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侠] 五嶽獨尊 作者:老螃蟹 (已完成)

 
li60830 2017-3-26 13:54:3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9 21279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23:20
090 困獸
“放箭!”

“嗖嗖嗖嗖——砰!砰!砰!砰!”

粗大毛竹外包火漆和麻布、石灰等物趕製的簡易火槍,在發射時冒出了嗆人的濃煙和硫磺氣味,飛竄的箭矢如蝗蟲般黑壓壓地掠過吳軍的頭頂,為他們帶來了死亡和殺戮。

五牙大艦是傳統樓船的最新升級版本,因此甲板高度也超過吳軍襲來的兩艘普通樓船。這一點看似微不足道的高度優勢對弓箭手們來說正是上佳的表演舞台。隨著陳涼一聲號令,興漢軍的數百名弓箭手被布置在戰樓上各處女牆之後,以最快的速度張弓、搭弦,射出箭矢,與此同時,各色的火器也加入了大合唱。與吳軍的距離拉近到幾乎碰到鼻尖,單枝箭矢的涉及精確與否意義不大,隻要保持足夠的發射頻率就很難射失目標了。

跳幫作戰首先是得上去才行,此刻被興漢軍的箭雨和火器轟擊壓得幾乎抬不起頭來,吳軍不免氣急敗壞。身為大將的範含更是鐵青著臉,晃動著砂鍋的拳頭,厲聲喝令下屬說道:

“一群無用的蠢貨,馬上用火磚開道!”

一語驚醒了夢中人!吳軍士卒們這時想起己方也是有火器的,他們打開箱子取出了如城磚大小的火磚,點著了引信便開始沒頭沒腦地往敵船上扔。

“嗵!”

隨著發散嗆人濃煙的火磚被丟到了五牙大艦的甲板上,緊跟著又是好幾塊,迅速騰起的煙霧遮蔽了弓箭手的視野,緊跟著更多火磚和毒煙火球等燃燒性火器也被拋上陳涼的旗艦。

目睹此情此景,陳涼心中一凜,麵上不露聲色地繼續嗬斥士兵說道:

“愣著幹嘛?繼續射呀!”

“嗖!嗖!嗖——”

隔著騰起的煙霧,已然被毒煙熏得涕淚橫流的興漢軍弓箭手,隻好以漫無目的的盲射來對付敵人,成效當然好不了。落於下風的吳軍士兵則趁此良機,順著烏鴉嘴和飛抓、繩索等水戰器具爬上了這艘五牙大艦的甲板。由下層船艙中衝上主甲板迎敵的興漢軍士兵,與從兩側船舷源源不斷冒頭出現的吳軍士兵展開了近距離的肉搏戰。很快,在整條戰船上隨處都能聽見兵器撞擊產生的金鐵交鳴之聲,除此之外,最多的是鋒利鐵器猛然刺入人體而發出的怪異聲響。

冷兵器與熱兵器夾雜在一塊,殺戮效率高得驚人,以至於很多時候雙方衝在最前麵的悍勇戰士到頭來都是同歸於盡的下場。不多時,空氣中濃烈至極的血腥氣連刺鼻的硝煙味道都無法將之蓋過。

一群近衛軍士兵把陳涼團團保護起來,把他氣得直跳腳,大聲罵道:

“你們這群渾球不去殺敵,圍著老子頂個屁用?”

聞聲,擔任保衛職責的裨將笑得比哭還難看,他拉著陳涼的胳膊哀求說道:

“大將軍,外頭太危險了,請您進艙中暫避一時吧!”

“說什麽混賬話,將士們在拚命,俺是一軍主帥躲在船艙裏,這他娘像人話嗎?”

說完,陳涼渾然不顧幾名親兵的勸阻,反倒取出了珍藏已久,平常舍不得使用的蒼木弓,對準下麵甲板上的吳軍士卒接連射出挾帶著淒厲破空聲的箭矢。

對於那些熟悉戰陣搏殺的將領們來說,如何在嘈雜的環境氛圍中分辨出弓弦彈射發出的嗡嗡聲,這是一門生死攸關的職業必修課。及時躲避敵人射出的箭矢,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在對方射出後的第一時間作出規避反應,避箭對將軍們來說是一門基本功。陳涼所用蒼木弓是一件春秋戰國時期的古物,曆史非常之悠久,最為不可思議的一點是,即便時隔千年之久,更換了新的弓弦竟然還能照常使用。

蒼木弓的弓身是以一種外表顏色漆黑,但不知名的奇異木料製成,弓身具備堪稱神奇的彈性和韌性。

據傳這張弓是某位楚國國君的心愛之物,死後用來隨葬,本不該流傳在世間。可是近些年來,天下大亂之後,民間的盜墓之風也隨之大行其道,這張蒼木弓是興漢軍在荊州全境打擊盜墓團夥收繳上來的贓物之一。

當這張蒼木弓拉到全滿之際,大約需要五百斤以上的力道,非膂力絕倫的大力士不能使用。很容易想見,陳涼使用這張強弓發射時所產生的那種特異聲響,自然與周圍興漢軍弓箭手們是截然不同的頻率。

聞聲,範含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他心中止不住一陣狂喜,揮刀吆喝說道:

“哈哈,老子找到他了!弟兄們,隨我並肩子上,砍了這廝封爵受賞啊!”

人多勢眾的吳軍開始逼近陳涼所在的船樓,興漢軍的幾員近衛軍將領見狀則臉色發白,色厲內荏地叫喊道:

“來人哪!保護大將軍!”

不管哪朝哪代,軍法的基本特色都是從重從嚴從快,類似主將戰死而親兵僥幸存活的狀況,那麽無論他們是否盡力而為,抑或是主將戰死屬於客觀因素。總之,不小心在這種情況下苟活的人一概都要被處斬,因為他們嚴重失職就該死。

目下,陳涼的生命安全受到直接威脅,等同於自家的腦殼在脖子上長得不大牢靠,由不得這班親兵將領們不緊張。

戰場拉近到五步之內,隻憑一夫血氣之勇就能決定自己的未來。任憑你有著千般妙計,萬種良策也隻能憋在肚子裏。且不論是死是活,一切都取決於自家手裏麵的家夥夠不夠鋒銳,手底下的功夫夠不夠硬朗,另外還得看老天爺是否願意關照一二。

在山中與猛獸搏殺多年,生活的艱辛困苦練就了陳涼一身好箭術和過人膽識,此刻他神色沉穩地將蒼木弓微微拉開三分之一,對準了前方目標,驟然鬆開扣住弓弦的手指。隨即,隻聽得疾速彈出的弓弦發出“嗡”地一聲鳴響,粗細如拇指的特製箭矢帶著一溜殘影飛掠而出。

在陳涼的正對麵,一名正要爬上戰樓,剛露出了一張臉的吳軍軍官,不明不白地挨上了這一箭。閃爍著逼人寒光的三棱箭頭直接貫入他的眼窩,隨即穿透了鐵盔,由他的後腦位置露出數寸長的箭鏃。冷不防地一下被冷箭射穿了腦殼,這名受害者連臨死前的一聲慘叫都來不及喊出喉嚨,整個人便直挺挺地跟麻袋般從高處栽了下去。

“該死,陳涼那小子的援軍怎麽還不到?”

俗話說:唱戲的不累,看戲的腰疼。突遭敵軍斬首襲擊,被懸紅的陳涼照樣鎮定自若,已經解決了金丹派這個大麻煩,專程跑來戰場察看情況的林旭是急出了一腦門子汗珠。

見狀,大江龍君敖平十分不以為然地說道:

“尊神,吉人自有天相。若那陳涼果有大氣運在身,在此遇難也會化險為夷,我等還是冷眼旁觀為好。”

看了看敖平,林旭心有不甘地說道:

“唉,現在也隻得如此了。”

人道自有規條,千萬別看妖魔鬼怪殺人如麻,人家是人類的天敵,這就像是猛獸會吃人一樣。在人道阿賴耶眼中,隻要一方天地內的人類種族沒有滅絕的危險,死掉多少個體對人道而言都隻是個數字而已,完全算不上問題。盡管事實情況如此,人道也不會容忍包括神祇在內的各種超凡力量深度介入人類內部事務,那些違背了這條鐵律的存在,或遲或早都要為此付出代價。

修行者是由人類發展到非人的過渡類型,所以這裏麵有不少空子可鑽,餘下的那些不懷好意者就一點都不要妄想在人道監管之下撈到便宜。要知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句話,可不光是用來稱讚天道的。

誠然,荒淫無道的秦八十四世皇帝是個昏君,倘若某位民間義士願意效法博浪一擊,幹掉這個鬼憎神厭的家夥,人道不會插手幹預的,雙方各憑氣數時運定生死成敗。倘若換作了某個神祇想要對皇帝出手,甭管這家夥的人品多差,那也要對不起了,事件牽扯的人道因果足可讓一個大神級別的神祇沉眠到天荒地老的時候。估計等到這位倒黴鬼再度醒過來的時候,這世間已經沒人記得祂老兄是誰了。

經過了塑體重生,林旭已經不再被神祇金身所束縛,新生的肉身算是先天乙木靈體,可以嚐試開始修煉某些增強自身實力,但林旭隻要一日還掛著神職,那他就仍然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正牌神祇。

假設林旭膽敢倚仗著這一層微不足道的小差別,跟人道打什麽擦邊球,說沒事的話也就沒事了,萬一被人道認定為職務犯罪。不問可知,即便以林旭之能,在人道洪流麵前也隻是如螻蟻般渺小的存在,那下場注定是要極其悲催的。有鑒於此,縱然此刻到了緊要關頭,忌憚人道反噬,林旭也隻能眼巴巴地守在旁邊看著幹著急,他是一點轍也沒有。

遭到吳軍圍攻的陳涼穿著那件林旭送給他,外形華麗絢爛到叫人晃眼地步的鮮花盔甲。殺得興起之際,陳涼不顧手下們大呼小叫,親冒矢石與不斷朝著船樓殺奔而來的吳軍短兵相接。

不得不承認,林旭送出的這套鎧甲雖說模樣花哨得跟孔雀有一比,看得人直嘬牙花子,但是這玩意在防禦力方麵絕對不摻假,那是超乎凡人想象的堅不可摧。在這場參戰人數可達四位數的大規模跳幫混戰當中,陳涼作為敵軍的首要攻擊目標,身上連續挨了好幾枝冷箭,可是這些強弓射出的箭矢愣是沒有一根穿透鮮花盔甲的保護,真正傷及陳涼的軀體。

興奮地認識到這套甲胄堪稱刀槍不入,自己的生命安全大有保障,陳涼接下來的行動變得愈發勇猛彪悍,完全不像一個最高統帥該有的行為。

正在興頭上的陳涼,不時率領著親兵衛隊殺向那些戰況最激烈的局部熱點,充當機動部隊的角色隨時壓製吳軍如潮攻勢。他如此悍勇的表現,自己是痛快過癮了,直教不遠處隱身觀戰的林旭看得一陣陣心驚肉跳,他真恨不得立即現身出去一把揪住陳涼的耳朵,教訓懂得他做人別太囂張的道理。

“快,全速靠過去!”

十萬火急之際,第一個趕來的支援的興漢軍大將是鮮於閔,適才他在右翼一側成功鑿穿了吳軍的艦隊陣列。等到在外圍兜了一圈轉回頭,鮮於閔駭然發覺陳涼的旗艦正遭到優勢吳軍圍攻,急忙趕過來救援主帥。

這時候,水戰的局部戰況已然達到白熱化狀態,那些在四周巡弋負責阻斷援軍的吳軍戰船毫不手軟,大家都抱著寧可敵我皆沉的死戰態度,拚了性命也要擋住外來援兵。為了突入進去援救,隻是短短一刻之內,鮮於閔就損失了兩成部下,他不得已命令隨行的大部分戰船分散開來與吳軍戰船糾纏在一塊,借著這個機會,鮮於閔的旗艦勉強在亂軍之中殺出一條血路,猛地一頭撞在了吳軍樓船的船舷之上。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23:20
091 百裏
出身江淮土豪之家的範含是祝重發手下四大將之一,這次突擊行動正是在他的指揮下,如願將陳涼的旗艦與附近的興漢軍戰船分割開來。

計劃開端執行一切順利,隻是等到那些暫時被範含戰術迷惑的興漢軍,猛然發現自家主帥陷於敵軍圍攻之下,立刻跟發瘋了一樣發動向心突擊。根本來不及開心一下,範含此時連一絲喘息之機都沒有,旋即被卷入到一波接著一波的激烈戰鬥中,乃至於他都無暇抽身參加對陳涼的直接攻擊,隻能帶隊在外圍指揮阻撓興漢軍的戰船瘋狂突進增援的決死衝鋒。

忙亂了半晌,當範含得見一艘興漢軍的樓船殺透了外圍重重封鎖,已然闖入核心戰圈救援陳涼之時,他不免心生寒意。

這個現象意味著前期戰術布置正在喪失作用,不過範含隨即又生出了一絲僥幸之心。隻要搶在外圍的興漢軍大舉殺過來之前幹掉陳涼,此前的一切損失跟戰果比較起來都是可以忽略不計的瑕疵。

“火速調頭,撞沉那艘敵船。”

興漢軍的五牙大艦屬於傳統樓船的最新改進型,體積比原版要大得多,噸位能頂上將近兩艘普通樓船,一般樓船即使迎頭撞上去把自己弄沉了都未見得能傷到皮糙肉厚的五牙大艦。

如今,範含能夠表現得這般信心滿滿,也是因為他的這條樓船經過了特殊改裝,船頭部位的水線之下安裝了一支重達千斤的大型撞角。

前日,範含用一條吳軍報廢的樓船試驗了撞角的實戰殺傷效果,在船體吃水線以下部位,撞出了足夠容納一人通行的大窟窿。眼下,他唯一的顧慮是如果撞在出水蛟這樣超標準的大船上,很可能會卡死撞角,到時候誰也跑不掉,隻能等著一起下水喂王八了。業已被逼到絕境邊緣,退後一步就是萬丈深淵。權衡利弊之後,範含現在也顧不了許多忌諱,士急馬行田,無論整個計劃完備與否,行與不行也得先這麽幹了。

“咚!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張滿了船帆,乘風破浪而來的樓船,狠狠一頭紮在陳涼旗艦的船頭附近,撞擊發出沉悶嘶啞的木板碎裂聲響,緊隨其後是“咕嚕咕嚕”不住地灌入船艙的響亮水聲。

突遭外力撞擊,陳涼跟船上的所有人,無分隸屬於哪一方旗下都在衝擊下立足不穩。

等到殺紅了眼的眾人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受到幹擾暫時停息搏殺又重新開始了,過程也變得更為血腥殘酷。興漢軍要保護自己的最高統帥陳涼,必須殺退敵兵,然後才能談到堵住船頭的破損。吳軍方麵付出了高昂的代價和一點點好運氣才算把陳涼這條大魚網住,即將大功告成之際,在這個時候你要他們輕易放手那也是萬萬不能的。

麵色冷如霜雪的範含一揮橫刀,大聲喝道:

“小的們,隨老子登船去,斬殺陳涼,封爵受賞啊!”

“嗷嗷——”

在同一時間,鮮於閔也指揮著下屬,高聲叫道:

“快,把大將軍接到咱們船上來,此地不可久留。”

在這塊陳涼被困的水域周圍,越來越多的戰船開始一邊相互投射箭矢、石塊和五花八門的火器,一邊拚了命地向戰圈核心靠攏過來。不論是打算保護陳涼的,抑或是準備幹掉他的人,群情激奮地撲向絞肉機的中心地帶。

隨著幾條龐大的樓船相互撞擊和搭接在一起,這場水戰已經有了幾分更像陸戰的意味。一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偏偏累得快死了也到不了,一路上走沒幾步就要跟一波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敵人遭遇上,然後殺著殺著就迷失了方向。不僅如此,事態發展還在朝著不可控製的方向滑落,那些後續加入戰團的雙方兵士,紛紛投擲出了撓鉤、套索等物將自己的戰船與前麵連成一片的船隻固定起來,跟著衝上去與服色不同的敵軍展開撕殺。

“範將軍,這可如何是好?”

淮右土豪出身的範含,一貫是好勇鬥狠的紈絝子弟典範也經曆過數不清的大小戰鬥,殺得人頭滾滾血流漂杵的場麵也不是沒見過,但是眼下這場膠著異常的混戰還是叫他覺得無比撓頭。

沒錯,範含手底下的這幾十條大小戰船和數千人馬看著不少,卷進這個亂戰的漩渦也是杯水車薪,連續突擊除了把自己也陷進去之外,沒得到任何有建設性的成果。雖然生平不愛讀書,範含到底是靠雙手打出一片天地的實戰派,即使他說不明白這種危險預感從何而來,不過他本能地意識到添油戰術的誘惑和危險並存。看來一路殺到陳涼跟前,一刀砍下他的腦袋,這最幹脆的法子是行不通了。

這時,範含壓抑住求戰的欲望,咬著牙一跺腳,猶如從牙縫裏擠出詞句,惡狠狠地說道:

“放火,來人,給老子把這些糾纏在一起的船都燒了。”

聞聽此言,範含身邊的幾員副將嚇得魂飛魄散,火燒敵船沒什麽,現下許多戰船糾纏在一起,那裏麵還有自己人,戕害袍澤這罪名可不小哇!

“啊!將軍,這怕不成吧!咱們的人也在上頭呢!”

聽了這話,範含瞪起一雙銅鈴似的大眼珠,惡聲惡氣地說道:

“你小子說什麽,到底我是老大,你是老大?吳侯降罪下來,那也是砍我的腦殼,別廢話,照著辦就是了。”

“遵命!小的們,預備火油,將軍有令,馬上把這些船都燒了。”

底層的吳軍士卒聽到這個消息,同樣驚詫得不能自已,一名小頭目反口問道:

“真的要燒?”

範含一捋胡須,眼睛瞪得更大了,他扯著嗓子說道:

“你們這些小兔崽子都看著老子幹嗎?耳朵都聾了嗎?動手!”

抗命這種事,在軍隊裏是要有人頭搬家的思想準備,在自己抗命被砍頭和可能被燒死袍澤選項中,士兵們很快轉向了後者,死道友不死貧道啊!

“嘩啦!嘩啦!嘭——”

一桶桶潑出去的火油流淌得像是溪流,一枝火把落下,足有一人多高的豔紅色火牆猛然從甲板上騰起,緊隨其後便是逼人的熱浪撲麵而來,範含船上的兵士們連忙後退躲避著這陣可怕的熱風襲擊。

下麵發生的一切都落在了兩位地祇眼中,哪怕是剛才還神色篤定的大江龍君敖平,此刻祂舌頭也有點打卷了,含混地說道:

“林兄,現在這如何處置?”

聞聲,林旭不動聲色地看了看天空,說道:

“今日的天氣下一場急雨,應該不算意外吧?”

聞弦琴而知雅意!敖平即刻會意,接口說道:

“尊神所言不差,午後急雨乃是江南常有之事。雖說如今是冬天了,那春天還有倒春寒,誰說冬天就一定不能下場雨的?”

片刻之後,一片突如其來的烏雲籠罩戰場,頃刻間豪雨如注。宛若萬千銀絲自天際下垂般的雨幕突然降下,不禁火勢被壓得抬不起頭,人們的視野也被局限在咫尺之內。

的確,火油引發的大火雨水無法熄滅,不過本來延燒的火勢也被阻隔在了被火油覆蓋的幾條船上,無力再向前延伸。原本激烈火爆的戰事猶如按下了暫停鍵一般,逐漸冷靜下來的交戰雙方謹慎地收縮兵力調整部署,小心戒備著對手趁著視線不佳的機會發起突襲。

不顧在大雨中穿行可能會落水淹死的危險,鮮於閔一路摸到了陳涼的旗艦上麵,來到陳涼跟前,澆在他身上的雨水已是浸透了甲胄。

顧不得擦去臉上血汙和雨水,鮮於閔急切地說道:

“大將軍,隨末將換乘戰船吧!此地凶險切不可久留,若待雨勢緩和下來,您便走不脫了。”

聞聽此言,陳涼無奈地苦笑了一聲,他何嚐不知道這裏危險?剛才陳涼也抽空看了戰場數據分析的光幕,率隊突圍成功的概率隻有不到兩成。考慮到難以在敵軍眼皮底下脫身,他才舍生忘死地發起反向突擊,真當陳涼是個楞頭青不怕死嗎?

既然鮮於閔冒雨來到,說不得也是成功脫險的大好機會,陳涼點頭說道:

“鮮於將軍,有勞你了。”

“此乃末將份內之事,當不得大將軍讚許。”

為防己方人員在大雨中走散落水,以鮮於閔為首的將士們用麻繩纏繞在腰間將彼此捆成一串,讓陳涼待在中間位置,一行人才在雨水中摸索著向外圍穿行。

眼看著陳涼脫離了險地,半空中的林旭長長地舒了口氣,耐心等待的這十幾分鍾,比起跟強敵交鋒還要來得緊張和疲憊,他喃喃地說道:

“呼,好家夥,真是嚇死我了。”

聞聽此言,敖平嘿嘿一笑,說道:

“我早說過,尊神不必過慮的,那陳涼想來也是身具大氣運之人,既是應運而生的一代驕子又豈會輕易死掉。”

林旭此刻隻是搖頭苦笑,半個字都不說。他知道敖平此刻能表現得如此信心滿滿,那隻是因為祂沒在近距離觀察過祝重發的緣故。沒有高山顯不出平地!先後見過這兩位人道氣運所鍾的天之驕子,林旭很清楚祝重發的命格和氣數比起陳涼還要來得變態。若非覺得他性格中陰鷙險惡的成份太多,不免讓人想起了那位善於反咬一口的明太祖朱元璋,林旭也不會把賭注押在陳涼的身上。假如陳涼和祝重發隻以各自的天賦本錢而論輸贏,不計入其他因素考量的話,依照林旭的看法,陳涼很難勝過祝重發。

一場血戰過後,陳涼損失了自己旗艦,總算有驚無險地從戰圈中脫身了。然而,這場規模空前的湖口大戰並未就此結束,到底誰能笑到最後一刻,這事神仙來了也說不準哪!

“末將無能,有負吳侯重托。”

在雨中失去了追擊目標,遍體血汙的範含顧不得洗漱修飾一下儀表,迫不及待地拜見祝重發,一見麵便下跪請罪。

聞聲,祝重發淡定笑了起來,雙手攙扶範含起身,說道:

“範將軍不必如此,本侯已聽聞了前方軍報,此次失手乃天降暴雨攪局所致非戰之罪,不必記掛於心。暫且稍事休息片刻,待用過飯食休息好了再行上陣也為時不晚,那陳賊是跑不掉的。”

範含感動得熱淚盈眶,哽咽說道:

“末將定當獻陳賊首級於主公帳下。”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23:21
092 王見王
興漢軍眾將雲集於旗艦出水蛟之上,他們圍攏在陳涼的身邊,聽著鮮於閔轉述彼時的激烈戰況,一個個心有餘悸,臉色白得都跟麵粉有一拚。

聽罷陳述,司徒雅起身衝著陳涼躬身施禮,朗聲說道:

“大將軍,若非今次鮮於將軍行動神速,險些被宵小所乘,為策萬全,您還是在身邊多帶些護衛吧!”

這時,苗仁輔也不失時機地跟老冤家唱起了反調,大搖其頭說道:

“哎,常言道,百密終不免一疏,單靠嚴防死守的法子也不穩妥呀!”

陳涼對於手下們的過份緊張很能理解,近些年他也收納了幾名姬妾,但始終沒有子嗣降生,目前膝下僅有兩個還在牙牙學語的女孩。如果陳涼幹淨利落地一蹬腿,興漢軍連個像樣的繼承人都找不出,到時難免落得個樹倒猢猻散的下場,所以不管是對自己負責還是對手下們多年的功勞和苦勞負責,陳涼都必須接受他們的意見。

想到這裏,陳涼摸著下巴說道:

“嗯,那你們的意思是?”

司徒雅看了看左右的同僚們,冷笑著說道:

“剛不久,柔不可守。末將以為不如趁著在此開戰之際,集中我軍所有大炮轟祝重發的座艦,哪怕打不死他也要嚇破這廝狗膽。關於大將軍的安全,在下以為可以如此處置……”

雨勢很快就轉小了,暫時脫離接觸的兩軍,各自趁著這段時間整理陣列和安頓傷員,重新編排有生力量,接下來的戰鬥必定比此前更為血腥慘烈。

走在出水蛟號寬大的甲板之上,陳涼向隨從低聲問道:

“車船布置好了嗎?”

“回稟大將軍,全都就緒了。”

聽了這個答複陳涼很滿意,點頭說道:

“很好,炮擊打開缺口以後就讓車船開始衝陣,後麵的艨艟和鬥艦再跟進撕裂敵陣。務必要一舉聚殲吳軍,不能讓他們逃回江東。”

聞聽此言,完成了本職工作,恰好過來複命的司徒雅跟著在場的其他人一道拱手說道:

“是,標下等遵命。”

一位哲人曾經說過,一個人的死亡是一幕悲劇,一百萬人的死亡不過是個統計數字。

無論是主動,或者被動地目睹了太多死亡和殺戮,人類的心靈難免遭到極大衝擊。為了平衡這種肉眼不可見的潛在傷害,心靈要麽是逐漸變得麻木不仁,要麽是變得剛硬冰冷,再不然就愛上殺戮,沒有哪一種後果是無害的。

這場湖口大戰進行得如火如荼,兩軍士卒死傷枕籍自不待言,在隨著水流一路向東漂去的船隻殘骸與其他雜物當中,裹挾著數量難以估算的浮屍。以霍山君為首的妖怪們開心地蹲守在江水偏下遊一點的水麵上大肆地撿破爛,它們取出了法器收集浮屍和被江水稀釋後,依然看得出幾分鮮豔紅色的鮮血。這些屍體是由人類戰爭產生的副產品,被妖怪們撈去也隻能算廢物利用,它們的行為如同食腐的禿鷲吃掉動物屍體,屬於大自然物質循環的一部分,根本不會惹上半點因果。

喜不自勝的霍山君搓著手,向熊妖賈丹問道:

“弄到多少了?”

咧開大嘴一笑,賈丹像是剛偷吃了一窩蜂蜜,這當口樂得嘴巴都合不攏,說道:

“總共撈到三萬多具屍體,零碎的還不算,看這樣子天黑之前他們還要開打一場。霍老大,這一回咱們是來對了,累得我手都軟了。”

大有土包子開花之勢,熊妖賈丹笑得見眉不見眼。見狀,霍山君不僅沒有沒有得意之色,反倒冷哼了一聲,說道:

“別太得意,真正的大頭都被人家撈去了。”

人類在六道輪回中獨占一道,由此可知人類的重要性,妖怪們特別鍾意人類的肉身也不是沒原因的,即便是變成了屍體,許多效用依然存在,不過對妖怪們來說,人類的陰魂是更為優質的資源。如今必須麵對的問題是,打從上遊隨江水漂流下來的屍體,妖怪們盡可以隨意處置,不過跟以林旭為首的地祇聯盟爭搶陰魂的歸屬權,這件事一聽起來就覺得不靠譜。

遙想當年,單是挑戰一個初出茅廬的霍山神林旭,照樣打得霍山君一黨抱頭鼠竄,雙方幾番爭鬥拚殺下來,它連自家在霍山的老巢都丟了。

時至今日,林旭的勢力愈發強大,新近拉攏了許多地祇會盟,可謂羽翼豐滿。反觀以霍山君為首的一眾妖怪們,雖說也在百越之地站穩腳跟,強龍壓住地頭蛇。然而,在兩廂對照之下,雙方的實力差距似乎比早前拉開得更大了一些。明知不敵還要堅持去跟對方找茬,那豈不成了自虐狂?壓根談不到勇敢無畏,純粹是上茅坑打燈籠,自個找死(屎)啊!

賈丹偷眼瞧了瞧霍山君的麵色,大著膽子說道:

“山君,不是我說,心氣放平和一些,你老是跟那些惹不起的家夥糾纏,沒好處的。”

聞聽此言,霍山君麵不改色,好像事不關己似的,笑道:

“嗬嗬,發兩句牢騷罷了,你哪來那麽多怪話?行了,加把勁幹活,今日這般好時光可不是經常有的。”

眼看著興漢軍和吳軍的大決戰即將進入決出勝負的階段,林旭多年來的投資正處於風雨飄搖之中。這種驚喜與忐忑糾結在一塊的複雜心情,大約跟滿倉持股看著滬指扶搖直上六千點的股民相仿佛,不過後者那淒慘的遭遇絕不是林旭期待的前車之鑒。

“敖兄,霍山君那班妖怪沒幹什麽出格的事吧?”

手上端著一盤枇杷,一邊吃水果,一邊等候開戰的敖平蠻不在乎地擺了擺手,說道:

“江水是本尊轄區,誰敢在這撒野?活膩歪了嗎?”

的確,敖平這條色龍或許沒有多大威懾力,不過祂調動到湖口附近的那二十萬蝦兵蟹將不是好看的擺設。即便是千年修為的大妖一個不當心,照樣會被潮水般湧來的大軍吞沒,虎妖霍山君腦袋裏的內容物隻要比核桃仁稍微大一點,現在就該明白什麽時候不能滋事。

不管是觀戰的也好,撿便宜的也罷,這場大戰是決定人類未來走向的重要轉折點之一。所有非人類的存在都隻能安靜地保持著袖手旁觀的超然姿態,不消說,誰若是膽敢上前一步,那就要有被人道洪流碾成渣滓的覺悟。

身披朱紅色披風的司徒雅駐足船樓之上,回身望著己方帆影連天的艦隊,他的心中充滿了自豪感。端著架子沉默片刻之後,司徒雅猛地一揮令旗,高聲喝道:

“擂鼓,戰鬥準備!”

“嘭嘭嘭嘭——”

受到高昂成本製約,興漢軍方麵僅裝備不到五十艘龜船,這些令敵人畏懼的戰爭怪獸以雁行陣一字排開,一致用船頭炮口對準了吳軍艦隊的中軍位置。

考慮到木製船體的承重結構和船體內部空間布局,類似“神威無敵大將軍”之類的超級重炮,隻能安裝在龜船的船頭位置,以便借用龍骨分擔後坐力。若是換個地方,估計在開炮的一瞬間,強勁的後坐力必然損毀船體結構,若是運氣再背一點的話,不排除整條船直接散架沉掉的可能性,因此司徒雅謹慎地選擇了雁行陣向吳軍發起衝鋒。

全部戰船就位,升起準備完畢的號旗,司徒雅看罷將令旗前指,高聲喝道:

“升號旗,命令各船開炮。”

“咚——咚——咚——”

隨著隆隆的炮聲在水麵上回蕩,這兩支不久前剛經曆一場大戰,看不出明顯規模縮水的艦隊再度絞殺在一起,恰似兩窩顏色不同的螞蟻發生遭遇戰。

遠則火器弓弩齊發,近則跳幫肉搏撕殺,火藥燃燒的硝煙彌散在水麵之上。那些不時相互撞擊的戰船,眨眼功夫就變成了浮動的篝火,這場在一天之內梅開二度的大水戰,戰況空前火爆。急速躥升的傷亡數字已經沒有實際意義,參與到戰鬥中的每個人所能記得的隻有一件事,殺光穿著不同顏色軍服的敵軍士兵。

興漢軍士卒披在鎧甲外麵的紅色號坎和吳軍身上的黑色戰袍,此時在戰場上形成了涇渭分明的兩股湍急水流,劇烈地衝刷消磨著對手。

士兵們豁出性命奮戰殺敵,身在後方的陳涼則開啟了戰場數字化係統。很快,敵我雙方的部隊在旁人無法窺見的光幕圖景中,盡數化作了以不同顏色和數字標識的大小圖塊。人類憑借目測和猜想得到的情報,永遠不可能達到事無巨細的程度,否則世界上便不會有戰爭迷霧這個說法,林旭送給陳涼的這件法器,在某種程度上卻勉強能做到揭開籠罩在戰場上的重重疑雲的一角。這個係統有效覆蓋範圍,僅限於陳涼個人的視野,不過再怎麽受限嚴重也比他直接用雙眼分析情況來得精準和詳細。

“好哇!這回我逮住你了,吳侯祝重發!”

隨著冷冷的聲音響起,陳涼的視線透過光幕,聚焦在一坨黑色的方塊上,這時他臉上罕有地露出了一絲預感勝利在握的欣喜笑容。

“來人哪!升起本帥的大纛,所有預備隊跟著出水蛟突進。”

與此同時,陳涼派出的幾名中軍傳令兵小跑著從船頭直到船尾,口中高呼道:

“大將軍有令,斬殺吳賊祝重發者,賞五千金,封侯,食邑五千戶。”

率領預備隊殺入戰場的陳涼,巧妙繞過了兩軍糾纏的水域,經過一段弧線航程後,前方豁然出現的一支小型編隊,眼看著距離越來越近了。

在戰場上隻有全力殺敵這一條正路,逃避戰鬥那等於慢性自殺。隱忍在後方的祝重發突然察覺到興漢軍的預備隊朝自己徑直殺來,他同樣露出了詭異的笑容。祝重發拔出佩劍,一指迎麵衝來的敵軍艦隊,咆哮說道:

“兒郎們,建功立業正在此時,你等可願隨我奮勇殺敵,搏個高官顯爵封妻蔭子?”

“萬勝!萬勝!萬勝!”

白手起家的祝重發在吳軍士兵們的受擁戴程度,絲毫不遜於陳涼在興漢軍中的信望,淳樸農家子弟出身的吳軍士兵們堅信著主帥能帶領自己奔向新的勝利,此刻他們發出的歡呼中充滿了激昂鬥誌。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23:22
093 自斃
吳軍的驕兵悍將與興漢軍堅船利炮之間的巔峰對決,沒有出現一邊倒的狀況,在火器技術還不成熟的前提之下,興漢軍的優勢是相對的,遠達不到僅憑武器性能就可以壓垮任何對手的變態程度。

原始火器轟擊的威勢再怎麽大也好,對於那些可以承受三分之一的傷亡而不至崩潰的吳軍精銳來說,顯然還是差了點火候。正因如此,在這個大決戰的下午,哪怕陳涼成功抓住了機會,他也沒能一舉擒獲祝重發這個宿命中的強敵。經過了一場沒多少滋味的消耗戰,結局依然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恰如兩個腦袋缺根弦的壯漢持刀互捅,除了場麵異常血腥殘酷之外,一點技術含量也談不到。

的確沒什麽好法子一招製敵,這次水戰規模之大,參戰人數之多,稱得上前無古人。

一旦出現意外情況,等到後方統帥發現情況不對頭,下令調整部署,時間差足夠其他意外再發生好幾次了。估計每一個曾迫不得已用網通寬帶登陸電信服務器,或者情況剛好反過來的遊戲玩家,此刻都能充分理解陳涼和祝重發所蒙受的精神折磨。你丫操作牛x不頂事,戰術意識高超也沒意義,輕車熟路到閉著眼睛都能摸進boss家門口又能如何?隻要網速一直上不去,屏幕畫麵恨不得半天才動彈一下,這是卡不死你也要惡心死你呀!

滾滾東去的江水被戰死者的鮮血染成了妖豔的粉紅色,在夕陽映照下,泛著桃花色的江水呈現出了可謂妖異的獵奇美感。

付出了慘重傷亡代價,仍然無法戰勝對手,無力繼續糾纏下去,交戰雙方隻得收兵回營。

歸根結底,真實曆史跟文學演義是兩碼事,《三國演義》書中那段張三爺和馬超挑燈夜戰的故事固然精彩,即便是真實發生過,擱在無數次古代戰爭中那也是特例中的特例。在缺乏照明和通訊手段的古代戰爭中,夜戰是一把危險的雙刃劍,搞不好己方主動挑起夜襲,到頭來損失比敵人還大。如何在黑暗中分辨敵我就已是天大難題,不要說還有許多白天作戰不可能發生的烏龍事件。簡而言之,天黑以後大家還是各回各家上床睡覺比較穩妥,打仗神馬的不如趁早浮雲了吧!

“啟稟吳侯,這位便是我前日提到的傳教士。”

吳軍帥帳的明亮燭火下,這張五官輪廓平平無奇的麵孔顯得很平易近人,見多了各色人物的祝重發卻不敢小覷來人,他目光定定地看著這位傳教士。

黑衣黑袍的傳教士俯身施禮,說道:

“在下李約翰,參見吳侯。”

聞聲,祝重發許久沒有開口,隻是上下打量著來人,過了一會,他才緩緩地說道:

“說吧!你們想要什麽?”

“自由傳教和移居東方的權利。”

少年之時窮困潦倒,投身佛門隻為求一口飯食,雖說祝重發直到此刻也背不下一本完整的佛經,但他很清楚宗教蠱惑人心的力量。

貿然將一個陌生宗教引入中原,潛藏的風險難以估量。可是話說回來,群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這個實用主義的道理,祝重發或許說不上來,不過他一貫都遵循這個原則行事。無論這群十字教的傳教士想要從祝重發這裏得到些什麽,這些東西至少目前還不屬於他所有的,付出沒有到手的東西就能換來現實的利益,這樣慷他人之慨的事情做起來,祝重發當然不會有心理負擔。

這時,祝重發沉吟了一下,接口說道:

“嗯,那你們又能給本侯什麽?”

自稱李約翰的這名黑衣傳教士,聞聲露出了貌似真摯的和煦笑容,言辭謙遜地說道:

“吳侯通向勝利之門的一點點助力。”

聞聽此言,祝重發的嘴角微微動了一下,隨即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嗬嗬嗬嗬,是嗎?那好,本侯答應你們。”

“吳侯,您的寬厚和仁慈猶如普照大地的太陽,令我們倍感溫暖。”

揮手逐退了眼前的訪客,祝重發仍在當麵的大敵興漢軍而苦惱不已,絲毫不曾察覺到人類視野之外發生的一幕。

當祝重發滿口答應下這幾個全身黑袍的傳教士所提出的要求,懸浮他頭頂之上的天子龍氣驟然顫抖起來,看起來猶如瑟瑟寒風中的一片秋葉。

知人易,知己難。祝重發永遠也意識不到,自己究竟犯下了怎樣一個嚴重錯誤。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哪!

轉眼到了翌日,兩軍的戰況重開,前線戰況照舊是難解難分,一整天時間下來,雙方的艦隊都在圍繞著爭奪湖口的控製權,無休止地絞殺纏鬥,彌漫的硝煙和慘叫聲回蕩在空曠的水麵上。士兵們在這種殘酷殺戮的摧殘下,緊繃著的精神在血雨腥風中變得愈發遲鈍。然而,事態並未沿著人們所預期的軌跡發展下去。這場吞噬了數以萬計生命的大戰持續到申時前後,由吳軍的陣前陡然傳來石破天驚的一則訊息,吳侯祝重發死了。

“姚將軍,吳侯……吳侯他……”

江湖人稱“立地太歲”的姚雷是個火爆脾氣,小校前言不搭後語的一番話,直聽得他火冒三丈。一把探出未曾受傷的那條左臂,揪住了眼前這家夥的衣襟,姚雷惡狠狠地說道:

“說,吳侯到底怎麽了?”

“……適才小的回去傳信,親眼看到吳侯的旗艦炸了。什麽都沒了,什麽都沒了……”

饒是姚雷已有不祥預感,聞聲亦如五雷轟頂,他呆立在船樓之上,整個人仿如魂不附體。

“沒了,都沒了?”

兩行熱淚止不住從臉頰流下,姚雷喃喃地念叨著,這個過於沉重的打擊讓他萬念俱灰。沒錯,祝重發死了,這一仗輸定了,吳軍也跟著完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姚雷不想投降任憑人家發落,今後隻剩下隱姓埋名浪跡江湖這條路好走了。曾經的雄心壯誌宏圖抱負,盡成過眼雲煙,潸然淚下又算得什麽?男兒有淚不輕彈,隻緣未到傷心處啊!

祝重發的死亡訃告來得如此意外,充滿了戲劇性和黑色幽默的成份,乃至於身為死敵的陳涼在得知詳情,他都不免愣了半天,許久不知該對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故作何感想。

在今日重新開戰之前,吳軍從十字教的傳教士手中得到了許多前所未見的新式武器。由於戰前準備工作過於倉促的緣故,許多吳軍士兵們是半懂不懂地接過了這些陌生的武器,這也成為了悲劇的根源所在。

十字軍大量列裝的猛火油彈,是以原油和硫磺、石蠟、瀝青等物質混合製造而成的半固體燃燒彈。這玩意如果被明火點燃,即使掉落在水中火焰也不會熄滅,而是繼續浮在水麵上延燒,堪稱為水戰中最令人生畏的殺戮利器。

誰也想不出來,吳軍士卒在初次使用中出現了嚴重操作失誤,一顆剛被點燃的猛火油彈鬼使神差地脫手,滾落到儲存同類燃燒彈的箱子旁邊。假如嚴格按照操作規程,燃燒彈是絕不允許大量堆積在船隻甲板上麵的,尤其是猛火油彈這種特級危險品。奈何,初學乍練的吳軍士兵並不了解手上的這些東西有多危險,更談不上知曉安全操作規程。於是乎,在諸多機緣巧合之下,釀成了一出慘劇,或許某種角度來看,這也是在所難免。

堂堂一代風雲人物,身份低賤的小沙彌出身,也曾一路高歌猛進,躍居為可以與陳涼旗鼓相當的大勢力首領,祝重發無疑是個了不起的一時俊傑。

誰曾想,導致祝重發人生大戲落幕的導火索,竟然是己方士兵操作武器失誤引起的大爆炸。

庫存大量火器和油料爆炸燃燒,不僅將祝重發的旗艦瞬間弄得麵目全非,船體和龍骨也嚴重受損,篩子一樣的樓船以快得驚人的速度被江水吞沒,一連串的偶發事件簡直是構成黑色喜劇的絕佳素材。

常言道:蛇無頭不行,鳥無頭不飛。主帥祝重發意外身死的消息散播開來之後,吳軍的軍心渙散了。哪怕他們仍保存著相當戰力,急切之間,興漢軍也無力吞下吳軍,但是失去了自家的最高統帥,即便姚雷和範含這樣的悍將也得考慮自己今後的出路,軍無鬥誌,兵無戰心,這一仗還怎麽打?當晚,趁著夜幕降臨,吳軍兵士們紛紛解開纜繩和錨鏈,順流而下返回他們的家鄉,從此卸甲歸田去了。

待得到了破曉時分,涼風習習的江麵上再也看不到一艘懸掛著吳軍戰旗的船隻,這場激烈鏖戰多日的湖口大戰,最終以興漢軍莫名其妙地獲勝而告終。

對麵的吳軍潰散而逃,興漢軍成了贏家,付出的傷亡代價也不小。

打掃戰場完畢,陳涼下令在江州建祠祭祀陣亡將士,並且向庇佑興漢軍的神明們還願。軍士們殺牛宰羊湊齊三牲祭品,隨後將蔬果米糧連同三牲等祭品投入江水,祭奠尚未遠去的袍澤亡魂。

安心等待享受香花供養的神祇們,此時則紮堆聚集在打掃幹淨的祭壇前聊天,話題中心自然也脫不開這場硝煙未曾散盡的大戰。對於祝重發之死,肉眼凡胎的人類隻能看到一點膚淺的表象,雲山霧罩不知所雲,那些超乎人類之上的旁觀者則不約而同地倒吸一口涼氣。

人道是涵蓋所有類人生物的統稱,不僅是爹娘生養的凡人,諸如被剝脫了神力的神祇,修成人形又喪失了妖力的妖精,繼承了先天真聖血脈的神民,凡此種種都可以算在人道阿賴耶的管轄之內。即是由人道所屬的智慧生物,集體無意識結合所形成的超凡存在,可以被稱作人道意識,與天道意識旗鼓相當,這個存在或者也可以叫作阿賴耶。

阿賴耶沒有智慧隻有本能,但是千萬別以為隻是如電腦程序般死板的執行力量。人類作為人道中的個體尚且奸猾狡詐得很,可想而知,作為集合了古往今來無數人類意識的綜合體,阿賴耶的力量之強大是足以開天辟地的級數,隻有天道夠資格跟阿賴耶掰腕子。

伴隨著這個物質世界的升級,阿賴耶也本能地產生了更高追求,要把人道發展到嶄新階段,為此可以犧牲一些原則。

祝重發與十字教勾勾搭搭,這事擱在十年前,阿賴耶大概也懶得過問,不過在世界升級後,人道本能地開始期望興盛,首先第一步的就是排除外力對人道發展的擾動,天道也給予配合,加大了神祇在人間界動用力量的消耗,神祇顯聖變得越來越困難了。幸虧林旭下手布局的時間比較早,在動手之時也是如履薄冰,沒被阿賴耶抓到把柄,而祝重發這次越軌行為則恰好撞在了槍口上。

勾結異族神祇,開曆史的倒車,兩罪並犯之下,祝重發是犯了阿賴耶的大忌。從某個角度來說,祝重發其實死得一點都不冤,他是腳上長泡自己走的。

人道阿賴耶與天道平起平坐,關於人道內務如何運作,神祇們作為天道的打工仔也隻能靠猜測來側麵了解。祂們盡管知道這一池子水很深,問題是水池裏究竟有什麽,神祇們也是滿頭霧水,如此霧裏看花的滋味當然不好受。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23:23
094 阿賴耶
“那祝重發之死,真是一次意外?”

聽到林旭提問,大江龍君敖平此刻毫無風度地咧開大嘴笑了起來,跟著祂神情猥瑣一指左右,說道:

“錯不了,大家都看到了。章水君,你說是吧!”

這時,天生一副肥嘟嘟花貓臉的章渝眯起祂那雙本就不大的小眼睛,嬉笑說道:

“不錯,想來也是那祝重發氣運將盡之故。”

胡說什麽氣運將盡?別人怎麽想,林旭管不著,反正他一點都不信這種說法。曾與這位當過和尚的梟雄人物近距離接觸,林旭非常了解祝重發的天子龍氣會不會衰竭。

要知道,那是一股多麽逆天的強悍力量啊!除非是祝重發作下了什麽傷天害理,抑或是鑄成為天道和人道所不容的過錯,否則他身上的天子龍氣足可以保佑著他跟蟑螂一樣生命力頑強無比,漫說是一星半點的意外事件,被人用刀連捅幾十下,即使當場腸穿肚爛,隻要天子龍氣不散,這樣到頭來都能化險為夷來個鹹魚翻身。這倒不是說天子龍氣能夠逆轉生死因果,隻能在可能性存在的前提下,引導趨勢朝著最有利於宿主的方向發展,這還是可能的。既然這樣,那祝重發沒道理會死得如此蹊蹺。

大江龍君敖平和洪澤水君章渝都是神祇,所謂神目如電,不可能看錯一個凡人生死如何。總之,祝重發這家夥一定是玩完了,關於他緣何暴斃,這個事件本身也值得玩味一番,起碼在林旭看來,絕對是疑雲重重的一大懸案。

低頭思索了片刻不得要領,林旭隨即抬頭一笑,說道:

“兩位難道沒瞧見一些蛛絲馬跡嗎?”

聞聲,素來心眼比較多的敖平含糊了一下,章渝則大大咧咧地說道:

“哎,要說特別的,龍君,那個一閃而過的鳥人算不算數?”

這個世界的華夏神祇,無論是對於十字教這樣咄咄逼人的新秀,抑或是其他的一些後來者,可說是都沒什麽概念。在祂們天朝上國的老大意識中,大約除卻自己所在的華夏神係之外,所有外來神祇都是戎狄蠻夷之輩,根本無足掛齒。

相較於敖平和章渝的這份輕慢,地球出身的林旭對十字教這樣惡名昭彰存在敏感得多,他當即追問說道:

“鳥人?是何種模樣?”

見狀,敖平不無困惑地看了看林旭,不以為然地說道:

“白色羽翼,一頭黃毛,瞧不出公母。”

聞聽此言,林旭麵色逐漸變得凝重沉鬱,緩緩點了點頭,說道:

“嗯,這就對上號了。”

地祇們的出身閱曆不同,看待事物的觀點也是迥異,正如祂們可以輕蔑地無視異族神祇,無從理解林旭的那份謹小慎微,因為林旭比祂們知道的更多。

跟著一眾神祇前來,本身卻不擅長爭鬥,純粹是打醬油的土地爺黃世仁捋著胡須,插言說道:

“未明,你可是看出了什麽名堂?”

這時候,林旭臉上的笑容很是意味深長,接口說道:

“祝重發死得好哇!勾結異族,其罪當誅。”

根據已知條件可以知道,天道剛從世界升級引發的全麵混亂中恢複不久,暫時還看不出傾向性如何。

這個世界的人道不受片界融合與世界升級的負麵影響,仍然默認華夏族裔為人道正統,其他的後進民族隻能作為配角存在。

既然如此,吳侯祝重發與十字教的密切合作關係,在某種程度上也相當於引狼入室,把異族的實力引入到中土來。假如祝重發的舉動擱在其他年代,未見得必然招致殺身之禍,好歹他也是一代天之驕子,阿賴耶總得給點麵子吧!奈何當下的形勢比人強啊!正值多事之秋,亂世需用重典哪!人道自身雖然蒙昧無知,但是出於本能地覺察到隱患出現,自然會作出過激反應。

毒蛇噬臂,壯士斷腕,沒有感情因素可言的阿賴耶是寧可滅殺一時氣運所鍾的天之驕子,也斷然不會姑息養奸。

隨著林旭想通了這一條潛規則,他不禁感覺自家背後一陣涼颼颼的,當初布局時一個不小心,保不齊現在林旭自己也成了犧牲品。這一手是殺雞儆猴哇!倒黴的祝重發是被阿賴耶當成雞給宰了,至於那隻作為觀眾的猴子嘛?無疑是包括陳涼在內的天下群雄,其實這樁大事牽連之廣,又豈止是令天下群雄側目。

當林旭把分析成果跟在場的諸位盟友分享之後,地祇們的一致表現是先倒吸了一口涼氣,而後一個個麵如土色。

蒼天哪!大地呀!隻是顯露出一星半點勾結異族神祇的跡象,二話不說就地處決,這阿賴耶下手真夠狠哪!沒錯,人道是管不到祂們這些地祇頭上來,不過比人道更不好惹的天道是祂們的後台大老板。俗話說,天意如刀。天曉得等到這次天道重組完成後,會不會也借鑒一下人道的成功經驗,對全體下屬來一次清理整頓什麽的,哪怕隻有一次你也傷不起呀!

神祇們正在為了阿賴耶的鐵腕政策而咋舌之際,懵懂的凡人們也沒閑著,一日三餐,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生活總要按部就班地繼續下去。

被手下文官們抓著來回操演了幾遍有關祭祀的禮儀和程序,確信中途不會出岔子之後,折騰得夠嗆的陳涼才被他們首肯放出來正式表演。不,應該是正式主持祭祀儀式。

香煙繚繞之中,三牲貢品一字排開,身著紫袍的陳涼手中高舉線香,他在祭壇前高聲宣讀祭文,說道:

“信男陳涼叩首,禮敬諸天神明。當今之世,天下大亂,吾生於微賤,起於草莽,隻願匡扶正氣人心,還天下以太平安樂,此心此情天日可表……”

古語有雲:國之大事,唯祀與戎。祭祀活動是凝聚士氣人心的重要手段,無論到了什麽時代,最高統治者出麵主持祭祀活動,這都是萬年不變的老套戲碼。

興漢軍擊敗了當麵的強敵吳軍,順勢席卷東南半壁已成定局,人們看著陳涼的眼神中又多了幾分熱切。許多下屬心中都在琢磨著何時該上勸進表,即使陳涼不願意更進一步,他也得考慮手下們的合理訴求,若是大佬的名份始終不升格,可叫底下的小弟如何獲得上升空間啊!懷著如此複雜的心情之下,興漢軍的骨幹們碎碎念地跪在陳涼身後,私底下表情則樂得跟狗熊偷吃了蜂蜜一般。

突然,祭壇下方圍觀的人群傳來一陣騷動,隻聽得有人大聲喊道:

“啊!快看彩虹出來了。”

聞聲,在場的萬千軍民一齊轉向川流不息的江水方向,果然得見一道虹霓橫跨江水南北兩岸,那氣勢稱得上蔚為壯觀。與此同時,在空中七彩霞光的映襯下,江水中亮起一團白光,直如活物般逆水靠近江岸,緊接著一柄通體閃爍著銀光的長劍如遊魚般從江水中騰起,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托舉落在了祭壇之上。

一開始看到這道彩虹,陳涼便有預感,必定是林旭等地祇趁機替他造勢,此刻他還是止不住心潮澎湃。

麵對著如斯神跡,畢恭畢敬地三拜九叩之後,陳涼小心翼翼地起身上前,伸出了雙手握住這柄身世來曆可謂噱頭十足的長劍,當即仔細端詳起來。

劍鞘上鑲嵌的細碎綠鬆石共同組成了“百戰”二字,陳涼高舉起長劍,衝著祭壇下看得目瞪口呆的四方軍民朗聲說道:

“天佑我軍,大漢必勝!”

祭壇下的群眾和軍兵此時宛若如夢方醒,齊聲振臂高呼,聲浪直上九霄,大有令江水為之倒流之勢。

“萬勝——萬勝——萬勝——”

心情喜悅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在那場充滿了神話時代迷離氣息的祭祀活動,持續幾天的戰後休整結束後,興漢軍再也找不到頓足不前的理由。

哪怕入冬後的天氣轉冷,照樣擋不住人們火熱的一顆心,陳涼在下屬們催促下,號令十萬大軍繼續東進,直逼吳國的都城丹陽。反觀此時的吳國都城丹陽,城內早已是哀鴻一片。祝重發意外死亡引發了權力真空,在吳軍原有體係中找不到合適的接替者,即使退一步講,找出一個文臣武將們都能勉強接受的臨時領導者也沒有。擱在別的時間點上,興許還有野心勃勃的人打算一試身手,使出些台麵下的招數爭上位。

而今,嚴峻現實是興漢軍的艦隊到來隻是個時間問題,誰來當這個頭,早已注定了是個短命的代理人。與其日後被眾人推出去頂缸,徒自擔了個要命的頭領名份,不如先低調一點,看能否找到其他機會,這就是重臣們心裏盤算的小九九。

“侯爺他已然去了,隻剩下我們孤兒寡母,這可如何是好啊!”

在綾羅錦繡的華麗宮殿之內,嬌滴滴的姬妾們啼哭不止,容顏姣好的粉麵已無顏色。在吳侯祝重發身後所留下的孩子當中,最年長的也才七歲,指望他們挑大梁是鐵定沒戲了。

望著這群嬌滴滴的江南佳人和蹣跚學步的孩童,祝重發正妻的臉上露出一絲淒然笑容,她似是自言自語地說道:

“寧為玉碎,不做瓦全。吳侯,臣妾追隨您來了。”

當興漢軍的舟師順流而下,遠遠地已經可以望見丹陽城垣。陡然之間,一團火光衝天而起,隨即火頭開始迅速擴散開來。隨著亂竄的火舌映紅了東方天際,灼熱的空氣在風勢鼓動下,猶如碩大無朋的煉鐵爐,縱是一塊精鋼丟進去怕也化成汁水了。

見此情景,司徒雅下令艦隊在丹陽西麵一處水淺的河灣下錨,自己換乘輕快小舟來到後續艦隊陳涼所乘的旗艦出水蛟,請示對策方針。

與陳涼一見麵,司徒雅單刀直入地說道:

“啟稟大將軍,丹陽完了。”

聞聽此言,正為江東不知死了多少無辜百姓而懊惱不已的陳涼,沒好氣地瞥了司徒雅一眼。廢話,一把大火都燒成這副德行了,難不成丹陽城還有救嗎?

身在百裏之外都能望見丹陽上空,漫射著大火妖豔紅光的雲層,陳涼開口說道:

“嗯,寧參軍,你說咱們該如何安置丹陽百姓?”

打天下跟治天下從來不是一碼事,馬上得天下不難,繼續騎在馬上治天下,那就得跟西楚霸王項羽一樣東征西討累得跟死狗似的,到頭來也落不下什麽好。

一貫負責文職工作的寧采臣是不顯山不露水,略為沉吟一下,他謹慎地說道:

“距此向西百裏是為秣陵縣治,乃故楚國金陵邑所在。不如用我軍的船隻載運災民至秣陵安置,兩地相距路途不遠,水上交通亦是便捷。”

聞聲,陳涼轉頭看著身邊的一幹將佐,問道:

“你們覺得這個辦法如何?”

“不錯,這法子好。”

“寧參軍高見。”

“現在隻好如此。”

下屬們總體的反饋意見還都傾向於支持寧采臣的意見,陳涼頷首說道:

“好,那就這麽辦了。寧參軍,你來全權負責此事。”

“是,臣下定不辱命。”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23:24
095 辯論
在埋頭種田發展多年之後,羽翼日漸豐滿的興漢軍水師東進,一舉吞滅祝重發的吳國,陳涼的地盤順勢擴張到益、荊、揚三州,幾乎將整個江水流域納入到自己的治下。毫無懸念的,此時的他已經成為最接近那個九五之尊龍椅的候選人。

為消化新占據的地區,興漢軍暫時停止對外用兵,集中精力剿匪安撫地方,恢複生產和社會秩序。在接下來一段日子裏,陳涼的主要工作就是不斷派人前往豫章,遊說那位窩在豫章郡的內兄薛皋放下武器,不要與興漢軍兵戎相見,免得傷了情誼。

事態發展到這一步,陳涼已經無需外力相助,隻要他自己不犯低級錯誤,後麵的一切都將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這時候,林旭也終於能把注意力從照拂陳涼的爭霸天下之路,轉向對自身有著更為直接影響的事務,譬如說與新世界中的諸子百家達成某種默契。

每逢天下大亂之際,正是諸子百家顯露身手的大好時機,隻不過這一次大秦帝國的覆滅危機,差不多是連同片界升級為世界的天地劇變一起發生的,致使本次亂世的含義不同以往。為了躲避由天地氣數劇變引發的諸多不可測因素,除了如墨門這樣素來以“兼愛天下,興利除弊”為核心價值觀的傳承源流,仍然堅持冒著風險在外奔走呼號,拯救生民於水深火熱之中。餘下的百家源流基本如陰陽家那樣緊閉山門,以靜觀其變的消極態度,等候著狀況朝著於己有利的方向發展。

無論如何,等到諸子百家的繼承者們再度出山,迎接這個全新的世界之時,必然要與林旭主導的新秩序發生接觸。

萬物生長消亡循環往複,靈魂歸於陰曹地府,此後再重入六道輪回。如此這般,周而複始地構成了生命與死亡的動態平衡。而今,這個看似永恒不變的鐵律被打破了。

隨著世界升級過程中,聯絡地府的通道失效,單個陰魂又無力開起輪回通道,它們隻是本能地躲在不見天日的幽暗角落裏,而後在風雨中淒厲哀號。不消說,如果情況長此以往下去,必然釀成一場滔天大禍。好在這項工作被林旭及時接下,天柱峰舊山神廟變成了收攏陰魂的中轉站。每次陰魂積攢到一定數量後,由林旭等多位地祇聯手,在天柱峰之巔直接開啟輪回通道送它們去投胎。

這法子確實是呆笨了點,不過在無計可施的前提下,林旭想出這種笨辦法以解燃眉之急已是殊為不易了。

人生苦短,百年時光好似白駒過隙般轉瞬即逝。對於靈智高到可以領會出生與死的差別的人類而言,死後世界是一個既陌生又恐怖的異域,因此他們才會求神拜佛,祈求自己不要落入萬劫不複的悲慘境地。死亡對人類的心靈觸動是最深刻的,假如他們知道自己死後將要投入到霍山司天王林旭的管轄之下,毫無疑問,在活著的時候就會主動變成林旭的信徒。

若是扣除掉少許不和諧的雜音,可以說諸子百家是一群哲學家。承襲自學派創始人和那些偉大後繼者,諸子百家各自有著一套看待人生和宇宙的哲學係統。

哲學研究到了極致就是宗教,傳播自身的思想文化體係,這同樣是諸子百家的弟子們畢生不遺餘力的行動準則。

一則西方諺語說:一仆不能奉二主。基於同樣的道理,一個凡人不可能同時具備兩種虔誠的信仰,假使以林旭為首的地祇們持續在人間擴大影響力,那也就意味著諸子百家的傳統勢力範圍遭受侵蝕。

發生在現實中的種種矛盾,其根源往往是來自切身利益受到損害者的憤怒和不甘。要擺平反對聲浪,首先就要理解矛盾因何而生。

現階段,林旭需要未雨綢繆地思考,如何與那些不好惹的地頭蛇溝通取得諒解。爭取了解對方的立場,避免無休止而又無意義的持續性內耗。歸根結底一句話,林旭的視線不可能長久局限在中原這一小塊土地上,他的眼光沒這麽短淺。這個充滿了勃勃生機的嶄新世界存在著太多未開發的處女地,等待著兼具勇氣與實力的冒險者前去拓荒。

西麵的十字教無疑是華夏地祇們的死仇大敵,比起那些隨時再度可能降臨到這世界,血洗一切反對者,凶殘強悍到了極致的域外神魔,當下十字教的這點威脅就不上檔次了。倘若說隸屬於克蘇魯神係的那些大能們是草原上遊弋的獅群和森林中潛伏的猛虎,那麽吠聲明顯比能耐要大得多的十字教,撐死了是一隻在街邊垃圾堆翻檢食物,順便向路人呲牙咧嘴的癩皮狗。雖然瘋狗可能也帶有致命的狂犬病毒,不過這二者的威脅程度孰輕孰重已是不言自明。

清楚前途是多麽渺茫,林旭才更覺得需要努力積蓄整合力量,力爭以最強姿態迎接考驗。蘊含著無限凶險的未來哪怕是九死一生,林旭也要拚盡全力一搏,不愛惜生命也就不值得活著,不敢直麵滅亡也就不配存在下去。

...........................................................

霍山天柱峰舊山神廟

“諸位道友賞光前來赴會,林某不勝榮幸,遠來是客,請諸君共盡此杯。”

坐在林旭左手邊一側的是地祇代表,在祂們對麵就座的是諸子百家的嫡係傳人們。宴會賓主雙方的關係,即使談不上涇渭分明,至少是相敬如賓,半點親近之意都沒有。

縱橫家是靠嘴皮子吃飯的,這種文爭取代武鬥的交涉場合正是他們一展所長的最佳地點。這時,在縱橫家的席位上,一名麵相清臒的老者笑嗬嗬地站起身,貌似溫和地說道:

“嗬嗬,請教尊神,不知邀我等來此所為何故?”

大致成形於春秋戰國這數百年間的諸子百家,大體分成三類。其一是較為傾向入世修行的源流,包括了儒家、法家、墨家、縱橫家和兵家,其二是比較傾向於出世的是陰陽家、道家,再有就是立場基本保持中立的,例如農家、雜家、小說家、名家和醫家等等源流,不過這隻是很籠統的劃分方式,不能作為判斷個體立場的依據。須知,僅是一個儒家後來就分出了許多獨立的支脈,即使是孔子和孟子並稱於世,這二位流傳下來的道統學說也存在著頗為顯著的差異。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即便多數儒家弟子在“克己複禮”大方向上保持一致觀點,細節問題方麵仍然有諸多合不來的地方。

不僅儒家的情況如此,其餘的各家源流也有相似情況,在道家則有莊子、楊朱、宋尹、黃老等學派之分,在法家也有法、術、勢各派的不同論點。

人一上百,形形色色。昔日,諸子們親身活躍人世間,努力傳播自己的學說思想之時,天下間未必真有百家源流之多,隻不過是虛指而已。然而,千年以降,時至今日,若說有數量過百的不同源流傳承下來,絕無半點誇張成份。

這些先秦諸子的傳人們,彼此間的關係本就異常微妙,受到各自傳承思想和曆史積怨等方麵的影響,平常時候他們之間也算不上融洽。大家每每聚在一塊,不是你指摘我數典忘祖,就是我譴責你食古不化。反正每次隻爭辯個臉紅脖子粗還算好的,幹脆來個大打出手也不算稀奇事,更甭提這些人跟以林旭為首的地祇們,大概連麵合心不合都說不上。

今時今日,林旭出麵把這些各色人等勉強捏合在一起議事,那種感覺簡直是別扭到了無以複加。

與會者人數眾多,來源身份複雜,不過眾人的目光還是不自覺地聚焦於坐在主位的林旭身上。

這次為了鎮住場麵,林旭一改往日不修邊幅的灑脫,特地穿上了標誌著王者身份的十二紋章大裘冕登場。

所謂的十二紋章,指的是日月星辰和山、龍、華蟲(雉雞)、宗彝(一種祭祀禮器)、水藻、火、粉米(白米)、黼(形似斧頭)、黻(兩獸相背),總計十二種紋飾。

大裘冕,這種隆重華麗的服飾是由上古三代時期傳承下來的君王禮服,在全部六種冕服當中也是最為尊貴的袍服。大裘冕本是帝王們在主持祭祀天地的儀式才能穿著的正式禮服,對於已得到天道認可了霍山司天王頭銜的林旭而言,充其量不過一件標準工作服而已。若非為了唬人,他也犯不著專門拿出來跟大夥顯擺一下自己的身份地位。

林旭起身環顧四周,謹慎地醞釀著氣氛,他連眼睛都不看一下那位率先提問的縱橫家傳人,自顧自地說道:

“本尊欲代表這一方天地間的地祇,與諸子百家定約。”

縱橫家最出名的業績莫過於戰國末年的合縱連橫,合格的縱橫家傳人若是能把死的說活了,再把活的說死了,那就是不合格的留級生。顛倒黑白,混淆是非這都是縱橫家的拿手好戲,區區被人無視有什麽大不了的?縱使在滿堂同道眾目睽睽之下丟了顏麵,這位縱橫家出身的清臒老者臉上照樣分毫不見怒色,他反倒彬彬有禮地接過了林旭的話頭,說道:

“不知尊神欲定何約?”

聞聲,林旭擺出了一本正經地架勢,說道:

“今後當以神人分治為主旨,信仰的歸信仰,世俗的歸世俗。”

一聽這話,左右一片嘩然,神祇在這個世界上從來都是一股不容忽視的強勢力量。在某些方麵,諸子百家源流和其他的傳承者都要瞠乎其後,林旭居然承諾要神人分治,這就意味著神祇將要逐步減少對人類生活的幹預。這件事聽起來很美好,但是人們卻很難相信真有這樣天上掉餡餅的大方許諾,要知道,太過美好的東西往往也就意味著虛幻不實。

“誠如尊神所言,我等略知一二,隻是您有這個資格代表普天之下的地祇嗎?”

說不得,這番話講得鏗鏘有力,自然不會是出自於油滑世故的縱橫家之口。林旭順著聲音望去,隻見這位提出質疑的男子,生得一副國字臉,雙目炯然有神,隻看在此君開口以後,其他人都不再言語就曉得他的信望必定非比尋常。

見狀,林旭微微一笑,說道:

“前些時,本尊登台告祭於天地,自號霍山昭聖司天王,此事已得天道認可。莫非諸位道友以為,在下沒這個資格代表天下地祇與諸君定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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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6 外盤
自古以來,天庭是授予神祇從業資格認證的唯一機構,隻是話雖如此,要說比起天道直接降下的認可,天庭給予的天封也未見得更有公信力,天庭的管轄範圍囊括了無數個大小世界,到底縣官不如現管哪!

在一方天地的影響範圍內,天道是當之無愧的龍頭老大,特別是在天庭影響力鞭長莫及的世界,天庭的封誥遠不如天道認可的權威重要。即使退一步來講,林旭沒得到天封證明身份,他敢在大庭廣眾之下放言天道認可自己的資格,別人也不敢隨便質疑他所說這番話的真實性如何。無知凡人盡可肆意吹牛皮,神祇不同於凡人,祂們假以天道之名信口開河,那就注定了要享受一次五雷轟頂化為灰灰,再隨風飄散的頂級葬禮規格。

若是哪一位神祇覺得活膩歪了,打算以一種具有行為藝術的方式自我毀滅,那祂不妨直接用前麵說的法子料理自己的後事,絕對是夠快捷方便,而且還很符合清潔環保的潮流呢!

顯而易見,林旭的代表資格問題不必懷疑了,承諾細節方麵仍需深究一番。

這時,在分配給名家的席次中,一名作書生裝扮的年輕男子站起來,他衝著林旭施禮一笑,開口說道:

“煩勞尊神賜教,何謂信仰?何謂世俗?”

麵對著諸子百家傳人們投來的審視和質疑目光,林旭有意地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思索行文措辭,稍後一字一句地說道:

“唯一心之所係者,是為信仰也!飲食男女,躬耕兵戈,是為世俗也!自今以後,我輩神祇隻求凡人信仰皈依,一切行止皆需遵照神道規條而行,不再幹預其他瑣事,諸位道友以為如何?”

名家是善於邏輯思辨的學派,“白馬非馬”這個經典哲學辯題就是出自名家前輩公孫龍之手,所以其他的本領可以不論,縱橫家摳字眼和在言語之中給人下套的功夫,他們肯認第二,沒人敢說自己是第一。

這位名家弟子接下來又向林旭詢問了多個彼此貌似毫無關聯,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最終他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衝著林旭作揖說道:

“甚善,既是如此則天下可安矣!自此神人分治,天下蒼生幸甚!我輩幸甚!”

列席集會的地祇們表情各異,不過此刻都一個個都默不作聲,好似悶聲葫蘆似的。要說從各自的本心而論,地祇們是不情願讚同林旭所主張的放棄權柄。

假如時間倒退到林旭召集祂們開會之際,當時,林旭開篇明意直接點出了一係列問題的症結所在。明確指出整個世界升級後,天地法則發生劇變,阿賴耶有更多訴求,天道對人間的管轄力度也向人道轉移,自動加強了神祇的約束力度,等閑時候已經不需要神祇下凡顯聖了,作為這些變故的表象,地祇們在凡間使用神術的消耗也出現了倍增跡象。正因確認了這一點,祂們才勉強讚同林旭關於與其等待著被人道排擠,不如高姿態一點主動讓渡權力的方案,實是為情勢所迫,不得已而為之。

人道阿賴耶要強化自身的管控體係,第一步就是排除一切外力幹擾,無論善惡是非,從而使得人類文明獲得大發展的契機。

不問可知,類似神祇這樣人力無法抗拒的外力來源是首當其衝的倒黴蛋,再接下來就輪到修行者和神民等等那些擁有非人類力量的家夥了。據此類推,可以想見阿賴耶已經做好了輪番逐個清洗的準備,無論是飛升虹化也好,破碎虛空也罷。總而言之,人道這次是鐵了心要把那些超乎人力之上的存在都清理幹淨才會罷手,這是宿命般的必然結局,誰也逃不掉的。

這時,林旭攤開雙手,朗聲說道:

“諸位道友皆是此間翹楚,敢問林某此議如何?”

“大善!”

“尊神厚德,吾等敬服。”

在一片此起彼伏的頌揚聲中,總不免混雜著少許不和諧音符,此時在人叢當中,一個清越嘹亮的聲音陡然冒了出來,說道:

“請問尊神,興漢軍之事,您也要放手嗎?”

聞聽此言,林旭抬眼望過去,開口的這位仁兄毫無可供別人記憶的五官特色,純屬掉在大街上眨眼功夫就沒影的的大眾臉。此君貌不驚人,但林旭衝著他提的這個問題也不敢輕忽怠慢,接口說道:

“那是當然,絕無例外。”

得到了肯定的答複,這位長相平平無奇的仁兄還沒有就此作罷,反倒咄咄逼人地繼續追問說道:

“請問尊神,您口中所稱的信徒是單指人類,還是囊括眾生呢?”

“凡有心向善者,吾當有教無類。”

這句話林旭倒是說得誠心誠意,他本來也不是那種信奉人類沙文主義的頑固份子,即便長得難看了點,難道妖怪什麽的就因為這個沒人權了嗎?再者,神祇無論原來出身種族如何,一朝成就真神自動被劃入神道管轄,你說自己是人類,那也得先問一問人道阿賴耶同意不。

“哼!披毛戴角濕生卵化之輩,豈堪與我萬物之靈的人族相提並論?尊神此言怕是欠妥吧!”

聽到老氣橫秋的教訓言語,林旭往旁邊瞄了一眼,不出早先所料,這段倚老賣老的宣言正是出自一位胡須白如霜雪的老者之口。這位一把年紀,火氣一點不見小的老爺子兩顆眼珠定定地等著林旭,似乎是非要等他給個說法不可。

事已至此,林旭沒有退縮的餘地,隻得擺出了一副正人君子的古板麵孔,說道:

“善我者善,惡我者惡。善歸善者,惡得惡果。”

聽了林旭一番毫無花巧的自我剖白,懷有質疑態度的人們也立時啞口無言了。沒見人家都說得這麽直白了,一切自由心證,你還有什麽好唧唧歪歪的?

林旭話中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凡是願意皈依我的,不管出身和人品如何,那都是好孩子。凡是不願意皈依我的,同樣不在乎他是何等樣人,注定了是個地痞流氓,立馬拖出去槍斃五分鍾都死有餘辜。好孩子有糖吃,流氓挨板子,這事其實就這麽簡單,隻是你們想得太多了。

林旭洞燭先機開始著手與興漢軍切割關係的這件事,陳涼絲毫也沒察覺到異樣,因為他最近正忙著處理內兄薛皋的那一攤子爛事。

這位誌大才疏的小霸王,好不容易才被興漢軍的使者說服,豫章城頭打出了降幡,一並遞上了順表。

吳侯祝重發因為自家旗艦爆炸而離奇暴斃,陳涼近乎於白撿了一個大便宜,迅速揮師東進席卷了江東諸郡。在此之前,薛皋在葉飛的攛掇下,采取了好歹在當時看來不失明智的牆頭草策略,一切謀劃可恥地落了空。事已至此,嚴峻現實留給他的選擇已然不多了。非要以區區數郡之地和兩、三萬的殘兵敗將,對抗風頭正勁的興漢軍,這事大概連剛斷奶的孩子都明白注定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薛皋這個人一貫給外人以執拗狂傲,關係很不好相處的惡劣印象,他也沒到了如某些人必須定期服用腦殘片治療痼疾的程度。既然大勢如此,縱使對興漢軍心存仇怨的葉飛,眼見得此情此景他也無話可說了。人在矮簷下,怎能不低頭?

.........................................................

黃褐色的裸露岩石峭壁被沙漠中正午時分的熾熱陽光,炙烤得猶如烤爐一般發燙。

這片人跡罕至,位於前波斯王國內陸的戈壁地帶是許多波斯亡國奴的最後藏身之所,同時也是被林旭征募為神職人員的波斯術士高墨達的主要活動區域。

今天,波斯王國的遺民們一反往常白天躲避在山洞岩穴中的生活習慣,數以萬計的人聚集在兩塊峭壁之間的荒蕪戈壁灘上,在他們的正前方是一個高大的紅色背影,正是那位引領著波斯人遠離十字軍魔掌的精神領袖高墨達。今時不同往日,人們驚恐地看到高墨達的雙眼瞳孔中放射出詭異莫名的紅光,這不是誇張的形容詞。在此時此刻,高墨達的兩眼冒出了濃烈得宛若鮮血流淌而下的紅色光芒。

高墨達往常那種為眾人所熟悉的睿智而平和的眼神完全不見了,信徒們在他的目光中,可以讀出來的是瘋狂和毀滅,以及膨脹到高墨達的身體都無法容納下的巨大野心。

手指緊緊攥住了黃金權杖,高墨達大笑著說道:

“我高墨達是所有波斯人的王,我是世間唯一的王,我是萬王之王,一切的榮光都要歸於我。哈哈哈哈……”

聽聞如此狂悖褻瀆神靈的放肆言論,見證了這一幕的信徒們自是驚懼萬分。如此癲狂的言語怎麽可能出自於一位侍奉神祇的神職人員之口,難道高墨達他瘋了不成?

“仁慈的神哪!求您寬恕我們的罪孽,拯救我們的靈魂吧!”

當四周人們因驚恐而發顫的祈禱聲傳來,麵容扭曲猙獰得全然不似人類的高墨達,他大聲嘶吼著說道:

“你們都要服從我的命令,不服從的人就要死。”

在這個世界上,大概沒有什麽比事物前後的巨大反差,更能引發人們的恐懼心理。一個美若天仙的美女在你的眼前撕下臉皮變成了一頭猙獰恐怖的異形,這種強烈對比所形成的心理衝擊,甚至比一群異形從黑暗中竄出來朝你撲出來可怕得多。往昔高墨達的寬厚安祥和彬彬有禮,與他今天的癲狂表現擱在一塊相互參照比對,不要說那些不諳世事,隻懂得哭啼的孩童,即便是心智成熟的大人們也被所發生的詭異景象嚇得手足無措。

隨後,人們仿如看到了不知名的怪獸從黑暗的洞窟中探出頭,張開血盆大口在向自己咆哮撲來。他們開始本能地四散奔逃開來,對這個形容病態而舉止陌生的高墨達避之惟恐不及。

“……他瘋了,快跑吧!救命啊!媽媽——”

“愚蠢的螻蟻,瞧你幹的好事。”

這些受驚過度,哭叫呼喊著的波斯遺民們失去了理智思考的能力,一個個隻顧著慌亂逃竄,聚會場麵迅速演變成了無法收拾的亂局。然而,隨著一聲超出人類聽力範圍之外的洪亮聲音在高墨達耳邊響過,他那雙冒著妖異紅光的眼睛陡然之間暗淡下來,緊隨其後,高墨達整個人也像是放了氣的皮球般癱軟在地。

這時,一束紫色光柱從天而降,緩緩將高墨達的身軀包裹在光柱中心。

五顏六色的花瓣混合著難以分辨的異香,空中隱隱傳來的樂曲伴奏,隨著花瓣一並緩緩落下。終年酷熱的戈壁好似下起了一場彩色的大雪,場麵華麗絢爛得恰如傳說中佛陀講法引得天花亂墜。

“你們必須服從和尊敬他,聽從他的所有指令,這是你們最真摯的願望。”

人類的聽力聽不到這段超出了正常聲音頻率的話語,他們已經身不由己地遵從了命令,目光呆滯地移動腳步,拖著僵直的身軀來到光柱前方,開始輪番朝著懸浮在半空中的高墨達跪拜行禮,恰如忠實的臣民們迎接一位至尊帝王的駕臨。

“貢獻出你們的血肉和靈魂吧!這是無尚的榮耀,來吧!”

在無聲言語的誘導下,這些波斯人表情木訥地拖著腳步,他們的眼神不見分毫變化猶如提線木偶,亦步亦趨地走向高墨達。此情此景,不禁令人心生一陣惡寒,仿如什麽可怕的事情即將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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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7 引路
節奏急促的馬蹄勢如奔雷,十字軍的騎兵恰似山呼海嘯一般橫掃過戰場,此刻在他們的前方,結陣頑抗的千多名維京武士猶如海岸邊的貝殼,當即被這片白地紅十字的海洋吞沒了,連個大點的浪花都沒掀起。

短兵相接的血戰之中,一名前線指揮官不顧危險,抬手掀起了自己頭盔上的麵罩,大聲呼喝說道:

“勇士們,讓我們殺光這些野蠻人,萬能的主會感到愉悅。真正的騎士要用刀劍來證明自己虔誠吧!以馬內利!”

“以馬內利!以馬內利!以馬內利!”

十字軍騎士和士兵們隨同一齊呼喊的衝鋒口號,在空曠的山穀中回蕩不息。這場實力相差懸殊較量很快便告終了,人喊馬嘶消失後,安靜下來的戰場上空隻剩下幾隻哇哇怪叫的烏鴉還在枯樹枝頭徘徊,那些貪食的禿鷲則守在光禿禿的山峰上,不斷伸縮著它們不長羽毛的肉紅色脖頸,單等那些打掃戰場的十字軍士兵離去就馬上撲到地麵大快朵頤。

“尊貴的騎士老爺,這個波斯人說要見您。”

剛剛指揮著扈從們殲滅了維京人在這片區域內僅存的一支武裝力量,負責指揮這支部隊的十字軍子爵喬治.懷特可謂春風得意。在心情愉悅的前提下,他甚至不太在意一個低賤的異教徒膽敢來求見自己。

出於征服者的傲慢,喬治.懷特用馬鞭輕輕抽打著侍從的頭盔,冷冷地說道:

“下次不要為這種小事來打攪我,那些低賤的異教徒根本不值得浪費時間。”

這名戰戰兢兢的騎士侍從正要退下,從他的背後傳來了一個聲音,操著流利的拉丁語說道:

“子爵閣下,您最好還是抽空見我。”

聞聲,喬治.懷特瞪大了眼睛看著從空氣中逐漸顯露身形的黑袍男子,他本能察覺到了威脅,立即拔出佩劍,厲聲喝道:

“該死的異教徒,你到底是誰?”

黑色兜帽下隻露出口鼻和下巴的男子笑了起來,他緩緩說道:

“我是高墨達,所有波斯人的統治者。”

聞聽此言,喬治.懷特的臉上露出輕蔑的笑容,揶揄說道:

“哈哈哈哈,波斯人的國王早就被我們砍下了腦袋,你這家夥又是從哪冒出來的?冒充國王的泥腿子嗎?”

沒有糾纏於自己的王者身份是否足夠貨真價實,高墨達神情淡漠地繼續說道:

“我知道你們要繼續東進需要向導,所以我來了。”

曾經阻擋著東進道路的兩股強敵,皆被十字軍逼上了絕境,馬姆魯克帝國經過幾次大戰役的消耗以至國力大損,不得不龜縮在半島以西的荒漠地帶,依托著地峽的要塞群苟延殘喘,維京人部署在東線的最後一點力量剛剛也被殲滅在這個山穀中。

高墨達說得沒錯,強大的十字軍已經用不著把全部軍力擺在這塊兔子不拉屎的蠻荒之地,他們要向東進發,征服東方那個富饒的絲綢國度。

天上仁慈而萬能的主曾向信徒們許諾過,祂要將這世間流淌著蜂蜜與牛奶的豐饒之地恩賜給他們。絕大多數的十字軍士兵和騎士都是抱著掠奪遠方異教徒的財富,以及傳播主的光輝才踏上了這趟艱難的征程。如今,一番辛苦好不容易打垮了兩個強敵,即便貴族和士兵們已是疲憊不堪,不過通向最終目標的大門觸手可及,誰又舍得此時半途而廢呢?

喬治.懷特不是宗教裁判所裏麵那幫一根筋的審判官,無論信仰再怎麽虔誠,他身為貴族思維方式總要世俗化得多。起碼在對待異教徒的時候,首先還要衡量一下對方有沒有利用價值,不像那群整天酷愛露天燒烤大會的黑袍子們,在他們嘴裏除了火刑還是火刑。

上下打量了高墨達幾眼,直覺感到眼前的異教徒不容易對付,關於東方向導的有趣話題也勾起了喬治.懷特的強烈渴望,因而,此時他眯著眼睛說道:

“那好吧!異教徒,你想要得到些什麽?”

“屬於波斯人的王冠和權杖。”

聞聽此言,喬治.懷特是強忍著才沒當場笑出聲來,想要教廷的大主教和紅衣主教們讚同與一個異教徒做交易,別說他這個小小的子爵,即使是他所侍奉的那位英勇無敵的獅子心王也絕無說服那群死腦筋。

向導這個話題到底還是牽掛著這位十字軍將領的欲望,喬治.懷特沒有疾言厲色地一口回絕,轉而輕描淡寫地說道:

“我不能答應你,這需要大主教和教宗的最終裁決。”

這時,高墨達的聲音聽起來依舊毫無感情變化,一平如水地說道:

“用通往東方的道路來交換這片土地的權屬,他們一定會讚同的。”

盡管從自己的深心裏來說,喬治.懷特一點也不看好高墨達的這份自信心,不過勉強試一試對他也沒多大壞處。於是,喬治.懷特思索了一下,點了頭說道:

“那好吧!你跟我走,我帶你去見能作出決定的人。”

依山勢而修剪的大不裏士城,曾是波斯王國的千年都城,從這裏可以遠遠望見一泓碧藍色的湖水。

如今,這座美麗的山城業已成為了一座規模空前的大兵營。十字軍的貴族、騎士和士兵,以及為這些人提供服務的工匠、雜役、奴隸,甚至是隨軍而來妓女,林林總總各色人等全都充斥在這座古老城市的每個角落裏。

波斯王金碧輝煌的宮殿,優美的皇家園林,拜火教的祭祀場所,統統都被改建成了大教堂和修道院、兵營等建築。反客為主的十字教信徒們,硬是把這座從頭到腳充滿了濃鬱波斯文化氣息的美麗城市,改造為插滿了白底紅十字軍旗和十字架的軍事要塞。

當身著黑袍的高墨達麵無表情地行走在大不裏士的街道上,在他的耳邊不時會傳來波斯奴隸遭受鞭撻而發出的哀求與呻吟聲,高墨達似乎對此不為所動,此刻他邁出的每一步間距都是完全均等毫厘不差。姑且不說其他的詭異之處,單是這樣標準到了刻板程度的機械步態便已隱約透出了高墨達身上那股子非人類的詭異氣息。

很負責任地把高墨達領到了一位大主教麵前,喬治.懷特向對方說明原委後欠身退下了。哪怕身在祖國侵略者的巢穴之中,高墨達仍然全無情緒變化地說道:

“給我想要的東西,我會給你們想要的東西。”

聽了這話,身著繡著金線的紅色絲袍的大主教約翰.雷奧納多氣得渾身發抖,他揮舞著手中的權杖,大聲怒斥說道:

“肮髒的異教徒,你得明白自己在跟誰講話,我是大主教。”

“讚成還是反對,隻需要一句話。”

這個世界上的悖論很多,其中之一是越是靠近權力中心的人就越缺乏道德操守,這或許是上位者身邊的誘惑太多,相應的懲戒手段又太少的緣故吧!

打從心底看不起高墨達這樣的異教徒,雷奧納多大主教還是沒立刻翻臉,他的想法要現實得多。砍下一顆腦袋很簡單,但是要讓這個吃飯的家夥再長出來,那就千難萬難了,難道要勞煩教宗陛下施展大複活術嗎?思慮再三之後,大主教下令軟禁了高墨達,他自己則急忙乘著一輛四輪馬車前往教宗的臨時居所請示。

“我尊敬的父親,最高祭司殿下,您忠實的雷奧納多前來覲見。”

穿著紋飾華美的長白衣和祭披,頭戴法冠,頸間纏著聖帶,手握主教權杖的教宗康布羅納一世緩緩抬起頭,貌似慈祥老者的他此時笑容可掬地招呼著大主教,說道:

“我親愛的約翰,究竟發生了什麽大事,讓你這樣慌張地來到我麵前?”

這時候,雷奧納多大主教言簡意賅地將高墨達的詭異現身經過和他的古怪要求,一並向教宗作出陳述。在此之後,他垂手肅立在旁邊,耐心等候著教宗作出最終的裁決。

沉思許久,教宗康布羅納一世忽然高深莫測地一笑,然後說道:

“我知道了,可以答應他。”

“難道真的……”

麵對著鐵杆親信雷奧納多大主教的質疑,教宗不加掩飾地表露心聲,說道:

“人類簽訂的一切協議都是用來撕毀的。”

“明白了,我馬上照辦。”

聽到這個照本宣科式的回答,教宗並不覺得滿足,擺手說道:

“不,約翰,你別急著動手,找出他背後的那隻手,主的聖戰是不可以被褻瀆的。”

放長線釣大魚!雷奧納多大主教對此指示心領神會,他躬身說道:

“是的,最高祭司殿下,我將竭盡所能為主效勞。”

憑空冒出個高墨達的確是惹人厭,他所帶來的這個好消息卻是十字軍無法抗拒的誘惑,因而教宗和大主教才會容忍這個口出狂言的波斯人。

從波斯高原到西域都護府所轄地區,中間遠隔崇山峻嶺和沙漠戈壁,不曉得水草分布和氣候變化,即使百萬大軍也會在惡劣的大自然麵前全軍覆沒。傳統上來說,波斯人經營著從片界東部到西部的轉口貿易,他們的駝隊無數次往返在由玉門關到大不裏士的絲綢商路上。雖說在波斯國內,大部分熟悉旅途的商人都已經慘死在十字軍的屠刀之下,或者是在饑寒交迫之下化為餓殍,不過隻要有高墨達一個人,足以擺平這些看似棘手的難題。

奉上了一份記述詳盡細致的地圖,與十字軍達成了這筆損人利己的大買賣之後。近乎於麵癱的高墨達,神色全無變化地帶著由波斯王室世代相傳,鑲嵌著兩顆鴿蛋大小無瑕紅寶石的王冠和權杖,消失在了波斯東北部延綿的群山陰影之中。

由大主教雷奧納多派遣的小股精銳部隊,一路暗中尾隨高墨達的行蹤,他們接到的指令是追蹤找到這個人的老巢,揪出潛伏在他背後的指使者,然後再一起除掉他們永絕後患。

“這些小老鼠總是這麽討厭,他們難道不懂得敬畏強大的力量嗎?”

那個徘徊在人類聽覺之外的神秘聲音再度響起,跟著又繼續說道:

“高墨達,來釋放出你那被壓抑的欲望吧!讓你的內心得到自由和平靜,殺死這些討厭的臭蟲,你會覺得開心的。”

此前行動跟提線木偶一樣木訥的高墨達,突然渾身劇烈抽搐起來,活像是一個人被高壓電線纏在身上。這時,他的頭部劇烈左右搖擺,從嘴角冒出白沫,不知道的還以為高墨達發了羊癲瘋。雙眼中稍稍顯露出一絲清明,旋即高墨達發覺了自己的處境堪虞,他驚恐萬分地掙紮起來,似乎是想要擺脫某種無形束縛,又像是溺水者的無助掙紮。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23:27
098 禍水
“嗚嗚!我……啊!”

高墨達的幡然悔悟來得實在太遲了,他的命運恐怕已經無可挽回,此刻腳下幹燥的泥土仿如獲得了生命一般爭先恐後地朝著高墨達湧來。從雙腿直到頭部,覆蓋在高墨達身上的泥土數量是如此之多,以至於看不出了本來的人形,更像是一頭笨拙粗壯的大狗熊,而且泥土還在繼續增加。當後麵追趕而來一小隊十字軍戰士轉過峽穀的拐角處,在前方迎接他們的,赫然是一尊身高十餘米的泥土巨人。

“吼——”

這頭容貌醜陋怪異,麵部五官像是被調皮孩子強行捏合在一起的泥土巨人,對著拔劍相對的十字軍士兵和騎士們發出了頗具低音炮震撼效果的吼聲。在這一刻,它的呼吸宛若強勁暴風,直吹得地麵上飛沙走石。

正麵遭遇人力無法對抗的怪獸襲擊,十字軍們表現出了貫穿始終的宗教狂熱,隊伍中為首的那名騎士高呼一聲,拔出長劍叫道:

“消滅這怪物,不要畏懼死亡,我們的靈魂將歸於天堂。”

什麽叫作以卵擊石?十字軍戰士們奉獻自己的生命演繹了一出雞蛋碰石頭的慘劇。一整隊百戰餘生的精銳騎士,他們的力量足夠擊殺一頭巨龍,但是擱在高墨達變化的這尊土巨人跟前,騎士們隻有當開胃小菜的份,雙方戰鬥力從來就不在一條起跑線上。其實隻要想象一下,開著一輛QQ正麵撞擊八十噸重卡會有什麽下場,接下來的事情不必多說也能明白了。

僅僅不到一分鍾的時間,遍地都被撕裂成寸斷的殘肢斷體,被鮮血染成暗紅的土地仿如修羅屠場,這是悲催的十字軍戰士們留在這個世界的最後一點印跡。

“嗷嗷嗷——”

雙手沾滿了鮮血和肉糜狀不明物質的泥土巨人,它的雙眼透出了野獸般濃烈的嗜血紅光,泥土巨人昂起頭發出一連串悠長悲涼的嚎叫,神態恰似一頭嘯月蒼狼。

...........................................................

在遙遠的西方,高墨達身上所發生的一係列變故,林旭沒有立即察覺到。微微感到心神不寧,左顧右盼也找不出這種不祥的預感從何而來,林旭隻得暫時按捺下出行的衝動,在山神廟裏耐心等候著占卜結果。

善易者不卜!盡管這句老話流傳了數千年,卻也罕有人真正理解了個中真意。這事剖析起來道理也挺簡單的,正如在量子理論中,關於量子無法被觀測的測不準原理,即將發生的未來一旦被你的卜算所擾動,尚未確定下來的因果就發生變化,原本的因果關係隨之產生了一些微妙差別。換言之,倘若你算得不準那還好些,若是真能每次都算得準,那就麻煩大了。

每一次成功的占卜,實則都是在幹擾命運的正常發展,你算得越多,對命運的幹擾也就越大,牽扯到的因果也就倍增。

要知道,六親不認的因果律可不是好招惹的,危險性堪比在刀鋒上舞蹈。在占卜者業內,人們帶有敬畏地通稱的“缺”和“廢”,無一例外都是被因果律修正帶來的直接惡果。一言以蔽之,不管是誰,隨便泄露天機必須付出代價,哪怕不是故意的。因而,天下間真正懂得占卜的高人都是根據易理進行推測,在暗中揣摩著不可捉摸的未來,而非冒失地一上來就動手卜算,那是壽星佬吃砒霜,自己活膩了。

單純心算也需要凝神靜氣,林旭準備到靜室琢磨一下,忽然聽到外麵一個蒼老的聲音由遠及近,不住念叨著說道:

“禍事到了!禍事到了!”

主動迎上前去,來人果然是老土地黃世仁,林旭笑著把祂讓到小客廳,說道:

“您怎麽突然登門哪?”

天生一副笑臉的黃世仁此刻罕有地滿麵愁容,歎息說道:

“適才祁連山神給老夫發來訊息,大事不妙啊!”

這時,林旭聯想到業已困擾了自己一段日子的莫名危機感,說不得,他的臉色也開始發白,連忙追問說道:

“祁連山能出什麽事?”

老土地唉聲歎氣地說道:

“祁連山平安無事,不過西麵的西域都護府被胡人滅了。”

聞聽此言,林旭點了點頭,又問道:

“難道是柔然人幹的?”

“非也,這是我那老友傳來的神念留影,你自己過目吧!”

大約是覺得事情前因後果太複雜了,一兩句話說不清楚,黃世仁幹脆把截取神念留影的水晶石遞給林旭,任由他自行讀取其中內容。

草草看過一遍,林旭的額頭上隱現汗珠,他掏出絲帕擦了擦,長歎一聲說道:

“唉,該來的總會來呀!”

標誌性的白底紅十字軍旗,外加鐵皮罐頭般的騎士裝備,來襲者的身份根本用不著林旭多費腦筋去猜想。雖說在神念留影中相繼出現的那些諸如十字軍瘋狂屠戮平民百姓,以至於屍橫遍野和其後在各地屠城焚城的慘烈畫麵看在眼裏,不免生出觸目驚心之感。然而,林旭所體會到的,更多是樓上懸著的那支靴子總算落了地的那份釋然。明知這樁禍事遲早要來,那麽早一點晚一點也沒多大區別,即使事發突然,終歸還是在預料之中的事情,不值得大驚小怪。

老土地黃世仁神情關切地看著林旭,說道:

“未明,若依你之見,此事該當如何處置?”

西域距離霍山遙遙數千裏,林旭又能怎麽辦?縱然他有心插手也是鞭長莫及,隻得搖頭說道:

“靜觀其變吧!”

回想起那些無辜被屠戮的百姓,黃世仁心有不忍,嘟囔著說道:

“那些人死得好慘哪!”

林旭也跟著點頭,說道:

“距離太遠,我們也做不了什麽。那些胡人不會在西域止步,咱們也得早些未雨綢繆了。”

大秦西域都護府,又稱安西都護府,作為與帝國設立在東北地區的安東都護府平級的區域管理機構。除卻各級官吏必須由朝廷調派,軍隊將領選拔升遷也要遵從鹹陽的指令之外,類似都護府這種同時兼領軍事和民政的常設機構,幾乎可說是半個獨立的國家。在西域和安東,都護府無一例外都擁有著相當大的自由裁量權限。

在地理上遠隔千裏,即使快馬加鞭,西域的消息送達鹹陽也要近一個月的時間,大事小情都得向朝廷請示才能處理,那就什麽正經事也甭幹了。

都護府在太平盛世是拓展大秦帝國影響力的前哨站,到亂世之時也難免成為棄兒,無論好壞都指望不上中原王朝,死活也得看自己的本事高低。

這次十字軍東進選擇的路線是經由蔥嶺北麓,有意避開了沙漠戈壁眾多,水源匱乏的南線路徑。浩浩蕩蕩的大軍一路由烏孫故地穿過焉耆、車師、高昌等城池,直撲都護府最高長官西域長史的駐地海頭,可算是把斬首戰術運用得出神入化。

數百年未曾遭受大規模外敵侵襲,猝不及防之下,坐擁十五萬大軍的西域都護府來不及調集軍隊,西域長史隻能以不足三萬人馬迎戰十字軍的十萬大軍,迎來一場大敗也是毫無懸念的事情。此役,西域長史趙曼雄陣亡,其殘部退往鄯善和龜茲等南部地區繼續抵抗十字軍。輕鬆獲勝的十字軍除了分兵追殺這些殘敵之外,集聚重兵突擊玉門關,在攻擊得手後,他們沿著河西走廊一路向東開進。

在十字軍的滾滾鐵蹄所到之處,人無分男女老幼見了就殺,可謂是把殺光、燒光和搶光的滅絕策略推行到了極致。騎士精神什麽的,其實在宗教戰爭中跟手紙的作用差不多,留著擦屁股正合用。反正隻要打贏了就萬事休提,萬一輸掉還可以用騎士精神來替自己打氣遮羞,本質上來講,這玩意跟阿Q精神也沒啥兩樣。

“殺光這些異教徒,好的異教徒就是死了的異教徒。”

隨著這位狂信徒戰地指揮官一聲令下,考慮到早先的激烈戰鬥中留下堆積如山的屍體,妨礙了自由走動。為了圖省事和節約時間,十字軍士兵索性如放羊一般驅趕著平民來到城頭,迫使他們跪在一塊突出的跳板上,後麵的兼職劊子手掄起斧頭砍下腦袋,跟著無頭屍體被一腳踹到城下,如此殺人的工作效率堪比流水線大生產。

在人類的視野範圍之外,那些從中原千裏迢迢來此的地祇們壓抑著內心的憤怒,圍觀秦人被大肆屠殺的現場。當然,祂們轉回頭看著那些十字軍的目光中隻剩下兩個字,憎惡。

很多神祇不把人類看作同類,好歹也是一種很有用的資源吧!居然就被這樣跟牲畜一樣屠宰。可以想象,假如有人在農夫辛苦開墾種植了一年,豐收在即的農田裏放了一把大火,那就很容易理解華夏神祇們內心難以自製的憤怒之情,這些死掉都是祂們的信徒,至少是潛在信徒。俗語說得好,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十字教這種斬草除根式的的無差別屠戮,生生把一座繁華都市變成人間鬼域,是在公然掘華夏神祇的命根兒,這一回雙方的梁子真是結大了,那是不死無休啊!

“本座受夠了,老子拚了受天譴也要滅了這群混賬王八蛋。”

恰如轟雷般的怒吼聲響起,見狀,在這位仁兄旁邊的幾位地祇急忙拉住體會到切膚之痛的祁連山神,好言勸說道:

“暫且息怒啊!為了這群雜碎不值得把你自己搭上,此事不如從長計議吧!”

“是啊!咱們這麽多神祇在此總能想出個法子來,切不可自暴自棄。”

雖然被同伴們攔住了魯莽行動,這位性格很是極品的祁連山神照舊黑著一張老臉。念叨了一會咒罵之詞,祂似乎還覺得不給力,不知從哪摸出一個畫著十字標記的稻草人開始不停地紮針,看來這份怨念果然是深得很。

麵對著屍積入山,血流成河的可怖場麵,平常時候總是一副吊兒郎當模樣的洪澤水君章渝也難得地認真起來,祂撚著兩撇貓胡子說道:

“咳咳,看來我等不欲幹涉是不成了。這些胡人嗜血如豺狼,此輩一日不除則天下一日不安哪!”

老實人龍石耳更加看不過眼,祂對身側的巫山君蕭柏琅說道:

“蕭山君,您是前輩,咱們也得有個章程才是。”

聞聽此言,唯恐麻煩上身的蕭柏琅連忙擺手洗清自己的責任,說道:

“蕭某才疏學淺,擔不起如斯重任……在下倒是可以舉薦一位適當人選,不知諸君是否願意給蕭某這個麵子。”
li60830 發表於 2017-3-26 23:28
099 推舉
“您且說來聽聽,我等心中也好有個底數啊!”

“不錯,您說了究竟是何許人也,我們也才好商議一下。”

聽了巫山君蕭柏琅賣關子的半截話語,在場的一眾地祇們不免議論紛紛。這時候,蕭柏琅動作瀟灑地合攏了手中的描金紙扇,似笑非笑地說道:

“嗬嗬嗬嗬,既然如此,那蕭某就直言了。在下願推舉霍山林未明為首腦,無論才幹德行,林兄皆堪為我輩翹楚,依在下愚見,此間堪於擔當大任者非他莫屬。”

聞聽此言,立馬有反對者繃不住了,跳出來說道:

“豈有此理!自封為霍山昭聖司天王,行止形同兒戲,如此狂妄作為之輩,焉可托付?”

此言一出,附近便有關係交好的地祇,私下裏拉了一下此君衣角,暗中傳音說道:

“兄台慎言,那林未明也在左近,小心禍從口出。”

常言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個世界的華夏神祇的確不成氣候,真正夠份量的傑出之士不是倒在了三百年前的戰場上,再不然就是躲在哪個旮旯舔舐傷口。然而,地祇們論資排輩的老觀念從未消退過。林旭封神迄今不滿十年,從山神晉級山君本就已是令人側目的飛躍,誰會料到他對此仍不滿足,轉而自建封神台,自說自話地封了自己一個霍山府君,一下子跨越了其他神祇數千年的升級進度。

這哪裏是什麽三級跳,在不明就裏的旁人眼中,林旭分明是腦袋浸水後遺症,外帶中二病晚期臨床表現。

對於某些同僚的不遜言辭,林旭現在滿心不悅也隻能當作清風過耳,他笑著接口說道:

“在下的德才淺薄,哪有蕭山君抬愛說得那般出類拔萃,今日我隻是來看看情況,該怎麽辦,咱們大夥可以慢慢商量。”

林旭在公開場合刻意保持著低調作風,不代表那些本來看他不順眼的神祇就會因此而對他高抬貴手,該來的麻煩總是要來的。

這時,一名山君裝束的陌生地祇冷哼一聲,率先發難說道:

“我等久仰林山君的大名,隻可惜不曉得閣下究竟有何長才,今日又為何不願一顯身手?”

聞聲,林旭也知道這一遭大概是躲不過去了,他索性直麵質疑,神色坦然地說道:

“十字教信仰一神,號稱除主之外別無他神。列位同僚,可知此言作何解釋?”

“哼,無稽之談,隻有那些茹毛飲血的戎狄蠻夷才會相信此等鬼話。”

現場不知是哪位說了這麽一句尖刻的評價,聞聲林旭為之莞爾,說道:

“鬼話是鬼話,隻是重複千萬遍就成了真理,那些紅毛、黃毛的戎狄就對此深信不疑奉為圭臬。為了自稱唯一神的主,他們可以殺戮平民百姓,搗毀廟宇祠堂,倘若放任這些家夥為所欲為,我輩的末日當真為期不遠了。”

斷絕信徒是神戰最殘酷的模式,大多數神祇連想都不敢想,意識到十字軍果然做得出這等事情,許多地祇的臉色頓時一片慘白。

說相聲也分捧哏和逗哏,隻讓林旭唱獨角戲顯然不夠精彩,大江龍君敖平此時也識相地跟了上來,祂接口說道:

“那您的意思是?”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凡人之事終究要靠凡人解決,阿賴耶對我等可是不太友善哪!我觀興漢軍的首領陳涼身負天命,氣數綿長福澤深厚,若諸位不欲放縱十字軍蹂躪中土,為今之計,必須扶植陳涼一統天下,合九州之力抵禦外辱。”

知曉內情的地祇都聽出了林旭話中夾帶的大把私貨,現在也找不出什麽更好的解決辦法。作為命中注定的宿敵祝重發,已經黯然倒在了湖口大戰的那團燦爛煙火之中,這一點對陳涼的氣運增強大有增益,失去了強有力的競爭者,即使不依賴任何外力幫助,他也能在未來的數年內完成統一大業。以林旭為首的地祇們急需抵擋十字軍和十字教東侵的代理人,這事急得火燒眉毛,當然越快越好。

“本座讚成林府君的意見。”

第一個跳出來替林旭搖旗呐喊的又是大江龍君敖平,祂身為四瀆龍君之一,無論麵子還是號召力都不是林旭這樣根底淺薄的小字輩堪與比擬。緊隨其後,事先估計也經過了一番私下溝通,四瀆中餘下的三位龍君也相繼站到了敖平的身後,擺明了是要替祂撐起場麵。雖然由始至終祂們沒有說出一個字,不過力挺大江龍君的姿態業已顯露無遺了。

趁熱打鐵是巫山君蕭柏琅的拿手好戲,隻聽祂哈哈一笑,搖晃著扇子說道:

“本座與龍山神也讚成。”

洪澤水君章渝咳嗽兩聲,祂捋著兩撇貓胡子,細聲細氣地說道:

“咳咳,在下和黃土地也讚成此議。”

的確有不服氣林旭預設方案的刺頭,急切之間也找不出像樣的人選替代陳涼。很快,在場的地祇們便認清當前形勢,祂們不得不承認林旭布局手段的確高明。搞內訌這種事情也是需要投入資本的,這一方天地內的華夏神係內憂外患哪一樣都不缺,顯然沒有再玩內耗的本錢,真格搞出內部分裂之類的醜聞,那是唯恐自家死得不夠痛快淋漓啊!

事已至此,不甘心也沒用了,林旭扶植陳涼對抗十字軍的動議獲得了多數神祇的支持,即便少數保持沉默的持不同觀點者也默認了這個方案的合理性。

見狀,心知大勢已成,林旭衝著地祇們一拱手,朗聲說道:

“幸得諸位不棄,采納在下愚見。既然如此,事不宜遲,咱們這就來締結誓約吧!”

如此這般,在河西走廊血氣衝天的戰場左近,本是前來看風色的一幹華夏地祇們,在林旭的牽頭下聯署了一份誓書。一眾神祇約定,為抵禦外辱必須同心協力支持陳涼登上皇位,若有背信棄義者,天棄之。

...............................................................

“高墨達這家夥搞什麽名堂,斷絕音信這麽多天,該不會是……”

前些時候,借助於大勢所趨,林旭趁機壓服異己把陳涼上位做成了板上釘釘的鐵案。在欣喜之餘他又惦念起了遠在波斯的高墨達。

近來林旭屢次三番嚐試聯絡上高墨達,全都以失敗告終,他對此百思不得其解。縱然林旭想破了頭也猜不到匪夷所思的真相,畢竟生活本身要比任何小說都來得曲折離奇,甚至連個伏筆都不會給你留下。

埋頭沉思了一會,林旭轉而察看波斯方麵的信徒狀況,這一看不打緊,他麵色登時慘淡如金紙一般。

良久,林旭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說道:

“……線斷了!”

那些國破家亡的波斯人隻能藏身於陰暗潮濕的洞穴中,為了躲避異族侵略者的圍剿,既不能外出捕魚狩獵,更不可能在貧瘠的山地開辟農田。這些難民日常主要的食品來源是以高墨達為首的祭司們用神術製造出來的乏味麵包和清水。

為了支付這筆數額驚人的神力開銷,林旭所用的解決方案是即收即付,他左手把從波斯人香火中得到的願力收取,跟著右手就轉交給波斯祭司,用來抵償每天大量神術製造食品的無底洞消耗。鑒於這筆收入不會揣進自家腰包裏,林旭作為百分之百的過路財神也不會時刻留意收支狀況變化,大致上能維持收支平衡就行了。然而,當這次林旭用心察看之際,他才發覺到連接祭司的信仰之線全部中斷不說,來自波斯信徒的祈禱也全部停止。

若是事情到了這般田地還看不出波斯方麵出了天大的簍子,林旭就得考慮求助於腦外科大夫了。

“高墨達?不可能,他沒這個本事。難道是十字教幹的?”

一瞬間,腦海中連續閃過種種猜想,林旭默然地搖了搖頭,相繼否定了這些可能。那個高墨達有幾斤幾兩,他自然心裏有數,十字教的能力再強也不可能把惶惶如驚弓之鳥的波斯人一網打盡,一個活口都不留下。隱隱預感到事情似乎被一隻陰謀的大手所操控,倍感精神壓抑的林旭深吸了一口氣,麵色數變之後,靜室中一切歸於寂然。

............................................................

“嘟嘟——”

山巒挺拔聳立,隻是表麵上看起來草木稀疏,沙質土壤的地麵上密布著馬蹄印,好似千軍萬馬剛才此地經過。牛角號那低沉悠揚的聲音回響在兩側峰巒之間,在蒼涼中透出幾許蕭瑟肅殺之氣。

自從一代梟雄鐵勒大汗思結禰度,在漢水之濱死於興漢軍艦隊的炮火之下,在他生前被壓製得抬不起頭來的各部長老和大人們頓時來了精神頭,他們紛紛各自擁戴心目中的繼任者,其中分裂出來的最大兩股勢力,一個以烏護奇拉為首的聯盟沿襲了鐵勒之名,尊奉達契桑陀的一支則改用高車的名號。烏護奇拉的新鐵勒軍大體繼承了關中和隴西,以及河套一帶的領地。

受到來自內部的影響,達契桑陀也不願意跟烏護奇拉公然撕破臉皮,於是,他選擇了東進空曠的河北牧馬。

在東進的一路上,達契桑陀不斷收攏來自北部草原的中小部落,高車的勢力也日漸雄厚起來。

不遠萬裏遠征的十字軍跨過河西走廊進抵隴右之地,恰好與整合了鐵勒諸部分裂後的烏護奇拉迎頭撞了個正著。盡管遭遇戰來得突然,雙方也都是痛快人,沒費什麽口舌功夫,大家就各自揮舞著彎刀長劍戰到了一起。用嘴巴講道理太費勁,不如用刀劍來評論對與錯省力。

十字軍的主力軍團是業已板甲化的重裝騎士和大量裝備鎖子甲的侍從騎兵,那些行動遲緩的重裝步兵還跟烏龜一樣拖在安西掃清後路。同為重騎兵,在騎兵軍團正麵對決中,鐵勒人的重甲騎兵根本不是西方同行的對手。在戰場上連續吃了幾次大虧,鐵勒人馬上就學乖了,他們跟十字軍騎士玩起了誘敵深入,然後斷絕後路的經典遊牧騎兵戰術。

十字軍遠道而來,對隴右的風土人情是兩眼一抹黑,被佯裝潰敗的鐵勒人把他們誘入山穀中。由數百米崖壁上墜下的巨石和滾木,衝擊力絕非人力所能抵擋,一支數千人規模的騎士團轉眼間便成了鐵勒人的戰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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