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漢鄉 作者:孑與2 (已完成)

 
mk2258 2017-8-8 21:08:3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37 3712773
V123210 發表於 2019-4-28 18:38
    第一六五章長平的決斷

    長安,長公主府。

    長平撩一下披散的長發,一縷斑白的頭髮頑固的落在她的胸前,平日裡對自己容顏極為愛惜的長平,此時看到白髮卻如同沒有看見一般,再一次將這一縷礙事的長發丟到腦後。

    桌案上擺滿了文書,她剛剛看完了一卷,提筆批閱之後就放在一邊。

    窗外落葉飄飄,北雁南飛,長平沒有功夫傷春悲秋,打開另外一份文書看了一眼,呆滯了片刻,嘆口氣,終於還是提筆做了批閱,這一次,沒有將文書丟在一邊,而是重新打開細細的審閱。

    年邁的宮女換掉了早就冰涼的茶水,見長平沒有休息的意思,猶豫片刻就低聲道:「公主,您該吃飯了。」

    眼前的宮女伺候了長平一輩子,不論長平年紀多大,長平永遠都是她的公主。

    長平低聲答應一聲,將文書放在桌案左側,滿含嘲弄之意的對老宮女道:「這一次,恨我的恐怕不僅僅是阿襄,阿琅也會恨我的。」

    老宮女低聲道:「公主,您只有這兩位小郎君,為何不回護一下他們呢?」

    長平道:「他們不用回護,他們自己足夠強大。」

    「這樣對兩位小郎君不公平!」

    「他們兩個都是皇族,如果他們都覺得這個世道對他們不公平,那麼,大漢國的百姓該如何活下去?」

    老宮女見長平的一張臉如同冰封一般冷峻,就嘆口氣,將長平拖起來,希望她能丟下手裡的事情去院子裡走走。

    打開大門,秋風捲著黃葉湧進大門,長平沒有理會掛在衣裙上的黃葉,張開手,想要捉住一片黃葉,黃葉卻繞開了她探出去的手鑽進了房間終不可得,只好遺憾的嘆息道:「原來已經到秋天了。」

    「上午的時候,最後一隊大雁飛走了,公主想要獵雁,就要等明年了。」

    老宮女伺候了長平一輩子,自然知曉自己的主人的喜好,看了她一輩子,也心疼了她一輩子。

    一個女子活的倔強,活的剛烈,就會活的艱難。

    獵雁是長平最大的愛好,每到秋日,她都會帶上自己的強弓,騎上最快的馬,追逐著大雁的身影直到看不見為止。

    唯有今年,公主似乎忘記了大雁……

    離開了長平侯府搬回長公主府之後,公主就很少說話,臉上也不見歡顏。

    老宮女是個很笨的女子,從小時候就笨,活了一輩子也沒有活明白,她只知道伺候她的公主。

    很多時候,老宮女都在為公主惋惜,司馬大將軍多好的一個人啊,他在的時候,公主臉上從來不缺少笑容,那時候,兩位小郎君也經常來,雖然公主總是你喜歡捏兩位小郎君的手捏的他們支裡哇啦的叫喚,府邸裡卻總是不缺少笑聲,哪裡像現在,府中人人端著小心,活潑不得。

    長平踩著落葉在花園裡漫步,老宮女亦步亦趨。

    「以後可能只有你陪著我過活了。」

    在一株樹葉落盡的槐樹下,長平停下腳步,扶著這棵老槐樹對老宮女道。

    「不會的,小郎君會來,小小郎君也會來,大將軍也會回來。」

    「阿襄在恨我,我能感受得到,阿琅也在怨我,我也能感受得到。

    至於大將軍,我等他回來。「

    愚蠢的老宮女不明白公主為什麼會這麼說,阿襄小郎君最是大方,平日裡只要過來,家裡的僕役們就能收到大筆的賞賜。

    阿琅小郎君帶來的禮物最是精美不過,不論是吃食,還是用具,或者是首飾,都精美的不像是這個世界上的東西。

    自從衛青離開長安之後,長平就不太喜歡看外面的世界了,不論外邊的風景多美,她寧願留在黑暗的房間裡。

    槐樹的葉子落得很早,只有在四月的時候枝頭掛滿槐花的時候這棵樹才有短暫的活力。

    「陛下這個時候應該已經開始封禪泰山了吧?」

    長平低聲問老宮女,不等老宮女回答,她自己又道:「應該已經結束了,就是不知道陛下的願望達成了沒有。」

    老宮女一聲不吭,她知道公主沒有問她。

    「您的頭髮白了……」

    兩人長久的不說話,氣氛很是不好,老宮女就找了一個新的話題。

    「我已經老了。」

    老宮女擺弄一下自己的頭髮道:「我的頭髮還沒有白呢。」

    長平瞅一眼老宮女烏黑的頭髮苦笑一聲,這個老奴一輩子都活的沒心沒肺,再過十年,她的頭髮也不會發白。

    長平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把這個沒心沒肺的傻子留在身邊幾十年。

    這些年她更換過很多宮女,唯有她,從未離開過,長平很擔心,一旦自己死了,這個傻子會過的很苦……

    老宮女的頭髮烏黑而柔順,握在手中有很大的一把。

    長平從頭上取下梳子,就站在槐樹下給這個陪伴了自己一生的宮女梳頭。

    「啟稟公主,大將軍府有信使來了。」

    管事站的遠遠地向長平稟報。

    長平抬頭看看天空,並沒有停手,熟練地給老宮女挽了一個胡女的發髻,又把一枚簪子插進頭髮固定好,端詳一下髮式,覺得很滿意,這才問管事:「戴孝來的?」

    管事吃了一驚,連忙道:「沒有,信使說帶來了大將軍的親筆信。」

    長平平靜的面容終於起了一絲波瀾,連忙道:「快讓他進來。」

    守候在門外的信連忙進來,走到長平身邊就單膝跪地將一個密封的木盒呈遞給了老宮女。

    木盒子抱在老宮女的懷裡,長平並沒有著急打開,而是問信使:「大將軍身體安康嗎?」

    信使連忙道:「不太平,太醫正蘇稚判斷為肺癆。」

    長平對這個結果並不吃驚,繼續問道:「現在是蘇稚在給大將軍診病嗎?」

    信使道:「正是。」

    「有什麼好結果嗎?」

    信使也是衛青的貼身侍從,聞言悲傷的搖搖頭道:「不見起色。」

    長平揮揮手示意信使退下,帶著老宮女重新回到了房間。

    老宮女關上門,將木盒子放在桌案上,長平久久的看著木盒沒有打開的心思。

    「你覺得木盒子裡的信上寫著什麼?」

    長平再次問老宮女。

    老宮女笑道:「一定是大將軍思念公主了。」

    長平臉上戴著笑意道:「不久之後我們就會永遠在一起,短時間的分別算不得什麼。」

    老宮女笑眯眯的道:「打開看看,說不定裡面寫滿了情話。」

    一坨嫣紅浮上長平慘白的面頰,她撫摸著木盒子笑道:「那是一個木頭人,從不知溫柔為何物。」

    說著話,就撕開封條,從盒子裡取出一封信,打開來看了一眼,安靜的長平立刻就站立了起來,一瞬間就從一個哀怨的婦人變成了威風凜凜的大漢長公主。

    「來人!」

    大門打開,兩個壯碩如山的靠山婦就俯首聽命。

    「備馬,備快馬!我們即刻啟程,去泰山!」

    靠山婦領命而去,長平對老宮女道:「更衣,勁裝!」

    老宮女瞪大了眼珠子不明白公主為何要騎馬去泰山,一邊向外走一邊愁苦的道:「奴婢騎不了馬。」

    長平冷哼一聲道:「不帶你這個廢物!」

    等長平更衣完畢,長公主府的鑾駕車馬已經準備好了。

    長平斷然下令道:「不帶鑾駕,全員快馬,董成先行,一路上準備好驛站,更換的馬匹,這一路上人不卸甲,馬不停步,日夜兼程!」

    長公主府侍衛首領董成率領一彪人馬立刻離開,一柱香之後,身著勁裝的長平公主也離開了長安城。

    劉據接到長平離開長安的消息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了。

    稟報這個消息的人是郭解。

    「我舅舅病發了?」

    劉據皺著眉頭問郭解,長平離開之後,很多事情就必須他親自處理,劉據覺得這樣做一點都不好。

    「微臣不知,不過,據微臣所知,一個時辰前有司馬大將軍的信使進入了長公主府,半個時辰前,長公主一身戎裝離開了長安。」

    「沒有給我留下什麼話嗎?」

    郭解搖搖頭道:「沒有。」

    劉據嘆息一聲道:「我舅舅這病發的不是時候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9-4-28 18:38
    第一六七章泰山上(上一章章節名錯誤)

    雲琅用力的裹緊了裘衣,即便是這樣,寒風依舊刺骨,不得不站起來來回的跺著腳走路。

    「張弛這狗日的就該千刀萬剮!」

    曹襄抹一把鼻涕,狠狠地罵道。

    泰山腳下雖然寒冷,有帳篷,馬車遮寒,加上有酒肉補充熱量,寒冷的天氣對一群勳貴的影響不是很大。

    可是,上到山頂之後,雲琅曹襄才知曉,泰山郡郡守張弛修建的泰山山頂行宮小的可憐,皇帝與一干諸侯王住進去之後就把行宮塞得滿滿噹噹,他們這種關內侯,在山腳下自然是尊貴人,來到山頂上之後才發現,這天底下比他們尊貴的人還有好多。

    尤其是他們還年輕,更要禮讓一下那些老傢伙,一來二去,兩位年輕的大漢侯爵,就只能住在單薄的帳篷裡,寒風一吹,冰寒入骨。

    凡是能得到允許來到山頂的人,基本上沒有可以讓他們輕易使喚的人。

    山底下的家將們,即便是想送東西上來,被董仲舒為首的一群文官斥退了。

    董仲舒固執的認為,大漢天下還不富裕,前來封禪泰山的貴人們應該克己奉公,忍耐三天,過上三天苦日子也就下山了,在泰山之上,在眾神關注之地,吃苦就意味著虔誠。

    「董仲舒這老狗是故意的,他三天前就已經上山了,這裡的狀況這個老狗瞞的死死的,就是準備給我們兄弟一個下馬威,還是去病好,這次身為陛下的執戟武士時時刻刻守在陛下身邊,不用跟我們兄弟一起挨凍受餓。

    你說我們怎麼就沒有想到派人上山看一遭?」

    雲琅將裘衣往上拉一拉,遮住耳朵,瞅著岩石上的白霜道:「你敢派?」

    曹襄點點頭道:「確實不敢,陛下也沒有通知我們的想法,這三天的罪是挨定了。

    你說我要是出錢,有沒有人肯把他的裘衣給我們拿來捂腳?」

    「不可能,如果你肯用你的權力來誘惑一定會有人願意。」

    「我傻嗎?在我舅舅眼皮子底下給別人封官許願,你嫌我活的太長了是吧?」

    「你可以找一些機靈的,不用把話說透的那種。」

    曹襄嘆口氣道:「這個時候他敢給,我也不敢要,除非用錢買。」

    雲琅哈哈一笑,被冷風一吹,打了一個激靈就來到了背風處。

    單薄的帳篷根本就不足以阻擋山頂的寒風,還不如山上的亂石靠譜。

    上山的勳貴們將怪石嶙峋的山頂擠得滿滿噹噹,為了不至於發生火燒連營的慘劇,山頂上還不許生火。

    始皇帝在泰山上留下了六塊石刻碑文,無一不是在宣揚他的功績。

    皇帝宣揚功德的口氣都差不多,無非是「作治明法,諸產得宜,皆有法式」。

    二來留下訓誡子孫的文告,也無非是一些「順承勿革,尊奉遺詔,永承望戒」一類的東西。

    以前的時候,雲琅在泰山上看到了始皇帝的無字碑,上面的字已經被風雨侵蝕的一個字都看不見了。

    這讓雲琅大感遺憾,原以為自己這次可以看到內容了,結果四處尋找了之後,根本就沒有這塊碑!(玉皇頂上的無字碑據傳說是秦始皇樹立的,作者看過這塊碑,不這樣認為。)

    司馬遷倒是老老實實的站在寒風中,哆哆嗦嗦的將泰山上的碑文全部拓印了一遍,準備添加到他的書裡面。

    他因為官職低,之所以能上泰山,也只是因為他是史官的原因。

    不過,他這個史官的前途沒人看好,哪怕是董仲舒這種讀書人也認為,他沒幾天活頭了。

    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連一頂薄皮帳篷都沒有分到。

    如今,雲琅跟曹襄兩人將他們分到的兩頂帳篷重疊在一起,三人擠在裡面,司馬遷才沒有被泰山上的寒風凍死。

    「陛下的碑文已經開始鐫刻了。」

    剛剛從外面回來的司馬遷很是興奮地對躲在帳篷裡的雲琅,曹襄道。

    曹襄呻吟一聲道:「董仲舒就不能提前鐫刻好嗎?」

    司馬遷正色道:「鐫刻碑文,必須是在陛下祭天之後才能做的事情。否則就是對神靈的不敬。

    等到碑刻完成之後,陛下才能真正進行封禪大典,你放心匠人鐫刻的很快,一塊碑文幾十個工匠輪流動手,一天時間足夠了。」

    曹襄咬了一口乾餅子,對東方朔道:「這一次不要犯傻了,把陛下寫的好一些。」

    司馬遷也咬了一口硬梆梆的餅子道:「我等著陛下的碑文出來再說,如果陛下的碑文中還有一些悔意,我自然是大書特書,如果沒有,之說自己的功績,某家自然秉筆直書。」

    曹襄怒道:「你一定要借陛下的名頭為你史家揚名是不是?」

    司馬遷鄙夷的看了曹襄一眼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雲琅看著司馬遷道:「你死了之後,你覺得還有多少史官願意跟著去死?」

    司馬遷得意的舉起手道:「五個!陛下不會一個接一個的把這五個人都殺光。」

    曹襄冷笑道:「我舅舅會一次性把你們五個都殺了,這樣,即便是傳出去,我舅舅也只是殺了一次史官,不是五次!

    不會給你們展現堅貞不屈的機會的,你們死光了,再找聽話的史官就是了。」

    司馬遷大叫一聲道:「怎麼會這樣?」

    曹襄冷笑道:「我能想到的事情,你以為我舅舅想不到?這些年來,你看我舅舅殺人什麼時候手軟過。

    你千萬不要聽董仲舒那些人騙你,死到臨頭的時候你會發現,沒人幫你說話。」

    司馬遷知道曹襄說的是真正的肺腑之言,沉默良久之後慘然一笑,用力的吃了幾口乾餅子,低聲道:「不知道的史書,我們可以只能根據傳說來寫,這是我最大的容忍度,我不會容忍我寫的史書上連我親眼看到的東西也扭曲。

    平陽侯,我的《史記》中容不下太多的謬誤。」

    雲琅搖頭道:「我覺得陛下不可能用寫書這樣的罪名來處置你,很可能是給你羅織別的罪名。

    畢竟,泰山封禪之後,陛下的名聲如日中天,他不容許自己的好名聲沾染半點塵埃。」

    司馬遷笑了,朝雲琅跟曹襄拱拱手道:「無非是一條命而已,陛下想要,拿走便是。」

    這樣的對話其實已經進行了不止一兩次,每一次談話之後,司馬遷就會對後果知道的更加清楚。

    他的反擊對於皇帝來說,簡直就是一個笑話,充滿了書生氣。

    傍晚的時候山風更大了,安置在泰山最高處的青銅巨鼎燃起了熊熊大火,一隻活羊被投進巨鼎之後,火焰更盛,劉徹拜倒在巨鼎之下,董仲舒呼喚神靈享受蒸嘗的聲音被山風帶出去老遠,他明明已經聲嘶力竭的吶喊了,跪在上風位的眾人卻只能聽到微弱的聲音。

    或許,天上的神靈真的能聽到他的吶喊聲也說不定。

    在寒風中跪拜了半個時辰的雲琅,曹襄,司馬遷回到帳篷裡的時候哆嗦的如同三隻寒鴉。

    一個毛茸茸的肉球跳彈著鑽進了帳篷,雲琅一把抱住暖和的兒子,將臉埋在他身上厚厚的裘皮裡面……

    「耶耶有肉包子!」

    雲哲從懷裡掏出三枚剛剛出籠的肉包子,曹襄的眼珠子立刻就綠了。

    一把奪過一枚包子卻不吃,捧在手裡呵著白氣享受難得的熱量。

    雲琅,司馬遷有樣學樣,這個時候,任何有熱度的東西對他們都有絕對的吸引力。

    曹襄吸吸鼻涕衝著雲哲道:「娘的……耶耶堂堂的一個關內侯,竟然為了一個包子心旌搖動,眼淚都要流下來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4-29 18:08
    第一六八章泰山對

    封禪泰山在很大意義上是皇帝私人的事情。

    不論是功高蓋世的衛青,還是悍勇絕倫的霍去病,亦或是智計百出的雲琅,在這個大前提下都淪落為背景。

    皇帝忍饑挨餓是為了能夠將自己的功業純潔到最大化,雲琅這群人忍饑挨餓就難免會有怨言。

    其實,十月底的泰山上並沒有寒冷到讓人無法忍受的地步,只是,這頓苦對於雲琅他們來說是沒有意義的,所以也就不願意忍耐,不願意堅持。

    當年驅兵漠北的時候,那裡的氣候更加的嚴酷,生活更加的困頓,雲琅也是一言不發的堅持下來了,包括錦衣玉食一輩子的曹襄,哪怕耳朵被凍的流黃色膿水也沒有抱怨過一句。

    所以說,人心是多變的。

    皇帝在號稱連續喝了四天清水之後,終究是要進食的,董仲舒親自送來了一盒子食物,裡面的食物很簡單,一粥,一菜,一塊米餅。

    面色紅潤的皇帝根本就不像是一個飢餓了四天的人,董仲舒不好指責皇帝,僅僅嘆了口氣道:「存乎一心啊。「

    劉徹喝了一口米粥笑道:「孝道與天道如何論處?」

    董仲舒道:「人道與天道本就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人若不知孝,與禽獸無異。」

    劉徹笑道:「有稚子見朕飢腸如雷,明知犯禁卻敬獻出了自己的吃食,你讓朕如何拒絕?」

    董仲舒聞言,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拱手道:「稚子之心難得。」

    劉徹朝行宮四角拱拱手對神靈表示了一下敬意,然後又道:「朕很享受這片稚子心,想來神靈也喜聞樂見。」

    董仲舒笑道:「狐狸窩裡長出一隻煢煢白兔,豈不怪哉!」

    劉徹很快吃完了很少的一點食物,點頭道:「善良比聰明更難得,聰明是一種天賦,而善良是一種選擇。

    很多時候,我們遵循道德人性,不是因為我們自身能夠堅守,而是因為誘惑不夠大。

    雲氏子堅守雲氏立場天經地義,只是,這孩子堅守的同時卻能顧及到人性。顧及到他人的感受,這一點很難得。

    這是一個他過得好,就希望全天下人都跟他過的一樣好的孩子,董公,你可以收他為徒。」

    董仲舒笑道:「已經在做了,這孩子也喜歡跟著老夫就學,只是,他自幼學的是西北理工的那一套,想要校正過來,恐怕很難。」

    劉徹指著董仲舒大笑道:「這世上豈有輕易就能獲得的大成就嗎?

    教雲氏子一人,比董公教授千百孺子更有功效。

    另外,朕對董公挖雲琅的牆角持喜聞樂見之態。」

    董仲舒見皇帝支持,便抱拳施禮道:「仁厚者當仁厚,狡詐者當狡詐,一陰一陽,相輔相成。

    雲琅此人狡詐到了極致,所以陰極陽生,他的長子便是天生的仁心宅厚之輩,這也是天道,且不可逆轉。」

    劉徹撫掌大笑道:「狡詐一句用的極好。」

    董仲舒跟著大笑道:「雲氏自雲琅橫空出世以來,面對重重阻礙,依舊成長為大漢國的頂級勳貴,不過而立之年,就憑藉自己的雙手雙腳位居關內侯之位,衛將軍之尊,能與之相比者不過霍去病一人而已。

    而此人生性跳脫,原不能成大器,能走到今日,全憑天生了一副好腦殼。

    見機不對即刻掉頭,遇難而走不是君資本性,他往往又能另闢蹊徑,短短十餘年間,雲氏已成參天大樹,大地之下的根苗盤根錯節,想要撼動難矣。」

    劉徹笑道:「砍倒大樹容易,挖掘根苗艱難,雲氏子弟如今遍佈天下,且一個個出類拔萃,砍倒雲琅這棵大樹,不出五年,又會有長出更多的大樹。

    所以說,雲氏還只是一棵大樹而已,西北理工才是大樹的根苗。

    董公,西北理工之說於發家致富一道上見效極快,於政務處理之道也頗有見地。

    用之於虛則能名揚天下,用之於實則能光耀千秋。

    朕知曉西北理工之道在對世人誘之以利,是在催發人之貪慾,驅動慾望不斷求利,算不得一個安定天下的好法門。

    可是呢,朕面對西北理工帶來的利益,也不能漠然視之,遑論天下臣民了。

    雲氏之說,利在一時,害在千秋,此時有多大的利,將來就會有多大的害處。」

    董仲舒拱手道:「利在千秋,利在千秋,陛下既然已經開始言利,就逃離不了利的陷阱。

    昔日孟子見梁惠王,王曰:「叟不遠千里而來,亦將有以利吾國乎?」

    孟子對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國』?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國危矣。

    萬乘之國弒其君者,必千乘之家;

    千乘之國弒其君者,必百乘之家。

    萬取千矣,千取百焉,不為不多矣。

    苟為後義而先利,不奪不饜。未有仁而遺其親者也,未有義而後其君者也。

    王亦曰仁義而已矣,何必曰利?」

    劉徹聞言大笑道:「先生看如今天下可有能取我劉氏而代之的人家嗎?」

    董仲舒拱手都:「老臣看不見。」

    劉徹有些的神情有些蕭索,慢慢的站起身道:「朕也看不見,不僅僅是朕看不見,歷代君王也看不見。

    這如同人站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暗房中,想要尋找隱藏起來的賊人一般,艱難啊。」

    董仲舒道:「唯仁義而已,唯打開上進之門而已……唉……」

    劉徹淡漠的道:「朕的馬伕成了司馬大將軍,朕的僕童成了驃騎大將軍,朕昔日看中的一個小子,如今也成了衛將軍。

    朕生在皇家,能接觸到多少人呢,無非是勳貴子侄,以及一些僕役罷了。

    能遇見的人朕都會積極使用,這些人實際上也沒有辜負朕的期望。

    董公,這天下賢才果然如此多嗎?以至於朕稍微使用一人,此人就能成就大業。」

    董仲舒指著行宮外的天空道:「這是上天賜予的結果,天下人中蠢材佔十之八九,中等人才佔十之一二,微末之處才是陛下簡拔於微末的這些人。

    不得不說,陛下乃是天命之子,行走坐臥自有風雷景從,龍虎襄助。

    如今陛下身居神靈之鄉,當敬仰神靈,供奉神靈,國之大事,在戎在祀,兩者做好了,劉氏天下當長久綿長。」

    劉徹點點頭,算是認同了董仲舒的話,畢竟,他覺得自己看不清楚的事情,別人也看的不太清楚。

    接下來兩天不進食,對他來說並不算什麼難事。

    「昔日雲琅與李少君鬥法,風雷大作,大雨傾盆,還有冰雹落下,李少君身死,死後肉身如皮革,刀劍不入,被長平用大火方才燒成灰燼,先生以為雲琅此人倒底是人是鬼?」

    董仲舒道:「李少君乃是妖人,活百年而容顏如同少年,他才是妖孽,李少君與雲琅鬥法一事老夫也知道一些。

    陛下當時並沒有告知雲琅,事實上雲琅自己也不知情,這種情況下李少君身死,不過是天罰的結果。

    陛下與其詢問雲琅是不是妖人,不如多感謝一下神靈,畢竟,在神靈的眼中,容不下李少君這樣的污穢之人!」

    劉徹很是懷疑董仲舒說這些話的意圖,不過,他還是禮貌的送走了董仲舒。

    雲哲從外面回來的時候,劉徹笑眯眯的問道:「敬獻給神靈的百食,你耶耶吃了嗎?」

    雲哲趴在地上回稟道:「我耶耶吃了,曹伯伯也吃了,司馬先生也吃了。」

    「你父親不擔心受到神靈的懲罰嗎?」

    雲哲大咧咧的回答道:「我家中每年進貢給祖宗的貢品,最後全部進了我們的肚皮。」
V123210 發表於 2019-5-1 10:56
    第一六九章封禪書

    「黃帝得土德,黃龍地螾見。夏得木德,青龍止於郊,草木暢茂。殷得金德,銀自山溢。周得火德,有赤烏之符。今秦變周,水德之時。昔秦文公出獵,獲黑龍,此其水德之瑞。」於是秦更命河曰「德水」,以冬十月為年首,色上黑,度以六為名,音上大呂,事統上法……

    這便是始皇帝封禪泰山之時的祭文,某家不知道董仲舒是如何給陛下作祭文的,想必也脫離不開這個『五德終始說』的範疇。

    當年術士鄒衍在大河(黃河)岸邊向始皇帝敬獻『五德終始說』之後,大河便有黑龍現身,咆哮三聲之後方才潛水離開。

    某家以為這裡面大有文章可做……某家在關中查看過一些竹簡殘片,黑龍出水據說是始皇帝時期的事情,《秦書》上卻將看見黑龍出水的人寫作秦文公,上溯了整整五百年之久……以某家看來,此處存疑……」

    司馬遷一旦開始說起史書,就會侃侃而談,意氣風發的如同一隻剛剛打過鳴的雄雞。

    指斥方遒的模樣讓曹襄看的悠然神往……

    「五百年前,我家祖宗曾經獵過一頭野豬,據說這頭野豬身高三丈,腰圍也是三丈,腦袋如同車輪,尾巴如同鋼鞭,雙眼如同燈籠,牙齒如同利劍……慣會噴火……平日裡以憾山為樂,肚子餓了,就隨便吃掉一個小國的百姓充飢……家祖大怒,持長戟,背長弓……」

    曹襄滔滔不絕的為自己祖宗平添了一柱香的豐功偉績,終於住嘴,擦一把嘴角的白沫,見雲琅跟司馬遷都在愣愣的看著他,就抬手示意司馬遷繼續說。

    司馬遷權當曹襄在放屁,整理一下思路繼續道:「封禪解釋有兩種:一是在泰山上封土為壇以祭天,稱為封。

    在泰山下一處小山上清理出一塊地面以祭地,稱為禪。

    合稱封禪。

    二是認為祭天的冊文(符)要用銀繩纏束,打結的地方封以金泥,加蓋印璽,稱為封。

    不管是哪一種都沒有要求陛下大張旗鼓靡費無數國帑來做這件事情。

    泰山郡郡守張弛,僅僅是因為沒有太看重這件事就被屠戮了全族,這是陛下的不仁。

    當年始皇帝封禪泰山,無人知曉《周禮》對封禪的解釋,所謂堆土為封,山東儒生就準備在泰山下堆一個土堆請始皇帝在土堆上宣告一下也就是了。

    始皇帝對此極為不滿,他認為,天下堆土那裡及的上泰山這堆土呢,就開了我們來的時候走的那條車道,在泰山頂上作了『封』,在泰山腳下的梁父山做了『禪』。

    陛下此次不僅僅要在泰山作『封』,也要在泰山作『禪』,意欲超越始皇帝,為新的天下第一人。

    帝王心當常懷謙卑,不可驕傲自滿,陛下如此做,就把自己的功業置於以往帝王之上,如果天下稍有變故,陛下恐怕會沒了迴旋了餘地……」

    雲琅嘆口氣道:「司馬先生,某家以為史官作史,重在真實,爾身為史官,只需如實記錄便是,莫要將自己的論調加入史書。有的時候啊,一個人的做法,在當時看是不合適的,可是將目光放諸歷史的長河中,卻有無與倫比的意義。

    你若做了太多了個人論斷,恐會誤導後世讀史書之人。」

    司馬遷站起身,裹緊了身上的裘衣,朝雲琅拱手道:「此事某家自有論斷。」

    說完話,就離開了帳篷,頗有些話不投機半句多的意味。

    曹襄收起臉上玩味的笑意,淡淡的對雲琅道:「此人已經瘋魔了。」

    雲琅道:「人活著才有史書,人死了,就沒了。」

    曹襄笑道:「當年太祖高皇帝斬白蛇賦大風而後得天下,早就傳為人間佳話。

    太祖高皇帝斬殺白蛇之後,酒意發作,倒地酣睡,有老婦人託夢於太祖高皇帝曰:『赤帝之子斬殺白帝之子也。』

    太祖高皇帝將夢中所見之事告知夥伴,原本因為放走了戌卒而膽顫心驚的夥伴們立刻變得雄心勃勃,回頭就攻佔了沛縣,得三千子弟。

    在秦軍即將前來圍剿之時,沛縣又有』五星聚於東井』之祥瑞降世,軍心大振!

    太祖高皇帝宰殺牛馬,以牛馬之血塗抹於衣衫,塗抹於旗幟,祭祀了天地,以血色為火德,至此,漢興!

    司馬遷明知泰山封禪是陛下凝聚人心的又一手段,區區靡費何足道哉,卻對此大發厥詞。

    如果說,之前他書寫陛下的不是之處,陛下或許會一笑置之,這一次,如果再對封禪大典說三道四,恐怕再無活命的機會。

    他這樣做,不是在揭陛下的短處,而是在掘大漢國的根苗。

    阿琅,此事不可參與!

    是死是活,就看司馬自己的命數了。」

    雲琅微微的嘆了一口氣,他想起了《史記》中著名的篇章《封禪書》。

    他記得很清楚,自己的老師是這樣分析《封禪書》的……《封禪書》的意義還在於,司馬遷以憤懣之情,對漢代統治者,尤其是對漢武帝的濫祭淫祀,進行了委婉而充分的揭露和嘲笑,為後世治史者留下了光輝的典範!!!!!

    想到這裡,雲琅忽然發現,在以前的歷史中,漢武帝劉徹對司馬遷僅僅施行了宮刑——還可以出錢贖買……這是何等博大的胸懷才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雲琅走出帳篷,瞅著一個人背著手站在泰山之巔抒發胸懷的司馬遷,真誠的為這個傢伙祈禱,只希望劉徹這一次千萬莫要因為自己的到來而發生什麼變故,千萬,千萬,只對司馬遷施行宮刑,千萬,千萬……要可以用錢來贖買罪行!!!

    錢,雲琅的有的是,至於男性的象徵,雲琅也沒有多餘的……

    劉徹提起一根很大的毛筆,在一張潔白的紙張上揮毫寫下了大大的『天下一統』四個字。

    幫劉徹扯著紙張的雲哲見皇帝寫完了,立刻就用軟麻布輕輕地吸走了紙張上過多的墨漬,與隋越一人扯著紙張的一角,將寫好的條幅展開,讓皇帝御覽。

    劉徹對自己的字很是滿意,他說不出自己的字好在哪裡,只是覺得看起來很舒坦。

    想說兩句感慨的話卻無從說起,正準備讓雲哲跟隋越兩人將條幅收起來,卻聽雲哲在一邊感慨道。

    「我耶耶曾經說過,字體之美,隸書猶在金文之上,更不是秦篆所能比擬的。

    我耶耶還說隸書的字裡行間開闊,瀟灑是一種開放的典型。可以在其中看到了字體以次遞增的尋求解脫束縛的渴望。

    與秦篆相比,隸書的開放和反拘束是毋庸置疑的。由秦篆的規行矩步、一毫不苟的恭謹變成了輕鬆活潑、流暢自如的抒瀉,從此,字體便有了生命。

    陛下,您的字已經有了生命,有看不盡的活潑之意。」

    隋越驚恐的看著雲哲,劉徹看雲哲的眼神卻更加的溫柔……

    「雖然是在恭維朕,不過,卻不算過,朕也覺得這幾個字有了活力,只是一時間說不出來。

    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就有這樣的眼力,不錯,不錯,看來朕這些時日的教導沒有白費。

    隋越,賞賜雲哲珍珠一斗,白玉兩方,哦,再加蜀錦十匹,黃金一百。」

    隋越笑著將條幅放在桌案上,施禮答應一聲就去準備皇帝賞賜了。

    劉徹很自然的忘記了雲哲口中那個令他厭惡的『耶耶』。拉著雲哲的手來到桌案前,指著上面的條幅道:「看看,還有什麼地方有不足之處,我們參研一下。」

    「陛下,弟子以為筆墨濃淡之處是不是還可以再講究一下……如果能做到斷而不絕,絕處有音,裊裊連連會更加的讓人回味無窮……」

    「說得對,為師也有此意,不過,這四個字是準備鐫刻在石碑上永久保存的,為師以為,用濃墨重彩最能體現國朝的厚重千鈞之意……你寫的字娟秀有餘,厚重不足,如果能做到為師這般舉重若輕,就算大成……」

    躲在帷幕後面準備稟報劉徹賞賜之物已經備好的隋越,聽了這兩人的對話,雙膝不斷地發軟……此時此刻,他已經在心中暗暗發誓——此後,寧願得罪雲琅,也萬萬不要得罪雲哲。
V123210 發表於 2019-5-1 10:56
    第一七零章大事定了

    得罪雲琅最多會吃一點苦頭,得罪雲哲……自己很大概率會再次回到掖庭宮,而且永無出頭之日!

    這就是隋越這個皇帝最信任的宦官在這一刻得出的一個肯定的結論。

    當雲哲歡快的跑出行宮,向自己父親炫耀這件事的時候,雲琅的眼珠子都要從眼眶中掉出來了。

    自己的兒子是個什麼性格,他豈能不知道,這孩子從懂事起就憨厚,自己還以為這孩子將來一定會過很多苦日子的。

    沒有過人的機智卻身居高位,不知道會引來多少餓狼的窺伺,這就是為何阿嬌將藍田許配雲哲的時候,雲琅沒有任何阻撓拒絕的意思。

    哪怕知道勳貴跟皇室結親不是好事,為了這孩子的將來,他還是接受了藍田。

    並且將雲氏最為人所詬病的西北理工全盤交給了更加聰慧的霍光。

    將雲氏最大的財源銀行業一半交給了劉徹充當賣命錢,一半交給了張安世充當雲氏的錢袋子。

    還把自己培育的雲氏爪牙分散到天下,防備有一天雲氏倒霉了,這個善良的孩子還能富裕的帶著全家活下去。

    為了愛子的將來,雲琅也算是操碎了心。

    現在看來,兒孫自有兒孫福,自己之前做的所有安排似乎都是白費了。

    「兒子,你為什麼會拜陛下當老師呢?」

    雲琅此時看著趴在自己懷裡得意的向他炫耀的兒子,良久才問出了自己最想問的一句話。

    「拜陛下當老師,以後我做學問的時候,不論是誰都只能求我,不能逼我。

    最重要的是,不論我做出了什麼樣的結論,別人只能接受不能反駁!

    我討厭別人跟我爭論學問!」

    「我記得不久以前你還準備拜董仲舒為師來著。」

    「我還是可以拜董公為師啊!」

    雲琅想了一下,就重重的在兒子的胖臉蛋上親了一口,他覺得自己兒子已經把他未來的生活安排好了,而且安排的非常好,找不到半點瑕疵。

    曹襄裹著厚厚的裘衣慢慢爬過來,湊到雲琅身邊道:「當利生的女兒今年已經兩歲了,看模樣是一個很有福氣的孩子,賢良淑德一樣不缺,你再看看我跟當利的模樣就該知道,這孩子將來一定是一個美人胚子,我們是不是現在就給他們把親事定下來?

    不當正妻,就當一個平妻,如果你覺得當利的孩子地位不夠,我讓母親出馬,給她弄一個公主頭銜你覺得怎麼樣?」

    雲琅驚恐的看著曹襄道:「你知道藍田是個什麼性子吧!」

    曹襄嘿嘿笑道:「當利的女兒是藍田的侄女,她不好對這個孩子下手的!」

    「你還知道你女兒是藍田的侄女?

    說出這話,你不覺得難為情?」

    雲琅連忙把兒子推開,捉住曹襄伸向兒子的雙手,他真的有些生氣了。

    曹襄笑道:「我們皇家不講究這個。」

    面對無恥的曹襄,雲琅無言以對,只能從牙縫裡迸出一個字——「滾!」

    曹襄哀傷的重新爬回自己的裘皮被窩,將全身埋在裘皮堆裡惡狠狠地道:「回去就把曹信接回來自己教,我發現你偏心的厲害,好東西,好學問全給了自己兒子,一些不值錢的害人的學問給了我家曹信!」

    雲琅不理睬怨婦一般的曹襄,拉過笑嘻嘻的在一邊看熱鬧的兒子道:「你把今天的事情完完整整的給耶耶說一遍,我們重新捋一下前因後果。」

    雲哲想了一下就把今天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跟父親重新說了一遍。

    不等雲琅說話,把腦袋埋在別的官員獻上來的裘皮堆裡的曹襄幽幽的道:「天時地利人和,一樣不缺,這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我舅舅也是人,有時候心腸也會變軟,會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沒有問題。」

    雲琅之所以要兒子把事情重新說一遍,就是說給曹襄聽的,跟劉徹論感情這方面,超越曹襄的沒幾個。

    現在,曹襄說沒有問題,基本上這事就穩當了,不是皇帝的計謀,也沒有什麼陷阱,是一件真實的好事情。

    這世上的事情,大多是有一得必有一失,雲哲獲得了皇帝徹底的信任,這是雲氏的得,而司馬遷將要遭受苦難,這是雲氏的失。

    得失平衡了,雲琅心中的鬱悶之氣也就少了一些。

    天下一統碑樹立起來的時候,封禪大典也就進行的差不多了,雲琅關注的就是這個天下一統碑,至於別的他覺得那是劉徹一個人的表演,還不好看。

    巨大的石碑樹立起來的時候,天公作美,漫天的彤雲被狂風吹散,藍藍的天空終於出現了。

    高空中狂風大作,彤雲飛快的向東方飛去,站在泰山之頂,一種白雲蒼狗的滄桑感油然而生。

    已經有了準備交出封地治權的曹襄,雲琅早就痛苦過了,所以,當宰相趙周宣佈天下間只能有一個聲音的時候,他們的表情非常的平靜,儘量在攤開身體,享受難得的陽光。

    而那些諸侯王們,則匍匐在地上嚎啕大哭,哀求皇帝莫要違反祖制,拿走他們最後的棲身地。

    劉徹喜怒不形於色,仰天大笑一聲,拍拍馱著碑文的神獸赑屃光溜溜的腦袋就離開了祭祀地。

    諸侯王在這裡只有兩個侍從,沒有軍隊,沒有護衛,沒有文臣,沒有僕從,是他們最虛弱的時候。

    趙周的聲音在山頂上傳的很遠,宣讀完畢皇帝的旨意之後,就有使者帶著皇帝新認命的官員,直奔諸侯王的屬地。

    這個時候,諸侯王依舊被困在泰山上,等他們再次回到屬地之後就會發現,他們已經徹底的失去了封國的控制權,淪為劉徹豢養的牲畜。

    出乎司馬遷意外的事情出現了,皇帝在泰山上完成了『封』,卻沒有將『禪』在泰山進行下去。

    由此可以看出,劉徹此次泰山封禪,最大的目的並不在於誇功,而在奪權。

    他的一言一行都是有目的的,並非為了祭祀而祭祀,更不是為了誇功而祭祀。

    舉行『禪』禮的地方依舊是泰山腳下的梁父山。

    雲琅不覺得劉徹對這座山有什麼特殊的興趣,只不過從泰山上下來,人困馬乏,休憩之後再去梁父山繼續『禪』禮,會把諸侯王以及有封地的勳貴們留在他身邊,好讓負責推行郡縣制的官員多一些時間完成重任。

    從泰山上下來,眾人的日子就好過多了,董仲舒的禁令已然失效。

    皇帝不僅僅給參與封禪大典的官員們賞賜了很多禮物,還供應了精美的食物,以及美酒。

    失去了封地的王侯們,抱著皇帝賞賜的禮物並沒有什麼好心情,皇帝用這點微不足道的賞賜奪走了屬於他們的封地。

    雲琅得到的賞賜很多,粗略算計一下,大約等於永安縣十年的賦稅。

    這些補償雲琅還是滿意的,畢竟,他當年被第一家公司開革出門的時候,只給補償了三個月的工資……

    曹襄得到的更多,怨氣也是三人中最重的……

    只有雲哲得到的賞賜是真正意義上的賞賜,就數量而言,給雲琅的補償還不如雲哲的賞賜多。

    泰山腳下有無數的紅楓,在葉子即將落下的時候,紅楓葉子終於變成了血紅色,漫山遍野的鋪展開來,如同火焰一般。

    「這都是我們的血啊。」

    曹襄悲傷地哀鳴一聲。

    雲琅卻笑了,攙扶著悲傷地想要滿地打滾的曹襄道:「一個新的紀元又要開啟了。

    從今往後,大漢國與以往的大漢國會有很大的不同,你會看見一個前進的大漢國的。」

    曹襄有氣無力的道:「這是吸飽了曹氏鮮血的結果。」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 17:24
    第一七一章一百二十七顆人頭

    被劉徹強行留在泰山腳下的勳貴們對這位皇帝是極其不滿意的。

    不過,也僅僅是不滿意而已。

    他們甚至還需要向皇帝表態,皇帝目前做的所有決斷都是極其正確的,且沒有任何瑕疵。

    每個人都上了表章,表示堅決服從皇帝陛下真正一統天下的號召,放棄自家對封地的控制權。

    雲琅跟曹襄的表章都是司馬遷寫的,他們審閱之後發現司馬遷寫的很好,就交給了丞相趙周,再由丞相府將表章呈遞給皇帝,好讓皇帝開心一下。

    皇帝一統天下了,自然要向大地敬獻一些禮物的。

    群臣們就是看到了這些禮物,才自覺自發的向皇帝獻上膝蓋的。

    皇帝在梁父山獻給大地母親的禮物是一百二十七顆人頭……

    一百二十七顆賊酋的頭顱!

    其中有一顆鑲嵌了黃金,白銀,寶石,珍珠的人頭最是光輝奪目。

    對於這顆人頭,雲琅很熟悉,因為,這顆人頭就是他帶人從鉤子山匈奴王冒頓墳墓中挖出來的。

    鑲嵌了黃金,白銀,寶石的首級準確的說頭骨還有六顆,其中一顆首級上的鑲嵌的黃金,白銀,寶石,珍珠,充滿了異域風情,雲琅仔細觀察之後,才發現擺放首級的木盤邊上寫有首級主人的名字。

    這顆極具異域風情的首級居然是匈奴王——伊秩斜的。

    冒頓的首級邊上有介紹文字,上面寫明了是雲琅挖掘出來的。

    而伊秩斜的首級邊上的說明文字卻表明,這顆首級是劉陵親自斬下來的……

    抬頭望去,一百二十七顆首級被擺在巨大的祭壇上,顯得很有氣勢!

    也讓人生出些許唏噓之意。

    這一百二十七顆首級的主人全都是號令一方的大豪,現如今,他們的首級被人當做祭品與豬頭,牛頭,羊頭擺在一起,接受神靈檢閱。

    劉徹就站在最前面,像擺弄藏品一般的擺弄著這些人頭。

    他不允許這些人頭有任何瑕疵,即便是有一片落葉掉在人頭上,他也會細心地摘下來,順便再把人頭擺好……

    除過一些骷髏之外,這些人頭都被保存的很好,有些人頭上的頭髮,鬍鬚都非常的完整,只是面目顯得猙獰了一些。

    這二十年來,大漢國軍隊東奔西走,浴血廝殺,終於為大漢皇帝劉徹湊齊了這些昂貴的祭品。

    現在,劉徹可以向天下所有人宣告他的功業了。

    見劉徹一個人站在高台上,背負著青山,頂著烈日,張開雙臂迎接狂風入懷的模樣,雲琅,曹襄都以為皇帝這是準備長篇大論了。

    不由得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站立,準備等待皇帝的長篇大論。

    誰知道,皇帝擁風入懷之後,就用很輕微的聲音對群臣道:「天下,安矣!」

    群臣齊齊的抱拳彎腰,恭賀皇帝立下的無上功業。

    丞相趙周出班啟奏道:「臣以為,當築京觀以戒來者!」

    劉徹點點頭道:「準!」

    鴻臚寺卿出班啟奏道:「臣以為京觀應當建在長安!」

    不等劉徹回答,董仲舒出班道:「臣以為,泰山之地為京觀之所很合適。

    長安為我大漢國之腹心,不宜炫耀武力,陛下想要天下歸心,要用王道,莫要取用霸道!」

    劉徹依舊不說話,不過,眉頭已經明顯的皺起來了。

    曹襄用肩膀碰碰雲琅低聲道:「你不去說說?」

    雲琅不解的看著曹襄道:「說什麼?」

    「你不覺得這些東西可以裝飾長安城的城牆嗎?」

    雲琅搖頭道:「長安應當宏大,威嚴,富麗堂皇,唯獨不能弄得鬼氣森森。」

    「你贊成董仲舒的看法?」

    「是的,長安城如今也算是萬國來朝之地,只能讓他們看到大漢國的富足,文雅,不能展現我們粗魯的一面,不能寒了那些遠方來的客人的心。」

    「我記得你以前總說那些蠻夷畏威而不懷德啊。」

    「廢話,要是他們每一個人都怕我們,還要我們這些軍人做什麼?

    如果全世界都他娘的四海昇平了,軍人就該倒霉了。」

    「你認為應該讓那些蠻夷看到大漢的富足,文弱,然後起覬覦之心,我們就好趁機把他們家的東西都搬回來?」

    雲琅點點頭道:「是這個道理,這樣說的事情最好多來幾次,次數一旦多了,哪怕我們真的衰弱了,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因為到時候他們分不清這是不是我們的偽裝。」

    曹襄點頭道:「是這個道理,越是國力強盛的時候我們就要溫和,越是國力衰弱的時候,就要越發的凶狠。」

    站在雲琅身後的公孫敖低聲道:「這一百二十七個梟雄死掉之後,大漢國才能有今日萬國來朝的局面,你看看那些使節,哪一個不是縮成一團跟懦雞一般。

    也就匈奴使者的胸膛抬得很高,他家三位單于的首級擺在檯子上,也不知道他哪來的膽量。」

    曹襄抬頭看了一眼匈奴使節噗嗤一聲笑了,對公孫敖道:「老傢伙,那個匈奴使節是漢人。」

    公孫敖撇撇嘴道:「什麼漢人,鬼奴而已。」

    站在曹襄身後的張騫嘆口氣道:「今時不同往日,大漢國與匈奴國如今是姻親之國,我們不能再用舊有的目光來看待匈奴人,如果匈奴王由劉煥來擔任,匈奴國其實也就成了大漢國的一個分支。

    這個時候不能嚇唬我們的盟友,我們還需要匈奴人去幫我們看看外面的世界呢。」

    隨著雲琅幾人的小圈子開始說閒話,站在檯子下面的群臣也開始了竊竊私語,不過,竊竊私語的人多了,會場就如同馬蜂窩一般嗡嗡聲響個不停。

    劉徹惱怒的看了趙週一眼,趙周立刻揚聲道:「肅靜,肅靜!」

    會場逐漸安靜下來了,劉徹瞅著雲琅怒道:「有什麼話不能當眾說,非要竊竊私語?」

    雲琅連忙出班拱手道:「啟稟陛下,臣以為一百二十七顆賊酋首級不足以彰顯陛下赫赫武功,更不足以讓蠻夷臣服,臣以為,我等還需盡力開拓邊疆,迎接更大的榮光。」

    劉徹哼了一聲,不再理會雲琅,對趙周道:「朕赦封泰山為陰魂安息之地,你去辦!」

    應聲蟲一般的趙周立刻轉身去辦理政務了,皇帝也不聲不響的下了高台,鑽進了自己的行宮,似乎不想再見別人。

    雲琅還是很同情劉徹的。

    自從長平快馬從長安趕來泰山之後,她一邊配合蘇稚為衛青看病,剩餘的時間都用來折磨劉徹了。

    雲哲很害怕,因為他看見,長平用爪子捏碎了茶杯,還踢翻一個甲士,搶奪了甲士的長劍,指著皇帝大聲的喝罵,披頭散髮如同瘋子一般。

    皇帝大怒,也抽出寶劍指著長平,甲士們才準備上來幫皇帝,卻被皇帝斥退。

    長平才開始發怒,雲哲就被隋越拖著離開了行宮,所以他不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麼事情,只知道長平在一柱香的時間後離開了,手中的長劍不知道砍到了什麼東西,變得七扭八歪的。

    從那一天之後,長平只要見到皇帝就會發瘋一次……導致行宮裡的宮女,宦官們人人自危。

    長平發瘋的對象不僅僅是皇帝,曹襄,雲琅,霍去病同樣遭災。

    她倒是沒有對這三個晚輩動刀子,卻每一次見面都哭得稀里嘩啦。

    看著長平扯下釵鐶丟在地上,還撕破了自己的衣衫,弄散了頭髮,不說要求,只是自虐,這讓曹襄,雲琅,霍去病早就準備好的章程完全沒有了用武之地。

    曹襄很早以前就想質問自己的母親。

    雲琅也很想跟母親好好地談談。

    至於霍去病,他本來做好了不理睬長平的……

    現在,一句重話都說不出來,只能輕聲安慰。

    衛青躺在病床上,剛剛喝了很多藥,嘴裡含著一口糖霜,笑容滿面,吃完糖霜,就笑呵呵的對蘇稚道:「你看,這才是一個母親跟兒子們正確的談話方式!

    講什麼理啊,親人之間如果開始講理了,還算什麼親人!」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 22:04
    第一七二章分不清是誰的《短歌行》

    衛青笑著說出來的話讓蘇稚覺得很是心酸。

    母親跟兒子們談話的方式絕對不是撒潑打滾,更不是長平這個長公主身份的母親能做出來的事情。

    現在……長平這樣做了……

    這是卑微到了極點的做派……

    如果跟長平談話的人不是她最鍾愛的三個晚輩,長平寧願血流漂杵也不會如此自降身價啊。

    雲琅三人就是看到了這一幕,才真正的開始為難了。

    衛青卻很喜歡,雖然這樣做很不名譽,長平還是準備在家的圈子裡解決目前的矛盾。

    沒有把這三個晚輩當做政治敵人來對付。

    劉徹每天都會來看望一下病重的衛青。

    當然,長平折磨雲琅,曹襄,霍去病的事情他一樣是知道的。

    今日見衛青面色出奇的好,就問道:「汝今日顏色大好,有什麼樂事與朕共享嗎?」

    衛青靠在床榻上無聲的笑了一下道:「長平正在折磨三個晚輩。」

    劉徹聞言捧腹大笑道:「惡人終須惡人磨,有他們三人抵擋一陣,朕這裡就鬆快了。」

    衛青笑道:「長平過於急躁了,請陛下恕罪。」

    劉徹嘆息一聲道:「朕都拿不準主意的事情,也不知道長平哪來的膽量如此肯定。」

    衛青笑道:「無非是嫡長子繼承製罷了,選用嫡長子繼承天下,這樣的大漢首腦或許不一定是最好的,卻是保證我大漢江山延續的最好手段,少了無數無所謂的爭執,也少了很多野心家的窺伺。

    陛下君臨天下,天下自然安定,長平只是害怕後世子孫沒有陛下的威望,沒有陛下虎視鷹揚的的雄心壯志,一旦為野心家所趁,大漢將會陷入內戰之中。

    如今我大漢之強大,遠超先代任何一位帝國,一百二十七為敵酋的首級已經證明我大漢外無敵手,在可以預見的時間裡,我們的敵人只能來自內部。

    只要我們不亂,敵人何足道哉!」

    劉徹輕笑一聲道:「朕的時間還多,此時考慮統繼之事為時過早。

    劉據已經是太子,那就好好的當他的太子,做出幾件漂亮事情給朕看,給天下臣民看,只要他真的能做到萬眾所歸,他就是我大漢未來的君王。」

    衛青見皇帝終於鬆口了,就掙紮著從床榻上下來,拜謝了皇帝的恩德之後,就吩咐家將取來一架古琴。

    焚香淨手後對劉徹道:「老臣這段時間纏綿病榻,自知不能永年,前幾日之時,見明月有感,遂作歌一首,願為陛下歌之。」

    劉徹見衛青的身體極為虛弱,連忙擺手道:「愛卿不必匆忙,待日後身體康復,朕召集群臣在長安未央宮待月明之時一起歌之如何?」

    衛青搖頭道:「此歌是微臣為陛下所做,也只有微臣能吟唱此歌,別人吟唱,大為不妥。」

    劉徹哦了一聲道:「為何?」

    衛青笑道:「封禪泰山的路上,風雨大作,軍伍為濟水所阻攔,微臣陪陛下一夜三次觀濟水水情,當時陛下披著蓑衣站在濟水岸邊,身邊雖然有從人無數,臣卻覺得陛下當時是如此的孤獨。

    臣知曉陛下的心思,唯恐這場風雨是上蒼降下來的懲罰,是阻攔陛下封禪泰山的大凶之兆。

    說來不怕陛下笑話,微臣當時心中怒火中燒,恨不能揮動手中大戟,為陛下劈開眼前烏雲……咳咳咳……」

    劉徹嘆口氣輕輕撫摸著衛青的後背好讓他咳嗽的輕鬆一些。

    衛青咳嗽完畢,一張臉漲的通紅。

    「臣本是一介馬伕,陛下不以臣卑鄙,簡拔臣於馬廄之中,咨臣以軍國要事。臣自受命以來,兢兢業業,不敢有一日之鬆懈……陛下完成真正的天下一統之後,臣心神鬆懈,方才發現這具殘軀已然千瘡百孔……

    臣雖在病榻,卻不敢忘記陛下囑託,雖有心繼續輔助陛下定鼎天下,卻有心無力也。

    明日,微臣就要接受璇璣城最後的治療,生死難料……微臣心有所悟,請陛下准許微臣為陛下歌之,以酬謝陛下知遇之恩。」

    衛青說到此處,已然潸然淚下,劉徹雙目泛紅,跪坐在一張毯子上,強行露出一絲笑意,肅手道:「愛卿儘管歌來,朕洗耳傾聽。」

    衛青撥弄一下琴弦,發出嗡咚一聲響,平復一下胸中翻湧的情懷,舉起面前的酒杯邀請劉徹共飲。

    劉徹舉起酒杯君臣一飲而盡。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衛青唱出了前四句,雖然聲音低沉厚重,且餘音裊裊,劉徹聽在耳中臉上卻露出一絲苦笑。

    這首《短歌行》是雲琅十五年前的舊作,早就被收錄進入了《樂府詩》裡面去了,這首短歌行氣派宏大,悲涼劉徹不知道聽過多少遍了,衛青卻說這首短歌行是他所做,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他想用這首歌說明什麼事情呢?

    劉徹忽然想起,雲琅在陽陵邑居所作這首歌的時候,正是他剛剛出山不久,受聘與卓氏之時。

    當時的雲琅居無定所,寄人籬下,雖有一腔的雄心壯志卻不能施展,整日裡與工匠為伍,受卓氏羞辱之後喝的酩酊大醉,怒不可遏之下,作下了這首短歌行,自憐自苦之意浸透每一個字,算得上是難得的佳作。

    難道說衛青也想用這首歌來告訴朕,如今勳貴們已經活成了明月下的驚雀』繞樹三匝,無枝可依?』

    當衛青唱出『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這四句的時候,劉徹提起酒杯敬了衛青一杯,每回有優伶唱到這一句的時候,劉徹總是要舉杯喝酒的。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四句唱出來的時候,劉徹心中原本的感動之意已經完全消失了,哪怕衛青唱的很費力,他的面容依舊是淡淡的。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讌,心念舊恩。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這些句子唱出來的時候,劉徹以為衛青已經唱完了,畢竟,雲琅作的短歌行到這裡就該結束了,這幾句並不是一些吉祥話,換一個場合,劉徹可能會潸然淚下一下,在這樣的奏對場合,這些話除過說皇帝刻薄寡恩之外,沒有別的解釋。

    劉徹心中漸漸有了惱怒之意,準備隨便應付一下衛青,稱讚兩句之後就回宮就寢。

    不料,衛青的琴音繼續,並沒有斷絕的意思,猛地拔出幾個高音之後,即便嘴角開始有血漬了,劉徹依舊沒有動容的意思。

    衛青卻露出了笑容,調整了全身的力氣,高聲唱道:「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劉徹愣住了,用鷹隼一般凌厲的目光死死的看著衛青。

    衛青雙手按在古琴上,制止了語音,喘息著對皇帝道:「陛下,泰山並非最高峰,東海並非最大的海……大漢國如今並沒有站在世界的最高峰處,臣聽聞,西方的大秦國並不比我大漢國弱。

    匈奴人之所以願意接受前所未有的羞辱,劉陵寧願將伊秩斜的首級送來長安充作陛下的玩物,他們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結好大漢國。

    他們已然知曉大秦國的龐大,強盛,也知曉匈奴在身毒之地與大秦國必定會發生衝突。

    一旦我大漢國與匈奴糾纏過甚,到時候,大漢國與大秦國的一場大戰在所難免。

    臣懇請陛下,行周公吐哺之行,繼續結好大漢武侯,千萬莫要刀槍入庫,馬放南山!」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 22:04
    第一七三章四個紅盒子

    劉徹非常的憤怒!

    衛青這是在挾恩自重!

    面對明日就要接受璇璣城最後治療的衛青,劉徹強行壓下心頭的怒火,吩咐蘇稚明日一定要全力以赴,而後,便匆匆離開了。

    衛青一直在笑,哪怕嘴角有鮮血溢出來他依舊在笑。

    蘇稚給了用了針灸之後,他不再吐血了,臉上的笑容卻沒有消褪。

    「明日就看你的了。」

    衛青小聲的對蘇稚說了一句話,就輕輕閉上了眼睛,他的身體極為虛弱,不允許他再做多餘的事情。

    心願了了,生死也就無所謂了。

    他知道皇帝聽了一定會非常的生氣,劉徹是他見過的人中最驕傲的一個。

    這時候告訴他大漢國掉進了劉陵的圈套,他如何會接受?

    大秦國的強大皇帝不可能不知道,劉陵在打什麼主意皇帝也是聊熟於胸的。

    大秦國距離大漢國有多遠皇帝更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不用大秦國打過來,劉徹自己早就想派大軍殺過去了,如果不是路途實在是遙遠,這個時候,大漢的猛將霍去病,雲琅等人應該正在大秦國境內為大漢國開疆拓土。

    這個念頭早就存在於劉徹的心中,最早的時候,他更想在雲琅,霍去病等武將在外廝殺的時候完成自己的郡縣制大業。

    等大軍班師回到國內的時候,大漢國的改革早就水到渠成的完成了,根本不用這麼麻煩!

    路途實在是太遠了,逼迫的劉徹不得不放棄這個想法。

    他嫌路遠,大秦國元老院中的首腦們,應該也會做出如此判斷。

    劉徹不認為執掌一個帝國大權的人會是一群傻子。

    東方,是他劉徹的,至於西方……也該是他劉徹的……

    征伐不了大秦國,劉徹對於西域從未放鬆過。

    李廣利被雲琅等人攆出玉門關的時候,雖然沒有給他帶回來汗血寶馬,卻帶來了西域的各路消息。

    這些年,張騫,蘇武兩次離開了玉門關進入了茫茫戈壁,他們的腳步一次比一次遠,尤其是年輕力壯的蘇武,他不僅僅到了身毒,甚至嘗試著與大秦國建立某種聯繫。

    大漢軍隊雖然停留在了敦煌,玉門關,陽關一線,大漢國的捕奴團,與鑿空西域的使者團卻越發的龐大。

    就在今年,根據玉門關守將稟報,離開玉門關的捕奴團人數最多達到了四千人,且全副武裝。

    而蘇武帶領的使者團,與其說是使者團,不如說是一支合格的軍隊,大漢國五百名最彪悍的騎兵,足夠蘇武在西域之地做任何事。

    劉徹早就不是昔日的劉徹,他沒有任何耐心與任何人達成什麼談判。

    不僅僅是,就連留在西域的軍隊也有一句名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就在這句口號的激勵下,離開中原遠赴西域淘金的大漢人屢禁不絕。

    他們就像是一柄橫掃荒原,戈壁,沙漠的巨大鐮刀,不斷地收割著西域的財富與人口。

    刀槍入庫,馬放南山?

    想到衛青說的這句話劉徹就很想大笑出聲。

    如今,對大漢國經濟貢獻最大的不是國內的農夫,也不是商賈,而是大漢國強大無匹的軍隊。

    雖然國內的悍將都留在了長安,可是,還有無數的軍司馬,校尉們統領著大漢國的軍隊,為大漢國搶回來一車又一車的奇珍異寶,各種風情的美人,一群,一群接一群的奴隸。

    國家已經把賦稅降低到了一個可有可無的地步,大漢國依舊能夠朝氣蓬勃,皇帝依舊可以靡費無數,全靠那些軍卒們在外劫掠供養。

    這個時候說什麼刀槍入庫馬放南山?

    只有將周邊的各種蠻夷全部變成奴隸,大漢國才能一騎絕塵的飛速發展。

    只要國朝的大軍在外一日,大漢國就會越來越強大,周邊的蠻族終歸會回歸蠻夷。

    步行回行宮的劉徹走到宮門,見雲哲正在一絲不苟的寫字,他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他發現,自己好像忘記了去衛青那裡要辦的事情!

    他好像是去看望衛青,順便找長平算賬的……

    衛青探望過了,長平……好像忘記了。

    劉徹無聲的笑了,笑的眼淚都快要出來了。

    衛青說的那些話除過長子繼承製度之外,別的話全是廢話,不論是唱歌,還是奏對,目的只有一個,哀求他放過長平!

    雖然沒有直接的證據證明,一路上遭受的偷襲都是出自長平之手,劉徹還是準備質問一下長平的,很多時候,皇帝不需要證據。

    他覺得像就成了。

    長平太放肆了,越過了皇帝能夠忍耐的極限,雖然幾次刺殺都不可能傷到皇帝的皮毛,可是,轉而刺殺雲琅,董仲舒,預備在皇帝封禪之前,造成打亂,瓦解皇帝早就做好的廢黜封地的安排。

    自己這幾天之所以跟長平爭鋒相對的目的,就是為了打擊長平,然後選擇衛青即將治病的前夕徹底乾脆的質問長平一次。

    現在,除過聽了一首不知所謂的歌之外,該干的一樣沒幹成。

    劉徹很想轉身再去長平的營帳,瞅著不遠處寂靜無聲的衛青的帳篷,微微嘆息一聲,就一腳踹向隋越。

    隋越不知道他那裡招惹皇帝了,導致皇帝想要揍他,雖然他有不下四種方法可以化解或者躲過這一腳,在皇帝的腳落到他身上的時候,他還是選擇了被皇帝踢飛。

    劉徹躡手躡腳的來到雲哲身後,瞅著這個正在寫字的孩子,忍不住再次嘆息一聲道:「算了……」

    長平的哭泣聲如同一柄鋼鑽不停地往雲琅,曹襄,霍去病三人的腦子裡鑽。

    曹襄見母親裸著一個臂膀,解下身上的裘衣披在母親身上嘆口氣道:「平陽縣交出去了,母親應該安心了。」

    長平攏一下裘衣,抬起淚眼瞅著兒子道:「不交出去,損失會更大,這一次,陛下是鐵了心要收回大漢國每一寸土法外之地的。」

    雲琅朝長平笑了一下道:「回到長安,我就去太學教書,母親放心,昌邑王的事情我不再理會了。」

    長平怔怔的看著雲琅道:「我沒有讓人用強弩轟擊你的車駕!」

    雲琅點點頭道:「劉據干的,我不想追究了,他用強弩轟擊了董仲舒,以後,即便是我們什麼都不做,劉據想要登基的希望也會越發的渺茫。

    這支隊伍裡沒有笨蛋,我能猜到,沒道理董仲舒這種老賊猜不到。

    對自己的大臣下手,劉據登基失去了最後的合法性。

    母親,你們這樣做,不是在幫助劉據,而是在活活的把他害死了。

    您炮製出來的長子繼承製,失去了最後的依仗。

    孩兒實在是弄不明白,你們為什麼一定要給陛下封禪製造障礙呢?

    沒道理啊!」

    長平低下頭想了一下道:「這是許……」

    不等長平把話說完,雲琅立刻就阻止長平繼續說下去,拍著腦袋道:「這麼多年了,母親還相信巫蠱一道嗎?」

    長平坐直了身子道:「許負算準了你亞父的死期!」

    雲琅冷冷的道:「許負已經死了。」

    「死前留下來的,裝在四個紅色的匣子裡,每個盒子上都寫著開封條的日子,每個盒子裡都有一條讖語,第一條讖語就是你亞父的死期。

    而你亞父,在離開長安之前,就已經被確診為肺癆。」

    聽長平這樣說,雲琅,曹襄,霍去病齊齊的嘆息一聲,這個死去的鬼女人準確的預測了隋越八斤重的腳之後,她的讖語就成了將要發生的事實。

    「雲氏放棄了永安縣!」

    「霍氏放棄了鄧州!」

    雲琅艱難的從地上站起來,離開了長平的帳篷,在門口站了片刻,霍去病出來了。

    雲琅怪笑著對霍去病道:「巫蠱之禍終究會發生,你信不信?」

    霍去病淡然一笑道:「陛下終究答應我去馬邑之地騎馬,你去不去?」

    雲琅搖搖頭道:「我準備去太學教學生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5-3 17:15
    第一章長安早春
   
    一場煙雨過後,大地吐綠,關中平原漫長而嚴寒的冬日終於過去了。

    杏花桃李相繼綻放,當梨樹上佈滿白色花朵的時候,渭水河堤上就滿是春衫少年。

    這些少年大多是太學生,春光明媚的好日子裡正是煙柳拂堤的好景緻。

    來看煙柳的士子並不多,主要是河堤上滿是春裝仕女,這才讓懶惰的士子們趨之若鶩。

    或者騎馬,或者乘車,或者,漫步的仕女讓春風路上多了幾分旖旎之意。

    「我本世上逍遙客,君是深閨夢裡人!」

    有士子縱酒高歌,打破了周邊的寧靜。

    正在釣魚的雲琅忍不住回頭瞅了一眼,目光與高歌的士子對接了一下,正在喧鬧的士子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拖著夥伴匆匆的跑了。

    躺在錦榻上的曹襄將吃剩下的半隻甜瓜丟進渭水,伸了一個懶腰道:「五年時間了,你一直在太學教書,難道就沒有換一種活法的意思?」

    魚漂動了一下,雲琅提起魚竿,魚鉤上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就連魚餌也不見了。

    曹襄笑道:「這裡的魚都成精了,也不知道換個地方,五年來你一直在一個地方釣魚,這不合適。」

    雲琅從籃子裡抓過一把浸泡過的小米丟進了水裡,黏上魚餌之後重新把魚鉤放進水裡。

    擦擦手,對曹襄道:「你知道我五年來丟進這塊水域裡的小米有多少嗎?」

    曹襄搖搖頭。

    雲琅笑道:「一千斤,只多不少。」

    「收穫呢?」

    「應該不少於三千斤魚獲。」

    曹襄點點頭道:「賺了,你雲氏這五年來按兵不動,是不是也有同樣的收穫?」

    雲琅搖頭道:「並沒有,相反雲氏財力不如五年前。」

    「沒有收穫?」

    「有!」

    「什麼收穫?」

    「我老婆不讓我告訴你。」

    曹襄捧腹大笑,好半晌才停下笑聲,指著雲琅道:「我老婆也這麼說。」

    雲琅好像不願意跟曹襄說這些,見魚漂又動了,就迅速的提起了魚竿。

    這一次,一尾巴掌大小的鯽魚掛在魚鉤上跳彈的厲害,曹襄一骨碌翻身坐起,取過抄子接住了魚,將魚從鉤子上摘下來丟進魚簍裡,蹲在河邊洗洗手。

    他蹲的很是費力,五年時間,那個風度翩翩的曹襄早就變成了一個有著大肚腩的痴肥之人,比他少年患病時的肚皮還要大。

    只不過曹襄已經不在乎容貌了,他想要女人青睞早就不依靠這東西了,就算長得再難看十倍也不是問題。

    只是蹲了片刻就眼冒金星,兩個嬌美的婦人匆忙將他攙扶起來,讓他重新靠在那張可以移動的錦榻上。

    曹襄喘息了片刻,這才繼續對雲琅道:「去病四十大壽你去不去?」

    雲琅收起魚竿,瞅著馬邑方向點點頭道:「去!五年不見,甚是想念。」

    「帶全家去?」

    「不,就我自己!」

    曹襄點點頭道:「你還能騎馬,我是騎不了馬了,我乘車,哈哈,就是不知道我們兄弟突然離開長安,有多少人會睡不著覺,又有多少人會寢食難安。」

    雲琅嘆口氣道:「李敢奉調入京的事情再一次被丞相府拒絕了是吧?」

    曹襄冷笑道:「人家說了,征西將軍不在西邊待著回長安做什麼。」

    雲琅冷笑一聲道:「誰說的?」

    「趙周!」

    「這個老賊在找死!」雲琅從牙縫裡迸出冰冷的幾個字。

    曹襄找了一顆合胃口的蜜餞丟嘴裡道:「他如今活的生不如死,正想找法子解脫呢。

    說到底,是陛下不允許阿敢入京,他趙周算什麼東西。

    我們四個人中間,只有阿敢手握兵權,他麾下還有八萬雄兵,如果阿敢回京,西邊的大軍也就到了換防的時候,阿敢一人進京無所謂,如果帶著八萬人一起回京,問題就大了。

    整整七年,阿敢終於將一盤散沙一般的西北駐軍捏成一團,我也不建議阿敢回來,只要他留在西北,我們在長安就可以高枕無憂。」

    雲琅背靠在椅子背上,抬頭看著天上的白雲悠悠的道:「我一直不明白,陛下因何會眼看著阿敢坐大,而不做任何調整,哪怕是太子府進言數次,陛下也沒有動李敢。」

    「符離侯路博德不是也手握十萬重兵留在梅嶺以南不動聲色六年了。

    將梁侯楊僕的五萬水軍至今還駐防在衛氏朝鮮,左將軍荀彘統領五萬步軍駐守在遼西郡彈壓烏桓人。

    陛下即便是要動,也一定會先動楊僕,荀彘,然後是路博德,最後才會是阿敢。

    這是一個很明顯的順序,而楊僕,荀彘,路博德,阿敢四人又沒有明顯的過錯,所以啊,陛下在等。

    四個人中間,只有阿敢一直在請調入京,其餘三人似乎忘記了軍隊真正的主人是陛下,留在當地當土王,當得不亦樂乎。

    他們也不想想五年前,陛下在泰山上是如何治理那些諸侯王,以及我們這些勳貴的。

    軍隊是拿來辦事情的,辦事情的時候手握重兵完全沒有問題,天下太平,征無可征的時候依舊手握重兵,他們怎麼就這麼想不通呢?

    阿琅,你說這些人都是為了什麼啊?

    為了一時的威風,難道說就真的忘記了這些年死了多少人嗎?

    我舅舅這五年長居深宮,一年中難得見他一次,如果不是有小哲,我們甚至不知道,我舅舅居然在跟幾個身毒來的神棍修煉。

    沒人知道他們是怎麼修煉的。

    不過呢,我舅舅雖然年紀越來越大,精神卻越來越好,阿琅,你說這是什麼道理?

    對了,你兒子是不是也在修煉?」

    雲琅搖搖頭道:「沒有,陛下在密室靜修,我兒子一般都守在門外看書,等陛下修煉完畢。」

    曹襄道:「小哲現在是散騎常侍,他為什麼不進言?」

    雲琅苦笑道:「本來我兒子想要勸誡陛下的,結果出手慢了一點,被桑弘羊搶了先手。」

    曹襄似有所悟的點點頭。

    「這就是桑弘羊被發配嶺南種甘蔗的原因?」

    雲琅笑道:「我兒子不想去嶺南,所以就閉上了嘴巴,反正陛下的身體越發的強健了,並沒有變得虛弱,說不定跟著番僧修煉真的可以長生也說不定。」

    「這麼說,我也應該弄一些番僧回來教我修煉,就這麼定了,那些瑜伽天女屁用不頂,三五次之後就沒了興致,阿琅,你要不要番僧?」

    雲琅回憶了一下那些番僧可怕的模樣,堅決的搖搖頭,收拾好漁具,準備回家了。

    去馬邑為霍去病祝壽還有一些時間,他只想好好地教育一下兒子,不要多嘴。

    所謂上有所好,下必效焉,現在長安勳貴人家供奉番僧已經成了潮流,這時候提出反對意見,後果嚴重。

    回到家裡,問了梁翁,得知雲哲還沒有回來,雲琅直接去了卓姬的院子,這個女人的身體最近很不安穩,昨日貪吃了幾口剛剛成熟的香瓜,就鬧了一晚上的肚子。

    原本躺在錦榻上賞花的卓姬,聽侍女說夫君來院子裡了,立刻起身回到了房間,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

    雲琅摸了卓姬的脈搏,見脈搏跳的有些急促,就溫言道:「躺在床上怎麼還這麼費力,是不是喘氣不均勻?」

    卓姬嬌聲道:「就是不舒坦,夫君陪我一會就好了。」

    雲琅摸摸卓姬漸漸有了皺紋的臉道:「那就陪你,你好好睡覺。

    晚上想吃什麼,我親自去做。」

    卓姬笑道:「麵疙瘩湯,加點小野菜,妾身現在就是喜歡這一口。」

    見卓姬露出狡黠的笑意,雲琅啞然失笑,拍拍卓姬的手道:「都是做祖母的人了,怎麼還耍小孩子脾氣?」

    聽丈夫說起雲音,卓姬嘆口氣道:「這就看出生兒生女不同之處了,雲音跟小光一直在涼州,我就是想要含飴弄孫,也沒機會。

    夫君,不如讓小光他們回來好不好?」

    雲琅搖頭道:「小光現在是涼州牧,他的去留已經不是我能左右的,這時候我也不好說話。

    你夫君我現在就是一個不值錢的教書先生,沒有那麼大的權限。

    你把身體養好,要是想念雲音跟外孫了,就去獨石城探望他們。」

    卓姬堅決的搖搖頭道:「妾身老了,老了就該陪著夫君,兒女們長大了,就要離開。

    妾身要是去了涼州會更加的想念夫君,不如不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9-5-3 17:15
    第二章新時代正在偷偷到來

    清晨,雲琅的馬車已經準備好了,今天有課,他必須一大早去太學。

    吃早餐的時候,沒看見雲動,雲琅看了蘇稚一眼,蘇稚攤攤手道:「你兒子去了哪裡別問我。」

    宋喬笑道:「早上看見他去了山林小築,估計又去找何公去了。」

    雲哲往嘴裡塞了一個包子,快快的吃完,拿起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書本對雲琅道:「耶耶,我今日要去上林宮觀政,先走一步了。

    晚上回來的很晚,不用等我吃飯了。」

    說完就走了。

    雲琅四處瞅瞅,出過自己的四個老婆跟兩個閨女在之外,雲氏男孩子似乎都不願意跟他這個當父親的坐在一起吃飯。

    「阿嬌貴人派人傳信,要我們家早日去跟陛下求親,阿嬌貴人擔心阿哲跟藍田再這樣朝夕相處下去,會踰矩。」

    雲琅抱過六歲的小閨女雲珂幫她擦一下嘴角道:「阿嬌貴人說的有些無理啊,要踰矩,早就踰矩了,也等不到現在,這時候才開始操心,是不是有些晚了。」

    紅袖掩嘴笑道:「前些天兒殷入長門宮拜見阿嬌貴人,不知怎麼的說起她跟張安世的往事,阿嬌貴人說雲氏門徒沒一個好的。

    這才提起這件事。」

    卓姬笑道:「那可不是妾身的錯……」

    聽這些女人的話越說越不像話,宋喬冷哼一聲,大婦的威嚴立刻彰顯無遺。

    不僅僅是卓姬閉上了嘴巴,就連雲琅也不願意說話了,只有雲氏的次女雲樂瞪著大眼睛,眼珠子骨碌碌的在眼眶裡亂轉,把所有人的表情收在眼中。

    宋喬立刻對雲樂道:「你要是再敢跟著大狗,小狗兩個鑽林子,小心你的皮。」

    雲樂並不害怕宋喬,湊到母親蘇稚跟前低聲道:「有人欺負你閨女。」

    蘇稚冷笑道:「你就是一個是非精,為娘的才不管呢。」

    雲樂抬頭看看父親,見父親也沒有幫她出頭的意思,就端起飯盤,快速的將上面的炒米飯扒拉進嘴裡,然後將盤子丟在桌子上道:「沒人疼我,我去找狗子叔了。」

    「你這個沒規矩……」

    宋喬訓斥的話還沒有說完,雲樂已經不見了蹤影。

    找不到雲樂,宋喬就怒視蘇稚。

    雲琅吃完了飯,背著手就離開了飯廳,將戰場留給了家裡的四個女人。

    劉二站在前廳等候雲琅,見自家侯爺來了,就跳上馬車車轅,預備送侯爺去太學。

    這些年下來,劉二算是最虧的一個人,劉婆不願意再生孩子,也不知怎麼弄得,劉婆真的再沒有生過,兩人膝下如今只有一個閨女,還是劉婆帶來的,他的血脈算是斷絕了,這些天兩人正在為納妾一事鬧得不可開交。

    雲琅見劉二臉上的傷痕還沒有好,就拍拍劉二的肩膀道:「不用去了,你把家裡的事情先弄好。」

    劉二馬上陪著笑臉道:「君侯,我是不願意打那個婆娘,要是願意,一隻手就捏死她了。」

    雲琅冷笑道:「你打得過靠山婦?」

    劉二立刻就不說話了,劉婆這些年長袖善舞,將家裡的婆子們籠絡的密不透風,水潑不進的,就連兩個靠山婦也成了所有婦人的靠山,只要家裡的男人敢對婦人動粗,兩個靠山婦就會捉住那個施暴加以懲罰。

    過於強大的男人不願意自降身價的跟兩個靠山婦一般見識,不強大,且身有殘疾的家將幾乎被靠山婦打遍了。

    有靠山婦作靠山,雲氏的婦人越發的跋扈,現如今,有錢的雲氏僕婦幾乎可以在關中橫著走。

    「回去吧,跟劉婆好好說說。」

    劉二搖頭道:「說不通,所以小的準備另外安排一個家,劉婆也同意了,還給了我一些錢財。」

    雲琅有些遺憾的道:「還以為你們過得不錯呢。」

    劉二嘆口氣道:「劉婆是個好女子,只是現在年紀大了,要她再生孩子等於要她的命。

    她跟我說,不是不願意生孩子,而是年紀大了,好不容易把日子過的像一個人,實在是不願意冒險,她也知道我想要一個孩子的心思。

    所以呢,乾脆就分開,一別兩寬。」

    雲琅瞅著獨臂的劉二道:「有婦人願意嫁給你?」

    劉二挺挺胸膛道:「怎麼沒有?很多啊,就是昨晚劉婆哭得讓人心裡難受。」

    雲琅撇撇嘴,這種事情他也沒法子。

    劉婆說的沒錯,她不想辜負此生,好好地活一回人,劉二想要一個孩子傳宗接代,他似乎也沒錯,雲琅只是沒有想到劉婆為了維護自己的幸福生活會下這樣的決斷。

    這樣的事情以前在大漢國基本上是不存在的,現在卻很普遍。

    雲琅身邊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我將這些歸結為生活富裕的一種表現,婦人們正因為已經有了自立的本錢,這才會努力的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不再依靠男子。

    通過以上實例,你們在看待人間變化的時候,一定要從多方位去觀察,莫要只站在男人的立場上去判斷。

    董公將這一現象歸結為禮樂崩壞,我的看法要積極地多,我認為,隨著大漢國民變得越發富足之後,每一個都會逐漸變得獨立,以前依靠宗族大家抱團生活的方式可能也會崩壞。

    宗族會逐漸碎裂為大家庭,富悅程度越高,家庭人口就會越少,這是一種不可逆轉的潮流。」

    雲琅在課堂上闡述完畢自己的看法之後,並不理睬那些學生的提問。

    他知道學生們會提問什麼問題,對於這些原始人來說,他們認為宗族關係牢不可破。

    男人掌控天地依舊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雲琅每次授課都之說自己的見解,太學生們接受不接受是他們的事情,沒有解釋的必要。

    一旦開始解釋了,就會引來無窮的爭論,且會無休無止,將寶貴的時間消耗在無用的爭論上,雲琅覺得不值得。

    雲琅在太學表現的非常冷淡,加上他身份實在是太高了,太學生們一般不敢親近他。

    不過,還是有一個學生緊緊的跟在雲琅背後,追著他一直到了雲琅在太學裡的公廨。

    「誰准你女扮男裝的?」

    見藍田跟著進來了,雲琅立刻就皺起了眉頭,剛才他進了教室之後,就發現了女扮男裝的藍田。

    這孩子長得有些英武,面相雖然追隨了阿嬌,可是臉上的線條卻追隨了劉徹,臉上的線條清晰,加上這孩子舉動大氣,走起路來毫無女子的模樣,穿上男裝之後,別人只當她是一個長相俊美的男子。

    「下課之後,那些蠢貨都在說您又發奇談怪論了,您就不打算找他們的麻煩?」

    藍田不敢進雲琅的屋子,趴在門框上伸長了脖子慫恿雲琅去懲罰那些愚蠢的學生。

    「你看不起這些人,為什麼還要來太學?」

    「我就是想看看這些人到底會蠢到什麼地步,長門宮今年又要從太學招收一些人手,母親要我來選,現在看了之後很是失望,覺得沒有可用之人。

    師傅,您把李禹給我好不好?」

    雲琅怒道:「李禹要接你李敢叔叔的爵位,李氏一大家子人呢,怎麼可能去長門宮當小吏?」

    「我會給他發很多錢的……」

    「你覺得李氏缺錢?」

    「我不管,我不想要這群傻子,長門宮的事情多,需要好多能幹的人,只有西北理工出來的人我才要。」

    雲琅冷笑一聲道:「你去問阿光要人好了,西北理工我已經很久沒有管理過了。」

    藍田長嘆一聲,走進雲琅的官廨,把身子倒在圈椅裡,神情怏怏的,很不快活。

    霍光是什麼人藍田太清楚了,想從他手裡要人,難度高於虎口拔牙。

    再加上那個傢伙天生一張臭臉,很難親近。

    「你可以用雲哲啊……」雲琅怪笑一聲話語中有數之不盡的嘲諷之意。

    藍田哼了一聲道:「阿哲倒是會幫我,就是我父皇不同意,他明明沒有什麼可以教阿哲的,偏偏不放手,我就是想用阿哲,也得阿哲有時間啊。

    師傅,我知道咱們西北理工絕對不只有明面上的十幾個人,您把暗子給我幾個啊,等我掌控了長門宮,到時候拿長門宮當嫁妝,您看看,雲氏立刻就有了好大的一片基業啊。」

    雲琅冷笑一聲道:「雲氏現在的規模很好,我怕你帶著嫁妝過來,會把小小的雲氏撐死!

    你要是沒事就滾蛋,我還忙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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