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我要做門閥 作者:要離刺荊軻 (連載中)

 
V123210 2017-10-4 13:33: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0 695859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7 21:53
我要做門閥 第兩百五十節 公考(1)

    將足足三千個金餅,存放進新豐縣縣衙的官倉之中。

    望著終於有了點顏色的官倉,張越終於鬆了口氣。

    官衙終於有錢了!

    「陳縣丞,這官衙的黃金,就由你來親自看管和監督,一應支出,都必須由本官或者長孫殿下的簽字方能支應!」張越將陳萬年叫過來,叮囑他:「這裡的賬目,本官和每個季度審查一次,若是發現少了一個銅子,本官就唯你是問!」

    陳萬年聞言,馬上拍著胸膛,保證:「請侍中放心,下官一定看死了官衙的賬目,沒有侍中的命令,一個五銖錢也出不了這個門!」

    對於錢財什麼的,陳萬年其實沒有太大的興致。

    這倒不是他不愛財,而是相比黃金,他更喜歡當官和陞官。

    尤其是陞官!

    所以,哪怕面前堆滿了金燦燦的小可愛。

    但陳萬年卻可以視若無睹,在他心裡,再多的黃金也不如自己的前途重要。

    張越看著他,點了點頭,對於陳萬年,張越現在是很信任的。

    畢竟,哪天正是他冒險偽裝自己,為自己最終擒殺所有刺客立下了汗馬功勞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冒著被大黃弩狙殺的風險,戴上貂蟬冠的。

    出了官倉,剛好碰上劉進帶人過來。

    「張侍中,公考馬上就要開始,孤想邀請侍中一起去考場看一看……」劉進很是興奮的做出了邀請。

    公考模式,這可是現在新豐最大的亮點了。

    其實在一開始,劉進多少還有些忐忑,害怕這個新奇的制度,引發朝野輿論攻擊,甚至被祖父猜忌。

    但現在……

    整個輿論界,對新豐的這個公考模式,都是一片讚頌。

    特別是公羊學派的學者們,紛紛公開稱讚說:用人唯賢,三代之所以昌盛也,唯才是舉,成康之所以鼎盛也……長孫承陛下之大志,取才唯公,此社稷之福!

    其他學派,也都是一片阿諛奉承。

    沒辦法,他的皇祖父,當今天子在迴鑾長安後,就在朝會上拿了新豐的公考舉了例子,洋洋得意的告訴群臣:長孫素承朕志,躬行朕教,今新豐公考,為國選吏,朕心甚慰!甚慰!

    活脫脫就是在炫孫。

    而天子開口表態定性後,文人士大夫們,難道還敢頂嘴?還敢說天子說錯了?

    只能是從三百六十個角度,拚命找資料和例子,證明新豐公考確實是順天應人的好制度。

    誰要敢說不是?

    恐怕第二天就得去廷尉衙門喝喝茶,仔細檢討一下自己內心之中是否真的對大漢社稷忠誠?甚至嚴重一點,碰到廷尉看你不順眼,那恐怕你還得仔細檢討一下,自己內心之中是否對大漢天子恭順?

    反正當初,大農顏異就是被張湯用一個腹誹的罪名給咔嚓掉的。

    於是,輿論能議論和非議或者說建議的地方,就剩下公考制度的程序了。

    很多人,都覺得,現在新豐的公考制度雖然『美則美矣』,但還不夠『好』。

    為什麼呢?

    因為,考試的內容不夠高大上啊。

    還有那個面試程序,更是多餘!

    我輩士大夫,靠的就是文學!

    憑什麼要去做事呢?做事那不是刀筆吏的工作嗎?

    考士子們的做事能力和實踐動手能力,這是侮辱啊,更非『善待儒臣之行』。

    所以,應該改一改。

    最好改成只看才學,而不計其他。

    對於這些雜音,若在以前,劉進可能會覺得『正該如此』,但現在……卻是嗤之以鼻,左耳進右耳出,純當他們在亂說。

    相反,在劉進眼裡,公考制度裡應該加強對於動手能力和做事能力的考核內容。

    他已經受夠了那些滿嘴花言巧語,說的天花亂墜,實際上卻一點事情都幹不成的所謂『名士』的忽悠了。

    只是,身為長孫,他不好直接表露這個態度。

    而且,他的性格素來溫文,不可能如他祖父那樣,遇到自己不喜歡的事情或者聲音,就正面強懟回去。

    他思來想去,發現,似乎最好的辦法,就是自己帶上張侍中,親自去考場市場,走一遍。

    用身體力行來表達自己的態度。

    這樣既不會得罪人,也能讓人知道他的態度。

    張越對於劉進的這個邀請,自然欣然答應。

    正好,他也想去看看,這次公考吸引的士子和年輕人的水平。

    ………………………………

    半個時辰後,張越和劉進,就在一隊期門軍衛兵的保護下,來到了位於縣衙兩側的露天考場。

    為了應對這次公考,過去數日,陳萬年和胡建,帶著新豐縣僅剩不多的官吏,將縣衙兩側的街道、空地和宅院清理了一遍,騰出了場地。

    於是,呈現在張越和劉進眼前的,就是一片烏壓壓的人頭。

    因為是露天考試,所以在考場外圍,期門軍的士兵們,拉起一條警戒線。

    同時,還有騎兵在外側巡查。

    而整個考場之中,則由胡建帶著新豐的獄卒和刑吏監督。

    見到劉進和張越來視察,胡建立刻帶人迎上來。

    「考場士子們秩序如何?」張越問道。

    「回稟侍中一切安好……」胡建低頭稟報:「只查出了十幾個舞弊者……」

    「還有舞弊者?」張越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

    這次公考的筆試部分的試題,可謂是簡單到幾乎只要具備及格線的文化和算術能力,就可以過關了。

    就這種程度的題目,都要舞弊?

    那些傢伙到底是多麼不自信啊?

    但張越哪裡知道,題目雖然簡單,但涉及的範圍卻太廣了。

    從春秋、尚書、詩經一直到九章算術、刑律,幾乎無所不包。

    雖然都是些常識。

    然而,很多人就是缺乏常識。

    畢竟,儒家興盛這二三十年來,冒出了一大批只講道德而不講能力的所謂『名士』。

    特別是,當年牧丘恬候石慶和御史大夫卜式在位時,給天下人嚴重的錯覺似乎只要才學道德水平高,就不需要能力,也能官居三公!

    於是,很多人開始學習和模仿這兩位名臣。

    結果……

    在現實面前被撞了個頭破血流。

    有人被撞了就回頭,但更多的人,卻是頭撞南牆也不回頭。

    這些傢伙不僅僅自己不想回頭,還帶起了一個『君子』『小人』的節奏。

    他們認為,那些會做事的官吏們,是刀筆吏,是小人。

    而自己則是文雅君子。

    刀筆吏卑鄙、低賤、不雅,吾輩君子,則品行高潔。

    君子們之所以輸給刀筆吏,不是因為能力,而是因為君子們道德修養太高,鬥不過那些無恥小人。

    這種奇怪的邏輯和奇葩的腦回路,在如今漢室儒家,還很有市場。

    不獨在谷梁學派內大行其道,就連公羊學派裡也有不少人認同,深以為然。

    沒辦法,自己鬥不過法家的『刀筆吏』,總得為自己找塊遮羞布吧?

    不然,豈非是說明自己是個渣渣?

    而如今天下士子,七成出自儒家。

    講道理,這次公考只抓到了十幾個帶小抄的舞弊者,還是張越出的題目很簡單,且選的官吏等級太低的緣故。

    你要換了這次公考是選京兆尹甚至是九卿衙門的官吏,再把題目的難度提高幾個等級,你看看舞弊者會有多少?

    恐怕數都數不過來。

    胡建聞言,卻是有些羞愧的低頭,道:「是下官監察不力,讓人帶進了小抄……」

    張越聽著搖搖頭,道:「胡令吏不必自責,這考場有人舞弊,是很難禁絕的……」

    「令吏只需要加大巡查力度,最大可能的減少舞弊情況就好了……」張越笑著道:「況且……這筆試不能決定最終的成績……」

    對於這次公考,最重要的決定性的結果是在面試這個程序。

    筆試成績再逆天,也不如面試表現的好。

    而且……

    張越看了看整個露天考場,足足一千四百多人。

    參考士子從十七八歲的年輕人,到四五十歲的老學者,從地主官宦子弟,到寒門商賈子弟,應有盡有。

    但最終,卻只能錄取五十四人。

    哪怕放寬一些,順便幫著新豐鄉亭也選一些官吏補充,撐死也就錄取一百人。

    至少也是十五選一。

    這注定了絕大部分人都會被淘汰。

    只是……

    張越忽然想到了一個可怕的事情。

    眾所周知的,文人是一個很傲嬌很傲嬌的群體。

    就拿北宋的張元來說吧,這貨因為科舉屢試不第,於是就叛國投敵,在好水川之戰取勝後洋洋自得,題詩於戰場的屍骸之中。

    歷史上,類似張元這樣,以為自己懷才不遇,乾脆就投敵叛國的文人,加起來恐怕足以繞地球一圈。

    只是那些渣渣,只是以為『自己懷才不遇』,實際上屁都不是。

    此次公考,既然被淘汰大多數,已成定局。

    那麼這其中,必然有很多人以為『有黑幕』『我這麼大才,為何不中?』

    說不定,結果一公佈,可能會有大風波。

    像明朝不就搞出了一個南北榜案,連朱元璋都被這些渣渣脅迫,違心了一回嗎?

    所以……

    得想個辦法,化解這些渣渣的怨氣。

    至少,也得能讓他們大多數人心服口服全部服氣,這是妄想!

    一千幾百號人裡,出幾個奇葩和異類,簡直不要太正常了。

    「怎麼辦呢?」張越陷入了沉思之中,腳上卻是跟著劉進,走入了考場之中。

    劉進很興奮,一千多人共同參與考試,一切靠才能說話,公開、公平、公正。

    這完美的符合了他心裡的預想和對未來的期許。

    所以,他連走起路來都是有些飄乎乎的。

    走在考場之中,張越的眼睛從一個個應考者身上飄過,內心無數個念頭冒起來又沉下去。

    忽然,張越腦海之中靈光一閃。

    他一拍大腿,笑了起來。

    「新豐縣,一定容納不了這許多的人……」

    「但關中可以啊……」

    漢室地方基層缺人,這不是第一天就有的事情。

    特別是關南和關北地區,以右扶風轄區為核心的十幾個縣,全部存在不同程度的缺人。

    因為當地窮啊!

    所以,若有人願意去當地為官,而且還有一定的才學,這些地方恐怕是舉起四肢也會歡迎的。

    即使關中不缺人。

    西南夷、酒泉、張掖甚至是居延、遼東、番禹、交趾等地,總該是缺人的。

    換而言之……

    「所有筆試合格而面試淘汰者,可以給一封推薦信,推薦他們去這些地方為官……」張越在心裡思索著:「再說點好話,講些客套……」

    譬如說:足下實乃良才,奈何新豐官吏員額已滿,吾甚憾之,願舉足下為xx縣xx令……

    這樣一來,面子給足了對方,而自身又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

    而拿到推薦信的人,若願意去這些老少邊窮地區服務國家,這是好事,無論朝堂還是地方,都會舉手歡迎。

    不願意去,那也沒辦法。

    對吧?

    出路給了,我也沒有否認閣下確實很有能力。

    只是,這新豐選吏呢,確實名額不多。

    要不,閣下再等一年,或許明年還會公考呢?到時候以閣下的才學必能得取!

    這麼一想,張越就深深的為自己的機智點贊。

    當然,若是都這樣了,還要鬧事,還要搞風搞雨。

    那就是存心搗亂,妄圖破壞大漢帝國的安定團結,企圖禍亂地方了。

    張越一定會讓他見識到,什麼叫做封建貴族的專政鐵拳!

    劉進卻是看著張越一臉傻笑的模樣,有些奇怪,問道:「侍中想到什麼好事了?」

    「偶然想起了一個趣事……」張越笑著道,然後他岔開話題,對劉進道:「殿下,這次公考臣覺得,或許應該再擴大錄取人數……」

    「嗯……」劉進不明所以,不是講好了最多一百人嗎?而且新豐也確實只能最多錄取一百人,再多財政就要承受不了。

    張越確實咧著嘴笑道:「臣這是擔心,可能有人會受不了臣的規矩而掛印而去,所以,想要多幾個保險……」

    若在以前,張越還不明白自己的本性的時候,對於官吏們他其實要求只要合格就行了。

    但現在不行了!

    他想要的新豐官僚系統,必須是一支能打仗,能打勝仗,團結的隊伍!

    甚至,在未來,若有可能,他可以一聲令下,就讓這些人從文官轉成武將。

    所以他決定,在錄取了這些新官吏後,帶他們一起搞一次軍訓。

    讓他們明白規矩,懂得集體榮譽。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7 21:54
我要做門閥 第兩百五十一節 公考(2)

    第一天的筆試很快就結束了。

    事實上,這次公考的筆試部分,在設計之初,就是本著簡單、無腦的思路來設題的。

    就連最有難度的刑律題,也都是選擇那些日常生活中,時常會遇到的問題。

    譬如,主殺奴婢怎麼處置,奴婢傷主又該如何?

    佃戶與地主衝突,又該怎麼裁決?

    只要平時偶爾關注一下這些東西,基本上就都能答出來。

    至於其他題目,簡直就是送分了。

    畢竟,在一開始,張越還擔心報考人數太少,難以下台。

    但哪知道,這短短幾日,就逆轉了。

    參考人數多達一千四百餘!

    僧多粥少!

    哪怕張越臨時在試題裡增加了難度,稍微提高了算術題和文學科目的困難。

    但,保守估計,也依然將起碼有一千人進入到面試之中。

    一千人面試?

    以張越目前手裡的這麼點人,恐怕就是日夜不休,也得面試一個月!

    所以,在面試之前,張越不得不想辦法,增設一個篩子來篩人。

    張越思來想去,最終決定,在面試之前,增加一個徒步負重跋涉的篩選程序。

    想要進入面試程序,就得負重四十斤(漢制,大約合後世二十斤左右)不得借助任何工具和他人幫忙,在半天內徒步從新豐走到枌榆社鄉官邑。

    從新豐城到枌榆社鄉官邑,最多二十里,也不算很遠拉!

    張越記得很清楚,後世有個叫獸曾經寫過一篇名為《夏令營的較量》的雞湯文。

    文章裡,霓虹的平成少年,可是負重數十公斤,完成了徒步一百公里的跋涉,完爆了中國的八零後。

    雖然後來,出於保密需要,霓虹當局,將這些平成熱血少年埋到了東京灣裡,與奧特曼和煤炭同在,共同鎮壓國運。

    不過……連霓虹的孩子都能做到,大漢帝國的大丈夫們若連這麼點小小的體力也達不到。

    那還有什麼好說的呢?對吧!

    不過這個建議在提交給劉進時,遭到了質疑。

    「負重四十斤,徒步跋涉二十里?」劉進的臉色都有些漲紅了:「侍中是打算選拔武卒,還是選拔官吏啊?」

    可不是嘛?

    人家吳起選拔武卒的標準,也不過是持械帶甲負重越野一百里。

    若張越這麼玩,很可能最終合格的官吏,統統都會變成肌肉男。

    劉進已經不敢想像那個畫面了。

    張越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那麼一點點過分。

    不過,他有道理。

    「殿下,臣要選拔的是基層的做事官吏……」張越好整以暇的解釋道:「很多地方,很多事情,都需要有力氣,有體力,才能完成……」

    「譬如,今年秋收,新豐要恢復舊有的『田畝課稅制』,沒有體力的話,怎麼做這個事情?」

    「還有,今年冬天,要修水利,這又需要官吏們能夠深入工程,督導和督促民夫,臣以為再沒有比身先士卒,更好的激勵之法了……」

    「此外,新豐的農具和種子推廣,也需要官吏們親自深入鄉亭田野,與農夫交流……」

    張越講的是頭頭是道,連劉進聽著,也覺得似乎是應該這樣。

    但負重四十斤?

    還是太可怕了!

    劉進擔心,若是這樣做了,篩選的人才,一定都是軍功家庭的子弟。

    一般的文弱書生,體質稍微差點,恐怕就得出局了。

    作為文弱書生的一員,劉進覺得,得照顧一下自己人。

    所以,劉進想了想,對張越道:「那降一下負重的重量吧……」

    「二十斤如何?」

    張越聽著搖頭,道:「二十斤太輕了……殿下,三十五斤,不能再少了!」

    「三十斤!」劉進望著張越,這是他的底線了。

    張越想了想,三十斤,合十五市斤,一個正常的成年男子,體重應該不少於一百二十斤。

    換而言之,這個數字大約是一般男子體重的十分之一。

    後世解放軍的越野標準是多少來著?

    嗯,大約是體重的八分之一。

    這樣的水平,差不多可以達到自己的要求了。

    張越於是笑道:「臣恭領殿下之命!」

    劉進卻是嘴角有些抽搐。

    三十斤?徒步越野二十里?

    這樣的標準,雖然不如漢軍的精銳野戰士卒,但恐怕已經比的上一般的郡兵的體力要求了。

    …………………………

    恰在此時,胡建和陳萬年在縣衙官署裡,帶著各自的手下批閱著卷宗。

    這次公考的試卷,都是縣裡趕工製作的竹簡。

    至於題目?

    卻是被寫在幾塊木板上的。

    分作甲乙丙丁等名,士子們只需要在竹簡上寫下這些試題的名字,然後在其下作答就可以了。

    因為,題目太簡單了!

    筆試的目的,也只是為了分辨一下,應試者是否識字?是否能正常書寫?並確保他們具有正常的理解閱讀能力和常識。

    其他的東西,像什麼高深的學問啊在某一個方面造詣很深啊什麼的。

    具備這些能力的人,不該來新豐。

    他應該去長安公車署。

    新豐縣要的是基層的務實幹吏。

    對於這一點,胡建和陳萬年早就已經得到了張越的明示。

    所以他們批捲起來,也是格外的不走心。

    隨便看看,只要試卷沒有什麼太大問題,就予以通過。

    而且,因為考題全部都是從現有的經典和書籍以及律法裡抽取的常識性問題。

    所以,其實有標準答案。

    只要對照標準答案審閱就行了。

    所以,這閱卷工作進行的飛快。

    考試結束,收集了試題後,就開始了。

    到現在不過兩個時辰,就已經審閱了差不多六百多份試題。

    微微伸了懶腰,胡建起身看向另一側的陳萬年問道:「陳公淘汰了多少個了?」

    「大概三十餘吧……』陳萬年瞥了一眼自己身旁的那堆被淘汰的卷宗,臉色有些古怪。

    這次閱卷,讓他這個哪怕見多識廣的積年老吏也是大開眼界。

    他第一次見到,居然有這麼多沒有腦子還沾沾自喜,自詡為國之棟樑的傢伙。

    譬如,他在一份考捲上,看到一個叫『陽武』的文人,一個題目也沒有答,反而在竹簡上揮毫潑墨,寫了一篇純粹是用華麗的文字堆砌起來的詩賦。

    哪怕以陳萬年淺薄的文學鑑賞能力來看,這篇詩賦,即使是詩賦本身也是一塌糊塗。

    更別提,張侍中早有明示:答非所問及其炫耀文才者,一律罷!

    理由很簡單:新豐廟小,容納不了這些大菩薩。

    地方上也不需要沒有用處的文人。

    要賣弄文學,麻煩出門向北,去長安城。

    或者轉頭向東,雒陽也有很多喜歡文學的土豪嘛。

    所以,陳萬年毫不猶豫的將那份竹簡丟進了垃圾堆裡。

    這還不算什麼!

    更誇張的是,有人在竹簡上就寫了四個字:破奴三策。

    然後就沒有了。

    這是在藐視我的智商?還是在鄙視我的情商?

    陳萬年毫不猶豫的將那份竹簡墊在自己的案几下,打算晚上就把它當柴火燒了。

    總之被淘汰的人裡,大部分都是類似的奇葩。

    只有少數幾個是真的缺乏常識,答的一塌糊塗,錯的亂七八糟。

    胡建一見,就知道了,陳萬年和自己一樣,遇到了許多奇葩。

    於是會心一笑,嘻嘻笑道:「陳縣丞,這些書簡要不要拿起給殿下和張侍中再看看,萬一錯過了大才,就不好了……」

    「大才個p!」陳萬年知道胡建在和自己開玩笑,忍不住吐槽:「彼輩若也能算所謂的大才,那我老陳就是賈長沙,就是枚淮陰(枚乘)了!」

    兩人一邊笑,一邊繼續閱卷。

    在當天晚上,就基本上完成了閱卷工作。

    畢竟,這比後世小學老師批閱學生的作業還簡單。

    小學老師批閱小學生昨夜起碼還要寫評語,還要根據學生的過去表現,予以打分。

    但他們兩個卻只需要對照標準答案,看看合格不合格。

    平均一個時辰就能審閱兩三百份。

    速度簡直快的飛起來。

    然後,他們就將結果報告給了張越。

    「一千四百五十七人參考,一千兩百餘人通過……」張越看著這個成績,也是砸吧了一下舌頭,居然還有兩百多號人連這樣簡單的題目都不能通過?

    但他是懶得去管這些事情了,吩咐道:「將名單貼出去吧……」

    想了想,張越道:「只貼通過之人的名字就好了……且給本官在露布上註明:排名不分先後,以姓氏筆畫為順序……」

    嗯,筆試而已,哪怕是第一名又怎麼了?

    一群大學生參加一次難度最多是初中的考試,拿個第一名很厲害?

    「諾!」

    陳萬年立刻領命而去。

    於是,這天的新豐,成為了一個歡樂的海洋,一個興奮的海洋。

    幾乎所有的年輕人和他們的家長都開心得不得了。

    公考筆試通過了?

    這說明吾兒還是很厲害的嘛!

    雖然這次通過的人數有點多,顯得這個成績的含金量不咋地。

    但,能在露布上找到自家孩子的名字,這本身就是一種勝利,不是嗎?

    數年的寒窗苦讀和辛苦付出,總算看到一絲絲被認可被承認的價值。

    難道不應該慶祝嗎?

    於是,新豐的官營酒肆的主官,笑的比所有人都燦爛。

    因為,他一天就賣掉了上級交給他三年的任務。

    今歲考績鐵定是最,說不定還能陞官呢!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7 21:54
第兩百五十二節 烏合之眾

    翌日,宿醉未醒的諸多年輕人,被一個晴天霹靂,打在了腦門上。

    新豐令、侍中官張子重下令,在面試環節之前,增設一個負重越野的選項。

    雖然這個選項看上去不算很難。

    負重三十斤,徒步從新豐城走到枌榆社鄉官邑。

    大部分的農夫,也都能輕而易舉的完成這個活動——趕集的時候,農民甚至需要挑著好幾石的糧食,徒步跋涉數十里去集市購買鹽鐵和其他生活必需品。

    但……

    對於很多四肢不勤五穀不分的文弱書生們來說,這無疑是晴天霹靂!

    真正的噩夢!

    天可見憐!

    他們別說背三十斤東西,走二十里路了。

    哪怕是空手走二十里,也沒有嘗試過啊!

    有人當即就表示:「新豐這是在選拔人才還是選拔士兵?」

    「苛政!這是苛政!」

    「苛政猛於虎!」

    可惜,他們還沒有來得及鼓噪起聲勢就愕然發現,上百個年輕人已經興沖沖的跑去了城門口,滿臉興奮的準備開始徒步越野了!

    更可怕的是,這些人,一個個人高馬大。

    甚至還有身高八尺,滿臉絡腮鬍子,腰粗膀大的勇武之士!

    而且,越來越多的人,正在向城門聚集。

    「這張侍中果然是要做大事的!」許多年輕人紛紛笑著議論著。

    錯非張侍中未來準備要去邊塞打匈奴人,何必在這次的公考裡插一個越野跋涉呢?

    無數人目光灼灼,暗地裡握緊了拳頭。

    至於那些喊著『苛政』,叫囂著想要抵制的傢伙……

    那就去抵制好了!

    反正大傢伙正愁競爭對手太多,不好下黑手,免得吃相太難看。

    現在好了,有人主動退出。

    你好我好大家好嘍!

    至於這徒步負重越野?

    呵呵……

    吾輩大丈夫,還會怕這小小的考驗?

    大家雖然都是家裡的庶子、餘子,但也是家族成員啊。

    從小就開始鍛鍊武技,磨煉技戰術,早就等著為國效力的機會了!

    別說負重二十里?兩百里都走過!

    在事實上來說,這次新豐公考的參考者裡,至少有百多人,來自新豐縣、湖縣、南陵縣、霸陵縣以及楊縣的軍功家族。

    雖然,大部分都是些小軍功貴族。

    爵位最高的,也只是第十級的左庶長,家族裡曾經出現過的最高階武將,也不過是校尉。

    但,軍功家族就是軍功家族。

    此外,地方上的豪強子弟和豪傑們,也都來湊熱鬧了。

    甚至還有曾經的遊俠兒也跑來報名。

    對於這些人來說,文弱書生視為畏途的負重越野,不過是毛毛雨罷了。

    這些人雖然加起來,只有總參考人數的三成。

    但,有人帶頭了,其他人就會不由自主的加入進去。

    畢竟,人是社會動物,總是會從眾的。

    於是……

    半個時辰後,幾乎所有的人,都主動或者被動的來到了城門口。

    只剩下數十個自認為自己根本完不成這個挑戰的人,在新豐城裡無力的抗議。

    「有辱斯文啊……」這些人有氣無力的哀嚎幾聲,然後撓撓頭,覺得不如去醉一場比較好。

    於是,他們紛紛向著酒肆聚集。

    等他們到了酒肆,卻發現,早已經有人捷足先登,搶佔了有利位置。

    一個個曾經滿懷希望,來到新豐,想要遇到能發現『自己才華』的明主的傢伙們,現在都在抱著酒壺,醉生夢死。

    「懷才兮不遇明主,悲漢江兮無見文王……」有人喝醉了,就開始吟詩作賦,一時間真是詩賦不絕於耳。

    「我有破奴大策!」更有人拿著酒壺,坐在酒肆的欄杆上,大聲嚷嚷著:「奈何無人賞識、重視啊!」

    有人問他:「不知閣下良策是?」

    這人醉醺醺的看著對方:「足下是列侯?」

    搖頭。

    「足下是兩千石子弟?」

    搖頭。

    「足下可是貴人之後?」

    搖頭。

    「那吾與汝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此人滿臉傲氣,一副不屑的模樣,抱著酒壺,嘆息著:「吾胸中韜略誰人知,誰人知?」

    「吾的蕭何又在哪?在哪?」

    某個剛剛來到這裡的書生見了這貨,心裡一動,就走上前去道:「吾乃xx候的弟子,聞君有良策可破匈奴?不知道足下的良策是?」

    這人聞言,馬上就興奮起來,道:「閣下可知,匈奴人最怕什麼?」

    「最怕什麼?」

    這人神神秘秘,扭扭捏捏了一番,然後悄悄的道:「吾曾嘗讀古代的兵書,知犬戎之屬,最怕我諸夏的戰車!」

    「當年南仲先生,奉成王之命,北擊犬戎,布車陣於隴右,大破之!於是詩云:赫赫南仲,城彼朔方!」

    「在下剛好學得了南仲先生當年的奇陣,若閣下不棄,願獻君候之前……」

    於是,再沒有什麼人來理會他了。

    戰車?

    早就被淘汰了好不好?

    當初,長平烈候剛剛出塞時,漢軍還將戰車作為一種戰爭武器。

    但等到冠軍景恆侯崛起,戰車的用途就剩下了兩個——第一,作為戰場上遮蔽和阻擋敵人騎兵突襲的屏障。

    第二,運輸各種軍需物資。

    如今在沙場上,連步卒都快沒有什麼用武之地了。

    因為漢匈戰爭,早就從攻城略地,演變成為了運動戰和騎兵的追逐戰。

    連三歲孩子都知道,當兵最好就是做騎兵。

    步兵什麼的,別說立功了。

    連見到匈奴人的機會都很少!

    不過,隨著聚集於此買醉的人越來越多,此地的戾氣和怨氣也是逐漸升高。

    畢竟,很多人都是覺得自己文能治國平天下,武能破敵滅國的英才。

    能夠認清楚現實的人也不會來這裡買醉,而是老老實實的去城門口準備越野了。

    當上百個這樣的人聚集在一起,各自蹉跎嘆息。

    氣氛也就漸漸的變得壓抑起來,加上馬尿下肚,酒精刺激,許多人都有些搖搖晃晃,再聽著他人的抱怨,心裡面也都是深以為然。

    終於,不知道是誰嚷嚷了一聲:「公考不公!吾等當去縣衙要個說法!」

    然後,整個酒肆都響起來了:「公考不公,吾等當去縣衙要個說法!」

    一時間群情激憤,人人振臂高呼。

    接著,大家就抱著酒壺,歪歪扭扭的組隊,走到了大街上嚷嚷起來:「公考不公!公考不公!」

    大約一分鐘後,一隊期門軍的騎兵,就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當頭的軍官穿著一身甲冑,拿著騎兵劍,掃射了一圈,然後問道:「當眾喧嘩,咆哮市井,干擾公考,爾等可知罪?」

    他身後,十餘名期門郎齊聲大喝:「爾等可知罪?」

    於是,這些人的所有怨言和不滿,瞬間煙消雲散。

    他們現在終於想起來了。

    新豐令領侍中官張子重,在長安人稱『張蚩尤』。

    更是一位能手刃八位刺客,其中還有人持有大黃弩的超級猛將。

    據傳說,張侍中之勇猛已經不下當年的西楚霸王。

    在這樣一個大人物和猛將的地盤上鬧事?

    大家這小胳膊小腿的,恐怕不夠人家一個指頭捏的。

    於是,酒立刻就醒了,背上更是涼梭梭的。

    「吾等豈敢……」眾人連忙各自做了個稽首,然後就做了鳥獸散。

    「烏合之眾!」騎在馬上的期門郎哼了一聲,然後揮手道:「繼續巡查城中,嚴肅治安!」

    對於張侍中增加負重越野的決定,幾乎所有的期門軍士官們都是無比支持的。

    在他們眼裡,毫無疑問,毋庸置疑,現在張越就是自己人!

    無可辯駁的自己人!

    全天下文官那麼多,有誰像這位侍中這樣旗幟鮮明的支持漢軍擴張和對匈奴作戰的?

    那本天子下令發散給校尉以上軍官閱讀的書裡的每一個字都像是說到了漢軍將校們的心坎上。

    上次張侍中遇刺,大家沒有在現場,導致他身陷險境,這讓期門郎們很自責。

    如今,能有機會幫忙,期門軍的將校們,當然是鼓足了幹勁!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9 00:11
我要做門閥 第兩百五十三節氣節

    延和元年夏六月辛卯(二十)。

    新豐城城北,上千名士子以及數倍於此的親朋、家長、圍觀者,聚集於此。

    一眼望過去,整個城樓下,都是密密麻麻的人頭。

    所幸,劉進及時派來了一百餘名期門軍騎兵來維持秩序,所以沒有出什麼亂子。

    張越站在城樓上,與劉進一起看著這個場面。

    上千文人,無分寒庶貴賤,都聽從官府的命令,準備參加一次負重越野的運動。

    這本身就是一個奇蹟!

    劉進甚至都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看錯了?

    在博望苑時,他父親手下的食客、賓客們,誰不是一臉清高,無比鄙夷所有體力活動的?

    眼前這是個什麼情況?

    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張侍中……」劉進悄悄的走到張越身邊,輕聲問道:「何以諸生皆不以這『負重越野』為苦?」

    他可是記得,在博望苑裡,誰要是敢讓『高雅』的士大夫們去動手做事,那肯定會被噴個半身不遂。

    無數個大帽子瞬間飛到頭上,讓你甚至都懷疑人生。

    「因為……」張越眨巴了一下,看著劉進,然後笑著恭維道:「殿下在這裡啊……」

    長孫在此,誰捨得輕易放棄?

    別說是負重越野了,文人士大夫們為了當官,為了富貴,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張越就記得很清楚,歷史上的儒生們,甚至連忽必烈、康麻子這樣的劊子手和文明之敵,也曾阿諛奉承,跪舔到肉麻。

    更可悲的是連皇軍打過來,他們也能配合著唱一齣戲,歌頌一番霓虹的偉大,恭迎東瀛王師鞭笞不臣。

    若說這些是未來發生的,與漢室社會環境不符。

    那麼,漢室歷史上發生過的很多出名的故事,也能佐證這個事實。

    想當年,高帝劉邦,生平最恨儒生。

    動不動就要毆打和鞭笞儒生,甚至當眾在儒生的帽子裡撒尿。

    然而,儒生因此離開他了嗎?

    沒有!

    相反,隨著漢軍節節勝利,帝國的創建。

    前來依附和投靠,求取富貴的儒生,如同過江之鯽,似大河之沙。

    大儒叔孫通,甚至為了討劉邦歡喜,於是連儒冠和儒袍這些劉邦不喜歡的東西也丟掉了。

    他傳說楚服,戴上楚冠,學著楚人的口音,覲見劉邦。

    劉邦大喜,終於願意他嘮叨一下儒家的學問了。

    甚至還授給其大權,讓他設計和製定漢室的禮儀。

    走過劉邦的時代,時間來到文景。

    太宗皇帝和先帝在位的時候,儒學開始漸漸發展並興盛起來。

    然而,在中央,儒家依然是一個泥腿子,一個破落戶。

    無論是太宗還是先帝,都不喜儒生。

    太宗皇帝喜歡的是黃老清靜無為之學,而先帝愛的是法家刑律軍國之說。

    朝野大臣兩千石,一個儒生也沒有。

    哪個時候的儒生,可是逆來順受的很,也特別擅長忍辱負重。

    比如說齊詩派的轅固生因為得罪了竇後,幾乎被丟進獸圈裡,要去與野豬搏鬥了。

    儒家的崛起,掐著時間算算也就這三四十年罷了。

    儒學能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其實,與漢匈戰爭是密不可分的。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

    儒家能上台,是因為公羊學派主戰,而且是最積極的主戰派。

    而黃老學派則故步自封,堅決主和。

    於是,歷史的車輪毫不猶豫的將主和派碾成了碎片。

    不止是君王,連百姓都拋棄了那些傢伙。

    主和?繼續在匈奴人面前忍氣吞聲,任由匈奴人蹂躪和侵略?

    別說當時血氣方剛的天子不答應了,就是天下數千萬人民,特別是北方郡國,長城腳下的人民,沒有一個會答應!

    於是,公羊學派的上台,幾乎就是理所當然的。

    而大復仇思想席捲天下,也是歷史的必然!

    諸夏民族,生來就有統治世界,主宰四海的天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現在,有人居然想要這些天選之民,中央帝國的人民忍受異族的侵略,奉上錢帛女人去乞求侵略者的憐憫?

    瘋了吧!

    只是儒家一上台,就好了傷疤忘了疼。

    公羊學派還好,一直堅持主戰,那穀梁學派和思孟學派,卻又開始舉起和平的旗幟,大聲嚷嚷著『莫如和親便』。

    只能說,都是被慣壞了!

    高帝在位的時候,哪個儒生敢唧唧歪歪?

    文景之時,穀梁學派又在那裡?

    至於現在,這些傢伙規規矩矩的順從張越的命令,來此參加負重越野。

    其實說白了,只是張越沒有去特意慣著他們。

    所以,他們的那些臭毛病就沒有機會發作。

    你要換一個禮賢下士,一心跪舔他們的樣子看看?他們尾巴還不翹上天去?

    文人士大夫啊,其實就是漫畫裡的傲嬌loli。

    對他們太好,只會適得其反。

    傲嬌病一發作,那可是會毀天滅地的!

    ………………………………

    城門口的士子們,自然聽不到張越內心的吐槽。

    此刻,他們全部都在摩拳擦掌,做著最後的準備。

    尤其是那一百多名出自軍功貴族家庭的孩子,早早的站到了人群前,躍躍欲試的想要向城樓上的『張侍中』和『長孫殿下』表現自己,以便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

    其中一人,格外的顯眼。

    因為,他穿著一套漢軍的製式皮甲。

    這種皮甲的顏色是典型的漢軍赤紅作戰甲具,皮甲外側鑲嵌著一片片連在一起,如同魚鱗一樣的鐵甲。

    毋庸置疑,這是一套當前漢軍主流騎兵的常用馬甲。

    甲具是漢軍的專屬,除了現役軍人外,就只有貴族勳臣有資格使用。

    而在此刻,在新豐公考的測試場,卻出現了一個大搖大擺身著甲具的年輕人。

    無數人紛紛側目。

    連張越和劉進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誰?」張越輕聲問道。

    「侍中,應該是常遠……」張越身側的桑鈞仔細看了看那人,然後答道:「乃是故漢使常公諱惠大人的遺腹子……」

    「常惠?」張越目光灼灼,心中對那個年輕人的好感瞬間max。

    「然!」桑鈞輕聲道,可能是怕張越不瞭解不清楚這個人的背景,於是詳細的道:「其先父常公諱惠大人,十餘年前隨移中監蘇公諱武大人出使匈奴,然後捲入了匈奴內亂,據說皆沒於匈奴……」

    「蘇公出生名門,其妻小自有家族撫養,但常公出身微寒,其親族無力撫養,所幸天子憐憫,養其遺腹子及親眷於上林苑,給請教師,教授文武之藝……」

    桑鈞說到這裡,眼神裡也有些迷茫:「照理來說,此次應該是要進入期門軍,隨侍陛下的,何以出現於此?」

    張越聽著,卻是輕輕的笑了笑,吩咐道:「我素敬仰忠臣義士,此子即為忠臣之後,待面試之後,就取此子為我之親隨文吏吧……」

    雖然不清楚,這位當今天子的未來期門郎為什麼好好的期門郎不當,跑來新豐湊熱鬧了。

    但……

    他父親常惠,張越很清楚,現在還活著。

    不僅僅活著,他還將成為一個傳奇。

    常惠與蘇武被匈奴扣押十九年,無論匈奴人如何威逼利誘,折磨羞辱,始終不墮氣節,堅貞不屈。

    在歷史上留下了不朽的傳奇。

    更成為了諸夏民族骨氣和氣節的象徵。

    更傳奇的,還是常惠之後的人生。

    被匈奴放歸後,常惠憑藉著在匈奴十九年的觀察和對匈奴人的研究,參與到昭宣兩朝的絕大部分戰爭之中。

    並為漢室最終肢解匈奴,臣服南匈奴,立下汗馬功勞。

    更成為了漢家第一個經營西域,在西域建立基業的大臣。

    可以這麼說,沒有常惠,就沒有西域都護府。

    不過,在現在,蘇武和常惠存活的消息,被匈奴人嚴格封鎖。

    只有少數人知道。

    而且,張越也明白,現在就抖落出蘇武和常惠還活著的消息,只會害了他們!

    因為,漢匈現在是死敵。

    在歷史上,常惠、蘇武能活著回來。

    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漢匈議和,匈奴人迫於壓力,不得不釋放他們。

    而現在,匈奴人氣焰正是囂張的時候。

    沒有在戰場上打疼他們,逼迫他們乞和,就抖落此事,只會讓蘇武、常惠等人陷入到更糟糕的境地裡。

    特別是常惠!

    因為,蘇武在匈奴,其實是有人保護的。

    旁的不說,李少卿難道會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好基友深陷陷地,不去拉一把?

    還有衛律……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衛律當年和蘇武的關係也很好。

    兩人一度是知己。

    事實上,蘇武能夠被釋放,李少卿和衛律,是出了大力的。

    此外,蘇武在匈奴有著一大批的腦殘粉。

    其中就包括了匈奴單于的弟弟和匈奴單于的幾個兒子。

    沒有他們保護和照料,蘇武恐怕早就凍死、餓死在北海了。

    但常惠就沒有這麼多的好基友和腦殘粉保護了。

    所以,一旦匈奴人得知了漢室知道蘇武等人還活著的事實,可能蘇武能夠安然無恙,但常惠等人卻一定會遭到厄運,至少會被轉移。

    想到這裡,張越就悄悄的握緊了拳頭。

    他知道,當江充死後,歷史已經完全改變了。

    若未來巫蠱之禍沒有發生,那麼,漢匈在歷史上的那一段的短暫的和平時光就不會出現。

    蘇武、常惠等人,說不定就會老死於匈奴。

    所以,他知道自己有責任也有義務,在將來率領大軍,兵臨郅居水,只為向匈奴要回諸夏的英雄們。

    不止一個蘇武,不止一個常惠。

    過去數十年,在戰爭和互相往來的外交活動中,那些被匈奴俘虜和扣押,但一直忠貞不屈的英雄,都應該被接回來,被自己的軍隊接回來!

    心裡這樣想著,城樓下的越野跋涉,已經開始了。

    年輕的文人士子們,排著隊,接過了一個個裝滿沙土的簡易背簍,將之背到背上,然後就邁步向前,面朝枌榆社鄉官邑而去。

    道路兩側,新豐鄉和枌榆社的百姓,紛紛拖家帶口,在山崗和田埂上圍觀。

    一千多名年輕人,則背著背簍,一路向前。

    一開始,所有人都覺得很輕鬆。

    三十斤的背簍背在背上,跟沒有一樣。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很多人開始察覺,背上的背簍的重量越來越重,越來越重。

    等到走完大約十里左右的路程時,大批大批的人開始掉隊了。

    許多體弱的文人,甚至感覺雙腿彷彿被灌了鉛,沉重無比,背上的背簍更是猶如泰山一樣,兩個肩膀更是痠疼不已,渾身上下連一絲力氣也沒有了。

    於是,怨言四起,道路上滿是抱怨聲。

    「這張侍中,為何要搞一個這樣的關卡?」有人就說了:「吾輩士大夫,飽讀詩書,難道就是為了賣力氣?」

    「孟子曰: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

    「如今新豐用力氣和耐力選士,這豈是善待士大夫?」

    有人乾脆就躺在路邊,跟條死蛇一樣,不想動彈了。

    這些人的怨氣和議論聲,傳入道路兩側的圍觀百姓耳裡,大家紛紛哈哈大笑起來。

    不知道是哪個好事之徒,做了一首歌謠,很快,道路兩側的小孩子就拍著手,在路邊唱起了歌謠:「大丈夫,高七尺,三十斤背簍不能背,還談什麼家國天下事?」

    很多人聽了歌謠,臉色一黑,默默的重新站起來,哪怕雙腿如有千斤重,肩膀像是掛了一座山,卻也不得不繼續咬著牙齒前行。

    沒有辦法!

    連小孩子都在做歌笑話自己,若自己還不動彈,那就可以去死了。

    當世士大夫文人們,什麼都能丟。

    獨獨面子和骨氣不能丟。

    至少,不能當眾出醜。

    於是,在旁觀者眼中,出現了一幕震驚的景象。

    很多人,儘管連走路都已經歪歪扭扭了,許多人甚至不得不走三步停一步,但他們依舊咬著牙齒在前行,不吭一聲的在跋涉。

    再沒有埋怨,再沒有抱怨。

    百姓於是再沒有笑話,小孩子們也都再沒有唱歌。

    大家紛紛對這些人投以敬重和敬佩的神色。

    他們也確實值得尊敬!

    不是嗎?

    就連張越,也很快聽說了這個事情,然後他與劉進策馬追上了這些在道路上,走走停停,雖然看上去已經潰不成軍的文人士子們。

    張越沉默了,劉進的眼眶更是有些濕潤了。

    有這樣的年輕人,有這樣的文人。

    這個國家和民族的未來,必然光芒萬丈!

    「是我小瞧了天下英雄!」張越在心裡由衷的說道。

    事實證明,漢家文人,還是有骨氣,有氣節,有擔當的。

    最起碼,他們比他們的徒子徒孫們,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水太涼和頭皮癢,在他們面前,連提鞋的資格也沒有!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9 00:11
我要做門閥 第兩百五十四節 豈曰無衣

    「若這些士子皆能堅持走完這一段路途,縱然新豐不能用,他們也一定能在其他地方當好一個官吏……」張越輕聲感嘆著。

    劉進也是點點頭。

    在中國,個人的道德修養和品性,在很多時候,甚至比文學技能要有的多了。

    一個很淺顯的例子就是,在現在,一個有名的孝子,縱然一字不識,身無常技,但依然能受到鄰里尊重,得到官府征辟。

    國家也不介意花錢養一個榜樣。

    士子們見到了『張侍中』和長孫殿下,策馬來了。

    然後,立刻士氣max,精氣神頓時滿血復活。

    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

    就連走路都正常起來了。

    哪怕是那些本就身體羸弱的文弱之士,現在也是精神抖索。

    長孫當面,誰都不願意表露自己的脆弱。

    不過,這種精神鼓舞,只鼓舞不過半個時辰,然後這些士子就又開始頹廢起來。

    因為,他們已經大大落後於第一集團了。

    甚至,可能已經有人先期抵達了目的地。

    這又讓這些人有些沮喪。

    沒辦法,走在他們前面的人,起碼有好幾百。

    而且,現在時間也已經過的差不多了。

    很多人知道,恐怕自己已經被淘汰了。

    要不是張越和劉進的出現,他們現在恐怕就已經要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

    但,正因為身邊吊著一個長孫和侍中,他們也不得不硬著頭皮繼續前進。

    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特別是距離規定時間越來越近的時候,煩躁和沮喪,聚集在胸膛。

    眾人的情緒也越發的低落了。

    士氣也隨之重新跌落到谷底。

    眾人越走越慢,越走越慢,肩膀上的痠疼和雙腿的重量重新回來了,而且一個個汗流浹背,氣喘吁吁。

    張越見了這個情況,他抬頭看了看天空,發現太陽不知不覺已經升到了正中。

    早已經過了約定的時限。

    不過,他抬頭向前望去,枌榆社已經近在眼前。

    換而言之,只有最後三五里的路程的。

    但,這些年輕的士子,卻很可能倒在目的地之前。

    看了看他們的人數,足足有五六百之多,大部分是年輕人,臉上還有著稚嫩。

    「與他們同行!」張越指著遠方的士子們。

    雖然對於知識分子,張越素來有些不屑,總覺得這些渣渣成天吃飽了沒事幹,就胡亂傷春秋悲明月,動不動就想代表天下人,以為自己就是真理的化身。

    但在另一方面,張越完全明白,並且知道,文人的力量究竟有多大?

    筆桿子或許打不過槍桿子,剛不過錢袋子。

    但從長遠的角度來看,筆桿子卻一定是最終的勝利者。

    因為槍桿子會爛,錢袋子會換主人。

    但筆桿子留下的文字和記錄,卻將亙古長存。

    而張越想要實現他的野心和抱負,也確實一個強大的緊密團結和支持他的知識分子群體。

    得有人為他擂鼓,得有人為他解釋,還得有人幫他鎮壓輿論。

    而這次新豐公考聚集的文人,在某種程度上,應當是他最佳的盟友和朋友。

    道理很簡單能來這裡參與公考的人,肯定都不會是他的敵人。

    甚至說不定,大多數人都對他抱有善意。

    傻瓜才會去將這麼多可能的助力和朋友拒之門外,變成敵人。

    於是,就在這些士子,這些年輕人打算放棄的時候。

    他們愕然發現,不知道在什麼時候。

    原本在期門郎們的保衛和簇擁下,遠遠的觀察著他們,跟隨著他們的長孫殿下和侍中官,已經悄然下馬,並穿上了厚重的甲冑,背著沉重的刀戟,走在他們之中。

    「諸君!」年輕的長孫,拍著一個士子的肩膀,鼓舞著他:「不要放棄!孤與君等同行!」

    年輕的侍中,走到人群中,攙扶住幾個搖搖欲墜的年輕士子,鼓舞著大家:「吾與殿下,與君等同在!」

    眾人立刻就濕潤了眼眶,內心之中,翻滾著名為感動的情緒。

    不知道何時,一首熟悉的詩歌,就唱諾於人群之中。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一個又一個人,在聽到了歌聲後,不由自主的跟著唱了起來,厚重的秦腔,瞬間響徹於天地。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張越將一個跌倒在地的士子拉起來,將他背上背著的背簍放在自己身上,大聲唱諾。

    那個士子見了,感動的眼裡嘩嘩,默默的跟上張越的腳步,整個身軀猶如被注射了興奮劑一般,不知不覺就直起了腰桿,昂首向前。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數十名本來負責保衛和保護劉進安全的騎士,在歌聲的感召下,不由自主的加入進隊伍,他們拉著那些已經沒有了力氣,沒有了希望的士子的手,攙扶著他們前行。

    不得不說,《詩經》的魅力和影響,在這個時代幾乎是無解的。

    當《無衣》唱響,劉進和張越也加入到隊伍裡,跟著大家一起前行,甚至幫助他們筋疲力盡的人,攙扶他們,鼓舞他們。

    原本踉踉蹌蹌,看上去隨時可能解體的隊伍,立刻就恢復了秩序,甚至組成了一支紀律嚴明,步履齊整的隊伍。

    而《無衣》之聲,更是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就連左近周圍的圍觀百姓和人民,也不由自主的跟著唱諾起來。

    在西元前的漢室,無衣和出車是傳唱度和普及度最高的兩首詩歌。

    尤其是前者,在關中幾乎無人不知。

    它既是諸夏民族的戰歌,無數人曾唱著它,衝向敵寇,它更是可以在困難時期,給與人民希望的光明之歌,激勵民心士氣,砥礪前行!

    據說當初,瓠子口之上,上萬百姓高唱無衣,與大漢禁軍一同抱著柴禾跳下洶湧翻滾的大河決口。

    用肉體的力量,將那狂猛的巨龍安撫。

    如今,當它再次響起,立刻就將所有人都凝聚在一起。

    此時此刻,天地之間,唯有《無衣》之聲。

    這合唱是如此的有力,以至於,連遠在數里之外的枌榆社鄉官邑裡,那些先期抵達的人,也聽到了歌聲。

    「是《無衣》!」很多人扭頭向後方看去,他們不明白髮生了什麼,竟讓人們唱起這首戰歌。

    於是,人群轟然向前,想要去探究一二。

    然後,眾人赫然發現了,本以為早該散去,早該消散的落伍士子們,正昂著頭,挺著胸,哪怕步履珊珊,哪怕身體都在搖晃,卻依然堅定向前。

    有人不支,跌倒在地,旁邊的人立刻伸手拉起他。

    數百人手拉手,你扶我,我攙你,堅定向前。

    在這一刻,無數人目瞪口呆,不能自已。

    許多人身形搖動,為這團結的一幕而感動。

    ………………………………

    張越和劉進,始終跟在人群之中,與眾人共同向前。

    直到大家走到鄉官邑門口,約定之中的終點,才停下腳步。

    劉進此刻已是滿臉通紅,哪怕喉嚨都已經嘶啞了,但依然在高唱著《無衣》之歌。

    年輕的大漢長孫,甚至發現,自己已經無比喜歡並沉迷於此刻的氣氛。

    書本上曾形容的許多典故,在此刻照進現實。

    讓他明白了何為『眾志成城』,更明白了《無衣》的精神。

    這時候,所有的士子忽然轉頭看向他,然後紛紛恭身稽首,拜道:「殿下嘉草民等以仁義,賜我等以大義,草民等受殿下之教,從今往後,必定牢記教誨,不敢有背!」

    對於這些年輕人來說,今天的這次經歷,也足以成為他們人生中最閃亮記憶最深刻的時刻。

    大漢皇長孫,大漢侍中官。

    為了拯救他們,不惜屈尊降貴,赤足而行,鼓舞和激勵他們。

    讓他們能昂著頭,走到這鄉官邑之下。

    他們雖然在這次的測試之中落後被淘汰。

    但他們得到了尊重,得到了信任,感受到了溫暖。

    當年,聶政在市井之中殺豬,嚴仲子三番五次上門,誠意相邀,以國士待之。

    於是聶政報之以湧泉。

    白虹貫日,蒼鷹擊於殿,刺俠累於相府。

    如今,大家本來面臨淘汰,可能遭受嘲笑,並在人生的記錄裡留下污點。

    許多人甚至知道,若他們在此次的測試裡出醜,很可能就會被人到處宣揚。

    人生前途無亮。

    但長孫殿下和張侍中卻沒有放棄他們,更沒有拋棄他們。

    反而,伸出了雙手,加入到他們這些『被淘汰』的失敗者行列。

    與大家一起共唱無衣,共行大道。

    而漢人素來恩怨分明,特別是如今大復仇主義盛行。

    在大復仇的另一面,就是大報恩!

    市井之中,流傳著一個故事。河東郡有人十年前曾受鄰居一飯之恩,十年後,鄰居在外被人殺死,這個已經有所成就,家訾頗厚的人聞之,安頓好家小,帶著刀子,找到那個殺死鄰居的人,當面殺之,然後提著他的頭去官府自首,縣官聞之以為是豪傑,於是不僅僅不加罪,反而給與獎勵,認為這是真正的義士!

    一飯之恩,尚且能以性命相報!

    更何況如今張越和劉進,給他們的是尊重,是包容,是不拋棄不放棄。

    這是標準的對待國士的態度!

    君視我以國士,我以國士報之!

    這一刻,不知道多少人默默在內心發誓,誓為劉進之臣。

    也有無數人發誓,未來必報張越今日之恩!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9 00:12
第兩百五十五節 影響

    圍觀的官吏和士子們,很快就得知了緣故。

    瞬間,無數人都感動不已。

    什麼叫仁以愛人?長孫殿下這就是啊!

    漢室士大夫特別喜歡說『棄』這個詞。

    因為他們害怕自己被『棄』,成為世界的孤兒。

    那是無比淒慘的事情。

    而且,這些被『棄』的人,歷代都有,他們的慘狀也是人所共見。

    譬如說,太宗時候,名臣張釋之老是喜歡拿著當時的儲君刷聲望。

    太宗在位時,張釋之自是刷的不亦樂乎。

    然而,太宗皇帝臨朝二十三年,終於因病不得不棄天下而歸宗廟,太子即位,是為孝景皇帝。

    孝景皇帝上台後,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抄了鄧通的家,然後看著他餓死。

    第二件事情,便是放張釋之於淮南。

    這還是張釋之見機得快,請了竇後的賓客,黃老學的名士王生幫忙轉圜,才撿回了一條命。

    即使如此,張釋之的兒子、孫子,全部都是仕途不利,到處碰壁,連得用的機會都找不到。

    以至於其子張摯哀嘆:吾不容於世矣!

    張釋之的遭遇其實還算好,至少比起馮唐來好的太多了。

    當年,馮唐年輕氣盛,在太宗面前瞎說大實話,說什麼『縱世有李牧,而陛下不能用之』,結果終生都被放在齊楚地方,一次回長安的機會不給。

    一直等到今上即位,馮唐才有機會重回長安。

    不過,那時,曾經年輕氣盛的銳意青年,已經是白發蒼蒼,垂垂老矣。

    滿腔的抱負和滿腹的詩書,從未得到施展的機會!

    被遺棄的例子,是如此的淒慘。

    所以,士大夫們都是恐懼萬分。

    生怕自己因為做錯事或者說錯話,而導致獲罪於上,殺頭也就算了。

    就怕被遺棄,被遺忘,隨便丟到一個犄角疙瘩,不給你認錯回頭的機會。

    那才是真的慘!

    如今,長孫殿下連這些落後、淘汰的文人也不拋棄,不放棄。

    還與他們同行,鼓勵他們,激勵他們!

    別說是那些士子了,就連其他人,也都是感同身受。

    無數人在心裡狂呼:「這就是吾等希冀的明主啊!」

    「能在這樣的明主之下做事,縱然粉身碎骨也是值得的!」

    於是,新豐的官僚們的士氣一下子就max了。

    就連那些已經被淘汰的士子和他們的家人,現在也是沒有任何怨言,更沒有任何不滿了。

    長孫殿下屈尊降貴,不棄大家。

    大家還有什麼好抱怨的呢?

    不得不說,其實知識分子,特別是現在的知識分子,還是很好收買和忽悠的。

    統治者只需要稍稍做個樣子,擺出一個虛心聽諫,禮賢下士的模樣,輕輕鬆鬆就能讓他們三呼萬歲,以為遇到了三代的明君,願意肝腦塗地的,一抓一大把。

    …………………………………………

    很快,幾乎整個新豐縣都知道了。

    長孫殿下和新來的縣尊張子重,鼓舞並鼓勵那些落後士子的事情。

    「這是仁君啊!」有很多宿老感慨著。

    許多人甚至想起了論語裡的一段話子貢問曰:孔文子何以謂之文也?子曰:禮賢下士,不恥下問,是以謂之文也!

    對於儒生們來說,這樣的事情,簡直就是再好不過的標準仁義之君的模板了。

    因而,當這個事情傳到長安時,無論是谷梁學派還是公羊學派,甚至是思孟學派,大部分人都是仰天長嘆,淚流滿面,說道:「國家有幸,國家有幸啊!」

    不過,在這其中還是有些區別的。

    像是公羊學派的名宿們,都是抹完眼淚就笑的嘴都歪了。

    誰不知道,如今奉命輔佐長孫的是張子重?

    那是自己人啊!

    雖然現在還沒有正式成為公羊學的士子。

    但人家的言行,哪一個不是標準的公羊之士?

    有著這樣的人輔佐長孫,長孫未來難道還會不重視公羊之說?

    於是,當下,公羊學派的名宿們就紛紛吩咐,讓下人們把自己珍藏了很久的美酒拿出來,今天一定要喝個痛快!

    谷梁學派之中,則是一片哀鴻遍野。

    長孫本來都已經傾向大家了。

    奈何出了個張子重!

    「這個張蚩尤!」就連遠在雍縣的江升聽聞了這個事情後,也是又笑又氣。

    江升明白,若再讓那個張蚩尤這麼囂張得意下去,谷梁學派未來堪憂啊!

    特別是,江升已經有所耳聞。

    最近,太學的董越已經在準備在明年當今天子登基御極四十七週年的那一日,將他和其他公羊學大佬重新整理和編纂後的《春秋二十八義》敬獻天子,作為賀禮。

    而,那本書裡的一些內容,現在也已經流傳出來了。

    江升看過之後,只覺得頭皮發麻,心驚膽顫。

    蓋因為,這一次公羊學派是真的有了屬於他們的經義!

    本來,谷梁學派就打不過他們,被碾壓的體無完膚。

    現在,這幫大老粗再有了經義在手,這遊戲怎麼玩?

    只是沉吟片刻,江升就明白,谷梁學派必須拿出真正的人才來與公羊學派競爭了。

    但他門下的門徒,這些年跟著他在儲君身邊是吃香喝辣,嘴炮功夫倒是練得爐火純青,但實際的能力,卻已經無限接近於零。

    沒有辦法,江升只好寫信去河間,求助於谷梁學派的盟友,儒家巨頭,毛詩派的博士毛萇。

    希望這位老大人能夠派遣他門下的得意門生來長安助谷梁一臂之力!

    之所以做出這個決定,是因為江升聽說,那個張蚩尤曾經想要拜這位毛先生為師,結果被殘忍拒絕。

    在江升想來,毛先生也應該不會想看到,自己曾經的棄徒,卻混的如此風光吧?

    當然,谷梁學派,也並不是真的沒人了。

    事實上,谷梁學派能發展至今,也不是全然靠嘴炮的。

    手裡面沒有幾個能打的大將,光憑嘴炮?

    谷梁怎麼可能有今天的聲勢?

    但問題再於,那幾位能打的大將,都不是他的門徒。

    這就尷尬了。

    若從關東叫來一個其他巨頭的弟子,打敗了那個張子重。

    這好處肯定落不到他這一繫手裡。

    甚至很可能,那個勝利者會將長孫連帶儲君,全部拐走。

    那他江升豈非就是給他人做嫁衣了?

    這種傻事,他才不會幹呢!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20 18:08
我要做門閥 第兩百五十六節 開源(1)

    延和元年夏六月辛未(二十二)。

    在越野負重測試後的第三日,新豐公考的面試程序正式開始。

    站在官衙正廳,張越低頭看著手裡頭的所有參與面試的士子的檔案資料。

    經過筆試、越野負重篩選後,能夠進入面試程序的人,依然有些多。

    足足有差不多六百人!

    而新豐縣實際需要補充的官吏,哪怕算上鄉亭的缺口,最多也不過一百人!

    縱然算上軍訓可能的淘汰人數,面試最多也只能要一百五十人左右。

    再多,以新豐的百姓可能就要承擔不起了。

    畢竟,漢室制度,地方官特別是基層官吏的俸祿,實際上是攤入芻稿稅和算賦裡的。

    換言之,地方官吏的俸祿是老百姓在負擔。

    雖然漢祿實際上低微的很。

    張越算過一筆賬,新豐官吏(不包括沒有編制的臨時工)平均月俸大約六百錢,新增一百個官吏,等於每月需要多支出六萬錢。

    平攤到新豐一萬一千戶百姓身上,他們每月需要增加至少五錢的負擔,一年下來就是六十錢!

    別小看這六十錢。

    當今天子當年下詔加征口賦,命令百姓從七歲開始就要繳納,一人一年二十錢,又加馬口錢三錢,合二十三錢。

    看上去似乎很輕微,但卻立刻就加快了百姓的破產速度。

    因為對於底層的農民來說,別說二十三錢,哪怕只是一錢的負擔增加,也可能迅速壓垮一個家庭,摧毀一個男人對於未來的全部計畫和期望。

    因為,在事實上來說,百姓在土地上的收入,根本就不足以讓其養家餬口。

    即使是一個擁有一百畝土地的自耕農階級,按照最理想的情況來算,也是如此。

    對於後世的人來說,可能這有些難以理解。

    但其實只要回想八九十年代的農村家庭,大抵就能知道緣故。

    縱然在那個時代,農民的主要收入來源,也不是土地,而是外出打零工和幫傭。

    土地產出的糧食,除了交稅、交公糧,剩下的就是自用,作為口糧。

    那時候,一個孩子一年學費最多兩百來塊,但卻依然有很多家庭在開學季到處借錢。

    連後世的農村都是如此。

    西元前的農民,沒有太多打零工的機會,幫傭的價錢也很低。

    在事實上來說,一個農民家庭,一年的大部分收入所得,都是妻子帶著兒女,辛苦養蠶織絲,割草伐薪所得的金錢。

    所以,在漢代婦女地位很高。

    至少高於任何一個封建王朝。

    漢室女性擁有財產的繼承權,並享有一定程度的婚姻自主權。

    著名的故事,文君夜奔,就很好的證明了這一點卓文君勇敢的為了愛情,與司馬相如私奔,然後兩人就幸福的在一起了……

    其父卓王孫,縱然家財萬貫,奴僕數千,也只能徒呼奈何。

    雖然這只是個例,但卻也說明了,在漢代女性的地位,其實很高。

    而且,社會階層越高,地位和權力越大。

    你像老劉家,就出了無數哪怕放在後世也堪稱女權領袖的公主們。

    但普通的農民家庭,養蠶織絲,種桑植麻,所得又有多少呢?

    最多不超過四千錢!

    這是張越和劉進在枌榆社和新豐鄉考察的時候,所得知的最高收入那個農民的妻子,養蠶織布之餘,還非常有計畫的養了雞鴨,還在家門口挖了個小池塘,養著魚蝦。

    就算他妻子如此的能幹,一年變賣絲帛、雞蛋鴨蛋、魚蝦所得,也就四千錢。

    正是因為有一個如此能幹的妻子,這戶人家的小日子,過的還算可以。

    但也就僅僅可以溫飽而已。

    若現在陡然增加每戶六十錢的負擔,張越懷疑,明年新豐的鄉亭,肯定要出現一大波破產的農民。

    所以,張越最近一直在想辦法,找藉口,打算將未來新豐官吏,包括斗食的胥吏們的俸祿,從商稅,特別是工商稅裡支出。

    藉著劉進當幌子,玩一個偷龍轉鳳。

    但終究現在這個計畫還沒有實行,且,哪怕實現了這個計畫,現在的新豐工商業的稅收收入,也承擔不起如此大的一個官僚系統的運轉。

    所以,這官吏的規模,必須限制。

    「當家難啊……」張越嘆了口氣,看著手裡的名單,心情有些惆悵。

    在目前來說,以當前新豐的財政收入和百姓負擔,顯然是養不起龐大的官僚體系的。

    但他的計畫,卻要求他必須擁有一個龐大的官僚系統來實施。

    「儘量想辦法開源吧!」張越托著腮幫子想著。

    暫時來說,他還不需要去為這些柴米油鹽醬醋茶發愁。

    因為,縣衙的官倉裡,現在存著足足三千金的財富。

    未來還將迎來一筆八千萬錢的巨款!

    在短時間來看,新豐的財政還是很寬裕的。

    足夠他大興土木,廣增官吏了。

    只是,坐吃山空,遲早要完。

    他必須要想辦法,搞一個賺錢的產業!

    微微閉上眼睛,腦子裡,能賺錢的法子,張越有無數。

    像什麼玻璃啊肥皂啊花露水啊甚至驅蚊的蚊香啊,拿出來都可以賺錢。

    但問題是沒有工匠,更沒有技術積累。

    想要從無到有,搞出這些產業,並盈利,沒有個三五年想都別想。

    而他現在就缺時間。

    「什麼東西來錢最快,又不需要什麼技術積累呢?」張越在心裡思慮著,大腦全力開動,檢索著回溯的所有關鍵字。

    忽然,一個詞語定格在腦海之中。

    然後,無數相關網頁、新聞報導以及歷史記述浮現。

    「就是你了!」張越笑了起來。

    他提起筆,在案几上的竹簡上寫下一個詞:大豆!

    然後,他就嘿嘿嘿的笑了起來。

    在這個西元前的技術荒漠時代,大豆的處境,無比的尷尬。

    首先,所有的豆類,包括綠豆、紅豆在內,都是如此。

    因為烹飪技術和其他相關技術的落伍,豆類的口感極差,而且容易脹肚子,引發便秘。

    人們對它們可謂是避之不及。

    哪怕淮南王劉安發明了豆腐,讓大豆終於得到了發展和利用。

    但,劉安是誰啊?

    當今天子欽定的逆賊!

    逆賊發明的豆腐,自然不會得到官府推廣。

    至於豆類的另外一種應用榨油。

    更是沒有人知道,更沒有人去嘗試。

    而油脂,既是日用品,也是消費品,更是奢侈商品。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20 18:09
我要做門閥 第兩百五十七節 開源(2)

    張越正傻笑著,冷不丁劉進帶著人走了進來,見了張越的模樣,問道:「愛卿有何喜事?」

    「發財的事情……」張越看著劉進笑的更開心了,本來他還想去找劉進,現在他自己上門來了,這卻是省了許多功夫,他悄咪咪的拉著劉進,走到一旁,低聲問道:「殿下可知,如今關中官倉有多少大豆儲備?」

    劉進茫然無知的搖搖頭。

    漢室官府收購大豆,由來已久。

    這是因為,自戰國以來,百姓會選擇在休耕的土地上種植大豆,以達到肥田的效果。

    這是勞動人民在無數次的實踐中摸索出來的經驗在地力枯竭的土地上,種植豆類,可以加快地力的恢復。

    於是,在北方每年都會有大量大豆產品出產。

    但,百姓一般又不吃豆子。

    所以,中央就以極低的價錢進行收購,然後將這些豆子拿來當飼料。

    豆類最大的用途也只是拿來當飼料。

    至於食用?

    除非饑荒時代,百姓別無選擇,不然沒有人會去吃豆子,給自己找不痛快。

    於是,漢室官倉裡常年囤積著大量的大豆。

    張越就曾在蘭台的檔案裡看到過,僅僅是在雒陽的敖倉,就起碼有一百萬石的大豆躺在官倉裡發霉。

    倉儲的官吏,也就是接到要調運大豆的命令的時候,才會將這些東西拖出去曬曬太陽。

    而在關中,大豆儲備更多!

    僅僅是在長安附近的細柳倉和籍田倉裡,就起碼有五六十萬石的大豆。

    「最少有一百萬石!」張越興奮的搓著手告訴劉進。

    「豆一石,官府平賈多少錢?」張越壓低聲音問道。

    劉進繼續搖頭,他也就是最近兩個月才開始關心市面上的主要糧食物價。

    至於大豆?一般市集根本都沒得賣!

    因為豆類基本是飼料的原料。

    張越卻是心裡有數,他稍稍加高了聲調:「一石不過二十五錢……」

    說到這裡,張越甚至忍不住舔了舔舌頭。

    漢制一石四鈞,一鈞三十斤,合一百二十斤,約合後世三十公斤。

    換而言之,每公斤大豆的價格,約為零點八錢。

    等於說,一公斤大豆只值最多三克純銅。(漢制一斤十六兩,一兩二十四銖,一枚五銖錢最多重4.5克,而鑄錢含有大量雜質……)

    還能有比這個更便宜的大豆價格了嗎?

    「臣想請殿下行文少府卿和大司農,看看能不能以優惠價格賣一批大豆給新豐……」張越搓著手道:「不多,先來個十萬石足矣!」

    跟國家機構打交道,最大的好處就在於,可以賒欠。

    十萬石大豆,其實也就最多兩百五十萬錢。

    張越當然拿得出這筆錢,但問題在於,既然可以賒欠,為何要給錢?

    大司農和少府卿,想必也不會在乎,這區區十萬石大豆。

    如此一來,等於原料投入的資本為零。

    剩下的就只需要拿個個十幾二十萬錢出來,請工匠造一個榨油工坊。

    再雇點工人就可以開工。

    榨油業沒什麼技術含量,後世有個紀錄片叫《舌尖上的中國》,其中某一集裡就出現過古老的榨油工坊的畫面。

    而豆油只要榨出來,就是流動的黃金。

    十萬石大豆,榨個萬石豆油,應該不是問題。

    現在市面上的油脂,最便宜的恐怕也要上千錢一石,稍微質量好點,一斤都能賣幾十錢。

    等於說,新豐官營產業,立刻就能得到一筆穩定的客觀收入。

    最起碼,拿來發官吏俸祿、福利綽綽有餘!

    劉進聽著,雖然不懂張越的目的,但還是點頭道:「孤等下就讓人行文去少府卿和大司農……」

    這也不是什麼大事,更非是什麼麻煩事情。

    「對了,張卿……」劉進忽然想了起來自己此來的目的,對張越問道:「卿怎麼不去面試那邊看看?」

    自從前日越野負重測試之後,劉進的名聲,在關中一炮打響。

    無數士大夫文人,紛紛歌頌。

    連他父親也派人從雍縣過來,表彰了他的行為,祖父大人更是下令賞賜了他絲帛一百匹,美人十個。

    大漢天子的意思很明顯了孫子呀,你快點給朕多生幾個曾孫吧!

    劉進嘗到了甜頭,當然十分關心和抓緊這公考面試的事情了。

    今天早上天還沒有亮,他就爬起來,在行宮裡走來走去了。

    面試一開始,他就蹲在了官衙裡,觀察著面試的情況。

    結果,他在那邊忙了半天,愕然發現,作為新豐的長官,張越卻宅在縣衙裡不知道在幹嘛。

    他這才跑來看看。

    卻沒有想到,張越在縣衙裡宅著傻笑。

    「臣就不必去了……」張越擺擺手,道:「所謂面試,其實就是臣讓下面的官吏,自己挑選自己的屬下的機會……」

    「嗯?」劉進點點頭,這個他倒是早就聽張越說過了。

    這次面試,挑選的官吏,基本上是給胡建、陳萬年和桑鈞,填補之前那些掛印而去的空位,順便稍微加強各機構的力量。

    這當然的要這三個人親自甄別和選擇。

    他們挑剩下的才會分流到下面的鄉亭,去給太學生們打下手。

    只是……

    「張卿就不需要選幾個人嗎?」劉進問道。

    「臣當然會去選……」張越笑了笑,道:「不過臣自問有一定的看人眼光,所以這倒不急……」

    只要面試結束,所有人被集合到一起軍訓,不出一天,張越就能將所有人的底細摸清楚,沒辦法空間的金手指就是這麼給力。

    可以讓他將所有人的名字、籍貫、愛好、性格和為人統統固化在腦子裡。

    隨心所欲,可以隨時調閱。

    張越甚至打算,在腦子裡建一個人事檔案館一類的事務。

    如此,就可以將全縣上下,所有官吏的信息和記錄,全部歸檔。

    就像後世的電腦一般,想看誰的信息,心念一動就能調閱。

    媽媽再也不用擔心我認錯了人,記錯了事情。

    劉進聞言卻是一楞,他想起來了,張越確實似乎有著如同鬼神一般的看人能力。

    到現在為止,他所選擇的所有官吏,全部都是人才!

    就連那個劉進曾經有些不屑的老油條陳萬年,現在也已經表現出了非凡的能力。

    新豐縣縣衙這些日子來能保持穩定,高效的運作,與陳萬年的手腕是分不開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20 18:09
我要做門閥 第兩百五十八節 天子來了(1)

    張越正和劉進說著話,忽然,胡建從外面急匆匆的跑進來,滿臉慌張的報告:「殿下、張侍中,剛剛得到報告,陛下御駕已從長安啟程,正往新豐而來……」

    「啊!」劉進聞言,神色一變。

    張越也是目瞪口呆,不明所以。

    這天子不是剛剛才從甘泉宮回京嗎?

    這天氣這麼熱,怎麼就從建章宮裡跑來新豐了?

    但,天子就是天子!

    他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特別是當今這位,興致一來,誰都攔不住!

    「馬上準備迎駕!」張越當即吩咐下去:「通知各鄉亭,打掃道路,沿途都要灑水……」

    「諾!」胡建立刻點頭領命。

    「那面試還要不要繼續?」劉進卻是問道。

    「繼續!」張越笑道:「恐怕陛下這次來,就是來看面試的……」

    在張越看來,這位陛下在這個時候來新豐,大約也就只有一個目的了。

    難不成,他是專門來看自己的不成?

    ………………………………………………

    此時此刻,長安城外的馳道上,大漢天子的攆車平穩的行走於其中。

    數百名羽林騎兵緊緊環繞著、簇擁著,這位至高無上的帝王。

    駙馬都尉金日磾,則親自為天子駕車。

    攆車之上,不時傳來銀鈴般的清脆笑聲。

    「父皇,奴奴是不是馬上就要見到張侍中了啊?」穿著一件漂亮的鵝黃色襦裙的小公主,輕輕的被天子抱在懷裡,把玩著自己父親的鬍鬚。

    「嗯!」天子微微點頭,道:「張侍中輔佐長孫,在新豐廣施仁政,士林皆頌,朕要過去親自表彰!」

    「好耶!好耶!」小公主不懂什麼國家大事,只是歡喜的拍著小手,笑著道:「奴奴可想吃張侍中做的餃子了!」

    「咳咳!」天子聽了,也是露出神往和懷念的神色。

    自從上次在甘泉宮吃過那一頓以後,他幾乎每天都在懷唸著那一頓的味道。

    那香濃的湯汁,那薄薄的粉皮,還有那輕輕一咬,滿嘴都是麥香的肉醬。

    更有那香脆可口,回味無窮的煎餅。

    可惜啊可惜,湯官令的廚子們,雖然學會了張子重的做法,但卻怎麼也做不出那樣的美味!

    更別提,那一頓飯之後,那天晚上的無盡爽感了!

    想到這裡,這位天子,這位曾經嘗遍了三山五嶽的君王,也忍不住吞嚥起口水來。

    他才不會告訴別人,自己來新豐,其實純粹只是想再吃一頓張子重做的餃子呢!

    ………………

    天子將要駕臨新豐的消息,立刻就像一顆核彈,引爆了全縣。

    輕騎立刻從新豐城出發,將命令傳遞給所有鄉亭,然後,全縣上下的老百姓和豪強士大夫全部動員起來。

    從枌榆社直到新豐城的二十多里道路,在不到兩個時辰的時間裡,就被各級鄉亭官吏組織的數千百姓打掃的乾乾淨淨。

    道路上還不停灑水,以保持路面濕潤,沒有灰塵。

    沒有辦法,天子出巡,不知道還好,知道了還不趕快清掃道路,保持衛生,那就一定是對天子心存不敬。

    想當年,義縱擔任內史,就是因為沒有修好天子去甘泉宮的道路,結果獲罪於天,最終被處死。

    各級官吏,顯然沒有一個想自己因此獲罪的。

    更別提,現在枌榆社和新豐鄉的鄉亭是貢禹和王吉在控制。

    相比官吏的緊張和嚴肅,百姓就很活躍,很興奮了。

    甚至,有驪鄉和臨渭鄉的農民,在聽說了消息後,立刻丟下手裡的農活,拖家帶口趕往新豐城。

    至於枌榆社和新豐鄉的百姓?

    幾乎就是人人彈冠相慶,個個歡呼雀躍。

    沒有辦法,當今天子,人送外號,大漢第一散財童子。

    所過之處,必有散財!

    這位陛下自即位以來,但凡正式出巡,還從未沒有不散財的記錄!

    想當年,他封禪泰山,一路走一路撒錢。

    僅僅是賞賜給沿途百姓的布帛就多達一百萬匹,黃金超過五萬金!

    還免除了很多郡縣當年田稅、徭役!

    據不完全統計,這位陛下在位四十餘年來,歷次出巡賞賜的金錢帛布和爵位加起來,價值起碼超過了國家五年的歲入。

    可以發動十場以上漠北決戰規模的國戰,可以再造三個建章宮。

    是故,在民間,官吏聽說天子來了,是嚇得兩股戰戰,瑟瑟發抖。

    但老百姓卻是跟中了五百萬一樣,人人奔走相告。

    恨不得這位陛下天天跑自己家來。

    沒辦法,散財童子呀,誰不喜歡!?

    此時此刻,整個新豐的老百姓,都是淚流滿面。

    天可見憐!

    四十多年了!

    總算輪到咱新豐了!

    就連豪強們,也是樂得眉開眼笑。

    這位陛下出巡所到之處,按照慣例,是要召見地方父老,詢問疾苦的。

    那父老是誰?

    還不是他們?

    換言之,可能有人有幸能夠得到面聖機會!

    這可是面聖的機會!

    哪怕只是見一面,說幾句話,都是莫大的榮譽!

    哪怕死了,進了棺材,神主牌上也能留下一個謚號的。

    見了祖宗,更是直的起腰桿:不肖子孫沒有給祖宗丟臉!俺給祖宗們增光添彩了!

    於是,在天子車駕,還沒有進入新豐境內之前,整個新豐的百姓就已經總動員起來。

    無分貴賤貧富,人人都是拖家帶口,伸長了脖子望向長安,等待著散財童子的到來。

    而在新豐城內,那些正在面試或者等候面試的人,聽說了此事後,也都和打了腎上腺素一樣,臉色漲紅,身體亢奮的有些發抖。

    當今天子,雖然可能有這樣,或者那樣的毛病和缺點。

    也幹過許多讓人失望的事情。

    然而在天下人心裡,特別是天下文人士大夫心中,他就是神,就是偶像!

    是他,帶領漢室,洗刷了過去六十年的恥辱,將匈奴人打得不得不躲進漠北。

    也是他,重新收拾了舊山河,讓分裂已久的中國,重新統一(收復三越,完成對舊秦疆土的大一統)。

    更是他,罷黷百家獨尊儒術,讓儒生成為了國家的執政和唯一正確的思想。

    特別是在年輕一代心裡,這位陛下簡直就是三王的化身,五帝的投影。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20 18:09
第兩百五十九節 天子來了(2)

    天子攆車一進入新豐境內,道路兩側,就傳來了震動天地的歡呼聲。

    「萬歲!」

    數不清的百姓,在道路兩側,向著天子攆車致敬、行禮。

    山崗上、田野中,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

    很多士大夫豪強,穿戴得整整齊齊,帶著全家老小,恭立道路兩側,低著頭,恭順無比。

    天子悄悄的掀開車簾,看著道路兩側的人群,再看著馳道上濕潤的路面,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新豐臣民心裡還是有朕的嘛……」這位陛下在心裡微微笑著,很是得意。

    皇帝就是這樣。

    有時候心比針細,一點點讓他覺得不滿意,他就會以為,你們這些渣渣覺得朕老了,不行了,所以就不管朕了。

    尤其是老皇帝,特別愛在這些地方較真。

    像漢太宗那樣,哪怕到死,也在惦記著農民,想著不給天下人添麻煩的帝王,兩千年封建王朝史,終究也只得三五人而已。

    當今這位,雖說心裡面也是有天下,有百姓的。

    但排序卻稍稍要靠後一點了。

    於他而言,自身才是第一位。

    其他所有事物都要延後。

    所以,自己爽才是真的爽,管你其他人去死!

    此刻,見著新豐臣民百姓的神情和道路上的情況,心裡面當然很滿意了。

    滿意了就要賞!

    長孫前段時間據說免了新豐的田稅三年?

    那朕就不能比長孫小氣了!

    微微沉吟片刻,這位陛下就下令,道:「朕巡新豐,父老嘉止,詩云:惠此中國,以綏四方!其除新豐今年口賦,無出今歲算賦,命少府濟內庫錢以代之!」

    此話一出,當即就有使者持著節旄,策馬奔馳而出,高聲宣告父老百姓:「陛下嘉大惠於新豐父老百姓,除今年口賦,無出算賦,命少府濟內庫錢以代之!」

    使者一邊奔跑,一邊大聲高喊。

    直到將嗓子都喊得嘶啞失聲,才換人。

    而所有百姓聞言,全部都是喜不自勝,紛紛跪地高呼:「陛下萬歲!陛下萬福!陛下萬壽無疆!」

    散財童子,真是名不虛傳啊!

    先是長孫免了三年田稅,現在天子親臨,連今年的口賦和算賦也免了!

    如此來說,新豐百姓唯一需要負擔的就只有芻稿稅了。

    這還只是這位陛下來新豐的恩賞,只要把他伺候舒服了,待聖駕還轉長安肯定還有賞賜。

    那時候,恐怕就是真金白銀了!

    這麼一想,幾乎所有人都是五體投地,感恩不已。

    這是老劉家屢試不爽的金彈攻勢。

    拿錢砸,總能砸出忠臣孝子。

    至於這些錢從那裡來?可能文景還要考慮一下,當今這位素來不管。

    對他來說,錢的問題,那是大司農、少府卿才需要去考慮的問題。

    他才不管呢!

    反正他也習慣了,伸手向大司農和少府卿要錢。

    數十年來,少府卿和大司農也從未讓他失望過。

    沒有錢?

    楊可就發動告緡了。

    沒有錢?

    桑弘羊就搞了個均輸平準。

    沒有錢?

    張湯就玩了白鹿皮幣。

    反正,天下這麼大,總有辦法能搞到錢的,對嗎?

    所以他從不擔心錢的問題。

    想當年,封禪泰山,幾十萬萬都花了出去,還怕新豐這點小錢?

    ……………………………………

    新豐城外,張越和劉進,身穿朝服,帶著官吏軍士,恭立於新豐城外十里的路口。

    遠方,震耳欲聾的萬歲聲此起彼伏。

    有使者來報:「殿下、侍中,陛下方才下詔,詔免了新豐今歲口賦和算賦……命少府卿出內庫錢以濟之……」

    在聽到此事的前半段的時候,張越的臉頰有些抽搐。

    口賦就是小孩子交的馬口錢和人頭稅,算賦就是成年人口的人頭稅。

    前者是二十三錢,後者是一百二十錢。

    這兩者共同構成了漢室地方政府最主要的財稅來源至於你說工商稅和緡錢?

    那是直接押解給大司農的收入,地方能截留三成,已經是大司農給面子了。

    而眾所周知,地方政府的權力和能做的事情的多少,是直接和地方的收入掛鉤的。

    沒有錢,別說封建王朝了。

    就是後世的歐米,沒錢破產停擺的地方機構還少嗎?

    連米帝都停擺了好幾次!

    好在,這位天子還是知道地方的難處,所以補了一句,從少府拿錢抵充這部分所得。

    這才讓張越臉色稍稍好看了一些。

    但心裡面其實還是很難受。

    天子免了算賦和口賦?這固然是好事。

    底層百姓多少能喘口氣,至少今年可以過個好年。

    但……

    問題是,其實今年的算賦和口賦,早他媽收過了。

    張越的前任們甚至把明年的算賦和口賦也收了……

    這不奇怪,在關東地區,有些郡縣,甚至把賦稅收到了三十年後……

    沒有辦法,地方財政困難,老爺們又要吃喝玩樂養小妾。

    還得做點面子工程,糊弄上級。

    不這麼幹,去哪裡找錢?

    所以,天子這麼一下令,張越就得幫著他圓過來。

    怎麼圓?

    當然是退錢了!

    跟徵收算賦、口賦時一樣,挨家挨戶的按照人丁退錢。

    「不過這或許還是一件好事……」張越在心裡想著:「可以藉著這個機會,進行一次人口普查!」

    上任前,張越就準備藉著今年收稅的機會,進行人口普查和土地清丈。

    結果上任後他才發現,土地清丈或許做得。

    但這人口普查,卻無從下手。

    前任們幫他把稅收到了明年,還特別溫馨的將錢花光了。

    搞得他沒有這個藉口畢竟,那些渣渣可以不要臉,他要啊!

    上任的時候,就已經說好了不教而誅是為虐!

    法律和制度一定會貫徹下去。

    不會朝三暮四。

    也就是說,清查人口得另外想辦法。

    如今,這位陛下這麼一玩,倒也算給自己解決麻煩了。

    無非是花點錢嘛,且這個錢還有少府卿買單。

    這樣一想,張越心裡就踏實下來了。

    而遠方的馳道上,天子的御駕,也在越來越近。

    一面面張牙舞爪的黑龍旗,從地平線上出現,隨之而來的是數百騎兵簇擁的天子攆車。

    張越見了,連忙和劉進一道,整理一下衣冠,然後就帶著官員們迎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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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