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侠] 五嶽獨尊 作者:老螃蟹 (已完成)

 
li60830 2017-3-26 13:54:3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9 21287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22:20
030 保甲
霍山支脈棋盤峰絕天峽

開鑿在萬仞絕壁之下的洞府,兩扇陰刻遊龍紋的厚重青色石門緊閉,山間的縹緲雲霧自洞府門口流淌宣泄而下,宛若溪流蜿蜒徜徉。隨著一陣山風乍起,泛著灰色的雲朵靠近洞府之際,兩扇石門無聲無息地開啟,停頓片刻的灰雲疾速竄入了洞府。

在雲霧收斂之處,一名身材幹瘦的男人現出了身形,那雙鷹隼般鋒芒畢露的眼睛令人不敢逼視。

這時,一名身披大紅披風的壯漢迎上前來,雙手握住來人的手臂,說道:

“三哥,你可來了,弟弟我等得好生辛苦。”

翱翔於九天之上,遊隼成精的妖王淩霄和原形本是水龜的妖王柘木,雙方的脾氣稟性和生活習慣堪稱南轅北轍,這二位居然是一對堪稱生死之交的死黨,如此充滿了荒誕意味的違合感的確是惹人發噱。

妖王淩霄的年紀較輕,柘木在自己家中排行第三,所以淩霄稱呼對方為三哥。

一見麵,淩霄急不可耐地掏出林旭遣人送來的名刺遞給了柘木,說道:

“三哥你看,這是那廝下的名刺,邀我等下月十五到天柱山下的山神廟赴宴,你說該不會有詐吧?”

妖王柘木緩緩闔上雙眼,靜心沉思了一會,它搖頭說道:

“霍山君那個惹禍精已經被攆走了,這位山神爺再怎麽霸道也犯不著把咱們趕盡殺絕。照我看他不會這麽蠢的,非得逼著各路妖王跟他拚個魚死網破。”

相形之下,年輕氣盛的淩霄一皺眉,接口說道:

“啊!連三哥你也不能肯定?”

“嗬嗬嗬嗬,天下間哪有萬無一失的道理。賢弟,你莫不是怕了那霍山神?”

聞聽此言,淩霄一呲牙,冷笑說道:

“我便不信,那廝有本事生吞了我等數十路妖王,赴宴便赴宴,誰怕誰呀!”

相繼收到了林旭分派的名刺和下月十五的赴宴邀約開始,霍山中的妖王們便惶惶不安地開始揣摩,林旭這位山神爺的真實想法如何。假如追述過往那些跟他打交道的經驗,似乎林旭對妖怪們從來都沒什麽好印象。故而,各路妖王不免開始為這次月圓之夜的晚宴,吉凶未卜而煩惱不已。在私下裏,妖王們的串聯和走訪一時間蔚然成風,畢竟誰也不曉得林旭這次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現在多留一手準備,也許到了關鍵時刻就能救命啊!

在如此波詭雲譎的氣氛籠罩之下,時間在一刻不停地流逝,轉眼便已到了約定的十五日。無論是情願還是不情願的,妖王們都隻得硬著頭皮踏上了前往天柱峰下舊山神廟的道路。

宴會是在黃昏時分拉開帷幕,隨著山神廟的陰兵們點燃了架子上那一排排粗如兒臂的蠟燭,寬敞空曠的大殿內頓時被照得亮如白晝。原本隻需一個小小法術就能完美解決照明問題,為了彰顯氣派和身份,林旭也隻能按照這個時代舉辦宴會的常規程序來布置。

魚貫而入的賓客們在仆役的引導下,它們表情各異地落座,注意力全在端坐主位的林旭身上。

今日前來赴宴的妖王們心情忐忑難安,縱然麵前擺著各色珍饈美味和瓊漿玉液,它們到了這個時候也完全提不起胃口。

照例起身敬了來賓一杯酒之後,華貴冕服在身的林旭端著酒杯,朗聲說道:

“……天地生養萬物,本應各有所歸,彼此相安無事。維護霍山一方平安,亦是吾輩地祇職責所在,非為與妖族為難。本尊為求行事公允,自今日起,於霍山轄區以內確立保甲之製度,方圓十裏為一保,十保為一甲,各設保長、甲長之職,需接受本尊督察。今後凡人入山采藥、伐木、狩獵,及開山取石等諸事,爾等不可擅自阻撓。如遇毀林開荒,密布羅網機陷捕捉鳥獸之事,另需向山神廟呈文報告,不得私自采取行動。”

聽到了這裏,妖王們的臉色大變,按照林旭話中的意思,分明是要把妖怪也都納入自己的管理體係,他這是想要幹什麽?在霍山一手遮天嗎?

這時,幾個脾氣急躁的妖王實在坐不住了,在急怒攻心之下,它們也顧不得什麽規矩禮儀,滿臉怒容地起身叱問說道:

“若照此說法,我等豈不全成了你的下屬?”

“山神爺,你是要逼得我們走投無路嗎?”

“是啊!從前哪有這等事情,我們妖族從來都是自己管自己的,天庭都奈何不了我們。”

對於幾位妖王激烈反彈的對峙場麵,林旭已經早有預料。妖族自行其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聽張昕、王良等前任霍山神留下的部屬講,貌似地祇一直都管不了妖怪們的事情,頂多是它們折騰得太凶了,地祇調動陰兵鎮壓一下,事態平息下來,大家仍然是井水不犯河水。歸根結底,在那些曆史久遠的地方形成潛規則是不足為奇的,反倒是企圖重新訂立規矩的人要有承受極大壓力的思想準備。

微微一笑,林旭神色坦然地張開雙臂,他作勢請賓客們安靜下來,而後從容說道:

“諸位怕是誤會了,並非是某的下屬,而是合作關係。本尊以為眾生平等,凡人有權在霍山中謀生,妖怪也有此過活的權利,不過終究地方有限,日子久了難免會生出些矛盾摩擦,屆時雙方爭鬥起來也是一場麻煩,不如早立規矩,誰也不能逾越合理限度。嗬嗬嗬嗬,自然也是需要平衡的。”

經過一番解釋過後,一部分妖王的緊張神情暫時消退了,但另外一部分妖王則毫無妥協的想法。

一名麵色漆黑如鍋底的彪形大漢此刻指著林旭的鼻子,不留情麵地破口大罵說道:

“小白臉子沒好心眼子,老子才不管你是誰,爺爺就是不給你賣命。”

聞聽此言,林旭的臉立時拉了下來。要說泥人也有三分土性,況且他也不是那種量霍山之物力結友邦之歡心的窩囊廢,林旭當即便翻了臉,殺氣騰騰地說道:

“是嗎?看來你是鐵了心,準備敬酒不吃吃罰酒嘍!”

話音未落,林旭的右手一抬,對準了這名刺頭妖王作勢一握。仿如從虛握的指縫間湧出無窮力量,林旭狠狠扼住這名野豬成精的妖王喉嚨。任憑它拳打腳踢死命想掙脫扼住自己喉嚨的大手,即使抓到自己的脖子和臉頰鮮血直流,這位妖王的反抗依然不能改變窒息的現狀。

俗話說:秦檜也有仨朋友。這位脾氣比神通大得多的妖王,平常也總歸有幾個關係親近的親朋友人。

見了林旭當眾下此狠手,很是有拿這個刺頭立威的架勢,與被林旭拿來殺雞給猴看的妖王,平日裏較為親近的朋友再也坐不住了,它們連忙起身跟林旭解釋說道:

“尊神手下留情!念在鐵閭本是個莽漢,平日不曾讀得詩書,亦不曉得人情禮數,得罪之處請尊神您海涵一二。”

聞聽此言,林旭麵色一沉,又等了一會,直至這位妖王鐵閭的臉色微微發青,眼看著快要不行了。認為今天向群妖立威目的業已達成,林旭這才鬆開了手,淡然地說道:

“這次念在你是初犯,且饒你一回,下次再敢這般口無遮攔,本尊就不客氣了。”

“……咳咳!”

僥幸撿了一條性命回來,哪怕咳嗽連連的妖王鐵閭還不服氣的樣子,周圍幾個相熟的妖王也不容它搞出妖蛾子。隨即,它們上前七手八腳地將鐵閭摁住勸說了一通,防止這個莽漢再闖出什麽禍事來。繼續自斟自飲喝著米酒的林旭端坐主位,他看著下方這一幕發生,分毫不動聲色,好似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在縱橫數千裏的整個霍山建立保甲製度,可能遭遇的難題林旭早有預料。這計劃也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完成的,即使是在局部地區建立保甲,那也是此前多少任霍山神都不曾做到的偉業。萬萬急不得,急了就要壞事。

殺雞儆猴的一番表演之後,前來赴宴的妖王當中不見有站出來跟林旭硬頂的死硬派。好漢不吃眼前虧。它們即便有再多不滿也一定會回去再動手腳,跟林旭麵對麵地嗆聲,剛才那隻被掐得半死的雞就是前車之鑒。

在酒席宴間,穿插了不少歌舞鍾罄表演,按說也很熱鬧,奈何宴會的整體氣氛依然顯得沉悶壓抑。到了臨散席之際,林旭又命人向妖王們分發了介紹這套保甲製度的宣傳手冊。說不得,單從妖王們或憂或怒,或是喜怒不形於色的現場反應中,妖族對林旭這位霍山神撈過界的看法已經表露無遺,剩下來的就是大家各自打明牌了。

待得曲終人散,麵對著杯盤狼藉的大殿,林旭負手眺望著遠方。

幾位部屬耳語了一番,由資格最老的王良站出來,說道:

“大老爺,這事……”

聞聲,林旭頭也不回,一擺手說道:

“不忙,我有的是時間跟它們耗,此時談論成敗,為時尚早。”

說罷,林旭的袍袖一卷,化作了一道白光飄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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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鄂州

江風吹得旌旗烈烈作響,大小戰船遮天蔽日,一股股黑色的煙柱從江水之濱的烽燧逐次升起,預示著一場大戰即將到來。

“葉城主,識時務者為俊傑,我軍主帥已然來到城下,你若再不肯歸順我軍,那鄂州玉石俱焚不在話下,我們興漢軍也絕不會罷兵退走。何去何從,請你善自思量。”

來自城牆下方的話音傳來,葉飛的臉皮不自然地抖了幾下,他沒有多說什麽,隻是衝著手下們打了個手勢。隨即,隻聽一陣清脆細密的梆子聲驟然響起,如飛蝗般亂竄的密集箭矢自城頭席卷而下,雙方這次臨戰前的交涉活動,至此也宣告破裂。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22:21
031 爭鋒
曾幾何時,為了得報誅滅九族的血海深仇,葉飛不惜賣身投靠異族為虎作倀,然後他借由鐵勒人之手,實現了這個在旁人看來近乎於不可能完成的願望。

在鹹陽宮內,葉飛親手將秦八十四世皇帝開棺戮屍,幹下了與春秋名臣伍子胥不相上下的驚人之舉,同樣堪稱是倒行逆施的典範。在如願報仇雪恨以後,葉飛自知所作所為難以見諒於天下人,他也不願意一輩子背著秦奸走狗的罵名。隨即,從鐵勒軍中悄然遁走,一路沿漢水而下尋找新的機遇。恰逢葉飛南下之時,陳涼也在荊州轟轟烈烈地舉兵造反,興漢軍的快速崛起吸引了大秦朝廷的注意力。

善於把握時機,因勢利導的葉飛聞訊,立即差遣死士入城。在犧牲了幾名葉家培養的精銳死士後,成功刺殺了鄂州刺史嚴旬,葉飛趁勢奪占了鄂州和周邊多個州郡,成為了割據一方的軍閥勢力。

按說葉飛本該大有作為才是,可是好死不死,他的地盤恰好擋在了興漢軍東進的咽喉要道上。

鄂州居於江水的中遊,扼守著大江天險,在南岸的群山中有著豐富的銅鐵礦藏。數百年來,鄂州以冶鐵鑄銅聞名於世,這裏也是大秦帝國的四十八處官辦錢監之一。

原本陳涼的計劃是由漢中與三峽,分兵兩路攻入蜀中,奪取沃野千裏的巴蜀之地,取得都江堰與井鹽之利,其後再考慮揮師東進。這個計劃本身沒有多大問題,然而,人算不及天算,事先誰也未曾料到,在興漢軍的東麵,葉飛這個默默無聞的小勢力異軍突起,短時間內就發展得頗為興旺,隱隱有了威脅到興漢軍後方的可能。

占據鄂州現成的鐵山銅礦,葉飛軍征募工匠冶鐵鍛兵,開爐鑄錢,實力增長之神速令人側目。

司徒雅等大將商議後,力勸陳涼不可姑息養奸,在入蜀之前務必拔出葉飛一黨。如若不然,這家夥趁著興漢軍的主力深陷於巴蜀戰事無力抽身,突襲興漢軍的根據地。到了那時,腹背受敵之下,荊州必定軍心大亂,首尾不能相顧,陳涼的敗亡之期也就不遠了。

時值興漢軍兵臨鄂州城下,雙方的談判仍舊沒能取得進展,興漢軍派出的使者還險些被人家射成了刺蝟。

見此情景,統軍前來的司徒雅絕了和平解決的心思,當即一揮令旗,說道:

“準備攻城!”

主將一聲令下,排成縱隊的興漢軍步兵開始在盾車的掩護下,隨同行進速度遲緩的衝車和雲梯、盾車等器械一並向前移動。

“準備發砲!”

登陸的興漢軍進入到射程以內,葉飛一聲斷喝響起,城頭上的號旗左右搖擺,告知布置在城牆下方的投石機準備發射。

為了避開敵軍的拋石攻擊,葉飛軍的投石機全部布置在城牆的內側,從砲手們的位置根本看不到城外敵軍身在何處,全賴城頭的軍官通告測量射角和修正誤差。

“嘎嘣嘣!轟——”

一陣叫人牙根酸癢的聲音響起,這時投石機的調射角整完畢,一麵紅色令旗在城頭舞動,數百部投石機一同發力,伴隨著木製構件與金屬怪異的摩擦聲,山呼海嘯般的隆隆聲連價響起。隨之,飛上半空中的石塊好似冰雹般劈頭蓋臉朝興漢軍的軍陣和水麵上的戰船砸了下去。

不僅是士兵們的血肉之軀無力與這些冰冷堅硬的石頭較量,即便是那些結構堅固,木料結實的大型戰船閃避不及被砲石命中,下場也是很慘的。

厚達三寸的堅實荔枝木船板,在與石塊發生碰撞的瞬間破裂成了無數木屑四處亂飛,打在船體上發出子彈出膛般的呼嘯聲。陡然遭受外力衝擊,船板沿著接縫處撕裂開來,艙內止不住地浸水。那些類似先登和走軻、海鰍之類的輕快小船,幹脆被空中墜落的巨石攔腰砸成了兩截,這些船上的水手甚至連跳水逃生都來不及,馬上便被沉船的漩渦裹了進去,沉入水底不見蹤影。

猛地被一陣劈頭蓋臉而來的石頭雨砸得暈頭轉向,等到司徒雅醒過神來,他惱羞成怒地厲聲喝道:

“通令各船炮手,瞄準鄂州水門,狠狠地打。”

純粹依靠人力驅動的投石機受到材料限製,體積無法造得太大,即便完善技術能把投石機造得更大一些,在空間局促的水師戰船上也沒法安置這些龐然大物,因此戰艦上使用的投石機無論射程還是威力,各方麵均無法與陸地上的同類兵器相抗衡。

關於這一點,久經戰陣的興漢軍水師大都督司徒雅心裏清楚,在鄂州城內堅守不出的世家子弟葉飛也同樣心知肚明。

如果這一戰發生在十年,甚至是五年前,司徒雅隻能選擇無奈退走,他是不會用自己的戰船跟岸上的投石機對轟,那是水軍將領腦袋進水的標準表現。

時至今日,戰場形勢已然大變,興漢軍所用的炮已不是投石機這種石字旁的傳統砲,而是真正采用火藥發射的火炮。即便火炮鑄造技術仍不成熟,諸多技術難題尚未克服,興漢軍隻能用價格昂貴的青銅鑄造火炮,無法用廉價鑄鐵替代青銅,但司徒雅憑借多年經驗,敏銳捕捉到了這種新式火器對水師戰鬥方式而言,即將帶來一場戰術革命。

前期經過了放樣試鑄等一係列繁瑣工序,興漢軍水師中的三艘主力艦換裝了新式大炮,每艘兩層火炮甲板,合計搭載二十四門淨重五百斤的青銅大炮。

對於這些平時沉默不語的金屬巨獸,司徒雅視它們為國之利器秘而不宣,輕易不肯示人。興漢軍水師操演的時候,這三艘戰艦也是跟其他船隻分開行動,單獨演練戰術戰法,司徒雅把保密工作細致詳盡到了連陳涼都覺得太過份的程度。直至此時此刻,這些被從炮窗裏推出來的火炮,黑洞洞的炮口整齊劃一地指向葉飛軍據守的鄂州城水門。

收到各船準備停當的回複,司徒雅放聲大笑,用手中的短戟向前一指,對準了水門,大聲喝道:

“開炮!”

“轟轟轟——”

一片黑壓壓的球形鑄鐵炮彈,在火藥的爆燃聲伴奏下,由三艘巨艦組成的炮擊陣列中騰空而起朝鄂州城方向呼嘯而去。

“咚!轟隆——啊!噗通!”

這時,以鄂州城布防嚴密的水門為圓心,叫人看不清個數的炮彈接連落下。挾帶著巨大動能的金屬彈丸絕非人力可以匹敵,在它們所到之處所向披靡。

一些炮彈落入護城河與水道中,激起數丈高的粗大水柱,餘下的那些鐵球則砸毀了附近的城牆和建築物,撞擊濺射起的磚瓦碎片和破木頭等雜物,跟著形成了第二波殺傷高潮。在猛烈炮火所及之處,放眼望去皆是血光飛濺的驚悚場麵,水門下方的水道也被從城頭等處淌下來的鮮血染成了妖異鮮豔的緋紅色。

眼睜睜看著鄂州城頭的慘狀,出了胸口這口惡氣,司徒雅的笑容愈發暢快,他轉頭催促傳令兵說道:

“告知各船不要停歇,準備下一輪炮擊。”

興漢軍所用的是設計原始的簡陋火炮,炮手技能也不算很熟練,裝填速度不快。為了安全起見,每次開炮後必須用蘸水的棉紗將炮膛仔細清洗一遍,避免殘留火星引燃再次裝填的火藥,最後還要用幹燥的棉紗把炮膛的水份吸幹。這一套相當繁瑣的操作程序,曾經引發過許多事故,但是跟依靠人力發射的投石機相比,火炮的優點就太多了,在這場火炮的初次實戰中也顯露無遺。

幾家歡喜幾家愁。興漢軍依靠火器占據上風,葉飛承受的壓力暴增,他的心腹幹將惠昌北,此時趁著炮火間隙來到葉飛身旁,急切地說道:

“主公,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這鄂州看樣子守不住了,咱們還是早點撤吧!”

聞聲,葉飛立時瞪起了那雙充滿血絲的眼睛,他聲嘶力竭地怒斥道:

“汝休得胡言,若棄守鄂州,我軍連討價還價的本錢都沒了,談何青山在。惠昌北,你若是貪生怕死之徒便趁早滾蛋,莫在此給你們廬州惠氏丟臉。”

卜一聽了這話,惠昌北的麵孔先是漲得赤紅一片,仿佛都要滴出血來,跟著又變成了全無血色的煞白,他嘴唇顫抖著說道:

“城主,您如此說來,在下隻能豁出這條性命來洗刷背負的汙名了。”

說罷,惠昌北作勢踏上垛口要往城下跳,葉飛的話一出口便有些後悔。惠昌北乃是本地豪族惠氏子弟,要是這樣被葉飛逼死,那今後某人也就不用在這片地方混了。

葉飛大驚失色,一把將惠昌北攔腰抱住,連聲說道:

“惠兄,今日是葉某急火攻心一時胡言亂語,切莫當真哪!”

葉飛可以跟惠昌北唱他們君臣相知的戲碼,城外摩拳擦掌的興漢軍可沒義務成全他們。

司徒雅收到各船火炮裝填完畢的消息,他放聲大笑,就像已經看到了興漢軍的旗幟插上鄂州城頭,說道:

“傳令點火!”

“咚——咚——咚——”

興漢軍炮手第二輪打出的炮彈,準頭比起前一回又好了不少,近乎六成的炮彈都命中了水門和附近的城牆。磚木結構的水門城樓與青銅鑄造的柵欄已然搖搖欲墜,眼看著這座設防嚴密的城門行將被攻擊方打垮。

見此情景,惠昌北顧不上再跟葉飛撕扯下去,氣急敗壞地說道:

“主公,一味死守斷非良策,不若用火攻船一試。”

聞聲,葉飛遲疑起來,反問說道:

“那你有幾分把握?”

“三分!”

將死的溺水者哪怕是一根救命稻草也不能放過,興漢軍那些威力驚人的火器令鄂州的葉飛軍茫然不知所措,倚為後盾的城防看似已不中用了,葉飛到了這當口隻能死馬當作活馬醫。

猶豫了片刻,葉飛眼中精光一閃,說道:

“惠兄,那就全都拜托你了。務必要活著回來,今日縱是在鄂州輸了,來日總有卷土重來之機,莫要輕擲生死。”

一貫自詡文采風流的惠昌北聞聲則慨然一笑,說道:

“哈哈哈哈,惠某的這條賤命怕不有百十來個嬌滴滴的小娘子整夜惦記著,焉能被一群臭烘烘的魯男子取了去?主公保重,惠某去也!”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22:22
032 妖道
源頭來自大雪山萬年冰川的江水流淌到了鄂州之時,已是匯入了岷水、漢水等支流來水,又得到雲夢大澤的豐沛水源,因此江麵水域大為開闊,南北兩岸相距可達數裏。

在這樣視野良好的開闊水域活動,火攻船的目標過於明顯,不借助天時地利,對敵火攻很快變成玩火自焚了。

在地球位麵的曆史進程中,雄霸北方的曹操率領大軍在赤壁之戰,被周瑜一把火燒得丟盔棄甲。究其原因,客觀因素不少。其一是冬季風向突變,不熟悉環境的曹軍沒有提防,其二是輕易地奪占荊州,劉琮十數萬大軍不戰而降使曹操誌得意滿,認為平定天下手到擒來,不自覺放鬆警惕性。在上述的多種因素相互疊加之下,致使一世豪雄的曹操麻痹大意,沒料到東吳大將黃蓋會玩詐降這一招。

隨後,吳軍借助風勢驅使火攻船,抵近攻擊曹軍鐵索聯舟,配合得天衣無縫,曹同學一敗塗地也就不稀奇了。

除卻了上述的幾個原因,另外一個原因往往被忽視。曹軍士兵多為北方人,他們長途跋涉到了江水流域難免水土不服患病,以腹瀉最為常見。

這俗話說得好,好漢架不住三泡稀。這些身體處於亞健康狀態的曹軍士兵,十成的戰力能剩下個五、六成就算不錯了。

那位橫槊賦詩的大白臉曹操所麵臨的諸多困境,對於陳涼手下的興漢軍不存在,他們是本土作戰優勢顯著。

興漢軍水師從最高統帥司徒雅,一直到底層的水手和士卒,要麽是荊州本地人,要麽是久在水師服役的外地人,不存在水土不服的問題。其次作為職業水軍,這些人熟悉水性也了解江水中遊一帶的水文情況。跟武裝到牙齒的興漢軍比起來,天時、地利、人和,葉飛軍是一樣都不占上風。唯一可靠的城防優勢,此刻在大炮轟鳴聲中,似乎也顯得岌岌可危了,隨時有可能土崩瓦解。

惠昌北之所以向葉飛提議發動火攻,與其說是藝高人膽大,倒不如說這家夥骨子裏就是個不惜以身犯險的亡命之徒。

為什麽在曆史上,那些以弱勝強的經典戰例被人津津樂道?道理在明白不過,後來者無法複製前人的成功模式,妄圖以弱勝強,乃是用兵家的邪道。這就好比那些每次都把所有籌碼一次性押在賭桌上的業餘賭徒,孤注一擲的必然下場是輸得清潔溜溜地回家。正統用兵家講究厚積薄發,每戰必以堂堂之陣,舉堂堂之兵,摧枯拉朽地幹掉敵人。

好比那幫開著推土機在城市裏搞強製拆遷的家夥,每次都是毫不留情地從對手身上生輾過去,在身後留下一片殘垣斷壁和瓦礫,這才是兵家王道。

出奇製勝這種事偶爾為之可以,沒聽說哪一位大軍事家這輩子靠奇兵製勝,敢玩得這麽過火的主,全都變成了後來者的反麵教材。

偏好弱者獲勝和戲劇性大轉折的升鬥小民們,隻記得白臉小受周瑜在船頭擺出poss,背景音樂奏響那段“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大多有意無意地忽視了數十年後,“王濬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那一幕同樣堪為千古絕唱的敗犬悲歌。一句話,自身實力不行,把花樣玩得再多也是白搭,戰爭隻相信拳頭大的是大佬,同情者的眼淚是失敗者的最後一塊遮羞布。

惠昌北著手準備火攻,想要絕地反擊,對麵的興漢軍也沒閑著,趁熱打鐵發起了新一波攻勢。

見己方持續不斷的炮火敲開了鄂州城防,司徒雅將中軍的令旗舞動得上下翻飛。隨即,一隊小船從江麵上的水軍艦隊脫離出來,行動速度快似離弦之箭,直奔即將崩塌的水門而來。

“先登萬勝!跟老子上啊!”

在兩翼數十艘鬥艦和海鶻戰船上發射床弩的強大火力掩護下,興漢軍的百餘艘先登快船,以及混編在的少量艨艟共同組成的先鋒,此時如飛鳥般輕盈地掠過水麵,眨眼之間便衝到了水門近前。

指揮這支部隊的先鋒裨將劉賢翻身跳下沒膝深的江水中,大聲喝道:

“快點,小兔羔子們跟老子衝上去。大都督有令,頭一個登城的官升兩級,賞錢三百貫。”

麵對著快速涉水逼近到水門缺口附近的大批敵軍,葉飛哪敢坐視不理?當即,調動了士卒進行拚死抵抗,他大聲呼喝指揮防禦。在一陣箭雨傾瀉過後,葉飛眼看著迫近城牆的敵軍士兵,下令動用在興漢軍炮火下幸存下來的守城戰具禦敵。

“咣當——”

隨著一聲嘹亮而悠長的長鳴,僅是作為一件守城利器,而非樂器存在的大鐵鍾從鄂州數丈高的城頭猛然砸下,在城牆腳下,霎時間一片血肉模糊的景象。緊接著,守軍士兵用絞車收起了鐵鍾,待得再度升到高處,立馬又是一聲悶響,鐵鍾再次當頭砸了下來。

夜叉擂、車腳擂、狼牙拍和鐵鍾,這些花樣翻新的各式守城器械輪番上場表演,它們製造殺戮的效率不啻於收割人命的自動機械。凡是被這些重型戰具擊中的人,必定是死無全屍,這還是葉飛精心籌備的多種防禦手段被炮火摧毀了很大一部分的成果。相形之下,那些被守軍士兵瘋狂砸向興漢軍的羊頭石,殺傷力就簡直是微不足道了,雖然它們同樣能輕易置人於死地。

手握著劍柄,葉飛沒有因為暫時遏製住了興漢軍的進攻勢頭而欣喜,他眉頭緊鎖陷於思慮。

敵軍那些威力強勁的火器此時保持著靜默狀態,恰如沉睡中的巨獸,一旦當它們開始發出聲音宣告自身的存在。到了那時,鄂州夯土包磚的堅實城牆跟紙糊的燈籠也沒多大差別。

精心想清楚了這一層利害關係,葉飛轉身來到城頭的一座敵樓,這裏空空蕩蕩不見一兵一卒,隻有一個在盤膝打坐的道人。

“任道長,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您是不是也該露一手了?”

這時,葉飛拱手施禮,雖然他的態度還算得上是謙恭有禮,不過言辭之間未必沒有幾分揶揄之意。

聞聽此言,這名打坐的道人睜開眼睛,他輕笑了一聲,滿懷自信地說道:

“哼哼,本座此前不願出手,那是前麵的對手太弱了,不值得勞動貧道大駕。今日,某便叫如你這等俗人知曉,本座的道法神通非是浪得虛名。”

沒錯,在這塊片界裏,神仙妖魔一樣都不少。雖說在平常時候可能看不到這些家夥拋頭露麵,但是那些超乎人類常識之外的存在隨時隨地都可能突然冒出來嚇你一跳。

在常規武裝力量層麵,草創不久的葉飛軍不是由大秦水師人馬直接改編而來的興漢軍水師的對手。不過葉飛在占據鄂州後,不惜以厚禮延聘四方奇人異士,著實供奉了一大批江湖散人,尤其是以這位遊方道士任天長的聲名最為顯赫。除卻棺材裏伸手死要錢的鼎鼎大名之外,他的一身道術亦是非比尋常。

在江南一帶,任天長的本領被狂熱擁躉的信眾們概括為“變晝為夜,撒豆成兵,揮劍成河,呼風喚雨”。

要說其他的幾項,不排除是以訛傳訛所致,然後在口口相傳中被誇大扭曲,不過撒豆成兵和祭煉法米這兩招,任天長的確是深得個中神髓。否則,像葉飛這般殺伐果斷如吃飯喝水的狠角色,又豈會對他這般客氣容讓。

葉飛聽了任天長的表態,幹笑了兩聲,拱手說道:

“如此甚好,那葉某便在外恭候道長您大展神威了。”

說完,葉飛麵帶笑容,轉身走出了敵樓,似乎是隻等著這位任天長任道長出手退敵。

“咄!唯心唯靈,法咒顯神通。六丁六甲諸神將,皆從本道發號令……”

大約一盞茶功夫後,任天長果然如約出現在了城頭預先搭建的法壇上麵。這時候,隻見他披散著頭發,赤腳踏禹步行走,手持顏色黑中透亮的千年桃木法劍,口中念念有詞。

每當咒語念完了一遍,任天長便探手到供案上被供奉起來的一口壇子中,掏出一把五顏六色的豆子朝著城牆下方撒去。

在法壇下圍觀的士兵們目睹了神奇的一幕景象,眼看著這些豆子在任天長離手之手還是不起眼的豆子,待得它們落到城下的土地上,竟然就化作了一個個金盔金甲的天兵神將。看到己方有著如此了得的奇人異士出手襄助,原本已顯低落的士氣立時為之振奮,士兵們對於興漢軍火器的挾帶著幾分神秘感的畏懼情緒也少了許多。

任天長撒豆成兵變幻出來的這些神兵神將,全都是身高過丈的巨人,一個個手持著長戟、大斧、狼牙棒等重型兵刃,與正欲登城的興漢軍戰在了一處。

不問可知,凡人被刀劍傷及,就算僥幸不死,在短期之內也無力起身再戰,而這些撒豆成兵幻化而來的天兵神將挨刀則隻是變回豆子而已。非但如此,隨著城頭上,仍在繼續仗劍作法的任天長一把接著一把地將豆子灑了下來,這些金甲神兵的數量還在持續增加中。見此情景,在城下苦戰許久的興漢軍將士們心中涼了半截。

自家一條性命不過換人家一粒豆子,這筆賬怎麽算都覺得劃不來呀!一時間,整個前線籠罩在一層被敵方法術所阻的頹喪氣氛之下。

前線的士氣崩壞無法維係,軍無鬥誌是最沒辦法的事情,領兵的裨將劉賢也隻好帶著部下殺回到登陸場附近,暫且退回船上。

興漢軍行將退走,城牆上的任天長卻不肯就此罷手,他陰惻惻地一笑,下頜的一撮山羊胡也隨之抖動起來。而後,任天長停止了念咒,他快步來到法壇前,從另一口壇子裏掏出一把預先祝禱加持過的法米,照準了正要退走的興漢軍士兵當頭砸了過去。

這些貌似無害的法米,卜一與空氣接觸摩擦便冒起熊熊火光,米粒在瞬間膨脹成了個頭如拳頭般大小的火球。

不僅是平日人們常見的那種顏色深淺不一的紅色火焰,凡是在霓虹中所能看到的顏色都悉數出現了。要說這一幕景象美則美矣,隻可惜效果太過歹毒。

一名興漢軍士兵被這些法米幻化的火球擊中後,頓時渾身騰起尺許高的烈焰,張大呼喊的嘴巴和鼻孔耳孔中都一齊噴出火舌,淒慘的模樣活脫像是那些澆了一身汽油玩自焚的邪教徒。不僅如此,這些火焰的至為陰險之處在於,即便受害者縱身跳入水中也不會熄滅,隻有用砂土將整個身軀暫時埋起來隔絕空氣才能熄滅火焰,殺傷力之恐怖簡直堪比倍受道德指責的凝固汽油彈。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22:23
033 救兵
駐足鄂州城頭,手搭涼棚的任天長此時端詳著下方被一把無明火燒得焦頭爛額的興漢軍,不由得放聲大笑,說道:

“哈哈哈哈,如何?本座的法力可是吹噓出來的?”

在鄂州城任天長是賓客,竟然在葉飛這位主人麵前如此地不遜,純屬不知死活。這時,葉飛的目光中閃過一抹怒意,不過他馬上壓抑住了負麵情緒波動,仿如懷著唾麵自幹的精神一般,賠笑說道:

“道長神威,我等有目共睹。來人哪!速去擺下酒宴,好生慰勞任道長。”

今日這一戰,過程起伏波折峰回路轉。本已占了上風的興漢軍,到頭來在鄂州城下遭遇慘敗,軍士死傷枕藉且不說,銳氣也被挫傷了。許多靠近岸邊的興漢軍戰船在混亂中,被任天長以法米幻化的火球一並引燃付之一炬,以至於全軍的士氣低落。目睹了前方戰況急轉直下,部分兵士甚至生出厭戰畏敵情緒,他們開始私下裏交頭接耳地傳說,在鄂州城中有異人相助不可能被攻克,大都督司徒雅下令退兵那是遲早的事情。

“可惡,何方來的妖道公然與我軍王師為敵。如此歹毒的法術,他就不怕下雨打雷的時候被老天劈死嗎?”

水軍大都督司徒雅如此之憤怒也是很容易理解的,他作為一名將領能夠接受事先謀劃不周,或是下屬執行不力,乃至於僅僅由於是天氣因素導致的作戰失敗。然而,這裏麵絕對不包括眼睜睜看著一場輝煌的勝利,隻因為一個牛鼻子老道半路插手就成了泡影。

興漢軍轄區地跨大江南北,照說也是天下間數得著的一路大諸侯,願意跟興漢軍交好的修行門派不在少數。這時候,司徒雅的一名幕僚欠身說道:

“大都督,要不要派人請太和山的道長們前來助陣?”

聞聽此言,本就怒不可遏的司徒雅更是壓不住肚子裏的火氣,毫無風度地跳腳大罵起來,恨恨說道:

“這是什麽鳥話,領兵打仗的事都讓那些牛鼻子和光頭代勞了,那大將軍還要你我這等文臣武將何用?專管在後頭搖旗呐喊助威嗎?”

正當此時,旗艦桅摟上的瞭望兵急促地揮動紅色三角小旗,跟著吹起了聲音尖利刺耳的竹哨。聞聲,一名副將驚恐地叫了起來,說道:

“大都督,是敵軍的火攻船。”

“速速散開,傳令各船用撐杆和竹篙推開火船,備好滅火之物,切不可魯莽行事。”

說時遲,那時快。近百艘滿載著引火物的火攻船隨著滔滔江水順流衝下,一時間,江麵之上到處都是衝天火光和一眼望不見邊際的滾滾黑煙。為了躲避上遊的火攻船襲擊,興漢軍水師被攪得陣腳大亂,幸虧守城方沒什麽值得稱道的水上力量,隻是眼睜睜看著興漢軍疲於應付火攻,不曾派出戰船發動突襲配合火攻船行動。

有驚無險地撐過了這一波奇襲,待得興漢軍重新完成整隊後,幾名下屬交頭接耳商量了一下,他們集體向司徒雅諫言說道:

“大都督,天色已晚,我軍是否暫且收兵回營?”

聞聲,司徒雅抬頭看了看天色,無奈地歎息一聲,跟著便有氣無力地說道:

“傳令三軍,後撤至黃州夜泊,待來日尋機再戰。”

“是,標下等遵命!”

興漢軍遭遇小挫後退卻,鄂州的北城牆白天也被戰艦炮火轟得千瘡百孔,特別是水門周圍損毀情況格外嚴重。今日之戰,嚴格說來不過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雙輸結局。

等到入夜之後,大排宴席慶祝的葉飛趁勢向任天長提出,可否作法改變天氣,為鄂州再爭取幾天時間修複殘損城牆。得以在人前顯貴,大大地出了一回風頭,任天長正值春風得意之際,十分爽快地點頭應允下來。隨即,接下來的數日,濃重得仿佛能直接瀝出水來的白色霧氣彌漫在江水南岸,每天從拂曉到黃昏,終日不見消散。

鑒於航路視野不清,存在觸礁風險,興漢軍水師無法抵近南岸淺水區活動,隻能對著看似觸手可及的鄂州城徒呼奈何。

鄂州城的麵積不算大,地理位置卻很要命地擋在了江水中遊的要衝之上,這對於近在咫尺的興漢軍來說,這片區域控製在不友好勢力手中,感覺是如鯁在喉。

這一次的東線戰事,陳涼放手給予了統軍大將司徒雅以全權,準許他臨機決斷先斬後奏。正因如此,司徒雅倍感壓力,麵對著欲進不能,欲退不甘的現狀,他急得團團轉寢食難安。本就是出身於大秦降將,司徒雅在興漢軍中地位雖高,但那些以陳涼嫡係自居的陳氏族人看待他的眼光中頗多玩味。在此之前,司徒雅是仗著功勳卓著壓住別人不敢多說什麽。

若是此番司徒雅對著一座不算堅固的鄂州久攻不下,想必那些陳氏的近親也不會講出什麽好話。一想到了此處,滿心憂悶的司徒雅端起酒碗喝了一口,當真是酒入愁腸愁更愁。

荊州地跨雲夢大澤南北,浩蕩江水橫亙其間,經過千年太平歲月的圍墾開發,這裏成為一片富庶安定的繁華之地。

當今大戰迭起之時,荊州也不像被異族鐵蹄蹂躪的河北和關中那樣遭受了兵火劫掠,本地糧食尚可自給有餘,不過戰爭靠的就是兵馬錢糧,在陳涼上位後不久便下令禁用糧食釀酒。如今,興漢軍中所備的各類酒漿都是從霍山交易來的各色果酒。雖然入口之際也算別有一番滋味,奈何濃烈程度相比起過去醇香的佳釀多有不如。

司徒雅自斟自飲喝的是江陵一家百年老字號酒坊的積年存貨,隻可惜了如此好酒到了司徒雅的口中,他也隻能品出難以下咽的苦澀滋味。

正當司徒雅一個人黯然神傷之際,中軍大帳的門簾忽地被挑起,一個司徒雅很熟悉的聲音響起,說道:

“哦,大都督又在偷偷喝悶酒啊!”

聞聲,司徒雅抬眼看過去,他立刻跳了起來,急忙躬身施禮說道:

“不知大將軍駕到,末將未能遠迎,還請主公恕罪!”

本該坐鎮在江陵的陳涼突然出現在眼前,司徒雅難免心情忐忑,不知道頂頭上司為何而來。

這時,陳涼笑容可掬地衝著司徒雅輕輕一擺手,說道:

“大都督請坐,今日隻有你我二人在此,不必太過客套了。”

“是,那您請上座。”

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到主位,陳涼打量著擺在幾案上的一壺酒和幾樣清淡小菜,笑著打趣說道:

“嗬嗬嗬嗬,勝敗乃兵家常事,大都督好生沒出息,吃了個小虧就借酒澆愁,這可不像是你平日裏的為人哪!”

聞聽此言,司徒雅表情複雜地偷眼看了看陳涼,順著對方的口風說道:

“某讓大將軍見笑了,我本就是個小肚雞腸之人,心胸自然比不得大將軍這般豁達。”

“哎,別愁了。這次本座從江陵星夜兼程趕來,正是為了替你消解憂悶。”

“這,末將不知大將軍的意思是?”

朗聲大笑起來,陳涼起身拍了拍司徒雅的肩膀,抬手指著從帳篷外麵走進來的一名道裝神秘人,說道:

“大都督隻管安心,這位是本座的老師林靈官,他會出手對付鄂州城內的那個妖道,卿隻要一心領兵打仗便是了。”

大秦帝國在早年間曾設有靈官職位,大致算是道官的一種,主司四時祭掃陵寢,以及奉祀宗廟等諸事。

最近這數十年來,先後幾代大秦皇帝都無比寵信僧徒,結果冷落了道門弟子,因此民間已久不聞靈官之名。出身於世家的司徒雅倒也聽說過這班人的存在,隻是他不曉得陳涼如此鄭重其事地向自己推薦這麽一位術士,是否在暗示著某些東西呢?

在陳涼背後出現的這個道人,全身上下都罩在一席黑袍之下,就連臉上也蒙著一層黑紗,隻有一雙全無感情流露的眼睛可以被外人窺見。心情略顯忐忑的司徒雅與這位神秘人對視了片刻,忽覺心生寒意,他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避開了對方那冰冷得宛若高山融雪之水一般的清澈目光。

古語說得好,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親。

人們往往在四目相對之間便能感受到對方的心意,司徒雅仿佛在對方那纖毫畢現的清澄眼眸中,看到了自家心底裏點滴私欲和雜念的倒影,不管是誰也難免覺得如坐針氈。

佛門嚐說,人心在一刹那間便生出九百念,三百善念,三百惡念,三百非善非惡之念。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凡夫俗子們,固然懷有大把的私心雜念無法拋卻,即便是那些道德品格高尚之人,他們也不是沒有這些欲念作祟。隻不過後天的道德修養阻止他們為所欲為,最多僅限於想一想,並未把邪惡的欲念付諸於行動罷了,所以說若論心跡則世間無完人。既然如此,一個心中完全沒有私心雜念的人,那他還能算是個人嗎?不消說,大概有著這等心性的,不論是仙佛神聖哪一種,隻怕唯獨算不得是人了。

林旭一朝頓悟,一顆晶瑩剔透的心靈洗去過往積存的塵垢,消除了人生中累積下的負麵情緒和來自人類社會教養的束縛。而今,他的精神是維持在一念不生,一念不滅的狀態之下。

直麵這樣超凡的存在,舉凡是世間的芸芸眾生都不免要自慚形穢,肉眼凡胎的司徒雅又如何能例外呢?

“久聞大都督治軍有方,想必除去那妖道任天長,此間戰事當不致久拖不決。鄂州黎民可免戰亂流離之苦,解生民於倒懸,善之善者也。”

為了免於被人識破真身,惹出些不必要的是非來,林旭特為喬裝改扮,渾身上下隻露出了一雙眼珠。他講話的語氣亦是平淡如水,甚至不像是在跟司徒雅商議大計,反倒像是在陳述事實。

聞聽此言,司徒雅用眼角餘光觀察了一下陳涼,見他並無特別表示。不得要領的司徒雅隻得把到了嘴邊的疑問重新吞回肚子裏,十分客氣地衝著林旭一拱手,說道:

“那就拜托林靈官了,願承您的吉言,早日平息戰火,黎民百姓得以休養生息。”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22:24
034 揭發
一夜無話,翌日清晨時分,林旭頂著道士的偽裝身份,假模假式地登壇作法,暗地裏發動神術驅散了籠罩在鄂州附近數十裏,持續多日的濃霧。

見此情景,本來對林旭的承諾還將信將疑的司徒雅立時心悅誠服,他即刻命令全體水軍起錨駛向南岸,準備二度攻擊鄂州城。

凡人們秣馬厲兵預備疆場廝殺之際,林旭可就省事多了,他此行目標隻有一個,擺平那位一肚子壞水的妖道任天長。腳下踩著白浪翻滾的滔滔江水好似通衢大道一般,林旭是擺足了世外高人的譜,孤身一人踏水來到鄂州城下,比起達摩祖師的一葦渡江還要加倍裝13。其實林旭神識鎖定了城內反應最強的那個目標,根本不愁找不到任天長。

“呔,妖道任天長,擅自幹涉凡人戰事,可知罪孽深重嗎?”

一上來先扣帽子這招雖然老套得很,不過正經辦事的時候還是不可或缺的一道手續。一言不發就直接動手,那豈不是跟小流氓街頭鬥毆背後拍磚打悶棍淪落到一個檔次去了嗎?

顯然,任天長也很明白這個套路,他腳踏著女牆,居高臨下地說道:

“本真人乃是替天行道,汝是何處來的無知小輩,焉敢血口噴人,詆毀本真人清譽?”

在城下看著趾高氣揚的任天長,林旭心裏甚是窩火,好端端地看戲計劃,半道被這家夥給攪和了,害得他非得親自出手不可。好在這次為了有的放矢,林旭專程跟大江龍君敖平探聽過這個任天長的底細,罵起架來絲毫不必為缺乏對手的隱私黑材料而愁苦。

冷笑一聲,林旭抬手指著任天長,大聲說道:

“哼哼,是嗎?在江南一帶誰人不知折花聖手翩翩道人的大名?你這妖道為了煉製金液還丹殘害無數幼女童男,引起江湖公憤被追殺至今,當真以為改換一個假身份便能瞞天過海嗎?某告訴你,那是癡心妄想。”

聞聽得翩翩道人之名,鄂州城頭的守軍立即一片嘩然,手持兵刃的軍將們投向任天長的一道道目光中,摻雜著恐懼、憎恨和蔑視。

確如林旭適才所說的,在江南一帶無人不曉翩翩道人的惡名昭彰,他的知名度簡直可以歸類為止小兒夜啼的凶神惡煞一類,絕對不是尋常小蟊賊的那個水準。

僅在江水下遊的震澤附近州郡,一年下來丟失的孩童就多達上百之數。若問在整個江南地區被拐走的孩子數量有多少,隻怕是不知凡幾,其中的一多半的案件最後都要歸罪於翩翩道人。

自從中古時代以後,外丹道逐步衰落,除了練氣士異軍突起之外,另有一派修行者走上了歪門邪道。他們認定外丹道關於鉛汞煉化為金銀,金銀轉化為金丹,煉成服食可以得不朽的修行理論是無比正確的,真正的謬誤出在對於金銀概念的理解之上。此後,他們結合了古老的房中術等秘傳修煉法門,突破性地提出以男子之陽精為金,女子之天葵為銀,燒煉靈藥聚合為金丹的一套邪門理論。

為了與正統外丹道的金丹有所區別,這一派法門所煉製出來的金丹,在此後又被稱之為“金液還丹”。

考慮到金丹效力與原料純度之間具有緊密聯係,這一脈自稱“花間派”的修行者,幹脆在民間收買童男童女豢養起來,定期搜集煉丹原料。事實上,這些家夥造孽還不僅如此,當實在買不到合用的幼童,他們就會去偷去搶,甚至勾結放高利貸的幫會設局玩仙人跳。凡此種種所用的手段之惡劣卑下,以至於連很多魔道中人和妖怪們都覺得這些家夥的人品太過賤格,不屑與之為伍。

一來二去,事情演變的結果是“花間派”聲名掃地,很快就到了一個狗都不願意聞的地步。

清楚地聽到了林旭揭穿老底式的爆料,任天長反而收斂起了怒容,若有所思地說道:

“貧道的易容術不是凡人目力所能識破的,莫非你是……”

神祇不可隨意現身幹涉人道事務,很多時候都是打槍地不要,悄悄地進村。見狀,林旭豈容任天長道破自己的真身,他當機立斷大喝道:

“廢話少說,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辰,看招!”

不必懷疑,修行者動手殺戮凡人必然造成自身的業障因果,等他們渡過天劫之時,天道就會把難度一並計入其中。

所謂天地之威,安敢不畏?所以在一般情況下,修行者都不情願涉及凡人之間的恩怨糾葛,向凡人舉起屠刀,這對修行者們而言,幾乎等於自掘墳墓。

在不久之前,翩翩道人任天長為了炫耀自身法力高強,不惜以法術殺傷了許多興漢軍的士卒。因而,由陳涼出麵作為苦主向霍山神林旭焚香申訴冤屈,此刻林旭是以執法的名義出手,勉強算是避開了神道規則對地祇的約束,不過一旦他的真實身份被揭開那便不美了。插手幹涉人間改朝換代,變革天命的相關戰事,對於神祇是一樁很犯忌諱的事情,被人道阿賴耶盯上,不死也得脫層皮。

明知如此,林旭順勢改文攻為武鬥,幹脆利落地怒斥一聲便立出殺手,不給對方揭發自己老底的機會。

“轟!滋啦——”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一道藍白相間的電光出自林旭之手,直擊城頭的任天長,隨著沉悶的轟鳴和烈焰延燒的連串劈啪聲響起,浩大聲勢令人側目。

“嗬嗬嗬嗬,尊駕是要替貧道換一身衣裳嗎?還真是客氣呀!”

滿是揶揄和譏諷的言辭居然是出自烈焰包裹之下的人形物體,林旭聞聲不由得眉頭緊鎖,看來他此前低估了妖道任天長的本事啊!

林旭放出的藍白間雜,熾烈得好似龍蛇起舞般的電光洗禮,以及隨後持續的火焰焚燒,兩廂疊加之下,居然沒對翩翩道人造成什麽明顯傷害。此刻透過逐漸消散的火焰向任天長望過去,隻見他臉上本來蒙著的那一層似乎以某種秘法附著的蠟黃色皮膚,正在烈焰燒灼下不斷剝落,這位左道中的能手首度在眾人麵前顯露出真麵目。

圍攏在四周看到了翩翩道人真容,許多人不禁驚呼失聲,誰也不曾想到這家夥的容貌竟然看起來隻有十七、八歲的年紀。

妖道任天長那張媲美頭牌鴨子的臉蛋生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白裏透紅的麵色可說姣好若處子,肌膚透出幾分水盈盈的感覺,仿如吹彈可破般細膩白皙,哪裏還是那個雜毛中年道士,儼然是一位姿容絕世,比得上潘安、宋玉的翩翩美少年。

觀其外而知其內!林旭立即把任天長此人的威脅度上調了一個級別,這樣深藏不露的人,行事必定有所依仗,別一個不小心在陰溝裏翻了船哪!

大為提高警惕,在嘴上林旭絲毫不落下風,漫不經心地說道:

“哦!原來你的金液還丹已然煉成了,怨不得行事如此張狂跋扈。”

任天長明知對麵這個道人的身份可疑,但他對自己的實力有著絕對自信,不加掩飾地說道:

“不錯,貧道窮多年苦功,托天之幸方才煉成一顆金丹,故而恢複本名任天長。你莫要以為貧道是冒充他人名號,我本就是茅山道的任天長,翩翩道人才是貧道行走江湖所用的化名。”

這時,林旭一聽這話,反問說道:

“你如此自揭底細,難道不怕消息泄露出去,惹來昔日仇家?”

“哼!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貧道苦熬了多年,隻為一朝揚眉吐氣,若是功成之時尚且這般唯唯諾諾,不如早些當個縮頭烏龜與草木同朽,又何必吃了這麽多苦頭。”

在說著這段話的時候,任天長臉上流露出的怨毒之色確實不似作偽,看起來這些年他也的確吃過不少虧。

某位被譏諷為殺妻求道的教主曾說,世間大奸大惡之徒,多有大智大勇。要問其中的道理也很簡單,那些天資不夠的蠢貨即便有心作惡,限於自身的才具智慧不足難以有所作為,頂天了隻配幹一些欺男霸女,橫行鄉裏的不入流勾當。一旦自身麵臨絕境,他們立馬原形畢露成了一灘爛泥,如這等人得勢也不過是橫行一時的地主惡霸之流,根本成不了氣候。

唯有那些胸懷大誌,眼光長遠,兼且器量過人,性格堅韌不拔的人,他們橫下了一條心作惡才有大手筆可言,也隻有這樣的人才稱得上是大奸大惡之徒。

回首古往今來的那些故事,諸如滅國焚城,種族滅絕之類的大事件,無一例外都是大奸大惡之徒犯下的罪孽。當然,從中也同樣看得出超乎常人的膽識和才智。毫無疑問,這些大奸大惡是一等一的人傑英才,隻不過他們把天賦用錯了地方而已。

在城下仰望著負手立於城頭之上,盡顯一派絕頂高手灑脫氣度的妖道任天長,林旭很是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說不得,他眼前的這個家夥也是個大奸大惡之輩,不是那些隻會玩弄些偷雞摸狗把戲的小癟三,麻煩大了。

“轟隆隆——”

正在兩軍激烈交鋒之際,位於鄂州北麵靠近江水的一段城牆,此時終於承受不住炮火打擊而出現垮塌情況,眼見得外麵的興漢軍即將破城而入。

扭頭瞥了一眼戰況,正與任天長遙相對峙的林旭灑然一笑,說道:

“看來此地之事,已經沒有你我插手的餘地,為免傷及無辜,咱們不如換個地方較量如何?”

前些時候,任天長殺戮興漢軍士兵是要彰顯自己的決心,現如今他被林旭絆住手腳,其實已經沒了必勝把握。既然如此,徒造殺孽對誰也沒有半點好處。隨即,任天長點了一下頭,說道:

“如此也好,若是待會殺得性起,此地稍嫌局促,倒有些放不開手腳呢!”

雙方的意見一拍即合,自然無需多言,林旭和任天長各自駕起遁光一路向南飛去。

行至五百裏外,隻見前方是一片杳無人煙的蠻荒叢林,參天古木之上的煙嵐翻卷,遠望有若雲海沸騰。一大群飛鳥被淩厲的遁光破空聲驚起,盤旋徘徊在森林上空,這場麵稱得上蔚為壯觀。

見此情景,林旭率先降下了遁光,然後衝著空中高聲叫道:

“任道長,此地風景甚佳,你也請下來吧!”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22:25
035 抹油
“嗬嗬嗬嗬,對不住,失陪。貧道忽然想起,吾家中尚有一口丹鼎正在燒煉,若是誤了火候隻恐大有不妥,咱們還是改日相會吧!”

從空中傳來一句拖著悠長尾音的話語,林旭聽得一愣神,他是在想這任天長話裏究竟是什麽意思?

在這一路上,任天長的飛行速度比林旭要明顯慢了一截,此時此刻,他的遁光卻驟然加速了數倍之多,不僅沒有如林旭那樣降低高度,反而徑自折向了東方。正當林旭錯愕難明之際,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原本叫囂著要跟他一決雌雄的妖道任天長便已不見了蹤影。麵對著消逝在天際的遁光,搞得剛拉開了架勢的林旭此時是哭笑不得,這回他是被人給耍了。

任天長這位左道中的能手,實戰能力如何尚未可知,這腳底抹油開溜的能耐確實是給他練到了出神入化的無上境界。

林旭此來鄂州是為了替興漢軍解圍,既然任天長擺明了是要跑路避禍,沒什麽深仇大恨的林旭倒也犯不著冒充正義使者,非得窮追不舍幹掉他。見狀,林旭嘟囔了一聲,說道:

“這妖道的氣數未盡嗎?也罷,由他去吧!”

......................................................................

權力是世間最甘美的毒藥,即便明知劇毒無比,仍然有無數人爭先恐後地把它攬入懷中,失之者痛不欲生。

陳涼對林旭在幕後布局的諸多手段心生戒懼,但他更清楚一點是,自己原本就沒什麽值得誇耀的家世背景和人脈資源,全憑著一雙手苦幹打拚出一片天地。隨著戰爭規模的持續擴大,僅憑自身實力,陳涼無法保證還能在群雄逐鹿的競爭中中笑到最後。因此,無論林旭此前是出於什麽理由幫助自己,哪怕他是別有用心的,至少這種助力是不打折扣的,雙方必須要維持良好關係,這是現實需求,不以個人好惡為轉移。

居移氣,養移體。在臣僚下屬們每天潛移默化般禮數恭敬之下,陳涼逐漸學會了審時度勢和弱勢隱忍。麵對著林旭之時,陳涼放下那種有如芒刺在背的排斥感,在這一刻,他臉上流露出的笑容,宛若政客們上街拉選票時一般真誠而又燦爛。

這時,陳涼雙手端起青銅爵,欠身說道:

“多謝林大哥施以援手,請滿飲此杯。”

不淨不垢,不增不減。林旭重獲新生般的完美心境,堪比一泓清澈的靜水,事無巨細地倒映世間萬象,幾乎不會產生負麵情緒。若問陳涼是真心實意還是虛情假意,分毫瞞不過林旭,此刻他連頭都沒抬,枉費了陳涼笑得如此賣力。

探手在袖中摸出一件東西,林旭將此物放在幾案之上,神色淡然地說道:

“酒不忙喝,我有件小禮物送給你。”

見狀,陳涼笑得有些不自然,目光還是被吸引到了林旭擺出來的東西上麵。這是一件猶如用數根粗細不等的竹筒套在一起,形似農家日常所用吹火筒的小玩意,唯一的不同是在竹筒兩端鑲嵌的透明水晶圓片。

擱在手裏擺弄了兩下,陳涼看不出這東西的用途為何,他轉頭望著林旭,詢問說道:

“這是?”

“哦,你用小的那頭對著眼睛,大的那頭對準遠處景物,記好了千萬不要看太陽,勿謂言之不預也。”

旋即,陳涼依言而行,他拿著這件器物擺弄了幾下,立即發現遠處的景物好似陡然拉近到觸手可及。

常言道:拳不離手,曲不離口。習慣了帶兵打仗的生活方式,陳涼下意識感覺到這件東西在戰爭中的廣泛用途,在欣喜之餘,他故作驚訝地說道:

“哎呀!這是仙家的法寶嗎?”

聞聲,林旭不置可否地一笑,說道:

“望遠鏡,一件小玩意也算不得什麽法寶,隻要用磨製玉器的金剛砂蘸上些水,再把透明水晶分別磨成兩頭的圓盤形狀即可,其實跟法術沒多大關係。隻要懂得製作法式,多花些時日,手藝精湛的匠人一樣造得出來。”

收下了林旭慷慨贈與的望遠鏡,陳涼感覺喜憂參半,眼下看樣子林旭支持自己的初衷不改,不過他對某些事情如鯁在喉,老是覺得心裏麵不大舒服。

人道之事自有規律,舉凡是被天地大氣數所選中的宿主皆有不凡之處。雖說未見得都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最顯著的共同點莫過於性格堅毅,不甘受製於人。縱然是對方出於一番好心,他們也難以對試圖將自己作為傀儡操縱的這種好意領情,陳涼的糾結心情也正在於此。哪怕他知道林旭的支持對自己很重要,林旭似乎也沒什麽惡意,奈何總有一股子不甘雌伏的意氣頂在他的胸中,叫陳涼無法安心接受林旭的安排擺布。

盡力壓下這股子邪氣,陳涼岔開了話頭,說道:

“林大哥,大軍入蜀之期已定,你沒什麽話要跟我講嗎?”

聞一而知十!漫說林旭也在爾虞我詐的職場中殺出一條血路,單憑他的心境也能觀察到陳涼的矛盾心理。

沉默了片刻之後,林旭的手指輕輕叩擊著幾案,輕聲說道:

“凡人之事,本該由凡人自行抉擇。若是神祇越俎代庖,那就太欠缺自知之明了,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自任興漢軍大將軍以來,陳涼每日在忙碌公務之餘,很少跟司徒雅等老兵痞一樣縱情於歌舞宴飲,他專程延請了荊州境內許多飽學的老儒和學者,開課講解諸子百家的經典和經世致用之學。

在兩個人的談話中,林旭講話總帶著幾分文縐縐的腔調,這對已非吳下阿蒙的陳涼來說也不算難以理解。投奔興漢軍的下屬當中,多得是愛拽文的窮酸文人,這幫家夥恨不得一句話用出三個典故,況且陳涼也不好意思隻因為自己本身是個半文盲的關係,然後下令不許人家隨便引用典故。如若不然,那他不成了林旭曾經講過的笑話裏邊,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新版主角了嗎?

聽了林旭似是剖白心跡的一番話,陳涼沒有立刻接口,低頭思索了一陣子,他忽然說道:

“我妻夢穎……她還好嗎?”

“放心,若是日後有緣,自有相逢之日。”

聞聽此言,陳涼麵上的神色陰晴不定,他正欲開口之際,由船艙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名親兵提高聲音說道:

“啟稟大將軍,寧主簿求見。”

“快,傳他進來。”

隨著陳涼一聲吩咐,身著大紅錦繡官袍的寧采臣邁步走進艙中,來到陳涼跟前,他整理一下衣冠,畢恭畢敬地作揖說道:

“下官寧采臣,拜見大將軍。”

心不在焉的陳涼隨便點了一下頭,說道:

“嗯,你匆忙趕來,一定是有要緊事吧?”

“……”

這時,寧采臣抬起頭,忽然發現了陳涼身邊坐著的這名神秘黑衣人,登時他欲言又止地望著陳涼,不知道是該要求主上屏退閑雜人等,抑或是他自己來得不是時候。

見此情景,陳涼笑了起來,擺手說道:

“噢,這位不是外人,有事但說無妨。”

寧采臣遲疑了一下,還是點頭說道:

“是,我軍安插在關中的探子傳來訊息,大秦國師普度慈航前日投靠了鐵勒人,目下正在關中各地巡回開設無遮大會,似是有意替鐵勒人收買人心。”

天下苦秦久已!人們對大秦皇帝寵信的那些出家人更是沒有半分好印象,不管他們本來是牛鼻子道士還是禿驢和尚,簡而言之,大秦的百姓都不覺得他們是什麽好東西。

“那妖僧又跑去投靠了鐵勒人?為何如此?”

聽罷匯報,陳涼馬上皺起了眉頭,喃喃自語地嘟囔了一句。左思右想,想不明白,陳涼隨即轉向林旭,說道:

“林大哥,您看這是……”

“嗬嗬,無故獻殷勤,非奸即盜,隻怕那個普度慈航和黑山老妖又有什麽陰謀算計了。”

在被陳涼問到之前,林旭由始至終一言不發,寧采臣也不曾認出這位就是熟人,此時聽到他開口。似曾相識的聲音入耳,寧采臣無比驚訝地看著林旭,說道:

“這聲音好生熟悉,你莫非是林兄?”

已然被寧采臣一語道破了身份,林旭也犯不著矢口否認,嗬嗬一笑,他抬手摘下麵紗,說道:

“寧秀才,好久不見了,別來無恙啊!”

曾經受過人家的頗多恩惠,寧采臣也不敢托大,連忙一躬到地,說道:

“呃,托您的鴻福,在下的身體尚算安泰。”

當日,寧采臣是拿著林旭的推薦信而來,陳涼對他們倆認識早就知情,待得雙方寒暄了幾句,陳涼繼續談論正題說道:

“采臣你來得正好,前方送來軍報,司徒雅攻克了鄂州,那葉飛敗走,前往霍山的航道又控製在了我軍手中。由下月開始,運輸糧食到霍山的船隊要運力增加兩成。林大哥,小弟如此安排可是妥當?”

“既然你覺得這主意不錯,那就這麽辦好了。”

來此的正事皆已辦得差不多了,林旭好像突然記起了一樁事情,說道:

“陳兄弟自立為興漢大將軍,愚兄還沒抽空前來道賀一聲,這次我專程帶了一件禮物補上禮數。”

話音未落,林旭遂將身上寬大的鬥篷一抖,直如變戲法般神奇。眨眼之間,一具色澤絢麗奪目,裝飾紋樣華麗到爆棚的古怪鎧甲出現了船艙之中。

應該如何來形容這副鎧甲呢?反正彩虹上麵有多少種顏色,你就能在這件鎧甲上找到多少種。尺幅大小不等的花卉紋飾,無一例外地被見縫插針地布置到了盔甲上的每一個縫隙和小細節上,乃至於在整件鎧甲上竟然看不出它所用的本底材質所應有的金屬色澤。林旭一貫是很有娛樂精神的,這件以賀禮名義登上這塊片界曆史舞台的鎧甲,其設計原型來自於那部著名大爛片《無極》中的道具鮮花盔甲。

當然了,不同於電影中隻需要考慮觀眾的視覺效果,完全不顧及使用者的生命安全。身為二度創作者,林旭對改良這套防具的實用價值作了大量工作。

在鮮花鎧甲的最外層,那些花團錦簇,龍飛鳳舞圖案紋飾是以神術調和煉製的特殊合金壓製鍛打而成,結構強度大得驚人,即便是人間那些號稱削鐵如泥的寶刀寶劍也難以輕易洞穿。如果誰打算以暴力手段破壞這套鎧甲,那麽最低限度也得用五石力度以上的強弩來試一試運氣。更加令人不可思議的是,擁有著如此強悍的防禦力,這套甲胄的總重量居然不超過十公斤。

毋庸置疑,對於凡人而言,鮮花盔甲的綜合性能簡直是逆天到了極致。

無論在外形觀感方麵,抑或是純粹的防禦性能上頭,這件被創造者林旭惡趣味地命名為“玄鳥紋鎏金錯銀百花遍地遊龍戲鳳赤胴鎧”的盔甲都夠得上舉世無雙的讚譽,堪為藝術與技藝的雙重傑作。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22:26
036 刺客
陳涼緩步繞著這具鮮花盔甲轉了一圈之後,禁不住麵露喜色,他非常欣賞這件奢華醒目到爆的鎧甲。

首先第一點是這套鎧甲足夠的搶眼,不能不說,無處不充滿了暴發戶式的飛揚跋扈,那種過份誇張的修飾風格和表麵繁複的造型紋飾也顯得格外拉風。不必諱言,正如天下間所有窮人乍富的通病一樣,標準窮小子出身的陳涼份外偏愛那些繁複奢華的物件,因為那是他本來可望而不可及的東西。何況身處最高統帥的位置,倘若敵軍的箭矢和刀鋒能觸碰到他的身體,那麽興漢軍距離完蛋也就沒多遠了。正因如此,對於陳涼而言,一具鎧甲美觀與否,絕對是與防禦力優劣具有同等重要性的賣點。

份外青睞這件鮮花盔甲,陳涼誠心誠意地向林旭道謝說道:

“多謝大哥關照,小弟也不推辭了。”

這時,林旭微微一笑,說道:

“別急著道謝,後麵還有一件禮物呢!”

說著,林旭在鬥篷裏伸手一劃拉,跟著拽出一柄裝飾造型古雅樸實的長劍,遞給陳涼說道:

“這把是龍淵劍,小玩意實在拿不出手,姑且算個搭頭吧!”

聞聲,陳涼還沒什麽反應,飽讀詩書的寧采臣驚叫說道:

“林兄,這是七星龍淵劍麽?”

龍淵劍是春秋時代著名的越國鑄劍師歐冶子,受楚王之命製造的天下第一鐵劍,由此也承載了天地間的某些氣數,具備了許多在常人看來極度不可思議的威能。因而,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把龍淵劍也可以被視作神兵利器的代名詞,而且有著強烈的象征意義。

一看寧采臣的這股興奮勁,林旭就知道他誤會了,隻得苦笑一聲,很沒風度地撓了撓頭,解釋說道:

“呃,要說是龍淵劍確實不假,可惜不是寧兄所說的那柄七星龍淵。”

遙想當年,始皇帝趙政並吞六國一統天下,隨後他頒布了收繳天下兵器的詔命,這柄七星龍淵劍地方官府搜羅送入了鹹陽宮中。

後來屢次三番求取長生不老之藥不成,反而被修行者們設計戲弄奚落,弄得自己成了天下人的笑柄顏麵盡失。為此憋了一肚子悶氣的始皇帝索性放棄遙不可及的長生不老的夢想,轉而專心致力於經營自己死後的地下王國,那柄真正的七星龍淵劍被始皇帝帶進了驪山陵墓用作陪葬,早已長埋在驪山的累累黃土之下。假如那座被咒法、禁製和機關重重布防的帝陵未曾被盜,這柄龍淵劍大概不會有重見天日的機會。

林旭贈送給陳涼這口龍淵劍,是他派往各地搜集陰魂的分身,偶然之間撈到的一件戰利品。

這口劍乃是扶蘇在位時期,大秦宮廷的匠人們嚴格遵照與龍淵原劍相同工藝和原材料進行精工仿造的贗品,同樣是有千年以上的漫長曆史的古董。其實說是贗品也太過吹毛求疵了些,叫做高仿品還比較靠譜一些。

正當賓主相談正歡之際,林旭的臉色突地一變,沒等他發出警告。隻聽得一聲霹靂般的斷喝在船艙外麵響起,喝道:

“大事成敗在此一舉,誅殺陳涼狗賊者,賞千金,封千戶侯。”

“殺呀!乒乓——嗆啷!啊!”

在作為複仇者而存在的那段黑暗歲月裏,葉飛習慣了采取暗殺等手段擺平敵人。當他覺悟到自己在正麵戰場上無力戰勝興漢軍,倚為幹城的妖道任天長也人間蒸發了,隨即生出了釜底抽薪的念頭。

眾所周知,興漢軍的根基淺薄,全憑陳涼一人的威望維係成一個整體。假設他這個核心人物有個三長兩短的話,在興漢軍中沒有第二人的威望和資曆足以接替陳涼的大將軍之位,一個組織內部各派勢力相持不下,必然是四分五裂的下場。於是乎,葉飛打定了主意親率二百餘名心腹死士前往突襲興漢軍黃州水師大營。以求在鄂州城破之前,搶先一步幹掉陳涼,挽救行將覆亡的生死危局。

一名陳涼的親兵腳步踉蹌地跑進船艙,單膝跪地說道:

“報!啟稟大將軍,水寨中有大隊刺客潛入,距旗艦已不足百丈,大都督請您即刻登岸避險。”

聞聽此言,陳涼勃然大怒,怒發衝冠地一拍桌子,說道:

“胡說八道些什麽,區區小蟊賊就要把我逼得上躥下跳,今後老子怎麽服眾?給我滾出去!”

攆走了力勸陳涼走避的親兵,林旭在一旁插言說道:

“為了穩妥起見,我看你不如先把這套鎧甲穿上吧!”

也許麵對著一幫刺客進逼,不敢迎戰而采取退避策略是顯得過份軟弱了,但要陳涼穿上鎧甲無可厚非。在冷兵器時代,一名將軍頂盔貫甲的裝扮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除非他跟紫龍、健次郎之流的脫衣暴露狂一樣,每次要爆衫赤膊才能發揮出最高戰力,否則誰會亂嚼舌根?

當陳涼在林旭和寧采臣的協助下,花了一會功夫將這副盔甲穿戴整齊,好奇地在原地試探著跳躍了兩下,他幾乎感覺不到行動累贅之感,舉手投足間靈動如故。

身為一名武人,陳涼不禁生出由衷地喜悅,他轉向林旭拱手說道:

“真是好東西呀!小弟謝過林大哥。”

不待林旭回答,由船艙外麵傳來了一陣兵刃交接的撞擊聲,而且聽上去距離還在不斷迫近中。

這時候,寧采臣額頭上隱現汗珠,他也拔出了腰間佩戴的那柄裝飾性比實用性更強的文士長劍,壓低聲音說道:

“大將軍當心,刺客來了。”

“咣當!”

話音未落,半掩的艙門已被人狠狠一腳踹開,外麵的廝殺聲一下子變得清晰起來。緊隨其後,相繼進入到船艙內的幾名黑衣人正對著房間裏的三個人虎視眈眈。

不消說,對於個別武力和暗殺術強悍到非人類程度的刺客來說,十步之內,人盡敵國,絕對不是隨便拿出來忽悠客戶的廣告詞。對於那些身手頂尖的刺客而言,隻需與刺殺目標拉近到麵對麵能看清彼此眉眼的距離,聽起來很不靠譜的行刺計劃也就成功了一多半。

盡管如願衝入了陳涼的旗艦船艙,但是葉飛一夥人誰都不識得陳涼長得什麽模樣,他們得在三人之中做出選擇。

這個時代的新聞媒體還很不發達,至少對普通人來說,在最近兩、三年之內發生的事情都能算新聞。興漢軍崛起荊州迄今為止也不過兩、三年光景,葉飛軍中壓根沒人見過陳涼這張沒多少特色的大眾臉。

滿身血腥氣味的刺客們並未因此而苦惱,葉飛的視線從船艙內三個衣著迥異的目標身上滑過,而後他將刀鋒向前一指,陰沉沉地說道:

“一個不留,統統殺掉!”

沒錯,陳涼穿著那套華麗過份,以至於不太像武器的鮮花盔甲。旁邊重新蒙上麵紗的林旭則是黑袍黑鬥篷,渾身上下隻露出兩隻看不出情緒變化的眼珠,臉色發白的寧采臣身著一席大紅官袍,姿勢頗為詭異地攥著一柄長劍,說是持劍都算誇獎他了。在場的三人之中,服飾最紮眼的自非陳涼莫屬,不過考慮到臨時變裝的可能性,眼前的這三個家夥都有可能是陳涼。葉飛當機立斷,下達了寧可錯殺,絕不錯放的格殺命令。

這次前來鄂州是為替陳涼解決妖道任天長,林旭沒敢托大派個分身過來,而是罕有地以本尊神祇金身出行。

隨著逐漸適應了神祇的力量和自身心性覺悟提高,林旭的神通也跟著愈發廣大,本尊跟分身、化身之間的力量差距也隨之迅速拉開了距離。

在古老的神話故事中,有著所謂一氣化三清之說,甚少有人懷疑過,為什麽不多不少偏偏要化作三個分身?這其中的確大有玄妙,根本原因是出在神力的基礎運行模式之上。以現實生活為例,人們可以在個人電腦上麵安裝模擬程序,虛擬那些早已過時的老式遊戲機運行環境,從而使得原本無法直接在計算機上運行的老遊戲得以重獲新生。假定神祇的本尊是一台個人電腦,在這部電腦上麵運轉的模擬程序也必須分割計算機的各種資源才能運行起來。

為了確保電腦操作係統的穩定性,當然要限製模擬器的數量,以免它們占用過多資源破壞了操作係統的正常運轉,乃至於造成主係統的崩潰。

倘若說在最初之時,林旭的分身所挾帶的神力數量是一,他的本尊金身神力就相當於是十。等到本尊神力增加到一百,絕不意味著分身的承載能力會自動升格為十,頂多是五,甚至是更少一些,而化身可說由始至終都是一堆廢柴,欺負普通人還可以,戰力不值一哂。

此時此刻,林旭在遮蔽在麵紗下的麵龐浮現一抹笑容,他冷冷地打量著揮刀衝上前來的刺客們,好似全然不設防一般。

“咚!”

“哎喲!有鬼!”

當葉飛手下那名一馬當先的死士揮刀向前,豈料他迎頭撞在一堵無形牆壁上麵,因為衝刺的速度太快,這一下撞得是結結實實,這個死士登時眼冒金星,他禁不住失聲驚叫起來。見此情景,其他的幾名刺客也警惕地放緩了腳步。果不其然,在他們接近那條無形的邊界之時,同樣感覺柔韌無比的障壁令得葉飛等人難以寸進,隻能對眼前的三個目標人物望洋興歎。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葉飛對著那道無形無色的牆壁就是一記勢大力沉的斬劈,結果反彈回來的巨大力道險些讓他的胳膊脫臼。

意識到這是敵方的某種特殊手段,葉飛已然無語了,即刻衝著手下們一擺手,說道:

“撤!”

平日裏刺客們幹得就是殺頭買賣,察覺風色不對立馬轉進那是看家本事。隨即,這群黑衣人從腰間摸出一些黑乎乎的小球向船艙地板擲下。

“砰!砰!砰!”

十數顆以火藥為動力來源的煙霧彈相繼炸裂開來,煙灰彌散在空氣中,這座寬敞船艙立時化作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大煙囪,而後隻聽得一陣節奏奇特的腳步聲響起,葉飛一黨開始奪路逃亡。

由始至終擺出了一副穩坐釣魚台的超然姿態,林旭麵無表情地把右手掌心朝天緩緩伸出,跟著猛然一下翻過手掌作勢下壓。霎時間,一連串撲倒和呻吟的聲音相繼傳來。在船艙外的甲板之上,以葉飛為首的一眾刺客悉數被林旭的神術壓住了身形,他們分毫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自己變成了刀俎上的魚肉。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22:27
037 截胡
喊殺聲漸漸止息,隨著彌漫在船艙裏的煙霧被一陣清涼而濕潤的江風吹散,這群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的刺客們縱然心有不甘也改變不了他們成為階下囚的結果。

盡管其他的人皆已認命,一個個悶頭不作聲,隻有倒驢不倒架的葉飛此刻照舊呲牙咧嘴,大聲叫罵道:

“好狗賊,爺爺不服,妖術害人算得什麽本事?夠膽量的,放開老子,咱們真刀真槍比劃兩下。”

順利解決了葉飛一黨,林旭也心滿意足地起身,轉頭衝著陳涼說道:

“你是大將軍又是這次的事主,這些人如何處置,你自行斟酌吧!告辭了,後會有期。”

說著,林旭一揮袍袖,整個人化作了一團淡淡的雲氣消散在空氣中。林旭灑脫地放手走人,好似閑雲野鶴般飄然而去,刺殺事件的矛盾焦點匯集到了陳涼身上。

如何處置葉飛?坦白地說,陳涼對此頗為撓頭,一想到葉飛這家夥的惡劣名聲,以及幹掉他之後,必須準備迎接一波又一波的死士報複。說不得,那份活捉對方的那份喜悅心情業已灰飛煙滅,陳涼目下唯一的感覺便是頭疼不已。古人說得好,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陳涼對於林旭這種隻管抓人不管善後的懶散行徑也說不出什麽來,到底人家是客人,作客以後回家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的嗎?

煞費苦心地思索了一會,陳涼板著臉沉聲說道:

“葉飛,你是想死,還是想活呢?”

“哼,要殺要剮,葉某悉聽尊便。”

軟硬兼施這路把戲都是葉飛玩剩下的,隻見他冷哼一聲拋下狠話,腦袋卻仰得更高了,頗有幾分老子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的光棍架勢。

碰見了如此油鹽不進的貨色,陳涼氣得火冒三丈,咬著牙說道:

“好哇!看來你倒真是個硬骨頭,那好,本座就成全你吧!來人哪!給我將這狂徒拖出去斬了。”

“桀桀,對不住,若是今日容你將貧道的大金主殺了,來日尚有何人資助貧道煉丹哪?”

正當此時,一陣飄忽不定的幽幽的怪笑聲響起,隨即聽到一個細弱蚊蚋的聲音如是說道。

“轟——”

話音未落,腳下旗艦的龐大船身猛然一震,隻聽得半空中恰似悶雷炸響,這艘戰艦從上到下發出吱吱嘎嘎的怪響,看這樣子隨時可能四分五裂。緊接著,不知從何處冒出了一道道紫紅色的炫目電光,此刻如蛇蟲亂竄,發出尖銳刺耳的吱吱聲響。突遭襲擊,抓捕現場頓時一片大亂,一隻白皙嫩滑得好似嬰兒的手從陰影處探了出來,一把揪住了被五花大綁的葉飛。

待得片刻之後,四下亂竄並且引發持續混亂的電光終於消散在無形之中,人們這才注意到即將被拉出去砍頭的葉飛,已經不知去向了。

“該死,到底出了什麽事?”

頑固不化的敵人在眼前蒸發了,陳涼怒不可遏地跺著腳,連同一隊軍兵急匆匆趕來護駕的司徒雅低下頭,小聲說道:

“回稟大將軍,看這手筆似是那妖道任天長所為。”

本以為林旭親自出馬,任天長這回是必死無疑,陳涼聽了司徒雅的報告有些將信將疑。可是他也想不出,除了那位生冷不忌的妖道任天長,還有什麽人甘心為葉飛這種聲名狼藉的秦奸與自己為敵。

仔細回想一下,林旭的確沒說過他已經擊殺了任天長這種話,因此陳涼隻得采信了司徒雅的說法,滿心不悅地說道:

“任天長,又是這個混蛋壞了本座的事。你等即刻印發文告通傳四方,在我軍治下通令懸賞取他的狗頭。若是有人能取來這妖道的腦袋,爵可封侯,賞錢三千貫,食邑一千戶,如有能活捉妖道獻來者,賞賜額度加倍。若有奇人異士不願受封爵位,本座可賜予靈官頭銜,活捉妖道者,封為司軍祭酒。”

俗話說,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這位翩翩道人任天長累次三番地主動上門找陳涼的麻煩,當真是把他惹火了,陳涼幹脆開出了一份極其豐厚的懸紅賞格,非得要致這個可惡的任天長於死地不可。

駕著水遁一溜煙地逃離了興漢軍的控製範圍,自認為已經仁至義盡,任天長直接把葉飛擱在江岸附近一個荒僻無人的葦塘當中,然後他便揚長而去。

麵對著孑然一身,前路茫茫的迷途,葉飛黯然仰天長歎,哀歎說道:

“唉,何方是我葉飛的容身之處啊!”

別看葉飛如此落寞,他心裏還是沒有服輸,隻不過暫時失去了前進方向。

梟雄人物絕無不會輕易自我了斷,他們是生命不息,奮鬥不止。昔日的楚霸王項羽在烏江邊自刎,為的是無顏見江東父老。他的對手劉邦哪怕把自己的老婆孩子都丟了,人家也照樣厚顏無恥地好好活著,麵對老爹將要被下鍋燉了的嚴峻現實,他也敢坦然地派人跟項羽說“分我一杯羹”,這就是英雄跟梟雄的最為顯著差別。

在維護自己的最後一絲尊嚴與苟活一時以圖東山再起之間,選擇前者的是英雄豪傑,選擇後者的當然是梟雄人物。這二者其實並無高下之分,隻是個人的理念不同而已。

僥幸逃過了一次死劫,葉飛冷靜下來思考何去何從,迅速意識到事已至此,無力繼續跟興漢軍糾纏下去,不如趁著眼下自家還剩下些許本錢,趁早收拾攤子另投別處,或許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一想到投奔他人,葉飛表情苦澀得有如生吞下一枚苦膽,左右權衡,他忽然想起了昔年的一位故交。而今割據豫章郡一帶的那位義軍統帥小霸王薛皋也算得是一方豪強,早年間葉飛周遊各地書院之時,他也曾與性格粗豪的薛皋打過幾天交道,雙方的關係算作是熟人吧!目下自覺走投無路,葉飛素有雄心壯誌,豈止意在恢複葉家名門望族的地位,叫他如何甘心一身才學就此埋沒於草莽之中,遂決意前往豫章投靠小霸王薛皋。

妖道任天長無聲無息地遁走,躲過殺身之禍的葉飛則連夜收羅了心腹骨幹南逃豫章投奔故交薛皋。至此,鄂州的抵抗力量旋即失去了主心骨,再也折騰不起多大浪頭了。

勢如破竹的興漢軍接連奪占了鄂州及其周邊本是在葉飛軍控製下的州郡,一舉控製了大江中遊地區。在此之後,興漢軍又掉過頭來開始籌備攻略巴蜀,準備占據上遊地利拿下蜀中產糧區,以求實現大將軍陳涼那個“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的九字真言戰略規劃。

.................................................................

前往鄂州戰場解圍兼送禮完畢後,林旭再次孤身一人,悄然返回天柱峰舊山神廟。

在這片漸漸熟悉的藍天之下,隻有這個地方或多或少地能給予林旭一些家的溫暖。妻子狐女靜姝和孟嫣然和兩個兒子林離、林合,陪伴在自己身邊,可以消解他心中的憂愁。

在很多時候,知道的內情越多,那麽需要恐懼和擔心東西也就越多。所以說,有時候無知也是一種幸福的必要前提,尤其是在微薄的努力難以扭轉形勢變化的前提之下,唯有無知才是最大的幸福根源。

100%,這個數字放在很多地方是不起眼的數據,一斤大蒜賣到天價,幾十個100%都翻著翻過去了。然而,當片界融合速度在不足數年的短暫時間內,速率便已悄無聲息地達到這個嚇死人的程度。說不得,林旭作為深悉個中詳情的知情者之一,他所能感到的則是一種命運無從捉摸的深沉危機感和不住襲來的刺骨寒意。

人盡皆知,一個目標的體積越大,它也就越容易被觀察者發現。

一塊片界的總麵積大小,以及其中生存的生物多寡,相對運動速度等等,這些因素綜合起來,無疑會增加一塊片界在無盡虛空中被域外神魔發現並襲擊的概率。

現如今,受到時空湍流區的空間亂流影響,這一方天地的麵積業已翻倍了。那些撞擊融入到本片界的外來片界,單個麵積通常在數百平方公裏規模,這種小型融合事件,差不多平均下來每天會發生一起。如此為數眾多的融合事件,唯一能證明的就是,此時此刻距離發生域外神魔入侵事件真正發生的那一刻越來越近了。

這個不祥的猜想如同懸在億萬生靈頭頂的一柄利劍,不知何時就會墜下,也許是在下一刻,也許是億萬年之後,這種不確定性才是最令人抓心撓肝的恐懼所在。

不明就裏的凡人可以繼續蛋疼地相互殺來殺去,為了巴掌大的一塊土地爭個你死我活。相對而言,那一小撮知道了事實真相的神祇們則隻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地過日子,暗地裏祈求那種最糟糕的情況永遠也不要到來。

真正強大而久遠的存在,甚至不如那些軟弱渺小的生物過得愉快,這就是天地之間最大的悖論。正如人類總是自命比螞蟻高級,認為人類的智慧和力量,與渺小的螞蟻不可同日而語,但是作為個體他們未必比螞蟻活得快樂,這也是令人費解,卻又真實存在的悖論。

在前些時候,林旭初次完成洗心革麵式的頓悟,他的人格正朝神格逐步演化,這是不可抗拒的自然之力。猶如那些蠕動著瘋狂啃食樹葉的毛毛蟲,它們終有一日將要羽化成蝶,其實這個過程與主觀意願無關,純粹是自然而然的結果。對此,人類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神祇不是人類,即便祂們曾經是人類中一員,又或者是其他的智慧生命。問題是當完成封神後,祂們都會自然而然地向神明的標準靠攏。

何妨追憶一下那些過往大名鼎鼎的神祇,祂們多半是在初封神時轟轟烈烈,越往後行事就越低調,直至最終銷聲匿跡。

大概許多凡人以為祂們是隕落了,當然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倒也不完全排除這種可能,隻是在沒有大規模神戰發生的和平時期,大批神祇相繼隕落,那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一言以蔽之,祂們的心靈已經變成了真正的神祇之心,再也沒有從前那種爭強好勝的想法,隨之便淡出了人們的視野之外。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22:28
038 變亂
當那些有血有肉的鮮活身影化作了印成白紙黑字的曆史典籍,隨著歲月變遷成為了難以考據的古老傳說。直至傳說也被當作了夢囈般虛無縹緲的神話解讀詮釋,紙頁泛黃書籍漸漸被人們淡忘之時。

縱然你曾是驚才絕豔,名動四方,縱然創立了不朽功業,大義微言,一切到頭來也仿佛是什麽清風過耳,留不下一絲痕跡。在時間的偉大力量麵前,任何存在都不足以自傲,時間的流逝可以抹去世間的痕跡和烙印。這就是屬於神祇們的最終宿命,當曾經的輝煌燦爛遠去,短暫的絢爛喧囂過後,終要歸於沉寂。

凡人們已知最古老的華夏神祇是“燭龍”,據說祂生活在鍾山上,負責維護整個世界運轉的自然平衡。

鍾山這個地名不可考據,更很少有人知曉燭龍的身世來曆和生平履曆,甚至連祂具體做過些什麽事情,通通都成了一連串放大的問號。

在僅有的涉及燭龍的古籍資料中,隻剩了下一則先天真聖共工為奪取洪荒水域的霸權,而向這位資格最老的神祇燭龍發起挑戰的故事可堪一讀。不問可知,對於霸權半點興趣都欠奉的燭龍直截了當拒絕了共工的挑戰,隻是祂麵對著死纏爛打不依不饒的後起之秀,還是沒有選擇地出了手,燭龍很輕易便挫敗了神力強大的共工,跟著放祂走了。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出現過其他涉及燭龍的神話故事,不排除祂為了免除被人上門挑戰的煩擾,幹脆遷地為良。

後人唯一還能知道的是,燭龍依然在某處恪盡職守,履行著自己身為神祇的義務,專心致力於維護世界的正常運轉。

每逢林旭在不經意間追憶起這條燭龍的小故事,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便會自心底裏油然而生,這是對自身命運的不祥預感嗎?

假如沒有半路隕落,抑或是莫名其妙地死於天人五衰,林旭日後會不會也走上燭龍的這條老路呢?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在神祇漫長的生命旅程盡頭,自己的人生結局會是怎樣收場,林旭所能把握的隻有眼前的這一刻,好好珍惜眼前人。懷著如此複雜難明的心情,林旭緩步走進一切陳設布置返璞歸真的舊山神廟,一路上他穿庭過戶,徑自來到後院,這裏是隻屬於林旭任意支配的私宅範圍。

“夫君,您回來了。”

正在為一盆生長得鬱鬱蔥蔥的茉莉.花修剪枝葉,狐女靜姝遠遠望見林旭的身影便欠身施禮。來到了近前,林旭伸手攙扶她起身,笑著說道:

“嗯,離兒還好吧?”

“今日祂跟合兒出去瘋玩了一陣,後來之後覺得倦了,現在該是睡下了。”

考慮到心智成熟需要時間的自然積澱,與生俱來的神力也要有足夠的控製力才能運用自如,林旭沒有拔苗助長,而是任由兩個孩子順其自然地如一點點地長大。現如今,林離與林合兄弟倆從外表看來仍然隻有三、四歲的年紀,與那些同齡的人類小孩一樣,正值活潑好動到了極致,恨不得整天招貓逗狗的年齡段,這小哥倆委實頑皮得叫父母們無可奈何。

這時,林旭打量著兼有婦人成熟風韻和少女清純狡黠雙重特質的狐女靜姝,隻覺得一顰一笑莫不是動人心旌,他不禁感慨九尾狐一族的血統神奇之處。

闊別多日,平常本尊金身又窩在靜室裏不出來,林旭主動伸臂攬住靜姝,柔聲說道:

“來,陪我出去走走。”

聞聽此言,靜姝的目光中閃過一抹驚異,她猜不出林旭為何有這種要求。

那些熟悉林旭的人都知道這家夥宅得到了一定境界,沒事派出化身到處亂竄也就算了,他的分身通常隻在山神廟中定時出現。林旭的本尊金身在沒有大事發生,或是外客到訪的時候,一年到頭不分寒暑都窩在靜室裏苦修參悟,自家妻兒想要見上一麵都不太容易。

“是,妾身從命,不知夫君您想要去何處?”

聞聲,林旭嘴角露出一絲淡然笑意,說道:

“嗬嗬嗬嗬,隻是隨便走一走。”

霍山中居住的人口持續增加,對自然環境也造成負麵影響,譬如說新移民在山坡上辛勤壘砌出來的成片梯田,在很多地方便已將搬來外形渾圓的山體,切割間隔成了棱角分明的階梯狀。

這些位於高處的梯田是依靠著風車提供動力,由從山腳下開始,直至梯田最高處的連續蓄水池塘逐級提水,然後自流灌溉莊稼。

沼氣池可以肥田,鄉民們弄來山林間的殘枝敗葉等物,發酵後用來施肥,再加上選育良種作物,這些梯田的畝產完全能跟關中地區,那些號稱畝值一金的膏腴肥田媲美。即便如此挖空心思增加產量,山中的食品供應不足還是解不開的個老大難問題。霍山中的許多人家到了農閑時節經常要吃糠咽菜渡日,這可不是誰號召憶苦思甜的矯情之舉,而是迫不得已的無奈,產出的糧食不夠吃啊!

來自於荊州的稻米經由江水東運至黃陂湖附近,其後沿水道北上淮水。途中為躲避葉飛軍的巡查阻撓,運糧船無法滿載航行,直接導致運量難以滿足霍山中的大小村鎮日常所需。若不是考慮到這個重大關切事件,林旭也不會急吼吼地親自出馬,跑去解決割據鄂州的葉飛軍。如今興漢軍勢力擴張到整個江水中遊,通往霍山的水路航運也就此暢通起來,林旭承受的壓力也能削減一些。

正是懷著一份如釋重負的心情,林旭才有閑情逸致與靜姝把臂同遊霍山,瀏覽著青山碧水和農人勞作的如畫場景。

.........................................................................

江陵興漢軍總督荊益各州軍政事務衙門

曆來氣氛肅殺的白虎節堂內,令人壓抑的寂靜被一陣急促腳步聲驚破。

一名風塵仆仆的探馬身背靠旗快步直闖正堂,當來到大廳門口之際,他單膝跪地,雙手捧起了身上背著的鐵匣,高聲說道:

“報!啟稟大將軍,鐵勒人一部,前日劫掠漢中郡與金州。軍報在此,請您定奪。”

緊隨其後,沒等陳涼思索清楚,又是同樣一陣充滿了慌亂意味的腳步聲在外麵響起。

果不其然,一名鎧甲被血汙搞得一塌糊塗的探馬狂奔而來,他跪在自己的同行身旁,氣喘籲籲地說道:

“報!啟稟大將軍,樊城守將急報,鐵勒軍派出遊騎搶掠鄉野,擊破我軍一部,郡守大人請求援兵。軍報在此,請大將軍定奪。”

短短半天時間之內,北方的州郡相繼又傳來了數份軍報,總體來說這些急報的內容相差無幾,鐵勒軍大肆南下劫掠,鐵蹄所到之處寸草不留。

聞訊後,恍如迎頭被人掄了一記悶棍,等到陳涼反應過來,他登時氣得一巴掌拍碎了幾案,目眥盡裂地說道:

“擊鼓,聚將!老子要北伐,天殺的龜兒子鐵勒佬,老子要你們全家死絕。”

說不得,此番鐵勒人肆無忌憚的劫掠殺戮,算是徹底攪亂了興漢軍的作戰計劃。業已啟程開赴子陽城,預備進逼巴郡的水師在接到軍情告警的訊息後,不得已立即循著原路折返江陵大營。

前期囤積於漢中一帶,預備用於陸路伐蜀的糧秣物資,多被鐵勒人的遊騎付之一炬。

事態發展到了這一步,興漢軍不可能冒著被斷絕後路,甚至丟掉老巢的風險進攻蜀地。即便陳涼起初本沒有討伐異族的念頭,現在也必須有所表示,不然無法對部屬們和治下的民眾交待。

昔日起兵之時,在陳涼的示意下,興漢軍所打出的旗號便是“驅逐韃虜,恢複華夏”,興漢軍從一開始就擺明了自身的華夏正統立場,宣誓絕不與異族侵略者妥協媾合。而今,事情已然到了這步田地,陳涼若是食言自肥,他還如何與抗擊外敵不力的大秦朝廷劃清界限,今後哪會有賢才願意來投奔這個信用掃地的新生政權呢?

鐵勒人南下是符合一般規律的演變結果,不是老天故意跟陳涼過不去。不僅是漢水流域受到侵襲,原本由洛陽朝廷控製的豫州南部,包括南陽郡在內的許多城池也都被鐵勒人奪占了。

隻懂劫掠,不事生產,堪比蝗蟲的百萬遊牧民族把富庶的關中、隴右禍害得差不多了,現在看樣子他們是打算挪動一下向南發展。

興漢軍諸將到齊之後,司徒雅第一個跳了出來,他拍著胸脯說道:

“南陽郡務必要控製在我軍手中,不然鐵勒人想來就來,想走便走。大將軍,此事生死攸關,切不可養癰遺患哪!”

司徒雅是坐在陳涼左手邊第一的位置上,這代表著首席武官的尊崇地位,這邊他剛一說完,坐在對麵的陳涼族侄陳立也跟著起身,拱手說道:

“大將軍,鐵勒人騎射技藝冠絕天下,南陽一帶多是平原廣野之地利於騎兵驅馳,請您三思而行。”

聞聽此言,力主征討的司徒雅動彈兩下嘴唇也沒說出什麽。這倒不是他畏懼陳立的大將軍親族身份,而是陳立說得沒錯,此事有必要仔細斟酌一下。

鐵勒人從小就成長在馬背上,他們平時除了放牧之外就是射獵,部落中隨便拉來一個成年男子都可說是合格騎兵和優秀射手。

興漢軍的核心部隊無非是陳涼最初招募來的那些浪跡江湖的亡命之徒,以及從荊州成建製投降的秦軍改編而來的步兵部隊,這班人馬的戰力如何不必多言,麵對大規模騎兵衝鋒,隻怕是很難扛得住。在荊南地區與大秦南方兵團之間進行的那場短暫而激烈的戰鬥,對興漢軍造成最大威脅的無疑是秦軍那支數量不算多的騎兵部隊,主要傷亡也是由騎兵突擊導致的。

盡管那些隸屬於秦軍南方兵團的騎兵,是來自於隴西和河北的秦軍中百裏挑一的精銳所組成,不過出身於遊牧民族的騎兵沒道理比他們的大秦同行水平差吧?

深呼吸數次,陳涼迫使自己盡快冷靜下來,然後他環顧左右說道:

“我意已決,三日後出兵攻打南陽。陳立、陳休,你們率領一支偏師佯攻武關牽製住鐵勒人,其他人隨我出征南陽。”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22:29
039 征討
一言九鼎!在興漢軍來說,大將軍陳涼的決定就是基本方針,這一點用不著懷疑。

這時,苗仁輔轉頭看了看一聲不吭的老冤家司徒雅,開口說道:

“大將軍,我軍以兵員幹練而論,當屬水師將士最強,南陽一帶河流水淺,僅容先登和鴛鴦舟之類的小船通行,您是不是認真考慮一下?”

聞聲,陳涼自信地一笑,擺手說道:

“那就不必了,前些時候,有人送了我一件模型,你們來看。”

兩名親兵抬著一輛大車的微縮模型來到白虎節堂,在座的將領們好奇地圍攏過來打量這輛全長僅有尺許的微縮模型。車輛細節刻畫得中規中矩,就連車輪上的輪輻和一側高起車廂上覆蓋的生牛皮跟鐵製泡釘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如今,河北地區被東胡人殺得十室九空,行走百裏都難見人煙。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生存下來的秦人,若非強悍得不似人類,再不然就是借助於更為先進的武器裝備。這輛車就是河北地區秦人迫於生存壓力發明出來的偏廂車,主要功能是用來對付來去如風的遊牧騎兵,效果也是經過實戰檢驗的。這件器物是太行山神龍石耳日前送給陳涼,用來聯絡雙方感情。

說到底,龍石耳比不得林旭投資大下注早,也比不了大江龍君敖平家大業大,祂隻能是放低了姿態,希望今後陳涼得勢能對飽經戰亂的河北多多關照。

用審視的目光來回打量著這件玩具似的車輛模型,司徒雅摸著下巴,好似若有所思地說道:

“這是武剛車嗎?不過細看起來,好像又不大一樣啊!”

司徒氏也算是老秦人貴族世家源流,但祖輩上就混得不怎樣,司徒雅也撈不到多少恩蔭實惠。當年資曆尚淺之時,他也在河北駐軍混過幾年。駐紮北地的秦軍是以車、步、騎的混編軍團為主力,因此司徒雅對武剛車和輕車之類的各種戰車也有所接觸,留意觀察之下,他倒也看得出一些名堂。

望著手下們不明所以的各異表情,陳涼大笑起來,介紹說道:

“此物名叫偏廂車,在車子前後各留有鐵索快速聯結。要是圍成車陣架起火器弓弩,嗬嗬嗬嗬,大都督,這車陣怕是不亞於你水師的戰船吧!”

司徒雅想象了一下陳涼所描述的這個場景,連連點頭說道:

“嗯,此等重車專司防守倒也合用,隻是拖動這麽多戰車,隻靠人力怕不成啊!若要大量調用牲畜的話,沿途草料消耗量太大,我軍在北線積蓄的糧秣被毀,隻用在南陽一戰倒還可以,行動距離再遠一些,糧秣補給便要跟不上了吧?”

“不妨事,本座已命人改裝了一千輛偏廂車,隻要這次用得上那就夠本了,下回該怎麽辦,到時再說。”

聽了陳涼如此表示,司徒雅點了一下頭便不再言語,在座的其他人也談不上有什麽像樣的意見,這件大事就此拍板決定了。

常言道:三軍未動,糧草先行。日常供給士兵食用的糧食,供應戰馬的一般草料和精料,全加起來數量多得嚇死人。興漢軍延續秦製向所屬州郡鄉鎮收取的各類賦稅當中,也包括了每戶農家必須上繳的五捆稻草和一鬥黑豆,這些用來供給大軍所需的飼料。由於在前不久,漢水以北的州郡被鐵勒人突襲焚毀了不少囤積的糧秣輜重。這次為了整軍備戰,陳涼臨時縮減了包括對霍山的糧食交易在內的許多開銷項目,最大限度集中資源保障供應前線戰事,這個情況很快引起了林旭的關注。

...........................................................

大將軍府邸後院的庭院中,一架獼猴桃生得鬱鬱蔥蔥。蔭涼之下,林旭慢條斯理地喝著茶,坐在他對麵的陳涼則顯得很尷尬,低聲下氣地解釋說道:

“林大哥,不是小弟不講信用,實在是力不從心,隻能拆了東牆補西牆。這一仗打完,一定補上差額。”

聞聲,林旭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啪嗒”一聲把一隻手鐲樣的銀白色金屬物件丟在石桌上,說道:

“好了,我知道你也不容易,這個小玩意送給你,滴一滴血在上麵。”

“滴血?什麽玩意這麽邪門?”

荊州乃是春秋戰國時代的楚國故地,楚人素來篤信巫蠱之術,因此西南一帶巫風盛行。在如此普遍的社會風氣影響之下,陳涼時常被下屬們提醒防範此類事物。雖然不懷疑林旭有什麽不良企圖,他心裏麵也始終難免覺得怪怪的。當陳涼把手鐲模樣的金屬器物套在左手的手腕上,跟著又滴了一滴鮮血上去。霎時間,眼前彩光連閃,光幕出現了複雜得叫人頭昏腦脹的虛擬畫麵,到處都是閃爍的文字和數字,不同顏色和形狀的標識物在眼前晃來晃去。

若非陳涼的平衡感一向不錯,光是瞪大眼睛看著這些一窩蜂般湧出的玩意就要嘔吐了,太叫人眼花繚亂。

手扶著石桌緩緩坐下,稍微定了定神,陳涼驚異地說道:

“這……這是……”

“嗯,數字化戰場顯示係統。算了,這些話說了你也聽不懂,算是一件法器。該怎麽用,這有附帶說明,你自己慢慢琢磨吧!”

拋下這麽一句話,習慣了當甩手掌櫃的林旭施施然地飄然離去。如此輕描淡寫地提供協助,不代表他對陳涼的關注度下降了,隻不過是另有一件事需要林旭去處理罷了。

....................................................................

巫山神女峰山神廟

“哎呀!林山君,稀客呀!您怎麽有空造訪寒舍?”

得到手下們的稟報,正在替心愛的寵物西貝貓沐浴的巫山君蕭柏琅,如火燒屁股一樣來到山神廟門口,一見麵祂就滿麵堆笑地問候著。

林旭神色曖昧地一笑,說道:

“哦,我剛去了一趟江陵,想起咱們相約的日子快到了,故此前來登門叨擾。”

“尊神裏麵請,來人哪!奉茶待客,記得用我收藏的那罐雲雨茶。”

寡人有疾的巫山君蕭柏琅性好漁色,祂在山神廟裏豢養的姬妾歌妓多達四位數,不過平生最愛的卻是祂那隻寵物西貝貓,簡直旦夕不可與之分離。縱然是接待林旭這樣身份的貴賓,蕭柏琅仍不忘把這隻小貓抱在懷中,不免使人懷疑祂是否有著戀物癖。按道理說,如此舉止有輕狂之嫌,但林旭見多識廣,對於曾經誤入天雷文遍地晉江的他來說,眼前這點狀況純屬旁枝末節。

待得雙方坐定,林旭示意蕭柏琅屏退了身邊的侍者,這才壓低聲音說道:

“蕭山君,不知蜀中狀況如何?”

“唉,朝秦暮楚,互相攻伐,永無寧日啊!我本以為陳涼那小子能揮師西進,早些讓蜀人過上太平日子,不想又出了鐵勒人這檔子事。哦,對了,尊神可知鐵勒人緣何南下?”

聞聽此言,林旭也皺起了眉頭,緩緩說道:

“消息不是說因為大軍供給不足,需要打草穀……莫非此事另有文章?”

自命手握獨家新聞的蕭柏琅一邊撫摸著西貝貓,一邊笑吟吟地說道:

“普度慈航那老妖怪跟鐵勒大汗鼓吹說江南金陵有王氣,若是哪一路義軍占據了金陵必定北伐中原,驅逐他們這些異族。天曉得這種鬼話思結禰度居然也信了,這不就派了大軍南下,想要一直打到江南去。”

一想起修煉邪菩薩的普度慈航那個老妖怪,林旭恍然記起上次吃虧的事情,不免麵露憤恨之色,說道:

“又是這個老東西,哼!早晚有一天我會收拾它的。”

這時,幾名侍女蓮步輕盈地走來,奉上了一壺香茗和幾樣精致茶點。兩位地祇暫時停止交談,身為地主的蕭柏琅笑著招呼說道:

“來,尊神且嚐嚐我這巫山雲雨茶,不比你那霍山中的天柱煙嵐差上幾分吧?”

經過精心烘烤的茶餅被碾成細細的茶粉,中間又過了羅篩,以高溫沸水衝泡出來的綠色茶湯,看上去頗為渾濁,讓林旭聯想起了露天積水特有的濃重綠色,他不禁皺起眉頭。

對於習慣了衝泡散茶的林旭而言,他是極其不欣賞這些傳統茶道的產物,當即一擺手,開口推卻說道:

“此言差矣,天下各地出產別有不同,喝茶這種事又豈能強求一致?”

“哈哈哈哈,林山君這話說得甚是在理,凡事皆強求不得呀!”

與林旭相視開懷大笑之後,蕭柏琅的眉宇間浮現一抹憂色,輕歎說道:

“唉,人間世事紛擾,我等神祇自可坐看潮起潮落,天地之事非你我所能淡然處之。林山君,近來在下夜不能寐,夜半驚起之時,待醒覺後已是汗流浹背,某敢問林兄可知是何緣故?”

聞聲,林旭的眉梢微動,笑著說道:

“天下足令我輩憂心忡忡者,不外乎大勢與大劫。此間是是非非,如人寒天飲水,冷暖自知罷了。”

響鼓不必重錘敲!林旭和蕭柏琅打機鋒似的對話,已經把各自的想法都闡述清楚了。既然是在私下裏商議事情,祂們為什麽不能明說呢?道理當然是有的,一是為了掩人耳目,其次是遮掩天地的耳目。

誠然,天道難欺,但並非不可欺。神祇討論天道變化,首先就要有被天道修理的思想準備,為了以策萬全,林旭和蕭柏琅有誌一同地選擇了隱語交談。

由於近期驟增的片界撞擊融合事件超出了人類的觀感範疇,除卻如火山爆發、地震、氣候突變等等表麵現象,可以被凡人觀察到,不過真正懂得發生了什麽變故的人寥寥無幾,即便是極少數知情者也不敢隨意開口。倘若這樁消息傳揚出去,因此惹出了什麽禍端,在因果牽纏之下,縱使神祇也是要吃不了兜著走,天底下自然多得是明哲保身的聰明人。

這時候,一副愁眉苦臉模樣的蕭柏琅拍著手說道:

“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呀!”

見狀,林旭好氣又好笑地瞥了祂一眼,還不得不勸慰說道:

“俗語說,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蕭兄何必如此悲戚,天道之下,我輩也不過是螻蟻,你又何必耿耿於懷呢!”

“尊神說得極是啊!我輩在凡人眼中榮光無限,他們又豈知你我的處境堪比監牢囚徒,看似尊榮無限,實則身不由己,何日方可得真自由?唉,難了。”

至此,雙方談話氣氛顯得十分壓抑,隻有那隻不懂事的西貝貓還在調皮地抓撓著蕭柏琅的袍袖。

盡管心情沉鬱,林旭此刻故作輕鬆地一笑,說道:

“蕭兄,這段日子涉及興漢軍之事要勞煩你多費心,我得盯住黑山老妖免得這家夥又出來作祟。你想必也聽說了,此獠屠戮百萬生靈似是為了煉製魔道法寶。近來它全無動靜,反常者必為妖,我隻恐沉寂下去的黑山老妖發動起來,到時定然是石破天驚之舉。興漢軍與蜀地方麵的事情,全都拜托尊神了。”

聞聽此言,蕭柏琅也強打起幾分精神,笑道:

“豈敢,這本是我份內之事,林山君盡可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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