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侠] 五嶽獨尊 作者:老螃蟹 (已完成)

 
li60830 2017-3-26 13:54:3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9 21281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22:58
070 世界
神識是由生物體的獨立意識和精神提煉加工出來的一種超凡力量。雖說神識不似魂魄那樣是易被損毀,難於再生的貴重品,但是神識嚴重受損後,即使神祇能用願力加以修複傷害,真的要恢複到受損之前的狀態也需要一段漫長時日。

九重之台起於累土,合抱之木生於毫末。由此可知,關於法則的任何一點微小變化都是與整個世界中的億萬生靈息息相關。譬如說,在一個標準大氣壓之下,淡水會在一百攝氏度開始沸騰汽化。倘若這條法則改成了水在五十度沸騰,那麽老百姓從今往後就隻能改吃夾生飯。如果覺得前麵的這條改動還不算太要命的話,那麽其他一些變動就更加值得留意關注了。

天空中的太陽,它賴以發光發熱的核聚變,需要滿足超高溫和超高壓的環境條件才能開始運轉。在地球上,人類製造出來的核聚變反應要麽是靠核裂變產生的高溫、高壓充當引信,再不然就是動用耗能極大的激光束聚焦來個賠本賺吆喝。假設在法則修改之後,核聚變的溫度標準下降到一千攝氏度,估計隨便來一場普通火災就能引得這個世界變得跟太陽表麵一樣熾熱,這件事可就一點都不好笑了。

自覺開銷太大無力負擔,林旭趁著合道狀態下自己的神識還能維持一段時間,著手對法則進行解析。

兩個天道係統彼此傾軋不休,打得不亦樂乎,二者終歸還是有一些共同點的。天道的法則是來源於大道,而後再根據各自的實際狀況進行修正,因此許多基礎法則方麵都是天道通用的,不會個體差異而有所不同。

清氣上升,濁氣下降,靈魂必須遵循六道輪回和堪稱普世價值的因果律,林旭對這些構成了世界基礎的法則興趣濃厚。

平時的天道是處於高度戒備狀態,妄圖一窺天機的家夥,那是要準備好被雷劈的,最低限度也要有被天道修理到生活不能自理的思想覺悟。而今,林旭如同進了金庫的小偷一般,隻管甩開膀子起勁地劃拉著有價值的信息,這種肆無忌憚的歡樂時光自然有限得很。很快,一股無形壓力開始迫近,對林旭的神識的消磨也變得愈發強烈起來。

感受到爭鬥中的兩個天道已經生出警覺,對自己這個闖入者的排斥力持續增強,林旭不無遺憾地歎息說道:

“到此為止了嗎?也好,要找的東西已經到手了,不如歸去。”

心生退意的林旭把想法付諸行動,核心目標既然達成,他也摸清了天道對神祇的製約力度如何,這樣才能準確知曉如何行事不會觸發天道懲戒,此行收獲頗為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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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成形,這件事對於一方天地而言是值得濃墨重彩大書特書的重要事件,畢竟從此徹底脫離了無盡虛空的威脅,也得以遠離危機四伏的時空湍流區。然而,正應了那句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的古語,這場天地劇變對於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的凡人們,狀況就大為不妙了。

持續了一段時間的天道紊亂,直接引發了十日並出的天地奇觀,成千上萬的凡人在焦渴和灼傷的痛苦煎熬中緩慢死去。許多人經受不住極端高溫天氣的炙烤而暴斃,也有一些是因為找不到水源焦渴死去,又或是在因為氣候反常,天象異變而引發的集體癲狂中,稀裏糊塗地便丟掉了自家性命。總而言之,這個麵目一新的世界是誕生在人類哭泣哀號聲和累累白骨堆之下。

為了確保多年的投資不會打了水漂,大江龍君敖平和巫山君蕭柏琅在前段時間輪換著照看江陵城,所以在這場空前的浩劫中,陳涼和他的大多數手下毫發無損,比起跑斷腿的神祇們還要來得輕鬆。

忽然見到許久不曾露麵的林旭,已經憋了一肚子問題的陳涼搶步上前,他拉著林旭的胳膊問道:

“林大哥,到底是咋回事?您也別瞞俺,現在就算是天塌地陷,俺也能坦然麵對,隻管說吧!俺撐得住。”

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某位以性格執拗而留名青史的改革派大能,如此信誓旦旦地宣誓自己的堅定信念。問題是在物質層麵上,後兩者姑且不論,天變絕對是人力所無法抗拒的浩劫,倘若說天地之威還不足令人恐懼,那也未免吹破了牛皮。即便是到了人類登上月球,即將奔向火星的宇航時代,地球年均氣溫波動幾個百分點,仍然可以叫一票大人物紮堆開會討論對策的重大危機。

相形之下,這一方天地發生的劇烈天變,起危害程度完全不能稱之為變化,隻能說是不折不扣的大災變

不考慮當前的一季,或者今年的農作物絕收造成的損失和影響,單是大量人口因高溫和其引發的一係列變故而死亡,已是叫任何一位領導者頭疼到用腦袋撞牆都不能解決問題的天大麻煩。

無論前方出現的敵人再怎麽強大狡詐,歸根結底是可以用智慧和勇氣戰勝的,這是陳涼的信念。如今的難題則是麵對著一場天災浩劫,人類引以為傲的聰明才智和不懈鬥誌,此時聽起來都更像是個不太好笑的笑話。陳涼唯一的指望就是求助於人類以外的大能,比方說眼前這位臉上掛著一絲苦笑的故人林旭。

聞聽陳涼的要求,沉吟躊躇了一會,林旭還是搖頭說道:

“這是天道有變,災禍是無可避免的,隻能忍耐等它過去。”

“難道一點法子都沒了嗎?”

聽了回答陳涼還不肯死心,即使近幾日氣候正在逐漸恢複正常中,這個過程中死去的人也是成千上萬哪!

無奈地瞥了陳涼一眼,林旭繼續解釋說道:

“這幾日我已命九峰鎮作坊連夜趕製了一批神像,等請幾位神祇開光之後送來,回頭你分發下去,多少也能緩解一下天災淫威。”

經過開光的神像能承載神祇的神力和領域力量,或是永久,或是暫時性的支撐起俗稱為“聖居”的儀式場所。等到完成了布置之後,通常信徒們隻需依托這尊神像為中心,就可以等到它不斷轉化眾生香火供養的願力為神力,然後再消耗神力用於調節十裏八村的小氣候。當然了,這些治標不治本的小手段在神祇們看來隻能算是糊弄人的把戲,頂不得什麽大用。

事實如此,對於如溺水者般恨不能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的陳涼來說,這個法子也算得上濟世良方了,他急不可耐地向林旭追問道:

“不知幾時才能到啊?”

“七日之內。”

這時,一聽林旭的答複,陳涼立馬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他連聲說道:

“太慢了,太慢了。這樣不行啊!林大哥,不能再快一些?”

林旭轉念又想到了天道管製紊亂的情況,估計天道用來監控神祇行為的那套監察係統也差不多停擺了,現在稍微用上些違規的手法估計沒什麽大礙。於是,他停頓一下,點頭說道:

“唔,那就兩天之內吧!”

“多謝大哥鼎力相助。”

最要緊的事情談完了,陳涼始終繃緊的麵部皮膚驟然鬆弛下來,好似忽然又老了幾歲的樣子。見此情景,林旭忍俊不禁地說道:

“如何,這些日子,你一定很難過吧?”

聞聽此言,攢下了滿肚子苦水的陳涼,不由得唉聲歎氣起來,說道:

“唉,誰說不是啊!過去俺是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現在不成了,睜開眼就得惦記著荊州、益州這幾百萬口子人吃喝拉撒,再加上這活見鬼的天氣。林大哥,不瞞你說,俺都三天三夜沒合上眼了。”

林旭滿是同情地拍了拍陳涼的肩膀,安慰他說道:

“嗬嗬嗬嗬,今晚上你能睡個安穩覺了吧!日子再難熬也能熬得過去,保重身體徐圖日後麽!”

天道有變,既是好事也是壞事。過去的片界天道殘缺不全,規則法條中留存著大量漏洞可資利用,神祇們要在凡間顯聖,花費神力低得可憐。若非神道另有的規則尚可製約神祇胡作非為,考慮到人道因果不好沾染的關係,神祇們真格橫下一條心,甚至可以在片界內橫行無忌地做事。而今,兩個片界天道相互吞噬,一個新世界的天道正在生成中。這狀況就好比隨手把兩張千瘡百孔的破報紙疊放在一起,透光漏風的窟窿自然會比先前少了許多。

當前,由片界融合所產生的新天道尚未最終定形,不過合道的機會給了林旭窺探到了不少內幕消息。

毋庸置疑,神祇們未來的日子會過得更加拘束,不趁著眼下所剩不多的宣傳時機狠狠撈上一票,怕是連養老錢也賺不出來了。

庇佑生民是收攏信徒和香火的大好時機,機會很是難得,談到孰輕孰重,林旭也能分得清楚。照例把好處分潤給了幾位盟友一部分,再把自己和地祇們開光過的神像以空投方式,第一時間送達那些還有幸存者的城鎮鄉村。

天底下的聰明人從來都不缺的,不僅是林旭一夥地祇如此作為,在這一方天地之內,幾乎所有能出來活動的神祇都自發組織起來。一貫懶散的龍族也破天荒地舉族動員力量,在沿海各地村鎮集市分發神像建立聖居,或者幹脆開放了位於內陸水係的大小水府,收容那些因災害蔓延而走投無路的生靈入內避難。

在六道眾生之中,欲求最為強烈,感情也最為豐富的人類信徒,無疑是神祇們獲取香火的核心資源。

若是一方世界的人類徹底絕滅,神祇就像大草原上被一場白毛風刮沒了羊群的牧人一般茫然無助,因而祂們無論如何也不能容許這種惡劣情況發生。與此同時,修行者的各大流派一改往日深居簡出的低調行動方式,開始廣開方便之門,允許在自家洞府附近的山民進入洞天福地棲身避難,提供了大量食水藥品救濟災民。正是在上述多種超乎於人力之上的存在幫助之下,這場世界形成之初的浩劫才沒有釀成更嚴重的後果,可說是不幸中的萬幸。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22:59
071 新生
剛不可久,柔不可守!隨著時間推移,世界成形所引發的一係列天災,肆虐範圍和災害影響都在同步萎縮,這場應該隻出現在噩夢中的災劫終於慢慢淡出了人們的視野。

大約在林旭造訪陳涼居所的第五天,包括“十日並出”等影響到整個世界運轉的異常天象率先消失了,緊隨其後,是諸如白晝可見星辰起舞等超自然現象。雖說酷熱難當的氣溫和幹旱焦渴的土地一時半會無法恢複常態,不過伴隨著幾場淅瀝瀝的小雨及時落下,被凋萎枯黃的草木和火災燃燒後殘留的黑色灰燼覆蓋的大地,此時也略微泛出了少許象征生機的綠意,對生活幾近絕望的凡人也看到了一線希望曙光。

世界跟片界究竟有什麽不同?單獨拿出這個問題詢問,估計標準答案都是沉默不語,對於身在其中的凡人而言,這不是他們能夠答複的。即使向神祇征詢意見,但凡不想背上信口雌黃的惡名,祂們也唯有歎息搖頭的份。

對於普通人,世界跟片界之間沒有差別,至少他們看不出有什麽不一樣。每天照舊是日升日落,一年四季的冷暖更迭,餓了得吃飯,渴了要喝水,在常人所能接觸到的層麵沒半點不同。舉個例說明一下,這就像一個在電腦開機之後隻會玩係統自帶掃雷遊戲的終極電腦小白,不論他是用什麽操作係統,隻要是視窗係列的產品,那就不會耽誤他每天照例掃雷的“正經事”。

普通人察覺不到的異樣變化,那些透過日常現象,觀察到事物本質層麵的人類智者,依靠著經驗和直覺才能隱約感知原先的片界,與現今的世界究竟有何不同之處。

受到了天變的困擾,這個新生世界中的人們陷於比戰亂還要殘酷百倍的水深火熱之中,那種身臨絕境的痛苦煎熬隻有親曆者才能領會一二。

情況出現好轉,由於異常天象造成的巨額財產和人命損失,仍非短期能夠彌補。為此,在中原這片土地上逐鹿爭雄的各方諸侯不得已選擇罷戰息兵。當務之急不是跟敵手對戰,而是考慮如何撫恤遺孤,恢複農業生產,力圖把民眾的生活恢複到常態。因而,在接下來的整整一年時間裏,整個世界的戰事都處於一種波瀾不驚的平穩狀態,偶爾出現了局部衝突那也是擦槍走火所致,誰都沒有氣力再開始一場戰爭。

在這個特殊時期,大家都為活著而努力,戰爭靠的兵馬錢糧,現在什麽都缺,仗是打不起了,休養生息才是唯一主題。

巴蜀諸郡一百一十萬人口,荊州諸郡大約九十萬左右,這是陳涼的興漢軍政權花費了一年時間統計出來的人口數據。這個略有水份的統計數字,較之天變發生前的官府檔案記錄,銳減了足有六成之多。這還隻是紙麵上的損失,那些被地方豪強隱匿起來,不在官府黃冊名單上的人口究竟在天災中消失了多少,絕非人力可以計算出來的。

麵對著這樣一組令人氣餒的悲催數據,陳涼是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荊襄和巴蜀的狀況遠好於那些受災至為嚴重的地方,諸如赤地千裏的河西之地,許多市鎮都變成了不見活物的人間鬼域。

新生世界這段寶貴的休養生息時光,隻是不得已的權宜之計。神祇與神祇,妖魔與妖魔,修行者與修行者,凡人和凡人,以及上述不同層麵之間各種力量的矛盾衝突都隻是被暫時遮蓋起來,終歸要來一次總清算。目下的這種平靜宛若一場暴風雨來臨前的刹那平和安寧,這份平靜維持的時間越久,終將到來的那場風暴就注定了越是猛烈狂暴。

江陵總督府書房

“唉,到了現在還缺糧。林大哥,你有什麽高招嗎?指點一下小弟如何?”

會哭的孩子有奶吃!陳涼算是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哭窮這套把戲,即使糧食供給不像他說得這麽緊張,陳涼仍然樂此不疲地作出一副恨不能親身沿街乞討的可憐架勢,妄圖博取林旭的同情,從中撈取更多好處。

聞聲,林旭會意地一笑,他不慌不滿端起了黑釉茶碗,一麵吹開飄浮的茶葉,一麵漫不經心地說道:

“引進良種,革新農具和耕作方式,這樣能用最少數量的農夫耕種田地,不就等於提高了糧食產量?”

擺明車馬要吃大戶,陳涼根本不滿意林旭的敷衍態度,他腆著臉說道:

“這……大哥你說的這些東西哪有啊?”

聞聽此言,林旭斜眼瞥了一下滿懷期待的陳涼,不動聲色地說道:

“霍山中有的是好東西,不過那些都不對外教授的。你說要是有些小賊不死心,隔牆有耳偷偷摸摸地學了去?哎呀,那也是與人無由哇!”

當初,為了亡妻薛夢穎許下一樁宏願,積修十萬功德換取超脫。自此以後,陳涼對那些凡人輕易不會接觸到神秘領域產生了濃厚的學習欲望,他的求知之心可謂急切。隨著後來興漢軍的根基日漸穩固,略有閑暇的陳涼遂遣使下書聘請各地的高人名士前來江陵講學,其中也包括了不少半公開的修行者門派大佬。所以說,在這方麵他也是狠下了一番功夫的。而今,關於功德、因果之類的常識,陳涼所知詳盡程度絕不亞於一般修行者。

沉思片刻,陳涼參透了林旭的想法,立時大笑起來,說道:

“哦,俺明白了,偷師不算結下因果。”

前番為了貓鬼作祟之事,陳涼派寧采臣趕赴霍山延請燕赤霞,計劃沒有變化來得快,不等寧采臣找到大胡子道士,越巫就已經替陳涼解決了貓鬼問題。這一次又要派人前往霍山辦事,陳涼理所當然地又想起了寧采臣,當即派人傳喚他前來麵見。

一碰頭,陳涼也不多廢話,吩咐說道:

“采臣,即刻放下手上的所有活計,帶上最精明強幹的部屬前往霍山踏訪,卿務必把這一路上所見所聞,一字不漏地記錄下來。哦,千萬記好了,無論在霍山瞧見什麽新鮮玩意,一概畫成圖紙帶回來呈給本帥過目,聽清楚了嗎?”

寧采臣是個聰明人,盡管陳涼說得含混不清,他也聽出了弦外之音,多一句話都沒問,躬身施禮說道:

“是,下官領命,我這便去準備。”

寧采臣的身影從書房中消失,林旭閃身從屏風後麵緩步走出來,說道:

“對了,你下一步的計劃是什麽?”

荊州加上益州,這塊地盤建立一個小王朝都夠使喚了,三國時代的劉備還沒有陳涼這麽大本錢不也照樣稱帝了。隻不過打從看完了林旭和諧刪節版的《三國演義》,陳涼並沒有跟風一塊喜歡劉大耳朵,更沒瞧得上孫二代,世之梟雄曹操雖然被高看一線,可惜也沒有博得他的歡心。若問陳涼瞧不上眼的道理再簡單不過,因為他覺得這三個開國之君都太小家子氣。

聽到林旭的提問,陳涼抬手對著牆上的《大秦全輿圖》看似不經意地比劃了一下,說道:

“我打算先征討東南,收複西北,最後掃蕩北方。”

突然勾起這個話頭,林旭不是對爭霸天下有了什麽興趣,這是別有所圖。

抬眼看了看陳涼,林旭語焉不詳地說道:

“哦,我得提醒你一聲,你小子命中注定的強敵在東南。要是不用上十二分氣力,隻怕你是千般算計到頭來都為他人作了嫁衣裳,自己小心哪!”

隻要是林旭說出口的話,不管乍一聽起來多不靠譜,又是怎樣荒誕不經,陳涼也從來不敢輕忽大意。此時此刻,不斷品咂著林旭這句話的含義,陳涼的臉色迅速陰沉下來,額頭上的皺紋深度足夠夾死蚊子,他遲疑著說道:

“……真有這麽邪乎嗎?”

“唔,我還有事情,先行一步,好自為之。”

丟下一句沒頭沒尾的警告,也沒有解釋清楚的意思,林旭就這樣不負責任地消失了,隻留下滿頭霧水和一肚子忐忑的陳涼獨自玩著猜謎語的遊戲。直到想得腦袋都開始疼了,陳涼方才意識到天色已晚,到了該用晚飯的時間。這一餐飯菜雖稱不上豐盛,倒也都是陳涼平常愛吃的菜肴,隻是他滿腹的心事,縱是龍肝鳳膽之類的珍饈也是難以下咽,陳涼草草吃了兩口便撂下了筷子。

推開書房的大門,陳涼對守在門外的中軍官說道:

“速傳苗將軍來見本帥。”

“是,標下得令!”

大約在兩柱香時間之後,一席便裝的苗仁輔出現在書房中。聽到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背身對著房門的陳涼開口說道:

“苗將軍,今日派往江南的細作可有軍情傳回?”

聞聲,苗仁輔一愣神,跟著拱手說道:

“回稟大將軍,最新一份情報是上個月的。”

這時,陳涼點了一下頭,繼續說道:

“在東南,哪幾路諸侯的實力較強?”

“回大將軍的話,吳侯祝重發,彭蠡大帥小霸王薛皋,還有閩越……”

猛然間抬手打斷了苗仁輔的匯報,陳涼轉過身,目露驚異之色,說道:

“等一等,你剛才說薛皋?”

“正是,此人早先一直用江湖上的諢號,人稱小霸王,前不久他登台拜帥才公開了真名實姓。”

陳涼思量一會,說道:

“知道他是何方人士嗎?”

“麾下隻聽說薛皋此人出身於荊北,籍貫郡望在何地,細作尚未有詳情傳回,故此末將也不得而知。”

聽到了這裏,陳涼像是自言自語說道:

“真的這麽巧?”

很快,陳涼把疑惑拋在腦後,衝著苗仁輔擺手說道:

“噢,你接著往下說。”

見狀,苗仁輔自然不猜不透陳涼在琢磨些什麽,況且他也不想知道答案,類似揣摩上意這種事是鑽營官場的小人才喜歡幹的。苗仁輔一貫自視甚高,自詡為忠臣良將國之柱石,他又怎麽可能用奸佞之徒的標準來要求自己呢?因而,即使明知陳涼有心事,苗仁輔也不願意多花精力用來揣測頂頭上司究竟在想些什麽。

咳嗽了一聲,苗仁輔接著剛才的匯報說道

“是,再有就是僭稱為越王的方全寶和閩越王方守鑫。”

兩個廚子談做菜,兩個屠夫談殺豬。陳涼跟苗仁輔,他們一個是帥一個是將,全都帶兵打仗的主,這倆人湊在一塊自然要談一談本行。

在心裏盤算了一下,陳涼直接了當地說道:

“在這些人當中,誰的實力最強?”

“吳侯祝重發,吳軍號稱二十萬之眾,水師約有五萬,在江南各路諸侯當中,他的地盤和兵員皆是首屈一指。”

這個實力最強的祝重發的確很有嫌疑,陳涼還覺得不大放心,又問道:

“那薛皋呢?”

雖然苗仁輔不明白陳涼為何對這個籍籍無名的小軍閥特別有興趣,他也懶得多費心思,說道:

“呃,前方細作探察得不大清楚,總該有個三五萬人馬。”

“哦,這麽少?”

轄地跨越荊州和益州,在陳涼治下有百萬民眾,興漢軍雖說被前段時間的大災變害得相當淒慘,畢竟行伍中人都是選拔身強力壯的成年男子。無論是協同組織起來抗災自救,還是說到個體的生存能力,無疑都要比那些民間的老弱婦孺強得多,如今,興漢軍正規軍的規模也就維持在十五萬人左右。相形之下,兵力與興漢軍旗鼓相當的吳侯祝重發可算是個不好惹的對手,隻及得上一個零頭的薛皋就實在算不上威脅了。

難道不是他?這個念頭在陳涼的腦海中一閃而過,隨即他拉著苗仁輔叮囑說道:

“嗯,火速加派人手打探消息,務必把江南一帶的各路諸侯弄個明明白白。”

“是,末將得令,我這便去安排。”

目送苗仁輔離去,陳涼轉身看著地圖,視線聚焦在江水以南的廣闊地域,喃喃說道:

“江南……命中注定……”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23:00
072 吳侯
江南丹陽郡吳侯府邸

大氣恢宏的殿宇建築鱗次櫛比,宮殿下方的台基逐級升高,直至使來訪者必須以純潔地四十五度角仰望,如此才能窺見正殿的大門。飛簷鬥拱映襯之下,巍峨的建築群聳峙如山嶽突兀,王者括有四海的胸襟氣度顯露無遺。

“啟奏吳侯,放眼當今天下群雄能與您爭雄的人物不多,在江水之南唯有興漢軍一家而已。那江漢之地水網縱橫交錯,乃是水師戰船用武之地,興漢軍由江水等河流湖泊循著水路,東可抵大海之濱,西至巴蜀岷水,南越五嶺,北及河洛。他們自起兵以來收降了前朝的多路水軍,士卒將佐也多是秦軍留存下來的老兵宿將。近些年來,臣聽聞那陳涼勵精圖治,在打造戰船器械方麵手筆頗大,想來所圖非小。特別是那龜船和神威無敵大將軍炮,真可謂船堅炮利,若與之爭雄水上,我軍勝算委實不大。”

這名峨冠博帶裝扮的年輕文士,在一副鞋拔子臉的祝重發麵前高談闊論,大有羽扇綸巾指點江山的名士架勢。

貌似用心傾聽著講解,祝重發時而微笑點頭,時而垂首沉思,忽然他插言說道:

“本侯記得水戰曆來是鬥船力而不鬥人力,以順風勝逆風,上遊勝下遊,大克小,堅勝脆。今我軍處於江水下遊已處劣勢,若要拉平優劣,此事甚難哪!”

聞聽此言,這名年輕文士很是讚賞地點了點頭,拍手說道:

“吳侯明鑒,實情確是如此。”

這時,祝重發站起身在大殿中來回踱步,過了一會,他開口說道:

“先生適才所言絲絲入扣,難不成便無法可想了嗎?”

“哦,倒也不盡然,有法故有破,致勝之機總是有的。”

“哈哈,還請先生不吝賜教。”

這位天生相貌醜陋的吳侯祝重發,正是昔日林旭在山間野廟撞見過的那個小和尚四郎,隻不過他的身份地位早已是今非昔比了。

大秦帝國遷都洛陽,無力討伐四方草莽英雄,以至於天下大亂。彼時,祝重發棲身的那間寺廟不幸被亂軍燒毀,僧徒也多被無辜屠戮死於非命。祝重發十分機靈地從廟牆的狗洞出逃回家,隻是家中也無糧糊口,他隻好一路行乞到了富庶的江南投身義軍。後來祝重發娶到了一個好老婆得以鹹魚翻身,從此便順風順水地坐到了副將的位子上。三年前,便宜嶽父鄧斌被秦軍水師的一枝毒箭射中麵門,傷重不治而死,祝重發在一幫鐵杆擁躉的支持之下正式成了這支義軍的新領袖。

率軍討平了秦軍在江南的殘餘之後,祝重發自封為吳侯,風光可謂一時無兩。

年輕文士一抖袍袖,高聲說道:

“彭蠡澤以西諸郡多在小霸王薛皋之手,此人聲名顯赫且勇力過人,然在下觀之,薛皋名過其實,並無治軍理政之才。吳侯若能從他的手中奪占江州、尋陽、豫章和廬陵等諸郡,憑此翼護江南丹陽諸郡,自可高枕無憂矣!”

聞聽此言,祝重發低頭認真地思索了一會,說道:

“如此說來,薛皋是一定要滅的?”

“正是,若不以彭蠡澤為藩屏,江東終不得固守。”

其實從自己的本心來講,祝重發不覺得陳涼就能輕易滅掉自己,實力旗鼓相當而已。不過現在他正處於厚養人望,積累人脈的起步階段,無論對方在說些什麽,也不管是否合乎心意,祝重發統統都要一概表示虛心接受,如此才能彰顯出禮賢下士的誠意。這位年輕文士乃是江南有名的青年才俊,在他的背後更有世家大族暗中支持,縱然祝重發覺得他說話有危言聳聽之嫌,此刻也隻能連連頷首,不能隨便提出異議。

這堂課聽到了這裏,祝重發也覺得差不多了,隨即他起身衝著年輕文士作揖說道:

“某謝過先生不吝賜教,請到偏殿稍事歇息。”

“既是如此,餘先行告退了。”

送走了這位客人,祝重發隨後轉向了旁聽了好半晌,大眼瞪小眼的一幫心腹幹將,征求意見說道:

“汝等覺得此事如何?”

一名黑臉虯髯的壯漢站起了神,他本事淮右土豪出身,最看不慣那些高門大戶的作派,滿是不忿地說道:

“哼,誇誇其談的書生之見,好大口氣也不怕抻了舌頭。那薛皋某見過,使得一手好戟,開得三石硬弓,可射高飛鳥雀,又有推翻暴秦的聲名在身。這些年來,慕名前去投奔的遊俠和江湖中人數以千計,就算那薛皋無治政之才,也不是個軟柿子。勞師遠征能速戰速決也就罷了,萬一陷在彭蠡澤抽身不得,那興漢軍趁虛而入,咱們豈不全成了甕中之鱉?”

祝重發聽了反對意見仍然不置可否,又轉而跟另一名心腹謀士詢問說道:

“曉春,你覺得呢?”

布衣文士微微一笑,起身說道:

“啟稟吳侯,臣下以為不妨一試,我軍進取乃是正理,總不能局限在這江東一地,僻居一隅成不了大器。”

正當此時,大殿之外的一名持戟武士高聲叫道:

“啟稟吳侯,靈霄觀許真人求見。”

聞聲,祝重發那張陰沉沉的鞋拔子臉也忍不住抽動了兩下,沉聲說道:

“快些有請。”

不多時,一名身著鶴氅的年邁道士出現在大殿門口,祝重發也不敢托大快步來到門口,躬身施禮說道:

“多謝許真人庇護一方生民,祝某代江南諸郡百姓向您叩謝大恩大德。”

聞聽此言,須發皆白的老道士笑著攙住作勢下跪的祝重發,連聲說道:

“無量天尊!貧道此舉乃是順天應人,安敢歸功於己?況且,此番浩劫是天變所致,非生民作孽之故。正所謂天作孽猶可為,何勞吳侯如此大禮相待?”

聽了這番話,祝重發難得地笑容滿麵,說道:

“許真人,快請上坐。”

平心而論,對於修行者而言,積修外功和修煉內功,如同人類習慣用兩條腿走路一樣是常態,如果突然間缺了一條腿,那就隻好玩金雞獨立了。

初衷跟林旭要不遺餘力地扶植陳涼上位是一樣的理由,代表著金丹派一脈的許真人也對身為一路諸侯的祝重發下了重注。倘若沒有信徒和信眾,宗教就不可能發展存續下去。在一個民智未開的時代裏,普羅大眾多是愚昧無知的愚夫愚婦。即使少數智者明白事理看得清趨勢潮流,但他們更加深通明哲保身之道,絕對不會去幹那種費力不討好的事情。所以,有沒有朝廷下達的政令扶植,這對一個教派的發展壯大無疑是具有天淵之別的影響因素。

不僅是陳涼的興漢軍跟祝重發的吳軍,幾乎每一個能上得了台麵的割據勢力,背後要麽是有著某個教派支持,再不然就是被某個神祇選中了。

須知,所謂的亂世不僅是指人類屠殺人類的混亂世道,非人者同樣要麵臨著新一輪的勢力洗牌,隻不過在開始階段的參賽者人數雖多,笑到最後的大贏家隻有一個名額罷了。

雙方分賓主坐定,這位很有幾分仙風道骨之氣的許真人一擺手中拂塵,說道:

“前日貧道收到一則可靠訊息,興漢軍身後有多位神祇替那陳涼撐腰,吳侯切不可掉以輕心哪!”

爭霸天下這條不歸路,注定隻能產生一個勝利者,失敗者的下場通常都是很可悲的。這種成王敗寇的規則從未有過改變,不想被後人憐憫的話,那就得搶先一步把對手變成先人。

聞聲,祝重發的眼神變得銳利冰冷,沉聲說道:

“不知是哪幾位神祇?”

聞聽此言,這位許真人笑得很是淡然,擺手說道:

“吳侯又何必多此一問?事已至此,唯有迎難而進一途,莫非你還有放棄這份王霸基業的念頭嗎?”

一聽這話,祝重發不禁為之語塞。的確,權力這杯美酒是世界上最為甘美的毒藥,一朝入喉,那種醺醺然的暢快之感便令受用者永生永世都不可能放下,明知飲鴆止渴死路一條,終歸是欲罷不能。

深呼吸平複了一下紛亂的心緒,祝重發肅容說道:

“難道真人今日前來,隻為了與我說明此事?”

“嗬嗬嗬嗬,自然不是。近日我靈霄觀中來了一名遊方道士,自稱有一件軍國利器,貧道看過之後也大受啟發,故此送來與吳侯一觀。”

說罷,許真人從袍袖中抽出一疊厚厚的紙張遞給了祝重發過目。

“唔,這是……”

快速翻閱著手中的這些圖紙,祝重發忽地麵露驚喜之色,立刻拍著大腿說道:

“好哇!這震天雷雖不能及遠,然威力絕倫,開山裂石不遜於火炮,吾得此無憂矣!”

不問可知,哪怕天道沒有普遍意義上的自我意識可言,隻有近似於生物本能的簡單思維能力,即便如此,天道照樣是玩弄力量製衡這套把戲的絕頂高手。沒轍,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會打洞,天道的製衡本領也是稟賦自帶的功能。

出於來源尚未可知的本能,天道不會容忍任何力量失去製約,在天地間肆無忌憚地擴張下去,失控的力量對天道本身構成了威脅,對於養育萬千生靈的一方天地來說,同樣算不上是什麽好事。

對於那些妄圖永生不滅的修行者,天道最初是采取了鐵腕鎮壓的策略,你想要逆天嗎?當然可以,不過天要滅你的時候,你也別抱怨什麽。這腳上的皰,是你自個走的。

類似五雷轟頂級數的天劫,隻算小菜一碟,後麵還有更厲害的多重劫數等著逐一品嚐呢!諸如什麽情劫、心魔劫、天魔劫,一樣接著一樣下來,一直等修行者的實力成長到天道認為難以滅殺的程度,或者幹脆說是必須投鼠忌器的地步。到了這時,天道就轉而采用驅逐方式,徹底以斥力將修行者放逐出這一方天地。一句話,我們這不歡迎你待著,覺得哪涼快您就趁早涼快去吧!

天道的這種強力驅逐行為,修行者則稱之為“飛升”。說白了,無非是天道容不下太過強橫的存在,迫使修行者必須遷移到容忍限度相對寬鬆的新世界繼續生活,譬如說由道門所把持的三十二天界和佛門的西方極樂世界。

林旭身兼兩個世界的優勢也算是公然開了金手指作弊器,他巧妙地利用各種隱蔽手法,不斷試探天道設定的限製底限。在找準脈門之後,開始偷偷摸摸地提升了這個時代火器的生產技術水平,這個變化使得整體戰略平衡朝著有利於興漢軍的方向大幅推進。

要知道,天道的眼睛裏不揉沙子,況且它也是不可能被蒙蔽太久的。察覺到了林旭耍了花樣,天道沒有采取什麽過激的製裁手段來對付他,畢竟這是大勢所趨,天道反而逐步放鬆了對本世界之內火器研究者的限製。特別是天道允許這些人以靈感迸發和狗屎運等大.躍進獨有的方式,跨過那道原本若有若無的神秘界限,在機關算盡冒了偌大風險的林旭看來,根本屬於坑爹不打草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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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3 氣象
這位可稱是道貌岸然的許真人,此刻看著吳侯祝重發喜形於色的激動表現,表麵上聲色不動,實則心中的喜悅也是難以言喻的。僅是嘴角上那一抹笑容活像條偷雞得手老狐狸的神情變化,便已出賣了許真人心中的真實感想。

祝重發手上的這份圖紙,以圖文並茂的方式描述了一種新式火器震天雷,以及作為震天雷簡裝版的霹靂彈。前者是標準的超量裝藥爆破類火器,雖然近百斤的重量略嫌偏大,然而,其爆炸威力也絕不是泛泛可比,後者的爆炸力僅相當於手榴彈,份量稍微沉了一點也是沒辦法的。差不多可以說,隨著火器技術的新一輪擴散升級,這個世界的戰爭進入了冷熱兵器混用時代,不複早前那種興漢軍火器一家獨大的局麵。

這位尚不知曉姓甚名誰的傑出發明家,不但研究出爆炸火器,還弄到了興漢軍在戰場上啞火射失的大型火箭,對這些難得的樣品進行拆解和逆向研究。而今,專程拿出來向人炫耀,兼且用作敲門磚的兩樣火器,隻是這位仁兄從前練手的塗鴉之作,那些最新仿製品和新設計圖紙全都壓在箱子底下秘不示人。

不見兔子不撒鷹!凡事都和盤托出,一旦碰見卑鄙小人後果是很嚴重的。不想被人吞沒了自己苦心孤詣研究出來的成果,最好別這麽輕信旁人的道德水準,不夠奸猾的人在紛繁複雜的現實中是活不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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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命於興漢大將軍陳涼,寧采臣再度踏上了尋訪霍山之旅,此行他是通過運河從淮南繞道而行,轉道前往霍山。

駐足在客船的船頭,舉目遠眺著晨曦時分江家集升起的嫋嫋炊煙,寧采臣不禁追憶起與聶小倩的過往種種,心中思緒雜陳。不知不覺間,一葉快捷的輕舟便已深入到了霍山腹地。

昔日,大江龍君敖平從中作梗,釀成了一場規模浩大的內澇水患。林旭為了平息災禍,在泄洪時動用法寶“趕山鞭”強行在霍山中開辟出了一條東流入大海的筆直河道。如今,這條看似不可思議的水路業已成為外地商賈往來霍山的通衢大道。但凡是需要前往位於霍山深處市鎮的商旅們,隻需在淮水下遊的碼頭換乘吃水較淺的輕舟,循著這條筆直寬闊的河道逆流而上,很快就能直抵九峰鎮外的河港碼頭。

這一路旅途上的安穩妥帖,可謂是盡得水路交通便利的裨益。時至今日,已經少有人想得起這條水路那段具有苦難過程的身世來曆。

“哎,大家都來看哪!新出鍋的炊餅!香噴噴的脂麻火燒!”

“哎,走過路過的客官您請上眼哪!本店是百年老號,童叟無欺。”

“俺們這花布是染色結實經洗耐用不掉色,你老不買不打緊,停步瞧一瞧哇!”

在直通河濱碼頭的街道兩側,販售各色貨品的商鋪鱗次櫛比,匾額一字排開,別提路邊那些高聳的招牌幌子已然占據了行人頭頂上的大半個天空,人們抬頭時幾乎看不到藍天。在各家店鋪的門口,夥計們賣力地大聲吆喝,節奏感頗強的叫賣聲此起彼伏,不遺餘力地宣揚著自家的特色貨品,在這條街上往來穿梭如織的稠密人流,擠得行人們隻能加快步伐。

說不得,九峰鎮上市井繁華人聲鼎沸的熱鬧場麵,不僅令興漢軍這幫可算是從鄉下來的土包子看得傻了眼,曾經造訪過洛陽和丹陽這種商業大都會的寧采臣亦是嘖嘖稱奇。

倘若是換在天地大災變之前,這等喧囂繁華的都市在各地倒也還有不少,其實算不上太稀奇。然而,剛剛經曆了那場席卷整個世界的浩劫之後,滿目瘡痍的中原大地上再想尋覓這般繁榮興盛的市井民生景象,那當真不是一樁易事。

負責隨行保護寧采臣安全的興漢軍步軍奮勇營裨將楊毅,此時樂得咧著一張大嘴東張西望,他活像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漢頭一遭進城,口中止不住連聲誇讚說道:

“寧參軍,這地方果然是個花花世界,好東西真多呀!”

在最初的驚詫過後,寧采臣重又恢複了心如止水的超然姿態,他所關心的是陳涼交托的探察任務,逛街當然不包含在內。

打量一下隨行人員溢於言表的那份興奮勁頭,寧采臣不得不提前敲打他們一番,免得惹出什麽事端,隨即板著臉叮囑說道:

“告訴弟兄們,在此地務必要謹守規矩,切莫無端惹出是非。咱們是客人,來此不要失了禮數。”

“哎,瞧您說的,這事隻管放心便是,在咱自家地頭這幫兔崽子也不敢作什麽太出格的事啊!到了外頭還能由著他們的性子來嗎?”

穿著一身裁剪得體綢布衣裳的楊毅,走起路來一副風風火火的樣子,不管怎麽看也不像個正經生意人,論及風度氣質倒是跟那些窮人乍富的山大王們有一拚。

一行人之中,無論走到何處,楊毅總會搶在最前頭,穿過了九峰鎮的中心廣場,一眼窺見山神廟偉岸的山門造型,他張大了嘴巴,驚歎地說道:

“我的乖乖,好家夥,這太闊氣了。寧……帳房,這該不是皇帝佬住過的地方吧?”

聞聲,寧采臣麵帶笑容,他用手中的折扇一指門口懸掛的匾額,說道:

“這是供奉霍山神的山神廟,你瞧這上頭明明白白都寫著呢!”

饒是皮糙肉厚的一張老臉,楊毅此時也禁不住泛起一陣微紅,抓耳撓腮地說道:

“哎呀!寧帳房,您就別寒磣俺了,這字它認識我,可是老子不認得它呀!”

一聽這話,寧采臣哈哈大笑起來,說道:

“楊兄,下次軍中再開掃盲班的時候,我勸你一句還是別逃學了吧!”

“中,這回等俺回去就好好學兩天。”

談笑風生之中,寧采臣帶領著一幹人等邁步進了山神廟。在一個有真神存在的世界裏,途經廟宇宮觀門前過而不入,這會被視為對神明不敬的表現,他們左右沒什麽要緊事,這方麵的禮數還是不要欠缺為好。

林旭成功汲取了地球上中國現存三大宮殿式建築群的精華元素,這座九峰鎮山神廟的規模之宏大威嚴,殿宇恢弘壯麗,幾乎堪與大秦帝國古都鹹陽的宮殿群相媲美。這裏的一座座建築無不是咄咄逼人,充滿了唯我獨尊的派頭。如今,此地是留給信徒們供奉朝拜霍山神的儀式場所,正主林旭則一早就躲在天柱山下的舊山神廟安心享清福去了。

在九峰鎮山神廟這邊沒什麽正經事,日常事務打理和祭祀儀式主持都交給了一班凡人廟祝全權負責。

別看這些職業神棍的同行在地球那邊玩得很嗨,忽悠大款和官員有著源源不斷的香火錢還可以隨便花銷。在有真神存在的地方,他們比普通人還要曉得個中厲害,一個個都是夾著尾巴做人。漫說是到外麵大肆招搖撞騙花天酒地,即便暗地裏貪墨了一個銅板,恐怕都得有死後被清算到十八層地獄裏反省的覺悟,所以借給他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在林旭這隻大老虎鼻子底下玩出什麽花樣來,壓根用不著擔心這些神棍假會借神祇之名為非作歹。論及明哲保身這門學問,神棍們才是真正的專業人士。

見了寧采臣和楊毅一行人等舉止談吐不俗,精氣神也非比尋常,一位山神廟的廟祝主動迎上前來,稽首說道:

“幾位看來甚是麵生,莫不是初來九峰鎮?不知諸位是要進香,還是前來還願的呢?”

楊毅躍躍欲試地想要開口,被身旁的寧采臣一把拉住。及時阻止了楊毅肆意妄為,寧采臣轉頭笑著對廟祝說道:

“我等是受興漢軍陳大將軍委派前來祭祀霍山府君,另外我等欲在山中活動些時日,還要請廟祝行個方便。”

虎踞兩州之地的興漢軍名聲大噪,隻要不是聾子,肯定不會沒聽過陳涼的名頭。這時,廟祝臉上的笑容馬上又多了幾分,他作勢相請說道:

“噢,既然如此,幾位貴客請裏麵用茶。”

這時,寧采臣也不客套,還禮說道:

“多謝,那我等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說一千,道一萬。興漢軍跟林旭這位霍山的真正主宰者之間,雙方迷霧重重的曖昧關係是瞞不過明眼人的。

長久以來,產自於九峰鎮及其周邊村鎮的各類武器裝備,以及火器等軍需物資,海納百川般輸送到江陵供給興漢軍使用。反之,食品難以自給自足的霍山,必須依靠來自雲夢大澤沿岸地區的糧食輸入。在當今這個戰火紛飛的年月,兵器鎧甲和糧食同為戰略物資,一般民間商人根本不敢妄想染指其中,誰都知道這些敏感物資的大宗交易,幕後必定隱藏著看不見的黑手。

明知雙方存在著如此緊密地經濟聯係和經貿往來,偏說在台麵之下沒有什麽勾勾搭搭,這種胡話說了出去連三歲孩子都不信。

神棍們是靠著一張伶牙俐齒的嘴皮子和好眼力跑江湖混飯吃,他們既要能說會道,又得知道什麽話斷然不能說出來,看人眉眼高低的本事更得分毫不差。既然如此,那些連普通人都能看出苗頭的征兆,廟祝們又豈會心中無數?

安置寧采臣等人在偏殿休息奉茶,這位言行舉止恰到好處,總是令人感覺如沐春風的廟祝欠身說道:

“諸位客人請稍候片刻,在下尚需向尊神請示,少陪了。”

“哦,客隨主便,您無需如此客氣。”

神棍們的辦事效率還是很不錯的,寧采臣等人杯中的茶湯還沒冷掉,這位廟祝就已經折返回來。見到寧采臣的麵,他滿臉堆笑地雙手遞過一塊黑漆漆的鑄鐵牌子,說道:

“這是通行腰牌,凡在這霍山之內,尊神所轄地域市鎮鄉村,諸位盡可來去自由。”

寧采臣起身雙手接過腰牌,他從袍袖中掏出一隻荷包,說道:

“謝過廟祝,這是一點香火錢,小小心意,萬勿推辭。”

見狀,廟祝笑嗬嗬地接過荷包,跟著隻覺手狠狠往下一墜,明白荷包裏定然是金銀,他喜笑顏開地說道:

“嗬嗬嗬嗬,在下這就替幾位客人在尊神金身前點一盞長明燈,祈求諸位一帆風順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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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4 踏訪
“多謝!我等這便告辭了。”

得到了通行許可,也向地主進行了報備,此次前來山神廟的主要目的既已完成,寧采臣也不想繼續浪費時間,他當即起身向廟祝道別。

出了金碧輝煌的九峰鎮山神廟,寧采臣一行人遵照陳涼的再三吩咐,開始踏訪霍山中的溝溝坎坎,不敢有半點輕忽懈怠。

在霍山這一畝三分地,棋差一著的虎妖霍山君已經成了曆史名詞,這位鐵杆倒林旭派盟主狼狽逃竄百越之地,顯赫一時的霍山妖盟就此作古。隨著林旭聲名日漸響亮,霍山的各路妖王也漸漸息了與之爭雄的心思,自願或是不自願地當起了安分守己的良民。

平心而論,林旭這位山神爺對待妖怪們還不算太苛刻,除了不許妖怪們隨便吃人之外,基本不插手妖怪們之間的恩怨糾葛。

話雖如此,某些時候林旭還是得把妖王們召集起來開會,要求呈報山中各處生態環境的保持情況,這一點實在是有些莫名其妙。妖王們大多覺得這位山神爺的要求太過另類,不過它們又沒什麽實際損失,浪費點口水能有什麽大不了的?諸如什麽哪一座山上的兔子多了幾隻,何處樹木被風吹折之類,凡此種種雞毛蒜皮的小事,隻管一五一十地跟林旭講了。久而久之,妖王們也都習慣了到林旭的山神廟定期匯報自家地盤上的情況變化。

籍由如此春風化雨般的溫和手法,林旭在霍山中建立起了完備的統治體係,居民們也可以安居樂業了。

許多本來看似不太實際的浩大工程,在得到了技術支持和財政方麵的物質刺激後,也在這塊位於群山環抱之中的土地上萌芽成長起來。

這一日,聽聞傳言後,寧采臣一行人前往在距離九峰鎮不過二十多裏路之外的村子考察,當臨近山邊率先映入眼簾的奇觀,正是遠方那片整齊劃一宛若台階的梯田。說不得,那些泛著灰白色的石砌田埂,由山腳開始便逐級抬升一直延伸到了山頂位置。在那些業已蓄滿了水的梯田裏秧苗茁壯成長,遠望過去頗有幾分登天梯的架勢,這一幕情景不由使人看得心旌神搖,直覺不似身在人間。

隨同寧采臣前來的一名總督府書吏由衷地讚歎說道:

“玄妙啊!此地真乃鬼斧神工也!”

在農耕時代,總體社會生產力太低,農業所能養活的全脫產人口數量也是有限的。即便在一般被視為脫產者的讀書人群體當中,想要找到幾個分不清韭菜和麥苗的極品書呆子,這事也挺不容易的。無論怎麽說,耕讀傳家也是華夏的一項優良傳統嘛!

寧采臣等人朝著這片梯田出發,待得來到了近前,他們又有了新發現。舊時在家,每逢趕上了春季插秧,或是秋收夏忙之類的特殊時點,寧采臣這個書生也得跟著下地幹農活,因此他對伺候莊稼的手藝並不陌生。此刻進入到田間地頭,寧采臣迅速意識到了重大發現。在他手邊這片梯田裏種植的水稻,植株長勢比起一般品種似乎要強出許多,稻子的秧苗粗壯挺實,分蘖也多了近一倍的數量。

哪怕此時還不到能準確估算出畝產多寡的時節,憑著自己的經驗,寧采臣也敢拍著胸脯打包票,這種水稻的單產很是很驚人。

提高糧食單產是個什麽概念?假設一畝地增產十斤,一萬畝增產那就是十萬斤。假設興漢軍治下的荊州和益州引種這些良種作物,不言而喻對於糧食產量增加具有何等意義,這樣的革新無論怎樣加以歌頌都不為過。意識到陳涼吩咐的事情可能有了眉目,寧采臣心潮澎湃,勉強壓抑著那顆砰砰亂跳的心,派人找到了在附近田地裏施肥的一名老農。

見了這位本地農夫的麵,寧采臣馬上客客氣氣地施禮說道:

“這位老人家,不好意思打攪您了。敢問老丈,這田裏的稻種是從何而來?”

這名五十多歲年紀的老農夫赤膊著上身,他的下半身隻穿一條牛鼻褌,頭上戴著竹篾編成的鬥笠,不顯瘦弱的身軀被陽光曬成古銅色。

聞聽寧采臣的問話,剛放下手裏糞勺的老農露出了憨厚笑容,說道:

“哦,俺們都是從鎮上農資站賒銷來的。”

猛然聽到一個陌生的名詞,寧采臣楞了一下神,跟著追問說道:

“農資站?那是何地?”

這時,老農打量著對麵的一行人,像是恍然大悟般指點著說道:

“噢,俺知道了,你們都是外地人吧!”

“是啊!我們是從荊州遠道而來。”

寧采臣的彬彬有禮博得了老農的好感,他頷首笑道:

“嗬嗬嗬嗬,農資站是專門售賣種子、農具和肥料的去處,俺們本地人憑著保甲證賒欠下來,秋後以後再用收上來的糧食償還。”

聞聽此言,寧采臣已經知道該怎麽著手了,再度躬身施禮向老者道謝,說道:

“謝過老丈指點,小子們就不打攪您了。”

轉身離開梯田,寧采臣低頭沉思不語,精力充沛的楊毅則拉著身邊的一位同僚開了腔,說道:

“我說鮮於大人,咱們這一路上你都一聲不吭的,難不成是有啥心事?”

陡然被楊毅這個楞頭青點名到了自家頭上,鮮於閔在驚異之餘,隻好哭笑不得地說道:

“非也!在下本就不通農桑稼檣之事,再者,再說此行寧參軍才是做主之人,在下也不便開口啊!”

楊毅這個大大咧咧的家夥是天生自來熟,他不依不饒地拽著鮮於閔,辯駁說道:

“哎,鮮於大人此言差矣。你我同在興漢軍中效力,自當精誠團結輔佐大將軍共謀大業才是,豈能如此蠅營狗苟不求上進呢?”

聞聲,已經被楊毅弄得沒了脾氣的鮮於閔,這時唯有連聲附合說道:

“楊裨將教訓得是,在下確實沒多大長進。”

鮮於閔之所以如此態度消極地對待公務,原因很簡單,他的家族在位於河水之北的河內,妻妾子女也丟在了嶺南。

分處這南北兩地的親眷同族皆是生死不明,隻留下鮮於閔孑然一身,他終日裏老是一副意興闌珊,鬱鬱寡歡的模樣也就可以充分理解了,遇見這種倒黴事,提不起精神也是人之常情。雖說陳涼早前為了籠絡示好這位秦軍宿將,不惜放下身段替他做媒迎娶了出身荊州望族的幾名女子為妻妾。然而,鮮於閔麵對著人生的態度還是很消極。盡管沒有作出反對興漢軍的行為,但也談不到出力賣命,純粹是在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而已。

誠然,天底下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活人多得是,可惜人才難得。在爭天下的緊要關頭,統領一軍的將領能力高低,絕對是一件生死攸關的大事。

前番,鮮於閔雖敗於興漢軍手下,被叛軍擒下獻於陳涼馬前,那也是非戰之罪。無論把誰擱在那個受氣包的位置上,也很難有所作為,這不能算是鮮於閔的過錯。故此,陳涼在深心裏始終希望打動鮮於閔,讓他死心塌地替自己賣命,隻是一時之間還找不出合適的切入點來說服他。這次特為派了鮮於閔隨同寧采臣一道前往霍山考察,陳涼是打算借用那邊開放多變的社會風氣,刺激麻木不仁的鮮於閔,冀望著重新喚起他對未來生活和前途的渴望。

在九峰鎮的街市上,一家賣酒釀的店鋪門口,兩個看似遊手好閑的中年男子正在聊天,其中一人說道:

“老哥,你聽說消息了嗎?這回紅巾軍打下洛陽,大秦朝廷已經被滅了。”

來回奔波了數十裏路,一行人頂著頭上似火驕陽回到九峰鎮,寧采臣正準備跟人打聽一下農資站在何處,忽然聽到旁邊兩個閑人聊天說到了這樁大變故,他不由得麵色大變。

自從秦八十五世皇帝神秘暴斃於洛陽宮中,他的幾位宗室兄弟便趁機出奔外地,這些家夥分別聯合了地方實力派人物,隨即便搞出一幕一國並立四主的滑稽鬧劇。盡管在當時三位僭越稱帝的藩王都已宣布自己即位皇帝,奈何在多數依然效忠帝國的人看來,隻有洛陽朝廷才是根正苗紅的正宗傳人,餘者皆是亂臣賊子。

如今,洛陽城陷落於紅巾軍之手,始終吊著最後一口氣不肯咽下的大秦帝國也總算到了蓋棺定論之時。

“紅巾軍?寧參軍可知曉他們的來曆?”

平日裏無心顧及那些與己無關的瑣事,跟同僚們的來往也不多,習慣於借酒澆愁的鮮於閔消息來源很是閉塞。當他轉頭向寧采臣詢問,得到的答複驚得他目瞪口呆。

寧采臣是掌管興漢軍文牘檔案匯總事務的負責人,這些情報在經手的文書上麵時常被提及,寧采臣絲毫不會覺得陌生,滔滔不絕地說道:

“噢,紅巾軍也就是白蓮教的那些妖人鼓惑百姓而來。天下大亂以來,妖徒約定以頭纏紅巾識別敵我,他們在河東、河內、淮北諸郡聲勢都很大。前不久還攻破了臨淄,殺了一名僭越稱帝的藩王,不曾想他們發展得如此神速。”

聽到了此處,鮮於閔隻覺得一陣心驚肉跳,追問說道:

“河內也有紅巾軍?”

“不錯,這些邪教徒蠱惑人心很有一套,各地流民都願意聽信他們那些無生老母降世的妖言。”

話說到這裏,寧采臣看到鮮於閔的神情好似熱鍋上的螞蟻,這才醒悟過來,連聲道歉說道:

“對不住了,在下也隻是猜測而已。鮮於大人您的老家……唉,難怪會如此……”

話說半截,寧采臣忽然停下來,投來的目光中充滿了同情之意,他望著麵色陰晴不定的鮮於閔不再開口,縱有千言萬語此時也隻能變成一聲歎息。

毫無疑問,白蓮教是煽動民變造反的專業人士,善於利用民眾對官府的怨恨為自己火中取栗。可以說,在這些暴民洪流所到之處,各地的高門大戶基本沒什麽好下場。除非碰到是那種扼守險要之地,營建多年易守難攻,長期圍困才會陷落的堅固塢壁,尋常宅院的高牆深壕一類的防衛措施,根本阻擋不了如洶湧潮水般一擁而上的紅巾軍。

想清楚前因後果,鮮於閔已是麵如死灰,又像是突然一下子衰老了好幾歲。突然,他磕磕巴巴地對同僚們說道:

“對不住,是在下……失態了,諸位……見諒。”

在場眾人還有不明就裏的,寧采臣低聲嘀咕了一句“鮮於大人是河內人”,大夥都曉得為何鮮於閔表現如此不堪了,全都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此後,眾人也出言寬慰說道:

“原來如此啊!鮮於大人,請節哀。”

“是啊!這也是人之常情,您一定要放寬心,希望吉人自有天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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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5 牽動
天柱峰舊山神廟

敞開了所有門窗的大殿內人頭攢動,供職於林旭手下的各路總管和副將、裨將們在左側一字排開,右手邊則是擔當文職工作的文秘、書吏和文案。過往時候,這樣堪比皇帝早朝的隆重場麵很不常見,隻有在大年初一等特定的日子才會偶爾出現,因為林旭不喜歡這個前呼後擁,山呼萬歲的調調自我膨脹。

平和如水的目光掃視著一張張熟悉的麵容,林旭衝著下屬輕輕一擺手,示意落座議事,開口說道:

“寧采臣他們在山裏轉悠幾天了?”

聞聲,負責統籌對外事務的大總管王良責無旁貸,連忙起身說道:

“啟稟大老爺,到今天已有整整十日。”

這時,林旭不動聲色地點了一下頭,說道:

“那些該看的,他們都看到了嗎?”

偷眼瞧了瞧同僚們的臉色,王良得到了暗示之後,這才篤定地說道:

“……想必是看全了。”

聞聽此言,林旭頭也不抬地說道:

“九峰鎮的農資站最近不是在籌備搞培訓嗎?派人隱諱點告訴他們。”

“是,末將得令!”

經過了持續多年的驗證磨合以後,得到受眾們的逐步接受和認可,由林旭率先提出的神前誓書製度也到了瓜熟蒂落的收獲階段,開始了大範圍被推廣使用的急速發展。

不必諱言,凡人身在亂世之中,感受著身邊的社會秩序都處於崩壞邊緣,內心的惶恐是難以言表的。哪怕最為傳統的信用體係也是一樣的惡劣狀況,由於大家誰也信不過誰,才導致了嚴重的惡性循環。話雖如此,那些涉及到基本生活所需的貨物終歸要交易,天下間沒什麽地方能獨立生產所有生活必需品,同時也沒有過剩的資源和產品需要輸出變現,完全用不著與人貿易交流。

有鑒於此,不能因為忌憚交易過程中存在風險,該作的買賣就不作了。某些生意既不能不作,貿然作了又覺得不安心,這就是那個令人進退兩難的囚徒困境。

無論是在多麽困難的境況之下,交易雙方仍然需要一個基本互信的基礎。由林旭發明的誓書,以神祇的名義提供信用背書,完美地解決了一係列涉及信用的難題。譬如說,在簽訂協議之後,其中一方惡意毀約,那麽他需要付出的代價不僅是名譽掃地,更有被神明追究責任施以懲戒的現實威脅。即便退一步講,這個信口雌黃的家夥生前躲過了懲罰,等到他死後也得在林旭這裏再過一關。

締結誓書以後,惡意違約的犯罪成本是如此地高昂,乃至於令有心以身試法者隻要想一想都會覺得不寒而栗,所以林旭也從中誓書這份生意中撈取了最大份額的好處。

誓書本身的製作工藝並不繁雜,隻要在印刷好的空白格式文本上,由神明開光,再蓋上一枚標示著認證的印鑒,即可達成神前見證程序。目前,除卻林旭和黃世仁這個兩個首倡誓書的地祇,已知範圍內的大多數地祇也或是高調,或者低調地介入了這個領域。

盡管誓書這個行當處於高速普及階段,身為發明者的林旭也始終無法被後來者排擠出去,因為他手上有陰曹地府授予的陰魂收攏權力。

毫無疑問,作為誓書製度的最後一重保險,沒了霍山府君的印鑒,作為最終使用者難免感覺懲戒效力不夠大。因而,凡是有意涉足誓書這項業務的地祇,必須前來霍山與林旭協商,由他作為再擔保方,提高誓書的可信度和權威性。這些有求於林旭的地祇們,付出的代價是得從收獲的香火中分潤一部分給予他。誓書再擔保取得的香火收入,顯然沒有自家關起門來吃獨食那樣痛快,不過考慮到和睦同僚關係,今後有助於共同迎接未來的嚴峻挑戰,林旭現下也隻能笑談薄利多銷的好處了。

結束了會議後,林旭在舊山神廟的靜室內盤膝打坐,隨著胸口有節奏的起伏變化,兩道乳白色的氣息由他的鼻孔竄出不住伸縮往複,直如活物般靈動。這種情形內行人隻要搭眼便知,乃是練氣吐納的功夫到了相當火候才會顯現的外在特征。

“呼!”

林旭長長呼出了一口濁氣,結束了今日的吐納調息。隨即,他睜開眼睛便拿起旁邊幾案上擺著的一本道書,從頭翻閱起來,逐字逐句地品味咀嚼著個中滋味。

一本真正有內涵的書籍是不朽的智慧結晶,讀者隨著自身見識和閱曆的增長,每一次翻閱都會有新的體會,因此才能夠被讚譽為微言大義。在林旭看來,這本不甚出名的“太上忘情水道經”完全符合前麵的標準。他每每翻閱之後,總能感覺到有所增益,當之無愧是一本難得的好書。

前些時候,林旭以神木遺種窮桑為原料重塑肉身,獲得了踏足仙道的入門資格。此後,他在可供選擇的萬千典籍中選中了這本修成以後既無絕大神通,同樣也談不上利於速成的功法。

根本原因其實隻有一個,上手容易無門檻,修煉的進步雖談不上快捷二字,但也沒有止境,不容易走火入魔。

神祇的時間概念跟凡人是截然不同的兩碼事,假如祂們跟對方說很快如何,很大可能是在指五百年之後的計劃。反過來講,祂們要說不久前的話,那也完全可能是在談論一樁發生在一千年前的重大事件。這不是在故作姿態,對神祇而言,時間實在是太廉價了。一個人一生一世的時間放在神祇的意識中,也僅是如白駒過隙般短暫的一瞬間而已。

在古老的遇仙故事爛柯中,那位倒黴的樵夫旁觀兩位仙人下棋,一盤棋局終結之際,樵夫轉身才發現旁邊的斧頭都已經爛掉了。

無論先前的情況如何,一旦踏上非人者的旅程,曾屬於人類的許多東西就不得不被放下。

發生三百多年前的那驚天一役,克蘇魯神係降臨強攻這塊片界,遭遇本土神祇和妖魔的頑強抵抗,祂們未能如願。铩羽而歸的克蘇魯神係眾神們,暫且不論祂們究竟是什麽來頭,無疑都是屬於神魔之流,所以在祂們口中所稱的即將,估計最快也要三、五百年的光景。如今,距離著上一次的大戰已經過去了三百多年,照一般規律來推算,短則三年兩載,長則一、二百年之內,克蘇魯神係的這群域外神魔必定要卷土重來。

盡管留給林旭的備戰時間不寬裕,也沒緊迫到火燒眉毛的那個地步。基於磨刀不誤砍柴工的樸素真理,林旭索性放棄了那些可以速成,後期卻有嚴重隱患的修煉法門,特為給自己挑選了一門特性是四平八穩的功法修習。他還有時間慢慢增強實力,用不著立刻開始玩命。

“太上忘情水道經”的法門本身沒有速成的優點,林旭練起來的速度也絲毫不慢,若問道理也簡單,他在重塑肉身時選用了能找到的最好材料。

窮桑是上古神木扶桑的孑遺後裔,這種材質的優劣如何那是不言自明的。其後,林旭又參考了人體最優的經脈組合方式,要說單論肉身的資質高低,他現在的身體怎麽算也得是人類當中,平均五百年才能出一個的天才級數。倘若這樣高的起點修煉起來還不中用,那隻能說明林旭是個不折不扣的白癡,早點找塊豆腐一頭撞死算了。

“大老爺,太行山神老爺前來拜訪。”

收功後自動開啟的傳音法器中,此時傳來了大總管米龍的聲音。聞聲,林旭點了一下這個石缽模樣的法器,說道:

“好生奉茶待客,待我更衣之後便到。”

躺在石床上麵,林旭的神識轉入靜室外的神祇金身,神力幻化成了冕服,他緩步走過山神廟內曲徑幽深的回廊庭園,來到了作為客廳使用的琳琅閣。

神目如電絕非虛言,龍石耳遠遠地望見了林旭的身影,微笑著起身打招呼,說道:

“府君好聲悠閑哪!定然不知北邊的變故吧?”

聽了這話,林旭微微一愣,隨即搖著頭說道:

“龍山神,這話是從何說起?”

“嗬嗬嗬嗬,前日紅巾軍連下洛陽與中牟兩座大城,看來他們就快成氣候了。在下聽聞府君與白蓮教結有宿怨,難道不怕他們前來報複嗎?”

霍山的北緣距離洛陽直線距離不算很遠,那邊一樣有幾座供奉霍山神的鄉野小廟,不過香火就隻能說聊勝於無。這則消息林旭知道的不會比龍石耳更遲,他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說道:

“邪教橫行靠的是朝廷失去民心,地方官吏腐敗,百姓求告無門才會在絕望中被人蠱惑變成暴民,好端端的誰會拋家舍業去入邪教?若要探究根源,隻怕還得問一問是誰逼著他們入了邪教。白蓮教這路蹩腳貨色,攪亂天下他們的能耐是綽綽有餘,要說治天下他們就一竅不通了。充其量不過是一夥隻懂劫掠,不事生產的流寇做大了,有何值得大驚小怪?”

聞聲,太行山神龍石耳豎起拇指,歎息說道:

“尊神對此倒是看得通透啊!果然是拿得起,放得下呀!”

伸手接過了侍從端來的一杯香茗,林旭神態安逸地喝了一口茶,瞥了一眼抓耳撓腮坐立不安的龍石耳,不動聲色地說道:

“龍兄今日特為到訪,該不會隻為跟我談一談白蓮教之事吧?”

老話說,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太行山神龍石耳也是如此。祂的轄區位於河北,本就是兵禍最嚴重的地區之一,後來又被黑山老妖洗劫了一把,如今說起來,河北跟荒原也差不了多少。不要說去年的大災變惹得生靈塗炭,麵對著如此雪上加霜的窘境,龍石耳自然要尋找一條出路,於是祂才找到了林旭這裏來求援。

“亂世拖得太久了,兼有天變推波助瀾,我輩尚需信眾以播種信仰。放任此風日長,長此以往,你我當何以自處啊?”

這時,林旭也聽明白了龍石耳的意思,祂是覺得人口損失數量太多,已經接近了地祇們的容忍底限。如果繼續放任戰爭深化下去,中原地區的人口持續減少,祂們這班地祇們今後就得準備好集體喝西北風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23:05
076 巴蛇
雖然大家心裏都明白道理是這麽個道理沒錯,可惜當前的天下大勢猶如水庫大壩潰決,不耗盡庫存的水量之前,事態絕不會停息下來。這不是小孩子過家家,你什麽時候覺得不好玩就隨時可以喊停,一場戰爭牽涉到利益實在太大,真個叫人欲罷不能啊!

林旭聽明白了龍石耳的意思,不禁苦笑著望向一臉期待神情的太行山神,歎息說道:

“不破不立,現在要停止戰爭是不可能的,隻有快點結束紛爭方為正途。”

聞聲,龍石耳在失望之餘也隻得表示讚同,說道:

“林兄高見,在下也是此意,不知到幾時才能天下太平啊!”

龍石耳與林旭等地祇結盟,祂的管轄區域遠在河北,地祇聯盟扶植的興漢軍主要活躍在江水中上遊一帶,所以祂還沒正式跟陳涼搭上線。未來一段時間,興漢軍將采取什麽行動,龍石耳隻能透過蕭柏琅和林旭施加間接影響,於是祂才有些欲言又止。

見此情景,林旭了然地一笑,說道:

“興漢軍掃平江水下遊的諸侯,統一南方即可揮師北伐,尊神隻管安心。我想快則二、三年,慢則五、六年,這戰亂也該平息了。”

“如此甚好,那我也就放心了。”

交談過後的氣氛很是壓抑,林旭拉著龍石耳的手,親切地說道:

“龍兄今日既然來了,不妨多留一會?前些時候,我命山中猿猴采集野果,新釀了一窖猴兒酒,左右閑來無事,龍兄何不與在下同飲幾杯?”

本也無心飲酒,龍石耳見林旭一番盛情難以推卻,不願落了他的麵子,當即滿口答應下來,說道:

“嗬嗬,那龍某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對於神祇們而言,日常飲食早已不是滿足生理需求的活動,轉而以追求品嚐享受為主,因此林旭和龍石耳喝著猴兒酒,賓主雙方推杯換盞喝得很是熱絡。

“轟——”

正當此時,外間異變陡生,隻覺得身子猛然一晃,正在宴飲的林旭和龍石耳,各自杯中的酒液也隨之晃了幾晃,泛起層層漣漪,仿如是在證實剛才的那一下響動不是幻覺。

驚訝地與林旭對視一眼,龍石耳這時眯起了眼睛,難以置信地說道:

“難不成是地動?不像啊!”

天神地祇是天道的打工仔,天地雇傭來的勤雜工,類似地震這種事祂們在沒發生之前就會有一定的感應。適才,那一聲令人心悸的響動顯然不屬於自然發生的地震,那也就是說是某種非自然因素導致的。

聞聲,林旭也點頭表示讚同,即刻開始掐指推算因果,片刻之後,他麵色如常地說道:

“位置在西方,按震波強度來看,大概是在巴蜀一帶。”

龍石耳連連搖頭,說道:

“如此說來,這事真是奇了,照說今年巴蜀不該有地震哪!”

一直沒斷了掐算的林旭忽然停了下來,臉上顯露出些許笑意,他轉頭跟龍石耳說道:

“我知道了,這不是地動,是妖動。”

“妖動?”

這時,林旭端起酒杯,若有所思地說道:

“不錯,山海經中說,巴蛇食象,三歲而出其骨。想必有巴蛇修成了妖怪,所以它在起身之時引發地動山搖。”

巴蛇是上古異種,見多識廣如地祇之輩也未見得有緣親眼瞧上一瞧,被林旭的話勾起了好奇心,龍石耳此刻摩拳擦掌地起身說道:

“林府君,你我結伴往蕭山君處一行如何?”

林旭本打算回絕,但是他轉念一想,左右閑來無事,何苦為了這點小事與盟友鬧得不愉快。於是,他笑著點頭應允說道:

“嗯,如此也好,在下也正想看看這異種大蛇究竟是個什麽模樣。”

遁光速度取決於使用者的道行修為,神祇的遁光大多是從神職衍生而來,地祇當然是以擅長土遁居多,不問可知,敖平那樣的家夥擅長的則是水遁。隻是同類神通也有強弱之別,例如林旭和龍石耳同樣駕起土遁趕路,林旭的行進速度硬是比後者快了一截。

中途沒有停歇,一口氣直奔到巴山附近,兩位地祇尚未與地主蕭柏琅聯絡上,隔著老遠便看到一條周身泛著青褐色的大蛇掙紮著從崩塌的山石下麵爬了出來。隨著大蛇那龐大如整列火車的碩大身軀蠕動著掙脫大山的束縛,上方原本堅實的山體不住地崩裂剝離下來,許多如房屋般大小的碎石從山頂一路翻滾崩落而下墜入深穀,相互碰撞之聲如雷鳴,隆隆的聲響可以遠達百裏之外。

巴山與巫山近在咫尺,這條巴蛇突然出現,不僅嚇壞了附近的人類居民,不明所以的巫山君蕭柏琅也被嚇得夠嗆,退守著山神廟不敢外出。

位於巫山的這間山神廟不比天柱峰舊山神廟是天庭敕建,自有降妖伏魔之能,終究也是蕭柏琅經營多年的神祇屬地,對於邪魔外道的尅製作用不弱。明知如此,依然龜縮在老巢不出頭,隻能說巫山君蕭柏琅有時候的確是膽子太小了一點。

直至收到了兩位盟友的傳訊,蕭柏琅戰戰兢兢地從自家老巢跑了出來,趕赴觀摩巴蛇脫困的現場。

卜一來到地頭,未及跟林旭和龍石耳打招呼,蕭柏琅便一眼窺見了那條身形碩大無朋的巴蛇,登時張大嘴巴,驚歎說道:

“哎呀!好大的一條蛇呀!”

在上古典籍中凡是提到巴蛇的時候,必定要與巴蛇食象的特殊癖好聯係起來講,要對此大書特書一番。由此可知,這種大蛇特別喜歡吃大象。好在巴蛇的食量嚇死人,消化速度也很慢,大概要三年才能把消化不掉的骨骸排泄出體外,這才沒把可憐兮兮的大象吃得絕了種。

三位地祇居高臨下,望著這條從岩石山體中掙紮脫困的巴蛇,祂們指指點點好似是遊人在動物園欣賞野生動物。

豈料,下方忽然傳來一聲震雷般的怒喝,叱罵說道:

“爾等無知小輩,看什麽看?沒見過老子現原形嗎?”

這時候,隻見地上那條巴蛇昂起頭頸,它那直徑可達數尺的瞳孔閃爍著熒熒的黃光,足能吞下一條鯨魚的血盆大口一張一合也甚是嚇人。不消說,這句頤指氣使的話語正是出自這條巴蛇之口,真是嚇死人了。

“妖神!”

見狀,林旭脫口而出的一句話,驚得龍石耳和蕭柏琅一哆嗦,險些一頭栽倒。若問妖神是什麽樣的存在?人家除卻沒有神職之外,同樣水準的妖神,實力絕不在正神之下,而且妖神不受正神的位階限製,祂們不會卡在某個限度上不去。人家修煉千年就有千年的修為,修煉萬載便有萬載的神通,這個是一點都不摻水的。諸如此類強悍到能學著螃蟹橫著走路的存在,又豈是尋常人物敢去招惹的?

陡然意識到己方的圍觀可能惹怒了眼前的這位妖神,林旭急忙欠身施禮,解釋說道:

“我等是感應到巴山地動,來此探望朋友連帶調查狀況,不意攪擾了閣下,還請前輩恕罪!”

俗話說得好,不看僧麵看佛麵。地祇的神通再差,道行再低,在祂們背後畢竟還有天道為憑,越是曉得個中厲害的大佬,越是不願意輕易開罪地祇。

見此情景,這條大蛇冷哼了兩聲,鼻孔朝天地說道:

“哼哼,老子三百多年沒出來了,居然一個老朋友都不見,淨是些惹人厭的生麵孔。”

聞聽此言,林旭心中微微一動,隨即他再次施禮說道:

“敢問您是不是當初參加過三百年前,迎擊域外神魔之役?”

費勁地把自己的尾巴從山體裏拔出來,這條巴蛇大大咧咧地接口說道:

“廢話,老子要是沒去跟著攪和渾水,用得著在這黑漆漆,冷冰冰的山底下躺了三百多年療傷嗎?”

不等林旭回答,大蛇左顧右盼,自顧自地說道:

“被你們這麽一說,俺倒是有點肚子餓了。喂,這是你們誰的地頭?管我老孟一頓飯如何?就當是賠禮了。”

別的不說,單單隻看巴蛇那如山嶽一樣的偉岸身軀,即使用屁股想也知道它得有多好的胃口了。

聞聽此言,林旭心中替受驚過度,已經說不出話的蕭柏琅哀歎了一聲,慷他人之慨地點頭說道:

“我等求之不得,前輩請隨我們來。”

......................................................................

“娘的,飯菜怎麽還不上來,你們是想餓死老子嗎?”

一聲大吼傳來,身為地主的蕭柏琅瞪大了雙眼,祂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對著那位一個勁嚷嚷著肚皮餓癟了的彪形大漢。是啊!要說這天下間喜歡吃白食的家夥多了去,罕有吃得如此理直氣壯的。這位妖神真沒把自己當外人,一上來就把侍女端來的茶水和各色茶點、幹果、水果一掃而空,然後就開始如此不客氣地叫喊起來。

這位客人的舉動搞得蕭柏琅哭笑不得,祂起身說道:

“您請稍候,飯食總得等一會功夫才能做好。”

專程上門討要吃喝的妖神大爺絲毫不見客套,立馬拍著桌子說道:

“呃,那來先點鮮活的也成,大象有活的嗎?來幾頭!”

一聽這話,蕭柏琅的眼淚都差點掉下來,奈何祂還是得罪不起眼前這位大爺,賠著笑臉說道:

“前輩見諒,這前兩年天地劇變,天氣忽冷忽熱,巴蜀的大象都死得差不多了,僥幸沒死的也都逃去了嶺南和南荒一帶,實在是不好找哇!”

聞聽此言,這位妖神重重地一拍桌子,虎著臉說道:

“那怎麽成,老子一頓不吃大象就覺得肚子不飽啊!”

眼看著這個惱人的話題是越談越僵,幸好蕭柏琅手下的廚子們開始把易熟的菜肴端上來,好歹算是堵住了那張血盆大口。

碗碟清空如長江流水,筷子席卷似風卷殘雲,放開肚皮胡吃海塞,這位妖神大爺不挪窩地連續吃了一天一夜之後,它終於打了個飽嗝說道:

“嗝!湊合著吃個了七分飽,大象什麽時候能到啊!”

二百筐白麵饅頭,三百頭豬,六百隻羊,二千多隻雞鴨鵝等禽類,另外還有不計其數的其他各色菜肴。這麽多的東西已然吃下了肚,這家夥居然還好意思說不太飽,除了超級大飯桶這個稱號之外,蕭柏琅實在找不出別的形容詞可以概括它的行為。話雖如此,久在蜀地蕭柏琅深知巴蛇的厲害,祂連不悅臉色也不敢流露,轉身吩咐陰兵鬼卒們帶起家夥,遠赴巴蜀與嶺南接壤的瘴癘叢生之地捕捉大象。

好一通流水席下來,這位算是賴上蕭柏琅的妖神大爺抹了抹嘴,拍著滾圓的肚皮說道:

“好哇!這幾百年了,我老孟終於吃了一頓飽飯。”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23:06
077 孟蜀
遙想當年,本片界的神仙妖魔為了存續家園,破天荒地放棄成見,聯手迎擊來襲的域外神魔。除了諸如山君和山神這個檔次的地祇事先被排除之外,其餘的大能者幾乎都上了戰場。之所以出現如此壯烈的場景,不是說防禦方覺得戰力充裕到必勝無疑,無需拉上低階地祇充數,原因恰恰相反,考慮到祂們的實力太差,即使上了戰場連當炮灰的資格都沒有,與其白白送死,那還不如給這一方天地留點種子。

僅有少數以非人者之身兼領神位的低級地祇,主動要求加入到迎擊陣列當中,這其中便包括了那位留下神位給林旭繼承的前任霍山神。

在吃飽喝足之餘,轉念間想起三百多年來的時光荏苒,生平知交皆已凋零。這位素來沒心沒肺的妖神表情也嚴肅起來,說道:

“老子就是巴蛇孟蜀,爾等小輩可曾聽說過俺的名號?”

林旭、蕭柏琅和龍石耳麵麵相覷,而後有誌一同地搖了搖頭,祂們從沒聽過這位洋洋得意的妖神名號。想必這位孟蜀當年要是真的掛了,現如今也一定屬於那種需要立碑祭祀的無名烈士了。

“不會吧!老子當初那麽出風頭,你們竟然都沒聽說過?”

話音落地,等待孟蜀是現場一片沉默,林旭和龍石耳、蕭柏琅,與孟蜀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半晌。

良久,這位大大咧咧的妖神好似泄了氣的皮球般低垂下頭,嘴裏嘟囔著說道:

“俺就說嘛!一日是妖怪,一世是妖怪,哪怕就算作了好事也沒人記得,你們偏不信……”

自打破關出山以來,妖神孟蜀始終給人以強勢作風和胡攪蠻纏之感,此刻它驀然生出了寂寥落寞之感,委實叫旁觀者手足無措。

這時,林旭卻心有所感,起身說道:

“諸位前輩抵禦外辱的功績,我等後輩自然銘記於心,若是克蘇魯神係卷土重來,在下也絕不會當縮頭烏龜。”

聞聲,孟蜀斜眼打量著林旭,像是驚訝於他這番話的決絕,讚許地說道:

“夠豪氣,老子欣賞你。對了,你小子是哪一路的地祇?”

“本尊霍山昭聖司天王林旭。”

聽了林旭的話,孟蜀眨了眨眼,跟著祂的一張嘴巴咧開到能生吞一個西瓜的程度,滿是驚奇地說道:

“你說啥,司天王?三百年就又出了一個天王?”

地祇進階本就艱難緩慢,位階越高提升起來也就越難,在一個片界之內,府君就已是很不得了的大人物了。

麵對著孟蜀難以置信的反問,林旭此刻不無尷尬地笑了起來,他小聲解釋說道:

“咳咳,其實是我自封的。”

聞聽此言,妖神孟蜀的表情變得無比古怪,隨即它放聲大笑起來,差點連眼淚都笑了出來,拍著大腿說道:

“噢,我就說這事肯定不能嘛!”

“……不過天道已經認可了。”

當麵被取笑的林旭很腹黑地把後半句話拖延到此時才講了出來,孟蜀暢快的笑聲戛然而止,憋得它老臉一陣泛紅。好不容易順過了這口氣,孟蜀氣哼哼地說道:

“你那小子,說話的時候別留半截好吧!”

正在跟著笑的龍石耳和蕭柏琅,眼見妖神孟蜀有些氣急敗壞的模樣,祂倆交換過眼色便不吭聲了。

千萬別看當年在淮南,白蓮教的幾位大師兄在江家集外施展神打功夫,請出了一堆妖神降世都不是林旭這個菜鳥地祇的對手,那是屬於特殊情況。神打請來的幾位妖神,實際上是投影分身附體在人類的身上,本體遠在另一個空間,實力發揮受到重重阻隔和天道的嚴格限製,這就好比戴著全套枷鎖跳華爾茲,姿勢怎麽可能好看得起來?妖神們的真實戰力跟在神打狀態下所能表現出來的蹩腳功夫,少說也差了八條街那麽遠。

如今的這位妖神孟蜀是真身在此,看這樣子還是處於戰鬥數值全滿的備戰狀態。漫說是太行山神龍石耳和巫山君蕭柏琅,即便是實力今非昔比的林旭想跟孟蜀討教一下,誰勝誰負也得打過才能知道結果。

吃飽飯之後,孟蜀的脾氣似乎也溫和了不少,抬眼上下打量著林旭,說道:

“霍山……俺記得誰說過,那個霍山神來頭不小,你小子倒是多少有幾根仙骨,唯獨不像神裔呀!”

聞聲,林旭絲毫不以為意地說道:

“哦,孟前輩您說的那位是前任霍山神,祂在三百年前的那一役中已經不幸隕落,在下是繼任的霍山神。”

這塊片界內大能抵禦外辱的舉動多半是屬於義勇軍式的自發行為,天庭下達的敕令固然指派得動神祇,肯定指揮不了與天庭沒有統屬關係的仙人和妖魔。彼時,這場驚天大戰參與者們都是自願前來,並且很多參與者是呼朋喚友相繼加入到戰圈當中的。因而,許多大能者雖曾有著並肩浴血奮戰的袍澤經曆,相互之間不清楚底細來曆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類似這種無組織無紀律的烏合之眾,內部關係其實也就這樣了,說不清的一本糊塗賬。

一番交談過後,若有所思的孟蜀不再言語,它轉而端起一壇子好酒,步行前往山中散步。

滄海桑田,物是人非啊!傷勢痊愈後破關而出的孟蜀隻覺得這一覺睡得太長了,無怪乎起來之後總有種不痛快的感覺。

時至今日,放眼望去,周遭錦繡山川仍是那般熟諳,依稀可辨年幼時嬉戲玩耍的所在,親朋故舊卻已消失無蹤,偌大的天地之間仿佛隻剩下自己孑然一身。此間的寂寥落寞和心中泛起的酸楚滋味,如寒天飲水冷暖自知,不足為外人道也!

“唉!”

幽幽地歎息一聲,坐在懸崖邊的巨石之上,孟蜀端起旁邊的酒壇豪飲起來,隻是它的這舉止看起來沒了不拘小節的灑脫豪邁之氣,倒像是在借酒澆愁。

大約是被蕭柏琅款待得很滿意,自從當日來到山神廟,孟蜀根本沒提離開這個話茬,每天隻是不住地飲酒看風景。本是來看熱鬧的林旭和龍石耳也被心情忐忑不安的蕭柏琅強留下陪著壯膽,三位地祇這幾日下來,跟這位妖神多了不少近距離接觸的機會。

林旭緩步來到懸崖邊緣,舉目遠眺著宛若一條玉帶般蜿蜒穿過東去的江水,說道:

“不知孟前輩下一步有何打算?”

聞聽此言,一口喝幹了壇子裏的酒,孟蜀無精打采地說道:

“老子要出去踏訪昔日故友,想來總該有那麽三兩個剩下的吧!哈哈哈哈……”

這番話孟蜀自己都說得不太有信心,著實顯得底氣不足,到頭來隻得代以一陣苦澀的幹笑,籍此掩飾心中的悲愴寂寞。

對於那些誕生在這塊片界的神仙妖魔來說,這一方天地就是自己家園,絕不容許外敵染指。正因如此,凡是對自己的力量有幾分自信的大能者,當日悉數投身於那場從三百年前開始,前赴後繼保衛家園的慘烈戰爭。很容易想見,在無盡虛空的血腥戰場中,能夠堅持到戰爭的最後關頭,並且幸運地如孟蜀這樣以一名勝利者身份活著返回片界的,無疑是少數中的少數,餘者全都成了犧牲的無名烈士。

這份意興闌珊之意並未持續太久,孟蜀已然喝光了身邊的最後一壇子酒,它轉頭望著林旭,沉聲說道:

“對了,這幾百年來我們妖族有沒有什麽出類拔萃的後輩?”

聽了孟蜀這一問,林旭苦笑起來,說道:

“嗯,那倒是也有幾位,不過在下封神的時間不長,前輩不如去問一問我的兩位同伴。”

封神不滿十年,在這一方天地的立足時日太短,林旭需要集中精力處理一大堆的公務和私事,此外他還要算上對天下大勢的預估和判斷,明顯對管轄地盤以外的事情關切度不夠。林旭在這一方世界生活的時間畢竟是短了點,過往典故很難了解得麵麵俱到,反倒是蕭柏琅和龍石耳祂們二位,平常幾百年都沒事幹,安心窩在山神廟的資深宅男。哪怕每天匯總八卦消息和道聽途說的新聞也能了解不少情報,當祂們倆被叫來向孟蜀提供資料,可謂是口若懸河,敘述絲毫不見阻滯。

認真傾聽兩位地祇介紹了半晌,孟蜀摸著下頜鋼針似的烏黑胡須,說道:

“俺打算召集妖族晚輩聚會,幾位能行個方便嗎?”

力強者為首!在林旭等地祇結成的小圈子聯盟當中,他的實力和勢力都是排名首位,膽魄更是遠超其他盟友。到了這個時候必須與妖神孟蜀打交道,蕭柏琅和龍石耳不約而同地將求助的眼神投向林旭,指望著他來出麵解決難題。

聞聲,林旭笑著站起身,拱手說道:

“此事好說,不過孟前輩要召集那些晚輩呢?”

聞聽此言,孟蜀不無糾結地皺起眉頭,暗自嘀咕了一陣子,方才開口說道:

“修為在八百年……不,六百年以上的大妖。”

意識到今時不同往昔,孟蜀主動降低了選材標準,祂還是明顯高估了自己的判斷能力。這時,林旭接口說道:

“孟前輩,符合您這個標準的妖怪在我霍山中大概有四五十個,它們都是妖王。”

“啊!六百年修為就能當妖王?啥時候妖王這麽不值錢了?”

明明記得隻有千年以上修為的大妖才勉強夠格當上妖王,孟蜀聽了林旭這話,嘴巴張得老大,隔了半晌才回過味來,神色黯然地咂了咂嘴,歎息說道:

“唉!這世道也變了呀!”

上了年紀的老人家總喜歡長籲短歎地追憶往昔,林旭沒興趣聽著孟蜀感慨世事變遷的無情,繼續說道:

“霍山中的那些妖王我會派人替前輩知會一聲,至於別處嘛!我們也會盡力通知到的,不過能找來多少大妖,這就不得而知了。”

聞聲,孟蜀點了點頭,拱手說道:

“謝過幾位相助,這段時日我會在巴山一帶逗留尋訪故友,若是聯絡有了回音,勞煩轉告俺一聲。”

說罷,一貫豪邁的孟蜀也不多說什麽,一卷袍袖化作雲霧融入到巫山經年不散的雨雲之中,轉瞬之間便已不知去向。

好不容易送走了這尊大菩薩,幾乎要被吃破產的蕭柏琅絮絮叨叨地抱怨著說道:

“林兄為何要答應聯係妖王?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妖族皆是濕生卵化之輩,素來與我輩不合,如今它們再多了這個妖神作靠山,那些家夥該不會聯手來跟咱們作對吧?”

太行山神龍石耳向來是個耳軟心活的老好人,本來剛才祂還沒什麽主意,此時聽蕭柏琅這麽一說,祂也跟著一塊抱怨起來。

滿是無可奈何地表情看著這兩位盟友,林旭著實體會到了幾分當年老師罵自己朽木不可雕也的那份心境。妖神孟蜀是那麽好得罪的嗎?何況徘徊在這片天地上空的外敵入侵陰雲從未消散,不管怎麽說現在也得先一致對外才行。

耐著性子聽蕭柏琅和龍石耳抱怨了一陣子,林旭接口說道:

“兩害相權取其輕啊!我也跟二位講過了,當年敗走的外敵沒死心,祂們遲早還要卷土重來。妖神孟蜀今後是我方可以倚仗的重要戰力,提前結好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至於那些可能站出來找茬的刺頭,你們隻管放寬心便是。我相信孰輕孰重,孟前輩一定會看得很明白。”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23:07
078 風乍起
數月後,巴山青竹洞府前的空地上,妖神孟蜀叉手而立,此時它的目光迷離飄忽不定,像是在追憶往昔崢嶸歲月。

“老祖宗,原來您還在世,想死孫兒了。”

陡然之間,這位身材細高,麵色泛青的妖王不顧四周妖王們投來的驚駭訝異眼神,一頭撲倒在孟蜀腳下,二話不說便立馬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活脫一個孝子賢孫。

孟蜀被打斷了回憶,它低下頭打量著腳下跪著的便宜孫子,開口詢問說道:

“你是誰?”

“回老祖宗的話,我是您第十八世孫,孟飛呀!”

屈指算來,妖神孟蜀在這一方天地存活了近三千年,在修煉出神智之前,始終還保留著蛇類發情交尾的習性,因而,在巴山一帶生活的蛇類妖怪,或多或少都跟孟蜀有點沾親帶故的關係。姑且不談後世子子孫孫滋生繁衍數以百萬計,別說是這種隔了十幾代遠的子孫,現在問一問孟蜀究竟有多少兒女,隻怕它都答不上來。

雖說這個世界沒有檢驗DNA的技術手段,不過想要撒謊騙人也不容易,證據可以偽造,血脈傳承的力量是瞞不過人的。

為了驗證便宜孫子所說是否屬實,孟蜀的舌頭快速伸縮了幾下,它的確從這個抱著自己大腿痛哭流涕的蛇妖王身上嗅到了少許巴蛇血脈的特有氣息。既然知道不是亂認祖宗的無賴,甭管雙方的血緣多麽稀薄,這層關係總歸還是要認賬的。

這時,孟蜀的麵色和緩下來,沉聲說道:

“好了,快些起來吧!你也不是小孩子,在此哭哭啼啼成何體統啊!”

冷血爬蟲類的血親關係十分淡漠,諸如父母照顧後代的動物習性通常延續到蛇卵孵化出來為止就結束了,往後小蛇們的命運如何,父母根本不會理睬,全憑天意造化和它們各自的氣數造化。理所當然的,孟蜀也沒有人類那麽替子孫後代苦心算計謀福祉的嗜好。確定了眼前的妖王確實是自家子孫,孟蜀也隻是點了點頭便不再理會這個話茬。

這次集會是孟蜀向林旭等三位地祇要求的,突然冒出了個認親的戲碼,未免叫人難做。為了安撫祂們,孟蜀公開表態說道:

“公私一定要分明,我的子孫也要守規矩,若是觸犯了規條,那也一樣要受罰。孟飛,你且善自處之,不可與地祇滋事生非。若有人類侵犯領地,老子準許你殺一儆百,但是做得太過了,那也休怪本尊手下無情。”

聞聽此言,妖王孟飛難免有些大失所望,敢情這位老祖宗是一點徇私舞弊的想法都沒有,那今天這個親豈不是白認了嗎?盡管心中如此不恭的念頭閃過,不過再借幾個膽子給孟飛,它也不敢說出來,隻得連連點頭說道:

“是,孫兒必不敢有違老祖宗的教誨。”

這時候,青竹洞府前的空地上,數以百計的妖王濟濟一堂,看著這一幕祖孫想認的戲碼,它們實在說不上來心情是喜是憂。要說喜的自然是妖族竟然還有孟蜀這樣強悍的前輩大佬存在,憂的是巴蛇孟蜀顯然沒有替妖族撐腰打氣的意思。看眼下的樣子,這位神通廣大的妖神是全然不把爭取妖族的地位和權利放在眼裏,今日的聚會莫非隻是要把後輩們叫來見上一麵?

“敢問前輩一聲,若是我等從前結下的私怨,今後又該如何了結?”

敢在堂堂妖神之尊麵前如此公然放言,估計天下間除了那些生就熊心豹子膽的家夥,隻有從娘胎裏帶出一顆虎膽的虎妖霍山君才做得出這樣叫人捏一把冷汗的舉動。

不等孟蜀開口,一旁的林旭搶先接過話頭,他轉頭注視著虎妖霍山君,絲毫不加掩飾敵意地說道:

“江湖恩怨江湖了,既然說明是私怨,當然該由當事人雙方自行解決。”

聞聲,虎妖霍山君雙目中精光一閃,獰笑著說道:

“好,不愧是老子的對手,那某家就等著你來了卻咱們的恩怨。”

見此情景,不明就裏的孟蜀也沒什麽插言的餘地,擺手說道:

“既然你們雙方都覺得恩怨是私事,俺老孟就不便插手了,到底該怎麽解決,你們自己去商量,莫要在此打攪老子。”

見狀,林旭衝著孟蜀歉意地笑了笑,他回頭繼續跟霍山君說道:

“八月十五,月上中天之時,鹹陽宮之巔。你我不見不散,一戰了卻過往恩怨。”

聞聽此言,霍山君冷笑了幾聲,接口說道:

“甚好,那就一言為定了。”

虎妖霍山君與林旭之間的矛盾衝突,最初的起因當然是緣自於利益爭端,延續至今則隻能說是意氣之爭了。既然這樣,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在眾目睽睽之下分出個高下,贏家心安理得,輸家無話可說,雙方也就鬥不下去了。

妖神孟蜀繼續開妖族聯誼會,林旭等幾個地祇則湊在一塊小聲嘀咕起來。這時,洪澤水君章渝摸著左右兩撇支棱起來的貓胡子,跟個教書匠一般搖頭晃腦地說道:

“林兄,你要與那虎妖單挑對決,此事隻恐不妥吧!”

哈哈一笑,林旭似乎對決鬥胸有成竹的樣子,說道:

“嗬嗬嗬嗬,諸位幾時見我做過沒把握的魯莽舉動?”

聞聲,在場的諸位地祇為之語塞,誰不曉得林旭這家夥長了毛比猴都精,他是從來不肯吃虧的主。好比當年的大江龍君敖平,祂就曾經因為發生了糾紛被林旭修理得七葷八素,要不是後來機緣巧合之下雙方達成了和解,估計繼續鬥下去祂也落不下什麽便宜。

林旭有意岔開了話題,轉而說道:

“比鬥之事不著急,下一步我打算遍邀天下地祇共商大計,列位覺得如何?”

太行山神龍石耳眨了眨眼,說道:

“好是好,隻不過這名份方麵,有些不好辦吧?”

天下四方的地祇互不統屬,不像四海龍族起碼有一個天下水君總帥的名頭掛著,管轄陸地的地祇們則另外遵循一套古老的不成文規矩。舉例來說,理論上講,洛陽城隍是比鄰近的中牟縣某村的土地爺位階高,二者的威勢神通更是不可同日而語,但是洛陽城隍不能下令指揮中牟土地幹什麽,因為祂們之間不存在隸屬關係。那種城隍號令土地的狀況隻會出現在祂的直轄區域內,正如身為霍山神的林旭和那群霍山石敢當的關係一樣。因此可以說,天下地祇都是平級的,不過是各自管轄的地域有大小,自身位階有高低罷了。

聞聲,林旭咬了咬牙,似是下了偌大的決心,說道:

“算了,反正我又不怕人笑話,幹脆用我霍山府君的名義來召集天下地祇,具體該如何運作,諸位且容我仔細想一想。”

其實林旭自家心裏也清楚,這種召集令是不具備強製效力的,人家願意賞臉可以前來赴會,不願意來的話,那是一點沒辦法約束都沒有,盡管如此,林旭現在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天柱峰舊山神廟

“你說什麽?地府通道斷了。”

在平常時候大體給人以溫和感覺的林旭,此時罕有地額頭青筋暴起,他攥起拳頭疾言厲色地喝問下屬。即便被嚇得身軀抖跟篩糠一樣,這名倒黴的小吏也不敢撒謊,聲音顫抖著說道:

“啟稟大老爺,小的們多次驗看無誤,那通道真的斷絕了。”

確認了壞消息屬實,林旭反而迅速冷靜下來,派人傳喚來了包括張昕和王良在內的一幹下屬。將剛剛發生的大事件講述一遍,林旭麵色沉鬱地說道:

“……事情已經這樣了,是否有別的路徑能聯絡到地府?”

聞聽此言,手下們麵麵相覷,誰也不吭聲。從前這塊片界在無盡虛空中飄蕩,前往地府除了那條通道之外,的確也還有其他一些辦法,隻不過無法容納大量人員物資通行。然而,隨著這次的世界升級完畢,諸多法則進行重置和升級,所以早先那些法子都不大靈光了。如果要找到新的聯係途徑,需要一段時間摸索才能弄明白,現在林旭真正缺也正是時間。

連續重複了幾遍這個問題,得到的回答是如死一般的沉寂,到了此時,林旭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他頹然無力地坐回椅子上,輕輕擺手說道:

“唉,也罷!你們退下吧!”

“小的們告退。”

麵對著貌似無解的難題,林旭心亂如麻,喃喃地說道:

“……該怎麽辦呢?”

屋漏偏逢連夜雨!地府通道斷絕這件事林旭尚未理清頭緒,滿肚子苦水不知該向誰傾訴,前些時候操辦的地祇聚會也碰到了麻煩。眼看著正日子就要到了,可是除卻大江龍君等幾位交情不錯盟友到場,餘下的受邀者一概沒出現。

神情木納地望著空蕩蕩的會場,緩了半天勁,林旭這才平息了心頭的怒火,咬牙切齒地說道:

“真沒想到,我林某人的顏麵如此竟然不堪。”

老好人龍石耳不忍看著林旭這樣難受,快步走近勸慰他說道:

“府君暫且息怒,許是路程太遠,祂們來不及趕到。”

聞聲,林旭搖頭歎息說道:

“龍兄就不必勸我了,這樣也好,看來不作出點驚天動地的事情,祂們是不會把我放在眼裏了。”

說著,林旭拔腿就往外走,大江龍君敖平擔心他一時想不開,再幹點太出格的事來,連忙起身攔住林旭,說道:

“不知府君這是何意?即便客人不多,你這個地主也不能走啊!”

林旭回頭看著冷清清的會場,自我解嘲式的一笑過後,嘴角現出一抹可以被形容為高深莫測的笑意,說道:

“左右賓客不多,勞煩諸位先替我招呼一下,我隻是處理一點小事,去去便回。”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23:07
079 司天王
這座矗立於天柱峰絕頂之上的封神台,自從修築以來,林旭一直是遣人善加維護看管,以期日後派上大用場。果不其然,今日又到了它用武之時。

上一次的封神當中,林旭多少還在顧慮別人的觀感,同時天道會否承認這種自彈自唱的違規行為,當時他心裏也沒譜,所以沒敢給自己的位階封得太高。其實作為山神係的地祇來說,在人間可以享有的最高尊號是xx大帝。好比說在地球上神話傳說中,那位執掌著泰山的東嶽天齊仁聖大帝。如今回過頭來看,林旭行事還是偏於保守了,單從他的號召被眾多地祇無視這一點來看就知道,林旭的封神未能達到他預期中名震天下的效果。

隻是話說回來,大帝這個位階是能與三十二天諸天帝平起平坐的階層,漫說等閑神祇不敢置喙,夠資格坐上去的也得先問問自己能否坐穩位子,林旭自問無論才德都難以戴穩這頂大帽子。

根據實情分析,林旭早前自封的霍山府君,無論是位階和名頭,這二者都達不到他所期望的唬人目標。為此,他思來想去,隻覺得這回務必鬧騰出點更大的動靜,隻得將目標鎖定為僅次於大帝的尊號天王。

林旭邁步登台之前,鄭重其事地換了一身大裘冕,而後他緩步沿著石頭台階,亦步亦趨地走上封神台。駐足台上,放眼朝著四下望去,在突兀拔地而起的天柱峰之下,四外層巒疊嶂的山巒若隱若現,縹緲變幻的雲靄在腳下沉浮不定,使人頓生高處不勝寒之感。見狀,深吸了一口氣,名副其實活了兩輩子的林旭在二度自封神祇之前難免緊張,平複一下激蕩的心緒,他俯身點燃了祭天的燔柴。

在熊熊火光的映射之下,林旭高舉起雙手,麵向蒼穹大聲說道:

“……餘霍山神林旭,今為抵禦外辱,不得已僭越封神。實乃情非得已,望天地神人共鑒。”

假如懂得如何微妙把握規則底線拿捏住分寸,那麽無意識的天道,其實遠比老謀深算的天庭容易打交道得多。

天道的思維方式跟阿米巴原蟲一樣直線條,它的終極目標就是生存和發展,因此天道不會拒一切對完善自身有益的東西,哪怕這些新生事物有可能導致世界內部的力量不平衡。事實上,天道也用不著擔心發生此類事件,過往無數歲月的經驗證明,它總有辦法解決問題。任何外力導致的不平衡都是暫時的,總歸會以某種形式的平衡狀態收尾而宣告終結,從無例外之時。

隨著林旭的高呼在山峰間回蕩,陡然間一束明亮而不刺眼的金光,似緩實疾地由浩渺蒼穹直射而下。

等候在封神台上的林旭整個身軀被包裹在一團熾烈的光芒中,仿如都融化在這一方天地間。或許這些變化在真實世界中的旁觀者看來隻是短暫的一瞬間,在當事者的意識中猶如度過了千年萬載一般悠長。直至強烈的金光將林旭的全部意識吞沒之際,他仍然不知道今天自己封神的舉動成敗如何。說一千道一萬,這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哪!

在林旭拂袖離開會場的這段時間,相繼有一些神祇陸續抵達山神廟,祂們之所以姍姍來遲,起因正在於對林旭這個會議召集人的資格存疑,因而在行動方麵有所遲緩也是可以預見的結果。

“林某臨時有事走開一下,勞煩諸位在此久候,失禮了。”

林旭再度踏入會場,那些看到他的地祇們無不是驚異莫名,甚至有驚駭過度一不小心把酒水灑在自家身上的倒黴蛋。

神恩似海,神威如嶽。地祇們沒有哪一個敢於與林旭那雙好似萬載冰川般森寒刺骨的視線長久對視,大家在最初的震驚過後,地祇們知趣紛紛低下了頭,或是向一旁移開目光。

一刹那的鋒芒畢露過後,林旭的目光恢複了清澄淡定,再也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殺伐之氣,不過剛才那種恍如排山倒海而來的強烈威壓感,似乎還縈繞在會場中,無時無刻不在影響著與會者們的觀感。說不得,在神祇的領域之內,高階神祇對低階神祇的壓製性優勢是先天的,除非某些神祇具備著其他力量源泉。諸如先天真聖和後天仙真兼任的神祇就是典型的例外個案,抑或是幹脆放棄自己作為神祇的身份,如此方可完全豁免壓製,否則單憑等級差距這一條,所有的反對者都已被林旭吃得死死的。

“今日不才請諸君前來一晤,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若有何失禮之處,林某在此給列位同僚賠罪。地府通道斷絕,這一方天地生靈死後,恐怕不能經由地府進入六道輪回了。”

茲事體大!即使林旭以從容不迫的口氣講出這番話,依然改變不了消息內容所帶來的強烈衝擊力。

這邊,林旭的話音剛一落地,會場之內已然炸開了鍋,麵色各異的地祇們七嘴八舌地爭論說道:

“……事情怎會這樣?”

“這是誰說的?荒唐啊!”

“尊神,您不是在跟我等開玩笑吧!這事可一點都不好笑哇!”

麵對著地祇們形形色色的質疑和追問聲,早有準備的林旭攤開雙手,說道:

“地府通道原本在山神廟後院,諸君若不信我之言,不妨親往一觀。”

聞聽此言,大多數質疑者都泄了氣,剩下少數幾個不肯死心,或者是別有用心的客人們在幾位大總管的專程陪同下去後院觀摩了一圈。等到回來之後,祂們的臉上無一例外地顯出了介乎於死灰與蠟黃之間的詭異色澤,那模樣像死人多過像活人。

隨即,現場陷入了沉寂之中,從來不怎麽出風頭的燕山神,此刻突然開了口,說道:

“尊神既已知曉此事,特地約我等前來,不知您意欲何為?”

聞聲,林旭顯出幾分高深莫測,笑了笑說道:

“本尊打算直接聯通六道輪回,送陰魂入輪回。”

六道輪回是一個極其龐大的係統,幾乎沒有什麽地方是無法跟輪回通道開通連接,不過危險性也正在於此。即使是仍然有生命的個體一旦靠得太近,說不得也會被輪回通道吸走魂魄,因此才需要通過陰曹地府這個機構進行中轉,避免發生意外狀況。跟前麵一點比起來加倍棘手的則是如何重新封閉輪回通道,若是任由它一直敞開,其危害程度不亞於某人拿著火棉藥包當枕頭,嘴裏還叼著一枝雪茄。

不曉得個中厲害的地祇此刻起碼還能安坐,那些真正聽懂得林旭這番話是什麽含義的明白人連坐都坐不住了。

此前不曉得林旭要幹出如此出格的事情,盟友巫山君蕭柏琅都沒按捺得住激動情緒,近乎於失聲地叫喊道:

“林兄,此事切切不可呀!那六道輪回乃是絕大凶地,近之者無不墜入輪回蒙昧前知,還請你務必三思而後行啊!”

這時候,林旭的和煦笑容分毫不改,神色坦然說道:

“那諸君準備如何處置此事?任由所有生靈死後在風中飄蕩,那樣被風雨陽光消磨成靈子,淪落得連個螻蟻都做不成嗎?”

剛一聽到林旭這句話,原本對他的計劃不以為然的地祇們也都閉口不言了。此類敏感話題,實在沒哪個神祇敢主動接口把責任攬到自家身上。

要知道,哪怕不小心說錯了一個半個字,那也是與眾生結下了天大的因果。倘若被如此之大的一筆孽債纏上身,漫說期望不要隕落已成奢求,即便是打回原形重新投胎,隻怕都成了一個不切實際的幻夢,最大的可能就是在十八層地獄的最深處好生反省自己犯下的過錯。

在天地之間,神祇不是至高無上的,祂們隻不過比凡人多了些神通,當然也要多了些無可推卸的職責。

套用唯物主義的觀點分析,神祇們算是是一群對天地運轉有益的寄生物,祂們跟天地的關係就像那些終生居住在人類消化道內的有益細菌一樣,與宿主達成互惠互利的默契關係。

那些令人感到不適和消化不良的細菌,一概被劃定為病菌,人體的免疫係統動輒就要掃蕩這些不受歡迎的外來者,必欲除之而後快,健康肌體也肯定能阻止病菌繁殖到危險數目。反觀那些有助於人體消化分解食物,或者是能夠提供某些人體所需特殊物質的細菌則被默許安安穩穩地存在下去,人體的免疫係統也不會吹毛求疵地對這些外來異物進行定點清除。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神祇就是這些有益細菌,這一方天地就是人體,至於天道當然就是那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免疫係統了。

天道作為天地意識的一部分,如果它發現了部分神祇不幹正經事,反倒要給自己添麻煩拖後腿,從來不講情麵的它絕不介意清除這些毫無用處的寄居者,這就是殘酷無情的現實。

惹不起,也不敢惹,這是地祇們的心裏話。在林旭的強勢登場宣告之下,祂們也不敢貿然開口惹來一身麻煩,可想而知接下來什麽問題也甭探討了,大家都閉著嘴,難道要召開一次佛門閉口禪經驗研討會不成?不問可知,本次聚會是落得了個不歡而散的結局。當其他地祇各懷心事地告辭離開後,空曠的會場裏便隻餘下跟林旭關係比較親近的幾位盟友繼續喝著他提供的免費酒水,瞧祂們你爭我搶的模樣,大有幾分不喝白不喝的架勢。

“喂,我說你們幾個家夥,今天也喝得差不多了吧!凡事要適可而止。”

聽到地主林旭這麽一說,大江龍君敖平滿不在乎地擺擺手,祂一隻手端著青銅爵,一隻手攥著雞腿,一隻腳踩在幾案上,大刺刺地說道:

“哎,林兄,你這裏多的是好酒,我們喝上幾杯也喝不窮你,何必如此小氣?”

天柱峰山神廟這些年來被林旭打理得蒸蒸日上,靠著九峰鎮等市鎮的香火供養,早已不複昔日初來之時門可羅雀,空蕩蕩的庫房能餓死老鼠的窘境。即便照著眼前這幾位地祇無底洞般的喝酒法,縱是連續喝上一百年,林旭也不會覺得多心疼,他開口叫停自然也不是為了這樁雞毛蒜皮的小事。

瞥了敖平一眼,林旭沒好氣地說道:

“行了,別岔開話題,你們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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