,悄悄提醒道:「廠裡毛筆字寫得好的人不少,凡是進城都要到辦事處乘車。」

    「我先寫兩筆,大家看看。」王橋從記事就練習毛筆字,十來年的訓練,寫毛筆字成為一種本能。他拿起毛筆,深吸一口氣,神氣收斂,沒有急於下筆。

    在吳重斌等人看來,王橋就如一位武林高手,淵渟嶽峙,向外傳達著強烈的自信。晏琳用帶著一絲崇拜的眼光看著心愛的男友,期盼著他能寫出一副震到全場的對聯。

    王橋瞄了一眼老梁提供的春聯,揮筆寫道「龍年龍裔看龍騰龍飛天上,春年春風送春到春滿人間」,春聯一氣呵成,既飄逸瀟灑,又厚重沉穩。老梁原本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最壞的結果就是壞掉幾張紙,沒有想到王橋確實有幾刷子,這手毛筆字在紅旗廠也只有兩三人才寫得出來。

    「晚上請你們吃便餐,一來給大家接風,二來感謝王橋寫的春聯。」老梁是機關老油子,這一年來晏定康異軍突起,成為辦事處分管領導,與晏琳搞好關係有百益無一害。老梁這些動作都很自然,讓晏琳、吳重斌等人產生一種回娘家的感覺。

    王橋是純粹局外人,與紅旗廠沒有任何瓜葛,老梁態度好的原因他心如明鏡,只是不去點破,配合著演戲。

    貼完春聯,大家回到四樓,開始鋪床,收拾房間。

    晏琳鋪完床以後,到402房間,想幫王橋收拾房間。來到402才發現,王橋早就將床鋪得整齊。

    六點鐘,老梁來到樓上,參觀寢室時,大大地表揚了幾位同學。

    七點鐘,在伙食團吃過晚餐。老梁為大家準備了豐盛晚餐,雞、鴨、魚全部上齊,還有燉豬蹄等重口味的大菜。剛過完春節,大家肚子裡都有油水,可是面對著活色生香的誘惑,還是猛伸筷子,最終結果是盤盤見底。

    打著飽嗝,眾人正式開始新學期的第一節晚自習。

    吳重斌和劉滬談戀愛早在小團體裡公開,但是兩人沒有黏在一起,各自在房間裡學習。

    房頂日光燈足有四十瓦,學習條件比大教室好太多。

    七點四十五分是眾人共同制定的下課時間,晏琳走到402房間,似笑非笑地道:「王橋,你不是說要問幾道題,等會兒到我這邊來。」

    王橋明白晏琳有話要說,拿著英語和數學試卷走到了對面宿舍。坐定以後,道:「我先問英語題。」晏琳神神秘秘地道:「別急,你先喝這個。」她從抽屜裡拿了一盒太陽神,抽出一支,插上吸管,遞到王橋面前。

    太陽神是當前最火爆的營養品,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只要打開電視,準能看見幾個光臂漢子在勞動,然後一個聲音會唱道:「當太陽升起的時候,我們的愛天長地久。」拿著太陽神口服液的小瓶子,王橋頗為感動,認真吸著。

    「喝得慣嗎?」

    「還行,略略有點甜。」

    晏琳將空瓶子收了起來,道:「不能讓他們看見,否則就要說我是重色輕友。」

    王橋笑了笑,道:「謝謝。」在寒假期間,王橋主動調整了心態,面對晏琳時,他比以前自在了許多。

    講完英語,晏琳拿出一袋山南奶粉,沖了兩杯,道:「學習很費腦,必須得有營養補充,否則成績跟不上。你在春節肯定特別用功,臉都瘦了一圈。」

    山南奶粉是市面上最流行的奶粉,六塊多錢一袋。王橋將心事深埋於心,他雙手捧著玻璃杯,看著白色奶液,道:「你別笑話我,巧克力、奶粉、太陽神,我以前都是聞其名,沒有吃過。」

    「你以前在廣南不喝這些?」

    「我們那時喝酒。」

    晏琳眼裡充滿了柔情,道:「你每天晚上八點鐘都過來喝牛奶和太陽神,別跟他們說啊。」又握著王橋的手腕,道:「你的手怎麼弄破了?讓我看看。」

    「不小心摔破了。」

    「疼嗎?」

    「這點傷,不疼。」

    王橋說這話時,想起呂琪與男子在一起走的畫面,只覺得心口隱隱作痛。他隨即將這個畫面趕走,道:「我有一道題要問你。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0:58
第六十一章誓師

     喝了太陽神和山南奶粉,又探討了幾個問題,王橋回到401室。

    十一點半,田峰的鬧鈴響了起來,他跑到過道上喊道:「下課了,大家出來放風。」

    男男女女都從各自房間走了出來,聚在402的客廳聊天。

    晚上12點,大家陸續睡覺。

    王橋每天學習時間都很晚,為了不影響吳重斌睡覺,他拿著書到客廳繼續學習,凌晨一點才休息。儘管喝了太陽神和山南奶粉,王橋仍然餓得慌,隨手試了試廚房的燃氣灶,居然能點燃火。他還意外地發現燃氣灶居然是新換的。

    「老梁是老江湖,心細如髮,對領導女兒都照顧得這樣周到。不管是哪位領導都會用這樣的人。我不能成為他這種唯唯諾諾的人,但是要吸收其中有益的部分。」王橋當過醫藥代表,進過看守所,人生閱歷比較起其他人算得上豐富,從見到老梁起,他就斷定老梁是個有眼力的勢利眼,他們幾人在紅旗廠辦事處能享受良好待遇,並非幾個人真是棟樑材,真實原因是晏琳的爸爸是分管副廠長晏定康。

    早上,六人集體來到伙食團。香噴噴的肉包子裡面居然有二分之一的瘦肉,稀飯黏稠,散發著粥香,鹹菜有著名的山南腐乳和肉末炒泡豇豆。與復讀班食堂相比,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

    辦事處距離學校只有十來分鐘的路程,六人同行,一路聊著天前往學校。走過靜州公安局不久,包強和其強悍母親迎面而來。包強頭髮蓬亂,臉色蒼白,謝安芬滿臉怒氣,其表情就如要和人打架一般。

    王橋暗自吃驚,心道:「按照楊紅兵的說法,劉建廠團夥盜竊了手機店,案情重大,包強怎麼會被放出來?」

    雙方狹路相逢,無法迴避。包強雙目無神,抬頭看了王橋一眼,又低下頭,匆匆而行。

    錯身而過以後,吳重斌如被踩了尾巴的貓,道:「包強偷了手機店,怎麼能被放出來,不知道其他人放出來沒有?」

    紅旗廠幾人能過上和平快樂的生活,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劉建廠團夥覆滅,此時見到包強從公安局走了出來,他們都感到沉重壓力。王橋目光從晏琳身上掃過,道:「我中午到刑警隊去一趟,他能出來,肯定有說法。」

    中午,王橋來到刑警隊,找到楊紅兵。

    瘦瘦高高的楊紅兵穿了一身便裝,眉眼間多了些沉穩勁,道:「你的反應很快嘛,還以為過幾天才會過來找我。劉建廠團夥盜竊手機店時,包強還在復讀班讀書,事前沒有商量,事中沒有參加,事後沒有銷贓,幾個人都證實了這件事情。」

    王橋道:「他拿著贓物,這怎麼解釋?」

    楊紅兵道:「包強交代,他只是愛慕虛榮,借手機到學校來顯擺,手機卡是自己花錢買的。你別擔心包強,他這人是個正宗軟蛋,稍稍嚇唬,什麼都招了。」

    「他總有收保護費、持刀傷人等事情,就這樣輕易放了?」

    「劉建廠團夥確實做了幾件大案,其他歸案人員都要被判刑。包強就是跟著劉建廠吃吃喝喝,打架鬥毆,沒啥大事。他被關進看守所好幾個月,應該受到深刻教訓,我估計以後不會再混社會。」

    王橋暫時放下心來,唯一的心病就是團夥頭目劉建廠一直沒有歸案。

    下午放學後,在劉忠老師的帶領下,全體復讀生來到小操場,舉行下學旗開學的誓師活動。應界班一般是搞百日誓師,復讀班則在新學年就提前誓師,以提高學生們的士氣,增加緊迫感。當然,應界班搞百日誓師之時,復讀班也要進行。

    國歌聲響起,所有人都抬頭挺胸,聽著國歌,看著在風中飄揚的國旗。

    劉忠站在前排,右手舉著拳頭放在右額太陽穴處,大聲地道:「改變命運是我們的理想,是我們不變的追求!我們破釜沉舟,迎難而上。儘管成長依然艱難,但堅定的意志不可阻擋。科學作息,適度緊張。主動學習,決戰課堂。勤學苦練,保質保量。牢記使命,發奮圖強。勝利一定屬於我們,勝利一定屬於我們!」

    劉忠念一句,同學們跟著吼一句。聲音越來越大,直衝雲霄,越飛越遠,直至消失不見。

    王橋是心性堅定的人,不需要誓師活動來激勵自己的行為,在念誓詞之時很冷靜。吳重斌等人則受到集體氛圍的感染,情緒激動,恨不得馬上就回到教室,不停地學習二十四小時。

    誓詞唸完,劉忠又道:「學校住宿條件不夠好,所以,目前住在學校的同學如果有條件可以搬到外面去住,但是要到學校登記,學校要隨時進行檢查。我們是復讀班,復讀班主要目的是高考,你們要牢牢記住這一點。我們再來重讀五不准禁令。」

    「嚴禁打架!」

    「嚴禁談戀愛!」

    「嚴禁夜不歸宿!」

    「嚴禁賭博偷竊!」

    「嚴禁與社會青年來往!」

    王橋跟著大聲讀這五不准禁令,心道:「學校畢竟還是瞭解學生的,五條禁令都很有針對性。」

    經過誓師,同學們都如打了雞血,在食堂打了飯菜,就直奔教室,一邊吃飯,一邊學習。

    在紅旗廠宿舍的六人則一邊吃飯,一邊圍坐在一起討論包強的事。

    吳重斌道:「劉建廠上了警察黑名單,根本不敢回靜州。過了七月,我們就要參加高考,從此與劉建廠再無半毛關係。」

    田峰素來看不起包強,道:「包強是個膽小鬼,他做不了什麼事。我覺得關鍵在劉建廠身上,他這人心狠手黑,只要不被抓住,總是個禍害。王橋的意見是正確的。」

    蔡鉗工梗著脖子道:「劉建廠是因為盜竊被抓,和我們沒有任何關係,他何必來為難我們。再說我們也不是吃素的,不管是打群架還是單對單,他們都不是我們的對手。」

    王橋在看守所接觸過不少黑社會人員,總覺得隱隱不安,道:「還是那句老話,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我們六人一起上課,一起放學,絕對不要落單。另外,我們還得放點武器在房間裡,免得到時吃虧。」

    晏琳最歡迎「一起上課、一起放學」的決定,第一個響應,其他人也都不反對。

    學習到深夜十一點半,田峰鬧鐘再響起,六人早就累得如死狗一般,憑著毅力在堅持,聽到鐘聲,大家聚在402室聊天。

    王橋道:「誰想吃麵?我請客。」

    田峰打著哈欠道:「這個時間只有美食街才有面條,誰跑那麼遠?」

    王橋胸有成竹地道:「誰想吃麵,舉手,不舉手就沒有吃的。」中午,他從刑警隊出來時,順便到市場去了一趟,買了鍋、碗和豬油、蔥、姜、鹽、醋等調料。他不是紅旗廠子弟卻住進了條件優越的辦事處,置辦簡單生活品是變相表達感謝。

    看著王橋變戲法式地拿出餐具,大家歡呼起來。鍋不大,王橋先下了半把掛面,再給六個碗裡打了最簡單的作料。面條在開水裡不停翻滾,惹得大家直流口水。當打好作料的面條擺在桌上時,大家早饞得不行,端起碗就吃。

    面條軟硬合適,淡淡的豬油香味混合著蔥、姜味道,味道著實不差。

    半把掛面顯然不夠解饞,在大家的強烈要求之下,另外半把掛面又被丟到鍋裡。從晚上六點到現在足有六個小時,晚餐早就被胃液消化得沒有蹤影,大家皆餓得前胸貼後背,無法抵禦面條的誘惑,另外半把掛面迅速被消滅掉。

    置辦這些行頭要花不少錢,晏琳暗自為男友心疼,眼珠一轉,想出一個主意:「我有一個建議,不知道大家是否同意。為了保證每天晚上加餐,每個月我們交十塊錢作為公款。」

    吳重斌道:「每月十塊錢,未免太小氣了,我建議每個人加五塊錢,這樣就有九十塊錢吃夜宵。星期天若想改善伙食,臨時再籌錢。如果同意,鼓掌通過。」此提議迎來一片掌聲,自此,紅旗廠辦事處四樓小夥食團正式成立。

    臨睡前,王橋和晏琳站在走道上說話。王橋叮囑道:「以後到學校,你必須和我們一起走,包強被放了出來,劉建廠還沒有歸案,我擔心有麻煩,特別是找你麻煩。」

    晏琳氣憤地道:「我們專心讀書,不惹事,他們憑什麼總是針對我們?劉建廠是喪家之犬,不會有回靜州的膽子吧?」

    王橋道:「小心無大錯,到十二點了,早些休息。」

    晏琳朝臥室看了一眼,見四周無人,飛快地在王橋臉頰上吻了吻,道:「晚安,做一個好夢。」

    深夜,王橋陷入深深的夢境中。夢中,呂琪與壯碩的年輕男子親密地在一起行走。他想過去打架,可是腳踩到地面軟綿綿的,一點都不能用力,眼睜睜看著呂琪走遠。他猛地從夢中醒來,環顧四周,認清楚是紅旗廠辦事處,長吁一口氣,重新入睡。

    從新學期第一天開始,王橋強迫自己不再想「呂琪」兩個字,清醒時,他成功地將呂琪忘掉,睡夢之中,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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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社會舞廳

     早上起床,大家都到食堂吃早餐。

    晏琳拿來了家裡的泡豇豆炒肉末,放在桌中間。泡豇豆炒肉末是靜州最家常的菜,但是每家味道都略有不同,晏家味道公認很霸道。說實話,晏琳挺捨不得將這一罐泡豇豆炒肉末拿出來分享,現在能拿出來,主要是想讓王橋多吃兩口。

    吳重斌將饅頭掰開一個口子,將泡豇豆炒肉末塞進去。簡易三明治味道實在好極了,讓他覺得胃口大開,接連吃了三個一兩的饅頭。

    晏琳見玻璃瓶少了小半,很有些痛心,道:「王橋,你也像吳重斌那樣將肉末夾在饅頭裡,很好吃。」看到王橋依葫蘆畫瓢吃起土法三明治,晏琳很開心。

    吳重斌又喝了一碗稀飯,打了個飽嗝,道:「下學以後,我去問問許大馬棒,包強到底是怎麼回事?」

    晏琳膽子大,對包強回來並不是太在意。劉滬卻是緊張得很,道:「學校剛剛重新讀了五不准禁令,你不要再和包強那一夥人打架了。」

    吳重斌道:「我只是問一問情況,免得被動,但是絕對不會打架,你放心吧。」

    劉滬又道:「王橋,你們不能打架啊。」

    王橋點頭道:「我們從來沒有想到過要打架,只是防守反擊。我們不想惹事,但是要學會保護自己,每天上學和放學,大家一起走,不要落單。」

    來到復讀班,吳重斌找到許瑞,問起包強之事。許瑞道:「包強從看守所出來以後,他媽沒有動手打人,只是坐在床上哭。一哭就停不下來,最終把包強哭得崩潰了,答應到世安技工校學廚師。」他想起如此強悍的女勞模守著不爭氣兒子痛哭的情景,不停地搖頭。

    世安技工校以前隸屬於世安機械廠,專為機械廠培養技術工人。機械廠破產以後,世安技工校變成大雜燴,有鉗工、車工等傳統技藝,也有廚師、電腦、旅遊等新鮮科目。

    得知包強到技校學廚師,王橋心裡的顧忌少了一分。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間到了星期六。

    吳重斌端著茶水坐在客廳,喊道:「今天週末,大家有什麼建議?毛主席說要嚴肅緊張團結活潑,刻苦攻讀一個星期,我們必須要休息,否則大腦過度疲勞,要運轉失靈。」

    這是一句大實話,誰也無法長期高度緊張,復讀班學習還是習慣性地在週六放鬆,但是除了週六晚上,其他時間則全部投入到學習中。

    在上學期,每個週末的晚上,王橋總是獨自一人到錄像廳去看兩部錄像,從七點鐘看到十一點,回來睡一個大覺。星期天便能精力煥發。搬進紅旗廠辦事處後,他準備參加集體活動,不再做獨行俠。

    田峰道:「我們去打檯球。」

    晏琳反對道:「你們打檯球,我和劉滬就只能坐在旁邊看,沒有意思。」

    田峰道:「那看電影。」

    劉滬道:「國產電影難看死了,乾脆我們去跳舞。」

    田峰和蔡鉗工一起搖頭,田峰道:「你們成雙成對,我和鉗工不去湊熱鬧。大家不要互相勉強,我和鉗工去打檯球,你們跳舞。」

    距離辦事處不到500米的地方以前有一家靜州劇場,八十年代輝煌過,九一年劇團解散,劇場變成舞廳,目前是靜州市區音響效果最好的一家。

    商定晚上活動以後,晏琳回寢室打扮,出現在客廳時,肩上披了一條圍巾,化了淡妝,清純面容中帶點時尚。王橋誇道:「今天真漂亮。」這是王橋第一次讚揚自己的容貌,晏琳如六月天喝了冷飲,渾身舒暢。她調皮地道:「難道我以前就不漂亮嗎?」

    「以前也漂亮,今天更漂亮。」

    「我覺得你說的是假話,但是假話我也愛聽,以後得經常說,如果偷工減料我會生氣。」

    聊了一會兒,吳重斌依然在劉滬寢室裡沒有出現。又等十來分鐘,吳重斌出來在客廳,臉上有兩朵紅暈的劉滬跟在身後。

    靜州劇場的舞廳門票分為兩個等級,男士兩元,女士一元。舞廳老闆用票價的差異吸引女士入場,只要有足夠女賓,舞廳生意就會興旺。

    社會上以營利為目的的舞廳與紅旗廠內部舞廳是兩種氛圍,最明顯的地方是燈光,前者曖昧得多,安裝了紫光燈晃來射去,加上震天響的樂隊聲音,給人一種喧囂和光怪陸離之感。而且社會舞廳基本不跳動作幅度大的華爾茲,而只是抱在一起的慢舞。

    自從下定決心「忘記呂琪」,王橋便以全新姿態面對新的生活,他對晏琳的態度積極了許多。當「冬季到台北來看雨……」的舒緩歌聲響起,他握著晏琳的手走進舞池。晏琳微微抬起頭,凝視著男友棱角分明的消瘦臉龐,隨著音樂緩緩移動。

    第三曲是快歌,不少時髦青年來到舞池中央,排成一排,隨著節奏開始向前、向後、向左、向右移動,越來越多的人來到舞池,加入到舞動的人群中。晏琳解釋道:「這是二十四步,靜州最流行的舞步,我們也去跳。」王橋道:「我不會。」晏琳拉著王橋朝舞池走,道:「非常簡單,前進一步,停頓一下,再後退一步,你跟著我就行。」

    兩人來到舞池中間,隨著音樂節奏向前進——停頓——向後退,很快就融入到舞動群體中。在靜州劇場裡,上百人甚至更多人一起跳二十四步,舞步節奏明快,人群隨著音樂瘋狂地舞動,互相影響,陷入到集體狂歡之中。

    曲罷,人們身體發熱,腦袋開始冒汗,情緒不斷上揚。

    二十四步舞曲之後,又是一首慢曲。

    晏琳微微出汗,淡淡的少女體香隨著香水的味道浸入王橋鼻端,將沉睡的雄性荷爾蒙調動起來,他親吻晏琳的光潔額頭,再將其緊緊抱在懷裡。晏琳把頭靠在男友懷裡,幸福的小星星如煙花般絢爛。

    在春節前,兩人交往時晏琳更加主動一些,王橋大多數時候是被動回應。春節回來以後,王橋努力地融入到六人集體之中,對晏琳的態度明顯轉變。談戀愛是兩個人的事情,一個巴掌叫作單相思,單相思者多半要承受失落和痛苦。戀愛雙方互相愛著對方時,火一般的戀情才會讓雙方都如飲甘泉。

    晏琳正陶醉於舞曲之中。偶爾感到腹部會被硬物抵到,她最初沒有想到硬物是何物,甚至下意識晃了晃身體。兩三秒之後,她頭腦中閃過少女時代偷看過的色小說《**》,明白硬物為何,頓時滿臉臊紅。她越想避開此物,全身感覺越是集中在腹部,能夠清晰地感受到硬物的大小和強度。她猛然明白為什麼很多跳舞男子要採用「上身前傾,屁股朝後」這種奇怪又難看的姿勢。

    休息時,晏琳羞得不敢直視王橋。

    在中場休息之前慣例是柔情十分鐘,全場燈光熄得只剩下微弱的點點星光,很多男子尋找舞伴時要借用打火機的火光。所有舞者都站在原地,隨著音樂慢慢地搖晃。晏琳享受著親密的擁抱,心道:「難怪劉滬讀高中時就要逃課去跳舞,跳舞的感覺真好,要是天天都能到舞廳來就好了。」

    王橋低頭看了一眼在燈光下更加漂亮的晏琳,低頭吻了下去。

    晏琳正在胡思亂想時,熱情洋溢的嘴唇吻了上來。她沒有想到這一次親吻如此霸道熱烈,笨拙地回應著,香舌努力地與侵入者糾纏不清。

    深吻是如此用力,導致氧氣吸入嚴重不足,讓她腦子有昏眩感。幾分鐘後,嘴唇分開,晏琳深吸幾口氣,腦子清醒過來,在王橋耳邊道:「你膽子好大,是不是很有經驗?」話音未落,王橋作出了另一件更加膽大妄為之事,他的手在腰間摩挲一會兒,直接探進外衣,在光滑的後背上遊走。

    晏琳身體驟然僵硬,她從內心渴望男友的撫摸,另一方面又覺得似乎應該矜持一些。內心正在掙扎時,燈光不合時宜地亮了起來,經歷了柔情十分鐘,舞廳裡原先並不明亮的燈光變得刺眼。晏琳趕緊握住那隻富有侵略性的大手,如受驚的小鳥一般左顧右盼。舞廳中的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沒有人注意到王橋的侵略行為。她還看到一個男人的手仍然還放在女子衣服裡,不停撫摸。女人如鴕鳥一般完全沒有反應,把臉伏在男人懷裡。

    舞廳是紙醉金迷的世界,裡面有炫目的燈光、激情的樂隊,更有充斥著情慾的男男女女。靜州夜生活單調沒有趣味,青年男女都有性的需要,舞廳就是一個輕度宣洩情慾的合法場所。

    舞會結束時,燈光大亮,光怪陸離的場景迅速消失,人們恢復了平日循規蹈矩的正經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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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建哥回來了

     晏琳挽著王橋的手臂,親親熱熱地走到場外。

    消失許久的吳重斌和劉滬從天而降,四人結伴回紅旗廠辦事處。

    回到寢室後,晏琳做賊心虛地鑽進劉滬寢室,道:「今天晚上你們到哪裡去了?一直沒有見到你。你別一副似笑非笑怪怪的表情。」

    劉滬故意誇張地笑了幾聲,道:「我和重斌在你們身邊轉了幾圈,你們眼里根本就沒有其他人,自顧自地親熱。」

    晏琳臉頰飛起一陣紅暈,道:「騙人,我一直在找你們,人影子都沒有見到。」

    劉滬手裡玩著小木梳子,道:「你和王橋談戀愛一定要理智。復讀班只有一年,一年結束後變數太大,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所以要提醒你,這是最後一次。」

    戀愛是人生中很特殊的情感體驗,戀愛之火燃燒以後,往往燒燬現實的囚籠,這其實就是愛情的魅力所在。一個人開始精心計算戀愛得失時,讓人魂牽夢繞的愛情之火其實已經悄然熄滅。

    夜裡,晏琳輾轉反側,難以入眠,腦子裡全是舞廳裡的情節,不知不覺羞紅了臉。夜裡,晏琳做了一個怪夢,在夢中,她隨著音樂與王橋在雲中漫步,兩人擁抱著,似乎要將對方揉碎一般。她緊緊夾著雙腿,醒來時,出了一身汗水。

    在靜州劇場舞廳裡,除了王橋這一群人,還是另一群人在跳舞。

    包強和世安技工校的同學們也來跳舞,男男女女聚在一起,互相邀請,不能如跟隨劉建廠時代那樣肆意妄為地亂來,反而讓包強覺得輕鬆。

    劇場舞池大,人亦多,包強意外地看見了抱在一起的王橋和晏琳,他沒有去挑釁,也沒有打招呼,只是躲在一邊和同學們跳舞。

    從舞廳出來以後,包強和同學們回到世安技工校。

    世安機械廠和世安技工校是有血緣關係的兩個單位,機械廠位於城區,技工校則位於城郊。在世安機械廠興旺發達時,為了培養技術工人,成立了靜州世安技工學校。學校主要目的是為了世安機械廠輸送人才,同時也為靜州市培養技術工人。

    世安技工學校最輝煌時,全校車、銑、刨、磨、鉗等專業齊全,有近兩千學生。世安機械廠破產以後,世安技工校完全轉變了辦學方針,社會上什麼專業熱鬧就辦什麼專業,技工校成了大雜燴學校。

    包強從看守所出來以後,完全被專政鐵拳嚇破了膽,不再去混黑社會,因此才接受到世安技工校學廚師的安排。真正接觸到廚師行當,包強居然發現自己並不厭惡廚房,甚至還頗有天分。以前手裡總是拿著砍刀,如今天天摸菜刀,耍菜刀比拿砍刀順手得多,也讓自己歡喜得多。

    在技校學習期間,包強數次得到大師傅肯定。自從進入初中以後,包強得到老師表揚的次數五個指頭就數得過來,當慣了差生,突然變成優秀學員,最初讓他完全不習慣。

    好在受表揚總是讓人愉快的事情,包強漸漸習慣了聽表揚,並成為廚師班的副班長。

    廚師班的同學比復讀班來源更雜,年齡差距更大。包強與廚師班的同學關係處得還不錯,課餘時間打打籃球,還和幾個年齡稍大的同學湊在一起打麻將,既無學業壓力,又無生活重負,還能和同齡人一起玩樂。包強在廚師班混得如魚得水,不亦樂乎。

    星期六晚上,包強不想回家,跟著同學去跳舞。

    廚師班與財會班是友好班集體,男女正好互補,一群青春洋溢的同學在舞廳裡玩得很盡興。

    「老包,打麻將。」

    回到寢室,包強正想著王橋和晏琳抱在一起跳舞的畫面,聽到窗外有人叫自己,心道:「我再也不摻和王橋的事情,管他們馬打死牛還是牛打死馬,都和我無關。這個臭**,我以為多清高,還不是和男人摟摟抱抱。」隨即又想道:「她是不是臭**,和我沒有任何關係,我就快快樂樂當個廚師。」

    打完麻將,已是凌晨兩點。

    包強贏了六塊錢,贏得不多,心情不錯。他疲倦得緊,臉都未洗,倒床就睡。

    第二天早上八點剛過就被同學們叫起來打籃球,包強醒眼朦朧地到廚房拿了兩個包子,啃完之後就和同學們打籃球。

    在復讀班時,包強一心想混社會,在寢室裡稱王稱霸,和同學們關係惡劣,大家見他都繞道走,沒有誰會主動找他玩。從靜州看守所出來以後,包強完全換了一個人,不再回世安青工樓。他在技工校時間不長就混出好人緣,除了喝酒以外,同學們經常邀請他打麻將、跳舞和打籃球。

    打完籃球,包強光著上身,汗水淋淋坐在籃架下面抽菸。他對現在的生活方式很滿意,再也不去想混社會的事情。

    一個黑影站在圍牆拐角觀察許久,這才接近了包強,輕聲道:「包皮。」

    包強太熟悉這個聲音,拿著煙的手停在半空,回過頭時臉上表情僵硬得厲害,道:「建哥。」

    劉建廠以前是小平頭,幾個月時間不見,頭髮變成了偏分,臉頰消瘦,留一圈黑鬍鬚。他陰沉著臉,道:「找個安靜的地方說話,弄點吃的。」

    包強道:「我們到校外小吃店,這個時候應該沒有人。」

    校外小吃店是底層平房所改,耳朵夾著香菸的老闆熱情地散煙,笑問道:「包強,今天吃點啥?」以前在操社會時,包強跟著劉建廠等人收過保護費,那些老闆總是哭喪著臉,神情中總有壓抑不住的怨恨。今天這位老闆面對時常光顧的老客人,笑容發自內心。

    包強看了一眼劉建廠深陷的眼窩,道:「我們到裡面吃飯。老闆,來一籠包子、稀飯,再切盤臘肉。」

    在裡屋坐定,劉建廠特意選了一個從外面無法看到的隱蔽角落,深深吸了一口煙,道:「你怎麼出來了?」

    包強注意到劉建廠眼中一閃而過的凶光,暗自害怕,道:「刑警隊主要追查手機的事情,當時我還在讀書,麻哥和光頭都證實了這一點,所以我就出來了。」

    劉建廠這一段時間東躲西藏,身邊帶的錢眼見著要用盡,這才鋌而走險回到靜州,弄點錢再走。另外,這次陰溝裡翻了船,讓其四個結拜兄弟進了監獄,出師未捷身先死,讓其心氣難平,一心想要出口惡氣。

    農家自制的臘肉一半肥一半瘦,散發著誘人香味,老闆放下臘肉離開以後,劉建廠要了一碗飯,夾著半肥半瘦的臘肉,大快朵頤。吃完大半盤臘肉,他才停了下來,道:「你說是誰點的水?」

    手機盜竊案爆發的關鍵點是包強丟失了手機,被劉建廠當面追問此事,包強結結巴巴地道:「那部手機被李想拿到,肯定是打架那晚上丟的,追根到底還是怪王橋和吳重斌那一夥人。」

    劉建廠搖了搖頭,道:「那天我為什麼能躲過警察?當時我看到了穿便衣的那個高個警察出現在樓下,知道不是好事,我正在想辦法通知麻臉,大批警察就圍了過來。」他狠狠地咬了一塊肥臘肉,道:「高個警察和王橋關係不一般,我反覆推敲,這件事情主要就是王橋搞的鬼,吳重斌等人是幫凶。王橋這個人下手真**狠,把人往死裡弄。我劉建廠不是好欺負的人,無毒不丈夫,血仇必血報。」

    包強此時只想當一個好廚師,再不願意和劉建廠這種惡人攪在一起,道:「李想貪心不足蛇吞象,撿到手機想去賣錢。我估計就是一個偶然事件,警察順著李想的手機摸了過來。」

    劉建廠猛地抬起頭來,目露凶光,道:「沒有那天晚上的事,你就不會丟手機,根子就在王橋、吳重斌幾人身上。」他拉長聲音道:「包皮,麻臉幾人其實是折在你的手上,難道你拍拍屁股就想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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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多嘴

     包強見到劉建廠陰沉的眼光,心尖猛地緊了緊,急忙道:「建哥,沒有的事,我只是想找出幕後元兇。」他以前還是學生心態,覺得跟著劉建廠很是風光,從看守所出來以後,他的心態猛然發生了變化,覺得風光是假的,是害人的。

    劉建廠咬著牙道:「不用找了,高個子警察來捉人是他的應有之職,警察抓賊天經地義,我不恨他。王橋、吳重斌等人就要付出血的代價,特別是王橋,三番五次壞我好事,我要弄死他。你去辦兩件事情,一是到世安機械廠我的宿舍,我有一包錢在花盆裡面,就是那個在陽台上放假花的爛花盆;二是在技校附近租一間農房,租好以後你不要來找我,有事情我自然會來找你。」

    包強暗自叫苦不迭,又不敢推托,道:「建哥今天晚上住在哪裡?」

    劉建廠埋頭吃肉,道:「今天晚上別管我,明天一定要把房子租好。到我房間去的時候,儘量選在上班時間,不要讓人發現。」吃完飯,他沿著小道朝城裡走去,如一條陰暗的毒蛇,消失在叢林和黑暗之中。

    包強垂頭喪氣地回到技工校宿舍,心亂如麻,坐在教室外面的乒乓檯子上抽菸。他想起了看守所被逼吃下屎尿飯的情景,再想起麻臉等人必然被判刑的命運,頓時不寒而慄。

    每個人認識自己都是一個艱難的過程,少年時總認為自己最優秀,青年時代還有著遠大夢想,可是夢想總會在現實的堅壁面前被砸得粉碎,這以後多數人才猛然夢醒,明白自己只是一個普通人。包強的江湖夢剛發芽便受到看守所的摧殘,這讓他真正理解什麼叫作江湖險惡,同時認清自己是多麼的膽怯。

    在看守所的第一天,同監舍的管板大哥在自己的飯上撒了一泡尿,說是增加營養。在眾多光頭的脅迫下,包強將這碗尿飯吃了進去。吃了第一口便吐了出來,結果被兩人抓住,強行將吐出去的飯又重新塞了回去。

    包強出來以後,好幾次做夢都夢到這碗尿飯,他從此知道自己不是混社會的材料。

    靜州高中生普遍認為操社會是一件時髦的事情,他們為了逞能擺酷以及學業不佳等原因成為黑惡勢力的後備力量。多數人混過一段社會以後,明白夢想和現實之間的差距以後便會上岸;部分人則深陷其中,再也無力上岸,只能在黑色江湖中沉淪。在現代法制社會裡,沉淪的最終結果就是被埋葬。

    如果劉建廠不出現,包強或許就能順利上岸,成為一個工資收入還算不錯的廚師。劉建廠再度現身,包強的人生命運出現無法預料的變數。

    十點,包強唉聲嘆氣地坐著公共汽車回到市區,又轉乘公共汽車回到世安機械廠。

    在青工樓劉建廠房間順利取到厚厚一包錢,放在外套口袋裡。剛下樓,迎面看到母親謝安芬,他下意識就逃跑。

    謝安芬見到兒子從青工樓出來,勃然大怒,在地上撿了一塊磚頭,罵道:「不上課跑青工樓做什麼?還想蹲監獄?老娘今天打死你,也算為民除害。」她一邊罵一邊舉著磚頭猛追包強,包強被迫朝廠區裡逃竄。母子倆上演了貓捉老鼠的遊戲。

    包強從小到大,三天兩頭就被母親追趕,廠區人見怪不怪。此時世安廠破了產,閒人變得越來越多,他們饒有興致地觀看著母子倆追逐,好事者還大聲叫好。

    包強在廠區里長大,每條小道都印在腦子裡,熟得不能再熟,轉了幾個彎,便將身高體肥的老娘甩開。他正蹲在一幢樓角喘氣,聽到二樓有人招呼。包強抬頭見是許瑞,如見救星,急忙上樓躲進許瑞家中。

    進屋後,他從許瑞窗簾後面望出去,恰好看到暴怒的母親提著板磚從樓前走過。

    許瑞道:「怎麼又把老娘惹了?」

    包強喘著粗氣,道:「沒有惹她,她最討厭我到青工樓。我今天剛從青工樓門口經過,被她撞見,不分青紅皂白就抓板磚。她狗日的是真要下手狠打,我只能逃跑。」

    許瑞捧腹笑了一陣,道:「你讀技工校,感覺如何?」

    包強看到桌上鋪著的數學試卷,上面有鮮紅的「67」分,感嘆道:「我終於不再做數學卷子,也不用聽老師們尖酸刻薄的話,算是徹底解放了。我一直想不通,9分這種成績還想參加高考,也不撒泡尿來照照自己。」

    許瑞的成績在世安機械廠屬於中等,有考上大學的可能,考大學這事就如嘴前吊著一根紅蘿蔔的驢子,想吃紅蘿蔔就得不停向前。他將試卷扔到一邊,道:「我現在都開始佩服9分了,期末考試差點及格。開學又考了一次,居然及格了,這要歸功於晏琳。哎,我怎麼遇不上成績好、人又長得漂亮的女生。」

    包強道:「為什麼要歸功於晏琳?」

    許瑞道:「晏琳和王橋在談戀愛,這事情大家都知道。現在王橋、晏琳、吳重斌幾個人都搬到紅旗廠辦事處。」他學著童話書的腔調道:「從此王子和公主過上了**的生活。」

    「他們這一對狗男女,忙著日×,能考上大學我手掌心煎蛋。」包強見過王橋和晏琳跳舞,知道此事不虛,只是在看守所被徹底嚇破了膽,他不願意再去招惹王橋,只能過過嘴癮。

    聊了些閒話,包強偷偷摸摸地下樓,一溜煙地跑出廠門。

    回到半山,包強到附近農家轉悠。半山處風景不錯,距離城區又近,很多農家都開起農家樂,農家樂人來人往,顯然不適合劉建廠隱身。轉了一大圈,在「松鶴農家樂」背後一百多米的地方找到一處偏僻小院,小院是一對五十來歲的夫妻所有,他們平時不住小院,在兒子的農家樂裡幫忙。夫妻倆看過包強的技工校學員證,痛快地將獨立的偏院租給包強。

    晚上8點鐘,包強隨著一群准廚師在看足球比賽,山南足球隊進攻軟弱無力,防線如篩子一般,贏得了無數「傻兒」「寶器」的罵聲。

    屋外一聲「包皮」的喊聲,將包強從無憂無慮的看球時光中生拉硬拽出來。

    「建哥,事情辦好了。」

    劉建廠衣領豎起,給人的感覺總是陰惻惻的,他見裝錢的信封沒有被動過,隨手放進兜裡,道:「房子租了沒有?」

    包強道:「租好了,我們這就過去。」

    看罷農家小院,劉建廠感覺還算滿意,拍了拍包強肩膀,道:「你平時別到這邊來,有什麼事情我來找你,過了這個坎,哥讓你發大財。」說到這,他憤怒地道:「我們把采砂場都搞定了,沒有料到會栽在手機這種屁事上,想起心裡就不爽。」

    包強脫口道:「晏琳在和王橋談戀愛,在紅旗廠辦事處同居。晏琳假裝清純,其實很賤。」

    劉建廠臉色陰沉下去,道:「他們住在紅旗廠辦事處?」

    離開松鶴農家樂,包強想起劉建廠陰冷神情,「啪」地扇了自己一記耳光,道:「多嘴,我他媽的真多嘴!」

    站在技工校操場上,可以俯視小半個靜州城,包強在操場上抽了一支菸,將手中的煙屁股彈向天空,心道:「劉建廠是驚弓之鳥,應該不會亂來,如果我是他,這個時候就應該躲得遠遠的,他何必跑回來租一套房子。」

    包強反覆琢磨劉建廠的動機和將來做出來的事,越想越覺得心驚,他望向紅旗廠辦事處大致的方向,心道:「王橋別太得意,一定要低調一點,惹毛了建哥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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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查房

     在紅旗廠辦事處,六位同學正在緊張學習。

    王橋拿著英語磁帶走到401客廳,感覺耳朵有點發熱,順手摸了摸,心道:「肯定是有人在念我的名字,否則耳朵不會發熱,肯定是——我媽。」他決定放棄呂琪,因此有意識地將「呂琪」兩個字剔除,耳朵發熱時,第一反應是呂琪,他強行在心裡將「呂琪」轉換成了「我媽」。

    晏琳在客廳裡做伸展運動,見到王橋在走道上摸耳朵,道:「誰在念你,前女友?」

    晏琳和王橋正兒八經談起了戀愛,戀愛中的女人總是對男友的過去充滿好奇,無數次追問其前女友是誰。她堅信像王橋這樣優秀的男人,肯定會有前女友。

    王橋臉色平靜地道:「別搞這些封建迷信,這一盤帶子聽熟了,你來聽寫我的單詞。」

    「你不願意談前女友的事情,肯定心中有鬼。」

    「別鬧,我等會兒還要背地理。」

    玩笑兩句,晏琳便與王橋一起進裡屋,進屋時,她將門半掩著,然後站在門後,道:「吻我。」王橋指了指門外。晏琳堅持道:「我把門擋住了,他們進不來,再說進來也無所謂。」

    靜州的春天氣溫回升很快,青年男女皆換上春裝甚至是夏裝,厚厚冬裝掩蓋的好身材盡顯無疑。王橋和晏琳的關係就和氣溫一樣直線上升。

    兩人躲在門後親熱一陣,再將房門打開,這才開始聽寫英語單詞。

    新學期,王橋各科成績都開始爆發,數學達到及格水平,英語全班第四,歷史能進入前十,地理拿了第一名,語文第一名,成績進步之快連晏琳都意想不到。

    以前,同學們都是暗中稱呼王橋為九分,如今王橋成績如火箭一樣升了起來,同學們反而放開了,偶爾開玩笑時直呼他為「九分」。

    田峰探頭探腦地走到了門前,道:「九分,去不去打檯球?」蔡鉗工在一旁曖昧地笑道:「別人成雙成對,我們別去棒打鴛鴦。」

    兩人正要離開,王橋拉開虛掩的房門,道:「等會兒,晏琳和我們一起去。」

    今天是星期一,由於靜州要搞普法考試,臨時借用教室,復讀班難得休息一天。六個人從早上六點起床,六點半開始學習,中午吃了飯,稍稍休息以後又開始學習,到現在九點鐘,算起來連續學習的時間超過十六個小時,扣除中間吃飯及休息時間,也有十三個小時。王橋身體素來強健,此時也感到頭昏眼花,有點吃不消了。

    田峰吃驚地道:「我是叫著玩的,你當真要去打檯球,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王橋揉著太陽穴,道:「今天學習強度太大,比在學校還要累。我得放鬆,否則弦繃得太緊。現在九點一十四,我們去玩兩個小時。」

    田峰看了一眼劉滬房間,道:「你們兩人要參加活動,吳重斌參不參加?」

    劉滬在房間裡聽到田峰的招呼,她瞪著眼對吳重斌道:「不准和他們去打檯球,現在是什麼時候了,馬上就要高考,每一分鐘都很重要。」

    從早上到現在不停地看書,吳重斌腦袋昏成了一袋糨糊,他很想隨著田峰等人去放鬆身心,在女友壓力下,只得將真實想法放進肚子裡,他從劉滬房間走出來,道:「劉滬感冒了,要在家裡休息,你們去玩。」

    田峰道:「勞逸結合,學習才有效果,一味苦讀要把人弄成神經病。」

    吳重斌苦笑道:「你們去,我留在這裡守屋。」

    對於靜州青年來說,跳舞、打檯球是比看電影、打籃球更社會化更加時髦的活動。復讀班類似於高三生活,可是復讀班學生們實質上已經完成了高中學業,想法與高三相比有了較大不同,在緊張學習之餘,他們小心翼翼地讓自己融入成人社會,融入的方法之一就是學習成年人的玩法。

    檯球室在靜州大街小巷星羅棋布,分美式和斯諾克兩種,美式五角錢一局,斯諾克一塊錢一局。王橋在讀書時瘋狂地迷上打籃球,只在學校外面打過幾盤美式檯球,水平不高,屬於菜鳥級別。

    來到文化館檯球室,四人挑選了位於角落的美式檯球桌。

    田峰和蔡鉗工打第一局,他們兩人都是沒有女朋友的單身漢,幾乎每個星期六晚上都泡在檯球室裡,是文化館檯球室的常客。熟能生巧,巧能帶來自信,田峰拿起球杆就如換了一人,持桿在手,彷彿成為倚天劍在手的劍客。

    開球不久,留著小鬍子的老闆走了過來,對田峰道:「有人想打比賽,在樓上,幹不幹?」田峰道:「多少錢一局?」

    小鬍子伸出五根手指。田峰點了點頭。小鬍子便神神秘秘地聳著肩膀走了。

    王橋聽說過打檯球賭錢,只是沒有親自參加過,問:「多少?」田峰道:「5元一局,10局為一回合,定勝負。」

    王橋道:「有把握沒有?你們帶了多少錢?我身上有50塊。」

    田峰向來對自己的技術很有自信心,身上帶了十幾塊錢也敢應戰,得知王橋帶著50塊,信心更是大增,道:「贏了錢,請大家吃豌豆炸醬麵。」

    他們此時在檯球時是為了休閒,將復讀班五個不准忘在了腦後。

    樓上有幾個小廳,每個小廳都有兩個檯球桌,到上面來打球的人都是經常參加**的好手。田峰在一大捆球杆中選了一根細長的球杆,仔細上粉,又用布條細細地擦。

    **者可以採用斯諾克,也可用美式。

    斯諾克費時長,賭資厚,主要集中在美食街旁邊。

    市文化館這邊多半採用美式。美式檯球共使用1個白色主球和15個目標綵球,目標球畫有1-15的號碼。比賽開始時,15個目標球被聚攏成三角形,其中1號球位於台桌腳點,作為三角形的頂點,8號球在第三排球的中間位置。**規則是將目標綵球打進網袋的點數相加,誰多誰贏。這種玩法簡單直接,偶然性大,最適合靜州人脾氣。

    小鬍子拿著硬幣讓兩人猜,由田峰開球。

    田峰開球不利,球被打散,一個子都沒有進。他的對手是二十五六歲的青年,從穿著打扮和氣質來看應該是某個工廠的青工。他拿著球杆在球桌邊上來回走動,小心用球杆比角度,擺開架式後,「砰」的一聲,將7號球打進網袋。

    晏琳站在王橋身旁,道:「你會不會打球?」王橋眼睛盯著檯球,隨口道:「會一點,打得不好。」晏琳在耳邊低低地笑:「我以為你什麼都厲害,原來也有不會的。算上羽毛球,有兩樣了。」王橋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檯球上,敷衍著道:「誰都不是全能的。」

    晏琳見男友心不在焉,假裝生氣,可是王橋根本沒有注意到她在假裝生氣,於是便真的生氣了。談戀愛之前,她對人處事爽朗大方,談戀愛之後,她對其他人仍然爽朗大方,但在王橋面前就不由自主地表露出女孩的特性,比如會悄悄生悶氣,還會吃醋。

    田峰連敗兩局,輸了10元錢,交了一塊錢台費。第三局開打前,王橋鼓勁道:「沒有關係,我還有50塊,夠輸10盤,這就是最壞結果,別給我們丟臉。」

    晏琳帶著怨氣悄悄用手指掐了王橋胳膊,看著男友齜牙疼痛,怨氣似乎又消失了。

    接下來幾盤,田峰狀態神勇,特別是後面三盤,如秋風席捲落葉般將目標綵球席捲一空。第一回合結束,田峰贏8局,輸2局,收了30塊錢的綵頭。

    對手是能參加**的檯球高手,不服氣,要求再打10盤。10盤結束,又輸了20塊錢。第二局結束,他自知水平有差距,棄桿認輸,交錢走人。

    走出檯球室已是11點,四人興高采烈地在美食街的一家麵館點了四碗豌豆炸醬麵。

    在紅旗廠辦事處,劉忠帶著兩個疲倦的老師朝辦事處走去。

    一位老師道:「劉主任,你也太認真的,現在都11點了,我們也應該休息了。」

    今天考試,同學放假。劉忠帶著兩個老師準備將住在校外的同學宿舍全部走一遍,看一看住在外面同學的情況。他們在晚上九點鐘開始外訪,走到十一點,查了九個宿舍,總體情況不太理想。

    劉忠看了看手錶,道:「堅持一下,紅旗廠辦事處有六個人,我們去查完就回家。」

    走到辦事處,找到門衛,說明來意。

    門衛打著哈欠道:「這些娃兒學習辛苦得很,天天都熬夜。」

    劉忠道:「馬上要高考了,肯定要辛苦一些,吃得苦中苦,才能有收穫。」他原本想說「方為人上人」,又覺得在保安面前說這一句不太妥當,臨時改成了「才能有收穫」。

    保安沒有意識到劉忠臨時改了俗語,道:「他們在四樓,老師們自己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0:59
第六十六章春夢

     美食街,小食店裡,幾個人聞到香味,讒蟲大起。

    田峰特意吩咐:「老闆,每碗裡面多放一勺豌豆,加錢就是。」

    王橋最先放碗,碗裡面湯被一掃而光,道:「深夜吃豌豆炸醬麵是一件幸福的事,明天我們買點豌豆和肉末,我給你們做豌豆炸醬麵。」

    晏琳將自己碗中剩下的豌豆和雜醬都扒到男友碗中,道:「為了鼓勵你,我給你吃點剩湯剩渣,不准嫌棄。」

    田峰嘖嘖連聲:「難怪人人都想談戀愛,9分吃的不是豌豆面,而是愛情。」

    晏琳義正詞嚴地道:「你們以後不準叫9分,我知道沒有惡意,好難聽。他以前的綽號叫蠻子,這個綽號我喜歡,有男人味。」她和王橋到小鐘燒烤吃過飯,聽到楊紅兵稱呼王橋為「蠻子」,頓時便喜歡上這個綽號,與「蠻子」相比,「9分」顯得很沒有氣質,有點像課本中的九斤老太。

    「『蠻子』這個綽號取得好,我們採用。提起綽號,最好的綽號還屬包強,包皮,包皮,嘿嘿嘿。」田峰想起這個綽號,故意很**地笑了起來。

    王橋道:「包強在技工校能安心上課?」

    田峰道:「我偶爾聽許瑞說,包皮在技工校廚師班當了副班長。」

    包強居然當了廚師班副班長,讓王橋感到意外,細細一想,又覺得在情理之中。包強學習成績不好,並不代表做其他事就不行。以高考為指揮棒的教育體制將學習成績放大到了不恰當的地位,學習成績成為評價學生的唯一標準,這種評價體系將許多有特長的學生弄成了抬不起頭的差生。

    離開食店時,晏琳道:「今天我們動用公款,還是給劉滬帶兩碗。」

    田峰道:「這不是公款,是我們贏的。」晏琳道:「一切繳獲要歸公,贏的,肯定算是公款。」

    這是一個硬道理,所以大家都同意給吳重斌和劉滬帶面條。

    在辦事處,劉滬和吳重斌在客廳裡聊著天,廚房裡還有兩個未洗的麵碗。劉滬臉上略帶紅暈,肌膚晶瑩光滑,比平時更為嫵媚,沒有半分感冒的模樣。她和吳重斌關了房門,學習了一陣,疲乏之後,兩人躺在床上休息,很快就由聊天變成親密大戰。親密之後,劉滬的心情暫時放鬆,臉色紅潤,比平時漂亮了許多。

    門外傳來的腳步聲,吳重斌臉色一變,道:「這不是他們的腳步,若是他們,早就傳來晏琳的說話聲。你進去,把門關了。」他順手拿起一根木板凳,站在門後邊。

    劉滬嚇得花容色變,躲進了寢室。

    「吳重斌,王橋。」門外傳來了劉忠的聲音。

    吳重斌將木板凳放下,打開房門,來到走道上,道:「劉老師,你們怎麼來了?」

    劉忠道:「今天學校統一佈置,看一看住在外面的同學?」

    吳重斌道:「我們四個人住402,女生住在401。」

    劉忠跟著吳重斌走進了401,臉色沉了下來,道:「怎麼沒有人,這麼晚了,他們做什麼去了?」

    吳重斌靈機一動,道:「他們肚子餓了,到外面加餐。」

    劉忠到屋裡轉了轉,見桌上還擺著課本,道:「太晚了,別出去,治安不是太好。」

    他們又到401室,吳重斌搶先就道:「晏琳跟著他們去加餐。」

    劉滬將裡屋的房門打開,裝模作樣地看書,等到劉老師進來,這才走出裡屋來迎接。

    劉忠見只有一男一女兩人在寢室,生出些疑惑,道:「他們出去加餐,我們就在這裡等。」

    吳重斌和劉滬都有點傻眼,暗自祈禱那四人早些回來。

    劉忠剛準備重申一下五不准禁令,門外傳來腳步聲以及興奮的說話聲。

    晏琳推開門,人未進屋聲音先進來,道:「劉滬,肚子餓了吧,看我們給你帶了什麼?」

    吳重斌和劉滬見到晏琳手裡提著的面條,一顆懸著的心這才放進了肚子裡。

    看到面條,劉忠繃著的臉緩和了,呵囑道:「你們以後別在深夜出去,不安全。要加緊學習,時間不等人了。」

    送走老師們,劉滬拍了拍胸口,道:「嚇死人了。」

    田峰站在客廳裡誇耀戰績:「今天本同學打檯球贏了14盤,賺了50塊錢,請大家吃了火鍋,你們兩人沒有參加,只帶了一碗麵條,遺憾,遺憾。」

    吳重斌對田峰、蔡鉗工行為方式瞭如指掌,道:「賺了50塊錢,肯定不是吃火鍋,百分之一百是一人吃了一碗麵,然後順便帶回來兩碗。我剛才給劉老師說你們加餐去了,幸好你們帶了面條回來,否則還不好解釋。」

    王橋卻想到另一個問題,「以後我們得隨時保持警惕,如果有人摸進來,我們就被關門打狗了。」

    蔡鉗工不以為意地道:「門外有保衛,沒有人能悄悄摸進來。我前兩次都沒有過癮,真希望他們能來。」

    大家聊了一會,田峰和蔡鉗工便去洗漱。

    劉滬、晏琳、王橋和吳重斌仍然在401室的客廳聊天。男女戀愛時總有說不完的話,不怕苦,不怕累,不怕熬夜,到了夜裡一點,吳重斌和劉滬首先舉白旗,打著哈欠回各自寢室。

    王橋站起身,正欲離開,晏琳站在臥室門口,道:「蠻子,你過來一下。」等王橋進屋以後,晏琳拿著太陽神口服液,道:「今天還沒有喝,每天都要記著,別忘了,看你的臉都瘦成了一把刀子。」

    王橋拿著小小的玻璃瓶子,仰頭喝了,他對太陽神的功效半信半疑,為了不拂晏琳的好意,每次都很配合地喝著太陽神口服液。喝了這種口服液,對於辛苦備戰的學子來說至少獲得一種心理安慰。

    「我走了,你早點休息。」

    「你就這麼想走開,不願意多坐一會兒。」

    王橋開玩笑道:「孤男寡女,獨處一室,你不怕?」

    晏琳臉上紅紅的,揚起手欲打,王橋握住其手,兩人視線相對,就分不開了。王橋用腳後跟將門輕輕踢了過去,臥室門是暗鎖門,只聽得「咔」的一聲響,房門關上。

    初春時節,萬物復甦,蟄伏的生命都蠢蠢欲動。強烈的渴望在王橋身體裡噴湧,在即將忍不住時,他將晏琳稍稍往前推,低聲道:「我走了。」

    晏琳正在情濃時,喃喃地道:「五分鐘,再抱我五分鐘。」王橋道:「不行,我快爆炸了。」晏琳從迷離狀態中睜開眼,回頭道:「什麼爆炸?」王橋道:「爆炸就是爆炸。」晏琳這才醒悟過來,羞得紅了臉,道:「那就晚安。」

    回到401,吳重斌早已熟睡。

    王橋慾火焚身,在床上坐立不安,嘆道:「還是吳重斌好,睡得如此平安寧靜。再這樣下去我非得憋死不可。」

    他開始後悔晚上在檯球室耽誤了時間,躲在廚房裡看了一會兒書,將失去的時間搶了一些回來,同時消減身體的慾望。

    夜晚,春夢如期而至。

    夢中,王橋做著醒時沒有做的事。晏琳用楚楚可憐的眼光看著王橋,道:「我愛你,王橋。我將愛情看得很神聖,你不能辜負我。」王橋親吻著晏琳,道:「我已經辜負了一個女人,不會再辜負你。」晏琳瞪著眼,道:「你辜負了誰,要給我說。」王橋道:「不說也罷,我現在想和你做愛。」

    高潮之後,王橋醒了過來,內褲濕了一大塊。他將打濕的內褲換掉,洗淨後掛在陽台。他站在陽台上抽了支菸,面對著遠處閃爍的星星,默默地念道:「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事多煩憂……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這首詩如修煉法門一般,默念數遍,夢中的陰鬱似乎就隨著詩句消散在空中。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0:59
第六十七章報復

     劉建廠在松鶴農家樂旁邊的小院蒙頭睡了一天,整整二十來個小時沒有起床,當天邊有了魚肚白以後,他翻身而起,取過隨身攜帶的**,直奔靜州客車站。

    客車站沒有幾個人,睡眼惺忪的車站工作人員縮著脖子,孤零零地站在進出站口。劉建廠將車票遞過去,工作人員似看非看,在車票上蓋了個章,然後又麻木著臉兩眼空洞地望著遠方。

    在河邊小鎮上吃了一個老窖大饅頭,喝了一碗大鍋熬出來的稀飯,胃裡泛出熟悉的舒服感覺。人的胃如狗,是相當戀舊的傢伙,小時吃慣的食物不管有多粗糙都會牢牢記住,改變飲食習慣和減肥皆是艱難事。

    劉建廠擦著嘴巴走出小吃店,走到采砂場,仔細觀察了一個多小時,見生產正常,直奔三舅家。

    三舅見到劉建廠,趕緊將他拉到裡屋,道:「建娃,你怎麼來了?快進屋。」

    進了裡屋,劉建廠很放鬆地靠在平常喜歡坐的大椅子上,道:「三舅,我怎麼不能來?」三舅道:「警察到我家裡來過兩次,就是找你。聽說你到了南方,怎麼還敢過來?」

    三舅娘進屋見到劉建廠,揉了揉眼睛,道:「建娃,真是你啊。吃飯沒有?鍋裡還有稀飯。」她臉上有笑意,神情複雜。

    劉建廠擺了擺手,道:「三舅媽,你別去端稀飯,我吃過了,砂廠生意如何?」

    三舅娘恢復了慣常神態,道:「有什麼生意啊?現在什麼生意都不好做,根本賺不到什麼錢。」

    劉建廠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聲,道:「我到砂廠去看了,生意不錯啊,別騙我不懂,沒有吃過豬肉還見過豬跑。三舅,今天過來拿點錢,不要多了,一萬塊,就算是提前分紅。既然是合夥,每年都要來算一次賬,手下的兄弟們也要花錢,你們說是不是?」

    三舅娘嚇了一跳,道:「建娃,你以為我們的錢是撿來的?以前的砂廠什麼設備都沒有,我們貸款買了設備,現在真的沒有錢。」

    劉建廠立馬翻臉,道:「三舅娘,你少跟我叫苦,今天我就是來拿錢,拿錢走人。」

    三舅娘叉著腰,道:「建娃,要錢沒有錢,要命有一條。」

    劉建廠道:「我現在就是亡命徒一個,真要撕破臉,你的生意也就不要做了。」三舅娘還要說話,三舅站起身來踢了她一腳,道:「臭婆娘,給老子滾遠點。」三舅娘罵罵咧咧地出了門。三舅道:「別跟婆娘家一般見識,你坐會兒,三舅還有點私房錢,給你拿過來。沒有一萬,只有七千多。」

    劉建廠虎著臉道:「三舅,當初我們說好了,采砂場生意是合夥,你們別看我跑到外地去,就不想給這筆錢。三舅娘心眼子小,掉到錢眼裡出不來。我還是那句話,遇到難事,我隨時召集幾十個兄弟過來幫忙。」

    拿到了七千元錢,劉建廠揚長而去。

    估摸著劉建廠走遠,三舅娘罵開了:「烏三,你們家都是些什麼人?別人都是在外面耍橫,你們家的人在外面是喪家之犬,回到屋裡來橫。」

    三舅道:「劉建廠是啥子性格你又不是不清楚,翻起臉來,親爸親媽都不認賬,我這個三舅算什麼?我們利用他得了采砂場,就得有心理準備,好在他逃到外地去,回來的時間不多。」

    三舅娘嘆氣道:「就怕每次回來都獅子大開口,最好是被警察抓了,省得我們操心。」

    三舅心裡也曾閃過這個念頭,但是這個念頭只能想不能說,他翻著白眼,開始心痛七千塊錢。

    劉建廠知道三舅和三舅媽心眼多,沒有跟他們客氣,拿過錢,坐著客車就回靜州。

    到了靜州近郊下車,換坐公交車進城,找到靜州老大胡哥。

    胡哥正在陽台上澆花,放下水壺,道:「建娃,你膽子大還是腦殼有毛病?現在回來是自投羅網。」

    劉建廠道:「我是來給胡哥告個別。」

    胡哥到裡屋拿了一疊錢,道:「趕緊走,坐幾年雞籠劃不來。」

    劉建廠接過錢,順手揣進衣袋裡,道:「走之前,我要辦件事情。這次幾個兄弟折在學派手裡,想起讓人鬱悶,反正得逃路,我要把面子找回來再走。」

    胡哥盯著劉建廠看了半天,才道:「你去找老許,讓他叫幾個人跟著你。只打人,別弄出人命。」

    劉建廠抱了抱拳,沒有說話,轉身離開胡哥住所。

    此時,在紅旗廠辦事處的王橋沉浸在緊張而又幸福的復讀生活之中,沒有意識到危險悄悄來臨。

    4月1日是西方愚人節,王橋沒有過愚人節的習慣和意識,拿到晏琳傳過來的小紙條以後,不疑有詐,納悶地想到:「今天又不是星期六,還要看電影,太耽誤時間了。」他有心推托,想到把晏琳一人晾到電影院不太妥當,還是硬著頭皮去了。

    電影院正在播放周星馳的電影《國產零零漆》,從張貼畫來看感覺還不錯。在港片中,王橋最喜歡周潤發,對於某些雜誌將周潤發和周星馳並排感到頗為不屑,小馬哥在他心目中有極高的地位,豈是他人所能替代。

    在排隊時,王橋暗道:「距離高考越來越近,這是最後一次在非星期六看電影,以後要給晏琳講清楚。」即將到達賣票窗口,晏琳還是未見蹤影,耳中忽然傳來一句:「今天是愚人節,早上我被人騙了。」他猛然想起晏琳遞小紙條時的怪怪笑容,馬上意識到被捉弄了,趕緊走出買票長隊,心道:「晏琳熱衷於過愚人節、情人節等舶來節日,這次百分之一百是在騙我,讓我在愚人節上一個大當,然後可以取笑我。」

    被晏琳捉弄,他並未著惱,只是心疼被耽誤的時間,快步往辦事處走,準備找晏琳算賬。

    前面一陣喧嘩,一輛沒有牌照的小長安面包車猛地加速,突破人群,快速開動,轉眼間便沒有蹤跡。

    「太猖狂了,大白天搶人!」

    「那個女娃好像是學生,書還掉在地上。」

    王橋聽著眾人議論,隨意朝眾人圍觀的中心看了一眼,全身血液頓時直衝腦門。他幾步跨過去,撿起掉在地上的課本。這正是晏琳的課本,裡面還夾著自己的數學卷子。王橋抓住身邊中年人的胳膊,道:「剛才是怎麼一回事?」

    中年人痛得直叫,道:「哎哎,你輕點,胳膊要斷了。」

    王橋急得臉都變形了,道:「這本書是我同學的,剛才到底是怎麼回事?」

    中年人甩著胳膊道:「有個女孩被一夥人拉到車上了,掉下這本書。具體情況不太清楚,發生得太快,大家都沒有反應過來。」

    王橋直奔最近的公共電話亭,以最快的速度給楊紅兵打傳呼,心道:「趕緊回,趕緊回。」等待回傳呼的時間不超過一分鐘,卻格外漫長,他正準備直接報警時,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抓過電話,王橋吼道:「我的女朋友在電影院門口被綁架了,趕緊過來。」

    楊紅兵聽到王橋聲音完全變調,可以用聲嘶力竭來形容,忙道:「你別急,講清楚是怎麼一回事情。」

    幾分鐘以後,兩輛警車出現在電影院前,未等車停穩,楊紅兵從車上跳了下來,他得知被綁架者是紅旗廠副廠長的女兒,不敢怠慢,連忙上報市局。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10:59
第六十八章受困

     刑警開始調查周邊群眾。

    在配合刑警調查過程中,王橋慢慢冷靜下來,什麼人會突然綁架晏琳,他是一頭霧水。左思右想,只有兩種可能,一是突發事件,流竄過來的壞人恰好遇到晏琳;二是逃竄在外的劉建廠潛回靜州。

    市局對這起綁架案相當重視,在最短時間內成立專案組,由一名副局長擔任組長,楊紅兵是不起眼的小警察,因為是第一個接到報案,又與報案人是同學,勉強被抽到專案組。

    紅旗廠副廠長晏定康接到公安局電話,如五雷轟頂,叫上司機直奔靜州市區,公共汽車從紅旗廠到靜州要三十來分鐘,小車一路飛奔,十來分鐘就來到市局。他往下跑時,剛好遇到了從警車上下來的吳重斌、劉滬等人。

    晏定康沒有停下步子,扯住緊跟身後的吳重斌,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吳重斌道:「今天是愚人節,晏琳作弄一個同學,讓他去看電影,隨後她跟著去看那位同學能在什麼時候反應過來這是愚人節的玩笑,沒有想到發生這件事情。」

    晏定康生氣地道:「胡鬧,什麼愚人節,愚蠢!」

    幾分鐘以後,王橋從會議室裡走出來,臉色鐵青,如困獸一般在走道上轉來轉去,不理睬吳重斌等人的安慰。

    猛然間,他停下轉動的身體,推開會議室門,將楊紅兵拉出來,道:「我敢肯定是劉建廠,沒有證據,肯定是他,絕對沒錯。」

    楊紅兵安慰道:「局裡很重視此事,出城各路口和周邊幾個縣都在交通要道上設卡檢查,綁架者絕對跑不掉。」

    王橋急道:「你要相信我,跟我一起到世安技工校,包強在裡面學廚師,他肯定知道劉建廠的下落。」

    楊紅兵道:「這算是一條線索,我馬上去匯報。」

    會議室大門推開,一個頭髮花白的中年警察用嚴厲的目光瞪著楊紅兵,道:「你在這囉唆什麼,過來接受任務。」

    楊紅兵進門前,對王橋道:「你不要亂來,有消息給我電話。」

    王橋不肯在此毫無作為地等待,急匆匆跑下樓。他在公安局樓下見到一輛警用摩托,鑰匙居然還在上面,不管三七二十一,騎上摩托車如風一般出了公安大院。從底樓廁所裡走出一個便裝警察,小便後洗了手,正在不停甩手上的水珠。他剛走到門口,吃驚地發現摩托車居然不見蹤影,跑到門衛處問:「剛才誰騎摩托車出去了?」

    門衛搖了搖頭,道:「只聽到摩托車響聲,沒有注意到是誰。」

    便裝警察還以為是誰在開玩笑,站在大門處罵道:「真是沒道理,公安局也過愚人節,早就應該整頓紀律,再這樣越來越散漫。」

    王橋騎著摩托車直奔世安技工校,摩托車速度飛快,一路惹來路上司機和行人不停地咒罵。在技工校門口,他才稍稍放慢車速。保安見到一輛警用摩托車,根本沒有阻攔的意思,讓摩托車直入校園。

    找到廚師班以後,王橋順手抄了一把菜刀。

    包強正和同事們在打雙扣,旁邊圍了幾個看熱鬧的閒漢。一名同學走進來,道:「包強,外面有一個說是世安機械廠的在找你。」包強道:「誰找我?今天是愚人節,你龜兒子想整我。」同學道:「我整你做錘子,信不信由你。」

    包強將牌交給旁邊的人,剛走到門口,頭髮便被人猛地抓住,拖進旁邊一間空寢室。他正要怒罵,鼻子上被重重打了一拳,然後一柄鋒利的菜刀架在脖子上。

    銳利的刀鋒刺破了皮膚,微涼。包強根本不敢反抗,他已經被王橋瘋狂的表情嚇住了。

    王橋表情猙獰,道:「劉建廠住在哪裡?我只問一遍,不說就把你的頭砍下來喂狗。」

    包強在看守所受到虐待,出來以後便不想再混社會。他見王橋眼裡射出猙獰的凶光,沒有懷疑王橋的威脅,更沒有抵抗菜刀的勇氣,道:「劉建廠在校背後的松鶴農家樂邊上的平房。」

    「幾個人?」

    「一人。」

    王橋突然舉起菜刀,在包強臉上虛晃一下,趁其躲閃菜刀時,朝他的肚子狠狠踹了一腳。包強抱著肚子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悶了半天才勉強能站立起來。站起來時,他發現褲子已經被尿水打濕。

    包強佝僂著腰回到自己房間,換下被尿水打濕的褲子。他臉色蒼白,腦裡浮現出王橋凶神惡煞的表情。此刻,他徹底地大徹大悟,混社會這個活兒太難,看似風光實則風險極高,一般的人根本做不了,自己更是不好。從今以後,他要真正地做一個老老實實的良民。

    松鶴農家樂旁邊的平房四周沒有車輛,一道新鮮車印直到緊鎖著的平房門口。圍牆有兩米多高,王橋把菜刀別在腰上,跑了兩步,借勢翻上圍牆。

    房裡,晏琳手腳都被綁了起來,嘴巴被一團破布堵上,破布散發著一陣腳臭味,她充滿恐懼和不安,以前肯定不能忍受的臭味也變得可以忍受。

    劉建廠坐在晏琳對面,鎮靜地喝著茶。今天他和許哥幾個手下開著沒有牌照的長安車,原本是想吃過晚飯後到紅旗廠辦事處教訓王橋。誰知他們開車經過電影院時,居然看到晏琳穿著洗得發白的牛仔褲獨自一人站在街邊,他臨時起意,停下車將晏琳拉到了車上。

    許哥幾個手下大為不滿,明明是打架,突然搞起綁架,這是兩個完全不同性質的事。長安客車開到松鶴農家樂後,許哥手下幾人將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丟給劉建廠,開車離開。

    劉建廠一時衝動抓住晏琳,如何善後讓他很費了一些思量,盯著美女想了許久,他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得嘗鮮,嘗鮮後再想辦法溜之大吉,雖然這樣做風險高,多少能消解心中憤怒。

    「放開我。」晏琳嘴巴被堵上,含糊地叫著,雙腿使勁蹬。

    劉建廠伸手在晏琳臉上摸了一把,用右手食指和大拇指揉著其耳垂,臉上神情相當溫柔,道:「別亂動,若是不小心被劃破臉,破了相,不能怪我。」

    晏琳怒目而視,身體不停地扭動著。

    「動什麼動,到醫院打過胎,還扮什麼處女?」

    晏琳模糊不清地道:「我沒有打胎,你放過我,放開我。」

    劉建廠有一種貓戲老鼠的快感,慢條斯理將晏琳外套拉鏈打開。當外套被拉到胸前時,晏琳絕望地閉上眼,不再喊叫,淚水湧了出來。

    當了許多喪家之犬的劉建廠又有了主宰其他人命運的快感,性慾奇異地勃發起來,嫌腰間的**礙事,取下來放在身旁,開始拉扯晏琳的褲子。「你別哭,我很有經驗,會讓你很快活的。以後你就跟著我混江湖,當一對忘命鴛鴦。」

    劉建廠在對待女人方面有豐富經驗,並不急於下水,挺喜歡看著良家女子被嚇得花容色變的模樣,這個過程與真正的嘿咻各有各的妙處。

    正在興奮時,外面傳來「通」的一聲。從開始逃亡以後,劉建廠便成為驚弓之鳥,異常警惕,聽到異響,拿著**來到門後,抬起槍口對著房門。

    房門外沒有任何響動,劉建廠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晏琳,餘光瞅見偏房出現一道人影。他轉過身,抬起槍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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