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侠] 五嶽獨尊 作者:老螃蟹 (已完成)

 
li60830 2017-3-26 13:54:3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9 21280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21:52
010 過招
雙方最初開始交涉,態度囂張得不可一世的黑山老妖全然不把眼前的渺小地祇放在眼裏,正如林旭自己的覺悟一樣,胡亥從來都是目中無人的主,現在也不會突然放下身段。

望著跋扈的黑山老妖,林旭照舊不動聲色,語氣平和地說道:

“本尊受陰司所托,代為署理這一方天地之內陰魂收攏事務。黑山道友,你屢次屠戮生靈,又將大批魂魄私自扣留,不知此舉有幹天和嗎?”

若問胡亥是個何等樣人?當初作為公子時,此君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野心家。等到奪位失敗,開始修煉《太古幽冥魔經》,胡亥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從此行事就愈發沒有節製了。

聞聲,張狂地大笑了幾聲,黑山老妖瞪起一雙綠幽幽的鬼眼看著林旭,陰慘慘地說道:

“不錯,這些事是老祖我做下的。小輩,你又待如何?”

明白人都曉得黑山老妖之流的天妖巨擘,雖說邪魔外道,但它們也無不是心誌堅毅如鐵石之輩。此等人物的決斷又豈是旁人隨便一番言辭所能撼動的?今日林旭的興師問罪之舉,充其量不過是走個過場,向天下有個交待罷了。隻是話雖如此,必要程序仍是不可短少,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程序正義也是執行公務的一部分哪!

眼看著黑山老妖半點不給麵子,向自己公開叫板,林旭也不再掩飾情緒的喜怒變化,冷笑說道:

“林某不才,請黑山道友交出私吞的陰魂,再出具一份服罪狀,待我轉呈陰曹地府十殿閻君,或可從輕發落。”

聞聽此言,黑山老妖胡亥笑得前仰後合,說道:

“笑話!汝不過一介地祇,竟敢在老祖麵前撒野,待本座滅了你這毛神,再與地府那幫廢物分個高下,納命來!”

說著,黑山老妖大聲獰笑,右手指尖瞬間拉長,尖端變得跟銳利的鷹爪相仿佛,眼看著就要對林旭下手了。

沒有三兩三,豈敢上梁山,林旭摸到黑山老妖的老巢裏放煙火,若是沒點倚仗,那不是自個找死嗎?一早便預計到這次會談必然以翻臉告終,早有防備的林旭此時不慌不忙地將袍袖輕輕一抖,他身上繁複累贅的冕服,在霎時間換成了山神製式明光鎧。位階升級後的鎧甲變成了金銀兩色花紋與朱紅底色,賣相倒是顯得更為華美絢麗了。

這時,林旭手握著七星劍向前大力斬劈,口中喝道:

“北鬥七星斬妖!你這人妖受死吧!”

一切事物都不能脫離外部環境而單獨存在,沒了參照係也就沒有相對論,世間的萬事萬物都要跟外部世界產生某種關聯,這才具有真實意義而非空想。

龍遊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出自於練氣士靈虛子之手的這柄七星劍,功能聚攏北鬥之力。

倘若是在洪荒未破碎之前,這也是一件令敵手望風逃遁的蓋世凶器,可惜在這一方天地之內,人們可見的漫天星鬥都是由天地法則扭曲轉變而來的虛幻投影而已,是些徒有其表的樣子貨。換句話說,這些星體是沒有實體的,正因如此,即便是集合北鬥七星之力,七星劍也隻能跟幾百年修為的妖怪比劃兩下。強要拿來對付如黑山老妖這樣修為逾千年的資深人妖,林旭祭出這一招未免不夠看頭。

要說妖怪修煉變化為人形,可以叫做妖人的話,那麽反過來講,人類修煉了邪門功法,由人身轉化成妖身,似乎隻好叫它人妖了。

當麵被林旭蔑稱為人妖的黑山老妖猙獰一笑,嗓音嘶啞地叫道:

“雕蟲小技!待老祖來滅你,接招,陰煞奪魂!”

無論在何時何地,修行者投身於修煉的核心目標永遠隻有一個,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修行的目標獲得足以超越生死輪回的超凡力量,其他神通變化都是修煉路途中微不足道的副產品。許多修行者癡迷於好勇鬥狠,一味追求術法神通,反而不求永生大道,無疑是走上了歧途。

對於那些體悟了大道真諦,參悟領會到法則規條的大能者而言,一切神通變化悉具自足,這可不是一句空話。大能者舉手投足間,自有無與倫比的神通加身,根本不需要專門研習就可由道而通法。反過來說,那些沉湎於力量帶來的強者幻覺,畢生修煉隻為求得神通,既不知求道,又不通法則的家夥,忘卻了什麽是真正值得追求的東西,最終下場就是練拳不練功,到頭一場空。

永生和永死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殊途同歸的手段,二者的修煉者都獲得了某種程度的不朽。

或許有人認為永死是很痛苦的事情,但也別忘記先賢留下了“子非魚安知魚之樂”的古訓,反正你又沒死過,怎麽知道人家死了以後很痛苦?

自從黑山老妖投身修煉那部《太古幽冥魔經》,生生把自己弄成一副人不似人,鬼不似鬼的衰相,所付出的代價著實不小。由此反推可知,黑山老妖所獲得的神通變化也絕非修煉尋常法門的修行者可堪比擬。這個道理是很容易理解,若非知道練了《葵花寶典》就能無敵於天下,誰會傻乎乎地自宮呢?如果說為了隨便修習一門諸如什麽《五虎斷門刀》、《太祖長拳》之類的秘籍,一個人就把自己下麵切了,那這事也未免太歡樂了點。

伴隨著黑山老妖的一聲淒厲高亢嘶吼,那些環繞在它巢穴周遭若隱若現的陰磷鬼火,刹那間盡數沸騰起來。跟著這些鬼火仿如凝結為實體,一尊龐大如山嶽的墨綠色骷髏頭,驀然從黑山老妖背後騰起。

這顆骷髏頭驟然現身,北邙山立時陷於風雲變色的境地,天空中濃重的烏雲遮蔽了日光。

範圍方圓百裏之內,起伏的山巒之間,相繼浮現綠色鬼火和陰風呼嘯,使人生出恍如置身於地獄之中的幻覺,周遭景物盡數染成了詭異陰森的妖異綠色。

或許黑山老妖喚出的龐然大物在凡人眼中,僅是一顆碩大無比的骷髏腦袋,四周環繞著令人膽顫心驚的綠色火焰,不過這一幕落在林旭那洞徹幽冥的神目之中,情景則是截然不同的。他所看到景象的是,不計其數表情痛苦扭曲的怨靈正在那些綠焰中掙紮哀叫,這場麵如果配上聽不出個數的哀號大合唱,大概身在十八層地獄也不過如此。

毫無疑問,黑山老妖此時祭出的是一件至寶級數的魔道法寶。隻是,林旭不曉得,這件法寶是否為前段時間屠戮了百萬生靈所煉製的那一件。

當下形勢瞬息萬變,根本不待林旭作出反應,對麵的黑山老妖食指微屈,狂笑一聲,似是對法寶下達了攻擊指令。旋即,那尊骷髏頭張開了大口直撲林旭而來,欲將這個不起眼的地祇一口生吞下肚。

情況看起來對林旭很是不利,莫看黑山老妖表現出誰也不在乎的囂張跋扈,實際上剛剛還特意緩了一下手,減緩了攻擊速度,怕的就是林旭躲不過去。若問黑山老妖為何如此心口不一,那就隻有它的自己心裏最清楚了。

“滾開,傻愣在這等死嗎?”

適才談崩以後,林旭已有心理準備,當機立斷一腳踢開了身旁被嚇呆的裨將米龍,他自己停留在原地沒有挪動腳步。隨即,倒轉過劍鋒,林旭輕輕劃破了自己的左手掌心,任由那散發著淡淡金色光芒的血液從傷口不斷流出。

這些金血也好似是具有生命力般緩慢蠕動著,然後卻沒有墜落地麵,反倒是飄浮在空氣中,看起來殊為怪異。

隨後,林旭將七星劍插在身前的泥土中,右手掐作法訣,比劃動作迅疾如風,沾著金血淩空繪製出一道圖樣繁複的符文。

待得這道符咒即將成型之際,林旭陡然大喝一聲,說道:

“移山訣!咄!”

話音未落,這道泛著金光的符咒瞬間膨脹到了原本體積的千倍之多,在隨處閃爍著鬼火,鬼聲啾啾的半空中爆散成了漫天金星。

說不得,這個極度華麗的場麵,比起燃放那些價錢貴得嚇死人的高級煙花還要來得璀璨華美幾分。

在金光收斂之處,一座大小像是盆景,雄渾氣勢堪稱頂天立地的青灰色山峰逐漸在林旭頭頂上方成形。盡管在體量方麵縮小了無數倍,不過若是細細端詳,這座小山上麵的一木一石,無不與霍山的主峰天柱山神似。若是生活在霍山中的山民在此,他們可以立即斷言,這座虛影般的小山分明就是霍山主峰天柱峰的微縮版本。

當這座仿如以納須彌於芥子神通縮小了的天柱山,悄然懸停在林旭頭頂,自山峰向下流瀉的絲絲縷縷,宛若萬千垂柳枝條般纖細的淡青色氣流,又似是千萬條炫麗華美的流蘇,不動聲色地將林旭罩在其中。

“轟——”

說起來這些林林總總的一大堆事情,其實是發生在一瞬間的變故,前後加起來也超不過幾秒鍾。那顆凶威駭人的綠焰骷髏頭不偏不倚,一頭撞在了保護著林旭的山峰虛影之上。在撞擊發生的一刹那,陰森森的綠焰紛紛四外濺射,像是一錘子砸在燒紅鐵條上迸濺出的火花。

那些在周遭觀戰,尚未得到機會參戰的小妖和陰兵見此情景慌忙走避躲閃,唯恐遭了池魚之殃。如此高層麵的力量交鋒,實在不適合雜魚們打醬油,哪怕隻是被餘威掃蕩一下,那也要命啊!

“收!”

當黑山老妖看到林旭頭頂浮現的山峰虛影令綠焰骷髏頭铩羽而歸,它似乎改變了主意,出聲喚回自家法寶。

本來在出手之前,黑山老妖就在猶豫該不該出手,又來了這麽硬碰硬的交鋒。在黑色麵紗之下,黑山老妖那張幹癟如橘子皮的老臉上明顯露出了肉痛的神情。隨即,它收回了這件尚未煉成的半成品法寶,唯恐法寶本原傷損過度,浪費了百多年的祭煉苦功和為了煉器而擔下的諸多因果。與此同時,黑山老妖胡亥心底裏也開始害怕,剛才這一下要真把林旭給幹掉了,那後果很嚴重啊!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21:54
011 兼領
盡管雙方翻臉後,黑山老妖叫囂得凶狠異常,到了真格出手之際,它卻又表現得縮手縮腳,如此反差頗為令人費解。

黑山老妖心裏在琢磨著什麽彎彎繞,林旭是不可能知曉的,但他今日千裏迢迢前來北邙山隻為了一件事,那就是砸場子。林旭作為陰曹地府的代理人,專職負責這一方天地內的陰魂收容轉運,黑山老妖撈過界的行為是必須被懲戒的,否則林旭就無法麵對他人的指責,同樣也無法跟地府作出一個交待。說到底,打與不打,那是個態度問題,打不打得贏則是個能力問題。顯然在多數時候,人們都認為一個人做事的態度,比他做事能力更為重要。

山神之類的地祇,無拘管轄地盤大小和位階高低,祂們都有著一招通用的壓箱底絕技。

恰逢生死攸關,山神們可以調動自身所轄山嶽之力,轉化為一道山形虛影浮現,藉此強行鎮壓強敵。不消說,這種孤注一擲式的攻擊很強悍,效果近似於被林旭定性為胡編亂造的那本經典神怪小說中描寫的,孫猴子被如來佛的五行山壓住的場景。

誠然,這一招的威力極大,足以越級挑戰強敵,不過山形虛影一旦被擊破,與之氣息相通的地祇必將連帶遭受重創。故此,這是名副其實的勝負手,隻要使了出來,勝負之勢立分。無論結果如何,大家也隻剩下一拍兩瞪眼的份,不會再有分毫拖延遲疑。

暗藏心機的黑山老妖看罷自家法寶並無大礙,這才咬牙切齒地說道:

“好哇!老祖今天便叫你這小輩曉得,何為天高地厚。來,萬妖聚靈!”

老話說得好,江湖混老了,膽子混小了。

大凡是神仙妖魔這等壽命悠長,空閑時間一大把的超凡存在,別的地方不好說,自家老窩鐵定是布置得堅不可摧。守著自家的地頭上進行作戰,占據主場的一方能發揮出超過自身實力五成左右的優勢。特別是黑山老妖這樣時刻準備,跟那些前來斬妖除魔的正道中人*到底的老魔頭,更是在巢穴附近布置了大量反製手段,打造得跟鐵桶一般滴水不漏,不管來得是哪一路冤家對頭,它都要確保留下克敵製勝的後手。

即便如此,此刻對上了林旭這種以本傷人的“移山訣”,強如黑山老妖也得使出渾身解數才能招架。加之,它心中還有所顧慮,對決局麵就越發不樂觀了。

人老精,鬼老滑,黑山老妖還有大把底牌沒揭開,林旭如此不惜血本的出招,它不過是稍微有點頭疼而已。

在功法大成後潛居北邙山這些年來,黑山老妖借助本地得天獨厚的資源優勢,每每在洛陽人新墳下葬的當日就設法弄走屍體,算定死者的生辰八字和命格,從中選拔出合用的對象。

過往的悠悠千年歲月裏,黑山老妖總計煉製了九千九百九十九頭屍妖。這些沒什麽靈智可言的低級妖怪,除了跟小強一樣,生命力頑強得叫敵人無語之外,本身沒有突出特色。在平常時候,它們被黑山老妖安置在地下墓穴裏汲取陰煞汙穢之氣滋養。

受到《太古幽冥魔經》這門魔道經典的負麵效果影響,黑山老妖的肉體屍化得很厲害,與屍妖的情況相似。可是黑山老妖的力量則要強橫得多,它那一身法力也不是屍妖這種炮灰角色所能比擬的。原本黑山老妖是預備留存這些屍妖慢慢培養,留待日後抵擋一千五百年降臨一次的散仙天劫,不過眼見得林旭不依不饒地糾纏下去,它又不敢貿然動用殺手鐧跟林旭一決生死,逼得連這個賴以對抗天劫的殺手鐧都無法繼續隱匿下去。

黑山老妖忍痛啟動了沉眠地下的屍妖儲備,那種說不出的心痛感覺,著實讓它憋屈得胸悶。這時候,黑山老妖那雙綠油油的眼珠子都泛起了代表著憤怒情緒的紅光。

一心隻為表明態度的林旭沒義務替對手著想,他似乎還覺得這樣做不夠保險。

於是,趁著左手傷口流出的金血沒有凝結之前,林旭再度開始以手代筆書寫符咒,連聲喝道:

“咄!衡山現!武陵山現!”

正所謂,一客不能煩二主。同樣的道理,一個山神也不能管理一座以上的大山,否則的話,那豈不是要天下大亂了。

事實上,隻有在一種特殊前提之下,天道法則才會出現容許山神兼職管理的狀況出現,那就是正職地祇無法履行職責。如果祂的至親可以代為履行職責,那麽天道也能稍微通融一下,默許正職地祇達到適合工作的狀態以前,由另外一位地祇暫時代為署理公務。

在前番燔柴祭天儀式過後,抱著試探一下天庭的想法,林旭意外順利地為自己的兩個兒子討來了一道天封。

其時,林旭的長子的林離受封為衡山神,次子林合則受封為武陵山神,這兄弟倆幾乎是一落生就成了神祇,這份運道著實了得。考慮到哪怕是身為天賦異稟的神裔,兩個受封時還不滿周歲的孩子也不可能履行祂們的山神職責。簽發天封的後土皇地祇好心地在天封末尾注明,在二子成年履行義務之前,暫由其父代為處理公務。

一神轄三山,這是千萬年難得一見的奇觀,因此林旭的強大是毋庸置疑的,這也是他現在敢跟黑山老妖這種千年老怪物正麵叫板的底氣所在。咱們打不過你沒關係,隻要耗得過你就行了,反正又不是為了打贏。

“嘶,大事不妙哇!”

眼看著林旭的實力受到三山加持,那是翻著跟頭地往上漲,黑山老妖見狀心頭陡然生出一絲寒意。事到如今,繼續留手的話,大概明年的今日就是它的忌辰了。

戰鬥中的傷害累加計算,那不是一加一等於二的學前班算術題,一旦算錯了就要付出性命作為代價。

假如說按一個人的正常飯量,一頓吃掉五個饅頭也許不算太困難,那麽數量翻上三倍,被逼著一次吃下十五個饅頭,那可就真要老命了。現在單隻是一座天柱山的虛影壓下來,雖有百萬斤之重荷,黑山老妖憑著一身千年道行和屍化體質也還扛得住,要是再加上衡山跟武陵山一塊往下壓,那就不隻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了,擺明了是當頭砸下一車皮鋼筋,太坑爹啦!

“小輩,老祖請你嚐嚐滋味。”

“嘭!呼呼——”

腦海裏迅速閃過諸多算計,黑山老妖已然顧不得許多,當即它將大口一張,毫不吝惜地將肺腑內千年修行積存下來的陰磷鬼火,混合著黑風妖煞一並噴了出來,其威能足可融金煉玉,焚盡魂靈。

直麵著這片氣勢浩瀚如大海嘯來襲的綠焰汪洋,林旭麵不改色,自顧自地說道:

“火能生土,來得好。”

說罷,林旭雙手在虛空中變幻出一道光圈,接著又在光圈之內勾勒出了五芒星圖案。

大抵動漫愛好者都能認得出,林旭所畫出的是魔法陣圖案,但用在這裏的意義卻截然不同,光圈和圈內的五芒星是標誌著後天五行循環體係的建立。

昔日,林旭在那場東瀛天津神侵襲中土的戰爭中,繳獲了對手的八尺瓊勾玉。

為了免除異日的後患,林旭又以“重力透鏡”這門術法粉碎了這件異族煉製的法寶,意外地從中得到了一枚神文。在過往這些年裏,林旭可沒沉醉於軟玉溫香之中,整天隻顧著醇酒美人的享受,他對修行一直很上心。奈何,神道修煉跟修行者的模式看似雷同,實則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碼事,林旭也隻能摸著石頭過河。

這枚窮盡闡述了陰陽平衡轉化法則的神文,被林旭重新加以解構組合,轉化成了他能理解的知識,這就是五行大循環體係。

一方天地之所以能在危機四伏的無盡虛空中存續下來,依靠的是地、火、水、風的四大元素之力的平衡,從而在無盡虛空中營造出來的相對穩定環境,這種平衡對內則主要體現為後天五行的循環係統。

金、木、水、火、土,僅限於在一方天地之內才有明確意義,到了天地之外的無盡虛空中,一切變化仍然要回歸四大元素領域。即便如此,在片界內部支撐起萬物循環再生,五行變易仍舊不失為天地法則的一種體現。

當林旭好整以暇地完成了五行轉換,他將手掌輕輕向前一推,本來泛著朦朦白光的五芒星陣立時變得雪亮刺眼,好似一組大功率探照燈同時打開般炫目。

陰磷鬼火其實本質上也還是火,隻不過是一種常人難以理解的陰火罷了,照樣脫不開後天五行的範疇。

這時,隨著林旭的術法完成,猶如驟然拔開塞子的大浴缸,黑山老妖噴出的那片聲勢駭人的綠焰大潮,登時被急速吸入到林旭操控的五芒星陣中。首先是象征著“火”的五芒星一角逐漸亮起,那條由“火”通向“土”的斜線也同時亮了起來。此時,如潮水般不住湧來的綠焰經過了五芒星的轉化後,悉數變成了黑色的土壤掉落地上。眨眼之間,在林旭腳下堆起了一座二十幾層樓高的龐大土丘。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本打算喚出屍妖結成“萬屍腐心陣”,與眼前難纏的對手一分高下,黑山老妖這當口一瞧林旭舉重若輕地操控著五行變化,它立馬改了主意。

甭管是由於什麽原因所致,既然林旭能把五行轉化運用到如此精微神妙的境界,那就表明大部分術法都對他無效了。

那些超出五行之外的法門,大多有著嚴重後患,黑山老妖怎麽可能為了賭一時氣,愣是把千年修行的苦功都盡數搭上?

舉凡梟雄人物,無不是將自身安危看得比一切都更為要緊。黑山老妖明顯察覺到此間風色不對,盡管底牌尚未出盡,此戰勝負結果尚難斷言,但它已經全無與林旭對戰的興趣了。下了決心的黑山老妖甚至連一句場麵話都懶得留下,當場化作一團在黑氣包裹下的濃重血光,調頭鑽入北邙山的地下洞窟中不見了蹤影,跟林旭來了個不告而別。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21:55
012 尅製
狡兔三窟,方得免於一死!黑山老妖的老巢北邙山,毗鄰滔滔河水,這是禦敵可資利用的重要資源,自然不能浪費掉。

為了恫嚇那些潛在敵人不要輕舉妄動,早年間,黑山老妖不惜工本打通了北邙山與三門峽水眼附近,一條被大禹禁製的地下暗河。在無事之時,這條暗河是處於關閉狀態,莫說涓涓細流,點滴水汽都看不到,即使用土遁在地下穿行也找不出這條無比隱秘的河道所在。萬一有強大外力觸動黑山老妖巢穴內部的禁製,乃至於直接發力摧毀巢穴,這條暗河的進水口便會自動開啟。

到了那時,漫說近在咫尺的洛陽城鐵定化為一片澤國,即便是居於河水下遊的河南與山東諸郡,同樣逃不脫一夕之間化為魚鱉餌食的悲慘命運。

這時,當林旭眼睜睜地看著黑山老妖來了個金蟬脫殼,把進退維穀的難題反手丟給了他。

狡詐的黑山老妖在自家巢穴裏預備了什麽反製手段,林旭完全不清楚,但他懂得強龍不壓地頭蛇。沒有一支齊裝滿員的大軍和熟悉內情的向導配合,貿然衝到對手的巢穴中征戰,最後還能大獲全勝,這種逆天到了極致的場麵隻會出現在三流的意淫小說情節當中。用膝蓋思考也能曉得個中利害,類似黑山老妖這等老辣成精的妖怪,必定有著萬全準備應對各種不測狀況。

不明個中就裏便倉促采取行動,在對方的老巢裏莫名其妙栽跟頭的概率實在太高,估計拉來智商高於黑猩猩的人都該懂得這一點。

“虎頭蛇尾!”

不得已對著北邙山望洋興歎,林旭憤憤然地拋下一句針對黑山老妖的人品評價,隨後他無可奈何地帶著手下們踏上了歸途。

一番大戰搞了個七葷八素,造訪北邙山,未能達成林旭目的,但他至少對黑山老妖有了直觀的了解。火力偵察的效果有了,與黑山老妖的正麵交鋒過後,林旭對方方麵麵也算有了個交代。

此行給林旭留下了深刻印象的是那件綠色骷髏頭模樣的邪門玩意,很可能就是他早先懷疑,黑山老妖尚未煉成的魔道法寶。這件法寶應該跟黑山老妖出手屠戮以百萬計數的凡人緊密相關,否則無法解釋它敢於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勇氣從何而來。由此引申出了另一個問題,這次黑山老妖半途認輸龜縮進老巢,要是等到它把這件威力驚人的法寶煉成以後,林旭再度登門再跟它交流一下,勝負結果該不會顛倒過來吧?

兵法嚐說,必先求勝而後求戰。沒有把握就輕易出手,那是把身家性命虛擲浪投,這不是勇敢,而是白癡。

走在歸途上,林旭滿懷惴惴不安,返回舊山神廟後,簡單處理了一下積壓的公事,抽空到後宅看了一眼兩個孩子。隨後,他獨自進入靜室中宣布閉關修煉,吩咐手下們除非是外敵攻打山神廟,否則一概不準打擾。在接下來的一連數月時間裏,林旭一直毫無動靜地宅著,如同深秋時節吃飽喝足長滿膘的狗熊開始冬眠般寧靜。

林旭如此處心積慮地行事,起因是他手裏握著幾張王牌,現在是時候理清一下頭緒,準備拋出這些王牌砸死敵人了。

練氣士靈虛子留下的豐厚遺產是一筆連神魔都要垂涎三尺的寶藏。當日,林旭擊敗了虎妖霍山君,而後就請玉精瑫琪引路,開啟了靈虛子遺留洞府中的幾處窖藏。或許是由於最終離開這塊片界的原因是飛升到天界,而非喬遷新居,靈虛子基本是屬於淨身出戶,隻隨身帶走了一些具有特別紀念價值的物件,餘下的物品無拘價值高低,一律封存在洞府裏留待後世有緣人發現。

得到熟悉內情的瑫琪一路指引,林旭在靈虛子的遺產上狠狠地發了一筆橫財。可是認真衡量一下,這批東西的單件價值仍然無法與從小玉精身上得到的那四件寶物相比擬。

“金烏石”是練氣士靈虛子封存在玉精瑫琪體內的,唯一的煉器原材料。這塊外表乍看起來烏黑透亮,感官效果近似於煤炭,或者說是煤精一類的礦物,並且具有著一種異乎尋常的硬度和韌性,抗腐蝕能力也強得離譜,林旭試過用超高溫和超低溫著手,同樣奈何不了它。此後,在靈虛子留存的煉器筆記中,林旭又發現了大量實驗數據。

這份筆記記錄了靈虛子分析“金烏石”成份的艱難過程,也囊括了林旭所知的任意一種物理和化學的檢測手段。即便是如此殫精竭慮地鑽研,窮盡數十年之功,靈虛子研究下來也隻弄明白了這塊石頭的一些常態數據。

譬如說,當這塊“金烏石”長時間處於火焰炙烤,或是在大口徑聚光鏡下暴曬的環境中,表麵的溫度也不會出現顯著上升,用手觸摸時的溫度依然停留在常溫範圍以內,完全不會灼傷皮膚。然而,一旦遭遇猛烈撞擊和其他一些外力,“金烏石”就會把早先吸收積存的能量以光和熱的複合形態釋放出來,這時候它的外觀,儼然就是一顆Q版的小太陽。

最令靈虛子興奮的不是“金烏石”的具體用途,而是它儲存能量的作用機理如何。對此,靈虛子很想探究清楚,同時思考可否用煉器手段對這種儲存功能加以複製。

林旭翻到整本筆記的結尾段落,仍未發現練氣士記述嚐試結果如何,看起來是無果而終了。

現在,僅從留存這塊“金烏石”樣品,迄今依然保持良好的原初狀態,而且被靈虛子小心翼翼地收藏的事實來分析,隻怕他的研究工作進展很不樂觀。

林旭不是那種遇見什麽新奇事物總喜歡問個為什麽的好奇兒童,早年間的坎坷生活經曆教會了他實用性永遠排序第一的真理。如今,孤身一人躲在靜室裏,林旭不是在繼續靈虛子那項幾乎看不到希望曙光的研究工作,更不是為了解析“金烏石”的蓄能原理。林旭的要求很單純,如何直接利用這塊石頭的特殊性質,至少煉製出一件能壓製黑山老妖那件魔道法寶的犀利法器。

所謂見微知著,隻需看一眼黑山老妖那件新鮮玩具的恐怖賣相,內行人也曉得它必定是某種極陰屬性的法寶,搞不好額外附帶著什麽亡靈特性。

無極生太極,太極生兩儀。這種理論應用在法寶層麵,無非是講究陰陽屬性互相剋製,法寶孰強孰弱,終究得要看誰的威能更加生猛一些,單純看屬性也有失偏頗。

正如你點著一根火柴的熱量肯定燒不開一杯水,但是一車幹柴著了火,同樣不是區區一桶水就能滅掉的。

黑山老妖煉製那件魔道法寶的前期投資是多少,目前難以詳查,假如考慮到近期它假借著洛陽朝廷名義,大肆屠戮的胡人和北地的秦人,釀成了舉世震驚的幾起大屠殺事件,全加起來怕不有幾百萬受害者。

可以想見,前期數量如此龐大的魂魄和屍骨一股腦地砸了進去,哪怕這件法寶的本質是塊頑鐵,目下它也該生出不小的靈性了。反觀靈虛子遺留的這塊“金烏石”,雖說也算是天材地寶級數的奇珍異寶,可惜林旭對自己的二把刀煉製手法沒什麽信心,究竟能煉出一件什麽檔次的法寶,他左思右想之下依然是忐忑難安。

好在籌備時間很充裕,林旭可以慢慢斟酌構思,目下用不著太急。

“重力透鏡”這一招可說是林旭全部掌握的煉器手段中,性價比最高的一種,尤其是“金烏石”對光熱的良好蓄能潛力,林旭幹脆放棄了其他的外在手段,一門心思跟這塊黑石頭耗上了。

從每天清晨第一縷曙光照射到天柱峰開始,直至夕陽西下,全天林旭都一絲不苟地操縱著“重力透鏡”轉換入射角度,力求最大限度地把每一絲陽光都聚焦到“金烏石”上麵。如此這般,他堅持了足有一百多天,“金烏石”仍舊毫無變化。林旭辛苦匯集起來的陽光好似如泥牛入海般全無下文,無論他每天灌輸了多少陽光下去,“金烏石”照舊是一副沒有半點變化的死樣子,頗有幾分任爾千般手段,我自巍然不動的偉岸氣度。

見此情景,林旭反而大喜過望,決定了一件法寶效能的關鍵因素是本身材質高下,其次是煉製手法,最後談到的才是立意高低。

“金烏石”如此地頑固不化,充分證明了它的材質絕非尋常凡物可堪比擬,那麽最終煉製出來的法寶也就十分值得期待了。

“重力透鏡”堪稱價廉物美,缺點也很顯著,需要林旭不斷計算陽光入射角度,對鏡麵曲度進行細微調整才能獲取最大數值的陽光。按照目前的進度,再耗幾個月下來也不見得能蓄能完畢。隨即,林某人一拍腦袋,琢磨出了一個偷懶省力的好辦法。太陽灶這路產品其實是沒多少技術含量的玩意,唯一需要考量的是如何調節角度便於最大限度收集光線,這一點跟林旭所麵對的難題是一樣的。

地球上的人們依靠電腦控製完成了這項工作,林旭再怎麽大能也不可能從無到有發展出一整套自動化控製係統。

固然,神祇可以發揮出凡人無可比擬的強大創造力,隻是前提還要你必須懂得其中的規律才行。

難以用技術加以解決,並不意味著問題無解,改為人工處理即可。

按說林旭直接用化身最理想,可惜分化數量目前已經到了一個極限,在各地奔走搜集陰魂和承擔其他任務的化身業已占滿了名額,假如使用分身來幹這件事,浪費神力太多也不劃算。於是乎,林旭很快把主意打到別的上頭。

包括諸位大總管和副將、裨將在內的陰兵係統,升到較高級別可以不畏懼正常光照。然而,當遇見了這種超高強度的聚焦陽光,照樣會嚇得手足顫抖動彈不得,這是天生的屬性相剋,沒辦法的。

為了解脫自己的單調勞動,林旭頗費周張地考慮了幾天,終於尋覓到了合適的頂缸人選。這項沒什麽技術難度,但程序過於繁瑣,必須要具備良好耐心才能堅持下來工作,被他推給了小玉精瑫琪。對此,林旭還侃侃而談地說什麽,是為了給玉精一個機會幫助她的前任主人靈虛子彌補缺憾,最終完成那份爛尾的“金烏石”材料屬性分析報告。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21:56
013 主角
與那窮凶極惡的黑山老妖在北邙山作過一場,林旭姑且算是占了一點便宜,不過由此他也明白了,以天下之大,能人之多,自家的能耐遠不足以學著螃蟹走路,不光是作人,作神也得要低調啊!

林旭返回山神廟後,除卻耐心等候“金烏石”那看起來遙遙無期的充能之外,此外就是偶爾抽空派分身出來逗弄兩個牙牙學語的孩子,以及陪著老婆們聊天。林旭的本尊金身則照例宅在靜室裏潛心修煉,渾然不覺山外的片界正在發生的劇烈動蕩。

常言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哪怕是腐朽到骨子裏的大秦帝國失去了西域都護府,以及位於河水以北的大片疆土,關中老家和曆代秦帝的陵寢、宗廟也都一並丟給了鐵勒人蹂躪,可是大秦帝國這時候畢竟還坐擁著半壁江山。各地義軍蜂起,聽調不聽宣的地方官也越來越多,洛陽朝廷還是依然故我地稱孤道寡,苟延殘喘地堅持著,絲毫看不出有自動垮台的征兆。

帝國官僚們大多是出自於察舉和蔭襲的上位方式,關中與河北諸郡淪陷後,那些幸存的老秦人世家依托塢壁自守,連帶向異族屈膝稱臣,獻出了金銀財帛女子換取一時平安無事。

苟安於洛陽的朝廷則被世家看穿了外強中幹的本質,秦八十五世皇帝數度下詔,要求各地官吏舉薦賢良人才,結果旨意好似清風拂麵而過,隨後便沒了下文。

非暴力不合作!無論再怎麽白癡的統治者也明白這是什麽意思了。為了挽回洛陽朝廷和自己那僅存的顏麵,秦八十五世黑著臉接受了三公聯合提出的新建議,在東都開設恩科招攬天下賢才。於是,遵照著皇帝的旨意,向各地通報訊息的信使分頭出動了。

馬蹄叩擊石板路的聲音伴奏下,一名氣宇軒昂的騎士縱馬跑進一座江南小城,他翻身下馬在衙門貼出了一份文告。

這時,一旁有識字的人自覺地念出內容,為其他人解惑說道:

“……大秦八十五世皇帝陛下天恩浩蕩,特開春闈,各地童生可於四月初一日前上洛趕考。”

大秦的國祚延續千年,近百年來,在位的這幾任皇帝幾乎都是不成器的酒囊飯袋,直接引起國勢江河日下。不要說近期,新君秦八十五世又在胡人威脅下東遷洛陽,河水以北不複為大秦所有,關中老家也一塊丟了。不客氣地講,大多數平民百姓都已對這個腐敗的朝廷徹底絕望,不過看著目下的情形,洛陽朝廷似乎三年兩載之內尚不至於很快完蛋。

一想到自己也有機會擠進待遇優厚的公務員隊伍,那些心存功名利祿的人權衡利弊之後,終究忍不住誘惑準備躍身一試。

扣除那些淪陷在胡人鐵蹄之下,以及被義軍割據的州郡,僅是洛陽朝廷還能勉強控製的地區,莘莘學子們紛紛啟程前往洛陽赴考,希望自己祖墳冒青煙,一朝得中科考。

在連續三天的筆試過後,洛陽國子監外牆張貼出了一列皇榜,此地旋即成為了整個洛陽城最為熱鬧的所在。每天從早到晚,無數人在這裏擠來擠去,冀望著能在某個不起眼的角落裏發現自己的姓名和籍貫。這是名副其實的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科舉考試向來以淘汰率高而聞名天下。十年寒窗苦讀,到了考場之上,仍是成功者寥寥無幾,失意者為數眾多。

“寧兄,你可是中了?”

到此的士子同是來看皇榜的,一名身強力壯的年輕書生隔著人叢望見了熟人,當即向對方打招呼。

對麵那名失魂落魄的瘦弱書生聽了這一聲招呼,疑惑地抬起頭掃視了一圈,當他看到了友人,旋即麵帶苦笑地說道:

“慚愧,小弟怕是又要名落孫山了。”

聞聽此言,對麵衣著還算體麵的年輕書生不無同情地說道:

“采臣,莫要灰心喪氣,餘聽聞來年陛下還會再開恩科,不妨到時你再試一下運氣吧!”

這時,瘦弱書生也是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歎息說道:

“唉!我也是這麽想的,今年回鄉當好生溫書,等候明年開考。”

正當二個人相對無言之際,不遠處傳來了呼喊聲,說道:

“那邊的不是西門兄嗎?我等要前往瓊海閣慶祝,你也一並來吧!”

“好,我這便到。”

眼見得友人邀約,這名年輕書生無暇再勸慰落榜的寧采臣,他轉頭說道:

“寧兄,我今日尚有事,就此別過。”

聞聲,這位瘦弱書生輕輕一欠身,說道:

“西門兄請便。”

靜靜地目送著出身藥材商人之家的西門慶,與其他幾位公子哥有說有笑地消失在繁華街角。瘦弱書生的神色滿是寂寥,他仰天長歎了一聲,說道:

“想我寧宦十年寒窗,時運何以如此不濟呀!”

寄予了無限期望,讀書人在放榜後才發現自己名落孫山,這事真的不稀奇。科考曆來是很考驗人品的一件事,所以範進中舉才成了語文課本裏的名篇。在很早之前,在民間即有所謂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德五讀書之說。由此可見,參與科舉考試能否順利過關,個人學識修養隻是微不足道的因素,真正要一朝越過龍門,當真得要指望著自家的老祖墳風水奇佳。

這年頭各地戰亂頻發,市麵物價騰貴,各色貨品幾乎是一天三漲,可想而知,居洛陽大不易也!

身形瘦弱的寧宦寧采臣,家鄉在江南東陽郡,千裏迢迢趕來洛陽考試,等待發榜的這段日子開銷當然小不了。現下他身上僅餘的盤纏已經不夠回東陽老家,隻能設法在洛陽謀個差事,先賺點路費和飯錢再說吧!

一名文弱書生,肩不能擔擔,手不能提籃,可供選擇的工作實在很有限。

寧采臣在繁華的洛陽市麵上轉悠了一圈,終於發現了一家商鋪貼出的招人條幅符合自身條件。躊躇一下,他邁步走進這家門麵頗為氣派的店鋪,怯生生地說道:

“掌櫃的,請問您這裏要招人嗎?”

聞聽此言,剛送走了一位客人,腰粗似水缸的胖掌櫃走了過來,他斜眼打量著寧采臣,說道:

“對,你是讀書人?”

“正是,小生姓寧名宦字采臣,乃是江南前來洛陽趕考的童生。”

天子腳下,消息靈通。隨便拉來個本地人都曉得皇帝開了恩科,大批外地人一股腦湧入洛陽,弄得連住店都不好找地方了,洛陽人對這些操著各式各樣奇怪口音的讀書人已是見怪不怪。

掌櫃的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說道:

“哦,識文斷字,那你去替我收一筆賬吧!”

這年月兵荒馬亂的,上門收賬這份工作好像需要的武力值比較高吧?自問無拳無勇,中途撞見個把劫道的小蟊賊都可能有性命之憂,這時寧采臣遲疑了一下,說道:

“不知要到何處收賬?”

聞聲,胖掌櫃費力地彎下腰,從櫃台下摸出一本賬冊,手指沾了一下口水翻開內頁,說道:

“喏,淮南廬江郡江家集。那邊的酒家從去年到上個月,一共欠了本店八十貫酒錢,前麵我派了幾個人去討債卻都不見他們回來。如何,這活計你有興趣嗎?”

前任們的不測遭遇很是令寧采臣替自己的前途捏了一把冷汗,不過他摸了摸袍袖中幹癟的荷包,一股斬蛟屠虎的勇氣油然而生。死不可怕,窮到死不起那才可怕呢!下定決心的寧采臣點頭說道:

“有!有!敢問掌櫃的,那小生的工錢……”

原本一張大圓臉上總是掛著和氣生財的職業性笑容,掌櫃的聞聲變了一副生人勿近的凶惡表情,他粗聲粗氣地說道:

“工錢沒有,若是你討回了欠賬,可以抽兩成。小子,幹不幹?你要是不幹,我就另外招人了。”

“好,在下願意效勞。”

寧采臣的故鄉遠在江南東陽郡,淮南是他上洛趕考往返的必經之地,那邊的路徑算是比較熟悉。

位置過於偏西,靠近蒼茫林海霍山的江家集,距離溝通南北交通大動脈的運河水係是太遠了點。若非需要專程前往的話,一般過路客不會自討苦吃,放著舒服安全的水路航船不坐,非要從霍山那邊走山路趕赴洛陽。起初寧采臣的猶豫也正在於此,奈何趕上了這民不聊生的亂世年經,找一份謀生的差事也著實不易,他的挑揀餘地也幾乎等於零,所以寧采臣很快便點頭應承下來。

胖掌櫃取出筆墨填好了薄子,讓寧采臣將年庚籍貫等資料填寫完畢,隨後又按了手印,這才領到了微薄的三十文半兩錢。

別看幾十文錢不算多,也是寧采臣苦苦哀求了半天,甚至拿出在洛陽赴考的學籍憑證留下作為抵押品,才從掌櫃指頭縫裏勉強摳出來的。實在是沒轍,這人窮誌短,馬瘦毛長啊!

貼身收好了賬簿,寧采臣在洛陽的市集上采買備齊了幹糧飲水等一應行旅所需物品,在運河碼頭搭上一艘從洛陽南下前往丹陽運糧的運河貨船,開始了南下討債的旅途。

八十貫的債務,這數目擱在那些看著導演胡編亂造的古裝電視劇長大,習慣了主角一桌飯吃掉幾百兩銀子,裝大爺時一抖手就甩出千兩銀票的小白們眼中,簡直是不值一哂的數目。很可惜的是,八十貫擱在這年月千真萬確不是個小數目。

在大秦帝國境內流通,符合法律規製的官鑄半兩錢,一枚銅錢的淨重為十二銖。二十四銖的重量折合為一兩,所以這種青銅錢又被稱為半兩錢。

秦製的半兩約合現代度量衡八克重,如果說這個數據太抽象了,那麽可以用常見的一元硬幣來作為參照物類比一下。這種人們日常中每天都能接觸到的硬幣,重量是六克多一點。據此推算可知,一貫半兩錢也就是足額的一千枚半兩錢。不考慮參雜了私鑄偽幣和短陌等人為因素的話,那麽一貫半兩錢的標準重量,應當是在八千克以上。

八十貫的總重量是要用八千克再乘以八十,其計算結果是六百公斤,而且重量隻多不少,這就意味著八十貫半兩錢是重達半噸以上的一堆銅錫合金。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21:58
014 宿命
搬動重達六百多公斤的銅錢,這是一個絕對稱不上輕巧的份量,漫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寧采臣,哪怕叫來年輕幾十歲,隻有滿身腱子肉,還沒長出小肚腩的州長大人他也照樣玩不轉。

在太平年月,類似這種大額商業交易,商家還能通過類似異地匯兌製度的飛錢等方式,規避交易中的往來支付問題。可惜到了如今這種兵荒馬亂的混亂環境之下,大家也隻能信得過真金白銀了。在寧采臣臨上船之前,商行掌櫃特意派人來叮囑他,務必留意還款時的銀子成色如何。倘若這中間出了什麽岔子的話,對不起,隻好從他的兩成分賬裏麵扣除了。

於是乎,懷著一顆惴惴不安而又迷茫的心,寧采臣踏上了本次淮南討債之旅。

如果這回完不成收賬任務,寧采臣怕是連回洛陽的盤纏都湊不齊了,至於回老家那邊就更不用提了。截止到此時此刻,出身於貧寒人家的窮書生寧采臣,他的整個人生經曆就是一出不折不扣的悲劇。

正所謂,在家千日好,出門事事難。由洛陽前往淮南江家集,沒有直通的船隻,寧采臣隻得在距離江家集最近的一處碼頭下了船,後麵他還有一段幾十裏路必須步行。

為了節省可憐巴巴的那點路費,寧采臣拒絕了雇傭馬車和跟著鏢行同行的建議,獨自一人踏上了前往江家集的泥濘道路。

天有不測風雲,寧采臣走著走著,恰逢天氣突變,他很不走運地碰上了一場午後急雨。不消說,某人被淋得跟落湯雞一樣,連內褲都濕了。豕突狼奔地在雨中狂奔了一陣子,氣喘如牛的寧采臣在一人多高的荒草縫隙間,窺見了土路旁一座年久失修的草棚。當即,他興高采烈地跑了進去避雨,正在擰幹濕透的衣裳之時,外麵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忽地由遠及近。

隱約間,寧采臣聽到一夥人氣喘籲籲地大喊大叫說道:

“弟兄們,來不及了,大家回頭跟他拚了。”

“嗆啷!噗!嗚!啊!噗通——”

事發突然,沒等寧采臣弄明白究竟外頭發生了什麽狀況,隻是在一片清脆的金屬撞擊聲中,夾雜著或長或短的慘叫。隨之,他有幸地目睹了砍得七零八落的殘肢斷體滿天飛,在堪稱犀利的劍氣所過之處,一片片血光相繼飛濺而起,直如風卷殘雲一般利落爽快。從未在近距離看過這種勁爆刺激的場麵,寧采臣嚇得渾身顫抖如篩糠,他瑟瑟發抖窩在路邊的草棚裏一動也不敢動,就連漏下的雨水浸濕了身後的行囊也是渾然不覺。

一眨眼的功夫,被追殺的一夥人都變成了不止八塊的死屍,可謂死得很難看。

這時,一名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收劍入鞘,嘴裏罵罵咧咧地走了過來,他一邊往前走,一邊自言自語說道:

“老子的東西也敢偷,你們當我是死人哪!那小子,你在看什麽?”

正躲在草棚中的寧采臣被凶神惡煞似的黑衣男子指著自家鼻子,當即他嚇得麵無人色,兩條腿軟得跟麵條一樣,想跑都邁不動步。

寧采臣心中暗自叫苦不迭,這位一看就知道是尋常人惹不起的大爺,他該不是殺人殺得興起,所以打算連過路人也順道一起宰了吧?

大概是感覺到這個瘦弱書生連隻雞都不敢殺,自己對他太過惡形惡狀,反倒顯得沒氣度。隨即,這名黑衣男子若有所思地停頓了一下,跟著他從懷裏掏出一個饅頭丟給了寧采臣,說道:

“喂,小子,接著。”

麵如土色的寧采臣雙手顫抖著努力吞咽饅頭,等那邊的黑衣男子剛一轉身走開,他立刻嘔吐起來,直到肚子裏什麽東西都吐不出才勉強停下。

寧采臣之所以表現得如此不堪,倒不是在故意浪費糧食,這年頭白麵饅頭對於尋常百姓家來說,已是非常上等的夥食了,不是逢年過節的時候都吃不上。他更不是在彰顯不食周粟的崇高氣節,實在是腸胃不由自主地反應結果。

適才那一幕人頭滿地滾,血肉橫飛半天高的畫麵還浮現在腦海中。當然,這也確實夠獵奇也夠噱頭,完美符合了暴力美學的追求。隻是……不妨套用一本小說中著名龍套李大肥豬的話來說,難道這種血腥場麵你看了以後會覺得很下飯嗎?沒錯,任何一個正常人也不會有這種變態的感覺吧!

純粹本能地一陣嘔吐過後,自己肚子裏也實在吐不出什麽東西了,寧采臣掏出水葫蘆喝了口水,勉強壓下惡心的感覺。

寧采臣慶幸著自己沒有被卷入一場血腥殺戮中,可惜他仍不免被這場滂沱大雨澆了個透心涼。稍後,踏著這條泥濘崎嶇的道路繼續前行,他很快看到了路旁豎起的一塊被荒草埋沒大半的石碑,上麵赫然刻著三個大字“江家集”。

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眼看著距離完成討債的目標已是觸手可及,寧采臣全身仿佛一下子又充滿了氣力,他即刻邁開大步朝著江家集走去。

一踏入江家集鎮內,此地的興盛繁華便已大大超出了寧采臣的想象。他心中暗道,怨不得這裏的酒店能拖欠洛陽商家八十貫貨款,江家集的市麵確實夠熱鬧的。在狹窄街道的兩旁,隨處可見各色生意買賣,其中尤其是以鐵匠鋪的數量最多,幾乎每隔十幾步的距離,街邊就有一家鐵匠鋪開門招攬生意,似乎這數量多得有點不太正常了。

“來呀!這位小哥,看一看我的刀吧!正宗包鋼手藝,敷土燒刃,您瞧這波紋如鬆濤。那是削鐵如泥,吹毛斷發,一等一的防身利器,一把刀隻要兩貫錢哪!”

這名下身圍著一條髒兮兮的皮圍裙,赤膊上身的壯漢瞪起大眼珠子,大聲吆喝著向路過家門前的寧采臣推銷產品。

身為書生的寧采臣哪會對刀劍這種殺人凶器有興趣,急忙擺手說道:

“抱歉,我路過,是路過的……”

聽了這話,寧采臣跟前的這名壯漢立時換了一副嘴臉,他用力揮舞著粗壯比得上常人大腿的胳膊,像是在趕蒼蠅般斥罵說道:

“啊!你不買貨,那還站在我的鋪子門口幹嗎?窮酸書生,快點滾開,別礙著老子開門作生意。”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寧采臣自覺跟這種不懂禮數的莽漢講不通道理,一口氣憋得臉色發紅,想一想也唯有轉身離開。

與林旭在九峰鎮等地隻手遮天式的嚴格管理和事無巨細的關照相比,江家集土地爺黃世仁則很有幾分淡定自若的長者風度,祂對信徒們抱著放任自流的消極態度。黃世仁素來堅信兒孫自有兒孫福的這句古老格言,除非爆發了人力無法抗拒的天災人禍,其他時候,祂甚少主動出手幹涉人類居民的生活。正因如此,江家集的人們不得不自行尋找一條在亂世中求存的出路。

紛紛亂世潮,古玩字畫如糞土,真金白銀硬通貨,唯有糧食和軍火才是真正的王道。

大秦天下到了如今這步田地,擺明了是百業凋敝,在那些沒有如蜀地都江堰和關中鄭國渠等大型水利設施的地區,種植業基本是靠天吃飯,糧食收成沒有什麽可靠性,一般要看運氣好壞。假如老天爺肯賞臉,一年下來風調雨順就能獲得豐收,人力所能補救的事情委實不多。因而,琢磨著靠賣糧發家致富,那絕對是一樁極度考驗人品質量的事情,稍微有點頭腦的人都不會輕易地賭人品的。

深藏於霍山之中的九峰鎮等鄉鎮,在林旭的引導之下,業已逐步走上了軍工聯合體的產業化道路。

隱藏在霍山中那些城鎮作坊的產品,大多是用以物易物的方式輸送到了陳涼的興漢軍,籍此換回產自江漢平原和荊湖之地的稻米、絲麻和鐵礦石、銅礦石等生產原材料。

老話說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既然江家集守著這樣的好鄰居,這裏的居民雖然沒有得到土地爺黃世仁的有力扶持,不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們也照樣從自家近鄰身上看到了未來武器製造業的興旺前景。

鑒於江家集在武器批量生產,以及價格等多方麵,均無力與以九峰鎮為首的軍工聯合體作正麵競爭,江家集便自動自覺地開啟了打造精品的高端消費路線。而今,他們不僅為南來北往的客人們量身訂做個性化的特色武器,而且專門向以江湖中人為主的客戶群推介那些不惜工本,隻追求高質量的製造技術。江家集的居民們試圖與九峰鎮那種價格實惠量又足的大眾化營銷模式,來上一場差異化的商業競爭。

“吉祥老店!對,就是這裏。”

寧采臣在江家集鎮上轉悠了半天,終於有所發現,他來到店鋪門口掃視了一眼匾額,高興地叫出聲來。

一跨進酒館大門,肩上搭著抹布的店小二立刻迎上前來,他衝著寧采臣滿麵堆笑地說道:

“喲,這位客官,您老是打尖哪?還是住店哪?”

聞聲,寧采臣笑了起來,他掏出賬簿說道:

“兩樣都不是,我是來催賬的。”

聽到了催帳二字,酒館掌櫃的臉色有些發黑,立馬扯著嗓子說道:

“小二,這裏都弄得這麽髒了,你怎麽還不清掃一下?”

“哎,這就來了。”

在旁邊笑眯眯地看著酒館掌櫃顧左右而言他,寧采臣慢條斯理地說道:

“掌櫃的,這筆帳你是躲不過去的。要是不還錢的話,下次再來催帳的人,恐怕就不是我這種白麵書生嘍!”

這年月敢於對外賒欠的店家都是有著雄厚背景和自信的狠角色,否則的話,折騰不了幾天就要關門歇業了。雖然寧采臣隻是信口這麽一說,他不知道洛陽的胖掌櫃會如何對付拒絕付賬的下家,但也剛好正中對手的要害。

到了這時,酒館掌櫃也意識到這次是拖欠不下去了,他隨即有氣無力地說道:

“呃!算你說得有理,那把賬本拿出來吧?”

正待翻開賬簿跟對方銷賬,寧采臣瞄了一眼賬冊的內容,他臉上的笑容陡然僵硬成了一團。

這事實在太悲催了,直至此刻,寧采臣才發覺賬簿上被午後的那場大雨淋到,結果賬簿上的字跡全融成了烏漆麻黑的一團團墨跡,幾乎看不出寫了些什麽。

眼見得寧采臣失語,原本垂頭喪氣的酒館掌櫃馬上來了精神,出言譏諷說道:

“怎麽了,小子,拿不出來賬目,那你討的是哪門子債?專程到爺爺門上來討打嗎?”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22:00
015 夜宿
沒錯,私憑文書官憑印哪!紅口白牙地說話誰不會,即便討債你也得拿得出真憑實據來,不然那就成了流氓地痞上門打秋風。

一身書卷氣的寧采臣,此時被酒店掌櫃的刻薄言辭質問得無言以對,隻得支吾說道:

“這……這……你等著,我會再來的。”

“那好哇!恕不遠送嘍。”

腳步慌亂地走出酒店,寧采臣惶惶然如喪家之犬,他麵臨無解窘境,唯有一溜煙地跑掉免得繼續丟臉,從背後依稀傳來掌櫃那揶揄的送別聲。這一口氣跑出半條街之後,他停下來喘口氣的時候,又把事情思前想後琢磨了一下。寧采臣一時間也想不出解決之策,隻得自怨自艾地唉聲歎氣,看來這次討債十有八九是要無果而終了。

腸胃忽然開始咕嚕作響,摸摸幹癟的荷包,寧采臣哀歎說道:

“唉,隻剩五文錢了,吃了飯就不夠住店哪!”

民以食為天!寧采臣衡量了一下露宿街頭跟餓肚子過夜二者孰輕孰重,果斷地選擇了前者,天大的事情也等吃飽再說吧!

來到一家包子鋪,寧采臣摸出僅有的一點盤纏攥在手心裏,輕聲說道:

“老板,你這饅頭,幾多?”

“喲,客官您來了。這一個大錢五個饅頭,恕不賒欠,謝絕還價。”

寧采臣聽到了價錢,稍微鬆了一口氣,同樣是在亂世之中物價飛漲,不過江家集的饅頭可比洛陽城裏便宜不少。計算一下夥食費開支,他開口說道:

“那給我來十個饅頭。”

“哎,新出鍋熱騰騰饅頭來了,這位客官您拿好。”

小心翼翼地接過用油紙包好的饅頭,寧采臣取出了兩個饅頭,剩下的打開行囊全放了進去,跟著他來到一處水井旁,狼吞虎咽地就著冰冷井水對付了這一餐。

勉強填飽肚皮,寧采臣轉而為今夜睡在何處而發愁,因為他想不出什麽好辦法,隻得向每一個經過自己麵前的人詢問江家集附近何處可以免費借宿。須知,當今這種世道好人是活不下去的,換言之,人心險惡呀!

很快一位被攔住的路人皮笑肉不笑地打量著細皮嫩肉的寧采臣,好似挑釁般說道:

“蘭若寺可以白住,小書生,你敢去嗎?”

聞聽蘭若寺之名,周圍街市上人們目光一齊向寧采臣投來,這詭異場麵直看得他心裏發毛。

勉強鎮定下心神,寧采臣努力擠出一絲笑容,說道:

“敢問蘭若寺怎麽走?”

“哦,順著這條路一直朝前走,出了鎮子再向西,隻有幾裏路。”

“多謝兄台指點。”

江家集本地人都曉得那座鬧鬼的蘭若寺有多厲害,雖然聲名不顯,但論及凶險程度遠勝於龍潭虎穴。

遙想當年,林旭和黃世仁兩位地祇曾聯手清洗蘭若寺,終究因為機緣巧合,沒能畢其功於一役。沒過多久,這座荒僻的蘭若寺很快又成了妖鬼出沒之地,絕對是生人勿近的鬼地方。

囊中羞澀的寧采臣別無選擇,唯有硬著頭皮,在周圍人們那異樣目光中轉身,緩步朝蘭若寺方向走去。

在寧采臣的身後,那些議論紛紛的江家集鎮民們則開始沒心沒肺地下注賭錢,這項賭博的內容就是看這個書生明天還能不能從蘭若寺裏活著走出來。諸如此類充滿了惡趣味的賭局以前開過很多次,通常情況下,江家集唯一的一家棺材店都有機會從本地義莊手裏得到一份劣質薄皮棺材的訂單。除此之外,很多時候,那些無聲無息沒了下落,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失蹤者,連一副棺材錢都省卻了。

理所當然的,這個愣頭愣腦的瘦弱書生不僅引起了江家集本地人的好賭興致,身在土地廟中的黃世仁也向這個外來者投來了一抹注視的目光。

“咦!一尺明光,浩然正氣。這小書生的年紀不大,心性修為不俗哇!”

俗話說,人不可有一身傲氣,但不可無一身傲骨。那些終日裏奴顏婢膝溜須拍馬之輩,不管他們最後爬到多高的位子上,在骨子裏終歸是個賤人。

雖說寧采臣也跟許多生活在紅塵俗世的平凡人一樣,每天過著蠅營狗苟的糊塗日子,為求一日三餐而奔忙勞碌。然而,在他心中依然篤信著儒家經典上的遵遵教誨。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大概連寧采臣自己都沒意識到,其實他在骨子裏是個寧折不彎的死硬派,隻不過命運在此前,從沒給過他直麵大是大非的考驗機會而已。

現在值得高興的是,寧采臣終於遇到了屬於自己的宿命軌跡,至於他的未來結局究竟會是怎樣的,相信答案隻有天知道。

前番盤踞蘭若寺的樹妖姥姥被林旭和黃世仁兩位地祇聯手圍剿,它雖然僥幸逃出生天,麾下黨羽也大多被鏟除,樹妖姥姥的修為也因傷勢大不如前。近期,趁著神祇們注意力投入在天下大勢的變化上麵,暫時忽略了蘭若寺這個小地方,樹妖姥姥接到黑山老妖的一紙密令,再度暗中潛回到蘭若寺發展勢力,兼職擔任黑山老妖的坐探,負責監視霍山方麵的風吹草動。

有鑒於林旭這位霍山府君的強勢作風,另外再加上那個隔三差五就在蘭若寺附近出沒的大胡子道士燕赤霞,鬧出太大動靜很可能會引火燒身。

自問頂不住地祇圍剿,同樣也惹不起有後台的燕赤霞,樹妖姥姥行事不得不大為收斂。話雖如此,一旦凡人貿然踏入蘭若寺的範圍,那也注定是九成九將要埋骨於此。

寧采臣走出江家集之時,恰逢夕陽西下,從江家集向西遠遠望去,古刹蘭若寺的巍峨大殿,建築輪廓在夕陽餘暉的照耀下若隱若現。

俗語說,望山跑死馬。居於平原之上的江家集雖是一馬平川之地,但蘭若寺卻是修建在丘陵環抱之中,山勢雖不算陡峭,卻也不是隨便就能一邁步跨過的,這段直線距離不遠的山路,在茂密林木間七扭八拐之後似乎也延長了許多。

正當寧采臣背著行囊加快腳步趕路之際,在蘭若寺的庭院中,兩名黑衣男子正持劍相對而立。

一陣和煦的晚風吹過,蓄著一臉大胡子的燕赤霞被晚霞映紅了麵龐,他頗為無奈看著對麵的來人,苦笑說道:

“怎麽又是你呀?”

來了幾趟都未能如願,今日好不容易在蘭若寺堵住老對手,夏侯劍顯得格外興奮,抬手用劍一指燕赤霞,毫不客氣地說道:

“廢話少說,拔劍與我分個高下吧!”

聞聽此言,燕赤霞真是無語了,他對夏侯劍死纏爛打式的苦苦糾纏實在不勝其擾。

這家夥喜歡死乞白賴地追著比劍倒是不要緊,關鍵是每一次比劍輸掉之後,最多消失三個月去修煉,而後又會卷土重來,似乎永遠也學不會什麽叫作適可而止。

“唉,也罷!今日燕某就讓你見識一下上乘劍術的法門。”

說著,燕赤霞抬手一拍自己的後腦,跟著嘴巴微微張開。僅在眨眼之間,一道雪亮白光從燕赤霞口中噴出。這道細若遊絲,矯若遊龍的白色劍光,移動速度快如石火電光,人類視覺都難以捕捉其所在,頂多是隱約窺見一絲殘影。手掐著劍訣,燕赤霞操縱著飛劍在半空中幻化勾勒出玄妙得不可思議的圖案花樣,宛若一位書法大家在宣紙上潑墨揮毫一般輕鬆寫意。

演示了幾個式子,劍光收斂處,燕赤霞沉聲說道:

“夏侯兄,你的劍術修為確實不錯,可惜僅止於中乘劍術而已。當今天下大亂,四海之內能人異士輩出多如車載鬥量,燕某這點小把戲入不得方家法眼,即便比劍你能贏了我又待如何?所謂天下第一劍不過是個笑談,夏侯兄,收手吧!”

無論一個人的耐心再怎麽好,長久僵持下去也總有耗盡的一日,燕赤霞是不打算再跟夏侯劍如此沒完沒了地糾纏。今日之事,何妨今日做個了斷,這便是他的心願。

這時候,回過神的夏侯劍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直到他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麵色突然煞白一片。夏侯劍意味深長地看了燕赤霞一眼,一言不發地走開了。

今日燕赤霞給予的深刻教訓,足夠讓夏侯劍回去好好反思一下自己往昔的所作所為,燕赤霞隻希望這家夥別再來追著自己比劍,除此之外別無所求。

前腳夏侯劍才剛一離開,轉眼間一個手提著燈籠,身上青衫沾滿泥土,好似是被鬼攆的瘦弱書生出現在了蘭若寺門口。當然,他來時並沒有遇到鬼怪,隻不過是被一群出來覓食的餓狼尾行了一回,不問可知,這位來人正是囊中羞澀,無處棲身的寧采臣。

隔著大老遠一望見燕赤霞的身影,寧采臣登時大喜過望,快步跑上前來,打招呼說道:

“這位兄台,請問這間蘭若寺可以借宿吧?”

聞聲,燕赤霞神色古怪地打量著這位無拳無勇的讀書人,揶揄笑道:

“哈哈哈哈,住是可以住的,不過你有幾條性命啊?”

聞聽此言,寧采臣不禁打了個寒戰,下意識地環顧左右,聲音顫抖著說道:

“這個……人的性命自然隻有一條了。”

哈哈大笑起來,燕赤霞轉身離去,口中說道:

“哦,那照我看還是算了吧!你要想留著這條小命,及早回頭離開此地,切莫自誤。”

正所謂是,一文錢難倒英雄漢,何況寧采臣眼下差的還不止是一文錢。哪怕被燕赤霞陰這陽怪氣的一番話說得頭皮一陣發麻,寧采臣也隻能強自辯解說道:

“兄台,你不也住在這蘭若寺嗎?反正地方夠大,多住我一個人也不妨事的。”

“嗬嗬嗬嗬,那好啊!你自求多福吧!”

聽了這話,燕赤霞的步伐稍微停頓了一下,拋下這句話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好像沒興趣再跟寧采臣交談。

目送著這個講話難聽的大胡子燕赤霞消失在朦朧的黑暗之中,庭院中一陣夜風吹過,寧采臣陡然打了個寒顫,喃喃地說道:

“這地方好陰森哪!”

按道理來講,寺廟建築本是莊嚴肅穆的宗教場所,不該與陰森恐怖之類的形容詞聯係在一起。奈何,這間古刹蘭若寺荒廢已久,供奉香火早已斷絕,漫天神佛也不曾照拂此地,又曾長期被作祟的鬼物所占據。此地的一磚一瓦,一木一草,仿佛都影影綽綽地在背後窺視來人。說不得,古木森森的蘭若寺即便在光天化日之下,仍不免給人留下涼風過耳,寒意不覺已生的異樣感觸。若是到了入夜時分來到這古寺中,膽氣稍差一點的人估計嚇就得腿都邁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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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6 小倩
“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於天地之間。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也……”

環顧著四周影影綽綽的殘破建築,在夜風中發出沙沙聲響的森林,此刻隱隱感到一絲後怕的寧采臣開始默誦先賢孟子,關於浩然正氣的格言。隨著他的嘴唇不斷開闔,很快寧采臣就覺得體內一股暖意生出,漸漸也不覺得害怕了。

在蘭若寺裏隨便找了一間空房,寧采臣掛好了燈籠便俯身打掃房間衛生,這種許久無人居住的房子,很容易滋生蛇蟲鼠蟻之類的房客,不想跟它們共處一室的話,衛生工作必須認真細致。掃清了塵土和淩亂的碎瓦片,寧采臣準備搭建床鋪過夜,絲毫不曾察覺到,外麵正有兩雙眼睛審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隱身於半空中,林旭點了一下頭,說道:

“哦,這次您老特地喚我前來,是為了此人?”

聞聲,土地爺黃世仁捋須微笑說道:

“賢甥,此子不凡哪!”

“哦,何以見得?”

被黃世仁飛鴿傳書從舊山神廟叫來,林旭沒有當一回事,此刻倒頗有幾分說相聲捧哏的架勢。黃世仁不介意林旭耍寶,自顧自地說道:

“老朽觀此人身形氣度,均不似池中之物,想必日後他當有封侯拜相之日。”

老土地黃世仁生平經曆過無數大風大浪,試想以祂那不入流的實力,在無數神祇隕落的紛亂年代,可以活到今時今日,眼力夠好無疑是主要原因。因而,聽了祂的話,林旭也認真起來,接口說道:

“是嗎?那我得認真看一看了。”

說著,林旭開啟了神目向房間裏望去,同樣看到了一尺明光和浩然正氣。在驚訝之餘,林旭皺眉問道:

“此人姓甚名誰?”

“此子乃是江南東陽郡人士,名叫寧宦,字采臣。”

“哦!寧采臣?我想起來了。”

人的名,樹的影。乍一聽到寧采臣這個縈繞於腦海中的熟悉名字,縱然林旭見慣了大場麵也不禁為之動容。

這個貌似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寧采臣豈是尋常人物?在這一方天地中,人家也是掛著標準主角模板的幸運兒啊!若是按照一般YY小說的描寫路數,這位白麵書生那是帶著一圈絢爛到爆棚的主角光環隆重登場。雖說寧采臣身為言情鬼片的男主角,不可能有虎軀一震,再震三震的那種王霸之氣,但毫無疑問他也是開了金手指和外掛的作弊玩家。

君不見,如聶小倩這等見多識廣,殺人如麻的積年女鬼,居然一見麵就對他動春心了嗎?甭問,寧采臣是不打折的人生大贏家。

別的因素擱在一旁不論,僅憑寧采臣的聲名能穿過無盡虛空,遠達另一個世界中成為家喻戶曉的著名人物。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其實已經不能算是凡人,這要是擱在遊戲裏,寧采臣起碼也是傳奇級別的金名BOSS。

“當!當!當!”

破舊木門突然被叩響,正在寬衣解帶準備躺下休息的寧采臣走向門口,說道:

“誰呀?是那位大胡子兄台嗎?”

卜一拉開房門,寧采臣立馬愣住了,麵前出現的人不是他預期中的大胡子燕赤霞。一名千嬌百媚的美女正用剪水雙瞳望著寧采臣,瞧著那副楚楚可憐的動人模樣,不禁令世間的雄性生物頓生憐惜之情。

見狀,寧采臣楞了一下,首先意識到自己衣冠不整,他立刻回身掩住房門。

待得整理好了衣裳,寧采臣才又重新打開門,正色說道:

“這位小娘子,你是不是敲錯門了,你我當是素不相識。”

這名女子捏著蘭花指,輕柔嗓音嫩得直欲出水,她神色羞怯地說道:

“這位公子,你讓我進去,咱們不就認識了嗎?”

說著,這名宮裝仕女打扮的女子動作隱蔽地衝著寧采臣的眼睛吹了一口氣,而後趁著他低頭揉眼睛的當口,如鬼魅般閃身從寧采臣的身側擠進了房中。

到了此時,醒悟對方的來意十分可疑,寧采臣是真的有點生氣了。在他接受的儒家教育中,循規蹈矩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類似一對素未謀麵的孤男寡女,深更半夜就跑進一間房裏,若說這裏麵沒有奸情,三歲孩子也不信哪!

自覺人格尊嚴受到蔑視,寧采臣旋即拉下臉來,麵色沉鬱得好似黑鍋底一般,他一隻手扶著房門,語氣冰冷地說道:

“這位小娘子,你我素未謀麵,更非親眷。你三更半夜到一個大男人房中,難道不怕惹來流言蜚語嗎?”

在寧采臣義正辭嚴的責問之下,這名嬌滴滴的美女根本不為所動,煙視媚行地說道:

“公子,此地隻有你我二人,何處來的閑言碎語?”

聞聽此言,寧采臣嗤之以鼻,當即搖頭說道:

“此事大為不妥,請小娘子自重,速速離去吧!”

見到這個瘦弱書生分毫都沒有動心,這名美女隨即湊上前來,音色婉轉地說道:

“公子,你看今夜皓月當空,值此良辰美景,豈可輕易辜負良宵。小女子仰慕您的文采風流,願自薦枕席侍奉公子安寢。”

不說這個還好,寧采臣一聽就更加火大了,幹脆返身站在門口,橫眉冷目地說道:

“小娘子可以不懼旁人說三道四,寧某卻知人言可畏,天道冥冥。人若無廉恥之心,何以立於天地之間?我自問心無愧,然一朝失足成千古恨,請你馬上出去。”

見此情景,漫說是個姑娘家,哪怕是那些思想開放到驚世駭俗的現代站街女也要掛不住顏麵了。這名前來夜會寧采臣的美女卻分毫也不見惱怒,轉而驚叫了一聲,說道:

“哎呀!這是誰的金子,是公子你的嗎?”

隨著那軟糯溫潤的嬌柔聲音,寧采臣朝房間裏望了過去,果然見到幾塊明晃晃的金鋌赫然現身在積滿灰塵的角落,散落於地板縫隙間,散發著誘惑的氣息。

見狀,寧采臣的一顆心也隨之劇烈翻騰了起來,一望即知,這幾塊金子是二十兩重的標準金鋌。

寧采臣在家鄉東陽郡時,為了貼補家用,也曾在官府臨時擔任過書辦等職務,協助清點庫房時他見過這種硬通貨。

假如說方孔圓錢的半兩錢乃是平民百姓日常生活所需的通貨,價高量少的白銀就是商賈貿易往來必備的重要媒介,而數量稀少,價格又極其昂貴的黃金則是豪商和貴族們的寵兒。普通人活上一輩子估計沒機會摸一下黃金,它的價值更是無與倫比,僅是這一塊金鋌的價值就可以讓一戶普通人家富足安樂地過上一輩子。

麵對著黃金的誘惑,個人財務狀況正處於極度困窘之下的寧采臣遲疑了一下,等他回過神來,旋即為自己動了心想要占有這些金子而羞愧。

深呼吸數次平複心緒,寧采臣朝著這位不知名的美女一拱手,說道:

“金子不是小生丟失的,若是小娘子你喜歡,隻管拿去便是。”

聞聽寧采臣的回答,這位深更半夜跑來獻身的美女露出了萬分不可思議的神情,隨即,她貼近到寧采臣身前,仰視著說道:

“美色不喜歡,黃金也不要,公子你莫非真是個鐵石心腸的人嗎?”

一股宛若幽蘭般悠長的清香撲鼻而來,美人的纖纖玉指在自家胸口輕輕畫圈,這樣的誘惑換做任何一個男人也受不了。

這時,寧采臣猛地退後一步,大口喘著粗氣,說道:

“小娘子當我寧某是何等樣人,切莫再來糾纏,不然的話,我便要大聲喊人了。”

喊人這件事並不可怕,被人圍觀看兩眼又掉不了一塊肉。隻是這位美女一想到修行有成,道法精深的道士燕赤霞隨時可能出現,她不免花容變色,轉而悲悲切切地說道:

“小女子聶小倩,本是出身於官宦人家。百年前,我父致仕途經淮南,小女子不幸染疾病故,適逢家中遭遇變故,隻得埋骨他鄉。我本是大家閨秀,淪為鬼物已是淒慘,豈料又落入了樹妖姥姥手中,受它掌控外出吸人精血。今夜前來公子房中,是為了吸你的精血。”

聞聽此言,寧采臣仍是將信將疑,駁斥說道:

“子不語,怪力亂神。小娘子所說的這些事,未免太過聳人聽聞。”

記載著孔夫子生平語錄的《論語》被儒家視為聖典,當寧采臣引用了其中一句格言,伴隨著他的話音響起,等在外頭看戲的林旭與黃世仁得見一幕奇景。

隨著寧采臣口吐那七個字之際,他頭頂的一尺明光瞬間膨脹到二尺有餘,散發的光芒也從溫潤如玉的淡淡毫光變成了略顯刺眼的明亮白光。

乍一被這光芒照見,女鬼聶小倩即刻慘呼一聲,立即撲倒在地,跟著她抱住寧采臣的小腿,聲音顫抖著說道:

“公子饒命啊!”

要說出現這一幕似乎不可思議,其實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寧采臣此前並未把這個風情萬種的美女,跟什麽妖魔鬼怪聯係起來。當聞聽聶小倩的訴說,他油然生出汗毛倒豎之感。隨著寧采臣不自覺地念出孔子訓示,再配合著明光和浩然正氣,二者相加足以對聶小倩這種百年鬼魂構成了威脅。倘若他不停下來,繼續念誦儒家經典的話,隻怕聶小倩這個美豔女鬼,須臾間便要在浩然正氣的衝擊下魂飛魄散。

麵對著聶小倩苦苦哀求,盡管寧采臣覺得鬼物麵目可憎,但她未必一定該死,於是語氣緩和地說道:

“罷了,今夜你既未害我,證明尚存向善之心,願從今往後你能洗心革麵,切莫再與那些害人的妖物為伍了,你走吧!”

“多謝公子!多謝公子!”

連聲道謝後,剛遭受了一次沉重打擊,本是豔如桃李的俏臉慘淡如金紙,聶小倩踉蹌著起身走出房門,跟著旋身化作一陣陰風消失不見。

全無遺漏地看過了這一幕《寧秀才夜叱豔女鬼》的經典戲碼,土地爺黃世仁捋著胡須,對林旭說道:

“未明啊!你觀此人如何?”

林旭的心思全然不在於此,隻是順著黃世仁的話頭說道:

“嗯,的確是非比尋常。境況潦倒至此,重金誘惑不為所動,美色誘惑不為所迷,寧秀才也稱得上是個至誠君子。”

話說到此處,林旭稍微頓了一下,話鋒一轉說道:

“此人於我有些用處,舅舅肯割愛否?”

黃世仁也很欣賞寧采臣的才華和品行,不過聽林旭這麽一說,祂大笑起來,說道:

“哈哈哈哈,既是賢甥有大用處,又何須與我客氣,自便即可。”

“如此甚好,那我這便去安排。”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22:02
017 結交
俗語有雲:古來名山僧占多。

昔日香火鼎盛之時,蘭若寺內有著數百僧徒,每日裏念經參禪,焚香禮佛。彼時,蘭若寺的建築占地麵積亦是可觀,算得上是淮南一大叢林。如今,黑燈瞎火的深更半夜裏,要在如此大的一片廢墟中找出個把人,那當真是如大海撈針般困難。好在以林旭地祇之能,尋覓並未刻意隱匿行蹤的燕赤霞不算難事,很快便鎖定了大胡子道士的所在。

隨著門軸發出“吱呀”一聲幹澀地聲響,虛掩的房門被人輕輕推開了,正盤膝坐在床上吐納調息的燕赤霞睜開了眼睛。

借著少許月光看清了來人的身形相貌,燕赤霞頓時麵露驚異之色,起身見禮說道:

“不知尊神何故深夜駕臨蘭若寺?”

聞聲,林旭神秘兮兮地一笑,擺手說道:

“我是為一人而來,你今日不是也見過他了嗎?”

蘭若寺自從被亂兵盜匪洗劫後荒廢,始終是人跡罕至之地,哪怕此地距離繁華似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江家集不遠,那些知根知底的本地人打死了也不會往這個方向多走半步。

在那些知情人看來,這間蘭若寺是比之龍潭虎穴更為險惡的地方。不慎誤入此地的人,多是不明就裏的外來者,以及那些打算發一筆死人財的齷齪家夥。當然,他們的下場也是很可悲的,若問什麽叫作生人勿近,隻憑蘭若寺這三個字就是這個詞條的最佳注解。

在光天化日之下還好說一些,雖然寺院周圍盤踞著不少野獸,總歸是人力可以對付的危險,但每逢入夜時分,在霧氣彌漫的森林中行走,難免會撞見樹妖姥姥派出來吸食精血的女鬼。古人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那些經不起美色和錢財雙重考驗的倒黴蛋,轉過天就變成了麵目可憎的幹屍,堆在蘭若寺廢墟的某個僻靜角落裏等著慢慢發黴。

由此可知,終日混跡在蘭若寺這種地方,與妖魔鬼物為鄰的燕赤霞,平常所能見到的生麵孔是少之又少了。

聽了林旭一番似乎語帶玄機的話,燕赤霞此時仔細回憶著近幾日的見聞,詫異地說道:

“……莫非尊神是為了那書生而來?”

聞聽此言,林旭頷首笑道:

“不錯,本尊正是為此人而來。該當如何謀劃,咱們還得仔細商議才是。”

由前些年陳涼的皇帝養成計劃發端,林旭就很有幾分遊戲人間的惡趣味,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跑到蘭若寺來湊熱鬧的這具化身是他從江家集抽調過來,兩地距離很近,時間方麵倒是一點也沒耽擱。

林旭的化身在燕赤霞陪同下,肩並肩走進蘭若寺之時,寧采臣正窩在破爛房間裏,一邊啃著昨天買來的冷饅頭,一邊滿臉苦相地翻看那本被他不小心讓雨水浸濕,以至字跡模糊不清的賬簿,不時發出幾聲歎息,似乎是在自怨自艾。

江家集的那位酒店掌櫃說得沒錯,債主不出示欠賬的賬簿憑據,欠債一方是有權利不給錢的。

這個道理足夠簡單,來往賬目是雙方達成交易的憑據,若是債主拿不出任何憑證,借債的人又憑什麽要付錢呢?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讓人把兜裏的真金白銀掏出來,難不成當自己是政府嗎?

寧采臣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從洛陽乘船南下時,他因為無事可做,在船上把這本賬簿來回翻了幾遍。

具體到每一頁的數字未必都能記得一字不差,過目不忘的本事寧采臣沒有,不過在這段時間以內,雙方大致完成幾筆交易,每筆帳的金額多寡如何,什麽時間交割,這些大致印象寧采臣還是有的。在搖曳的燭光下,寧采臣隻覺靈機一動,微笑浮上了他的麵頰。一想到了解決辦法,他幹脆拋下了那本已然看不清字跡的舊賬簿,探手從行囊摸出一本空白賬冊,憑著記憶信馬由韁地揮筆書寫起來。

江家集那家酒店的欠債總額鐵定了是八十貫不假,無論賬目細節如何編造粗陋,隻要最終的賬目數字吻合了,那對方也就無話可說。

在如今這個時代,盡管是混亂無序的亂世,遍地土匪和強盜,到底還沒有進入社會道德淪喪的末法時代,極少有人會公然以標榜自己的無恥和下賤為榮,至少這個時代的人們還是知道羞恥二字怎麽寫的。況且,古有明訓,盜亦有道。明火執仗地*別人是一回事,當著債主出示的白紙黑字,睜著眼說瞎話,這是不可同日而語的兩碼事。

如此喪心病狂的行為,隻能表明這家夥是個品性差到極致,甚至連強盜、小偷都不如的家夥,乞丐和妓女都可以對他表示不齒的極品敗類,屬於被社會唾棄的人渣。

“燕兄,蘭若寺裏還住著別人嗎?”

在開口講話之時,林旭刻意提高了幾分調門,以便提示正窩在房間裏編造賬簿的寧采臣注意到他的出現。

果不其然,埋首編撰賬本的寧采臣被外麵傳來的聲音打斷了思路,當即,他放下紙筆推門走出房間。抬頭看到在庭院裏交談的燕赤霞和林旭,寧采臣隔著老遠便拱手衝著林旭說道:

“這位兄台,敢問你也是來蘭若寺借宿的?”

聞聲,化身作著道士裝扮,身著鶴氅手持拂塵的林旭稽首還禮,笑道:

“嗬嗬嗬嗬,在下此來是為探望燕兄,怎麽?這位公子也是在蘭若寺借宿嗎?敢問足下如何稱呼?”

寧采臣也不疑有他,說道:

“慚愧,在下的盤纏用盡了,隻好來此暫且棲身,避一避風雨。”

聽了這話,林旭淡然一笑,說道:

“哦,既然如此,那在下就不便打攪了,咱們就此別過。”

聞聽此言,寧采臣再度拱手,說道:

“也好,兄台您請便。”

常言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本著盛名之下無虛士的觀點,林旭曉得如寧采臣這樣掛著主角模版的名人不大可能是庸碌無能之輩,不過他究竟有什麽優點,日後能取得何種成就,若不在近距離加以觀察,誰也說不好。

與林旭打了個照麵,寧采臣又回到房間繼續冥思苦想作假賬,等他忙活了一天才把全部賬目作好。轉頭瞧了一眼窗外,已然是到了夕陽西下的時候,一天未沾水米的寧采臣,此時腹中腸胃開始咕嚕嚕地鳴叫造反,他隻得從包裹裏取出火石、火鐮等引火之物,走到院中撿拾了些樹枝幹草,跟著在院中升起一堆篝火,就著火焰烤起了昨日剩下的幾個饅頭。

這是寧采臣手上僅存的一點食物了,待得明日早起,不單是要到江家集的那間酒店上門討債,采買食品也必須考慮了。

正當此時,一陣輕快的馬蹄聲傳來,隻聽一個語氣趾高氣揚的男人聲音說道:

“那些鄉野粗鄙之人無知,信口胡說什麽古刹蘭若寺為鬼物盤踞,凡入內者百不存一,哼!果然是一群不識禮數的市井小人。來福,你這個賤骨頭還不快些將本公子的馬栓好?”

這位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的仁兄大刺刺地抬腳走進蘭若寺,身後還跟著一名仆人打扮的小廝。

見此情景,寧采臣起身整理一下衣裳,拱手施禮說道:

“敢問這位兄台,您如何稱呼?”

聞聲,這位衣衫華美的公子哥斜眼上下看了寧采臣幾眼,見他好歹是讀書人裝扮,這才稍微收斂些傲慢之氣,負手說道:

“吾乃金華蘭溪生,瞧你這樣子也是個讀書人麽?”

“在下江南東陽人士寧宦,字采臣,前日赴洛陽趕考不中欲返家鄉,途經蘭若寺在此借宿幾日。”

聽了寧采臣的自我介紹,這位一看衣著穿戴便知,不是官二代就是富二代的蘭溪生,隻是露出了不以為然地笑容,他搖著手中的檀香折扇說道:

“哦,原來是個落第秀才呀!來福,好好收拾一下東廂房,公子我平生最愛在清幽之地讀書,此處幽靜無有俗人煩擾,甚合吾意,咱們且在此盤桓數日再說。”

聞聽此言,寧采臣陡然想起了昨晚女鬼聶小倩夜半造訪的一幕,急忙擺手勸阻說道:

“這位公子,蘭若寺中確有鬼物作祟之事,非是坊間謠傳……”

不等寧采臣說完,蘭溪生大笑了幾聲,漫不經心地說道:

“哈哈哈哈,寧兄無需多言。我一望即知你肩不能擔擔,手不能提籃,是個文弱書生。君在此地居住尚且安然無恙,莫非我名滿江南的蘭大公子,文武雙全的蘭溪生連你都不如嗎?哈哈哈哈——”

說完,不等寧采臣分辯,蘭溪生便大搖大擺地邁步往前走去。眼見這位衣著華麗不凡,容貌亦是俊朗的蘭溪生如此傲慢自負,好歹在地方官府的職場圈子裏混過幾天,寧采臣知道繼續說下去對方也聽不入耳,這種自討沒趣的事情何必幹呢?他隻好搖了搖頭不再言語。

位於院子西麵的一排屋舍中,一扇房門被推開,化身作雲遊道人模樣的林旭和大胡子道士燕赤霞一前一後走了出來。

自不必說,適才庭院中的那一幕已經落入他們眼中,林旭還沒有說什麽,麵冷心熱的燕赤霞已然開口說道:

“這位公子果然不識好歹,寧秀才好意相勸,你不從也就罷了,何必出言挖苦別人?”

習慣了在所到之處橫行無忌,蘭溪生對於燕赤霞的一番指責十分惱怒,不過是礙於麵子不便當場發作,他氣得一頓足,說道:

“哼,一群庸人。來福,咱們走。”

“是,公子爺。”

一甩袖子,蘭溪生大搖大擺地帶著小廝走開了,後麵留下的三個人相對無言。說不得,這家夥的囂張實在是叫人無話可說了。

片刻的沉寂過後,林旭衝著寧采臣隱蔽地比劃了一個手勢,跟著轉向寧采臣說道:

“寧兄,你晚飯隻吃饅頭嗎?”

聞聲,寧采臣那張白皙的臉頰也微微泛紅,幹吃饅頭連口鹹菜都沒有,這種夥食的確是不怎麽樣。幹笑了兩聲,寧采臣自我解嘲地說道:

“兩位兄台見笑了,隻剩下這點吃的,此地又無有鍋灶,總不能挖野菜來吃吧?”

林旭隱蔽地跟燕赤霞交換一下眼色,隨後熱情地走了過來,拉著寧采臣說道:

“俗話說,相逢即是有緣。寧兄若不嫌簡陋,與我和燕兄一道用飯如何?”

“這個……萍水相逢,不便叨擾吧!”

起初,寧采臣的態度很是猶豫,他對大胡子道士燕赤霞的古怪脾氣心有餘悸。後來的這位一副笑眯眯模樣,卻叫人覺得看不清真性情的林道士,在寧采臣眼中,好似老家東陽山中的那一泓潭水,貌似平和的外表之下潛藏著龍蛇之相。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22:04
018 摸底
魚兒已經咬了鉤,又豈能再叫它平白溜走?這時,林旭索性上前一把拉著寧采臣的胳膊,不由分說便連拉帶拽,硬拖著他走,口中說道:

“哎,四海之內皆兄弟,一餐飯食又算得了什麽。”

眼見實在拗不過林旭的過份熱情,寧采臣此刻也隻好俯首認輸,點頭說道:

“既然林兄如此盛情邀約,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所謂民族是一群具有相同生活習慣和近似價值觀念的人類,從某種角度而言,文化傳承是比血統更關鍵的因素。

在被遊牧民族生活習慣影響之前,華夏傳統飲食習慣跟被小資推崇的現代西餐一樣采取分餐製,無論一頓飯有多少種食物上桌,一律均分成若幹份散給席間的每一個就餐者。

由於這種生活習慣,在曆史上還曾經鬧出過一場不大不小的血案。春秋時代的史學名著《左傳》記載了一則楚人獻黿的故事,據說楚國人獻了一頭大鱉給鄭靈公,公子宋被國君召見前往赴宴,滿心指望著品嚐這難得一見的珍饈佳肴,豈料因為他在席間與人交頭接耳,惹得鄭靈公心情不悅,在宴席開始後,端上來的羹湯分給眾人,唯獨沒有公子宋的一份。

希望落空的公子宋頓時火冒三丈,不顧社交禮儀,起身把手指在煮鱉的鼎裏麵沾了一下放進口中,嚐到了大鱉的滋味他才拂袖離去。

見此情景,鄭靈公勃然大怒,下令殺掉公子宋,結果後者下手的速度比鄭靈公更快。於是乎,在春秋時代千奇百怪的弑君原因中,由此多了一個名詞“染指”。

在這塊片界,大秦帝國是直接承襲了上古三代的文化傳統,人們的生活習慣沒有像地球曆史上,經曆五胡亂華以後的中國那樣,風俗大範圍胡化,在社會上層依然嚴格遵循分餐製的儀禮。

話雖如此,生活在民間的一般庶民百姓是不太講究這些文縐縐的說道,分餐製的執行也要視具體情況而定。說到底,禮儀這種貴族化的玩意是需要得到有錢有閑了,然後才能有心情去擺弄的奢侈品,說白了,即是所謂的禮不下庶人。

寧采臣跟在林旭身後亦步亦趨地來到燕赤霞的房間,此刻桌子上一口正在翻花冒泡的怪異鍋子引起了寧采臣的好奇心。

左右打量過後,寧采臣嘖嘖稱奇,詢問說道:

“林兄,此是何物?”

“火鍋!”

在多數時候,林旭會盡量避免自己的生活習慣對這片天地造成影響,減少不必要的因果糾纏。

林旭行事如此謹小慎微,那是因為因果率是不考慮你的動機和初衷的。這就好比一個人發明了一種犀利無比的新式武器,那麽從今往後,不管這種武器造成任何惡劣後果,他都要為此而分擔一份責任,即是因果纏身。

如果有人說我發明一種新的醫療器械,可以拯救更多的生命,這應該是與眾生結下善因啊!

實在不好意思,刻板如電腦一樣的因果律,它是不會考慮你實施這種行為的動機和初衷如何。

不妨舉例來說,假設未成年的希.特勒不幸患了肺結核,他本該死在某家醫院裏,成為無數個少年夭折的兒童中的一員,但是由於你提前發明了青黴素之類的抗生素,結果挽救了他的生命。對不起,等到未來希.特勒所造成的數百萬規模的大屠殺發生時,這些人的死統統都與你有關。換言之,藥物的發明者與那些大屠殺的死者之間結下了因果。雖然發明人是無心之失,但也同樣逃不脫因果率的無形大網。

因果律堪稱嚴禁刻板,而又滴水不漏的典範,因果絕非單純的加減法,更不是什麽乘除法,而是無法用任何一種數學公式計算清楚的超複雜係統,牽一發而動全身。

已知的唯一一種能有效避免麻煩上身的方式,那就是從開始便采取置身事外的消極態度,隻有阻斷了因果中的因發生,才能避開因果中的果降臨。除此之外,無論你是出於善意還是惡意,一旦糾纏進去便生生世世因果牽纏不清,終將落個不得安生。因而,佛門大德說:眾生畏果,菩薩畏因。

三人分坐在桌旁,寧采臣仔細研究著桌上的這件新奇的灶具,撫掌讚歎說道:

“好生精巧玄妙的器物啊!”

一般火鍋都是紅銅或黃銅所製的,因為銅這種金屬的導熱性能比鐵要好,也沒那麽容易鏽蝕。

標準樣式的傳統火鍋內部中空,以便燒木炭加熱,底下用托盤盛水,避免餘燼引起火災。現在林旭拿出來的這個火鍋雖說做工極盡精良,同樣脫不開這些基本元素。這些在林旭眼中習以為常的結構細節,對於初次見到火鍋這個新鮮玩意的寧采臣和燕赤霞來說,自是前所未見的稀罕事物,引發了二人連聲讚歎稱絕。

不同於散布那些具有劃時代意義的重大發明創新,往往潛伏著巨大風險,一件新式炊具所引發的因果糾纏是相當微弱的。

這時候,林旭索性大大方方地讓開位置,任由兩位客人自行鑒賞這隻破天荒的紅銅火鍋。

圍著火鍋看了半晌,在為其設計精巧而嘖嘖稱奇之餘,經不住辛香料鍋底熬煮散發出的誘人香氣,混老了江湖的燕赤霞率先提議開始動筷子。林旭和寧采臣對視一笑,有誌一同地操起了筷子,就著火鍋涮食材。

輕薄如紙片的羊肉,香菇、木耳、豆腐,各色附近山中出產的野菜和珍饈。這一桌火鍋宴席即便談不上奢侈,但擱在這個民不聊生的年月裏,稱之為豐盛一點也不為過。

近來寧采臣的荷包吃緊,他隻得委屈自家肚皮,勒緊腰帶過日子,此刻寧采臣吃得更是不亦樂乎,甚至顧不得孔夫子食不言,寢不語的訓誡,詞句含混不清地說道:

“嗯,這火鍋的風味甚是別致。”

在當今的時代背景之下,民間流行的烹飪手法仍舊以燉煮和燒烤方式為主。廉價易用的鑄鐵炒鍋剛流行不久,炒菜還屬於個別老饕私家創意的初級階段,火鍋獨有的那種鮮嫩暢快口感,顯然不能與那些傳統烹飪手段同日而語。

寧采臣的這句評語深得燕赤霞讚同,他吃得興起,伸手從腰間解下了一支體量驚人的紅色酒葫蘆。一仰脖,咕咚咕咚地連灌下幾大口老酒,然後他伸出袖子擦拭著嘴邊的酒漬,一派豪俠意氣風發之相。在一旁瞧著燕赤霞那副愜意賽過活神仙的陶醉模樣,素來不喜杯中之物的寧采臣忍不住也咽了下口水,心下不禁暗自揣測,莫非這大胡子的酒當真如此美味?

待得吃飽喝足後,寧采臣恍惚記起自己好像忘卻了收賬的那攤子麻煩事,於是他起身衝著林旭和燕赤霞一拱手,說道:

“多謝兩位兄台款待,天色已晚,明日在下還有事情要辦,先行告辭回去歇息了。”

聞聽此言,林旭微微一笑,說道:

“適才聽寧兄說,此來江家集是為了收賬,不知今後你有何打算?”

一提起渺茫的個人前途,寧采臣登時搖頭歎息起來,無奈地說道:

“在下科考未能上榜,唯有回鄉繼續讀書,期望下一科再碰一碰運氣吧!”

聞聲,林旭瞥了燕赤霞一眼,接口說道:

“嗬嗬嗬嗬,寧兄,這大秦已似風中殘燭,你又何苦大老遠跑到洛陽攪和這一灘渾水呀!”

寧采臣一聽這話,即刻擺手說道:

“非也!先父早亡,寧某是由家慈一手撫育成人,她老人家還指望在下能謀得一官半職,日後也好光耀寧氏門楣。其實我何嚐不知當今之世群雄並起,紛亂如東周列國,奈何家慈心願如此,寧某既身為人子,豈能不顧孝道而明哲保身?”

“哦,原來是這樣,那倒情有可原哪!”

一番談話過後,寧采臣穿過石板縫隙間遍生荒草的荒蕪院落,摸索著回到了棲身的房間。在臨睡前,他細心整理清楚賬冊,隻待明日前往江家集向那家耍賴皮的酒店討還舊債。

翌日,外麵的天光才剛一放亮,突然傳來一陣淒厲得不似人聲的呼喊。

被聲響吵醒的寧采臣從門口探頭出來一看,隻見蘭溪生的那名仆人來福滿麵的驚恐和焦慮,上氣不接下氣地叫道:

“救命啊!殺人啦!不得了,我家公子……他死了。”

很快,燕赤霞和林旭也從房間裏走了出來,寧采臣壯起膽子跟在他們倆身後,結伴一同往蘭溪生寄宿的那間房舍走去。

蘭若寺已是多年廢棄,所有房間的模樣都差不多,盡是一派破敗不堪的景象。

蘭溪生居住的這間房打掃得還算幹淨,他的屍身已然抽.縮了一具死狀醜陋可怖的幹屍,直挺挺地橫臥在房間地板上麵,瞧那幹癟模樣跟木乃伊絕對有得一拚。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此行林旭是對寧采臣這位故事主角感到好奇而來,對其他人一點興趣也沒有,加之化身攜帶的神力有限,他才不會浪費寶貴的神力監控整個蘭若寺的狀況。反正隻要妖魔鬼怪不來招惹自己,當然也不要傷到寧采臣,林旭才爛得理會那些汙七八糟的破爛事。若問這位紈絝子弟蘭溪生昨夜究竟是如何慘死的,漠不關心的林旭確實不清楚。

這時,林旭饒有興趣地摸著下巴,扭頭跟一臉嚴肅表情的燕赤霞說道:

“燕道友,昨天我見這家夥還活蹦亂跳的,一個晚上就成了這般模樣,他到底是怎麽死的?”

聞聲,一貫做事老成幹練的燕赤霞蹲下身,一絲不苟地檢查著蘭溪生的屍身,過了一會,他似乎有所發現。

招呼著林旭近前,燕赤霞用一隻手托起蘭溪生的左腳,比劃著說道:

“您看,這傷口是在腳心處,渾身的精血都被吸幹了,看樣子該是鬼物所為。”

大致弄明白了蘭溪生的死因,林旭也對他徹底失去了研究興趣,起身後正欲拉著燕赤霞回房準備早飯。那名剛才還在旁邊嚇得渾身顫抖如篩糠的小廝來福突然跳了出來,他表情凶惡地堵在門口,大聲叫嚷說道:

“你們幾個賊人休走,這間破廟裏隻有你們幾個人在,必是你等見財起意合謀殺害了我家公子,竟然還說什麽鬼物作祟,我呸!”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22:05
019 誣陷
賊咬一口,入骨三分。

聽了蘭溪生貼身小廝來福的叫囂,林旭不由得回想起過往記憶中,那些豪門狗腿子的可鄙嘴臉,登時對眼前這個卑鄙小人的厭惡感提升到一個全新境界。

神祇有屬於神祇的驕傲,縱然被冒犯也不屑於對凡人出手,即使林旭明明快要氣炸肺了,他也沒當場翻臉。

表情似笑非笑地打量著這名喪心病狂攀咬他人的豪門刁奴,林旭不急不緩地說道:

“你既無人證,也無物證,隻憑一張嘴信口開河便能定案?真乃是天下奇聞。那麽我請問小哥一聲,既然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我們為何要殺害你家公子呢?”

常言道:物肖其主。伺候蘭溪生的仆人來福自然繼承了主子的蠻橫無禮,他當然不是確定林旭和燕赤霞、寧采臣三人就是謀害蘭溪生的凶手,如此放肆的呼喝叫喊,理由再明白不過,來福這家夥要借由陷害他人來替自己脫罪。

從家鄉出來,一路上隨行伺候著公子蘭溪生,豈料在中途竟然發生了主人離奇死亡,仆人卻安然無恙的離奇事件。久在豪門之中混跡,來福很清楚那些大人物的詭異思路,即便本身並無疏失過錯,哀痛之餘的主家怕也絕不會諒解這一點吧!為今之計,隻有搶先一步把罪名扣在麵前的三人身上,這樣來福才能把自己所需承擔的罪責減輕到最低限度,至於那些被冤枉的人到底會怎樣,他已經顧不得許多了。

麵對著林旭一番義正詞嚴的咄咄逼問,來福的眼珠亂轉,支支吾吾地說道:

“這……謀財害命。對,你等定是貪圖我家公子的財貨,夜間起意盜寶被公子爺發現,所以殺人滅口。”

兩世為人,深通鬼域江湖的下三濫伎倆,林旭看透了這個家夥的初衷,曉得跟他辯論純是浪費口水,此刻幹脆一言不發,隻是瞧著來福不住地冷笑。

林旭可以淡定自若,寧采臣卻著實急了,他正欲上前跟來福理論,半路上被燕赤霞一把拉住。

一捋下頜的胡須,燕赤霞放聲大笑起來,說道:

“哈哈哈哈,寧秀才何須多問,這廝是見蘭溪生已死,唯恐回去無法與主家交代,欲將責任推予我等身上,自己再卷款潛逃。我說那小子,燕某講得可有謬誤之處?”

“你……你們等著,我這便去報官。”

圖謀當麵叫人揭穿了,暗自盤算的小九九怕是要落空,來福色厲內荏地叫囂了一聲,,慌慌張張地扭頭便跑掉了。

寧采臣遙望著這個陰險卑鄙小人的遠去背影,心情不禁忐忑起來。那個死了的蘭溪生,瞧他的出身做派,明眼人一望即知是非富即貴的主。要是這個用心歹毒的仆人真把這口黑鍋扣下去,隻怕事情會搞得很麻煩哪!雖說大秦帝國陷於四分五裂的混亂狀態,不過財雄勢大的豪門世家無論在哪裏都能吃得開,蘭溪生的家族追究起他的死因,到時牽連到無辜路人也是半點不稀奇的。

想到了此處,寧采臣不無憂慮地說道:

“林兄,該不會出什麽事吧?”

這時,林旭笑了笑,說道:

“哦,放心好了,離蘭若寺最近的官府也在百裏之外,管不到這荒山野嶺來。寧兄,你還是趁早去收賬,免得拖延時間久了,難說又要出什麽變數。”

聽了林旭的提醒,寧采臣猛地抬手一拍腦門,神色疲憊地說道:

“是啊!若是林兄不提醒,我都險些忘記,還是辦正事要緊。”

.........................................................................

小小的江家集在這亂世中顯露出一種畸形病態的繁榮景象,麵積不大的鎮子上隨處都能看到兜售兵器鎧甲的商鋪和小販。

那些提著兵刃和通緝令滿街亂竄的江湖人物,一個個表情凶神惡煞,他們殺氣騰騰地盯著過往行人,那種極度貪婪的眼神宛若一群守候在垂死動物跟前的禿鷲,隨時準備撲上去擇人而噬。

一回生,兩回熟。上次被這些家夥嚇得夠嗆,寧采臣再來時已不為江家集的紛亂環境所震懾,進了城門一路徑自奔向酒家。

到了店裏,寧采臣“哐”地一聲把厚厚的一本賬簿拍在了櫃台上,自信滿滿地說道:

“喂,掌櫃的,快點看清楚賬目,準備付錢吧!”

聞聽此言,那位酒店掌櫃麵露驚異之色,他上下打量著寧采臣,心裏實在猜不透這個文弱書生如何能從蘭若寺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凶地活著回來,眼前的這家夥究竟是人是鬼呀?

當即,這位掌櫃語無倫次地說道:

“哎,前天你不是剛來過嗎?”

寧采臣最發愁的是無端被人栽贓,此刻也懶得再花心思揣測掌櫃的想法,他直截了當地說道:

“喂,這次我把賬本帶來了,你莫要裝傻賴賬啊!”

聞聲,酒店掌櫃那張圓胖臉立時皺得跟風幹的桔子皮相仿,左思右想之下,他認定了眼前的寧采臣是自家災星,越早打發走越好。於是,掌櫃手指顫抖著接過了這本賬簿,粗略翻看一下賬目內容,大致上符合實情。按說單筆賬目方麵的數字略有些出入,不過現在掌櫃沒心思跟寧采臣一筆一筆算小賬,一心隻求早些送走這尊瘟神。

想明白了自己到底想要什麽,掌櫃毫不遲疑,到了後麵帳房取出兩錠成色十足的朱提銀。當著寧采臣的麵放入錢袋遞了過去,馬上催促說道:

“你自己收好了,出門後本店概不負責。趕緊走吧!別耽誤我作生意。”

“嗬嗬嗬嗬,掌櫃的,恭喜您賓客盈門大發利市啊!”

當場驗看過銀子的成色,再掂量一下份量,寧采臣確定是足額足色的白銀,當即麵露幾分喜色跟一臉晦氣的掌櫃揮手道別。

手上這個沉甸甸的錢袋,無疑給寧采臣帶來了極大的喜悅和自信。人生在世,誰也離不開孔方兄這位大哥的鼎力支持,一文錢難倒英雄漢,不是小說家故作玄虛的修辭手法。金錢確實不是萬能的,得到它不能讓死人複生,失去它卻可以讓活人痛不欲生,金錢買不到親情、愛情和友情,但是沒錢你就更難找到這些東西了。

一言以蔽之,如果你有錢的話,錢是王八蛋。沒錢的話,對不起,那你就是王八蛋了。

隨著銀子到手,寧采臣慶幸自己終於可以告別早前那段風餐露宿,顛沛流離的淒慘生活,他旋即想起了燕赤霞和林未明這兩位新近結識一見如故的朋友。於情於理,在分手各奔東西之前,寧采臣是應該回請這兩位曾接濟過自己的朋友吃一頓好的,起碼先還上欠的人情債啊!

認真計算著自己所能分到的兩成欠款數額,寧采臣多了幾分底氣,邁著輕快的腳步在江家集街市的攤位間穿梭采買。

待得日光偏西之時,寧采臣興衝衝地跨進蘭若寺的大門,高舉著手中油紙包裹的大包鹵菜和兩隻酒葫蘆,高聲說道:

“燕兄!林兄!哈哈哈哈,今晚該輪到我回請二位了。”

生火燙好了酒,一通折騰下來已是將近日暮黃昏時分,林旭打開油紙包著的一提鹵菜嗅了兩下,訝異地說道:

“喲,真難得,今天居然有醬牛肉吃。”

中國古代農耕社會一直對耕牛抱有特別深厚的感情,並且賦予了耕牛諸多的象征性意義。剝去各種風俗傳統的外衣,核心的理由是人力難以駕馭重型犁鏵,倘若沒有耕牛的協助,人們隻能使用犁地深度較淺的人挽式耕犁,而那些生荒田地不經過一番深耕就難以體現出施用水肥對農作物的增產效果。在耕牛和糧食豐收之間,存在著明晰的因果關係,因而耕牛被古人視為農業生產最重要的資源。

華夏古代王朝不單禁止個人私自屠宰耕牛,吃牛肉也連帶著成了一種禁忌,隻有在極少數場合,比如說在舉行了大型祭祀活動之後,人們才有機會嚐到牛肉的滋味。

聽了林旭的一席話,燕赤霞歎息一聲,說道:

“地方官府早已不濟事了,那些殺人放火的大案尚且乏人問津,別提殺牛吃肉這點區區小事,何足掛齒喲!”

“哈哈哈哈,寧某腹中已是止不住打鼓,我說兩位兄台,不如咱們快些用飯吧!”

寧采臣預感到繼續談下去,今天的話題必然朝著令人心情沉重的方向滑落,連忙打斷了林旭與燕赤霞的對話,招呼二人到自己房中用餐,免得大家連吃飯都落不下個好心情。

如此這般,三個人跪坐在地板上吃了這頓散夥飯,待得酒足飯飽之後,趁著今夜天氣晴朗月色皎潔,一起談天說地。隨著議論話題的逐漸深入,很快寧采臣便談到了當世的一位文化名人。

卜一提及這位名人高士,寧采臣的目光中當即充滿了仰慕和欽佩之意,說道:

“諸葛臥龍先生,本名喚作諸葛明隆,少年時才學便冠絕天下,被譽為臥龍。後來日子久了,大家隻曉得諸葛臥龍先生,本名反倒罕有人提及了。”

燕赤霞摸著特意蓄起的一把大胡子,說道:

“諸葛臥龍先生的才學的確令人拜服,可惜不知他如今身在何方。”

寧采臣大約跟燕赤霞一樣都是諸葛臥龍的鐵杆粉絲,他皺起了眉頭說道:

“唉,諸葛先生本是南陽郡人士,學成後名滿天下。在下前些年在家鄉時聽說,他移居去了洛陽,後來不知怎地就沒了音訊。在下逗留洛陽之時多方打聽,終歸難覓諸葛先生的下落。果然是高人,神龍見首不見尾呀!”

在一旁的林旭聞聽此言,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不是他瞧不起人,而是回想起在徐老怪的電影中,那位諸葛臥龍先生自嘲生平際遇的那段經典台詞。

“我祖宗沒眼光,讓我好學問,讓我注書傳世。誰知道,寫遊記,說我泄露國家機密;寫曆史,說我借古諷今;注解兵法,又說我策動謀反;寫神怪故事吧,又說我導人迷信;最後改寫名人傳記,嘿嘿,結果,這個名人失事,被定為亂黨,我跟他一塊被判它個終生監禁,唉,人生就是個牢獄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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