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我要做門閥 作者:要離刺荊軻 (連載中)

 
V123210 2017-10-4 13:33: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0 695865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3 14:57
我要做門閥 第兩百八十節論兵西域(1)

    李廣利將各部將都對劉進和張越介紹了一遍,然後便道:「此番臣與諸將特地來新豐求見殿下與侍中,乃是懇請殿下與侍中,支持臣與諸將提出來的『鞭不臣之車師』的戰略……」

    李廣利開門見山,目光灼灼的盯著劉進,說道:「車師者,乃故師餘孽也!」

    「元封三年,天子命將軍趙破奴、中郎將王恢,徵討樓蘭、故師,王恢軍破故師,得其王,將軍趙破奴斬首樓蘭王……故師既破,北逃匈奴,後復歸故地,分為車師、蒲類諸國……」李廣利害怕劉進和張越不知西域諸國的演變,於是介紹道:「樓蘭如今歸附漢室,質子長安,然車師王與龜茲之屬,卻聽從匈奴日逐王麾下僮僕都尉等指使,與漢為敵,屢辱漢使!」

    「今歲夏四月,車師王更兵逼樓蘭,欲劫掠忠漢之臣屬!彼輩為虎作倀,罪不可赦,故臣請殿下與侍中,為臣言之!」

    劉進聽著,卻忽 扭頭笑著看了看張越,心裡面嘆道:「張侍中所言竟與貳師將軍之言分毫不差!」

    劉進當然對西域沒有什麼瞭解。

    但前段時間,車師王兵逼樓蘭之事,傳的沸沸揚揚。

    現在又有李廣利回朝求戰,所以,他就與張越商議西域之事。

    張越自然將回溯的史料,做了些整理,然後就向劉進介紹了西域各國的情況。

    雖然說得很氾濫,但卻也幫劉進理清了脈絡,至少知道了西域主要國家的過去和現在。

    就如那車師,本是姑師逃亡匈奴的貴族在匈奴人扶持下建立起來的。

    當然,李廣利所言的,也有些是劉進初次聽說。

    於是,劉進不免好奇的問道:「將軍,可否為孤介紹一下那匈奴日逐王麾下的僮僕都尉……」

    日逐王,他已經從張越那裡得知,乃是匈奴失去河西、河套之後,在西域方向增設的一個大貴族名稱。

    素由匈奴單于的兄弟或者子侄擔任,主要負責西域事務。

    但這僮僕都尉,劉進卻是初次聽說。

    李廣利聞言,微微一楞,他沒有料到,這位長孫似乎對西域情況有所瞭解?

    這是什麼情況?

    要知道,如今天下熟悉西域事務的除了軍人,就剩下大鴻臚衙門裡的一些專門研究西域各國的官員了。

    而這些人一向深入簡出,是一群十足的書呆子。

    但他還是如實道:「回稟殿下,那僮僕都尉乃是匈奴單于命其日逐王設置於西域的官吏,其地位大約類比故匈奴大都尉或者大當戶之屬……」

    「為了逃避王師征伐,匈奴人將這僮僕都尉的屯兵點設置在西域的焉耆、危須、尉黎三國,僮僕者乃音譯,顧名思義乃匈奴奴西域諸國兵也……」

    「其部又號為『騎田』,乃匈奴役使西域各國民眾為之耕田為業……」

    「僮僕都尉約有四千左右的騎兵,若有戰事,可發奴兵約兩萬餘……」

    「臣在居延,嘗與各部將軍、校尉商議,會擊匈奴僮僕都尉之事,此番兵出車師,或可將僮僕都尉主力甚至日逐王主力,會殲於蒲昌海!」

    隨著李廣利的講述,劉進也好奇了起來,問道:「匈奴人還會屯田?」

    「當然!」李廣利笑著解釋道:「匈奴雖以遊牧為生,然自冠軍景恆侯封狼居胥山,匈奴失祁連、皋蘭、閼氏、河套 地,牧場大半被奪,再靠遊牧已經無以為生,於是在逆賊趙信、衛律的建議下,匈奴乃廣田西域之地,歲得麥粟百萬石,以實國用!」

    聽李廣利這麼一說,張越也想起來了,暴勝之送給自己的那個莊園裡的許多水利設施和佈置都很完善。

    這衛律恐怕還是一個善於種田之人。

    而且,他也回憶起來了,自己回溯的資料裡似乎有著漢與匈奴,在車師王國附近相互進行種田競賽的記錄。

    不過那是宣帝時期的事情了。

    如今看來,恐怕匈奴人早就已經學會了種田。

    雖然現在看來,還是奴隸制,驅使西域諸國種田。

    但將來在漢軍打壓下,匈奴人連自己也下地耕作了。

    這卻也是一個奇觀了!

    農耕民族打的遊牧民族不得不下地耕作!

    難怪後來呼韓邪單于要投降了,尼瑪,被人從遊牧民族活活打成了半遊牧半農耕民族。

    還不如乾脆投降了,當漢朝的小棉襖,既可以享受和平的紅利,又能得到漢朝的先進技術。

    劉進聽著李廣利的話,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過去他所接受的教育和認知裡,匈奴人一直就是逐水草而居的形象。

    這還是第一次聽說,匈奴人也開始學著屯田了。

    這讓他的腦子裡出現了一副特別有喜感的畫面未來某日,漢軍北伐,打過瀚海,兵臨狼居胥山,然後斥候回報:將軍,前方發現匈奴粟田一百萬畝!

    然後,將軍下令:全軍準備鐮刀,搶收粟米!

    匈奴方面也嚇了一跳,立刻下令:搶收粟米!

    於是,漢匈兩國大軍揮舞著鐮刀,埋首粟田,展開了粟米搶收競賽……

    雖然劉進知道,這個畫面不大可能出現。

    但……萬一呢?

    看著劉進和張越的神色,李廣利和他的部將都很振奮。

    因為,長孫殿下和這個張侍中能夠一直聽到現在,且對西域事務表達了非常熱情的態度,這說明大事可成!

    或許可以讓這位張侍中和長孫殿下站到大家這邊來。

    道理很簡單,錯非有心用事西域,這長孫殿下和張侍中何必如此好奇?

    就像過去的太子據,你和他講西域,人家屁股一抬就走了,留下你像個傻子一樣站在原地。

    只是……

    李廣利心裡面有著濃濃的不安。

    長孫和張子重如此用心西域之事,而且看樣子他們對西域並不陌生。

    這意味著,他們可能早就有準備對西域動手了。

    這對他來說,可不是什麼好消息。

    不過……

    這是將來才需要擔憂的問題。

    現在,李廣利只想著全力說服朝野,讓他的計畫成型!

    而且,他有自信,可以完成擊敗車師、龜茲,進而吸引匈奴僮僕都尉主力乃至日逐王主力南下的目標。

    而將軍的威權和地位,是靠戰功決定的!

    只要自己能一直勝利,那麼,一切威脅都將不復存在!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3 14:57
我要做門閥 第兩百八十一節論兵西域(2)

    李廣利暫時放下心裡的不安和忌憚,他微微恭身,對劉進道:「殿下可知,自天漢以來,匈奴日逐王就遣其僮僕都尉歸屠靡,城塞於焉耆之中,與漢相對峙… …「

    「彼輩以車師、莎車、蒲類諸國為屏障,屢侵樓蘭……」

    「而樓蘭位置極為重要,自姑師破滅,樓蘭國便近白龍堆,當西域道,控扼絲路咽喉!」

    「若樓蘭為匈奴所得,則不止絲路將斷絕,漢與烏孫、大宛的聯繫也要被隔斷!」

    「漢家西域之製,本始於博望侯鑿空西域後,廟堂所製『斷匈奴右臂』之策,後經陛下聖意修改,定為『以義屬之,重九譯,致殊俗,加威德於天下』也……」

    他正欲仔細的向張越和劉進介紹一番這個『以義屬之,重九譯,致殊俗,加威德於天下』的大漢西域攻略和製度。

    就聽著那個一直沉默不語的張侍中忽然開口問道:「敢問君候,如今樓蘭王身體如何?」

    李廣利聞言微微一楞,然後他看了看自己身後的一個軍官,對方見狀恭身出列答道:「回張侍中,以末將所知,樓蘭王安糜如今春秋六十,身體一直不是很好……」

    張越聽著,嘆了口氣,對李廣利道:「下官勸將軍,還是先別急著發動車師戰役,穩固樓蘭才是正道!」

    「嗯?」李廣利不解的看了看張越,眼中頗有些不屑。

    樓蘭王國,曾經一度很跳,跟著匈奴人興風作浪,殺害漢使,劫掠漢商。

    結果因為蹦躂的太歡樂,讓大漢天子震怒。

    於是,在元封三年,當今天子遣匈河將軍趙破奴掛帥,由中郎將王恢為副將,親帥漢軍精銳,突入樓蘭、姑師。

    此戰趙破奴出奇兵,率不到八百騎,直入樓蘭王都,攻破王宮,將當代樓蘭王斬殺。

    而在同時,副將王恢則統帥漢軍主力,正面擊破了姑師和匈奴的聯軍,滅亡姑師國。

    姑師滅亡後,其遺族跟著匈奴人北遷,在幕北待了幾年,才敢返回故地。

    不過姑師王國王族的嫡系,都已經被王恢殺了個乾乾淨淨,於是,那幾個倖存的姑師王族就紛紛自立,成為了現在的車師、莎車、蒲類前國,蒲類後國等大小不一的王國。

    而樓蘭人就沒有這麼好運了。

    漢軍大兵臨國,跑又跑不掉,其國內那些曾經跟著匈奴人跳的很歡樂的傢伙,統統被殺。

    然後呢,趙破奴就扶持了一個親漢的貴族為樓蘭王,就率軍班師回朝了。

    可惜,等漢軍一走,匈奴人就捲土重來,糾結樓蘭國內的貴族,殺了趙破奴所立的國王,扶持起了一個舊樓蘭王送去匈奴當質子的王子。

    不過,趙破奴殺的確實挺狠的。

    所以,雖然這個樓蘭王是靠著匈奴兵才登上王位的。

    但卻也不敢再像從前那樣跟著匈奴人瞎胡鬧了。

    於是,這位國王陛下想出了一個小國統治者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騎牆。

    他將他有資格繼承王位的兩個兒子,分別送到匈奴的單于庭和漢室的長安。

    每年也都向匈奴和長安納貢。

    還別說,還真讓他在夾縫裡闖出一條生路。

    更因為彼時姑師滅亡,在西域的蒲昌海和白龍堆地區留下一個巨大的真空。

    樓蘭人因禍得福,趁機吞併白龍堆,成為了絲路上最重要的中轉樞紐。

    靠著絲綢之路帶來的財富與人流,樓蘭人的小日子倒也過的挺不錯的。

    而且,在當時漢匈兩國的高層都忌憚萬一把樓蘭人逼急了,對方徹底倒向自己的敵人。

    所以,對於樓蘭的騎牆做法,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以至於從元封四年到太初三年的這幾年時間裡,樓蘭人的小日子過的別提多幸福了。

    漢匈都紛紛拉攏,糖衣炮彈一個接一個的砸過來。

    又佔著絲路貿易的好處,數錢數到手筋疼。

    樓蘭人於是再次膨脹了起來,自以為漢匈都不敢得罪自己,行事也就越來越大膽。

    然後,就一頭撞到了遠徵大宛的他手裡。

    想到這裡,李廣利就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此事乃是他人生的得意之作之一。

    太初三年,正當他兵圍貴山城時,聽說了樓蘭人在匈奴人指使下,讓人打扮成馬匪盜賊,偷襲和騷擾漢軍的輜重。

    更關鍵的是還被抓了現行。

    一個名叫任文的漢軍軍正(軍法官),率領一個司馬部的騎兵,駐屯在玉門關,作為掩護。

    他抓到了那些樓蘭人偽裝的馬匪。

    這下子人贓並獲。

    李廣利毫不客氣的在大宛戰爭勝利後的回師途中順手帶兵去了一趟樓蘭。

    然後就把那位樓蘭王逮到了長安,獻俘北闕,問罪於天子階前。

    不過,這個樓蘭王倒是特別機靈,到了長安便哭著向天子說:「小國在大國間,不兩屬無以自安

    ……」

    天子憐憫他的難處,也喜歡這個說實話的夷狄君主,就把他放了回去,繼續去做他的樓蘭王。

    從此,這個樓蘭王就成為了漢家在西域豢養的最忠誠的走狗。

    指哪打哪,讓咬誰就咬誰。

    歷次漢家用兵西域,都會發樓蘭兵。

    因為樓蘭距離漢玉門關太近,漢家可以隨時救援樓蘭,所以匈奴人對於樓蘭人也沒轍了。

    只能是教唆著車師人去與樓蘭人混合雙打。

    於是,自天漢至今,西域的漢匈爭霸變成了代理人戰爭。

    今天,漢家支持的樓蘭軍隊破了一個車師部落,明天,匈奴人支持的車師軍隊打進了樓蘭境內,一頓燒殺搶掠。

    有些時候,當某方被打的太狠了的時候,可能會有漢軍騎兵或者匈奴騎兵假扮成樓蘭或者車師人過去拉偏架。

    如此十餘年糾葛下來,樓蘭漸漸成為了漢室在西域的基地和基石。

    通過樓蘭,漢與大宛、烏孫等國,有了穩定和直接聯繫。

    漢使和漢商也獲得一個安全可靠和穩定的中轉站。

    為了扶助和支持樓蘭,李廣利甚至直接在玉門關一帶設置了三個校尉部。

    其中有一個就叫樓蘭校尉,專門對口樓蘭。

    還多次將樓蘭的貴族和軍官組織起來,到居延、酒泉、張掖訓練,甚至組織他們來長安旅遊。

    是故,在李廣利看來,這樓蘭王國早就已經是漢家的囊中之物。

    煮熟的鴨子還能飛了不成?

    況且,在玉門關外駐紮的那幾個校尉部,也不是吃素的。

    張越看著李廣利的神色,也是幽幽一嘆。

    現在的漢室對樓蘭的控制當然很嚴格,甚至可以說很強大。

    張越回溯的史料裡,甚至有記載,在這一個時間點上,樓蘭人可謂是賣腎賣肝支持漢室的西域戰略。

    為此,樓蘭人甚至專門設置了一個名為『擊車師都尉』的貴族來負責指揮軍隊去攻打車師。

    可是,很快,一切就都將改變。

    因為……

    「君候可知……樓蘭質子在漢已經因為犯法太多而被廷尉下蠶室了……」張越嘆著氣道:「若樓蘭老王病故,樓蘭局勢立刻就要天翻地覆!」

    「啊……」李廣利聞言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張越也不想相信這個事情。

    但奈何,無論是他回溯的史料還是蘭台的檔案和大鴻臚的報告都證明了這個事情千真萬確樓蘭王國在長安的為質的王子,被廷尉卿切掉了小勾勾,變成了太監……

    說好的外交無小事呢?

    講好的友邦驚詫呢?

    但這似乎也不能怪廷尉卿,因為在漢家,廷尉執法素來講的就是『刑無等級』。

    意思就是刑罰面前人人平等。

    皇子犯法,該打屁股還是要打屁股!

    甚至在某些條件下,地位越高的人犯法的懲罰越大。

    雖然這些年來,隨著五銖錢大神的衝擊,這個規矩漸漸有些變成了『五銖錢面前人人平等』。

    只要你有錢,別說小勾勾了,砍頭的死刑也可以免掉。

    但……你不能一錯再錯,更不能執迷不悟。

    五銖錢大神雖然威武霸氣,擁有不可阻擋的力量,但,倘若你再三犯法,這就是挑釁律法,錢再多也買不了你的命!

    而這位樓蘭王子偏偏屬於那種朽木不可雕也的頑固分子。

    講道理,只是切掉小勾勾,還真是廷尉看在對方身份特殊的份上手下留情,高抬貴手。

    不然,以這位王子殿下犯下的事情來看,腰斬都是輕的。

    畢竟,這位王子犯得可是'通x''淫亂'的死罪!

    而且不是一兩次,被廷尉卿警告更是多達七八次了。

    所以,他的小勾勾早在幾年前就被切掉了。

    講道理,這個事情其實還是大漢帝國沒有學會帝國主義的那些套路。

    不然的話也不會這麼被動。

    李廣利卻是渾身上下都出了一身冷汗。

    他非常清楚,樓蘭王國對於大漢帝國西域戰略版圖的重要性!

    一旦樓蘭倒向匈奴,那麼,漢室就將失去了一條忠誠的走狗。

    更麻煩的是絲路可能會再次被掐斷,漢與烏孫和大宛的聯繫也會中斷!

    要知道,樓蘭王可不止有一個兒子。

    他還有一個兒子在匈奴為質。

    以漢室對樓蘭的控制,講道理若老王駕崩,是肯定會優先迎立在漢為質的王子的。

    但問題就在這裡了!

    若這個張子重沒有說謊,那麼,現在在漢室手裡的質子,根本就不能繼承王位連小勾勾都沒有的人當國王?哪怕樓蘭人不反對,漢室也不會同意!

    因為這會顛倒綱常,敗壞人倫!

    對於中國天子來說,對於中國士大夫而言,這是萬萬不能接受的!

    恐怕便是讓一個親匈奴的樓蘭王即位,都比送一個太監回去要好一萬倍!

    況且,切掉這個王子小勾勾的可是漢室!

    連小勾勾都被切掉,這個王子會親漢嗎?

    用屁股想都知道,人家必定會變成一個瘋狂的歇斯底里的反漢賤種!

    就像現在的車師、莎車以及危須等國一般,不用血與火清洗,就不可能矯正過來。

    不過,在聽張越說了那樓蘭王子的所作所為後,李廣利也只能沉聲嘆道:「自作孽不可活,廷尉卿處置的對,若換了吾也會如此判決!」

    對於漢家貴族和士大夫來說,在通常情況下,他們都會主動維護漢律。

    因為,維護漢律就是維護他們本身。

    況且……

    區區一個蠻夷王子,屬國質子,在漢人眼裡的地位大約也就比一般的布衣百姓高那麼一丟丟。

    總不能說,連列侯諸侯王犯法,也要受罰,夷狄犯法卻可以網開一面了吧?

    那不是打整個國家的臉?

    更是對先賢和先王的褻瀆和侮辱!

    這種事情只要出現一次,公羊學派、穀梁學派和思孟學派等主流學派的人恐怕都要抬著孔子和孟子還有周公的神主牌去哭廟了!

    這個人,他們丟不起!

    也不敢丟!

    特別是公羊學派的那些血氣方剛一言不合就喊著'春秋之誅'的少壯派,說不定會拔劍而起,用自己的血去維護綱紀法度了。

    劉進聽著也是嚴肅的點頭贊同:「商君說:所謂壹刑者,刑無等級,漢家歷代先帝製法之要皆以此為本,皇祖父加以春秋大義相合,於是嚴肅法紀,使民免於水火之災!」

    在蘭台經過了那三位持書御史的教育和洗禮後,劉進現在在法律態度上介於法家和黃老學派之間,差不多接近了歷代漢天子的法律意識形態法律既然制定,那就應該被執行。

    不能朝令夕改,更不能因為個人的意願而臨時變更法律。

    太宗尚且要為先帝向張釋之脫帽謝罪,其他人何德何能,敢說自己比太宗皇帝還英明?比先帝還尊貴?

    「殿下所言極是!」李廣利頗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劉進。

    但他現在已經沒有功夫來思考劉進改變的地方了。

    因為,他知道,現在他遇到一個大麻煩了!

    作為漢家現在在西域最穩固的屬國、最順從的僕從國,同時更是漢室西域戰略基石和前進基地的樓蘭王國馬上就要迎來大變!

    一個在匈奴長大,被匈奴人教育,甚至可能已經娶了匈奴妻子的樓蘭王子很可能會在匈奴人的護送下回國。

    偏偏,漢室手裡抓著的那枚棋子,卻已經被自己玩壞了。

    樓蘭王國與大漢帝國的關係,立刻就要迎來天翻地覆的轉變。

    他不得不早作打算!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3 14:57
我要做門閥 第兩百八十二節張郎妙計安西域(1)

    「麻煩大了!」

    「西域從此多事矣!」

    席間將校們紛紛交頭接耳,被樓蘭王子被廷尉切掉小勾勾的事情震驚的有些說不出話。

    「要不,乾脆就趁這個機會,併吞樓蘭,立為樓蘭郡!」素來態度比較激進的王申生當即就跳起來建議。

    對一部分大漢軍官來說,別說樓蘭了,連大宛這個藩屬國他們也想乾脆滅了得了。

    反正這些渣渣,哪怕嘴上說的再恭順,其實心裡面也是有著自己的小九九。

    譬如樓蘭王國這些年來,也沒有少和匈奴人眉來眼去。

    他們雖然也出兵協助漢軍在西域的行動,但遇到匈奴人就縮了。

    而且,很多人都知道,樓蘭人一直在同時向漢匈納貢。

    只是因為現在漢室強大,所以納貢次數多一些而已。

    對於這支三心二意,還要隨時防備他們反水的渣渣,早就有人打過算盤,乾脆滅亡,在當地建立郡縣得了。

    「不可……」一直作為李廣利軍師存在的李哆輕輕搖頭道:「若漢室併吞樓蘭,恐怕會讓西域諸國兔死狐悲,全部倒戈匈奴……」

    「更可能傷害漢與烏孫的感情… …」

    匈奴諸國之中,最強大的就是烏孫了!

    烏孫人控弦幾近十萬,戰鬥力也很不錯,素來是西域的霸主。

    靠著最近三十餘年的交流和對烏孫的滲透,漢室漸漸和烏孫國內的反匈奴派系達成了一致,初步建立了盟友關係。

    當初,遠征大宛時,烏孫就派了兩千騎兵過來盡了一下盟友義務雖然沒有直接參戰,但烏孫騎兵的出現,卻震懾了康居人,使得本來要救援大宛的康居軍隊不敢越界,坐視漢軍在大宛國內攻城略地。

    目前來說,漢與烏孫的關係發展迅猛。

    特別是太初四年,解憂公主嫁到烏孫,延續了漢與烏孫的聯姻後。

    這位楚王的孫女,以其美貌與才智,在烏孫國中輾轉騰挪,為漢與烏孫兩國的迅速接近做出了巨大貢獻!

    特別是在烏孫新昆莫號稱肥王的翁歸靡即位後,因為對解憂公主的喜愛,以至於愛屋及烏,喜歡上了漢室的詩書音樂和禮儀。

    烏孫與漢之間的立場分歧迅速消弭。

    而相互的立場卻無比接近。

    於是,從細君公主開始,直到解憂公主,自元封六年開始實施的挖匈奴牆腳計畫,在兩位大漢帝姬的接力下現在已經無限接近成功了。

    尤其是解憂公主!

    她與烏孫昆莫生了三個兒子,具備了未來即位的可能!

    從這個角度來說,漢室現在在西域戰略,是絕對不允許任何可能破壞漢與烏孫聯盟的事情發生的。

    王申生的主意,顯然一定會破壞此事!

    烏孫人又不傻,看到樓蘭被吞併,烏孫人難道不會去想'萬一未來漢朝在我身上故技重施怎麼辦?'。

    且漢室貿然併吞一個沒有顯露反態的屬國,於情於理於法都不可接受!

    正所謂不教而誅是為虐。

    堂堂大漢,煌煌中國,豈能做這種事情?

    諸夏民族和中國天子也不屑於去做這種事情!

    因為這是砸自己招牌,失信於天下的事情。

    再大的利益,也驅動不了天子同意這樣做。

    與之相比,恐怕天子寧肯先承受失去樓蘭,絲路斷絕的苦果,再發兵征討,扶持一個新國王。

    ……………………

    聽著部下們的討論,李廣利心裡面也是焦急萬分。

    倘若樓蘭老王真的在這個節骨眼上去世。

    那他的全部計畫與籌劃統統要落空!

    甚至,很可能一切都要逆反了!

    別說征討車師了,漢家能保住樓蘭不倒戈就已經是成功了!

    這讓他萬分難受!

    自餘吾水之戰受挫,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找個軟柿子捏捏,順便給部下撈些軍功和好處。

    籌劃數年,甚至在蒲昌海地區,收買了大量車師貴族充當內應和帶路黨。

    本以為能愉快的收割一波人頭,順便重挫乃至於摧毀匈奴在東西域地區的統治和力量。

    哪成想,原本完美的計畫,卻因為樓蘭王王位的變遷而毀於一旦。

    更難受的是若果真如此,那麼漢室在西域方向的力量就會變得危險和空虛。

    漢軍可能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來維繫在樓蘭的地位,穩固在樓蘭的存在。

    別說去找車師麻煩了。

    到時候,怕是匈奴人要跑來樓蘭挖牆腳了!

    只要想到,自己養了十多年的小棉襖可能要被人ntr,頭上可能綠油油,李廣利就握緊了拳頭!

    「樓蘭決不能有變!」李廣利幾乎是咬著牙齒,吐出這句話。

    若被匈奴ntr了樓蘭,作為大漢帝國地位最高的將軍和西域、漠北方向的負責人。

    李廣利知道,自己可能會成為天下的笑柄。

    那些笑話和鄙夷他的人,指不定在背後會編排出什麼來呢?

    當初,他初徵大宛遇挫,被迫退回敦煌,長安城的儒生和一些貴族就在私底下說什麼'貳師將軍不過中人之姿,都尉之才,奈何陛下拔苗助長……'這種話。

    搞得他哪怕後來得勝歸來,在民間輿論眼裡,也是一個花架子。

    更誇張的是有些傢伙還在私底下造謠說:貳師將軍兩徵大宛,前後出塞十餘萬人,歸入玉門關者不足萬人這種話出來。

    這些渣渣造謠造的天下人都以為他在大宛虐待士兵,致使漢軍十不存一。

    這不胡扯嗎?

    兩徵大宛,固然出塞十餘萬。

    但真正的主力是六萬步騎,其他人都是輔兵和民夫。

    而且,說他虐待士兵,這就更是無稽之談了!

    他為了拉攏軍心,可謂費勁了腦筋!

    為了讓士兵們吃好穿好,他直接和天子打報告,強行從太僕和少府衙門弄去了十萬頭牛供給軍需!

    還將在大宛繳獲的戰利品,統統分給士兵。

    自己就拿了一把寶劍。

    結果,坊間輿論造謠說他虐待士兵,導致死傷慘重,出塞十餘萬,回到玉門關的只有一萬多人。

    這簡直就是斷章取義。

    確實,跟他回到玉門關的部隊只有一萬多。

    但那是先頭部隊好不好!

    而且,他光是上報給朝堂的立功軍官名單就多達一千五百人。

    換言之,若真的只剩下一萬多人歸塞,那這一千五百名功臣哪裡冒出來的?

    就更不用說,倘若真的損失如此慘重。

    即使天子能饒他,漢軍各部能饒他?那些失去了親人的貴族和地主們能饒他?

    一次損失十萬兵力!?

    而且還都是青壯!

    真若如此,整個居延和酒泉的邊塞軍隊恐怕都要無人了。

    難道現在在居延、酒泉和敦煌的漢軍士兵,都是亡靈不成?

    但李廣利也沒有辦法。

    首先他是統兵大將,長期在外。

    十幾萬大軍的衣食住行都要他管,他甚至還得管西域各國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沒有功夫在長安和人打嘴炮。

    其次,他也不能辯駁。

    原因還是因為他手腕重兵,天子能放心他,他自己也不放心啊!

    當年蕭何都要自污,他現在這個壞名聲,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對他也是保護。

    所以他也就聽之任之了。

    不過,他內心深處又是一個很敏感,極有自尊的人。

    每次回長安,聽到那些閒言細語,他都恨不得提刀砍人。

    若再被人栽一個無能、坐視樓蘭傾覆,敗壞國家大局的罪名在頭上,這三人成虎他就真的百口莫辯了!

    一念至此,李廣利就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回長安,馬上去面見天子,請求立刻返回居延來處置樓蘭之事了。

    可是……

    這樓蘭的問題,似乎是一個死結。

    怎麼解決呢?

    李廣利一時間也沒有轍。

    忽然,李廣利聽到那位張侍中說道:「君候,下官有一個愚見,或能解樓蘭困局……」

    李廣利立刻抬起頭,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長身拜道:「願請侍中賜教!」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3 14:58
第兩百八十三節 張郎妙計安西域(2)

    其實,要不是李廣利來訪,談起西域的事情,說到樓蘭,張越幾乎都忘記了,就在今年,漢與匈奴在西域的爭奪戰將發生驚天逆轉!

    因為漢室切掉了在長安為質的樓蘭王子的小勾勾,直接導致匈奴人如願以償,將自己培養的樓蘭王子送回樓蘭,扶持上位。

    漢匈在西域的力量對比和格局立刻發生劇變。

    雖然那位新王即位後,依舊採用舊的『兩屬』政策,分別向漢與匈奴稱臣。

    但是,他拒絕了按照傳統和慣例,向長安送質子。

    這一舉動,幾乎等同於後世的霓虹派人告訴米帝爸爸:囡囡不想給爸比暖床了……

    可當時,長安巫蠱之禍已起,帝國無力西顧,只能聽之任之。

    等到征和三年後,李廣利兵敗郅居水。

    漢軍最大也是最精銳的野戰軍團覆滅。

    樓蘭人徹底撕破了臉皮,全面倒向匈奴。

    甚至開始再次遮蔽絲路,襲殺漢使不僅如此,樓蘭人甚至連大宛和烏孫派去長安的使團也予以阻殺。

    這直接導致了,本來已經受漢控制的大宛王國從此脫離了漢室的箝制。

    大宛國內的親漢派在隨後十餘年遭到清洗,但他們卻無法向長安傳遞求援信號,更無法得到中國援救。

    這一局面持續了大約十餘年,直至一個英雄橫空出世!

    在聶政刺俠累之後三百餘年,白虹再次貫日;在荊軻刺秦王之後一百五十年,利劍再次出鞘!

    漢元鳳四年,傅介子刺樓蘭王於宴席之中。

    諸夏民族的史書上再添一位刺王殺賊,撥亂反正的大刺客大英雄!

    從此,名為樓蘭的國家徹底成為了漢臣。

    並在次年更名鄯善。

    在傅介子之後百年,東漢班超再次讓人們見識到了諸夏大丈夫的英武與果決。

    班定遠於鄯善火燒匈奴使館,次而在于闐國當著于闐人的面,把親匈奴派系殺的乾乾淨淨。

    自班定遠後,再無如此英雄人物。

    張越每每讀史,常常嘆息於此。

    直到他穿越至此世才明白了為何如此?

    因為,漢室尤其是西漢士大夫之中風行的公羊思潮,主導他們的行為。

    對漢室士大夫而言,國恥等於己恥。

    若國恥不復,則自己要蒙春秋之誅,為萬世鞭笞,甚至不可以入宗祀,死了也要以發覆面,無顏見祖宗先賢於九泉之下。

    正是在這種強烈而明顯的羞恥心的驅使下傅介子可以冒奇險,刺王殺賊,常惠能為了一個十三年前被龜茲人殺死的漢校尉,而不顧宣帝的反對,毅然矯詔,發車師、樓蘭、烏孫兵,圍困龜茲國,逼迫龜茲人交出殺人凶手,並謝罪道歉;班定遠只帶三十多人就能縱橫開闔,為東漢王朝重新在西域建立起霸權。

    後世的儒生說什麼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又嚷嚷著什麼『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但他們卻連給漢儒提鞋的資格也沒有!

    因為,他們已經丟掉了儒生最根本也是最重要的精神羞恥心!

    國仇家恨都可以不管,還能指望他們的脊樑骨直起來嗎?

    感慨著這些事情,張越就對李廣利道:「下官有兩個愚見,願請君候與諸位將軍斧正……」

    「其一曰:李代桃僵……」張越笑著道:「今樓蘭老王將死,而其質於漢之子已明顯不能奉樓蘭宗廟,為免樓蘭國祚斷絕,吾漢家或許可以擇一與其質子面貌年紀相仿者遣送回國,繼承樓蘭王位……」

    在後世的電視劇裡,不就有著許多類似橋段嗎?

    一個農家子,因為和某某名門望族的男子長的像,就被選為對方的替身,然後上演無數悲喜劇。

    李廣利聽著,卻是審思起來。

    初初一聽,他就覺得似乎可行!

    只是……

    這個計畫很難說服朝野,尤其是當今天子。

    且,一旦敗露……咳咳,敗露了也沒什麼……在事實上來說,以現在漢家對樓蘭王國的控制程度和影響力,便是樓蘭群臣都知道了他們的大王不是先王真正的骨血,他們也會裝聾作啞。

    甚至說不定,還會歡欣鼓舞呢!

    但,就是很難說服天子啊。

    當今天子,或者任何一個諸夏君王,恐怕都很難接受一個這樣的方案。

    因為……

    今天漢家可以這樣對待樓蘭,萬一以後有賊子有樣學樣,用到老劉家身上如何是好?

    就聽著那位侍中官接著說道:「其二,則為……請天子詔遣一位漢家重臣為樓蘭王太傅,教導、督促新王,務必忠於天子……」

    此話一出,不止是李廣利,劉進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這個主意好!」李廣利立刻笑起來,諸將的心情更是立刻開朗起來。

    樓蘭王國對於漢室,對於西域,對於絲路的重要性可謂毋庸置疑。

    若有可能,漢室是決不允許樓蘭王國脫離自己的掌握的。

    因為樓蘭一失,不止可能影響整個漢室的西域政策和對西域各勢力的影響,更可怕的是,樓蘭倘若倒戈,那麼輪台城就岌岌可危了!

    輪台與渠犁的屯田,可是漢家在西域的立足之本。

    更是漢室將來一統天下的關鍵依憑。

    若能遣一位大臣,持節為樓蘭王太傅,駐謁樓蘭國內,統一指揮和協調樓蘭的親漢派,並鎮壓反漢派。

    那麼就算匈奴人再牛逼,也休想ntr了他李廣利了!

    更關鍵的是,這樣做無論是誰也挑不了錯。

    漢天子派遣一位自己的重臣來教育和教導自己的藩臣,作為藩臣還不趕快叩謝天恩,感激淋涕,上表答謝天子,難道還敢拒絕不成?

    而對於天下,尤其是輿論而言,這更是教化之功,乃是大漢天子仁德澤被四海,恩及鳥獸的大仁政、大善政。

    應該讚美歌頌一萬年!

    只是……

    派誰去呢?

    這卻是一個問題了。

    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

    李廣利現在心裡癢癢得很,只想趕快飛回長安,去向天子獻上這個策略,以此穩固樓蘭,順便奠定好他的車師攻略的基礎。

    李廣利抬起頭深深的認真的再次看了眼張越。

    「此子的武功暫且未知,但單就這份韜略和機智與狠辣,恐怕未來就足以成為吾最強有力的對手了!」他在心裡感慨著嘆道。

    但那是以後的事情了。

    且現在因為這個事情,他還欠上了對方的一個人情。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5 23:42
我要做門閥 第兩百八十四節強大的隴右李氏

    「侍中奇謀妙策,令本將茅塞頓開!」李廣利撫掌稱讚,向張越恭身致謝。

    其他漢將也都輕鬆了起來。

    只要能夠保障樓蘭的穩固,那麼漢軍就始終能控制白龍堆這一進出西域的咽喉要道,並具備了隨時向蒲昌海進軍的能力。

    張越看著卻是輕輕一嘆,頗為惋惜。

    事實上,最好的選擇,其實還是他提出的第一個計畫李代桃僵。

    用一個漢人去換了樓蘭的根,然後再花個十幾二十年,在樓蘭當地騰籠換鳥,將原本土著的樓蘭人口減少,變成少數,讓漢室移民佔據大多數。

    如此,漢家就可以永控此地了。

    可惜啊……

    此事卻與大漢帝國的核心價值觀背道而馳,根本無法說服天子和天下人。

    「不過未來,我或許可以在這個方案的基礎上,對樓蘭人繼續執行騰籠換鳥策略……」張越在心裡想著。

    樓蘭王國所處的地區,大約是在後世羅布泊的東面,當此之世,此地還不是後世的那個沙漠化嚴重,寸草不生的戈壁灘。

    如今,蒲昌海(羅布泊)的面積正值其有史以來最大的巔峰。

    蜿蜒的孔雀河,沿著樓蘭王國,流向整個西域。

    兩漢都曾在樓蘭境內大規模屯田,當地的農業生產產出,並不弱於居延、張掖。

    發達的農牧業,使得樓蘭成為了西域地區遠近聞名的富庶之地。

    只要開發得當,此地未嘗就不能成為一個產糧區!

    更別提張越還有著大殺器空間,未來或許可以變草原為沃土,將這一地區變成塞外關中。

    就聽到李廣利拜道:「若樓蘭之事得到解決,殿下與侍中可願為末將遊說朝野,支持對車師的懲戒?」

    劉進聞言,看向張越,有些猶豫。

    直接站出來給李廣利站台?支持對車師的懲戒戰爭計畫?

    這對劉進來說,是一個艱難的抉擇。

    懲戒車師應不應該?

    對現在的劉進來說,這個事情幾乎不需要思考就能給出答案:應該!

    但問題是……

    國家財政和人民能承受得起一次如此規模的大戰嗎?

    天漢四年的餘吾水戰役才剛剛結束不過五年啊!(抱歉前文把天漢和太始的順序顛倒了,這裡予以更正,餘吾水戰役應該是發生在延和元年之前五年的天漢四年,而天漢後是太始)

    張越看著劉進的神色,立刻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輕身出列答道:「君候,殿下和下官對於車師等反漢賤種,自是深惡痛絕,更萬分同意君候及諸位將軍士大夫要求懲戒車師的請求……」

    「春秋之義,臣不討賊不書葬,車師之屬,助紂為虐,凡漢臣民,士人丈夫,無不義憤填膺,恨不得碎其屍骨,食其血肉……」

    「但是……如今國事艱難,民生困苦,望君候和諸位將軍三思之……」

    「大軍調動,靡費良多,而當務之急,下官和殿下都以為,當是『廣開田,多儲糧,休養生息,恢復國力』……」張越欠身拜道:「至於討伐不臣,懲戒賊子,可以押後數年……」

    「襄公復九世之仇,春秋大之,君子復仇又何必急於一時?」

    李廣利聽著卻是臉頰都在抽搐,有些難受。

    徵討車師,懲戒這些匈奴的走狗和鷹犬,這是李廣利在餘吾水之戰後這幾年冥思苦想,日日思索想出來的大戰略!

    在事實上,車師戰役只是一個引子,一個開頭!

    李廣利真正圖謀的是開戰後徹底滅亡車師,並在車師王國的故土上建立起一個類似輪台的屯墾基地,將漢軍的前線從居延地區一下子推到蒲昌海。

    這不僅僅將給居延地區的生產生活帶來極大保障就像長平烈候收復河南地新秦中(河套),冠軍景恆侯奪取河西一般,將戰爭從漢土轉移到敵土。

    這個計畫只要成功,戰略目的一旦達到,他海西候李廣利就可以與衛青霍去病比肩,至少也將成為衛青霍去病後最強的漢將!

    一下子就名利雙收,他也將踩在車師戰爭的勝利之上,成為全天下都敬仰和崇拜的大英雄、大豪傑!

    想要成為一個大英雄、大豪傑,這是李廣利長久以來的夢想和理想!

    況且,這個事情不僅僅他自己可以得利。

    國家社稷也能受益良多!

    車師與樓蘭以及姑師國分裂出來的龜茲、蒲類諸國,是一個圍繞著蒲昌海和孔雀河存在的城邦王國。

    而蒲昌海與孔雀河是東西域地區最大的河流和最大的湖泊!

    水,是西域各國賴以為生的根本所在。

    控制了蒲昌海就等於控制了整個東西域區域。

    進而甚至可以渴死在危須、焉耆、尉黎的匈奴僮僕都尉的人馬。

    所以在事實上來說,李廣利的車師攻略其實是一個龐大戰略的一部分。

    懲戒車師只是開始。

    之所以只回來請求『懲戒車師』,似乎只是發動一場報復性的打擊戰爭。其實就是為了降低難度,免得朝堂上的『諾諾匹夫』(霍去病當年語)遲疑不決。

    等到他得到授權,領軍出徵了。

    這戰爭怎麼打,還不是他說了算?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

    完全可以找幾個藉口,比如……在懲戒車師的過程裡,有一支漢軍騎兵『不小心』『迷途』進入了龜茲或者蒲類諸國境內。

    為了救援這支友軍,漢軍主力『被迫』進入龜茲境內,展開行動。

    誰知道龜茲人居然『目無天子』,甚至羞辱『漢家威嚴』。

    這個時候,作為諸夏君子,大漢海西候的他,自然就可以打起『春秋大義』的旗號,展開進一步的行動了。

    長安朝堂上的三公九卿,難道還能說他李廣利維護『春秋之義』有錯不成?

    這也素來是武將集團對付文官集團的拿手好戲。

    此刻,聽到張越提出的反對意見,李廣利根本就不以為然。

    他甚至覺得,這有可能是這個張侍中的私心在作祟。

    民生困苦?

    他是軍人,從不考慮這個問題。

    他從軍以來,也從來沒有為錢糧發愁過。

    他只管打仗!

    至於財政和後勤問題,那是大司農、少府卿和丞相需要考慮的問題。

    若要他來考慮這些,那要這些九卿三公做咩?

    所以,他也只是聽聽而已,知道張越和劉進的意見就行了。

    現在來看,情況很好啊。

    對方雖然委婉的表達了異議(在李廣利看來,這多半是這個張子重想在未來自己領兵出徵去捏車師這個軟柿子),但至少沒有反對。

    不反對就是善意中立!

    有這個態度,他就放心了、滿意了!

    只要這個新貴不去天子那裡給他的計畫添亂,他就沒有什麼顧忌了。

    至於財政困難?缺馬?

    只要天子同意了,在廷議上通過了。

    誰敢缺他的大軍的一根毛?

    當年,天山戰役,公孫賀敢扣李陵部隊的戰馬,但卻不扣他的軍隊哪怕一輛鹿車。

    為什麼?

    就憑他是天子最信任的大將,報告可以不經蘭台,直抵君前的海西候貳師將軍!

    在這個國家,沒有哪個機構,敢拖他的補給物資和供應!

    所以,張越的提醒,他根本就沒有放在心裡。

    當然,表面上他還是很謙虛的,微微欠身答道:「侍中提醒,本候省的,必會祥加考慮!」

    但心裡面卻根本不以為意。

    在漢室只要能打仗,能打勝仗,將軍列侯們是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當初,大將軍長平烈候鼎盛之時,一門五候,連剛剛出生還在襁褓裡的孩子也能封侯!

    大司馬冠軍景恆侯得意之際,天子派去勞軍的使者也能一腳踢飛,理由僅僅是對方帶去勞軍的牛肉不夠新鮮,這位大司馬覺得很丟自己的面子……

    甚至連儲位之事,他也能一鎚定音!

    作為軍人,作為大漢帝國現役咖位和地位最高的統兵大將。

    李廣利知道,他應該去追求軍功,也必須去追求軍功。

    更多的勝利,更多的斬首,才能帶來更多的權力。

    且,他也不是一個人。

    他的部下,那些忠心耿耿跟隨他南征北戰的士卒,還有那些不離不棄,為他死不旋踵的胡人義從。

    全部都需要仰賴他從長安爭取資源和開戰授權來維繫他們的生活,來光耀他們的門楣,來增廣他們的家世。

    而這些人不是一個兩個。

    而是十幾萬甚至數十萬!

    他身繫如此之多的期望,肩膀上挑著這麼多的人希望。

    他不能也不可以因為別人一兩句話就停下來。

    李廣利將車師之事就此打住,不想也不願和張越、劉進爭辯。

    旋即他就轉移話題,拜道:「殿下臣此來除了車師之事,還有故邳離候、伏波將軍、強弩都尉、居延都尉路公博德之事,想要向殿下與侍中陳情!」

    他話音剛落,他身後的那十幾個將官就全部起立,齊齊向劉進和張越恭身請願,拜道:「願殿下、侍中垂仁德之懷,張公義之道,為路公鳴之!」

    一個年輕的校尉,甚至捧著一份帛書,跪到地上,拜道:「殿下、侍中,此乃居延軍民的萬人血書,望殿下、侍中過目!」

    他深深匍匐在地,大禮叩首拜道:「路公如今年過花甲近古稀之歲,其髮髻蒼白,其口齒俱落,其腰背皆彎!」

    「路公自二十五從軍,為國家為天子轉戰天下以數萬里!」

    「路公四十歲之前,隨大司馬驃騎將軍徵討匈奴,被創數十處,無一處在背後,為國流血流淚,其宗族有十三人馬革裹尸!」

    「四十歲後為伏波將軍,南下誅滅呂嘉之亂,定番禹、交趾、珠崖,焚舟於詹耳,越人至今感念其德……」

    「後坐法失候,遷為居延都尉,為國戍邊二十年,埋首蠻荒之中,與居延軍民同甘共苦,篳路藍縷,建居延塞,起遮虜障,功在社稷,利澤後人,居延軍民感念其恩,號之曰:路翁,為居延之長者也!」

    「今路公老邁,其心願唯念魂歸故鄉,埋骨桑梓,居延軍民三老等多次為之上書懇請天子及朝堂諸公許之,奈何因小人讒言,竟不得許……」

    「屈子曰:曼餘目以流觀兮,冀壹反之何時?鳥飛反故鄉兮,狐死必首丘。信非吾罪而棄逐兮,何日夜而忘之?」這校尉埋首拜道:「其望殿下、侍中仗義執言,為路公陳情於天子前,乃令忠臣能有榮歸之日……」

    這校尉說的非常感人,讓劉進都有些忍不住眼眶發熱。

    張越更是幾乎想要答應下來。

    但理智卻告訴他,不能輕舉妄動。

    路博德的事情很複雜,牽扯的人物更不是一兩個。

    甚至可以說,路博德這個事情,牽扯的不是一兩個家族或者勢力。

    他將整個漢室新舊貴族全部牽扯進來了。

    歷史上路博德為何最後老死居延,甚至埋骨居延?

    講道理,他想回家隨時可以。

    無論是天子還是朝堂上下,沒有人會阻攔。

    但問題在於,路博德不想就這麼不清不白的回故鄉。

    他要的是風風光光的回家,他所求的是名譽和榮譽。

    由國家、天子賜給賞賜,給與美譽,甚至如當年的萬石君石奮一般,賜給自光祿大夫或者郎中令、中郎將這樣的頭銜。

    否則,他是沒有臉面,也不敢就這麼回故鄉的。

    不名譽的回鄉,是恥辱!

    不止他可能不能在死後享受進入宗廟,配享血食香火的待遇。

    說不定,很可能不得不以發覆面,連墳塋都不敢立碑。

    子孫後代,甚至可能不敢說他們是『路博德之後』,乃至於很可能承受不住壓力,不得不改姓!

    所以,路博德只能在居延死扛!

    扛到天子和朝堂回心轉意,或者他自己老死在居延。

    這是一場豪賭!

    若路博德在死之前,等不到天子的詔諭,詔命他回京述職,賜給一個褒揚性質的美譽。

    那麼……

    以現在盛行的公羊思潮來看,那他就要『墜墮諸淵』,除非有一天,國家能恢復他的名譽。

    所以說,這是一場豪賭。

    賭桌上放著路博德的全部,賭的就是當今天子心軟。

    但在事實上,賭桌上不止有一個路博德。

    還牽扯到了曾經如日中天,並在未來將捲土重來的隴右李氏和李氏為首的隴右軍事貴族們。

    這麼說可能有些複雜,簡單一點概括吧。

    賭桌上的玩家,現在是以路博德為代表的霍氏軍事貴族和隴右李氏為代表的舊貴族(在漢室歷史上,霍去病的崛起,導致了李氏和隴右貴族的衰落,而李氏的李敢,又導致了霍去病病死大漠,天漢二年,路博德又導致李陵兵敗浚稽山)。

    是故,貿然插手這個事情。

    等於對隴右軍事貴族集團,特別是李氏宣戰!

    再沒有比這個行為更拉仇恨,更讓李家暴怒的了!

    李氏家族,別看現在因為李陵之故而分崩離析,好像不堪一擊!

    然而……

    這個家族擁有的能量,遠超人們想像。

    現在在博望苑裡,李陵的堂弟是太子據最信任和寵幸的大臣之一,李禹的妹妹甚至就是太子據最喜歡的妃子!

    不止如此,李氏集團,可不止只有李廣這一系。

    千萬不要忘記了!

    還有一個支系,名為安樂侯丞相李蔡。

    李蔡雖然因為在元狩五年,捲入侵佔高廟陵園一案下獄自殺。

    但,李蔡系的勢力卻不比李廣系小。

    而且,李蔡系主要盤踞在文官系統。

    畢竟,這位安樂侯曾經歷任漢衛尉、御史大夫、丞相,李蔡為官時,名聲很好,做過很多事,提拔過很多人。

    因此,李蔡雖死,但他的幾個兒子、孫子現在全部都活躍在政壇上。

    李蔡系加上李廣系,共同構成隴右李氏的底蘊!

    得罪這個家族,連三公九卿也未必能hold住!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5 23:42
我要做門閥 第兩百八十五節深水(1)

    那位年輕的校尉,恭身托著手中的請願書,敬呈到劉進手裡。

    張越看著這一切,腦海之中,卻有著一個疑問:歷史上,李廣利是否曾經和現在一樣幫助過路博德?

    假如是,那為何失敗?

    假如不是,那為何現在又出現了這一幕?

    這是張越忽然想到的一個問題。

    李廣利在現在的漢室的地位,毋庸置疑是極高的!

    他手握著帝國最強大也是最精銳的一個野戰兵團!

    總責對匈奴的討伐和對西域的經營大小事務。

    雖然,李廣利的結局很難堪,他最終投降匈奴,並死於衛律之手。

    但在現在,他卻是大漢帝國僅次於衛青霍去病的最強武將。

    數據不會騙人!

    僅僅是在與匈奴的兩次大規模會戰中,李廣利就已經前後斬首差不多兩萬!

    天山戰役斬首一萬多,餘吾水之戰斬首也差不多是相同數字。

    請注意在冷兵器時代,斬首數字和斃敵數字之間,存在著巨大鴻溝。

    斬首是全面獲勝後,勝利者割下敵人首級進行統計的一種方式。

    而在野戰中,實際斃敵和斬首數,存在天差地別的差距。

    特別是匈奴人有傳統倘若有人戰死,那麼能搶回他屍首者可以得到他的財產牲畜和奴隸。

    所以即使以衛青霍去病天縱之才,屢次打敗和殲滅匈奴的主力。

    但這兩位天之驕子,無雙戰神的生涯總斬首數加起來也就十三萬左右(霍去病七萬餘、衛青五萬)。

    但在事實上,衛青霍去病幾乎打光了當時匈奴帝國的青壯。

    保守估計,匈奴死於戰爭的人口,應該超過四十萬以上,甚至可能更多!

    至於受傷和殘廢的人,更是數都數不清楚!

    是故,匈奴人只能蜷縮漠北,幕南無王庭,休養生息二十多年才敢再出瀚海,與漢爭鋒。

    而李廣利所得到的這些斬首,還不同於衛青霍去病。

    衛青霍去病,一直打的是殲滅戰,是運動戰。

    幾乎每戰都能取得最後的勝利。

    而李廣利的環境相比衛青霍去病,卻是大大的惡化了。

    無論是天山戰役還是餘吾水之戰,最終都沒有獲勝,只能撤退回國。

    是故,其實際斃敵數量,應該還要更多。

    即使只是以兩萬來計算,也很恐怖了更不提,他在大宛之戰中,斬首數字簡直突破了天際,至少斬捕五萬以上!

    這還不包括,將輪台王國從西域地圖上抹去的那一次(史書記載,現在的漢輪台城,在太初以前是一個獨立城邦,而且很強大,以至於它敢在樓蘭、車師都被大漢遠徵軍嚇得屁滾尿流之時,依然敢於拒絕漢軍的要求,甚至主動攻擊漢軍,然後他就被『屠』了,全國上下雞犬不留,殺了個乾乾淨淨,只是史官沒有記載究竟殺了多少人,但一個西域的強國,人口(成年男性)應該不少於五萬……)

    在漢室,軍功越高,斬首越多,武將的地位和權柄就越高。

    那麼問題來了,以李廣利的身份地位和權柄,若在歷史曾經幫助過路博德,那為何最終失敗?

    一定有一個抵充的力量,能將李廣利方面的努力抵充掉。

    反之,若歷史上李廣利沒有做這個事情,那麼又是什麼原因,讓他現在選擇幫助路博德?

    張越低頭沉思著,無數消息和資料,在腦中此起彼伏。

    有他在蘭台看過的檔案,也有他從後世史料中回溯的內容。

    無數信息飛舞,最終匯聚成河。

    ………………………………

    劉進接過那一疊厚厚的布帛,然後拿在手裡,看著上面用鮮血蘸著寫就的名字,密密麻麻,幾乎有兩三千人之多。

    這讓劉進震撼無比,感覺手上拿著的帛書,如有千鈞重。

    自那日在蘭台,被三位老御史,講授了漢律變遷和演變故事後,劉進就開始留心律法之事。

    所以他現在已經明白,這封請願書上的如此多的人聯名的意義。

    從法律的角度上來說,這意味著這些人甘願拿自己的名譽甚至是身家性命,向國家懇求,給與路博德一個公正的待遇。

    「孤聞諺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路公真長者也!」劉進沉沉一嘆,感動不已。

    他受到的教育和他的三觀,都令他無法坐視一位長者,一個忠臣,受到如此苛待。

    於是,他收起帛書,輕聲道:「君候與列為將軍校尉的陳情,孤知矣,孤當盡全力幫助路公在皇祖父面前求情……」

    ……………………… ………

    張越還在沉思和思考著李廣利的問題,猛然聽到劉進的話,眼睛一下子就瞪大,瞳孔之中露出無限的驚訝。

    他下意識的認識到了問題,心臟砰砰砰的跳個不停。

    「不……」他張開嘴,想要阻止劉進,但最終卻生生的嚥回了肚子裡,只能低下頭,在心里長長一嘆。

    因為他反應過來了。

    李廣利在拿劉進和他當槍使!

    但卻也無法再阻止這一切了。

    原因很簡單,劉進已經答應了。

    出爾反爾,是會遭人恨的!

    更會徹底的得罪一個龐然大物霍氏外戚軍功貴族集團!

    那是一個超乎想像的怪獸!

    若劉進沒有答應,此事還好說。

    答應了卻又反悔,這頭怪獸必定會被激怒!

    也是直到現在,張越才明白了過來。

    自己和劉進究竟捲入了怎樣的麻煩之中。

    路博德的事情,真的只是路博德和隴右李氏的矛盾?

    仰或者說,真的僅僅只是霍氏外戚軍事貴族集團與隴右軍事貴族們的矛盾?

    若真是如此,那這個事情,恐怕也不會如此麻煩。

    李廣利又何須來新豐?

    他自己一個人就可以擺平!

    要知道,若能讓路博德榮歸故里,收穫的可是整個霍氏軍事貴族集團的感激和善意。

    霍去病雖然英年早逝,但他留下的那個利益集團,卻是極為龐大的。

    霍去病的部將,也不僅僅只有漢人。

    在草原上,在幕南和河西走廊,迄今依然自詡『驃騎鷹犬、走狗』的小月氏人、烏恆人、輝渠人,不知道有多少。

    更別提路博德在居延屯田二十年,幾乎是以一人之力,將居延從蠻荒的夷狄之土,建設成如今的塞外江南,大漢帝國最堅固的前進基地!

    整個居延地區的大小障塞,鄉亭原野,到處都是受他恩惠和恩澤的移民、官吏。

    可如此巨大的力量和如此強力的推助卻不能讓他榮歸故里,甚至連死後都沒有和其他漢代大臣一樣得到一個來自皇帝的美謚。

    阻力的來源,事實上也就呼之慾出了。

    張越先前一直以為是隴右李氏。

    但隴右李氏何德何能,能有如此偉力?

    或者說,隴右李氏也只是這個龐大勢力的一部分!

    張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想起了他曾看過的一部電影裡的經典台詞: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漢家朝堂,就是一個夾雜了無數利益和訴求的大江湖。

    其中魚龍混雜,情況複雜的讓外人根本看不清裡面的實際。

    而作為朝堂的一部分,漢軍軍方,當然也同樣存在一個江湖。

    在這個江湖裡,涇渭分明,敵我明確。

    「……定令,令驃騎將軍秩祿與大將軍等,自是之後,大將軍青日退,而驃騎將軍日益貴,舉大將軍故人門客多事驃騎,驟得官爵……」張越在心裡唸著史記裡的這一句意味深長的文字,手心裡全是汗。

    這句話單看的話,其實沒有什麼信息量。

    但只要你將這段話之前的一條文字聯繫起來,信息量就會多到爆炸!

    ……而大將軍不得益封,軍吏卒無所封。

    這是史記。衛將軍驃騎列傳之中在記錄了霍去病鼎盛時期的風光後,末尾附加的一句評語。

    一般人看了,可能只會一笑而過。

    縱然後世人看了,大約也就只會在心裡驚訝一聲,隨即就放下了。

    只有身在此世,身處高位,才能透過迷霧,窺見一點點真相!

    衛青當然是大英雄、大豪傑!

    他在世之時,也並不看重名利,相反,坊間流傳的故事和傳說以及張越在宮廷裡的所見所聞都證明了,這位長平烈候性格溫雅,寬厚待人,平易近人。

    幾乎就是一位惇厚長者和儒雅大將!

    而在史記描述這一段歷史的當時,衛青也不需要什麼軍功和榮譽來給自己增光添彩。

    在事實上來說,當時的衛青幾乎可以稱得上功高蓋世,無慾無求了。

    他本人也有意的將自己麾下的年輕部將和優秀人才塞到了自己的外甥霍去病麾下。

    譬如,李敢就是衛青親自向霍去病推薦的人才!

    但問題是,衛青不是一個人啊!

    他是衛氏外戚軍事貴族集團的大佬!

    而且,衛青和霍去病是兩種完全不同性格的人。

    衛青溫良惇厚,寬厚待人,特別念舊情。

    當初,他微末之時,差點被陳皇后的母親館陶長公主加害,幸虧被當時的騎郎公孫敖聞訊救下。

    從此,衛青就將公孫敖視為長兄。

    待衛青顯貴,馬上就大力提拔公孫敖,甚至攪盡腦汁為其創造立功的機會。

    但是很可惜,有種人叫做爛泥扶不上牆。

    元光五年,漢軍初次出塞,公孫敖就在衛青的極力推薦下,被拜為輕車將軍,與衛青、李廣、公孫賀各統兵一萬騎出擊匈奴。

    結果……

    公孫敖指揮不當,損失慘重,一萬騎出塞,居然陣亡、被俘七千!

    要不是衛青百般袒護,拚命求情,公孫敖有十個腦袋,都不夠掉的!

    但將軍卻是做不成了,只能當個校尉,而且實在沒資格繼續出塞。

    所以,公孫敖缺席了其後的河南戰役。

    這一戰,衛青如摧枯拉朽一般的摧毀了匈奴在河南地新秦中的所有力量。

    先是飛躍梓嶺,如神兵天降,強渡北河,奇襲高闕,全殲了匈奴的樓煩、白羊部,聚殲其右賢王主力,收復了整個河套,飲馬黃河,躍馬陰山,登上榆林塞,將舊秦的領土全部收復!

    這一戰,暢快淋漓,這一役打出了漢人的自信和驕傲。

    從此,寇可往,我亦可往!

    從此,匈奴人的囂張氣焰不復存在!

    從此,一漢可當五胡!

    只是……

    衛青終究是君子,是惇厚長者。

    當他攜河南之戰全勝匈奴的無上之功返回長安,看到老鐵們老兄弟們的窘境,馬上就同情起來。

    於是,等到隔年,元朔五年衛青以車騎將軍領銜出塞時,他的軍隊裡,出現了無數關係戶。

    譬如,在元光五年喪師無算,近乎全軍覆沒的公孫敖,就在他極力推薦下,拜為騎將軍。

    什麼叫騎將軍?

    這是衛青為了給公孫敖攬功特別發明創造的一個職位。

    職責也很簡單,扛著帥旗,帶著親兵營跟著衛青就好了。

    這一戰,同樣是摧枯拉朽,所向無敵!

    漢騎席捲了整個幕南,打的匈奴人抱頭鼠竄。

    但奇怪的是,在元光五年喪師無算的公孫敖,居然能以區區的騎將軍'傅校獲王',以致被封為合騎候。

    毫無疑問,公孫敖其實很可能根本就沒有立功。

    他的功勞是衛青分給他的。

    就像衛青對待公孫賀一樣。

    不然就無法解釋,為什麼這些人跟著衛青就所向無敵,單獨領軍不是迷路就是失期,甚至乾脆就被匈奴人打的落花流水,喪師無數!

    當衛青風光鼎盛之時,他身邊環繞著不知道多少關係戶。

    除了他的朋友、親戚和老鐵。

    還有著各種各樣,通過各種辦法混進去的老舊貴族後代。

    連平陽長公主的兒子,年不過十六歲的曹襄,手不能提,肩不能抗,連兵法都不知道,也能混一個校尉,分到功勛。

    在哪個時候,只要能攀附上衛青,能和他扯上關係,就能發達。

    衛青本人的性格也使得他無法拒絕老鐵們、親戚們和朋友們的請求。

    於是,整個衛氏外戚集團不斷膨脹。

    直到有一天,一個少年橫空出世!

    十七歲勇略無雙,一出世就率八百騎直趨龍城,以少勝多,端掉了匈奴人的老巢,連單于的叔叔、伯伯和姨媽姑父都抓回了長安。

    十九歲就功冠全軍,鋒芒之盛連衛青也黯淡無光。

    匈奴人哀歌悲鳴:失我胭脂山,使我婦女無顏色,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到二十一歲,這位少年就已經是大漢帝國大司馬驃騎將軍冠軍侯!

    天下英雄,在他面前黯然失色。

    哪怕是史上的那些軍神,在他的成就和軍功面前,猶如螢火之於太陽!

    而霍去病和衛青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性格。

    衛青性格溫厚寬平,極為念舊。

    而霍去病激情飛揚,驕傲無比,用太史公的話說就是為人少言不洩,有氣敢任。

    什麼關係戶,什麼裙帶,在他面前,連紙都不如!

    看看他麾下的部將,都是些什麼人吧?

    不是馬匪就是寒門,甚至是夷狄的降人、歸義的胡人義從。

    霍去病只看能力,只看能不能跟他一起愉快的削匈奴。

    沒有才能和能力的人,管你誰?一腳踢飛!

    他也有那個資格和能力這麼去做。

    而隨著霍去病的崛起,衛青的親戚們、老鐵們還有關係戶們,紛紛失去了濫竽充數,混功勞的機會。

    更可怕的是……

    元鼎年間一場酌金罷候,一百五十餘位列侯封國落地。

    關係戶們,老鐵們,全部捲入其中。

    而此時,霍去病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

    他的部將,他的手下,風光無限。

    矛盾由此而起,裂痕由此而生。

    若霍去病能活著,或許,一切問題都不是問題。

    也沒有人敢於挑戰甚至連敵視也不敢!

    但問題是,元狩六年夏,大司馬驃騎將軍冠軍侯霍去病在塞外與世長辭,一代戰神還沒有來得及享受他的人生就撒手人寰。

    只留下一個遺腹子。

    元封元年,霍去病唯一的兒子,冠軍哀候奉車都尉霍羶暴卒於泰山腳下。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5 23:42
第兩百八十六節馬蹄鐵

    腦中回想著這些事情,張越只能沉沉一嘆,望著劉進也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

    劉進的性格寬厚多仁,這麼多天相處下來,張越已經確信了,這位帝國長孫的性子是真寬厚。

    在新豐這麼多天,張越就沒有見過他跟下人發過火,使過脾氣。

    攤上這樣一位領導,確實是他的幸運。

    只是,也可能是不幸。

    就如現在,張越就必須想辦法給他擦屁股,把這個事情給辦妥了。

    而且,得辦的漂漂亮亮。

    在心裡搖了搖頭,張越感慨道:「這算是有得必有失吧……」

    攤上這麼一位仁厚之主,在享受對方的庇護和信任的同時,自然也要承受他偶爾的小性子和文青脾氣。

    況且,路博德的事情,其實張越自己本身是想插手的。

    「我當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張越在心裡琢磨著。

    這個事情自然是極為棘手的。

    因為,即使只是隴右李氏,也極為難纏!

    這個家族的影響力和勢力之大,根本無法想像。

    特別是,李禹的妹妹還是太子據的寵妃!

    而李禹兄妹和霍去病有殺父之仇他們的父親李敢正是死於霍去病箭下!

    僅僅是這個理由就已經足以李氏兄妹敵視作為霍去病舊部的路博德了。

    更何況,路博德和李陵之敗有著直接的關係。

    李家人怕是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

    而隴右李氏,從來都不是什麼寬宏大量的家族。

    甚至可以這麼說,隴右李氏一直就是以心胸狹隘,瑕疵必報,聞名於世。

    當年,李廣還在世之時就是如此!

    李敢更是完全繼承了乃父的性格,連大將軍衛青也敢打!

    如今,他們佔了理,把持著大義,想要他們收手?怎麼可能!

    當初李廣可是連已經束手就擒,跪地投降的俘虜,也能全部咔嚓了,將他們的腦袋砍下來當軍功。

    而要解決此事,就不得不去李氏剛正面,甚至不得不去和以李氏為首的舊貴族們交手!

    「看來再過幾日回長安,就要和李禹等過招了……」張越在心裡想著。

    本月己丑(十三),正是霍光續絃的宴會。

    張越已經受邀屆時前去赴宴,說不定能在宴會上和那位李禹碰面。

    「或許在那之前我可以去找張安世打聽一下情況……」張越在心裡思索著。

    張安世知道和接觸的東西,一定比他多,很多根本不被記載在史書上的事情,這位尚書令都是心如明鏡。

    唯一的問題是他願不願意說!

    不過,若是李禹的事情的話,張安世說不定會非常樂意。

    因為,張越聽說,李禹和張安世曾有過衝突。

    具體是什麼事情起的衝突,張越不太清楚,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位尚書令很不齒李禹的為人。

    ………………………………………………

    直到李廣利等人告辭,張越腦子依然在沉思之中,只是依著本能和慣性,將李廣利等人送出新豐城。

    「侍中官!」李廣利騎在馬上,忽然對張越笑著做出邀請:「本月月末,在長安戚裡寒舍,有一場酒宴,未知侍中官屆時可否大駕光臨?」

    張越聞言,回過神來,連忙拜道:「君候厚愛,下官豈敢不從?」

    「善!」李廣利一勒韁繩,調轉馬頭,就準備離開。

    「君候!」張越的眼睛忽然瞥到了李廣利的那匹馬,他眼皮子一跳,忽然追上前去叫住對方。

    李廣利有些愕然,但還是拱手問道:「侍中官可有事?」

    張越卻是走上前去,死死的盯著他的那匹戰馬,宛如看到了一個絕世美人。

    李廣利見狀得意的哈哈大笑。

    他自是愛馬之人。

    甚至在他心裡面,一匹好馬賽過無數絕世美人。

    因為,在戰場上好馬能讓你快人一步,甚至可以讓你活下來。

    美人則不能。

    而他現在所騎的這匹馬,是他諸多坐騎中最讓他喜歡和得意的一匹。

    它甚至有一個名字,喚作『踏風』。

    乃是天馬苑裡的大宛馬與烏孫馬的混血,速度、耐力都很高,尤為關鍵的是很通人性。

    自得到此馬,李廣利就寶愛無比,視為家人一般。

    他微微笑道:「侍中若是看上了本候的這匹『踏風』,卻請恕本候不能割愛了!」

    若這個侍中官看上的只是他的姬妾、寶物,他自會毫不客氣的送給對方。

    一個女人、死物就能換一個新貴的善意,這買賣划算!

    但馬卻不行!

    馬是武人的身體,是武將的依憑。

    更別提,此馬還是他的家人!

    張越聞言,笑著拜道:「君候誤會了,下官豈敢覬覦君候愛馬……」

    他蹲下身子,眼睛死死的盯著這匹戰馬的四蹄。

    李廣利卻是一楞,這馬蹄有什麼好看的。

    張越對李廣利微微恭身,指著馬蹄問道:「君候可否讓下官摸一下?」

    李廣利依舊不明所以,不知道張越葫蘆裡賣什麼藥,但還是點頭道:「侍中請便……」

    馬蹄又不是自己女人的敏感處,這個張侍中想摸就摸唄,又不會掉塊肉!

    張越卻是難耐激動的伸手在馬蹄上摸了一下,觸感冰冷,毋庸置疑,這是最原始的馬蹄鐵!

    雖然樣式粗糙,釘掌的部位也很不科學。

    但,用鐵來保護戰馬脆弱的四蹄這一技術已經出現了!

    「此何物?」張越對李廣利問道。

    「此乃掌蹄……」李廣利也不以為意,答道:「乃是居延馬匠自革鞮改進而來……「

    「革鞮?」張越微微沉思,就知道是何物了。

    這是一種古老的皮革製品,在戰國時期非常普遍,戰國的秦國軍官的標配就是一雙蒙皮革鞮。

    這種革鞮,其實已經是一種皮靴了。

    等到秦末,革鞮製品甚至開始被用牲畜的四蹄。

    不過,因為皮革製品實在經不起馬蹄或者牛蹄踐踏,一般人根本負擔不起,所以沒有得到推廣。

    卻是沒有想到,這卻給了工匠們靈感,於是在此時就開始出現了人類最初的馬蹄鐵。

    張越微微閉眼,在腦海裡檢索了一下,發現自己回溯的資料裡,確有相關記載。

    譬如西漢中期的鹽鐵論裡就有:煩尾掌蹄的記錄。

    比較有意思的是,西方的馬蹄鐵,最初也是從革製馬靴發展而來。

    看著眼前的這個古怪,但新奇的所謂掌蹄,張越目光灼灼。

    既然已經有人開始將馬蹄鐵(雖然看上去是最初級的馬蹄鐵,設計和釘掌技術都很不成熟的馬蹄鐵)裝備到戰馬身上,那換而言之,如今已經可以生產出可堪一用,質量不錯的鐵器了。

    馬蹄鐵看似只是一個微小之物,但以小窺大,能窺見當世冶鐵技術的程度。

    「君候,掌蹄所費幾何?」為了保險起見,張越還是問道。

    李廣利聞言笑道:「侍中官何必問本將這種問題?」

    他揚了揚馬鞭,道:「侍中官該去問少府卿!」

    「本將只管打仗,其他諸事,自有有司掌責……」

    他不敢也不能去管軍事之外的事情。

    張越聽著,拜道:「多謝君候指教!」

    馬蹄鐵!

    他完全可以在現在漢家的這個掌蹄的基礎上,將後世成熟的馬蹄鐵方案拿出來,進行改進。

    然後,漢家就能如虎添翼,漢軍騎兵就將獲得莫大加成!

    更重要的是此物還將大大減輕百姓負擔!

    事實上,現在漢軍出塞,除了糧草補給以及軍費開支外,最大的支出來自於戰馬。

    歷次出塞,都會損失大量戰馬!

    而偏偏現在的太僕卿公孫敬聲,除了撈錢,一無是處。

    漢家馬政早就混亂不堪。

    若能大量裝備馬蹄鐵,則戰馬的損失將大大下降。

    ……………………………………

    李廣利前腳剛走,翌日,少府考工室就派來一個官吏來到新豐,和張越商談在新豐開新工坊的事情現在,整個關中都已經知道了,張越把新豐公田抵押給了大商賈袁廣國拿到了一筆三千萬錢的巨資,又賣了一堆債券給袁廣國等大賈,籌到了八千萬!

    這下子,少府怎麼還坐得住?

    馬上就跟聞到血腥味的蒼鷹一樣,飛了過來。

    一萬萬兩千萬的巨資,足夠少府在新豐開一個千人的大作坊了!

    這個世界上根本不會有官僚機構嫌自己管轄的事務太多,官員太多,編制太多。

    對於官僚來說,越多的事務,就是越大的權柄,而編制越多,則好處越多。

    於是這位派來新豐聯絡的官吏的級別也就很高了。

    正是考工令的六丞之一,專門負責管理工坊事務的考工丞成源。

    對於成源的到來,張越自然也很開心。

    當下就帶著成源在新豐城裡轉了一圈,將新工坊的地址定了下來。

    對於張越如此急切的盼望,成源很開心。

    當下就拍著胸膛保證,一定盡快將工匠的調遣和手續辦完,而且保證一定派考工室最好的工匠來支援『長孫建設新豐』。

    將這些事情搞定,張越就將成源請到新豐官衙,擺下酒宴款待對方。

    作為一個前公務員,張越自然早就熟練的掌握了酒桌文化和酒桌政治。

    幾杯酒下肚,便與成源無話不說,就差斬雞頭結拜兄弟了。

    「成兄……」張越輕輕為其滿上一樽,然後笑著道:「昨日海西候來我新豐,小弟送別之際,見海西候坐騎,釘有所謂的'掌蹄'……」

    「嗯!」已經喝的半醉的成源,鬆了松衣襟,笑著道:「張侍中想要問什麼?」

    「敢問兄長,那掌蹄少府造價幾何?」張越笑著問道:「掌蹄所用之鐵,又有何講究?」

    「侍中這卻是問對人了!」成源紅著臉,吃了一口牛肉,笑著道:「下官正好曾負責督辦掌蹄之事……」

    「這掌蹄啊乃是居延獸醫張萬年等人,在給病馬治療之時,突發奇想想出來的點子,後來與居延的鐵官商議,就開始試制了幾套,用於戰馬上,果然有奇效!」

    「後來,此事就被上報給廷尉卿,廷尉卿命下官和東園大匠令郭可督辦此事……」

    「花了三年時間,終於製出了可堪戰馬長久使用的掌蹄……」

    「只是價格有些貴……」

    「蓋因為這掌蹄所用之鐵,非得精鐵不可!尋常的粗鐵、惡鐵,根本不頂用!」

    「所以一馬所用掌蹄,需費錢千餘……」

    「少府可沒有這麼多錢,更沒 這麼多精鐵……於是這掌蹄就只能給諸校尉以上將佐或者先鋒官們配備了……」

    「就如馬凱一般……」

    張越聽著,目光灼灼,心裡面也有了主意。

    悄悄的再為成源滿上一杯,張越舉杯道:「小弟與兄長一見如故,敬兄長!」

    成源受寵若驚,連忙舉杯起身:「豈敢,豈敢……」

    心裡面美滋滋的,舒服極了。

    畢竟,這位叫自己兄長的可是大漢唯三的侍中官,更是傳說中的'張蚩尤'。

    未來注定的大人物!

    能攀附上這樣的大人物,成源覺得自己真是幸運無比!

    在酒精刺激下,成源當即就拍著胸膛,放出豪言:「侍中喚下官一聲兄長,下官無以為報,今後侍中若有用得到下官的地方,儘管吩咐!」

    張越等的就是這一句話!

    作為前公務員,張越很清楚,在事實上,類似成源這樣的直接主管一個重要資源部門的中高層官員的能力,甚至比他們的上司還要大!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當下張越就拉著成源的手,笑著道:「兄長,小弟現在就有一事,望兄長幫忙……」

    「侍中儘管吩咐!」差不多喝高了的成源,搖頭晃腦的說道。

    「兄長能不能在這次調遣工匠時,儘量調那些曾經製造過掌蹄的匠人……」張越笑著道:「此外,還望兄長,多遣幾位木匠來新豐……」

    成源一聽,這事情簡單啊,立刻答應:「此事不難,下官回去後,定在各工坊挑選最好的工匠,送來新豐!」

    「此外……」他悄咪咪的壓低聲音,對張越道:「考工室裡有一批'報廢'的鐵料,數量不多,也就幾萬斤,回頭下官就讓人送來新豐……」

    張越聽著不動聲色的為其再倒滿一杯酒。

    這就是小官的厲害之處!

    上面的人敢做的事情,他們也能做,上面的人不敢做的事情,他們敢做。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7 00:24
我要做門閥 第兩百八十七節 運動與珠算

    清晨,朝陽初升,新豐城外的山谷裡,就熱鬧、喧嘩了起來。

    在一片開闊的場地內,戴著竹製頭套,穿著用布條縫製起來的各種護膝、護肩的年輕人們在這柔軟的空地上奔跑著、衝撞著。

    常遠牢牢的抓著懷中的那個橢圓形的球狀物,一路橫衝直撞,跑到一片被人用著白色的石灰標識出來的區域,然後高高舉起手裡的物體,大聲咆哮起來:「萬勝!萬勝!」

    他的同伴們一擁而上,緊緊的環繞著他,歡呼起來。

    而另一邊,十餘個戴著頭套的男子,則長吁短嘆的坐在地上,似乎被耗盡了體力。

    常遠解下自己頭上戴著的頭套,抓著手裡的那個橢圓形的球體,帶著自己的隊友們,沿著整個山谷,猶如一個勝利凱旋的大將,歡呼著遊行。

    「好樣的!常兄,你這沖球簡直神了!」

    「厲害!諸君威武!」

    「常兄真丈夫也!」

    而幾乎所有的觀眾,都對他們的行為予以了熱烈的回應。

    陳萬年坐在山坡上,遠眺著這個歡快的場面,感慨著:「張侍中發明的這個所謂的『橄欖球』恐怕要風靡關中嘍!」

    眼前的這個新式運動,是隨著軍訓的進行一起出現的。

    最初是用來懲罰那些軍訓不認真、沒有達標的人,將這些組成兩隊,進行所謂的橄欖球運動。

    為此,那位侍中官甚至拿出了整套規則書。

    規定了每隊十一人,分為『進攻組』『防守組』的兩個對立面。

    規則也很簡單,那就是進攻方需要不惜一切代價,將那個橢圓形的用豬、牛的膀胱曬乾後充氣縫製起來的球,送到場地的另一端,大約一百步外的石灰區,而防守組則需要千方百計,用盡手段組織進攻方的推進。

    這項運動一推出,立刻就引爆了整個軍訓營。

    連輝渠人也被深深吸引,成為了這項運動的擁泵。

    沒辦法!

    比起文縐縐的蹴鞠,這種肌肉和智慧的碰撞,這種比拚意志與力量的運動,顯然更合漢人的胃口。

    更別提,這種運動比起當下流行的蹴鞠,在觀賞性上來說,更強、更刺激!

    與之相比,恐怕就是皇室和列侯們往常最喜歡的鬥獸運動,恐怕也要相形見絀。

    毋庸置疑的,恐怕日後,長安和天下貴族們,都會愛死了這項名曰『橄欖球』的運動。

    甚至可能會流傳到軍隊裡,進入大漠南北。

    要知道,漢軍內部過去一直有著蹴鞠愛好。

    甚至某些大將,還會用蹴鞠運動來練兵。

    而這橄欖球一出,說不定日後漢軍內部盛行的蹴鞠,就會被這個橄欖球所取代。

    因為……

    哪怕是陳萬年這樣不愛運動的文官,現在也發現,自己似乎迷上欣賞橄欖球比賽。

    以至於,肯讓他們打完這場比賽。

    如今,比賽結束,看了看時間,陳萬年將一個哨子放進嘴裡,用力的吹起來。

    「嗶!嗶!嗶!」

    這意味著,早晨的休息時間結束。

    今天的訓練即將開始。

    聽到哨聲,原本還在打鬧、嬉戲的人群立刻條件反射般的進入各自的穹廬內,開始整理衣物。

    而一身是汗的運動員們則飛快的脫下身上的各種護膝、護肩,然後跳進山谷旁的河流裡,飛快的將身體清洗一遍。

    接著再回到穹廬,穿好衣服。

    大約一刻鐘後,在陳萬年面前的是兩百三十七名,列著整隊,站的筆直的年輕人。

    陳萬年掃了一眼,踱了幾步,模仿著張侍中的神態,拱手拜道道:「諸君早安,今日,侍中領新豐令張公有事,依舊由某帶領諸君完成訓練!」

    「陳縣丞早安!」兩百三十七人齊齊恭身,拱手敬拜,宛如一體。

    在現在,實際軍訓的設定目標差不多已經達成了。

    十來天的訓練,讓准官吏們,基本上熟悉了什麼叫紀律和集體,更明白了何為服從命令。

    而這十餘日的相處,也讓這些年輕人基本上都熟悉了各自。

    特別是橄欖球運動的興起,進一步祢和拉進了各自之間的關係。

    也讓許多人認識了朋友,結下了深厚感情。

    在事實上來說,接下來的時間,其實就是磨合和培訓了。

    這一點,張越在離開前,就已經原原本本的交代給陳萬年了。

    陳萬年微微拍了拍手,就有幾個官吏,抬著幾個箱子,走了過來。

    他命人將箱子打開,露出裡面裝著的東西全是算盤!

    在新豐為吏,豈能不會珠算?

    那不是天大的笑話嗎?

    而眾人看到這些算盤,紛紛兩眼露出精芒,心臟立刻不爭氣的跳動起來。

    算盤和珠算,如今的關中地主士紳貴族們自然都有耳聞,自從此物被發明後,立刻就成為了普及速度最快的工具!

    比當年西南夷的僰奴湧入關中的普及速度還要快!

    尤其是在大司農和各個大商賈系統裡,此物幾乎是一夜之間就淘汰掉了舊有的算籌。

    而懂珠算者,更是立刻變得炙手可熱。

    而這算盤與珠算口訣的發明人與創造者,正是新豐令、侍中官張子重。

    雖然目前,珠算口訣和算盤的圖樣,都是公開的,任何人只要去一趟甲亭,都能得到。

    但此番新豐公考之中,還是不知道多少人都被家裡人叮囑過:若有機會,向張侍中求教珠算之法,得授秘訣,吾家三世無憂也!

    在世人看來,張越肯定藏有一些秘不示人的秘訣。

    習得此法,家族世代富貴可期!

    這在當世,也是常識。

    孔子門徒三千,但卻只有七十二人能得真傳。

    董子一生授業無數,但卻不過十餘人被其認可,可以自稱『董仲舒門徒某某』。

    連先賢鴻儒,都是如此。

    這張子重也自然如此。

    因而這些算盤一出現,所有人的眼睛都離不開了。

    「這就要開始傳授吾等如此高深的技能了嗎?」許多人舔了舔舌頭,大感這次新豐是來對了。

    哪怕只是在新豐學到最基本的珠算訣竅,那也是逼格滿滿。

    往後出門或者做官,都可以告訴別人:當年,吾曾於張公門下學珠算。

    就像當初那些曾在董子門下聽講的儒生一般,哪怕不能被認可,也是一張名片,一塊不錯的敲門磚。

    最起碼在很多時候,競爭力要比其他人強出一截!

    「諸君,今日,吾與君等學習和使用這算盤……」陳萬年一臉嚴肅的道:「依張縣尊之命,今後新豐大小官吏,人人皆需善用算盤,人人出門,皆需身帶一個算盤!」

    「珠算不精,甚至可能影響陞遷!」

    「望諸君務必用心!」

    「諾!」所有人都是大聲應諾,恭身而拜:「請陳縣丞不吝教誨!」

    漢人喜歡學習技能,並且熱衷於學習技能。

    縱然在民間,會打鐵和木工的農民,也比一般的小地主富裕。

    他家的孩子甚至不用發愁媳婦的問題,剛一及冠就會被媒婆踏破門檻。

    而這珠算屬於算術,在現在是精英壟斷的領域。

    哪怕只是學會點皮毛,對於這些多數是寒門出身的年輕人,也是受用無窮!

    陳萬年卻是苦笑一聲,道:「這珠算之法,吾也只是初涉其中,其與諸君共勉吧……」

    他接觸和學習珠算,也就一個月不到,說實在話也就剛剛會一些基礎操作,背熟了加減乘除的口訣。

    但更複雜的運用,還沒有掌握。

    「不過諸君也勿憂……」陳萬年抬頭說道:「明日張縣尊將親自來此,教授珠算之法……」

    轟!

    所有人的精神,都被這個消息為之一振。

    能得張侍中親自授業!

    哪怕只有一天,往後走出門,也可以自稱『張公門下走牛馬』,給自己貼上一個『張系嫡系』的標籤。

    片刻後,小小的山谷就響起了郎朗的口訣背誦聲和算盤的撥動聲。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7 00:24
第兩百八十八節 工商署

    成源走後,張越就將自己關在縣衙的後院的臥室裡,整天拿著筆在布帛上寫寫畫畫,也不知道在忙什麼。

    而縣衙的事務,他全部交給了胡建和桑鈞去處理。

    老實說,現在的新豐縣,其實也沒有什麼事情。

    如今是七月,秋收前最後的一個月,一年中官府事務最少的月份。

    因為,在這個時節,官府不會去給百姓分派任何任務,百姓也不會來官府找任何事情。

    所有的人,所有的精力,都集中於田野,集中於即將開始的收穫。

    也就趙過那邊比較忙碌,一天到晚,都帶著農稷官,在各鄉亭出沒,指導百姓,做好秋收前最後的工作。

    宅在臥室一天後,張越終於推開了門。

    他滿意無比的將手裡的布帛收起來,花了一天一夜的時間,他總算將後世的曲轅犁和耬車的三維圖給畫了出來。

    其實,這兩種器械的圖紙都不算複雜,但奈何張越的畫技堪憂,他也從未學過作圖。

    連空間也幫不上,只能是一點一滴的照著腦子裡的圖樣臨摹。

    燒死了不知道多少腦細胞,費了無數力氣,總算幸不辱命,將這兩個大殺器復原了。

    「接下來,就要看少府的工匠能不能製造出犁鏵了……」張越在心裡想著,曲轅犁張越在後世見過實物,那是很小的時候,外祖父帶著他耕地時的記憶了,記憶裡曲轅犁的犁鏵是鋼製的。

    在這個時代,雖然有著所謂的百煉鋼和灌鋼技術。

    但這種純手工和靠個人技術生產的鋼,產量少、價格昂貴,根本不是普通百姓可以負擔的。

    而漢室現在的冶鐵業雖然發達,年產生鐵起碼幾十萬斤(早在四十年前,臨邛的程鄭氏和卓氏的生鐵產量就達到了年產二十萬斤以上的水平,同時期的南陽孔僅家族也擁有差不多的產量,現在的漢少府的產鐵量怎麼著也比四十年前的私人冶鐵作坊要強!)

    而漢代冶鐵,用的是木炭冶煉,所以生鐵質量還不錯。

    雖然中國的鐵礦本身含硫量較高,但,拿來做民用的犁鏵,還是可以的。

    唯一的問題在於,少府的工匠是否能夠製造出合用的犁鏵,且能降低其成本。

    在張越的設想中,曲轅犁的造價已經控制在四千錢以下。

    最好不超過三千錢!

    因為高了的話,普通的百姓根本就消費不起。

    就像歷史上,趙過推廣的二牛抬槓技術,在事實上反而促進了門閥政治和大宗族的形成!

    因為,普通的自耕農五口之家,根本養不起兩頭牛,就連小地主也養不起。

    於是,哪怕地主豪強們不使手段,他們的財富的積累速度,也迅速的超越了他的鄉鄰們。

    而這直接導致了西漢中後期,社會階級的兩極分化和階級固化。

    一方越來越富,一方越來越窮。

    終於,階級徹底固化,寒門再不能出貴子。

    好在,這裡是中國。

    是有著戰國諸子百家思想照耀和熏陶的中國。

    歷史上,王莽甚至搞出了均田限奴的改革,改革雖然最終失敗,但在一開始,還沒有傷害到地主貴族們的利益時,叫好的人有不少。

    就像前段時間,公羊學派不就搞出了『廢奴』思潮。

    還影響了許多貴族地主,紛紛釋放奴婢。

    也算做了一件好事。

    而在同時期的西方歐陸,張越記得,著名的格拉古兄弟的改革甚至還沒有開始,就已經被人砍成了零件。

    這還是羅馬。

    若放在中世紀,這格拉古兄弟怕不是要上火刑柱了!

    但在中國,只是嘴上喊喊什麼『均田地、廢奴婢』,說不定還能成為一個在野的賢達。

    哪怕付諸實際,只要不引起眾怒,讓地主豪強們感到切膚之痛,大約也沒有什麼問題,說不定還能被視為當世聖賢。

    就像當年董仲舒活著的時候,除了宣揚『天人感應』,喊得最凶的就是『限民名田』,進而有了那句著名的話『貧者無立錐之地,富者阡陌連野』,於是儒家從此患上了『井田迷戀症』。

    從王莽開始,直至南宋,不知道多少大儒名臣,都打過井田的主義。

    對於儒生們來說,無論他是哪個派系的,井田制始終是他們的最大公約數。

    唯一不同的,大約就是,有人覺得要救世必須馬上上馬井田制,也有人覺得要循序漸進,慢慢來,還有人只是純粹喊喊。

    在古代中國(蒙元、滿清之外),均田地這種事情,一直就是文人士大夫們的g點。

    若有名士沒有談過這個話題,那他大約也就成不了名士。

    甚至,若有人不支持均田地,那麼,他就會被人認為沒有良心。

    你怎麼可以這麼壞?

    沒看到天下百姓被那些貪官污吏和豪強盤剝的那麼慘?

    你的良心難道就不會疼嗎?

    但張越一點也不想碰限田……更別提均田了!

    因為,他知道,就算真的能均田地,也沒有卵用!

    講道理的話,在秦代法家治下,嚴格控制個人土地限額,二十一級軍功勛爵名田宅制度之下,沒有人可以例外。

    然而,社會問題解決了嗎?

    農民吃飽肚子了嗎?

    並沒有!

    事實上,限田或者均田,只能治標。

    生產力提不上去,就算強制分配每戶一百畝土地,也一樣沒轍。

    兩三代之後,被壓制的矛盾,照樣會爆發。

    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提高生產力。

    若一畝地能產糧十石,那麼不需要限田均田,現在漢室的社會矛盾也能一下子解決大部分。

    天下馬上就能跑步進入三代之治。

    哪怕只是將畝產提高一倍到四石,中產階級和自耕農的日子也能好過許多。

    作為一個地方官,以及一個未來可以影響國家政策的官僚。

    張越知道,自己應該做的事情便是調和矛盾。

    不能跟法家那樣殺殺殺,人殺光了,問題也依舊存在。

    也不能和谷梁學派一樣,把腦袋縮起來,向大宗族大地主舉手投降,與之同流合污。

    而這曲轅犁和耬車,就承載著這樣的期望。

    提前千年出生的曲轅犁和提前數年出現的耬車(還是經過無數年無數人改進的最終版本),足以大大提高生產力。

    再加上空間優化的種子,張越覺得,應該可以為自己設定一個小目標明年新豐公田和推廣田的小麥平均畝產要達到五石!

    這樣的目標,應該是不成問題的。

    正想著這些事情,就看到桑鈞走了過來,稟報導:「侍中,前些時日侍中命下官回京與吾父商議之事,如今已經有了結果……」

    張越一聽,大喜過望!

    前些天張越讓桑鈞回去跟桑弘羊商議在新豐將那鹽官、鐵官和市集官吏還有其他工商事務,都統合到一切,設立一個新的機構。

    這個機構的設置,張越採用了後世工商局和發改委以及公安的設置。

    它依然受大司農領導,但直屬新豐管轄。

    其官吏任免和使用,也由新豐決定,但是收益則五五開。

    一半留給新豐,一半上繳大司農內庫。

    張越覺得,桑弘羊是不可能拒絕的。

    就聽著桑鈞道:「家父回信說:侍中所提議之事,甚善,只是……擅設官衙,恐怕陛下那邊……」

    張越聽著撓了撓頭,道:「天子那邊本官去請願就好了……只要大司農不反對,願意配合就行……」

    這個事情,大司農要是不同意,張越也沒轍。

    畢竟,資源和整個系統都在大司農手裡。

    「若是如此的話……」桑鈞壓抑不住內心的欣喜之情:「則大司農上下無有異議!」

    他爹的信上,可是說了許多事情。

    毋庸置疑,張越提出的這個辦法,也給大司農特別是桑弘羊一個全新的思路。

    這年頭誰都知道,吃獨食是遭人恨的。

    但大司農卻不得不吃獨食,概因為,當今的胃口太大了!

    而且腦洞也太大了!

    當今花錢,素來無計畫、無預警、無徵兆。

    就像當年,這位陛下從長安前往甘泉宮避暑,在甘泉山下見到許多列侯貴族們也在這皇室園林的山下建了避暑山莊。

    他就忽然下令,將甘泉宮的宮苑面積擴大三倍,拆除全部的貴族莊園,將整個甘泉山都變成皇室的地盤。

    大臣們能怎麼辦?

    只能拚命給他想辦法籌錢。

    還有當年,這位陛下出去打獵,結果不小心踩到了農民伯伯的莊稼,被百姓追著罵了三條街。

    回來後就悶悶不樂,最後下令將上林苑的面積擴大一倍,好讓他愉快的遊獵。

    這又是天文數字的開支。

    但偏偏,沒有人敢反對或者阻止!

    這幾十年來,只有一個大臣可以阻止這位陛下隨心所欲的亂花錢。

    那就是故尚書令、淮陰太守汲黯。

    可惜,這位老大人早已經故去二三十年了。

    於是,這大司農就成為了整個文官系統的靶子。

    不知道多少人咬牙切齒,想要搞死大司農和鹽鐵系統。

    若張越的這個計畫可行,還不影響大司農本身的收入,甚至能夠增加收入。

    那就賺大了!

    哪怕不行,也可以釋放善意給天下人看:我桑弘羊不是真的想要吃獨食啊!

    而這個計畫,最大的受益者,除了張越這個首倡者,當然就是他這個主管了。

    若做出了成績,桑鈞未來甚至有機會拜為九卿!

    甚至可能接老父親的班!

    單單只是這個刺激,就讓桑鈞無法把持,行動萬分,工作積極性max。

    張越聽著,也是放下心來,拉著桑鈞的手,道:「此事多虧了桑令吏周旋、轉圜,今後這新衙門的事務,也要拜託桑令吏多多費心……」

    「不敢……」桑鈞立刻拜道:「下官只是恪守本分,為侍中和殿下效命!」

    「這個新機構,既然主要是管工商之事,就名曰工商署吧……」張越說道:「其具體職能與有司設置,待我從長安歸來後,再與桑令吏商榷……」

    「諾!」桑鈞點頭道。

    「至於官吏……」張越笑著道:「卻是要辛苦桑令吏,帶百十個新人,教導和督促他們了……」

    這新豐公考的冗官問題,隨著大司農那邊的回覆,迎刃而解。

    新的工商署只要架子搭起來,別說區區一百個官吏了,便是再多幾倍也能輕鬆消化。

    畢竟,哪怕是漢室的經驗,也證明了,最能消化和容納官僚的,一直就是與工商、手工業相關的機構。

    你像漢少府,僱員數十萬,龐大到幾乎可以處理所有事物,甚至還擁有自己的武裝,簡直就是個bug!

    況且,現在張越腦子裡有著無數個賺錢的法子,正在躍躍欲試。

    「就讓我以新豐為基點,試試看能不能在西元前,就將工商稅收做到政府的第一大稅收!」張越在心裡想著。

    這看上去似乎有些難度?

    但其實不是太難。

    大司農靠著鹽鐵收入,都可以超越田稅,成為僅次於算賦的第二大稅源。

    當年楊可玩告緡的那幾年,大司農的收入甚至倍於田稅、算賦。

    當然,楊可那是殺雞取卵……

    而作為穿越者,張越自是明白,並且清楚,國有企業是一個何等可怕的官僚機構!

    特別是,有桑弘羊帶頭玩鹽鐵官營和酒類官賣的情況下,他只需要開發出幾種消耗巨大,利潤不錯的產品。

    分分鐘就能在新豐養育出好幾個強大的現金奶牛,可以源源不斷的提供利潤。

    而在這個世界上,只要有錢,沒有什麼事情是解決不的。

    假如有,那一定是錢還不夠!

    想著這些事情,張越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南陵,去看一看兩個多月前,他浸泡在水坑裡的那些竹子了。

    算算時間,那些浸泡的竹子,差不多已經可以出水了。

    然後就可以嘗試開始在西元前製造白紙,而且是質量極高的書籍用紙!

    甚至是輕薄的衛生紙!

    乃至於……奢侈品級的宣紙!

    這些可都是賺錢的買賣!

    且可以暫時壟斷經營,獨家售賣的商品!

    紙業的利潤是如此大,所以,張越是打算將之作為自己的產業來經營的。

    畢竟,他也要花錢嘛,而且,支出很大!

    但可以雙贏啊!

    譬如,將紙類商品放到官營商品目錄中,由新豐工商署售賣……

    或者交給大司農去售賣……

    然後嫂嫂就只需要躺著數錢就好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10 00:10
我要做門閥 第兩百八十九節毛詩南來

    長安東宮,宮門緩緩大開,太子妃史氏率領著這小小的宮闕中的諸多妃嬪、皇孫,迎出宮門,走到一輛宮車前,紛紛稽首:「臣妾(兒子)恭迎夫君(父君)回宮……」

    劉據緩步走下宮車,望著自己的妃嬪子女們,道:「都起來吧……」

    此番出京,這位漢家太子在鬱夷縣一待就是一個多月。

    直至親眼看到有雨水從天而降,滋潤大地,他才放心回轉長安。

    在鬱夷這一個多月,他親自坐鎮在鬱夷縣衙,指揮調度,還不斷從博望苑徵調物資,總算將旱災對鬱夷百姓的影響,減少到最低。

    可是,他的心情卻怎麼也好不起來。

    回想著在鬱夷的見聞,這位帝國的儲君,緊緊的握住了拳頭。

    眾所周知,這位太子其實是已故的長平烈候衛青撫養、教育長大的畢竟,當今天子壯年之時,不是在封禪、尋仙問道,就是走在封禪與尋仙問道的路上。

    父子兩人一年到頭,見面的時間可能還不足四五次。

    以至於,父子的感情,遠不如衛青與天子的君臣之情。

    而這位儲君自然受舅父衛青的影響極大。

    甥舅的性格,更是特別相似。

    都是同樣的好好先生,都是同樣的淳淳君子。

    但在現在,這位大漢太子心中彷彿有著一座火山正在暴怒的翻滾!

    以至於,他剛剛下車,竟沒有同過去一樣,下令給隨行大臣、賓客賞賜,反而冷冷的下令:「諸卿隨孤勞苦月餘,皆賜告,予三日休假……」然後便在妃嬪、妻小的簇擁下,走進了那扇冷冰冰的宮門之內。

    望著那朱紅色的宮門,緩緩合攏。

    百餘名太子臣屬、賓客,面面相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與耳朵。

    這位家上,這位儲君,看來……還是沒有消氣啊!

    「小毛公回信了沒有?」人群中,江升拄著枴杖,問著左右的弟子。

    「回稟老師……」一個年輕的門徒趨前拜道:「毛先生在三日前回信了,說是已命貫公門徒延年公子前來長安!」

    「延年公子?」江升聞言,眉毛一揚,問道:「可是那位號為『能興我詩者,延年也』的延年公子?」

    毛詩學派,乃是漢家三大《詩經》流派之中最年輕,但人才最多的一個新興學派。

    自老毛公毛亨先生於河間立君子館授業開山以來,不知道多少天下英才,慕名往從。

    毛詩學派由是迅速發展起來。

    特別是在小毛公手裡,得到了已故的河間獻王劉德的大力支持。

    要錢給錢,要人給人,要政策給政策。

    有錢就好辦事,君子館鼎盛之際,號稱門徒一千八百,有賢達三十六人。

    其中最知名的莫過於小毛公的關門弟子,如今毛詩學派的實際領袖貫長卿。

    貫長卿治《詩》據說極為嚴謹,其家學更是無比淵博。

    乃父貫高,曾治《春秋左氏傳》,師從大名鼎鼎的賈誼賈長沙,為河間獻王拜為博士,地位與小毛公是一樣的。

    及長,這位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大儒之子,就拜入乃父知己至交毛亨門下,專修毛詩一派。

    在這近二三十年,隨著小毛公老邁,這位貫郎便實際主持起了毛詩學派和君子館的事務。

    正是在他手裡,毛詩學派在失去了河間獻王這樣的大金主後,發展速度卻絲毫沒有落下。

    二十年間,教育出無數精英名士。

    甚至有門徒已經官至兩千石,拜為一方太守,牧養一郡之民!

    是故,漢家儒生將這位貫長卿尊稱為『河間貫翁』以示尊重。

    而這位貫翁治學嚴謹,授徒數十年,據說從來不苟言笑,無論門徒弟子成就如何,一直都是不動聲色。

    直至五年前,一個從齊國而來的年輕人,拜入這位貫翁門下。

    一入門,被得到了這位貫翁的重視,更被收為關門弟子,視為衣缽傳人,更曾公開讚譽說:「能興吾詩者,延年公子也!」

    由是,這位延年公子名動天下,被欽點為毛詩學派下一代的精神領袖。

    如今,這位小毛公的徒孫,毛詩學派下一代的領軍人物,居然破除了毛詩學派連續三代『不仕』的傳統,毅然進入長安。

    他想幹什麼?

    江升握緊了手裡的幾杖,臉色有些難堪。

    本只想找個盟友,來打壓一下那個張子重和公羊學派。

    他可從未想過要引狼入室啊!

    江升很清楚,論起治學,他不是頂尖的。

    在學術上,成就比他大的,比他高的,當世還有好幾位。

    甚至就連當年的那位穀梁學派的恥辱博士狄山在學術上的造詣也比他高許多。

    更別提董仲舒、毛萇這樣的頂尖學閥,以一己之力,將一個學派帶到巔峰的超級鴻儒了!

    如今,毛萇先生雖然垂垂老矣,早過古稀之年,據說口齒俱掉,連走路都走不動了。

    但……

    若是太子有詔,朝廷派出安車蒲輪,天子使使親迎之,江升知道,哪怕下一秒就要嚥氣,這位小毛公爬也會爬到長安來!

    當年,建元新政時,魯申公九十好幾了,還不是一樣不顧旅途勞頓,不遠數千里而至長安。

    孔子週遊列國,終不得用,這在所以儒生心裡都投下了一片巨大的陰影和恐懼。

    所以作為夫子的徒子徒孫們,自詡為儒家正統的各個學派的巨頭們,沒有一個可以抗拒天子的召喚和輔佐儲君的誘、惑。

    這不止是每一個儒生的使命,也是每一個儒生的理想,輔佐君王,治平天下,教化世人!

    只要他是儒生,就無法拒絕這從內心發出來的呼聲與靈魂中的召喚!

    「卻是我失策了……」江升拄著枴杖,面向北方。

    他原以為,毛詩學派從老毛公毛亨先生開始,就已經足足三代傳人選擇了專心治學,不理俗物,大約對於政治和執政沒有什麼野心。

    現在看來嘛……

    人家的野心,大大的!

    一出手,就將自家的下一代傳人,下一代的領袖,派來長安。

    若能打開局面,貫長卿和毛萇還能安坐河間?

    君子館怕不也得搬到博望苑了!

    若君子館遷至博望苑,穀梁君子何處棲?

    而偏偏,對方是自己邀請來的。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江昇在心裡想著,旋即,他就搖了搖頭。

    他看向新豐方向,那位張子重也非什麼易與之輩。

    這解延年雖然說的很厲害……

    但恐怕也打不過對方!

    若是這樣的話……

    「兩虎相爭,吾或可收漁翁之利!」江升嘴角溢出一絲笑容。

    毛詩學派的下代傳人入京,必定會攜帶著毛詩學派的一些底蘊和依憑來此。

    若果真如此,說不定還能一窺這個幾十年來一直隱藏在趙國的儒門分支的力量。

    ……………………………………

    蒲阪塞,如今依舊默默無聞,但在漢室被極為重視的要塞。

    蓋因為,自函谷東遷,關中就失去了最堅固的東方屏障。

    為了彌補,自元封以來,漢室便在華陰東北的舊晉國桃林塞基礎上重建了新的桃林塞,以扼守關中與雒陽之間的交通咽喉,拱衛長安。

    而為了拱衛桃林塞,便在大河北岸修建了這座蒲阪塞,以掩護和支應桃林塞的側翼安全,同時阻隔來自黃河南岸的敵人突襲關中。

    這個要塞系統,將會在未來兩三百年間不斷完善和發展,最終在**百年後,取代原有的函谷關,成為大唐帝國的關中防禦核心潼關要塞系統。

    但在此時,由於大漢帝國正直如日中天,來自國內的敵人,已不可能威脅長安的安危。

    所以無論是桃林塞還是蒲阪塞,都還很簡陋。

    特別是蒲阪塞,只駐守一個司馬的郡兵,作為治安部隊存在。

    倒是在這濤濤黃河之中,有著幾條樓船會不時巡邏。

    這些是大司農控制的樓船,它們的主要職責,就是截停往來貨船、商船,查查看對方有沒有交車船稅。

    若沒有交稅的話……船上的貨物,大司農就敬謝不敏了。

    船主若運氣不好,甚至可能會被大司農喊去喝茶。

    告緡政策雖然在事實上終止了,但告緡的法令可還沒有廢黜。

    撞到大司農手裡面,還被抓到實鎚,倘若沒有關係和後台,再加上一點點運氣成分,船主就要給大司農大白工了。

    是故,在這蒲津渡前的河域,往來商船、客船,基本上都是已經交過車船稅的。

    講道理,漢家的車船稅其實並不高。

    五丈以上的大船,才徵一算,也就是一百二十錢。

    就這樣也有很多人不想交,不願意交。

    就如現在,望著前方那艘巨大的樓船,一艘行駛在這河道上的貨船商人罵罵咧咧的說道:「這些天殺的稅吏!」

    一邊罵著,一邊不得不將幾份大司農的公文拿出來。

    準備應付那些可能的檢查。

    沒辦法,當年的告緡殺的天下商賈豪強喪膽。

    在現在,幾乎沒有幾個人敢冒著抄家流放的危險偷稅漏稅了。

    特別是大型貨船和商船,只能咬牙切齒的掏錢交稅。

    「與民爭利,長此以往,國安能寧乎?」一個年輕的儒生,站在船頭的甲板,看著這一切,痛心疾首的感嘆。

    當年,孟子見魏惠王,惠王開門見山就問道:「將有以利吾國乎?」

    孟子答曰:「王何必言利,有仁義可也!」

    這算是儒生們第一次在義利觀上引入仁義價值為準繩。

    但真正讓儒生們覺醒的,還是二十餘年前,董仲舒提出來的一個理論。

    當時,董仲舒明確提出了『已受大,不取小』的思想,由是發明了一個詞語『與民爭利』。

    這個詞一發明,立刻風靡天下,為儒家各派廣泛接受引用。

    然後,再悄悄的摻進自傢俬貨,就變成自家的理論了。

    縱然是董仲舒,對這樣的行為,也是徒之奈何。

    諸子百家一大抄,真要較真,他董仲舒的論著裡,也抄了許多人的東西。

    不止是儒家的,他還抄了法家、陰陽家、縱橫家和黃老學派的東西。

    這自古以來,文人引用他人的理論和話,再加點東西,變成自己的可謂是傳統了。

    等董仲舒一死,這『與民爭利』理論就失去瞭解釋人,於是天下學派就更加肆無忌憚的往這個結論裡塞東西。

    完全就將董仲舒的立論精神丟到一邊,無視董仲舒強調的是『食祿之家』不要與民爭利。

    不要去經營私營產業,專業為國為民,當好人民公僕。

    以至於在現在,很多南方的儒生,乾脆就將『與民爭利』理論和國家朝廷掛鉤起來。

    認為朝廷收商稅,就是與民爭利!

    樓船收魚鹽稅更是與民爭利。

    至於鹽鐵衙門,簡直就是傾南山之竹,倒東海之水也難以書盡洗清的邪惡存在!

    在北方這種論調稍微要輕微一些(主要是因為有公羊學派和法家勢力的存在),但也不見得比齊魯地區溫柔到那裡去。

    此刻,這位年輕的儒生,就用著充滿仇恨的眼神,望著那橫行在這黃河之上的樓船稅船。

    作為一個來自齊國的地主子弟,稅吏在他眼中的形象,早已經臭不可聞。

    南方郡縣的地方基層上,那些胥吏們如狼似虎,敲骨吸髓的盤剝和壓榨著庶民甚至是中產的地主。

    以至於地方上流民無數,秩序混亂。

    他少年時生父就險些因為抗稅而被胥吏杖殺,這使得他恨透了稅吏。

    等到拜了恩師,讀了詩書,明白了先王之道,知曉了聖人之教,他就立志要『澄清宇內,上佐君父,下安黎庶,以齊七政,效周公之行,立生民之教』。

    要令這世界,再現治世之音!

    「吾嘗聞漢有長孫,有恢弘大志,欲繼往聖之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年輕人望著滾滾黃河水,心裡想著:「此去長安,必佐賢孫,宣我鴻圖志!」

    至於傳說中的那些對手們?

    在他看來,全部都是戰五渣!

    他是誰?

    他可是君子館中有史以來最傑出的門徒!整個毛詩學派數千門徒弟子,包括他的老師貫翁全部交口稱讚,以為毛詩未來可興於己手的才俊!

    年不過二十五歲,就已經被恩師收為關門弟子,作為衣缽傳人培養!

    而他的對手,據說最強的那個叫張子重的傢伙,不過是毛詩棄徒,不堪造就的頑劣之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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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