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漢鄉 作者:孑與2 (已完成)

 
mk2258 2017-8-8 21:08:3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37 37126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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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概要】:孑與2,男,甘肅 - 白銀,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歷史小說 > 架空歷史

【內容簡介】:

  我們接受了祖先的遺產,這讓中華輝煌了數千年,我們是如此的心安理得,從未想過要回歸那個在刀耕火種中苦苦尋找出路的時代。反哺我們苦難的祖先,並從中找到故鄉的真正意義,將是本書要講的故事。

【其他作品】:《明天下》《銀狐》《大宋的智慧》《唐磚》

本帖最後由 bpd 於 2019-9-8 22:5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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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發表於 2017-8-8 21:11
    第一章預言

    除了沒用的肉體自殺和精神逃避,第三種自殺的態度是堅持奮斗,對抗人生的荒謬。

    這是加繆,一個存在主義大師說的,雲瑯非常的認同這句話。

    痛苦的人有各自痛苦的理由,很容易從已經存在的哲學領域里找到共鳴之處。

    英雄卻不會這樣,他們存在的意義就在于反抗或者拯救。

    走別人不走的路這是英雄的特點。

    反抗與鎮壓永遠都是人類歷史上最燦爛的篇章,在這些篇章里,人性的美麗以及陰暗都赤裸裸的擺在桌面上,就像是一道道供饕餮飽食的大餐,美不勝收之外,還滋味雋永。

    統治這個世界的永遠是壞人,好人就只配反抗,反抗成功的好人也很快就會變成壞人,千萬年以來莫不如是。

    國家如此,群體如此,家庭自然也是如此,他們之間是如此的相似……且不可逆轉。

    據說,人類有一種叫做盲從性的病,也就是別人的行為或者思維會影響到另外一群人。

    這可能是存在的,一呼百應揭竿而起的起義者就是被這種病癥所控制之後的結果。

    壓迫與反抗從來都是對立的,也是亙古存在的,只是這兩種行為都只是針對一小部分人。

    具有偉大或者邪惡情操的人終究是少數,就像你我一樣庸庸碌碌,在經歷出生,成長,交配,繁衍,然後衰老的人,很少有機會參與這種偉大的進程。

    這是一個脫胎換骨的過程,也是一個自我完善的過程。

    越是激烈的社會環境,往往就能產生很多偉大的蠱惑者,比如劉邦。

    他們用自己的思維影響了一群人,然後利用這群人去影響更多的人。

    這是病毒式的傳播方式,偉大的思想與邪惡的思想在傳播方式上別無二致。

    以上,就是雲瑯對于世界本質的看法,很透徹,也非常的深邃,不過,這些思想基本上跟他沒有太大的關系。

    只是在無聊的時候表現一下自己還有思想,還有看法,不是一根腐爛的木頭。

    身體與思想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東西,思想指明的道路,身體限于現實,往往會走一條孑然不同的道路,

    這是一個非常無奈的事情。

    所有的反抗者在反抗之前都是對將要承受的後果預估不足。

    後果顯現的時候,已經沒了退路,只能一步步的走下去,付出的代價越多,反抗的意志就越是堅強。

    此時,反抗的最初原因已經消失不見了,此時的反抗只是想讓自己的付出與收獲相等。

    尋求付出與得到之間的平衡,對于人類來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不過,堅定的意志將人的能力放大了很多,持之以恆的干一件事情,總能做出一些成績來的,這是事物發展的本質所決定的。

    門開了,高跟皮鞋特有的 噠聲蘊含著怒氣。

    雲瑯微微嘆口氣,戀戀不舍的放下手里的《史記》,從歷史的迷幻中清醒過來,換上一張燦爛的笑臉去迎接回家的女王。

    雲瑯現在的生活過的不錯,沒有什麼想要反抗的地方。

    因為是孤兒的原因,自從雲婆婆長眠之後,他的親人就只剩下一起生活了兩年的女友了。

    只是,女朋友對他的滿意度也越來越差。

    認為他除了滿世界亂跑之外,剩下的時間就是看書,修破飛機。

    這在兩人初戀的時候是優點,然而,到了現在,準備成家立業的時候,全部變成了缺點,畢竟什麼都要錢說話。

    昨日就因為雲瑯寧願看書也不去參加上司的上司舉辦的升遷宴,兩人弄得不歡而散。

    雲瑯沒辦法讓她明白,一個修飛機的工程師,靠的是手藝吃飯,不是交際,再說,他討厭那個該死的妖人。

    假如不是雲瑯做的一手飯菜實在是難以割舍,女朋友早就跑了。

    能透過迷霧一眼看到事物的本質是雲瑯為數不多的優點。

    很小的時候在孤兒院里,雲瑯就是這里最乖的一個孩子,听話,聰明,干淨,自律,上進,總之,所有別人家孩子所能具有的美德在他身上都能找到。

    只是,當孤兒院里的孩子陸陸續續的被一些和善的人領走之後。

    這里就只剩下雲瑯跟一些智力有殘疾的伙伴,在這里,一臉微笑好像從來都沒有什麼憂慮心思的雲瑯就如同陽光底下最茁壯的那朵向日葵,出挑的如同天使的孩子。

    有時候,雲瑯總是想,是不是那個慈祥的雲婆婆刻意做了什麼手腳,不許別人領養他。

    這個念頭才生出來,他就有一種濃烈的罪惡感,雲婆婆幾乎是在用生命來愛護他……

    雲婆婆在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逝去了,她走的時候沒有什麼遺憾,只是一遍遍的用枯槁的手撫摸雲瑯的面龐舍不得離開。

    一遍一遍的告訴雲瑯︰「你是神的孩子,你注定要做一番大事的。

    你是神的孩子,你的將來注定不會平凡,我看見你的時候,你身上有光……」

    這個可憐的一生都沒有婚嫁的老婦人在無限的期望中離開了人世,被雲瑯親手埋進了黑暗潮濕的泥土中。

    她信奉了一輩子的上帝,沒有把她的身體跟靈魂一起帶去天堂,而是腐爛在泥土里。

    雲婆婆一輩子干的事情就是喋喋不休的告訴雲瑯他將有一個偉大的未來。

    和大部分的英雄故事一樣,在英雄的懵懂期總有一個光輝的引導者。

    他們一般負責將英雄領到他即將要走的崎嶇小路上,然後就死去……這已經是很老的套路了。

    雲瑯是一個很听話的孩子,從小到大一向如此,既然雲婆婆已經做了這麼多,加上女朋友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估計分手已經被她提上了生活日程,且會在三天之內發生。

    他覺得該到反抗自己沉悶,無聊,痛苦生活的時候了。

    于是,他向自己年輕的上司請了年假,二十天的時間足夠他去尋找或者完成他的偉大。

    時間再長,就會丟工作,再找很麻煩。

    在女友‘你不用再回來了’這種殷切的囑咐聲中,雲瑯離開了,去找屬于他自己的偉大。

    「你是神的孩子,你的將來注定不會平凡,我看見你的時候,你身上有光……」

    雲婆婆慈祥的臉似乎就倒映在高大的玻璃幕牆上。

    雲瑯笑了,這又是英雄道路的庸俗開端。

    上帝用了七天制造了世界,女蝸造人也用了七天。

    上帝用七天制造了世界,卻把制造人類的任務交給了亞當與夏娃。

    女蝸就不同了,世界是盤古制造的,她不管,讓世界自由的生長,她只是專心的造人,用手捏出來的注定是貴族,用柳條枝子甩出來的注定是平民。

    雲瑯很堅定的認為,既然制造世界以及人類都只需要七天,自己想要尋找偉大,二十天應該綽綽有余。

    既然想到了人類的起源,雲瑯自然是要去拜謁一下人祖女媧。

    驪山的後山上就有一座人種廟。

    華清池畔,楊貴妃豐腴的白玉像很美,只是豐滿的胸口被無良的游人撫摸的黑乎乎的。

    如果李隆基權勢依舊,應該會五馬分尸很多人。

    避開大道,秋日蒼涼的山脊上,蜿蜒著一條灰黑的路,有的劈山開取,有的順勢而上。猶如蟒蛇匍匐,彎彎曲曲,漸升漸高。

    山上就是伏羲女媧交合了整整三千年的地方。
mk2258 發表於 2017-8-8 21:12
  第二章被燒焦了

    雲瑯躺在草叢里,想了整整一天一夜,還是沒有想通他為什麼會沒有死。

    如果偉大就是被旱雷燒焦,他寧願不要這樣的偉大。

    的確,他現在就是一副死人模樣,焦黑的手,焦黑的胳膊,焦黑的全身,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眼楮沒事。

    如果要他找出一個合適的形容詞來,他覺得烤豬這個詞很符合他現在的模樣,還是一只沒有烤透的豬。

    這不符合常理……他覺得自己更像是一個被包裹在蠶繭里的蠶,而不像是一個被烤熟的人。

    這種感覺很奇妙,身體依舊很痛,卻不是那種讓人發瘋的灼傷痛,更像是新的生命在經歷最初的生長痛。

    蝴蝶就是這麼從繭子里出生的?

    被旱雷擊中是這種感覺?

    在這一天一夜中,總共有四只狼,一只豹子,一頭狗熊,一群野豬來看望過他,其中一頭野豬還調皮的將他的身體拱了一下,得以讓他由趴著變成仰面朝天。

    雲瑯覺得自己就是一個悲劇,明明已經烤的很香了,那些一看就是野獸的鄰居們也不願意吃他一口,好早點結束他悲慘的命運。

    天色湛藍,柔柔的飄著幾朵白雲,其中有一朵還特意幫雲瑯遮住了太陽。

    松樹上的猴子愉快的跳躍著,一頭肥大的猴王在雲朗的眼前臨幸了他其中的一個妃子,志得意滿之後,就從一顆李子樹上摘下青青的李子,不斷地往雲瑯身上丟,算是一種事後的游戲吧。

    身子動不了,雲瑯那顆聰明的腦袋很快就根據太陽以及植物的狀況給自己定了位。

    穗花杉,青錢柳,就長在山腳處,這兩個植物很容易辨認,尤其是穗花杉長而光滑長著兩條白色氣孔的葉子就非常的容易辨認,至于青錢柳,對雲瑯來說實在是太熟悉了,婆婆患有糖尿病,他沒少給婆婆找青錢柳樹葉子泡茶喝。

    至于緯度用太陽的晨昏線來確定,對雲瑯來說不存在什麼難度,即便是心算,也能輕易地得出結論。

    都說人生識字糊涂始,這話一點都不假。

    穗花杉與青錢柳都告訴雲瑯他身在秦嶺余脈,而計算出來的大致經緯度告訴他,他此刻就在驪山附近。

    這一點他非常的確定,唯一讓他糊涂的是——穗花杉,青錢柳什麼時候多到隨意長在這座小山上了?

    而且,身為旅游狂人兼凶猛的肉食動物的關中人,太白山無人區都當做踏青地了,怎麼可能會放過這片景色宜人的小山?哪里會有什麼狼,豹子,狗熊遍地走的場面?

    即便是關中人憨厚,不懂得探索,那些為了經濟繁榮早就瘋狂的恨不能把祖墳都刨出來當景點的政府官員如何會放過這片世外桃源?

    一顆野三七就生長在雲瑯的腦袋邊上,頂上的一簇小紅花開的正艷。

    這東西有多珍貴,雲瑯心知肚明,大名鼎鼎的血參啊,即便是在野三七的產地雲南都見不到幾顆真正的野三七,這里卻長著好大一片。

    當學問與現實相抵觸的時候,具有時限性的學問就變得很可笑。

    這是一個很大的發現——雲瑯暗自揣摩。

    做學問的心思起來了,雲瑯暫時就不想死了,畢竟,霍金都輕松愉快的活著,自己雖然焦了點,只要有大發現,活著也不錯,只要有點食物,活過來的問題不是很大。

    燒焦也有燒焦的好處,那就是溫度高,再加上渾身漆黑比較吸熱,一條三尺長的菜花蛇試探了幾次之後,見雲瑯一動不動,就把身體懶洋洋的盤在他的臉上,開始曬太陽。

    很久以後,雲瑯見到蛇就害怕,尤其是被蛇盤在脖子上的感覺能讓他瘋狂。

    好在冰涼的蛇血為他補充了很多能量,蛇皮下面的蛇肉跟蛇皮給他補充了一些蛋白質,讓他得以熬過又一個難熬的夜晚。

    希望總在第二天早上,這是婆婆說的話,每當雲瑯失望灰心的時候婆婆就這樣安慰他。

    婆婆的話總是對的,至少被旱雷擊中的那一刻他確實在發光,焦炭的余味幫助了他很多,在昨天晚上,連蚊子都沒有光顧他。

    手腳依舊不能動彈,這讓雲瑯想要弄一點野三七塊睫補血的想法落空了。

    昨日里匆匆離去的狼群又來了,其中有一頭雪白色的母狼,身形高大,肚腹下面的一排**又紅又漲,看樣子,這是一匹帶著崽子的母狼。

    經過昨日的接觸,雲瑯知道這些狼對自己燒焦的肉不感興趣,這時候,他非常的希望母狼能趴到他的臉上,好讓他有機會喝兩口狼奶。

    這自然是一種奢望,等了足足一個小時,那匹母狼卻沒有任何靠近的意思,反而把身體隱藏在不遠處的蒿草從中。

    雲瑯苦笑起來,這些狼的目標是昨日出現的那些野豬,自己充當了人家狩獵的誘餌。

    太陽很快就偏西了,那群歡樂的野豬帶著滿身的泥漿從樹林子里鑽出來,珍貴的野三七被他們用獠牙跟大嘴一株株的拱翻,露出地下肥厚的塊睫。

    一頭滿是傷痕且瞎了一只眼楮的野豬只是負責把野三七的塊睫翻出來,那群小野豬就跟在父親屁股後面搶著吃野三七塊睫。

    雲瑯也很想吃……大野豬似乎感受到了雲瑯的渴望,一鼻子就把躺在一株野三七下面的雲瑯拱到了一邊,繼續用嘴巴給自己的孩子弄吃的。

    雲瑯本來想要警告大野豬一下,告訴他這是一個陷阱,可是這一鼻子拱的他全身痛如刀割,自然就放棄了做什麼好人的意願。

    一條白色的閃電從雲瑯的眼前掠過,那幾對紅艷艷的**告訴雲瑯,那匹母狼開始進攻了。

    從高處被拱到低處,雲瑯翻了幾個圈,听到旁邊傳來淒厲的豬叫聲,眼前卻被蒿草遮的嚴嚴實實什麼都看不見。

    不斷地有狼從他的身上越過,矯健而迅捷,就像是騎兵發起了最凶猛的沖鋒。

    一聲慘厲的豬叫聲在雲瑯的耳邊響起,只見那頭碩大的野豬背上背著一匹狼沖開蒿草,還用獠牙劃開了另外一匹狼的腰背,而後,沉重的蹄子就狠狠地踩在來不及站起來的狼脖子上,然後凌空轉了一個圈,把背上的那匹狼也狠狠地甩了出去,雖然脖子上被撕掉了巴掌大的一塊皮肉,依舊威風凜凜與那匹白色的母狼對峙。

    三只帶著白色條紋的小野豬坦克一般的從雲瑯的臉上,身上踩過,緊緊的跟隨著他們勇猛的父親。

    雲瑯再一次仰面朝天,他很擔心被野豬踩破的地方,因為那里正在往外冒血,就在他的頭頂上,那頭金錢豹正瞪著綠瑩瑩的眼楮,如同一個陰謀家一般俯視著樹下的戰況。

    雲瑯竭力避開豹子陰險的眼神,事實上豹子並沒有關注他,當母狼與野豬重新廝殺在一起的時候,他悄無聲息的跳下了樹,尖利的爪子在半空中就已經完全打開,雲瑯眼睜睜的看著豹子鋒利的爪子如同鋼針一般刺進了野豬厚實的脊背,正在沖鋒的野豬摔倒在地,脖頸才露出來,就被豹子的嘴一口咬住,濃烈的腥味,即便是距離戰場兩米遠的雲瑯也幾欲作嘔。

    大野豬沒了聲息,其余大小野豬立刻星散,白色的母狼僅僅一個縱越,嘴上就多了一頭絕望嘶鳴的小野豬。

    然後回頭看了一眼金錢豹,然後就迅速的離開了戰場。

    大野豬連最後的咕嚕聲也吐不出來了,金錢豹依舊死死的咬著他的喉管,直到大野豬再也不動彈了,他才猛烈的甩動一下腦袋徹底撕開了野豬的喉管。

    他的嘴里叼著半截血紅色的喉管,用他陰郁的眼神四處瞅一眼,草叢中的悉娑聲立刻變得激烈,兩匹灰色的狼迅速遠遁。

    雲瑯顧不得滿身的疼痛,竭力屏住呼吸,昨日他被這些野獸當成了一塊燒焦的肉,今天,他希望這些家伙們依舊能這樣看他。

    那頭野豬很重,比豹子重的多,他想把食物拖上大樹的舉動明顯是徒勞的。

    豹子試驗了很多次,每次都徒勞無功,看的出來,這家伙非常的焦急。

    雲瑯自然沒有心思去理睬豹子干什麼,被野豬踩踏不是沒有好處,至少有一顆野三七的根睫被野豬不小心拖過來了,他需要非常努力的移動自己的牙齒,好把那塊根睫小心的移動過來。

    不論是豹子還是雲瑯都非常的努力,差別之處就在于雲瑯的努力非常的見成效,那塊野三七根睫終于被他移動到了嘴邊,咬了一口。

    「好硬,好苦……」
mk2258 發表於 2017-8-9 06:37
   第三章虎外婆

    一陣山風刮過,金錢豹忽然丟下了野豬的尸體箭一般竄上大樹,三縱兩躍就上了大樹的高處。

    雲瑯咬在嘴上的野三七塊睫從嘴上滑落,他呆滯的看著浮在他腦袋頂上的那顆巨大的虎頭。

    他第一次注意到老虎的眼楮是黃色的,或許是這里陽光充足的緣故,兩只黑色的瞳孔變成了兩條豎著的細線。

    這雙眼楮里看不到任何情緒,只有無盡的淡漠。

    廢了很大勁才弄到的野三七塊睫掉在了耳邊,雲瑯覺得有些可惜……

    這種情緒非常的奇怪,老虎的嘴巴就在腦袋上方,自己卻在為一塊沒吃到嘴里的補血良藥感到惋惜。

    听說老虎嘴邊的長須對他非常的重要,是他重要的寬窄測量器,現在,這家伙正在肆無忌憚的用胡須在雲瑯黑漆漆的臉上來回的蹭。

    莫非,這家伙在測量雲瑯的腦袋大小,看看是否能一口吞下?

    「人?活的?」

    聲音很難听,如同勺子刮鍋底。

    老虎的腦袋被粗暴的踹到一邊,一張老婦人皺巴巴的臉出現在雲瑯的頭頂。

    雲瑯先是瞅瞅臥在一邊的老虎,再看看那個因為沒了牙齒而顯得沒有下巴的皺巴巴的臉。

    忽然想起婆婆小時候講的那個恐怖的故事,眼楮一翻昏了過去。

    「虎外婆啊——」

    老虎不可怕,可怕的是虎外婆……老虎不一定吃人,虎外婆一定會。

    雲瑯一直是這麼認為的,虎外婆的故事雲婆婆足足給年幼的雲瑯講述了十年,伴隨他度過一個有一個不眠之夜。

    小時候的恐懼在真實範例出現之後就變成了絕望。

    自認身體不輕,虎外婆卻很容易的一只手就把他抓起來丟到老虎背上。

    老虎看起來很大,實際上很矮,雲瑯的兩只手垂在地上,兩只腳也拖在地上,刮起了很多的枯葉。

    虎外婆朝隱藏在樹上的金錢豹詭異的笑了一下,樹上的豹子就嗷的叫了一聲竄到另外一棵樹上,三竄兩竄之後就消失在密林中。

    「嘎嘎,跑的快啊!」虎外婆干笑一聲,用一只腳挑起地上的那頭死野豬,野豬在空中翻了一個身,然後準確的落在老虎背上,與雲瑯同一個姿勢。

    直到這個時候雲瑯才看清楚,虎外婆頭上的高高的發髻根本就不是發髻,而是一頂黑色的紗冠,只是被一條骯髒的帶子系在下頜,紗冠很破舊,粗看之下以為是一襲高髻。

    一件破舊的裘衣松松垮垮的掛在身上,腰里束著一條黑色革帶,一塊瑩白潤澤的白玉瓖嵌在革帶上,即便是雲瑯這種不怎麼懂玉的人也能看出這條玉帶價值不菲。

    玉革帶上還懸掛著一柄寶劍,劍鞘是鱷魚皮制成,式樣古樸,配上寶劍特有的劍鍔兩者配合的嚴絲合縫。

    如果不看那張古怪的臉,這絕對是一身屬于人的裝飾,他的影子在日光下也是人的模樣。

    加入一只鳥叫起來像鴨子,看起來像鴨子,走動的樣子也像鴨子,那麼,他就是一只鴨子。

    同理,這位虎外婆一樣的家伙也該是一個人才對。

    思慮至此,雲瑯的恐懼之意慢慢的消退。

    老虎很听話,走在一條羊腸小路上不疾不徐,偶爾咆哮一聲,山林里就會慌亂一陣。

    雲瑯很想說話,可惜喉嚨里像是塞了一塊火炭,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

    虎外婆對雲瑯的身體非常的好奇,一邊吱吱喳喳的用極快的語速說著雲瑯听不明白的話語,一邊不斷地用手指觸踫他焦黑的身體,看樣子他也很奇怪,一個人都快被燒熟了為什麼還有一雙靈動的眼楮。

    穿過狹窄的山道,眼前豁然開朗,山下是一望無際的平原,放眼望去一片蔥蘢,密集的植被從山頂一直蔓延到山腳下,一條飛瀑掛在前川,巨大水流沖擊在堅硬的岩石上水花四濺,水霧蒸騰,一條七彩的長虹橫跨兩山宛如一道美麗的拱橋。

    沿山路向下沉降,老虎起伏的肩骨給了雲瑯極大的折磨,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被扒了皮的人,風一吹都痛不可當。

    虎外婆在崎嶇的山路上行走如飛,雲瑯親眼看到他的身體平地拔起一丈來高,探手就摘到了一顆野樹上的梨子。

    不等雲瑯贊嘆,虎外婆就抬起雲瑯的腦袋,五指稍微一用力,那顆梨子就四分五裂最後在他的掌中變成了一灘梨漿。

    榨出來的梨子水滴進雲瑯焦黑的嘴唇,剛才還為生死擔憂的雲瑯立刻就貪婪的吸允梨子水,這汁水是他從未品嘗過的甘甜。

    直到天黑老虎一直在走路,雲瑯也不知道昏死過去多少次了,等他再一次醒來的時候,彎月如鉤冷冷清清的掛在西天。

    前面是一座高大的土山。

    土山上黑漆漆的,好像長著樹,不過樹木都不是很高大,至少在朦朧的月光下,雲瑯沒有看到驪山上古木參天的模樣。

    虎外婆面朝土山跪拜,暗啞的哭聲在夜色中顯得極為淒慘。

    也不知道虎外婆哭了多久,雲瑯趴在老虎的背上很暖和,他非常希望這家伙能多表露一點人性好加深他對自己判斷的信任度。

    事實上雲瑯對那座山包覺得很眼熟,月光下看不清楚全貌,只好把疑惑壓在心底。

    虎外婆哭了很久,雲瑯都睡一覺了,他依舊在哭泣。

    等到啟明星出現在天邊的時候,虎外婆才直起腰身,沖著老虎低聲咆哮一下,然後繼續趕路。

    老虎就不適合騎乘,顛簸的厲害,尤其是它起伏不定的腿骨,不斷地摩擦著雲瑯脆弱的身體,明明馬更好一些,雲瑯不明白像虎外婆這樣的高手為什麼會選擇騎老虎。

    身邊的野豬經過一天半的折騰已經有味道了,很多時候雲瑯都在想,在虎外婆的眼中,自己是否跟野豬一樣都是他跟老虎的食物。

    對于眼前的一切,雲瑯早就麻木了,自從發現自己被火快燒熟了依舊沒有死之後,眼前就算出現再詭異的事情,他也不覺得沒什麼不能接受的。

    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把這里當做亡靈世界。

    一道山崖突兀的出現在山道上,老虎一個縱越就上了岩石,然後就沿著一條石道走進了一條黑暗的山洞里。

    老虎抖動一下身體,雲瑯就掉下虎背,他能感覺到野豬如同鋼針一般的鬃毛已經刺進了他的肉里。

    虎外婆用兩塊石頭不斷地敲擊著,火花四濺,火光轉瞬即逝,他的神情非常的安詳,面容卻丑陋至極。

    一簇小小的火光在虎外婆的手心亮起,他小心地鼓氣吹著,很快一小簇火光最終變成了一個火光熊熊的火塘。

    雲瑯側身躺在火塘邊上,眼看著老虎在撕扯著那頭野豬的尸體,他還是選擇閉上了眼楮。

    老虎吃東西的模樣絕對談不到賞心悅目。

    虎外婆用寶劍砍下一條豬腿,寶劍非常的鋒利,豬腿掉在地上,虎外婆很隨意的放在火上燒烤。

    一張不知道是什麼野獸的皮子被虎外婆丟在雲瑯的身上,雲瑯不由得睜開眼楮看了他一眼。

    山洞里充滿了燒豬毛的味道,即便雲瑯身上的味道也好聞不到那里去,他依舊煩惡欲嘔。

    豬腿里的油脂被火焰給逼了出來,掉在火塘里不時閃亮一朵火光。

    虎外婆用來烤豬腿的時間比雲瑯想象的要少,應該沒有烤熟。

    虎外婆吃東西很不講究,跟老虎差不多,只是一個用牙齒撕咬,一個用寶劍切削。

    吃東西的速度倒是一樣的快。

    雲瑯的嘴被虎外婆粗暴的捏開,一大團帶著說不上來味道的白色油脂塞進了嘴里。

    油脂入口即化,這應該是這條豬腿上最精華的部位。

    吃飽了的老虎臥在火塘邊上,發出老貓酣睡一般的呼嚕聲,虎外婆也同樣靠在山洞的牆壁上,不斷地打著盹。

    而雲瑯早就被虎外婆丟在牆邊的柴火堆上。

    事實上此時天光已經大亮,借助朝陽漏進山洞里的余光,雲瑯重新打量了一遍這個山洞。

    經過昨晚的煎熬,他已經非常確定,虎外婆跟老虎都沒有吃掉他的打算。

    如果幸運,他就能在這個山洞里度過一段非常難以忘懷的時光。

    山洞里其實很整齊,方方正正的,石壁上滿是鑿子開鑿的痕跡,即便已經被煙火燻得看不清本來面目,卻依舊能看清楚這里的每一處陳設。

    石桌,石凳,石床一樣不缺,石壁上的凹槽里面甚至還有一盞油燈。

    油燈的造型樸拙,甚至可以說是精美,仙鶴模樣的造型大巧不工,看似簡單的幾處點綴,卻把一個活靈活現的仙鶴展現無遺。

    雲瑯想要從這里找到熟悉的東西,很可惜,他一樣都沒有找到,哪怕是掛在牆壁上的簑衣,也與他所知道的簑衣模樣大不相同。

    直到中午太陽最猛烈的時候,虎外婆才慢慢的站起來,他就這一個裝滿水的石槽認真的洗了臉,然後重新戴好他的烏紗冠,重新束好玉革帶,挎上那柄寶劍,給雲瑯灌了很多水之後就帶著老虎出發了。

    這一過程雲瑯甚至覺得有些肅穆,怎麼說呢?就像是一個大將軍正在做廝殺前的最後準備。
mk2258 發表於 2017-8-9 06:38
第四章始皇帝的太宰

    他走在那一束陽光里,雲瑯第一次看清楚了他的臉。

    如果忽視他干癟的嘴巴,他的天庭還是很飽滿的,一雙細細的丹鳳眼其實也很耐看,當然,如果不是顯得很陰鷙的話,是一雙漂亮的眼楮。

    老虎的背上馱著一柄粗大的木弓,以及一只裝滿羽箭的箭囊。

    他感受到了雲瑯的目光,就轉過頭用一種古怪的語音道︰「別死,死了,就成虎糧了。」

    說完話,就跟著老虎走出了石屋。

    雲瑯陷入了沉思。

    他也算是走南闖北過來的人,不論是西域漢話,還是苗家,傣家漢話,哪怕是蒙古人拖著長音的漢話他都听過,從未听過虎外婆說的這種腔調。

    更何況,這家伙總共就說了兩句話,兩句話都不是雲瑯直接感受到的意思,而是經過他翻譯之後得來的消息。

    或者說,這家伙還是一個說古言的人。

    雲瑯知道,年代越是接近後世,他們的語言就與後世越接近,听起來也越少阻礙。

    他之所以肯定虎外婆說的是古言,純粹是因為他看到了一堆的竹簡。

    昨夜屋子里漆黑一片,竹簡胡亂的堆在牆角,還以為是柴火,而他身體下面的竹簡更多,最上面還鋪著一層厚厚的寫滿字的木牘,可以說他是躺在學問上面的。

    這個發現讓雲瑯哭笑不得,這是什麼地方,怎麼可能落後到這種地步,或者說能原始到這個地步。

    只有蔡倫之前的人才用竹簡木牘啊……

    被火燒焦的外皮如同鎧甲一般正在變硬,這讓他想要彎曲一下胳膊都成了妄想。

    好在脖子似乎有了很大的活動余地,于是,他的腦袋可以微微的向左轉或者向右轉,比昨日的視野要寬闊許多。

    竹簡上的字體雲瑯認識,是大名鼎鼎的小篆,這非常符合木牘的身份。

    至于內容,那些如同花紋一般的字跡實在是太陌生,瞅了半天,看到的竹簡上就沒有一個他能認識的字。

    倒是上面一層新木牘上的字跡他大概能認出一些來。

    「五月初五重五日,星在天南,帝冢無恙。」這竟然是一片新寫的簡牘。

    這讓雲瑯緊張起來了,因為他忽然發現,自己引以為傲的學識在這里似乎沒有半分優勢。

    這些竹簡都不是很舊,其中還有一些堪稱簇新,這說明這里的人還是在大量的使用竹簡木牘。

    隨著石屋里的光線越來越充足,雲瑯用一個考古者的眼光巡視完畢了整座石屋。

    每看到一樣東西,他的心就下沉一分,直到一座只可能出現在博物館的青銅被隨意地丟在門口,他就已經有些絕望了。

    「初極狹,才通人。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發垂髫,並怡然自樂。

    見漁人,乃大驚,問所從來。具答之。便要還家,設酒殺雞作食。村中聞有此人,咸來問訊。自雲先世避秦時亂,率妻子邑人來此絕境,不復出焉,遂與外人間隔。問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

    雲瑯嘴里念念有詞,雖然喉嚨里並無聲音發出,並不妨礙他在心里表達自己最後的希望。

    古老相傳,虎乃是山神爺的巡山獸。

    因為虎外婆表達出來的冰冷的善意,雲瑯更喜歡把他稱作山神,而不是邪惡的虎外婆。

    傍晚的時候,山神帶著老虎回來了,這一次老虎的背上不僅僅馱著一只鹿,身體兩邊還掛著兩大串水果。

    那只鹿竟然是活的,只是被老虎給嚇傻了,被山神爺爺或者山神奶奶從虎背上丟下來的時候,竟然被嚇的腿軟,臥在地上呦呦的叫喚,卻不敢起身逃遁。

    山神爺爺從石桌上取過一個灰陶大碗,掀翻了那只鹿,就在它的肚腹下揉捏起來。

    有白色的**濺射出來,很快就裝了半碗,山神爺爺丟下那只鹿,再一次掰開雲瑯的嘴巴,把半碗鹿奶灌了進去。

    **有些微微的奶腥味,不過,溫熱的奶水經過喉嚨,就像是一場春雨滋潤著干旱的大地。

    看到雲瑯在貪婪的喝奶水,山神爺爺那張沒有男女特征的臉終于有了一絲笑意。

    他的聲音很難听,類似被人捏著嗓子在說話,如果他能說的慢一些,雲瑯或許還能听明白,可惜他說的太快了,以至于雲瑯什麼都不明白。

    「匈奴人?」

    山神爺爺也似乎覺察到了這個問題,他特意放慢了語速,一字一句的問道?

    雲瑯看到了山神爺爺握在劍柄上並且逐漸用力的手,連忙艱難的搖搖頭。

    「庶人?」

    見山神爺爺眼中明顯的不屑之色,雲瑯再次搖頭,他可不願意充當一個社會最底層的角色。

    「良家子?」

    雲瑯很詫異,良家子是要當兵的,漢將軍李廣跟漢家國賊董卓都是良家子出身,听起來好像不錯,良家子之上就是官員跟貴族了,難道說這里還分貧賤不成?

    山神爺爺見雲瑯確認,似乎松了一口氣,手底下也越發的溫柔起來,不像先前那樣粗暴。

    一碗鹿奶讓雲瑯確認自己不再是老虎的口糧了,這讓他非常的欣慰。

    人的一生中有很多的檻要過,往往,眼前的這個檻是最重要的。

    來到石屋第十天,雲瑯干澀的嗓音已經能發出一些簡單的聲音,雖然很嘶啞,卻讓他非常的高興,至于由虎外婆升級到了山神爺爺的那個家伙,也似乎非常的興奮。

    最讓雲瑯開心的不是嗓子在恢復中,而是他身上的烤肉味道逐漸散去了。

    老虎總是有事沒事往他跟前湊,用碩大的鼻子嗅烤肉味的舉動給了他非常大的壓力。

    身體癢得厲害,燒焦的外殼里的水分正在逐漸被蒸發,漸漸地失去了彈性,變得硬邦邦的。

    雲瑯能感覺到身體正在跟外殼脫離,皮膚癢的厲害……這是一個很好地現象,證明他的身體正在痊愈中。

    石屋子外面有一個樹藤編織的兜子,兜子距離地面很高,掛在兩棵巨大的松樹上,松樹斜斜地向外延伸,下面就是一道深澗,一道不算大的溪流從山澗里奔騰而過。

    雲瑯現在每天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這個帶著頂棚的兜子里渡過的,這讓雲瑯覺得無比輕松,在這里他可以自由的完成身體所需的所有消化排泄過程,而不至于勞動山神爺爺。

    喜歡跟人說話的山神爺爺先是一字一句的教雲瑯說話,雖然雲瑯嘴里發出的聲音還沒有任何意義,他依舊樂此不疲。

    很快,雲瑯就知道了山神爺爺的身份,這是他一直自以為傲的,並且願意讓雲瑯知道的。

    山神爺爺是始皇帝門下的太宰,這個官職很高,在周朝的時候太宰執掌著治典、教典、禮典、政典、刑典、事典六部典籍,堪堪與宰相的官職相等。

    只是到了始皇帝之後,太宰就變成了家臣,專門負責始皇帝的衣食住行,這是無上的榮耀。

    到他這一代已經是第四代了,因為每一代都是太宰,所以他的名字也就叫做太宰。

    這明顯不符合雲瑯對于桃花源的向往……

    桃花源僅僅是隱秘偏僻而已,而始皇帝往後數一個家族的四代……也不過西漢中期而已……

    雲瑯總覺得這是自己的耳誤,或者是太宰爺爺沒說清楚,應該是四十代吧?即便是四十代,一代也應該是五十幾年才合適。

    這是一個簡單的算術題,且很好計算。

    不過,很快他就把這個疑惑丟到腦後去了,他的一只胳膊掉了……

    準確的說是他右胳膊外面的焦殼子爛掉了。

    嘴邊的梨子掉了,他習慣性的探手去撈,結果粗糙的兜子掛住了胳膊上的一塊硬皮,然後在他突然用力之後,那塊硬皮就像一只長手套一般從胳膊上被扯掉了。

    一條白皙的耀眼的小手臂出現在雲瑯的面前……

    雲瑯仔細看了看那條手臂,來回活動兩下,就嘆口氣繼續做捏拳動作。

    這條手臂單看是一條毫無瑕疵的美人臂,皮膚像是透明的,青色的血管在薄薄的皮膚下涌動,暴露在天光下僅僅片刻,就由白色轉變成了粉紅色。

    只是太小了,比起他以前的手臂小了足足一圈。

    隨著手臂可以自由活動,雖然依舊虛弱無力,雲瑯卻不能要求的再多了。

    從一團焦炭變成這個人的模樣,已經是質的飛越了。

    就算是最後四肢變得大小不一,他也認了,了不起跟著太宰爺爺在這個深山老林里過一輩子就是了。

    太宰爺爺回來之後看到這條手臂,笑的眼楮都看不見了,一腳就把同樣探腦袋過來看的老虎踹到一邊,嚇得那只只要老虎在,就從不敢離開雲瑯兩步遠的梅花鹿一個勁的往雲瑯的身邊湊。

    太宰爺爺捧著雲瑯的那條手臂竟然有口水流下來了,這讓雲瑯非常的擔心。

    他看著這條手臂都有食欲,更不要像太宰爺爺這種常年吃半生不熟肉食的人。

    太宰不知道想起了什麼,掰開雲瑯的嘴巴就把他骯髒的手指塞了進去,滿是老繭的手指在他的喉嚨里來回攪動,取出來的時候,他的手指上竟然多了一團青灰色的肉皮。
mk2258 發表於 2017-8-10 20:56
  第五章大人為上,禮為尊

    于是,雲瑯再一次被太宰爺爺搬了出去,嘴巴對著夕陽,張的大大的,一只用細細的金絲編織成的小耙子再一次探進了雲瑯的喉嚨深處。

    小耙子每次出來的時候細密的小齒上就會掛著一片肉皮,直到雲瑯的嘴巴開始流血之後,太宰才放棄了這個莫名其妙的行為。

    嘆口氣道︰“還需自己跌落才好。”

    這樣的治療實在是太粗暴,太直接了,雲瑯根本就來不及反應,更加無力抵抗。

    看著太宰又把目光盯在他的身上,連忙快速的擺手,示意他不要太莽撞,他自己知道,身體還有很多部位依舊跟這個燒焦的殼子是連著的。

    好在太宰看懂了他的手勢,沒有再給他做進一步的治療,如果繼續下去,雲瑯的性命可能不保。

    “耶耶的手藝其實不錯,看見了沒有,這只老虎的腿斷了,就是耶耶治好的。”

    太宰得意的指指老虎,老虎快速的躲到雲瑯的另一邊,看的出來,只要可能,老虎就不願意跟太宰在一起。

    擁堵的嗓子好多了,只是一層皮被太宰給扒掉了,咽口水都痛,好在雲瑯這些天總是被疼痛折磨,耐痛的能力得到了很大的提高。

    為了分散太宰想要治療他的欲望,雲瑯竭力比劃著希望太宰能帶他回到石屋子,相比治療,他更加喜歡跟著太宰學習他說的那種話。

    晚餐是野果子跟野兔肉,肉類兩人都沒吃幾口,大部分給了老虎,太宰的目光在那頭梅花鹿的身上停留了很久,雲瑯連忙用那只能動的手攬住梅花鹿的脖子,盡管梅花鹿已經沒有奶水了,他一樣不喜歡把這個救命恩人烤熟之後裝進肚子里。

    雲瑯的舉動讓太宰有些感慨,把石屋里的火焰撥的明亮一些,就盡量選擇用最簡單的話繼續說自己家族的歷史。

    他似乎對此非常的執著,並且希望在最短的時間里把自家的歷史講完,講透,讓雲瑯更快的進入他需要的境遇之中。

    “王二十九年,被王遷怒去上祖地牧馬的家祖再一次回到咸陽就任王的家宰。

    回到咸陽之後,家里的財貨房屋,奴僕全部都被別人侵佔了,家父想要奪回,卻被祖父給阻攔了,說一點財貨無足輕重,只要能回到王的身邊,就萬事皆足。

    家祖常言︰此身屬于王,在上地養馬是為王效力,在咸陽任職家宰同樣是為王效力,兩者沒有什麼區別。

    且不可咸陽繁盛就趾高氣揚,也不可因上偏僻就垂頭喪氣,只要做有益于王的事情,就是我輩家臣最大的榮幸。

    六月,王臨幸鹿苑,命左右驅逐鹿苑里的梅花鹿,王以弓箭射殺之,一連射殺了兩鹿,猶未盡興。

    時有妖人盧生進言曰︰今日天光晦明,有陰神過路,需以母鹿未落地之陰胎為血食敬獻陰神,將有不可言之奇妙事情發生。

    王欣然從之,命家祖驅趕懷孕之母鹿供王射殺。

    家祖以六月射殺懷胎之母鹿有違祖制不肯從命……王怒,隨之以利箭射殺家祖,家祖不避,身中三矢……臨終時告誡子孫,不可因此事對王稍有怨憤。

    王听到家祖臨終遺言,命家父繼任家宰。

    汝今日因母鹿哺乳之恩而對母鹿多加護佑,頗有家祖遺風……今後當長持此心。”

    說實話,太宰講的這個故事有違雲瑯的是非觀。

    明知會死依舊直言進諫更是與雲瑯的為人秉性起了巨大的沖突。

    他覺得沒有什麼東西能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自從雲婆婆過世之後,他連一個想用生命去保護的人都沒有了,更別說用生命去糾正別人的錯誤了。

    他沒心思去考慮這些遠不可及的東西,只是擔心自己的身體能否康復,如果不能,他準備真正的自殺一次。

    單手摟著梅花鹿美美的睡了一覺之後,太宰說的那個故事對他來說就真的成了一個故事,而且是一個需要警惕的反面例子。

    天亮之後,用一只手吃了昨晚吃剩下的果子,有手可以用的人是幸福的,尤其是當一個人的手失而復得之後,更是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感激。

    雲瑯再一次被太宰丟上了吊床一樣的軟兜,同時丟上來的還有一張厚實的熊皮。

    他眼看著太宰帶著老虎又離開了石屋,依舊是那副大將軍出征的模樣。

    雲瑯很想知道他每天早出晚歸的在干什麼,卻多了一個心眼從不多問。

    莫說他現在還說不了話,即便是能說,他也不會問的,這個世界上死于多嘴的人如同過江之鯽。

    那只母鹿不知道是被老虎嚇傻了,還是有了動物斯德哥爾摩癥狀,竟然留在石屋不走了。

    雲瑯在高高的軟兜上,它就在軟兜底下安心的吃草,即便雲瑯用折斷的樹枝丟它,它也只是抖摟一下落在身上的樹枝,繼續低頭吃草。

    鑒于此,雲瑯也沒有辦法,這家伙遲早是進老虎肚子的命。

    清晨,山坳里雲海蒸騰,朝陽一出雲蒸霞蔚的瑰麗無常,這樣的景致雲瑯第一次見的時候連眼楮都舍不得眨。

    一連看了十幾天之後,就沒有什麼興致了。

    人如果閑著就會干出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來。

    恰好,雲瑯有一只寶貴的手可以用,于是,在好奇心的慫恿下,他開始用手剝身上的焦殼子。

    首先照顧的是脖子,這個部位有一個厚厚的硬殼子讓他每一次轉動腦袋都經歷一場折磨。

    殼子很硬,剝開一小塊之後,就很容易順著死去肌肉的紋理一條一條的撕下來。

    他做的很小心,只要稍微感到疼痛,他就會立刻停手,他只想獲得一部分自由沒有自虐的打算。

    好在這一部分的硬殼子跟新生的肌肉已經脫離開了,這個活計他干的得心應手,且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暢快之感。

    下巴上的硬殼子還沒有完全脫離,雲瑯就放棄了繼續剝除的打算,脖子上的新皮膚光潔細膩且沒有任何疤痕已經讓他欣喜若狂,轉而開始把主意打在另一只胳膊上。

    剝除左臂硬殼子的過程就是一個賭徒開篩盅的過程,不但激動而且刺激。

    先是一只完美無缺的小手出現在眼前,雲瑯特意把兩只手放在一起比劃了一下,謝天謝地,兩只手的大小差不多,雖然小了一些,卻沒有變的更加怪異。

    手腕的粗細也大致相當,這樣一來,剝除硬殼子就成了一種樂趣,每天剝除一點,他生命里就會多一點快樂,這是以前生命中從未享受過的快樂,他甚至不準備把這個樂趣跟太宰一起享用。

    他干的是如此的細心忘我,以至于太宰都回來了,他依舊在跟膈肢窪里的一小塊硬殼子做最後的斗爭。

    太宰跳上大樹,眼看著雲瑯從黑漆漆的一團逐漸長出兩根潔白的肉芽,也非常的為他高興。

    以前的時候,硬殼子就是雲瑯的衣衫,現在隨著身體逐漸好轉,硬殼子將逐漸變成碎片,雲瑯目前最需要的就是一套衣衫。

    太宰似乎早就想到了,才回到石屋,他就從老虎背上的革囊里取出一套衣裳放在雲瑯的身邊。

    衣衫很明顯是舊的,衣縫中間爬滿的虱子證明衣衫原來的主人並不是什麼高貴的人。

    衣衫下擺處還有一坨巴掌大的暗紅色更加證明這衣衫的來路詭異。

    太宰笑道︰“有人誤入禁地,被我殺了。”

    雲瑯不由自主的避開了太宰的眼神……

    衣服上還散發著的血腥味告訴他,太宰為了一件衣衫真的殺人了。

    在雲瑯的意識里,殺人是思想上的一個禁區,在他的世界里,殺人大多只掛在嘴上,只有極個別的人才會將憤怒轉化為行動。

    殺人這種事歷來是國家機器的專利,與個人意願相距甚遠。

    腦袋掉了就接不上去,雲瑯是這樣想的,顯然,太宰不是很在乎,或者說一條人命比不上為雲朗弄一件遮羞的衣服重要。

    雲瑯並沒有因為不滿就把這件骯髒的衣服丟進火塘里去,既然太宰能為一件衣裳殺一個人,那麼,也就能為另外一件衣裳殺另一個人。

    已經能夠坐住的雲朗將衣裳放在火塘里烤,不斷地有虱子從衣裳里掉進火塘,發出 里啪啦的聲響。

    太宰很滿意雲瑯的表現,用低啞的聲音道︰“大人為上,禮為尊!”

    這個道理太宰昨晚教過雲瑯,他的祖父就因為遵守這一條道理,站在那里用胸膛接了始皇帝三箭。

    以此類推,那個死去的庶人因為一件衣裳被高貴的太宰殺掉並無不妥。

    有了雙臂,一個人基本上就能移動,雲瑯的雙臂拖著他在地上爬行,那件已經被烤的很熱的衣衫被他放進了一個灰陶罐子,然後在太宰的幫助下把灰陶罐子罐子掛在火塘上。

    今天的晚餐是一缽子麥飯,把麥子放在罐子里放一點鹽然後煮熟的吃法,雲瑯還是第一次遇見。

    他吃過的麥飯與面前一粒粒的麥子不同,而是精選上好的野菜,用面粉攪拌了,然後添加各種調料,最後放在蒸籠上蒸二十分鐘之後的產物,非常的美味。
mk2258 發表於 2017-8-10 20:58
第六章破繭

麥子並不飽滿,即便是煮熟之後,麩皮也遠比裡面的麵粉多,吃了幾口之後,雲瑯的嗓子就被磨的很痛。


太宰接過雲瑯手裡的灰陶碗,把一塊烤的油脂吱吱作響的野雞腿塞給了雲瑯。


“麥飯粗糲,難以下嚥,黍稷一時難找,且將忍些時日,待我去遠處尋來。”


雲瑯不明白太宰為什麼會對她這麼好,他絕對不相信是自己人品爆發的結果,其中一定有緣由。


這時候問什麼都不合適,快快的接受太宰的好意比什麼都重要。


太宰見雲瑯撕扯著雞腿,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接下來的日子裡,雲瑯心安理得的接受著太宰無微不至的關懷。


雖然這些關懷非常的原始,有時候是一塊烤熟的黃精,有時候是一串已經泛著紫色的野葡萄,更多的時候他會變戲法一般的從懷裡掏出一顆黃澄澄的梨子。


當一大碗黃米飯出現在雲瑯面前的時候,他堅信,太宰真的是已經盡最大能力在照顧他。


雲瑯整天樂此不疲的撕扯著身上的硬殼子,這是他最喜歡幹的事情。


當他忍著無限的痛苦清除掉胯下那塊最堅固的硬殼,禁錮他的外殼終於全部脫落了。


陶盆中蕩漾的水波裡出現了一個光滑的蛋頭。


隨著水波慢慢平息,水面上的倒影越發的清晰,一張俊秀的小臉浮現在水面上,即便是因為沒有眉毛跟頭發,僅僅是耐看的五官就清晰無比的告訴雲瑯,他現在是一個長相很不錯的美男子。


厚厚的一層硬殼去掉之後,他的身體也整體小了足足一圈。


就這張稚嫩的臉,最多只有十二三歲,沒人會認為他的實際年齡早就過三十了。


脫殼的過程對雲瑯來說也是一個新生的過程,喜悅就像光明一樣慢慢展現,夢想伴隨著希望一起起飛,以最好的形勢把最好的一面展現給了這個新的世界。


雲瑯對自己的表現極為滿意,至於過程雖然惡心一些,難堪一些,結果是好的,這就是最好的結局。


就像蝴蝶在黎明時分掙開繭子,在美麗的朝陽下第一次開始呼扇翅膀……


赤條條的站在陽光下,雲瑯張開了雙臂,像是在擁抱整個個世界,也像是在跟這個世界宣告,自己來了。


太宰看著雲瑯就像是在看一個絕世瑰寶,眼中不僅僅只有歡喜,更有淚光浮動。


雲瑯收回目光,雖然這一幕已經出現過無數次了,他依舊感到新奇。


再一次用嘶啞的聲音問太宰:“我是誰?”


這個問題太宰最喜歡回答了,張嘴就道:“你是第五代太宰!我是你的耶耶”


這樣的問答對兩人來說其實就是一個遊戲,兩人都有些樂此不疲的意思。


也直到這一刻,雲瑯才明白太宰為什麼會對他這麼好。


他需要一個第五代太宰。


始皇帝的家宰是宦官,這在始皇帝以前是不可能的,家宰乃是王室重臣,秩一千五百石,掌管大王出行,衣食,寢宮,遊獵,並有校正大王不當言行職責。


自從嫪毐與秦太后私通生兩子陰謀叛亂,為始皇帝剿滅,長信侯嫪毐就成了始皇帝心中永遠的痛。


面對母親生下的孽種,始皇帝狂性大發,下令誅除了雍城中的每一個人,並且一把火將這座嫪毐用了十年才修建成的堅城燒成了白地。


一座城的人死並不能平息始皇帝心中的狂怒之火,為了以後不再出現嫪毐這種假宦官,他親自對趙高下令,只要是出入王宮的內府男子,全部施以腐刑。


自此,太宰一脈想要依靠血脈來繼承就成了泡影,於是,每一代太宰都會尋找一個優秀少年,以父子相稱,最終完成接替。


毫無疑問,太宰看中了雲瑯。


這一幕對雲瑯來說並不算陌生,當初雲婆婆就是從一堆孤兒中間一眼就看中了他。


只要是良才美玉,在哪裡都會熠熠生輝,對於自己很優秀這一點,雲瑯有著充分的認知。


而太宰的做法也非常的普通,太監在尋找繼承人的時候,如果沒有子侄,就會找另外一個看中的人來繼承自己的一切。


只是太監尋找的一般都是太監,太宰是一個宦官,而雲瑯非常的不願意做什麼宦官。


更何況太宰也沒有什麼東西好繼承的,付出比收獲更大的時候,傻子都知道該怎麼做選擇。


雲瑯不明白太宰是怎麼從一團焦炭中看出自己是一個優秀少年的,每回問他,太宰都笑而不答,雲瑯總是覺得他似乎非常的得意。


山裡的日子過的沒心沒肺,很快,秋日就要消失了,一場北風吹來,山腰處的闊葉林就立刻變得稀疏起來,漫天的黃葉幾乎遮蔽了天空,只留下乾巴巴的樹枝矗立在那裡,如同持戈的武士。


手腳回來了,身體獲得了極大的解脫,雲瑯就無所畏懼,即便是死,也是進行了充分的抵抗之後死掉的。


一連兩天,雲瑯都是在劇烈的咳嗽中度過的,每一次劇烈的咳嗽之後,總有大團的青灰色粘液從喉嚨裡噴湧而出,粘液最終由清灰轉為淡白。


神醫太宰以為這是一個排毒過程,是雲瑯將要痊癒的好現象。


因為雲瑯可以說話了,他每日出去的時間越來越短,放在雲瑯身上的時間更多了,他甚至給雲瑯做了一個沙盤,手把手的教他認字。


“秦書有八體,凡我士人雖不一定全習卻一定要知曉。


秦書八體,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四曰蟲書,五曰摹印,六曰署書,七曰殳書,八曰隸書。


大篆乃益伯觀世間萬物,測天下玄機,以飛鳥魚蟲外形取其意而創,古樸典雅,最是優美,只是字體繁復,刻於簡牘多有不便。


我皇元年,下詔“車同軌,書同文”,丞相李斯集三百能人異士經三年出小篆,大材昭昭,只可惜為人奸險,小篆通行天下,有利於我大秦,李斯死無葬身之地,乃是自取。


刻符乃是萬年文,只求通意,不求美觀,字跡鐵鉤銀劃,乃是匠人用於銅器上的字體,老夫只求你能看懂,不用刻意通習。


蟲書通行於吳、越、楚、蔡、徐、宋等南方諸國,王一統天下之後,此書已經式微,兼之“書同文”經行天下,漸不為人所知。


署書,殳書大同小異,一書於殿宇,館閣門楣之上,一槧刻於兵刃之上。


唯有隸書老夫對此深惡痛絕,你卻不得不習之,世人往往畏難趨易,隸書就是如此。


雲陽奴程邈,初為縣之獄吏,獲罪始皇帝,系雲陽獄中覃思十年,損益大小篆方圓筆法,成隸書三千字。


始皇稱善,釋其罪而用為禦史,以其便於官獄隸人佐書,故名曰‘隸’。


此書大損篆書之美景,除卻便宜之外再無半點好處……唉,你亦當習之。”


太宰說話的功夫,雲瑯已經用非常正確的握筆姿勢用樹枝在沙盤裡分別用,大篆,小篆,隸書分別書寫了雲瑯二字。


這讓太宰一臉的驚喜。


如果讓雲瑯用隸書,大篆,小篆這樣的字體寫別的,他自然不會,至於說到名字……他以前練過。


“雲瑯?你識字?“


雲瑯羞澀的笑了一下道:“僅限於名字。”


太宰正色道:“會書寫名字,已經是士人了。”


“啊?”


太宰微笑道:“能書寫自己姓名者,放眼天下已是萬中無一。


爾雲姓出自於縉雲氏,是黃帝時夏官之後,以官名為姓氏,比老夫的烏姓要高出不止一籌啊。


看你握筆嫻熟,雖然怪異,卻運轉自如,看來老夫撿到寶貝了。”


說完話,太宰就提起樹枝在沙盤上用分別用大篆,小篆,隸書書寫了始皇帝三個字,並一字一句的教雲瑯念誦,直到發音確認無誤,這才帶著老虎走出石屋,繼續去巡視自己的禁地。


太宰一走,雲瑯就牽著梅花鹿出了石屋。


外面陽光明媚,秋日的清晨清涼,尤其是雲瑯身上只有一襲薄薄的單衣,更是顯得局促。


身體遭受了大難,才知珍惜身體發膚,雲瑯不想讓自己這具新得來的身體再遭罪,決定把那張熊皮改成一件合適的禦寒衣物。


最主要的是,他非常的想有一雙合適的鞋子,當初太宰拿來衣服的時候是沒有鞋子的,估計這不是他忘記了,而是因為被他弄死的那個人腳上根本就沒有鞋子。


翻遍了石屋終於找到了一根針,看著這枚比錐子小不到那裡去的鐵針,雲瑯不屑的撇撇嘴,這東西用來縫制麻袋自然是極好的,用來製作衣衫,實在是……


不過,既然是身處漢代,這沒有什麼想不通的,唐朝的老太太都在用鐵杵磨針,這根非常鋒利的錐子應該是一個很不錯的縫制衣服的工具了。


mk2258 發表於 2017-8-11 21:01
第七章穿衣為識禮?

    牆上掛著一大團麻,雲瑯低低的呻吟一聲,就從牆上扯下一股子粗麻,熟練地劈開粗麻,然後分成細細的十幾股,把它們放在一塊木板上,用木槌用力的捶打。

    直到麻線變得綿軟,他才找來一根棍子,在棍子底部綁上一塊石頭,開始搓麻繩。

    僅僅是這個工作,就消耗了他足足一個小時的時間,握著纏繞在棍子上的一大團細麻線,感慨萬千。

    太宰弄來的死人衣服也是麻衣,穿在身上跟銼刀似的,這讓雲瑯嬌嫩的皮膚吃了很大的苦頭。

    即便是這樣這件衣衫已經被那個死去的人穿了很久,早就磨損的千瘡百孔了。

    再加上雲瑯出于潔癖的關系,又把這件破衣衫在灰陶罐子里煮了足足三天。

    那張熊皮倒是非常的漂亮,輕輕一吹,濃厚的皮毛層就會起漩渦,是最上等的皮子。

    雲瑯有一把小刀子,按照太宰的說法,只要是秦人,都應該有一把刀子,沒事的時候用來吃肉,有事的時候用來殺人。

    這句話將老秦人的進攻心態表露無疑,他們從來都沒有過防御概念。

    在剛剛結束的大秦帝國時期,他們總是處在進攻的一方。

    刀子就是用來開疆拓土的,否則開刃干什麼。

    事實上雲瑯的小刀子一點都不鋒利,青銅制造的刀子能鋒利到哪里去?

    即便是再鋒利,只要切割一會熊皮,刀子刃口部位就會變成鈍圓,雲瑯不得不切割幾下,然後再把刀子在石頭上狠狠地摩擦幾下,好讓刀子一直保持在鋒利狀態。

    雲瑯從未想過縫制一件衣裳會是如此的艱難。

    在以前的時候,這種小手工活計,身為孤兒的他曾經干過好多,即便是最笨拙的時候,干活的效率也比現在高的太多了。

    就在雲瑯奮力與獸皮衣裳作戰的時候,老虎習慣性的帶著一陣風從大石頭後面竄了出來,蹲在高高的石頭上,張大了嘴巴不斷地噴著熱氣。

    沒用的母鹿呦呦的叫喚一聲就一頭扎進了雲瑯的懷里,打攪的雲瑯沒法子安心縫衣裳。

    衣服成了碎片,雲瑯全身上下光溜溜的,自然不願意光著屁股爬石頭。

    可是,等了好一陣子,那只傻老虎依舊蹲在石頭上喘氣,不見太宰從石頭後面過來,這讓他有些擔心。

    沒有了太宰,雲瑯不是很確定自己能在這片荒僻的地方獨自活下來。

    要知道,他現在粉嫩粉嫩的,吃起來一定非常的可口,遠不是剛來時那副焦炭模樣。

    將半成品的熊皮褲子綁在腰間,雲瑯奮力爬上大石頭,抱著老虎的腦袋向小路上看。

    小小的山路上空蕩蕩的,老虎剛剛經過,連調皮的松鼠都沒有一只。

    「他不會有事吧?」雲瑯下意識的問老虎。

    老虎自然是充耳不聞,依舊把目光放在想要跳上石頭找雲瑯庇護的母鹿身上。

    大石頭對雲瑯來說就是一道分界嶺,大石頭的外面是洪荒,大石頭里面則是暫時安身的家。

    他沒有沖動到跑到大石頭外面去,至少,在他沒有確定外面確實安全之前他是不會去的,哪怕是為了太宰也不成,能把武藝高強的太宰弄死的存在,弄死雲瑯沒難度。

    唯一能做的,就是跟老虎一起安全的蹲在石頭上等太宰回來。

    大石頭上陽光充足,老虎攤開身子懶洋洋的躺在上面曬太陽,看到老虎都不緊張,雲瑯緊繃著的心也就慢慢放回肚子,這里好像更適合干活。

    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雲瑯的一條褲子終于做好了,不是太宰穿的那種深衣,爬個破石頭,黑黝黝的屁股就露在外面。

    穿上褲子的感覺很好,只是太宰依舊沒有回來。

    黃米飯蒸熟了,老虎吃的腌肉也準備好了,野菜用野豬油潑過了,筷子也用開水煮過了。

    太宰還是沒有回來。

    等人的感覺非常討厭,雲瑯以前就不喜歡等人,時間稍微一長,整個人都會變得煩躁起來。

    天擦黑的時候,外面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雲瑯瞅著已經冰涼的飯菜,盤著腿坐在門前看雨。

    一陣涼風吹過,太宰終于回來了。

    他的模樣很狼狽,破爛的深衣上滿是泥水,精美的劍鞘上更是被泥巴糊的看不出本來面目。

    雲瑯上前要攙扶,太宰推開雲瑯,踉踉蹌蹌的倒在竹簡上,呼吸粗重的如同風箱。

    這是脫力的癥狀。

    以前是太宰照顧他現在輪到他照顧太宰,事情就是這樣輪流轉的厲害。

    扒掉太宰濕漉漉的衣服,他的胸口就有好大一片烏青,看樣子像是被人用拳頭打的。

    雲瑯沒有問是誰打的,只知道太宰這條船似乎不是很安穩。

    緩過氣來的太宰默默地接過雲瑯拿來的黃米飯,上面澆了一些肉湯,他也不吃菜,大口吃完黃米飯之後就倒頭睡在竹簡堆上,轉瞬間就鼾聲如雷。

    雲瑯吃過飯之後,清洗了碗筷,就重新坐在火塘邊上,用那一根大針縫制上衣。

    這樣做出來的衣裳自然不可能太好,其實就是熊皮里面縫制了一層麻布,然後再用麻繩挽幾個中國結當扣子。

    如果有絲綢或者彩緞,雲瑯能盤出更加漂亮的扣子,這一手可是跟雲婆婆一起給人家制作旗袍的時候學來的本事。

    睡覺前,雲瑯不但把自己的上衣做好了,也把太宰撕破的衣衫縫補妥當了。

    他伸了一個懶腰,再一次掃視了一遍石頭屋子,不由得嘆口氣。

    實際上,這間屋子里什麼東西都不缺,只是被太宰弄得如同豬窩一般。

    生活的要義就在勤快兩字,一個人的居住環境在很大程度上能夠表現一個人的精神風貌。

    雲瑯認為,太宰這個家伙可以邋遢,自己的新生活才剛剛開始,是萬萬不能養成邋遢的習慣的,時間久了,假邋遢就會變成真的懶惰。

    雲瑯因為工作的關系曾經見過幾個非常厲害的人。

    這些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從不在人前顯擺。

    本事這東西就像是已經吃進肚子里的飯,自己知道有多飽就成,沒必要吐出來弄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在陌生的環境里要小心,這句話永遠都是對的。

    雲瑯現在就是這麼干的。

    太宰認為他只認識名字,喜歡教他認字,他就仔細的跟著太宰認字,一板一眼的也不錯,反正他對隸書的認知也僅僅是認識而已。

    太宰醒過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偏西了,穿著一身奇怪衣衫的雲瑯給他送來了飯,他一邊吃一邊看著雲瑯收拾這個散亂的石屋。

    「你為何不問我昨日因何遲遲歸來?」太宰放下手里的飯碗,若有所思的道。

    雲瑯將沙盤端過來,當著他的面將始皇帝三個字分別用三種字體寫了一遍。

    太宰很快就忘記了自己剛剛問的話,仔細的檢查了雲瑯的作業,挑出來兩處不合適的地方,然後就繼續教他認字。

    慣例是一天兩頓飯,到了天黑的時候,太宰才停止教學,咳嗽著站起來,來到石屋外面,瞅著天邊殘存的一片晚霞發呆。

    「您在這里多久了?」

    太宰回過頭看著雲瑯笑道︰「一輩子。」

    「您就不想出去看看?」

    「不想,外面是漢國的天下,沒有我這個秦人的立錐之地。」

    「不感到遺憾嗎?」

    「秦人一諾千金,死不旋踵……」

    雲瑯想了一下道︰「留在這里其實也不錯,只要快活,哪里都是樂土。」

    「不可通便,不擇手段非好漢,不改初衷大丈夫!雲瑯你要記住,人一旦通權達變了,就沒了堅持。」

    雲瑯點點頭,他不想問太宰用一輩子為一個死人守墓到底值得不值得。

    即便他是始皇帝,也不沒有資格在死掉之後,依舊牢牢地控制著一群人為他所用。

    當然,這是他的想法,太宰卻會把自己的堅持當成一種榮譽。

    這非常的符合這個時代人們的價值觀,就像不食周粟伯夷叔齊,就像是枯守孤島,最後自戕而死的田橫五百壯士,至于趙氏孤兒這種殘忍的忠貞,正是太宰這樣的人所向往的。

    在這些不能動彈的日子里,雲瑯想了很多,從太宰暴露出來的身份,以及石屋對面那座蔥蘢的高大土丘,他如果再猜不出對面就是秦始皇陵那就太愚蠢了。

    畢竟,南面背山,東西兩側和北面形成三面環水之勢。「依山環水」正是秦始皇陵最主要的地理特征。

    他在測度太宰,相信太宰也在測度他,雲瑯不相信一個剛剛認識不久的人,想必太宰也不會過于相信他。

    直到現在,雲瑯都在懷疑,從自己出現在這個世界的第一天,太宰就應該發現了自己的存在。

    否則無法解釋自己一個無法動彈的人如何能在荒原中獨自存活三天。

    這一輩子,雲瑯從來就沒有過什麼好運氣,因此,他從不相信什麼巧合。
mk2258 發表於 2017-8-11 21:01
第八章生死,小事耳

    太宰能夠毫無心理負擔的為一件破衣裳就殺掉一個人,這說明,這周邊還有很多人,如果他想,他應該不缺少一個太宰五代。

    除非自己出場的過程非常的驚艷,驚艷到太宰根本就無法解釋的地步。

    在這個時代,沒有辦法解釋的事情一般都被稱為神蹟!

    太宰枯坐在高崖上木呆呆的瞅著對面草木蔥蘢的高大丘陵,不知道是不是在追思自己的王。

    雲瑯沒有王可以追思,所以只好不停地玩弄老虎的大爪子。

    很奇妙,老虎的爪子其實沒有那麼堅硬,反而軟綿綿的,尤其是腳掌上的那幾塊肉墊子,只要輕輕地一按,老虎爪子裡面的尖爪子就會冒出來。

    老虎碩大的嘴巴就在雲瑯的頭頂,偶爾會張著嘴打個哈欠,似乎要吞掉雲瑯的腦袋。

    老虎的嘴巴很乾淨,沒有什麼怪味道,雲瑯今天非常勤快的用鹽水幫牠清洗過,只是漱口水被它吞掉了。

    那隻母鹿就臥在老虎的肚皮旁邊,如果繼續這樣下去,雲瑯覺得她們能發展出一段跨種族的愛情。

    太宰的咳嗽聲在夜色中傳的很遠……非常的悲壯,這世上能把咳嗽咳出悲壯感覺的估計就太宰一個人。

    “明天,我能跟您一起去巡山嗎?”雲瑯到底年輕,還是忍不住先開口了。

    太宰回過頭,一雙眼睛亮晶晶的,不知道他想起了什麼,搖著頭笑了一下道:“不用,你怎麼想起跟我一起出巡了?”

    雲瑯把一塊皮子披在太宰的身上道:“我怕你明日回不來了,無論如何有我在,也能給你選一塊好的墓地,埋葬你,這裡的野獸太多了。”

    太宰認真的看著雲瑯道:“不用,等我真的不中用的時候,會把巡山的重任交給你,現在還不用。

    生死,小事耳。”

    雲瑯點點頭,繼續把身體靠在老虎的脖子上玩弄老虎的爪子。

    “您是怎麼馴服老虎的?它有名字嗎?”

    “老虎就是老虎,要什麼名字,它是我撿回來的幼崽,長大之後就跟著我一起巡山。”

    “你看他額頭有一個王字,我能叫他大王嗎?”

    太宰的眼神變得有些凌厲,好半晌才慢慢的道:“它本就是獸中之王,稱為大王也沒有什麼不妥。”

    雲瑯像是沒有看見太宰的眼神變化,親暱的把腦袋在老虎的頭上蹭蹭笑道:“大王,大王!”

    老虎沒有反應,太宰的拳頭卻握的緊了一些。

    “我需要一把鐵刀,您能幫我弄一把嗎?”

    “鐵刀柔軟不堪,要他作甚?你不是有一把銅刀嗎?”

    雲瑯笑道:“你之所以覺得鐵刀軟,純粹是因為你們不會煉製,在我的故鄉,人們都用鐵刀,鋒利無比。

    如果您能給我一個鐵砧,一柄鐵鎚,我就能煉製出那種鋒利的鐵刀。”

    太宰的面容隱入了黑暗,雲瑯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有太宰淡淡的聲音傳來:“我找找看,不知道有沒有。”

    山崖下的一股青嵐緩緩地升起,眼看著就要淹沒石屋前的平台。

    太宰的深衣上下通透,保暖性能很差,雲瑯又不敢勸說他回去休息,只好帶著老虎,母鹿率先回到了石屋。

    雲瑯能感覺到太宰盯在自己後背上的灼熱目光,不過,他不在乎,如果再不表現出點神奇之處,他不敢保證太宰還能繼續這樣的對他好。

    一串串的竹簡木牘被平平的鋪開,變成了兩張床,床上放著雲瑯今天曬過的各色獸皮,一半鋪床,一半蓋身,這樣的床鋪應該非常的舒適。

    自從來到這裡,今夜是雲瑯睡得最舒服的一晚,太宰很自然的睡在另外一張床上,可能是昨晚睡得很足,這一晚,他瞪著眼睛看了雲瑯整整一夜。

    早晨雲瑯醒來的時候,太宰已經不見了踪影,老虎卻還在,正在一次次的假裝撲倒母鹿,每一次都用大嘴含住母鹿的腦袋,卻從不用力,母鹿似乎也不害怕,陪著老虎玩的不亦樂乎。

    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即便是有,雲瑯也不信!環境詭異的變了,甚至時空可能也有了很大的變化,唯一沒有變化的是雲瑯那顆近乎冷酷的心。

    離開了工程師的工作,也同時離開了那個喜歡指責他不上進的女人,那個女人曾經咬著牙打電話說他的心是石頭做的……

    她以為雲瑯只是出走幾天,最後還是會回家的,沒想到他一去不復返,對那個家沒有半分的留戀。

    最後,那個女人還祝愿他早點去死……所以,雲瑯就死了。

    今天的天氣很好,雲瑯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想起那個女人,她已經很久沒有進入過他的夢鄉了。

    “或許,那個女人說的是對的。”雲瑯抓著老虎耳朵,自言自語的道。

    跟老虎用最短的時間建立起最親密的關係,是雲瑯最近一直要做的事情,現在看來,進展還不錯。

    老虎很喜歡用鹽巴水刷牙,或者說它只是單純的喜歡鹽,雲瑯觀察過了,太宰對老虎一點都不好,呼來喝去,稍有不順心就拳打腳踢。

    這或許是太宰與老虎用來構築主僕關係的辦法,對一頭野獸來說,幼年時期臣服的王,將是它一輩子的王。

    雲瑯今天的工作是製作一雙鞋子,他有足夠多的獸皮,其中,一張堅固的老狼皮將是他今天製作鞋子的主要原料。

    狼皮的顏色是他非常喜歡的青灰色,不過,在製作鞋子之前,他需要將五層刮掉毛的狼皮用麻繩釘在一起,最後用一張厚實的狼皮把這些狼皮包裹起來,最後形成一個漂亮的鞋底子。

    過程說起來簡單,製作起來非常的難。

    狼皮又厚又韌,他的那根大針又非常的不爭氣,力量用小了,扎不透狼皮,力量用大了,會把針弄彎。

    中午的時候,雲瑯看著自己佈滿水泡的雙手,只好暫時停止了鞋子的製作。

    他非常的希望太宰能給他弄來一套鐵匠工具,好讓他用最簡單的方法弄出一套合用的工具來。

    整個下午,雲瑯都在石屋附近的山林裡轉悠,這裡的山林物產極為豐富。

    僅僅是附近的山林,就讓他獲得了兩種野生香料,一種是花椒,另一種則是八角。

    有了這兩種香料跟鹽巴,雲瑯覺得自己今晚就能做出一鍋極為鮮美的兔肉湯。

    前途未卜,雲瑯決定過好每一天,至少要每一天都不辜負自己的新生。

    兔子肉燉在陶罐子裡面味道沒有想像中的好,這種動物的肉非常的寡淡,還有非常濃重的土腥味。算不得好吃,不過啊,如果給裡面添加一兩塊肥膩膩的野豬肉之後,再被調料的氣味烘託一下,立刻就變得噴香撲鼻。

    沒人單獨吃野兔肉的,這應該是一個常識,雲瑯自然不會犯這樣的錯誤。

    不過,一連三天頓頓都吃野兔肉,即便是再好吃的東西也會變成垃圾。

    可是,太宰這傢伙卻每天都吃的非常開心,不論云瑯做多少食物,他都會把剩餘的吃光,即便是湯汁也不會剩下。

    雲瑯相信,如果有人看到太宰吃東西的模樣,一定會對食物這種存在保持極高的敬意。

    於是,太宰每天回來的時候都非常的準時,因為他發現,雲瑯做的食物,一旦放涼之後味道就差了好多。

    雲瑯顧不得繼續研究美食,他需要的鐵砧,鐵鎚,火鉗子,鐵刀子都被太宰陸陸續續的弄來了。

    雖然上面有厚厚的一層鐵鏽,依然讓雲瑯非常的開心。

    壘一個簡易的爐子需要最好的泥料,旁邊山根上就有一層紅膠泥,這個材料很適合弄出一個簡易的爐子來。

    於是雲瑯開始用最細的麻線編織孔洞非常小的篩子,好用來篩選泥料。

    那些被細細磨碎篩選出來的泥料被雲瑯泡在水甕裡面,為此,還用腳丫子踩了成千上萬遍。

    泥料在水甕裡待了足足三天。

    在等待泥料沉澱的日子裡,雲瑯在山根處挖掘了一個爐子,把太宰儲備的粗大柴火全部丟進去燒,在濃煙將要散盡的那一刻,他用土把爐子的排煙口跟火口全部封死,然後就開始整理他生鏽的鐵鎚跟鐵砧。

    太宰看了足足五天,在雲瑯的爐子剛剛成型之後終於忍不住了。

    “你不是要打鐵嗎?做這些事情幹什麼?”太宰有些憐憫的看著雲瑯,打鐵需要燒炭這事他還是明白的,至於雲瑯幹的其他事情他就一頭霧水了。

    “我是要打鐵,主要是因為我需要一柄鋒利的刀子跟一把堅硬的錐子好給我做一雙合適的靴子。”

    雲瑯的話說的很拗口,不過,太宰還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多少有些鄙夷,一個真正的貴人是不干這些事情的。

    雲瑯不等太宰提起讀書的事情,張嘴道:“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太宰,秦風十五篇我已經會背了。”

    太宰聞言嘆了口氣,就背著手離去了,《秦風》是他在發現雲瑯學習能力很強之後,特意找出來難為他的,只是沒有為難住。 本帖最後由 mk2258 於 2017-8-11 21:03 編輯

mk2258 發表於 2017-8-12 08:46
第九章努力成為一個賤人

    雲瑯瞅瞅自己滿是泥巴的手笑了起來,經常做一些出乎太宰預料的事情對兩人以後長時間相處好處很大。

    爐子弄好了,下一步自然是烘烤,然後再保溫,要不然爐子會炸掉的。

    太宰眼看著雲瑯用膠泥條一圈圈的盤繞弄出一個奇怪的爐子很是驚訝,他的手藝非常的嫻熟,就像是經常干這些活計一般。

    雲瑯忙碌了一整夜,太宰看到他出去了無數次,直到天亮,才倒在竹簡上沉沉的睡去。

    太宰起來的很早,坐在火塘邊上用刀子削木牘,最近因為雲瑯來了,有很多的事情需要記錄。

    赤著腳站在冰冷的石頭上,會讓人發瘋,雲瑯用兩塊狼皮包裹著腳丫子,依舊凍得瑟瑟發抖。

    被草木灰完全覆蓋的爐子被他扒拉出來之後,心情才變得好一些。

    爐子燒制的很好,沒有裂紋,內腔不大,對雲瑯來說足夠了。

    畢竟,他只想要打造一把小刀跟幾柄錐子,如果可能,他還想打造出一把合用的菜刀。

    在太宰的幫助下,雲瑯將砧鐵安放在一個粗大的木頭墩子上,高低很合適他現在的身材。

    燒炭的窯冷卻的時間已經足夠,打開之後里面依舊有熱浪噴出來。

    怪不得老虎跟母鹿這幾天都喜歡趴在炭窯上方過夜。

    眼看著雲瑯燒成了木炭,太宰長嘆一聲,取出一塊成型的木炭對雲瑯道︰「百工精妙,于國家大有裨益,這是人人皆知的道理。

    當年,我大秦百工皆受制于國,大良造以十六級上爵署理百工,不能說不看重百工。

    只可惜,操持百工者多為家奴,爾一旦接替我太宰,將躋身爵位第九級五大夫,再擺弄這些賤業,將獲罪于左庶長,更會招來他人恥笑。」

    雲瑯一面開始往爐子里添加木炭,一邊笑道︰「我現在需要一雙鞋子,在制作鞋子之前,我先要弄一柄合適的錐子。

    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在您面前,我無所顧忌,只要過的舒服,干什麼都成。」

    太宰再次嘆口氣道︰「老夫擔心的就是你這種得過且過的性子。

    士大夫乃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哪怕是一瓢飲一簞食,也當恪守風範,雖死不改初衷。

    沒有這樣的決心,即便是位列徹侯也不過是沐猴而冠罷了。」

    雲瑯看看自己黑乎乎的手,再看看衣著破爛的太宰,他沒有看出兩者有什麼差別。

    「餓死也不能丟棄士大夫的尊嚴嗎?」

    「首陽山上有先賢。」

    「渴不飲盜泉止水?」

    「胡說,我大秦以法立國,從父子兄弟姐妹,不準同睡在一個炕上直到全國使用統一的尺寸升、斗、斤、兩。

    再到十家編一組,相互監督一家犯法,隱匿不報九戶連坐。

    再到從事墾荒者,九年不收田賦,耕田織布特別好的,積存糧食多的免除稅務和勞役。

    人際間爭執,訴諸官府,禁止私人決斗,對敵作戰,以斬首多少論等賞賜;必須作戰有功才能升遷,貴族商人,若是沒有戰功,不能擔任政府官員。

    每一樣,每一種都有法可依,人人遵從律法行事,奴隸以百工糊口,士大夫以為國諫言,統御牧民為生,各行其道,不得稍有僭越。

    孔丘之言,不過一家之念,不可全信。」

    雲瑯的嘴巴張的很大,吃驚的道︰「咱們是法家?」

    太宰習慣性的瞅著天上漂浮的白雲道︰「有商君變法才有我秦國成為天下七雄。

    李斯立法,才有我大秦一統天下的機遇,我們自稱法家也沒有什麼不妥。」

    「可是,這兩位死的都好慘啊。」

    「豹死留皮,雁過留聲,人死留名,本就是千古功業,生死小事耳。」

    雲瑯痛苦的轉過頭,他決定不再跟這種把自己性命當成一回事的人說話。

    兩人相處才短短一個月,這家伙就兩次為了功名利祿把性命不當一回事了。

    以後如果有可能一定要遠離這種人,跟他們站在一起,比被雷劈還要慘,天知道那一天自己就因為跟他離得近,被他的理想株連,最後被某一個強力人士五馬分尸。

    這個世上的壞人一個個都活的風生水起,好人只能靠賣慘留名,傻子都知道取舍。

    雲瑯覺得自己就是一個俗人,不是俗人也不會因為受不了老婆的嘮叨最終亡命天涯。

    俗人就喜歡一些俗事情就對了,不論是跟小販討價還價省了一文錢,還是地里多產出了一斗麥子,哪怕是在街道上多看了一眼美女,意淫的愉快,都是好事。

    至于後人讀著自己慘烈的歷史,生出雄心壯志這種事情,他是一點都驕傲不起來的。

    死掉了,肉體就腐爛了,什麼都沒有了,留名有個屁用。

    雲瑯沒有第一時間毀掉爐子,丟掉錘子,這讓太宰非常的失望。

    他承認雲瑯是一個非常聰慧的學生,一定能夠在學問上有很大的前途。

    同時也承認,想要把雲瑯教化成一個真正的士族,前路依舊漫長。

    打鐵首先要打的就是火鉗子,太宰拿來的火鉗子充滿了秦漢風格,古樸而笨拙。

    在經過皮囊鼓風之後,爐子非常的給雲瑯面子,火焰熊熊,顏色也從橘紅轉變成了青色,高溫之下,不一會就把一柄破鐵劍燒的通紅。

    大錘子需要很大的力氣才能掄起來,雲瑯沒有這個本事,只好用小錘子一錘錘的將破鐵劍折疊成兩層,然後趁著鐵料依舊高溫,猛力的揮動錘子,軟鐵里的碳砸出去。

    沒有焦炭,在鼓風皮囊的作用下,木炭不一會就燒沒了,眼看著木炭一點點的變少,雲瑯幾乎要放棄自己的雄偉計劃了。

    一整天的時間,木炭用了不少,雲瑯精疲力竭,才完成了一把最小號的火鉗子。

    被老虎拖死狗一樣的拖回石屋子,太宰坐在雲瑯收拾的非常干淨的石屋里悠哉悠哉的喝著水。

    不論雲瑯制作出了什麼東西,都打動不了太宰的那顆士族之心。

    他心安理得拿著雲瑯打造出來的火鉗子,夾著雲瑯燒好的木炭往火塘里丟。

    這家伙不喜歡干活,卻非常的喜歡享受雲瑯給他帶來的便利。

    比如,他現在一天不換洗一遍衣衫就很不舒服,盡管他只有兩件破衣裳。

    救命之恩大于天,雲瑯自然不會計較這些,被老虎拖回來之後,還要掙扎著起身,為大家熬制雞湯。

    自從上一次雲瑯用灰陶盆子熬制了一鍋野雞湯之後,太宰基本上就不再做飯了。

    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是雲瑯一向的追求,日子已經過得苦不堪言,如果每天對食物都沒有一點期待,生活就再無質量可言。

    風干的野豬肉被熱水逼出油脂,油脂再與八角,花椒,山姜,野蔥充分混合之後,濃郁的香氣就彌漫了石屋。

    厚重的野豬腿骨帶著一大塊肥厚的豬肉不用煮熟,被雲瑯晾涼之後,就放在老虎的面前。

    老虎現在已經喜歡上吃煮過的食物,雖然它大部分的食物都是血淋淋的,而每天晚上這頓帶著鹽巴味道的熟食,依舊是老虎最大的享受。

    不等老虎下嘴,那根豬腿骨就被太宰拿走了,他一邊吃一邊抱怨︰「如此美食喂給牲口吃未免糟蹋了。」

    野獸都是護食的,這無關馴服與否。

    老虎大王咆哮一聲,不等撲過去搶奪食物,一根粗大的木棒就重重的敲在老虎的頭上,也不知道太宰是怎麼敲的。

    剛才還悲憤的不能自抑的老虎大王,搖搖晃晃的在地上走了兩步,就摔倒在地上。

    太宰丟掉手里的木棒,斜睨了老虎一眼然後看著雲瑯道︰「畜生就是畜生,學會了規矩才能繼續活下去,如果有一天它有了弒主之心,就該剝皮煎骨。」

    雲瑯放下木勺,拱手道︰「瑾受教!太宰與畜生爭食有失身份。」

    太宰放下正要進食的豬腿骨道︰「奴隸與士人,一在平地一在天,奴隸與野獸同列。

    老夫奪野獸奴隸之食飽腹乃是天道。

    自周天子失了天下,天下群雄並起,列國征戰不休,奇謀妙計層出不窮,奇人異士如雨後春筍更是屢見不鮮。

    爭天下者乃士人也,威天下者士人也,服天下者士人也。

    士人馭百姓如馭牛馬,驅平民,奴隸上斗場如觀兒戲,士人才是天下的主宰,予取予求乃是上天所賜。

    雲瑯你當謹記,爾為士人,惻隱之心可有,卻不能濫施。

    就如今日虎食,它平日里茹毛飲血習慣了,你貿然給它熟食,一旦吃慣了熟食,就會懶于狩獵,我等也沒了食物的來源。

    因此,恪守其道乃是天理,不可貿然改變,否則必遭嚙臍之禍。」

    雲瑯覺得太宰這是對自己進行洗腦大業。

    什麼大道理在特定的時間里都是有道理的,直到他被另一個更大的道理給滅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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