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廣漢終章(三)
且說張嶷牽馬步行,護著杜瓊的馬車從雒城北門入城,入城後轉過幾條街市,一眼便瞧見了位於街頭、位置顯耀的何記酒家。
於是,張嶷彎腰詢問馬車裡的杜瓊:「杜公,前面有家酒舍,要不咱們就在那裡安頓下來吧。」
一路奔波勞頓,杜瓊略顯疲態,微微張口答道:「善,就下榻那處酒舍吧。」
何記酒家中,胡濟正百無聊奈的飲酒自娛,順便欣賞一下老闆娘姣好的身段,忽然……老闆娘離開了酒壚,到酒舍外招呼客人去了。
嗯,看得出來……那是一位頗有身份的客人,光拉車的馬便有兩匹,隨行的還有僕人和武士……
等等!
胡濟神色倏地一變,那個魁梧強壯的武士竟然是……是……什邡尉張嶷!
待張嶷扶著馬車中的老者出現時……胡濟更驚得連手中的碎瓷碗都滑落到地上。
啪!摔得稀爛。
他把視線繞過老闆娘丰韻的身姿,赫然發現了那位老者就是諫議大夫杜瓊!天子的老師杜瓊!
杜瓊下車,老闆娘笑盈盈地將杜瓊、張嶷迎進酒舍,再讓酒傭將馬車、馬匹牽到後院餵養,「哈!各位尊客,歡迎光臨小店,裡面請!」捏著嬌柔的嗓音,老闆娘將杜瓊一行迎入酒舍內。
這……就讓胡濟很尷尬——他離開什邡未嘗沒有擺脫杜瓊、單獨行動的意味,可現在竟然在雒縣與杜瓊偶遇了!
胡濟與親兵團坐在一樓大堂的正中間,正對酒舍外的街巷,視野開闊、便於觀察過往行人。這也是胡濟長年委身軍伍養成的習慣,一定要置身有利地形……便於掌握四周環境。
是以,杜瓊、張嶷步入店內便立刻發覺了正跪坐飲酒的胡濟。
「胡君!你竟在此處!」杜瓊一聲驚呼。
王山自縊後,杜瓊還親往其家弔唁,其父王連王文儀生前好歹是名滿蜀中的公卿重臣,與杜瓊也是有幾分香火情的。
得知王山是在胡濟過府一敘後才自殺的,杜瓊當即便覺得其中定有蹊蹺,想尋胡濟一問究竟時人卻不見蹤影。出城問虎步左營的軍司馬,那個軍司馬也是支支吾吾、講不明白自家校尉的去處。
於是……杜瓊便有了一種猜想——胡濟去雒縣了!
現在杜瓊的疑雲解開了,胡濟果然在此!
胡濟臉上有訕訕之色,起身同杜瓊見禮:「杜公!」
「胡君,我問你,你為何要逼死王山?」杜瓊發現胡濟似乎疲勞立刻不翼而飛,邁著矯健的步伐,搶過來抓住胡濟的胳膊,質問道:「還有,你身為一營校尉,領軍作戰才是你職責所在,拋下軍隊四處攪風攪雨是作甚?」
大庭廣眾之下,杜瓊一番迭聲指責,什麼「逼死」、「校尉」和「領軍作戰」,言辭還真不是一般的語出驚人,此刻……整個酒舍一樓大堂的所有人都被杜瓊的言語吸引來。
連老闆娘望向杜瓊、胡濟的目光也充滿狐疑,鮮衣怒馬、扈從武士,隨身配劍,怎麼看都不像是一群普通人。
杜瓊這時也發現了異常,緊拽胡濟的手不放,搶先道:「尋一個僻靜處講話,胡君,你真的欠我還有陛下……一個解釋!」
「走,去我房中說話。」胡濟表示同意,隨即又加上一句:「就公與濟兩人。」
杜瓊不作遲疑,快口答道:「好!」
胡濟房中,二人相向坐下
「杜公,我並不是一個妄圖作祟的小人,我所熱愛的國家,我終將熱愛……不因時光褪色。皇位更替,國家現在需要一個平衡穩定的局面,波瀾四起的場面不應該出現。」
國家需要維持穩定,這是諸葛亮囑咐他的原話,但怎樣維持、將動亂的危害減滅到最小……則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所以呢?所以你就以你的方式奔走謀劃?」杜瓊相信,胡濟是一位心繫國家的人,能和諸葛丞相相交為友的人再不濟也不會是大奸大惡之輩。
「沒錯,依我之見廣漢的事情處理掉首惡,對於餘眾則不與追究,這才是最快平息事件的良策!」
杜瓊搖搖頭,對胡濟的見解不敢苟同,「你那是木頭刀子割羊肉,不見血也不見肉!是一味的妥協、縱容,那樣只會助長歪風邪氣!」
「有一句話叫作同欲相趨,同利相死,如果逼急了那些人狗急跳牆國家會出更大的亂子!穩妥才是最重要的!」胡濟和杜瓊的看法也全然相左。
杜瓊好笑,這個胡濟沒有繼承諸葛丞相橫溢的才華,反倒把他遇事求穩的風格學了個滿懷。
「狗急跳牆?那就讓他們跳呀,正好抓住機會清理蠹蟲,廣漢郡正需破而後立的勇氣!」
胡濟也不是善茬,當即反駁道:「成大事,沒有熱血,起不了頭;可要是沒了理智卻絕對收不了尾。杜公,您這不是自信而是自大!」
「在患病初期,是治療容易而診斷困難;但是日月荏苒,在初期沒檢查出來也沒有治療,這就變成診斷容易而治療困難了。國家事務也是如此,因為如果對於潛伏中的禍患能夠預察與幽微,就能迅速加以挽回。但如果放任不顧,讓禍患得意發展到直到任何人都能夠看見的地步,那就無法挽救了!」
「杜公,您這是杞人憂天,廣漢的事情遠沒到那種情況…………」
正當二人互不服輸,辯得口乾舌燥之時,房門外響起兩道聲音:
「校尉,有成都的修書。」胡濟一聽,是自己的親兵的聲音。
「杜公,陛下有新的指示。」杜瓊也是聞聲轉頭,是張嶷!
二人四目回顧,立馬明白對方和自己一樣一直在同成都保持聯繫——回報情況和接受指令。
「送進來!」
「送進來!」
這時兩人倒挺有默契,異口同聲
待兩人接過帛書,也不避諱,互在當面打開書信,瀏覽起來。
顯然,這封書信上包含的信息量及其巨大,二人不約而同地低首沉視了足足半個時辰才抬起頭來。
杜瓊合上帛書,書信中他的皇帝學生告訴他,現已徵得丞相同意,拜李嚴為御史大夫,令其督辦此案,命他全力支持李嚴辦案。
「胡偉度,那是來至丞相的書信吧?」諸葛丞相既然在李嚴任命一事上和陛下達成共識,杜瓊感覺,那封帛書上的內容一定是讓胡濟放棄以穩為重的思想,轉而支持嚴查清算。
胡濟沒有直接承認或否認,卻握緊拳頭,沉聲說道:「杜公,濟準備改變態度,站到您和即將到達的御史大夫李公的立場上去!」
「好,偉度明智之選。偉度先一步抵達廣漢,那我來問問偉度——廣漢的編民到底是怎麼回事?不是說少了一半嗎?為何又有消息說少了的那半已被太守馬齊追回大半?」
胡濟不屑一笑,眼中放出幽幽冷冷的寒光,道:「那不過是小人卑劣的伎倆罷了,郡丞周巨和廣漢地主豪強相互勾結、沆瀣一氣架空了太守馬齊,其言追討回大部分編民不過是撒下彌天大謊而已!」
「他們真是瘋狂!」杜瓊難以置信,「這……偉度是如何得知的?」
「就在今日,某曾前去周巨官邸拜訪,此乃他親口之言。」胡濟答
胡濟去拜訪過周巨?
杜瓊敏感地捕捉到這件事中隱藏的信息,心中後怕,看來若是沒有諸葛丞相的一封修書,胡濟會一直反對擴大事態下去。
「偉度,既然咱們成為志同道合者,那麼咱們就暫居酒家等候御史大夫的大駕吧?」杜瓊將帛書交還張嶷手中,以審視的口吻對胡濟道:「有張伯岐和偉度佐證,老朽相信馬齊、周巨這些人一個也跑不掉!」
「濟……正有此意。」胡濟面色如常,恰似他的心中正義長存。
一旁的張嶷終於忍不住發聲:「杜公、胡校尉,難道……咱們不把掌握的信息和三司的官員通氣一下嗎?」
「張縣尉,這你大可不必擔心,既然陛下和丞相又再度派遣御史大夫前來受理此案……就說明無論三司官員調查的結果無論如何,都……不重要了。」杜瓊還未回答,胡濟已經飛快地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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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華闕
劉永斜倚在涼席上,正饒有興致地看著侍郎郭攸之教導弟弟劉理和小唐信學習,今天,他們學的是《詩經·小雅》中的《采薇》篇。
劉理十歲了,頭上頭髮紮了兩個蓬鬆的總角,眉清目秀看像去還挺像女孩子。
唐信則端端正正坐著,兩隻小手背在背後,認認真真的跟著郭攸之糯聲念叨:「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靡室靡家,獫狁之故。不遑啟居,獫狁之故。」
相比小唐信的態度專注、神情凝重,貴為梁王的劉理則磨皮擦癢、住耳撓腮的,止不住的不耐煩勁兒。
咳咳~!
劉永怒其不爭,忍不住咳嗽幾聲,一雙眼睛更是怒目相視。劉理發現哥哥動怒後,打了個寒蟬、縮縮脖子,態度立刻端正起來。不知從何時起,他是真的害怕這位皇帝哥哥。
從即位後,特別是將劉理從梁王府接到華闕後,劉永對這個唯一的弟弟一直要求很嚴格,每日督促他學習、鍛煉身體,為的就是讓能他成人成才。
劉永從來沒打算讓劉理做一個閒王,然後混吃等死,而是準備待他成長為一個男子漢後改封遠土邊疆,不是虛封,而是如宗周諸侯例:
立都邑,建官制,組建軍隊,為漢藩翼、替華夏開疆擴土!像齊魯、燕楚的諸侯一樣將那些蠻荒之地變為華夏故土、蠻夷、未開化之人化為諸夏之民!
所謂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
劉氏不應該像曹家一樣把宗室諸王像防奸細似的看得死死的!也不能像晉朝一樣將宗室封於內地,掌握軍隊,而是全被分封於國外、戍守國門,封王守國門,君主死社稷!
就算不幸發生朱棣靖亂之事,那也是肉爛在鍋裡,掌控國家的仍是劉氏子孫、諸夏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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