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我要做門閥 作者:要離刺荊軻 (連載中)

 
V123210 2017-10-4 13:33: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0 695876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27 18:07
第三百三十節 甲亭的變化

    延和元年夏七月丁酉(十一),張越再次回到了南陵縣。

    距離上次闊別嫂嫂與柔娘,已有一個多月。

    心裡面還真是有些思念。

    驅車進了甲亭,張越就發現,整個甲亭似乎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許多民居,似乎都翻修過了。

    許多原本簡陋的茅草房,現在都已經被磚瓦砌成的兩進小居室所取代。

    這種兩進的磚瓦宅院,是西漢時代的標誌。

    其由一個堂屋和兩個居室組成,外有門,內有戶,這是從秦代開始流行的居民住宅。

    更是小農小戶家庭經濟社會的代表。

    當然,這種小居室造價不菲,至少需要一萬錢以上的建築成本。

    一般的小老百姓根本負擔不起,只有中產以上的自耕農和小地主家庭才有那個經濟建造這樣的宅院。

    但在現在的甲亭,卻幾乎家家戶戶都住上了這樣的宅院。

    這讓張越看的嘖嘖稱奇。

    「侍中公回來了……」

    張越的歸來,立刻就引發了甲亭鄉鄰的歡呼,很快,這個小小的村亭就熱鬧的和過年一樣。

    對於這個質樸的小山村來說,張越已然是他們的驕傲和自豪所在。

    於是,張越進村不久,立刻就被鄉鄰們簇擁了起來。

    更有許多在甲亭借閱書籍抄錄的年輕人,也聞風而來,見著張越一個個拱手作揖,像遇到了偶像的粉絲般,滿是崇拜。

    沒辦法,如今在整個南陵縣範圍內,張越的名字,都是與英雄掛鉤的。

    許多人家現在教育孩子,都是將模板從賈誼、終軍換成了張越。

    甚至就算在整個關中範圍內,張越都已經被人視為了某種驕傲。

    沒辦法,漢興百年,天下英雄豪傑輩出,大文豪更是如雨後春筍一般的不斷冒出來。

    但是,在關中來說,卻只是出了一堆酷吏。

    至於什麼賈誼、嚴助、司馬相如、兒寬,統統都是關東人士。

    關中人民很尷尬,也很難堪。

    如今冒出了一個張子重,終於滿足了關中人民自我的幻想。

    張越卻是有些受寵若驚,連忙下車,與父老們回禮。

    在漢代,鄉黨關係是僅次於家庭關係的重要倫理。

    哪怕再牛逼的人,也不敢在自己的鄉黨面前裝x,要是在鄉黨裡壞了名聲,那天下都將沒有容身之所。

    畢竟,天下人也不傻,你居然連自己的鄉黨都不能取容,還會對我們好?搞笑吧!?

    人民群眾的判斷標準,直接而簡單。

    鄉親們立刻紛紛避身,以示不敢受。

    人群中,兩個老人在兩個年輕人的攙扶下,走到張越面前,正是老張家世代的佃農田常和李三。

    「主公歸來,下僕等未及恭迎還望恕罪……」這兩個老人,如今已是今非昔比了,他們現在穿著的是嶄新的深衣,面色也紅潤有光,顯然這兩個月來吃的很不錯。

    「兩位長者多禮了……」張越連忙上前,攙扶住這兩位張家的老佃農,道:「往後切莫如此,折煞晚輩了……」

    「主公自是當得起……」田常高興無比的道:「若非主公,小老兒和鄉親們,安能有今天?」

    左右鄉鄰也都點頭,紛紛道:「侍中官澤被鄉鄰,吾等感恩不盡……」

    對於甲亭百姓來說,這個侍中公可不僅僅給他們帶來精神上的優越,更給了實實在在的好處!

    旁的不說,甲亭出了這麼一個大人物。

    南陵縣裡那個不開眼還敢把爪子伸進甲亭來?

    於是,一夜之間,甲亭的苛捐雜稅消失的乾乾淨淨。

    甚至還有縣裡的衙役,帶著錢糧,來到甲亭表示:舊日罪官薄容等倒行逆施、多設苛政,盤剝百姓,如今新縣尊就任,盤查舊弊,清理往案,知其虐民已久,將舊日罪官等濫收錢糧,退還原主!

    雖然退的不多,但對於普通百姓來說,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更別提,從那些官吏的暗示中以後啊這甲亭的賦稅負擔和國家標準是一樣的。

    這就是沒有攤派和盤剝了。

    一個沒有攤派和盤剝的世界?

    對於農民來說就是天堂啊!

    毫不客氣的說,只要去掉攤派和盤剝的苛捐雜稅,整個天下的百姓,都可以大大的喘一口氣!

    而甲亭受益的還不止是這些。

    自從張越在這甲亭搞起了共享書籍,又玩了珠算教授後,四方士子絡繹不絕而來。

    如今,在主業之外,甲亭百姓家家戶戶都能額外得到一筆不菲的食宿費用。

    這筆錢,或許在士子們眼中,只是小錢。

    但對於農民來說,卻是及時雨。

    正是靠著這些士子的『慷慨解囊』,甲亭百姓現在已經跑步進入三代之治了。

    家裡的糧食、山上的野物和地裡的蔬菜,都能直接變成錢,而且是沒有人能剝削和壓榨的收益。

    於是,甲亭立刻就成為了這附近十里八鄉羨慕的所在。

    如今,甲亭的小夥子再也不用為娶媳婦發愁了。

    有的是嬌滴滴的小姑娘願意帶著嫁妝嫁過來。

    而像田常和李三的兒子們,更是成了香餑餑,被人爭相哄搶。

    甲亭的百姓,自然知道,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幾乎每一個人都發自內心的希望和祈禱,張越能越走越高。

    長命百歲,公侯萬代。

    如此,他們也能跟著沾光,跟著受益。

    「鄉親之恩,父老之情,小子銘記於心……」張越也很享受這種感覺,這讓他的內心無比滿足,也總算明白了為什麼當初楚漢爭霸的雙方,都特別喜歡衣錦還鄉。

    富貴不歸鄉裝一波,那和鹹魚有什麼區別?

    與鄉親們寒暄一番,張越便對李三和田常問道:「嫂嫂和柔娘如何何在,怎麼沒有見到?」

    李三笑著答道:「回稟主公,主母和小主母,如今都在莊園裡忙活著呢……」

    田常也笑道:「這一個多月來,在主母的打點和照料下,張氏莊園,已經是百廢俱興,煥然一新,主公還是快去看看吧!」

    張越聽著,點點頭,道:「小子尚要去給長嫂請安,就暫別諸位父老,今夜,小子設宴村中,與父老不醉不歸!」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28 17:26
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三十一節信武君(1)

    辭別甲亭的父老,張越驅車來到了暴勝之送給他的那個莊園前。

    然後,他整個人都驚呆了。

    記得在一個多月前,此地依然只是一處荒草和斷壁殘垣的廢墟。

    但在現在,在張越眼前,卻是一個正在成形的龐大莊園。

    雖然還沒有到『棟宇森羅,院落毗鄰,牆垣環繞,望樓高聳。』的誇張程度,但也相差不遠了。

    整個莊園,被規劃的井井有條,穀倉、獸廄、民居和主建築,鱗次櫛比。

    張越毫不懷疑,用不了多久,此地就會變成一個專業的貴族莊園。

    就和他在長安的時候,曾經見過的幾個列侯莊園一般,形成一個區域自給自足的小型獨立世界。

    「怎麼回事?」張越沉吟著,摸不著頭腦。

    他記得自己上次離開時,只吩咐了田李兄弟將莊園的土地平整,並沒有讓他們搞這樣的大動作。

    而且,張越覺得,他們也搞不定這樣專業化的莊園建設。

    「難道是袁常帶人來幫忙搞定的?」張越疑問著,這倒是有可能。

    不過,老師不在,弟子自作主張?

    這又不符合漢人的行為。

    這樣想著,他就揮手讓人驅車,朝著莊園的入口而去。

    剛到門口,張越就見到了,有幾個武士模樣打扮的男子,站在莊園門口。

    他們見到有車來到,立刻起身,迎了上來,拱手問道:「尊駕何來?此地侍中領新豐令張公莊園!」

    張越掀開車簾,看著他們,皺著眉頭,問道:「爾等何人?何故在我家門口?」

    那幾人一聽,立刻知道了,慌忙拜道:「足下可是侍中公?」

    「小人等乃是信武君的下人,受主母之命,為侍中公效命……」說著便重重頓首,看上去有些戰戰兢兢的樣子。

    「信武君?」張越仔細想了想,才想了起來,這位是誰?

    衛長公主與五利將軍欒大的女兒,也算是皇親國戚了。

    不過在皇親國戚裡屬於小透明。

    在張越所知的信息裡,這位信武君長大後嫁給了梁期候任當千。

    大約在前年,太始四年任當千幹了一件傻事。

    這個貪婪成性的蠢貨,在自己的封國幹起了強買強賣的勾當他把幾匹劣馬強行賣給一個大商人,每匹要價十五萬!

    於是一頭撞上了廷尉的槍口!

    依照漢律,列侯『過平五百錢以上』屬於大罪。

    於是這位任當千悲劇了,被廷尉剝奪了侯爵,廢為庶民……真是將他爹任破胡將軍的臉給丟了一乾二淨。

    想當年,任破胡將軍可是踩著無數敵人的屍骸,由布衣而為列侯。

    也是因此,張越才耳聞了一些這位信武君的事情。

    但也是僅此而已,其他情況一概不知,只知道,這位信武君在長安城中向來低調。

    據說只有逢年過節時,她才會去宮裡面。

    其他時候一般都宅在長安城外的莊園裡,養養花草什麼的。

    什麼時候,這位信武君不聲不響的跑來南陵,而且看樣子還和嫂嫂關係處的不錯?

    張越滿臉疑惑,但臉上卻是不動聲色,驅車從門口直入莊園之內。

    現在的這個莊園,很多設施都已經完善了。

    渠道也被重新修葺了一新,甚至,張越還能看到,有兩架水車被安裝在臨河的一處高坡上,緩緩的吸著水,注入溝渠之中。

    這種張越拿去給太子救災的水車,現在在長安的貴族列侯的莊園裡,普及的很快。

    也只有這些要人有人,要技術有技術的頂級貴族,才有資本有那個架設水車的財力和技術能力。

    再向前看去,張越甚至看到了有男性,背負著各種工具,在莊園平整好的土地上,翻土除草,為明年的春耕做著準備。

    而且,數量還不少,粗粗的數了一下,張越發現至少有三十餘人。

    從他們的衣著上來看,粗布褐衣,應該是奴婢。

    張越甚至看到了,田禾兄弟,穿著一身勁裝,走在土地之中,不知道是在監工還是在幹什麼?

    這讓張越看的眼皮子亂跳。

    毋庸置疑,眼前的這個莊園的所有一切,都在朝著一個西漢時代背景下標準的貴族莊園演化。

    若不加以乾涉,再過幾年,這個莊園的一切成型,它就會變成一個完全可以在一定範圍內自給自足,並且可以自我維繫的種植園。

    後世東漢的豪強門閥世家們,都是在這樣的莊園的基礎上成型的。

    「李苗!」張越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自己前方一百步左右走動,立刻停下馬車,對著他喊道。

    「主公!」李苗聞聲看來,立刻就一路小跑,跑到張越面前,拜道:「李苗不知主公歸來,未及遠迎,望主公恕罪……」

    和過去一樣,這個佃農的兒子,依然質樸而老實。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還有嫂嫂和柔娘呢?」張越皺著眉頭問道。

    「回稟主公,主母和少主母,應信武君之邀去了信武君的莊園,觀摩養蠶、織絲之工坊……」李苗笑著拜道:「至於莊園中的變化,乃是主母請信武君幫忙規劃好的……」

    張越聽了點點頭,然後他又指著那些在地裡勞作的人問道:「那些人是怎麼回事?」

    「回稟主公,這些人都是些可憐人,主母憐憫,故特許他們在莊園中租佃田地……」李苗恭身回答著。

    「不是奴婢?」張越有些不太相信。

    「回稟主公……彼輩倒是想成為主公的奴婢……」李苗答道:「不過,主母說了,主公在朝廷為官,侍奉天子和長孫,名聲比什麼都重要,不能貪圖小利,更不能因為小利而敗壞主公名聲,故此都予以了拒絕,只是念彼輩生活無著,飢寒交迫,故許其等以佃租六成,租佃莊園土地……」

    張越聽完,心裡面忽然有些莫名的感動。

    但隨即就感覺有些臉疼。

    六成佃租?!

    後世教科書上的周扒皮的佃租是幾成來者?

    好像也就這麼多吧!

    不知不覺,自己居然成為了萬惡的封建大地主了?

    好在,沒有成為奴隸主,這是萬幸的事情。

    微微拍了拍胸口,張越旋即想到了一個事情,問道:「這些人都是逃難的流民嗎?」

    關中流民一直較少,但關東地區卻不同了。

    每年都有數以萬計甚至十幾萬的關東流民,流入關中討生活。

    這些可憐人最終都成為了類似張越這樣的大地主大貴族的盤中餐。

    關中的種植園經濟規模近些年,不斷膨脹和擴大。

    某些大莊園甚至擁有各種寄客、逆旅和奴婢數千,幾乎就是一個小型的社會。

    就聽著李苗道:「回稟主公,他們並非流民,而是……奴婢……」

    「嗯?」

    「主公,月餘前太學諸公曾經倡導士紳貴族釋放奴婢,許多人都響應了……」李苗說道:「關中各地釋放奴婢數以千計……」

    「然而……這些奴婢被釋放後,卻有許多人復又賣身……」

    「可惜,這些被釋放的奴婢,大都都是年紀大了或者身體有殘疾、病患之人……縱然想再賣身,也沒有人要……許多人都餓死和凍死了……」

    張越聽著,沉默了。

    事實再一次向他證明了,廢奴不能只靠嘴炮。

    就像這一次廢奴運動,在強大的輿論壓力下,很多貴族和地主是釋放了奴婢。

    但是……

    中國人不愧是這個地球最聰明的人。

    特別是中國的貴族和地主士紳們。

    蓄奴有原罪是吧?

    好!哥哥釋放奴婢,你總不能罵我了吧?

    於是,就將那些已經被壓榨的一乾二淨的奴婢釋放了。

    讓他們去自生自滅。

    這可比自己還得花錢養著他們要強多了。

    而這些被釋放的人,卻落入了比當奴婢時還要悲慘的命運。

    當他們是奴婢時,起碼還有個主家,主家顧忌名聲,也不敢將他們隨便丟棄。

    現在好了,趁著輿論的喧嘩,將這些累贅丟棄。

    不僅僅可以贏得一個好名聲,還能甩掉一個大包袱!

    而輿論則根本不管這些,長安城裡的那些喧嘩和鼓譟廢奴的士子和年輕的貴族們,也不會來看這些。

    他們要的只是他們想要的正義。

    至於那些一無所有,甚至滿身傷患的可憐人何去何從?該怎麼維生?

    誰會去關注呢?

    「沒有計畫和不給生產資料的廢奴,就是在耍流氓!」張越在心裡感慨幾聲。

    奴隸制是落後的腐朽制度,應該被埋葬進歷史的垃圾堆,這一點張越很清楚。

    因為奴隸制不可能創造任何進步,也不可能推動生產力的發展。

    最差勁的封建制度,也比最好的奴隸制強!

    但在現行的製度和現在的生產力的情況下,張越很清楚的看到奴隸制不會簡單的消失和被埋葬。

    在歷史上,兩漢之後,這個腐朽制度甚至一度復闢了一段時間。

    南北朝的門閥世家們,其實就是一個改頭換面的奴隸主。

    認識到這一點,張越就知道,在現在是不可能阻止漢室社會的蓄奴風氣的。

    他要是敢去做這樣的計畫,天下的地主士紳們就能聯起手撕了他!

    他唯一能有作為的地方,只剩下了禁止或者限制以漢人為奴的行為。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28 17:27
第三百三十二節 信武君(2)

    心裡面想著這些事情,張越忽然問道:「我記得,少府卿不是有告示,可以讓無家可歸者入上林苑佃租或者做工嗎?」

    這還是他向劉進提出的建議,為的就是防止出現好事變成壞事。

    「主公……」李苗聽著,拜道:「小人卻是不知道還有此事……或許小人去問問看?」

    「不必了……」張越擺擺手,看樣子,少府卿將劉進的命令,當成了擦屁股的紙了。

    想想也對。

    漢家少府規模龐大,堪稱九卿之中最臃腫的機構。

    哪怕當年將上林苑從少府管轄範圍內剝離後,情況也依然沒有變化。

    甚至,隨著漢家宮室和皇室行宮的不斷擴張,其職能和權柄反而得到了加強。

    在這樣的機構裡,人浮於事和官僚作風,才是常態。

    至於什麼令行禁止,雷厲風行這種事情,倒不是不能做。

    不過,那需要皇帝拿著鞭子在後面抽。

    不然的話,一個命令從少府卿衙門下達到相關官吏手裡,磨個十天半個月洋工簡直不要簡單了。

    至於執行的時候,再打個折扣,甚至藉著政策給自己撈好處,也不是不可能。

    而張越就算抓到了證據和把柄,把事情鬧大,也奈何不了這樣龐大的官僚系統。

    你能找誰的麻煩呢?

    少府卿?!

    少府卿韓說嚷嚷著要致仕退休,歸隱田園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再說了,這個事情跟他也沒有什麼關係!

    少府卿要處理整個少府的事宜,除非他是超人,不然不可能方方面面都顧忌到。

    少府的相關官吏?

    這就更不可能了!

    以少府龐大而臃腫的機能來看,恐怕光是捋清楚在這事情裡面,到底是那些人不作為?那些人不負責任,這些人應該負擔多少罪責,都得查個好幾年。

    更可怕的是——很可能查到最後,毛都查不到,只能抓幾個臨時工當替罪羔羊處理了。

    過去百年,少府內部的問題,搞到最後,都是這樣收場的。

    張湯、兒寬和公孫弘,都對這個龐大、恐怖、臃腫的怪物無可奈何。

    而少府的重要性,又無可替代!

    這個可怕的官僚機構,不僅僅掌管著大量的軍工作坊,供應著漢軍大部分軍械。

    它還同時負責著營造和修葺帝陵、皇宮的任務。

    更捏著內庫這個皇帝最不能離開的小金庫。

    於是,就連從外部建立一個差不多職能的機構來替換它、肢解它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不過,現在奈何不了它,不代表將來奈何不了它。

    張越握了握拳頭,在心裡面將這個事情牢牢記住。

    遲早有一天,他能找到解決少府問題的辦法。

    將此事暫時擱下,張越就問道:「信武君的莊園在哪?」

    「回稟主公,就在離此十里外的長水河南岸……」李苗答道:「主公現在要去?小人引路吧……」

    張越點點頭,就讓李苗坐上馬車,由其指路,經過半個時辰的顛簸,終於來到了一處規模宏偉的莊園前。

    這個莊園就是典型的漢代貴族大莊園了。

    莊園的外圍,由一道長長的牆垣構成,只在牆垣四面開了幾個門。

    在莊園外的人,需要跳起來才能眺望到莊園內的情況。

    而莊園之中,更在腹地深處,建立兩個呈犄角之勢相互拱衛的望樓。

    這種望樓一般有三層,高達數丈,可以瞭望和警戒遠方。

    東漢和三國時代的鄔堡,就是在這種望樓的基礎上發展而來。

    莊園各門,也都有著迎客人的門房。

    張越驅車上前,直接將自己的符印拿在手裡,道:「吾乃侍中張子重,特來貴府,迎接長嫂與嫂妹,望請通傳!」

    張蚩尤來了?

    那守門之人聞言,嚇得連忙將門打開,恭身匍匐在地,拜道:「侍中公請入內,我家主人與侍中長嫂此刻正在蠶室……」

    說著還指了蠶室的方位。

    張越也不疑有他,驅車直入,一入這個莊園,他立刻大開眼界。

    這還是他第一次進入西元前的大貴族的莊園內部。

    這個莊園幾乎就是他那個莊園目前情況的完全版。

    莊園內部,不僅僅有著糧倉、曬穀場和硾房,更有著摳麻池、桑樹林、菜地、田野、放牧牲畜的山谷和山坡。

    幾乎就是一個小型的世界。

    哪怕外面打的天翻地覆,莊園也能維繫一段很長的時間。

    而那兩個在外面看上去互為犄角的望樓,在現在看去,卻其實是分隔莊園兩地,控扼著不同區域的瞭望塔。

    張越的視力很好,他甚至能看到,在望樓上還有著身著勁裝的武士,在巡視和觀察整個莊園。

    只是……

    眼前的這個莊園也罷,它們在後世的完全體,東漢三國門閥世家們引以為傲的鄔堡也罷。

    在戰爭面前,都逃不過被付之一炬的命運。

    況且……

    這個莊園的情況,在張越眼裡,滿是漏洞和問題。

    只是在心裡估算了一下,張越就知道,哪怕是在最理想的情況下,這個莊園每年的產出受益,在扣除掉成本後,最多不過幾十萬。

    況且這樣的莊園與宗周時代井田制下的鄉社經濟有什麼區別?

    根本不可能發展出任何東西,也不可能對世界產生任何有益的影響。

    在太平盛世,這樣的莊園越多,國家負擔就越重。

    而在亂世,這樣的莊園再強,也逃不過一把火。

    本來張越就已經打算將自己的莊園裡的那些規劃,統統推翻,如今見了這個莊子的實際面貌,這個決心就更大了。

    這種落後和腐朽的莊園體制,根本沒有任何可取之處。

    而這個莊園,雖然挺大,但終究只是一個莊園,甚至還沒有甲亭的一半大小,所以,張越很快就驅車來到了那處建在桑園旁邊的蠶室附近。

    「咴~」一聲輕嘶響起,旋即一匹棕色的小馬,踏著歡快的馬蹄,跑到了張越面前。

    小馬兒眨巴著眼睛,一臉的可憐兮兮的看著張越。

    而在一邊,一個小小的人兒,已經跳著撲進張越懷裡:「小叔叔,小叔叔……」

    小丫頭將腦袋使勁的往張越的懷裡蹭:「柔娘好想好想你呢……」

    一雙水靈靈的漂亮眼睛裡,閃爍著名為思念和懷念的柔光。

    車轅旁,棕色的小馬,打了響鼻,也湊上前來,在小主人和主人的面前伸著舌頭,極力的想要吸引注意力,以賣萌討巧。

    可惜,它的努力在現在注定只是徒勞的。

    直到過了良久,張越才松開膩歪在自己懷裡的小人兒,捏了捏她可愛粉嫩的小鼻子,問道:「嫂嫂呢?」

    「阿姊在蠶室裡和欒家阿姊,討論著養蠶、織絲的事情……」趙柔娘抬起頭來,望著小叔叔,微微撅起嘴巴,道:「柔娘不喜歡養蠶,就帶著『細君』在這附近看花、看草……」說著她便朝著自己的愛寵伸手。

    小馬駒特別懂自己的主人,立刻向前蹭了蹭,蹭到主人的小手,伸出舌頭來舔了舔。

    張越也終於注意到了這貨。

    於是,從車廂裡拿起一個竹籃子,將早就為它準備好的空間水配空間草料,放到它面前,作為犒勞。

    小馬駒見了美食,立刻就忘了主人,歡快的嘶鳴一聲,就狼吞虎嚥了起來。

    不消片刻就將整整一籃子的草料吃的乾乾淨淨,然後滿足的打了一個飽嗝,接著就低低的揚起蹄子,長長的嘶鳴了一聲,看樣子非常滿足。

    不得不說,這匹小馬駒,現在長得越來越好看,越來越神俊了。

    它的體型,變得相當的完美,整個身軀呈流行條,眼睛遠比它的同族更大、更明亮,頸部已經發育的相當漂亮,極為好看,特別是在現在,當它輕輕抬起前蹄,昂起頭時,頸部的血管暴露出來,呈現出相當明顯的紅色網狀血管網絡。

    這正是它的父輩或者母輩的典型特徵——汗血寶馬的名字由來之處。

    雖然暫時還不知道,當它成年,速度和耐力會有多麼恐怖。

    但可以預計,它一定會成為一代名馬。

    就是名字不怎麼響亮好聽……

    但張越更關心的是,它的後代,會不會繼承它的這些優點。

    若是能,那麼就能在中國繁育出一個全新品種的汗血寶馬亞繫馬種了。

    如此,中國也將擁有屬於自己的名馬!

    一種不亞於阿拉伯馬的頂級戰馬!

    而汗血寶馬比阿拉伯馬更適合在東亞地區征戰和活動,假如張越沒有記錯的話,後世的科學家們曾經做過實驗測試,然後他們發現,汗血寶馬只需要喝一升水,就可以保持一天的活力,而且,它的耐力與衝刺力都很強,曾經創造過八十四天跑完四千三百公里的記錄,在平地上,它的千米速度是67秒,幾乎快如閃電!

    這樣想著,張越就決定,這次回去後,將它帶上,帶回去好好培養和培育——當然還有趙柔娘。

    張越記得很清楚,他曾經向柔娘保證過,等條件成熟就帶她去長安。

    他還和南信公主說過,要將柔娘介紹給她。

    相信,這兩個小丫頭應該能夠成為好朋友。

    這時蠶室的門也被推開,一個身著宮裝的女子跟在嫂嫂的身後,走了出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29 00:13
第三百三十三節有其師必有其徒(1)

    張越立刻上前去,恭身敬拜:「毅敬問嫂嫂安……」

    嫂嫂見了張越,又驚又喜,連忙道:「叔叔快快請起……」

    又問道:「叔叔不是忙於公務嗎?怎的有空回來了?」

    「回嫂嫂,毅此番回家,除了省親之外,還有些事情,要與嫂嫂商議……」張越說著,就輕輕的瞥了一眼嫂嫂身邊的那位宮裝婦人。

    對方長的倒還是蠻漂亮的,身姿修長,體態婀娜豐腴,再加上其出身,恐怕很是能勾住不少男人的魂魄。

    可惜……

    張越在宮裡面,聽過了太多劉氏的帝姬和宗室女的『好事』了。

    並沒有興趣,去做別人的入幕之賓。

    但嫂嫂卻是很熱情,拉著那宮裝夫人的手,對張越介紹道:「正要向叔叔介紹,這一位乃是欒夫人,這些日子以來,多虧了欒夫人搭手幫忙,不然妾身就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打理莊園事務了……」

    張越聽了,連忙對那婦人拜道:「夫人仗義援手,相助家嫂,毅感激不盡,必有所報!」

    不管怎麼說,對方都是在事實上幫助了嫂嫂,最起碼,讓嫂嫂能夠有個說話的人。

    若她止步於此,不再覬覦其他,專心當好嫂嫂的閨蜜這個角色。

    張越自是會給她一些好處的。

    但怕就怕,對方不懷好意!

    劉家的帝姬和宗室女子,可比李唐的公主帝姬們厲害多了。

    太平公主最多只是籠絡了一幫臣子,但劉家的帝姬們中的厲害角色,甚至在自己的石榴裙下,籠絡過大半個朝堂的大臣!

    淮南王劉安的女兒劉陵,甚至將入幕之賓發展到了軍隊裡。

    衛青手下大將張次公就光榮栽倒在這位翁主的石榴裙下,成為了對方的小狼狗。

    當然,最有名的莫過於已故的館陶太長公主了。

    這位天子的姑姑,可是為中國詞語庫貢獻了許多經典詞彙。

    譬如說主人翁啊綠帽子啊,都是這位太長公主的面首董偃創造的。

    所以,張越本能的抗拒所有劉氏的成年女性。

    「侍中公太客氣了……」那位欒夫人卻似乎並沒有對張越表現出太大興趣,一直站在嫂嫂身邊,盈盈還了張越一禮,道:「妾身與令嫂一見如故,如同姊妹……更何況不過是區區小事,侍中公就不必多謝了……」

    嗯?

    張越看了一眼對方,感覺似乎哪裡不對勁?

    但他也沒有多想,只要這個女人沒有對嫂嫂或者柔娘不利的念頭就可以了。

    於是道:「今日吾與家嫂,還有些事務需要回去商議,便不叨擾夫人了……」

    對方聽著,對張越和嫂嫂盈盈一笑道:「既然侍中公有事,那張夫人妾身改日再請夫人登門,繼續今日的話題……」

    嫂嫂聽著,笑道:「欒夫人客氣……」

    於是,張越便驅車前導,而嫂嫂和柔娘則乘上一輛輜車跟在後面,踏上返程的路。

    ………………………………

    很快,張越就載著嫂嫂和柔娘回到了自己的莊園。

    一進莊門,張越就吩咐李苗:「去將莊子裡的所有佃農都召集起來,吾待會有話要說……」

    這個莊園的規劃,是得重新設計了。

    「諾!」李苗立刻領命,翻身下車去召集人了。

    而張越則將自己的馬車停到莊園新建的院落前,很快嫂嫂所乘的輜車也回來了。

    張越主動上前,將馬牽過來,拴好。

    然後又將嫂嫂和柔娘,扶下馬車。

    「嫂嫂,那位欒夫人,嫂嫂是如何認識的?」張越趁著這個機會,小聲的問道。

    「妾身是在周家阿嫂的家宴上認識的這位欒夫人……」嫂嫂也不疑有他,答道:「自結識以來,欒夫人就常來莊園遊玩,還主動派人來幫著妾身規劃莊園上下事務,更借了許多工匠幫忙,所以便熟悉了起來……」

    「哦……」張越點點頭,心裡面已經有數了。

    他早有聽聞,在長安的貴族圈子裡,有一群女性,專門結識和交好各種貴族家的女性,爭相去當人家的閨蜜。

    然後藉著閨蜜的優勢,當起了二道販子和類似掮客的存在。

    若對方所圖只是這樣,張越也就由得他去了。

    怕就怕他另有所謀。

    「怎麼?叔叔可是覺得這位欒夫人有問題?」嫂嫂也聽出了些東西,連忙問道:「若是如此,那妾身以後就不與她往來便是了……」

    「這倒不必! 」張越笑了笑,對嫂嫂道:「嫂嫂儘管放心,在這南陵境內,還沒有能加害於我家的人!」

    這是大實話!

    長水校尉的大營就在對岸,自這個莊子成為張越名下的產業後,長水騎兵就加大了對這一區域的巡邏力度。

    平均每天有四次!

    並且會每隔十天就彙總一次情況,送抵長安蘭台,並由蘭台轉交給張越。

    這是侍中官的福利,也是國家的製度!

    畢竟,漢侍中在理論上日夜侍奉天子,出入禁中,萬一其家人被人挾持,豈非可能會危及天子安危?

    所以,侍中官的家人居所一帶的治安和其家人的安危,素來是重中之重。

    安保規模,已經不比九卿的等級低了。

    所以安全問題,倒是不虞。

    至於其他東西就更是無所謂了。

    那個信武君欒夫人,若是老實守本分也就罷了。

    倘若她敢起半點歪心思,她爹的下場就是她的下場!

    但嫂嫂卻有些失落了。

    欒夫人是她近年來為數不多的朋友。

    如今,她最信任的叔叔卻告訴她這個朋友可能有問題。

    這讓她難免有些憂鬱。

    張越見了,連忙安慰道:「嫂嫂無須將此事放在心中,只需在心裡有所留心,其餘該怎麼交流就怎麼交流……」

    說到這裡他就有些自嘲道:「能吸引這位欒夫人接近,說不定還是好事呢……」

    掮客們追逐的永遠是權勢,誰有權力追逐誰。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有掮客盯上了嫂嫂,還是張越地位的證明。

    「先不談這個事情……」張越將話題暫時放下,他打算回長安後,去請執金吾幫忙調查一下這位信武君欒夫人這是執金吾的本職工作,查清楚並且消除任何可能危害宮廷安全的隱患。

    「嫂嫂,小弟這次回來,除了看看家裡的情況外,便是想將柔娘帶去新豐……」張越笑著道,現在他在新豐的基業也算初步建成了。

    是可以接柔娘過去了。

    「此外,便是奉車都尉霍令君要大婚,小弟得到邀請,要準備一份禮物過去……」

    後天晚上就是霍光的婚宴。

    這一次霍光是很低調,以張越所知,除了少數的朋友和親戚外,他只邀請他的同事們,既內朝的各個重要官吏。

    至於外朝諸公,除了一直和他關係不錯的執金吾王莽外,一個也沒有請。

    這也符合這位霍令君素來的行事風格在這個時間點上,霍光最出名的不是他的才能、學識和政見。

    而是低調、守規矩。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不學無術這個成語,最初就是來形容霍光的。

    在世人眼裡,這位天子近臣,奉車都尉,近乎就是一個小透明。

    哪怕是張越現在的名聲,也比他大!

    誰能想到,等到當今駕崩後,這位不學無術,甚至連上朝時,每一步都走的和昨天一模一樣,沉默寡言的奉車都尉撐起了帝國的脊樑。

    他一手締造了昭宣中興的物質基礎,並死死的箍住了匈奴人的咽喉,令其窒息、失血。

    以至於哪怕是宣帝,也不得不尊其為麒麟閣功臣之首,畫像供奉,不書其名,而曰:大司馬、大將軍、博陸侯霍公。

    正因為知道,所以才要鄭重。

    更何況,霍光其實有恩於他,算是半個舉主了。

    正是這位奉車都尉,將他可能是留候之後的信息,奏報天子,才有了他的今天。

    所以,除了鄭重還得用心,儘可能的表達自己對對方的重視和尊重。

    最重要的是張越知道,霍光現在要娶的夫人是誰?

    那可不是什麼善茬。

    嫂嫂聽著,點點頭,道:「正該如此……」

    所謂奉車都尉是誰?官職多高?她不知道。

    但她明白,這位霍令君恐怕地位還在自家叔叔之上,所以不能怠慢。

    於是道:「叔叔打算準備些什麼做禮物?妾身這就去準備……」

    張越想了想,就道:「去取黃金三百金,綢緞五十匹,裝入禮箱即可! 」

    這也是張安世提點他的禮物標準。

    「嗯!」嫂嫂聞言,便帶著柔娘進入院子裡去準備將相關禮物裝箱。

    而張越則理了理衣襟,向前走去。

    遠處,莊園裡勞作的人們,已經被李苗和田禾兄弟召集起來,聚集在一處平整好的空地中。

    張越稍微目測了一下,大約有七十多人,年紀基本都已經在三十歲以上,許多人甚至有著這樣或者那樣的殘疾。

    他們面帶憂慮和忐忑,滿是疑慮的望著朝他們走來的張越。

    對於可憐人來說,生活早已經將他們身上的所有棱角磨得乾乾淨淨,和河裡的鵝卵石一樣光滑了。

    他們身上的神態與站立的姿態,也和過去一般無二他們幾乎全部蜷縮著身子,雙腳微微彎曲,就像身上依然有枷鎖,腳上依舊有鐐銬一般。

    看著他們的樣子,張越就想起了曾經回溯過的一些漢代墓葬出土的壁畫中奴婢的樣子。

    他們戴著鐐銬,拿著木製或者石製工具勞作。

    睡覺時,則會被監工戴上枷鎖,以防止逃跑。

    對於主人來說,他們和牛羊一般無二,都是財產。

    如今看到這些被壓榨剝削到一無所有的可憐人,張越就知道,自己日後對左傳學派和穀梁學派,完全可以再狠辣一些,再無情一些。

    因為,就是這些渣渣在開歷史倒車!

    前幾天他就不該放過博望苑裡的穀梁學派,應該窮追猛打!

    「諸位……」張越走到他們面前,微微拱手:「在下張子重,添為這個莊園的主人……」

    嘩啦一聲,這些人全部跪下來,拜道:「見過主公……」

    許多人甚至不敢抬頭,將頭深深埋在了地裡。

    這在正常的漢人之中,幾乎是不可想像的!

    自穿越以來,張越遇到的人裡,也沒有這樣的存在。

    哪怕是宮裡的宦官,看上去雖然唯唯諾諾,但也有著人格,不會隨便對人卑躬屈膝。

    但在現在,張越卻見到瞭如同後世滿清統治下的人民的狀態。

    這些人,已經被人從根子上,磨掉了他們的骨頭裡祖先留給他們的驕傲和自豪,變成了一個個行尸走肉。

    一具具空殼!

    他們的人生沒有任何追求和希望,只剩下活下去這個生存本能!

    而正常的漢人,是不可能是這個樣子的。

    陳勝吳廣振臂一呼,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項羽見了秦始皇的車駕,敢於說:吾可取而代之!

    劉邦看到秦始皇出巡的車隊,敢說:大丈夫當如是哉!

    但這些人身上,已經沒有了這樣的精神。

    張越甚至毫不懷疑,不管他怎麼壓榨和盤剝乃至於虐待、侮辱這些人,他們也會一言不發,一聲不吭。

    只要有飯吃,能活下去,他們就不會反抗。

    這是最可怕的,也是最恐怖的精神狀態。

    更可怕的是他們會將這些東西,傳染給他們的子孫。

    而這是張越無法接受的!

    諸夏貴冑,安能如此?

    即使是為了他的昭昭天命的理論,他也必須讓這些找回作為人的驕傲和精神。

    「諸君焉能如此?」張越面色一凜,對田禾、李苗兄弟吩咐:「快快將諸君扶起來!」

    自己本身則對著眾人長身一拜,道:「諸君卻是折煞我了……」

    「吾先師董子曾教誨於吾:天常以愛利為意,以養長為事,公等皆天子臣民,諸夏貴冑,往後不可再如此輕易大禮於人!」雖然他還沒有正式的去董仲舒陵前,三叩九拜,奉上拜師禮,口稱弟子,授其衣缽,但卻也可以一點都不謙虛的以'董仲舒門徒'自居了。

    而公羊學派的董系,哪怕是在公羊學派之中,也屬於異類。

    因為,董仲舒當年抄諸子百家抄上癮了,順手把墨家的東西也毫不客氣的扒拉到自己碗裡,將墨家的天志、明鬼、兼愛,改頭換面了一番,就變成了自己的東西。

    張越打算再進一步。

    畢竟,老師抄的,學生就抄不到了嗎?

    他打算進一步學習老師好榜樣,將墨家的立場也整合進公羊學派的思想裡。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31 00:24
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三十四節龍窯和造紙

    當然了,如今在張越面前的這些人,沒有一個能聽懂他話裡的意思。

    只是知道,這個看上去貴不可言的主人家,雖然年輕,但卻很好說話,非常客氣。

    這讓許多人都放下了懸著的心。

    他們最怕的,莫過於再次被人趕出去。

    那可真的是沒有活路了!

    所以紛紛拜道:「主公仁慈,主公仁義……」

    於他們而言,能在這南陵找到一個能夠活命的地方,就已經是邀天之倖,不敢再奢求更多。

    張越見了他們的神情,知道這些人的這種精神狀態,在短時間內是很難扭轉過來的。

    不止是他們,就是那些豪強貴族手下控制的健康奴婢,若被驟然給與自由,恐怕也會同樣如此。

    這些人在奴隸制下待的太久,已經忘記了正常人該怎麼生活?

    與整個世界都完全脫軌。

    就像後世的犯人,被關在監獄之中,與外界隔離幾年,被釋放後,都會無所適從,甚至不知道該怎麼生存。

    想要改變這個局面,以目前的生產力和社會結構來看,幾乎不可能。

    除非……

    給地主豪強貴族們一個新的選擇。

    一個新的剝削方向。

    就像現在在邊塞地區的軍功貴族和豪強們,就基本上不蓄奴,要蓄也是蓄夷狄奴婢。

    像是羌人啊匈奴人啊烏恆人之類的。

    為什麼呢?

    肯定不是邊塞貴族地主的良心比內陸的地主豪強們要多。

    只不過是因為邊塞貴族地主們清楚,他們需要自己的鄉黨為他們的富貴流血犧牲,而且當地土地富餘很多。

    剝削壓榨的太厲害,人民就會用腳投票。

    而內地就沒有這樣的條件了。

    不止沒有動力,也缺乏這樣去做的條件。

    人民甚至連用腳投票的選擇也沒有。

    逃亡?能逃到那裡去?

    這樣想著,張越就已經有了主意了,他微微拱手道:「我欲與君等立一個契約,不知道君等是否願意?」

    眾人聽著,卻以為是這個年輕人想買他們為奴婢,立刻就歡天喜地的拜道:「主公慈悲,我等願意!」

    自被釋放後,在經歷了短暫的幸福,旋即而來的就是巨大的痛苦。

    他們這些人,不是自小就被賣為奴婢,早已經和家人失去了聯繫,就是父母就是奴婢,在皮鞭和枷鎖中長大的。

    在這外面經歷了飢寒之後,他們本能的開始思唸過去的奴婢生活。

    甚至覺得,做奴婢才是正確的。

    這不奇怪,後世不就有一個『斯得哥爾摩綜合症』?

    後世王莽改革,釋放奴婢,結果連奴婢們也有許多不滿意的,就是如此。

    張越也知道,現在和他們說道理是白講,所以他只是轉身,對李苗吩咐道:「去取筆墨書簡來……」

    「諾!」

    片刻後,李苗就捧著書簡筆墨來到張越面前,田禾也端來一張案几,張越坐下來,提筆就開始寫起來。

    一刻鐘後,他吹了吹墨跡,然後拿著竹簡起身,對眾人道:「我欲與君等約定於此,今將契書內容與君等明言!願者畫押,不願者亦不勉強!」

    但人們聽了,卻只是紛紛道:「主公說啥就是啥,吾等情願聽從!」

    別說是現在的人了,再過兩千年,一般人去應聘,hr丟出一張合同,霸道無比,你簽還是不簽?

    更有甚者,乾脆讓你和其他中介皮包公司簽一個合同,再以勞務派遣方式派遣到這個公司做事。

    你簽還是不簽?

    事實上,多數人不得不簽。

    這就是弱勢群體的無奈。

    更別提現在這些人了。

    他們除了張越這個莊園願意收容他們之外,他們已經無處可去。

    一旦被趕出此地,他們就將餓死、凍死在野外,屍體被野狗啃食。

    但張越卻還是鄭重的念道:「唯漢延和元年夏七月,南陵長水鄉人田禾、李苗,與人約……」

    按道理,這個契書應該是和他來定。

    但問題是他是國家大臣,不適合直接和普通平民訂立契約。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告訴天下人,怎麼玩這種契約遊戲。

    所以,就學了一手後世的勞務派遣制度的精髓,將契書雙方定為他的家臣田禾、李苗與這些百姓。

    不止可以完美的規避風險,還能獲得實實在在的好處。

    「定約人以年俸三千錢,受田禾、李苗之僱,庸期五年,到齊給付庸資,計萬五千錢……」

    「李苗、田禾等諾約:若定約人委實用心,勤勉,則歲給賞賜……」

    「僱傭期內,定約人每日兩餐,春夏秋冬各季衣物,由李、田負擔……」

    「定約人需遵守國家律法、執行李、田之令,勤勉勞作,無所怨言……」

    …………………………

    張越一口氣,就將這個契約的內容唸完。

    總結起來,其實就是,眾人要和他的家臣田禾、李苗簽訂契約,接受他們的指揮和命令,認真工作、不畏艱險。

    五年期後給付庸資。

    假如在五年中發生了任何頂撞、忤逆或者其他甲方認為的不好行為,就要扣錢。

    且甲方(田、李)有權力,指揮和安排他們做任何事情(除了違法和與公序良俗相悖之外)。

    總的來說,這就是一份霸王合約,幾乎就是後世的包身工合同的翻版了。

    但眾人聽完,卻都是一臉不可相信和震撼的神色,紛紛哭著拜道:「主公仁德,主公仁德啊!」

    在他們的認知,這種不僅僅可以吃飽肚子,有四季新衣給付,打著燈籠都找不到啊!

    至於什麼勤勉、認真啊,這是他們最不缺的東西。

    更不提還有錢拿,而且是一萬五千錢!

    若有這筆錢,足夠他們在關中安一個小家了!

    於是人人都爭先恐後的在這份契書上畫押。

    本來,講道理這種事情是需要通過官府公證,至少要有鄉亭的遊徼在場,還需要錄入文牘進行備案。

    但張越現在時間很緊,就將這個步驟省略了。

    反正,日後這事情可以讓李苗和田禾兄弟去辦。

    將契書搞定,張越就對田苗吩咐:「月前,我曾命爾等兄弟在甲亭村外山下,挖有水窪,浸泡了竹筒,你去帶人將這些竹筒取出來,運回莊子……」

    又對李苗吩咐:「爾帶人去山上伐薪,準備燒火……」

    這就是要準備將白紙搞出來了。

    「諾!」兩人立刻領命,各自帶了十餘人去做事。

    等他們離開,張越就帶著其餘人,在這莊園裡遊覽了一遍,然後就將一條條命令發佈下去。

    首先,就是停止望樓的建設,這種東西落後而無用。

    接著,就命人在靠山的地方,挖幾個窯洞,準備燒製瓷器。

    有著空間回溯的資料,他知道在兩漢之際,中國瓷器燒製技術出現了一個飛躍式的發展,龍窯和饅頭窯的雛形都已經出現。

    並在東漢燒製出了第一種青瓷。

    張越打算,先拿龍窯來燒製青瓷,練練技術,然後再點亮瓷器的科技樹。

    這可是一個大買賣,做的好了,賺錢恐怕不比鹽鐵的利潤低。

    所以,他很重視。

    不僅僅親自畫了龍窯的結構圖這是他從回溯的東漢瓷窯復原圖臨摹的。

    這種龍窯還是很原始,沒有煙囪,只在尾部有排煙孔排煙。

    但正因為原始,所以沒有太多技術含量。

    也正因為是這個結構,所以這種原始龍窯的窯內溫度可以達到一千兩百度甚至更高。

    有了瓷器,再加上白紙,這個莊園的經濟產出就不會少!

    一年賺個幾千萬跟玩一樣!

    既然如此,那莊園的土地作物,就全部以高產的冬小麥為主了。

    這就需要全盤推翻現有的耕作工具和技術,用一套全新的東西。

    所以得等到新豐那邊生產出了曲轅犁和耬車,再送一批回來才行。

    將這些事情都逐一吩咐下去,安排好,去山上伐木的李苗就帶人回來了。

    在這個時代,關中的森林面積非常大,人們隨隨便便就可以在山上找到一堆堆的百年甚至數百年的巨木。

    所以李苗等人幾乎沒有費太大的氣力,就帶回了數車各種柴木。

    張越立刻就讓人搭起一個灶台,又讓人找來了許多石灰,用木桶浸水待用。

    接著便在灶台上,架起一口大釜,在灶台裡生起大火,一切都準備就緒,就等著田禾帶回竹料,就可以開工了。

    半個時辰後,田禾帶著人,趕著幾輛牛車,將當日浸泡在水坑裡的那些竹筒拉了回來。

    這些竹筒足足有數百根,因為在水坑裡浸泡的太久太久,哪怕在取出來後,在長水河裡漿洗過一次了,也依然散發著濃濃的腐臭味。

    哪怕隔著十幾步遠都能聞到。

    而在田禾身後,有不少好奇心強烈的人,尾隨在後。

    甚至還有十來個在此地巡邏的長水騎兵,也跟在身後。

    由於張越的這個莊園,現在還沒有重新建立起牆垣,所以呢這些人雖然不能進來,但也圍在門口。

    張越見了,索性就讓人將他們放了進來。

    畢竟,這造紙術橫空出世,總的有個見證者。

    …………………………

    「張蚩尤回南陵了?」莊幸是長水校尉麾下的一個隊率,每日奉命在這長水校尉大營附近巡邏,最近一個多月,更是被受命要求加強對長水河南岸的莊園區巡邏,驅逐和逮捕任何可能危害當地的遊俠或者其他身份不明人士。

    這個命令雖然讓他有些腹誹,覺得上面的人大驚小怪,小題大做。

    但在現在,他卻覺得,這個命令真是太好不過了。

    因為他終於有機會認識甚至結交那位『張蚩尤』了。

    只是……

    「這張蚩尤讓人將這麼多臭烘烘的竹筒拉回來做什麼?」莊幸一臉的好奇。

    他麾下的騎兵們,也是興致勃勃的跟在他身後,進了那個莊子。

    然後,他們就看到,幾十個褐衣打扮的男子,將這些竹筒用石灰水反覆的漿洗,然後用斧頭劈掉了竹筒外面的青皮。

    接著將這些竹筒放進一個在大火中被煮的沸騰的大釜裡。

    釜下的灶台裡,不斷被人添著木柴。

    就聽著一個男子的聲音說道:「繼續去伐薪,這大釜要蒸煮三日三夜方可!」

    「諾!」立刻就有人領命,帶著人似乎準備出發去伐薪。

    「何不用泥炭?」莊幸聽著,不禁出口道:「若是長久用火,必是泥炭更好!」

    長水校尉大營裡的鐵匠,就以泥炭生火來修補武器。

    他也見過,自知泥炭比柴火燃燒的時間更久。

    …………………………………………

    張越看著眼前,被燒的滾燙的大釜,也是在心裡嘆了口氣。

    沒辦法如今漢室的蒸煮器皿裡,最大的就是這種大釜了。

    更大,那就是諸侯貴族們用的青銅鼎了。

    倒不是沒有鐵鍋,更非不能製造鐵鍋。

    而是因為技術限制,沒有人敢用鐵鍋。

    畢竟,鐵會生鏽,若用鐵鍋來烹煮,等於是買了價值高昂,還用不了幾年的東西。

    哪怕是再有錢的人,也捨不得這樣浪費。

    所以,他只能找到這種笨重的大釜來蒸煮竹筒。

    剛剛下了命令,讓田禾帶人繼續去伐薪,就聽到有圍觀的人說道:「何不用泥炭呢?

    「若是長久用火,必是泥炭更好!」

    張越立刻抬頭看過去,卻見是一個長水騎兵。

    於是走上前去拱手問道:「敢問尊駕所謂'泥炭'何處有?」

    那人卻是連忙下馬,拜道:「不敢當侍中公之問,那泥炭長水校尉大營就有許多,侍中公若是需要,末將回去通稟校尉,就給侍中帶來!」

    「有勞閣下!」張越聞言,連忙拜道:「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末將莊幸!」那軍官聞言,興奮不已,拜道:「請侍中公在此稍候片刻,末將去去就回!」

    說著便翻身上馬,帶人離去。

    對他來說,能結識這位張蚩尤,無異於是人生中最關鍵的事情!

    張越卻是看著對方遠去的身影,微微的思索著:「煤炭在此時就已經開始進入冶鐵鑄造業了嗎?」

    所謂泥炭,他當然知道是煤炭的舊稱。

    但他還真不知道,在這個時間點上,煤炭就已經廣泛的被運用到漢室的冶煉業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31 00:24
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三十五節佈局

    大約半個時辰後,那位離開的長水騎兵軍官莊幸,就帶著兩輛牛車回來了。

    車上滿載著煤炭,差不多有個一兩千斤(漢制)。

    「侍中公,這些就是泥炭了!」可能是怕張越不認識不知道泥炭,莊幸介紹道:「用於生火,最是持久,而且不比木炭弱!」

    張越上前,察看了一番,將這些黑色的礦物拿在手裡,捏了一番。

    「不錯,是上好的煙煤!」張越在心裡暗自點頭。

    就聽著莊幸在旁邊說道:「王校尉囑託末將轉告侍中:今日忙於公務,未及來拜見侍中公,改日必定登門拜訪……」

    「哦……」張越聞言也沒有放在心裡,只是點點頭,道:「請為我多謝校尉好意,來日必定掃榻相迎!」

    長水校尉,屬於北軍的野戰軍。

    這種精銳部隊的指揮官,沒有天子命令,張越和對方都不會在私下會面和見面。

    莊幸卻道:「我家校尉還說了,前時,執金吾互戶寺轉來公文,要調長水隧營往新豐,但丞相府的準書未到,所以按照制度,校尉不敢發令調兵,還望侍中明察!」

    張越聞言,終於色變。

    原先他還以為是執金吾那邊的官僚們還在走程序,所以也就沒有放在心裡面。

    也就耐心的在新豐等著了。

    如今看來,是有人在給他使絆子啊!

    「丞相府是吧?」張越笑著道:「待我回轉長安,去丞相府催一催吧……」

    但在心裡面,張越卻是清清楚楚。

    公孫賀父子在拿這個事情來逼他去丞相府見面。

    無所謂,見就見吧。

    正好,張越也想見一見,這位丞相。

    「將這些泥炭,丟進灶火中燒吧……」張越吩咐一聲,田禾兄弟立刻帶人上前,接管了工作。

    「多謝諸位相助……」張越則對莊幸和他身後的長水校尉士兵們拱手拜道:「今日多虧了諸位幫忙,令我少卻了不少事情……」

    「不敢,能為侍中效命,是我等的福氣!」莊幸立刻笑著道:「況且只是區區小事而已……」

    「哎!」張越擺擺手,從身上摸出一小塊金角,大約有一二兩的樣子,塞給對方道:「區區薄禮,就當本官請諸君喝酒的酒錢……」

    莊幸拿著金角,臉色立刻就泛紅了,事實證明無論在什麼時代,黃金總是有力量的。

    他立刻便拍著胸膛道:「侍中公實在是太客氣了,今後有任何事情,侍中都可以吩咐我等!」

    這倒是沒有說假話,對漢人來說,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是真理。

    連宮廷宦官都守這個規矩,收了錢一定辦事。

    事情沒辦成,還可以退款!

    真正的童叟無欺,誠信經營。

    「本官卻是有事相求閣下……」張越笑著道:「今日見足下所運來的泥炭甚是合用,不知此物從何而來?」

    煤炭是個好東西!

    雖然中國的煤炭含硫量很高,用於冶煉的話會導致鐵器變脆。

    但假如只是用來取暖的話,就很有性價比了。

    在這個西元前的世界,也不需要怕什麼環保問題,完全可以放心敞開了用。

    旁的不說,只需要找工匠做個煤爐子和煤模子,就可以將後世的蜂窩煤搞出來了。

    蜂窩煤一出,威力就大了。

    不止可以賺錢,說不定還能鞏固國防呢!

    邊塞漢軍,特別是居延、輪台的漢家軍民,遇到的最大問題,從來不是匈奴人侵襲,而是當地冷冽的寒冬!

    在呵氣成冰的冬季,任何可以取暖的東西,都能救命!

    對方聽了,卻是沒有想太多就答道:「回稟侍中,末將聽說,這些泥炭乃是從湖縣和藍田一帶開採而來的……」

    「哦!」張越點點頭,將這個事情記在心裡面。

    「侍中公……」莊幸卻是忽然有些憋不住,指著那正被蒸煮的大釜問道:「您這是在做什麼?」

    「呵呵……」張越神秘的一笑,道:「閣下過上幾日就知道了……」

    再過最多五天,白紙就要誕生了。

    而白紙出現了,雕版印刷術也就不遠了。

    造紙術+印刷術意味著知識和學說,從此不可能再被人壟斷。

    當精英階級無法再壟斷知識,屬於寒門和大眾的時代就降臨了。

    作為穿越者,張越知道,這必將打破現有的格局,將整個世界重新洗牌。

    在這次洗牌中,誰佔得先機,誰就能製霸未來。

    所以,他得提前佈局,提前準備。

    ……………………………………

    蒸煮的大火,熊熊燃燒著。

    前來看熱鬧的人群,看了一會,也都覺得無聊,各自散去。

    但,這個事情卻立刻經由他們傳向四面八方。

    到傍晚時分,長安城就知道了。

    「這個張蚩尤跑回南陵去煮竹子了?」很多人都覺得不可思議,難以想像。

    特別是穀梁學派的眾人。

    「這個張子重一定在憋什麼壞主意!」很多君子紛紛斷言,只是沒有人敢去南陵親眼看上一眼。

    而過去的領袖江升,現在卻還在『養病』。

    據說至少要養半年……

    於是,沒有了主心骨的儒生們,蜂擁著去找太子太傅石德,希望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大人能夠出山為他們主持公道。

    可惜,等他們到了石府就被告知:太子太傅近日思靜,去了祖居靜養讀書。

    這就尷尬了。

    於是,他們就像無頭蒼蠅一樣,在長安城裡到處打轉。

    ………………………………

    北闕城頭上,天子在兩個宦官的攙扶下,輕輕走下台階。

    「朕聽說,董越想要代父收徒,收張子重為董仲舒的再傳衣缽弟子?」他輕輕開口,問著旁邊的執金吾王莽。

    「回稟陛下,確有此事!」王莽低頭道:「陛下的意思是?」

    「董仲舒……」天子呵呵的笑了一聲,想起了那個和自己一樣倔強的老頭。

    那老頭的脾氣和性格犟起來,有些時候,連他都有些控制不住,想要宰了他!

    但終究還是沒有下那個決心,只是讓董仲舒的弟子呂步舒和自己一起唱了出雙簧,使得他知道了厲害,不敢再言那些胡說八道的災厄說和更加混蛋的所謂『以奉一人』的說辭。

    只是……

    這老頭死了這麼多年,說真的,還有些怪想他的。

    如今,董越玩了這麼個把戲。

    讓他立刻就看出來了。

    董仲舒雖然死了,但他還在和自己鬥法!

    其實他和董仲舒君臣之間,一輩子鬥法次數不知道有多少次了。

    董仲舒想要做什麼?他清清楚楚。

    他想要做什麼?董仲舒心裡面也明明白白。

    兩人爭鬥,爭奪的核心,就是究竟是君王規範學術?還是學術規範君王?

    哪怕是在現在,這場較量也依然在繼續。

    「不用去管……」天子揮了揮手,望向茂陵的方向,那裡葬著董仲舒和他門下的幾位高徒。

    他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董仲舒啊董仲舒,朕倒要看看,究竟朕和汝,誰能贏?」

    「對了……」天子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問道:「朕前些時日,卿上報給朕,太僕卿吞墨了北軍軍費,現在查的怎麼樣了?」

    「臣還在查……」王莽低頭道:「不過,已經查到了許多證據,證明太僕卿確實有截留北軍軍費的行為……」

    「哼!」天子搖搖頭,似乎這個事情他早有預料。

    「連北軍軍費都能貪墨……」他笑著道:「看來,朕的大臣們已經有太久沒有聽到過執金吾的聲音了……」

    他扭頭問道:「卿之劍可利否?」

    王莽聞言,立刻拜道:「臣之劍,削鐵如泥,可斬天下亂臣!」

    「善!」天子點點頭:「朕過些時日,打算任命光祿大夫公孫遺為廷尉,卿去兼任衛尉!」

    公孫賀父子,就是他養的肥羊。

    養了這麼多年了,是該宰了。

    吃了這頭肥羊,好過年!

    李廣利不是嚷嚷著沒有錢打仗嗎?

    抄了丞相和太僕,不就有錢了?

    這還是當年楊可教給他的技能。

    要善於存錢啊!

    王莽聽著,卻是熱血沸騰,俯首拜道:「臣夙興夜寐,以候陛下之詔!」

    以執金吾兼任衛尉卿,哪怕只是暫時的任命,也給與了他空前的權力!

    至少這長安城裡,他說了算!

    「此外,行刺張子重的人的案子查的怎麼樣了?」

    「臣查知光祿勳和不少內宦,也都可能參與,只是現在證據還不足……」王莽稟報導:「不過,臣發現,最近光祿勳和馬氏兄弟,在朝野內外串聯,似乎還和廣陵王、燕王、昌邑王都有聯繫……」

    「光祿勳嗎?」天子目光中閃過一絲殺意: 「朕可不相信,只有一個光祿勳,江充就敢收買刺客行刺國家侍中!」

    「江充還沒有那個膽量!」

    江充是他的狗,他知道這條狗的膽量。

    韓說撐死了只是一條狼,宮廷們的宦官最多是一群老鼠。

    沒有那個資格和能量,讓江充去給他們做馬前卒。

    所以,背後一定有更大的靠山。

    「臣明白!」王莽匍匐著拜道:「臣知道!」

    天子的意思已經再明顯不過了,必須也一定要有一個處心積慮,陰謀反對天子的賊臣。

    這個人的地位必須必韓說高!

    哪怕沒有這個人,執金吾也要製造出這個人出來。

    不然,國家就要永無寧日了!

    …………………………………………………………

    甲亭,狂歡已經進行到了最後。

    一桌桌的酒肉,都已經被消滅掉了。

    村中老少和來此赴宴的士子們,都喝的伶仃大醉,滿意無比。

    張越放下手裡的酒樽,起身對眾人拜道:「今日夜深,諸位父老,請各自回家安歇,待來日,小子再與諸位父老痛飲……」

    旁邊,已經聞訊趕來服侍張越的袁常,帶著許恢等人恭立在旁,然後緊緊跟著張越,朝著張家而去。

    進了家門,張越看了看這個熟悉的家宅。

    和過去一樣,這個宅院沒有太大變化,依舊是兩進一堂的小地主家庭格局。

    在過去在這甲亭,也就他家和王大家能蓋得起這樣的宅子。

    但在現在,甲亭大半人家都已經住上了這樣的宅院。

    其他人家明年也都打算蓋新屋了。

    這個宅子已經不再像過去那樣顯眼了。

    嫂嫂也說過,想要整修一番,蓋一座高堂大屋,來煊赫家世。

    但被張越拒絕了。

    因為,他知道,這個宅子本身就是他將來裝x的利器。

    袁常等人進了門,都是執弟子禮,恭立在旁,滿眼崇敬。

    特別是許恢等人,他們在這甲亭一邊維繫著張越留下的共享書籍任務,一邊研究和學習張越丟給他們的人口論和珠算進階訓練法。

    只覺得真是博大精深,受用終生。

    雖然沒有拜入張越門下,但卻也已經以弟子自居了。

    「都坐下,不要拘謹……」張越招呼著他們來到自己的臥室內,讓他們都坐下來。

    然後才道:「明日吾將回長安……」他看著袁常,道:「汝與吾一起回去……」

    「諾!」袁常聞言,欣喜不已,拜道:「謹遵老師命!」

    而其他人則都是羨慕不已。

    誰不知道,如今這位的地位?

    與一個月前相比都是不同了!

    「諸君……」張越看向其他人,笑瞇瞇的問道:「前時,我曾留書與袁常以授諸君,君等可有所體會和心得?」

    上次離開甲亭時,他就將自己翻譯後的人口論留下一部分給袁常,還留下了一些珠算運用的進階法門。

    為的就是今天來收割。

    還有比檢查作業更好的收集書簡的辦法嗎?

    眾人聽了,紛紛從身上取出許多書簡,放到張越面前,拜道:「張公,此乃我等抄錄、註釋之書,請張公斧正!」

    一下子,張越面前就擺滿了大大小小十幾件書簡。

    這讓他很滿意,點點頭,道:「吾先看看,下次回來,再給諸君講一下疑難,若果有真誠實意,願隨我道者,我可酌情收錄……」

    「諾!」眾人聽了,興奮不已。

    別說張越現在拿出來的東西已經證明了他的學問遠超眾人,就是他才學一般,想拜入一個這樣的貴人門下的人,也是絡繹不絕。

    對於他們來說,若能有一個拜入張越門下的機會,那就是登天之基。

    張越看著卻是滿臉笑容。

    想做大學閥,門下就一定要有幾個能耐得住寂寞,願意一心一意搞教育的人才。

    沒有這樣的人才,就別想當大學閥,特別是造紙術馬上就要出世的現在,誰掌握教育,誰就掌握輿論!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31 00:25
第三百三十六節 兩小無猜

    翌日一早,張越便拜別長嫂,帶上柔娘和小棕馬細君,出發前往長安。

    袁常則乘著他家的馬車,帶著人緊隨其後,在馬車中興奮不已。

    因為他已經知道了,老師這次要帶他去赴宴。

    奉車都尉霍子孟(霍光表字子孟)的婚宴!

    這可是連他爹都沒有辦法得到邀請,只能跟著桑弘羊一起去赴宴的頂級宴會!

    整個關中,像他這個年紀,能有資格列席的人,不超過十個手指。

    他昨夜興奮的一夜沒睡。

    現在他深深為自己當初的機智而驕傲。

    就連乃父,也是深以為然。

    倒是柔娘,坐在張越車內,興奮的手舞足蹈,就差唱歌了。

    對她這個年紀的小姑娘來說,能去長安,本身就很開心了。

    更別提,還能跟著小叔叔一起,開心x2。

    就這樣,一路走到長安城,小丫頭立刻就震驚的目瞪口呆。

    她從未想到過,人類居然能建得起這樣恢弘的城市?

    「小叔叔,這就是長安城啊……」趙柔娘拍著手,睜著眼睛,驚嘆不已:「好大!」

    在仔細看了看後,又吐了吐舌頭,說道:「也好醜!」

    是的,漢長安城,最出名的其實不是『雄偉壯麗』。

    雄偉壯麗那是說未央宮和長樂宮。

    當然現在還要加上建章宮、明光宮。

    漢長安城最出名的就是醜!

    丑到爆!

    連長安居民都覺得這座城市的外形太醜了。

    本來,漢長安城在建成後是一個北部斗形,南部正常的城市。

    但架不住當今大興土木,於是,南部和北部都成了斗形。

    兩個斗形合在一起,要有多彆扭就有多彆扭!

    所以,在私底下長安城居民自稱自己『居於斗城』,就和後世的上海人民自嘲自己住在魔都一樣。

    不過,等進了長安城,趙柔娘就興奮起來。

    因為,這座城市的繁華,超乎她的想像。

    她從未想過,這個世界上居然還存在著如此龐大、秩序井然和人口眾多的城市。

    小眼睛立刻就眨個不停,看的眼睛都花了。

    張越見了,也忍不住抱起她,笑著逗她:「柔娘以後就住這個大城裡怎麼樣?」

    「好啊,好啊……」小丫頭立刻拚命的拍手,道:「再去將阿姊也接來,柔娘和叔叔,阿姊一起住在這裡就好了!」

    「好!」張越笑著摸摸她的頭,是該在長安城裡買個宅子了。

    只是,這長安城的宅院都有點小貴啊!

    像是戚裡、尚冠裡和嵩街的宅邸,動輒就是佔地數十畝甚至一百畝,庭院深深,閣樓幾許,要價通常都在一千萬以上!

    所以,長安的官吏也買不起。

    著名的故事『閨房之樂,有甚於畫眉』就發生在章台街,而彼時故事的主人公張敞同學已經是兩千石的京兆尹了。

    連他也買不起尚冠裡和嵩街的房子。

    可想而知,住在那些地方的都是些什麼人了!

    不過……

    張越忽然愣住了,作為前公務員,他很清楚,有需求就有市場。

    長安官吏這麼多,富商這麼多。

    大家是不是都想買一個既大又接近未央宮和長樂宮,交通方便,治安良好的宅邸呢?

    而長安城恰好就有這麼一塊地方空在那裡,日益凋零。

    這就是桂宮和北宮以及武庫之間的那塊土地。

    在數十年前,當地是南軍在長安城的營壘所在,如今南軍被廢黜,這個地方也就荒廢了。

    若是其他地方荒廢了,可能就有人去佔了。

    但南軍營壘哪怕荒廢了,也沒有人敢去動。

    於是就這麼荒廢了下來。

    如果利用的好,開發得當,就那塊地皮,起碼可以建他數百套大小宅院,平均每套賣個兩百萬,就是幾萬萬的收入啊!

    此外,太學和博望苑之間,也有著大片的荒地可以利用。

    歷史上王莽就在這塊荒地上,建了大量的太學建築,一度容納士子數萬人!

    這樣想著,張越就覺得,此事大有可為啊!

    正好可以拿這個事情來當糖果給於己衍吃。

    ……………………………………

    張越驅車來到未央宮門口和袁常在此分別,約定明日傍晚在此匯合後,便驅車進入未央宮。

    在宮門口,張越遇到了麻煩。

    因為,只有他和車伕有宮籍,但柔娘沒有宮籍,小棕馬細君也沒有宮籍。

    所以守門的衛尉候司馬不敢放人。

    當然他也不敢刁難和阻攔張越(經過李廣殺都尉事件的教育,已經很少有低級軍官敢頂撞高級官員的事情了),只能是一面笑著請張越在宮門口喝茶,一邊立刻派人去請示宮中。

    張越也不為難他,反正如今還早,就抱著柔娘在宮門下,等了起來。

    大約等了半個時辰,郭穰就帶著人急匆匆的趕來了。

    「張侍中……下次若要帶家眷入宮,記得早些與我說啊……」郭穰笑著對張越道:「也免得耽誤侍中行程……」

    「卻是我孟浪了……」張越笑著道:「勞煩郭謁者跑這一趟了……」

    「不勞煩,不勞煩……」郭穰笑著,讓人取來兩個竹符,登記好趙柔娘和小棕馬,然後將其中一份交給張越,道:「天子聽說侍中帶家眷入宮,就讓奴婢立刻便宜行事,將事情辦好了……」

    說到這裡的時候,郭穰滿是羨慕的道:「侍中聖眷之濃,真是讓人歎服!」

    可不是!

    漢家宮禁無比嚴厲,要是再向前推幾十年,休說沒有宮籍就進入宮禁範圍了。

    哪怕是有宮籍,沒有在規定時間出入宮闈,也是大忌。

    當初,先帝就經常被張釋之堵在宮門口……

    哪怕是現在,宮禁也是嚴格無比。

    前幾年,長平侯衛伉就是沒有攜帶宮籍,就進入宮門,而被奪候!

    再往前推,當今的好幾個表哥、表弟,因為擅闖宮禁而被奪候。

    張越自也知道這些故事,事實上他很清楚,所謂擅闖宮禁而被奪候,其實只是一個藉口。

    歸根結底,是這些人被當今厭惡了。

    所以,抓住一個小錯就予以嚴懲。

    不然,若這宮禁真的抓的那麼嚴,這些人哪裡敢不帶宮籍就擅入宮門?

    當然了,知道歸知道,表面上還是得裝作非常後悔和害怕的樣子。

    與郭穰寒暄了一番,張越就帶著趙柔娘進了未央宮。

    比起長安城,未央宮的奢華與壯麗,顯然更上一層樓,趙柔娘看的可真是目不暇接,不敢眨眼。

    張越抱著她,一邊走,一邊問著郭穰:「敢問郭公,如今南信主何在?」

    郭穰聽了,立刻答道:「侍中公問的正巧,奴婢剛剛離開的時候,見到南信主在建章宮的神仙台下玩耍,還問奴婢侍中公什麼時候去見她呢!」

    張越聽了道:「多謝郭公提醒……」

    ………………………………………………

    「張侍中不是回長安了嗎?」小公主滿是鬱悶的嘟著小嘴,走在花園的閣樓中,一臉的不開心,寫在臉上:「為何不來見我?」

    是啊,前幾次張侍中都說好了的,回長安一定會來看自己。

    但為何這次沒有來?

    伐開心!

    小公主揪著自己面前的幾朵鮮花,一下一下的掰掉花蕾,丟進前面的池子裡,引得那些鯉魚紛紛聚攏到一起。

    這些天來,托著公主的福,神仙台下的池子裡養的鯉魚都已經知道,只要有人往水裡丟東西,就有免費的大餐吃了。

    左右的宮女宦官,見了她這個模樣,紛紛拿出魚食,遞給她,道:「許是侍中還有事,可能馬上就來了,殿下不妨喂餵魚……這魚兒可聽話了……」

    這位公主殿下,是這個宮裡面的宮女宦官們伺候過的最好伺候的公主了。

    沒有脾氣,溫柔善良,最最要緊的是,這位殿下將她身邊的人,都看做親人一樣。

    誰能拒絕效忠這樣一位美麗的小公主呢?

    是故,不過兩個月,這些人就都已經成為了她的死忠。

    而宮裡面的很多宦官侍女們,也都爭相想要來伺候這位殿下。

    原因很簡單,不是所有人都想往上爬,更多的人只是安安樂樂的渡過這一生,有一個好的下場。

    這樣一來,這位善良的公主就成為了宮裡人的指望。

    以至於連小公主自己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宮裡面居然也成為一方勢力的首領。

    雖然沒有什麼權力,但很多人都願意為她做事。

    聽著眾人的安慰,小公主勉強露出笑容,拿著魚食,有一撘沒一撘的往水裡丟。

    就在這時,忽然遠方傳來一個聲音。

    「侍中領新豐令張子重,覲見南信公主殿下!」

    小公主立刻開心的將手裡的魚食全部丟到池子裡。

    「張侍中來了!」她臉上露出名為幸福和知足的笑容,她年紀小,還不懂什麼感情,但她知道,只要張侍中在她就是安全的、幸福的。

    ……………………

    張越牽著趙柔娘的小手,走上神仙台前的台階,對趙柔娘道:「等會,小叔叔介紹一個小妹妹給柔娘好不好?」

    趙柔娘從小長在張家,也沒有什麼朋友。

    聽著張越的話,立刻就美目流轉,驚喜的拍手道:「好呀,好呀!」

    小丫頭今年才十二歲,心性正是愛玩的年紀,聽到有朋友可以一起玩,自然很高興。

    張越聽著,就牽著她的手,走上那高台。

    然後,他就看到了南信小公主,悄悄的從轉角的迴廊處探出頭來,一雙漂亮的小眼睛,一下子就落在他身上。

    「張侍中……」小公主立刻提起裙子,一路小跑,來到張越面前,伸出手來道:「奴奴要侍中抱抱……」

    張越愛憐的蹲下身子,拜道:「臣張子重又來見公主了……」

    然後他拉了拉柔娘的手,對柔娘介紹:「柔娘,這是南信公主殿下,快給殿下問好……」

    趙柔娘聞言,立刻微微道了個萬福:「民女見過公主……」

    看樣子這些日子在南陵,她自也被教育過一些宮廷禮儀,至少在張越看來,還是蠻和規矩的。

    只是,這個模樣只撐了不過片刻,她便原形畢露。

    「你就是小叔叔說的南信公主妹妹嗎?」她伸出手,對南信道:「我是趙柔娘!」

    微微的抬起小胸脯,趙柔娘驕傲的道:「我比你大!」

    「所以我是阿姊!」

    南信公主聽著,眨了眨眼睛:「阿姊?」

    然後她高興的伸手,道:「我是南信,小名叫奴奴……」

    兩個小丫頭很快就打成了一團,沒有發生任何的不愉快。

    不止張越,周圍的宦官侍女,都是目瞪口呆,不可思議。

    什麼時候,劉氏的帝姬這麼好說話了?

    仔細想想,這位公主殿下,還真就是這樣的人!

    只是……

    這些人看著張越,心裡面更是畏服,只能說,真不愧是張蚩尤嗎?

    連家裡的小女孩也敢叫公主阿妹?甚至都不拘禮。

    只有張越,站在旁邊,看的很是舒心。

    他清楚,在事實上來說,劉氏基本上不管自己的帝姬的行為,也不在乎公主們去和誰交朋友。

    更別提這種小孩子之間的胡鬧,劉家基本都是默許的。

    而將柔娘帶進宮裡面,和南信成為好朋友,這是張越鋪墊已久的事情。

    如今,見到她們玩的開心,玩的好,張越自然也就放下心來。

    小女孩嘛,只要玩的久了,自然就成了閨蜜了。

    有了南信的庇護,即使日後自己在政治鬥爭之中落敗,柔娘和嫂嫂也可得到庇護,至少能保全自身。

    而他有空間之助,也不可能有什麼危險。

    最多不過是出去躲幾年,等風聲過了,又能起復歸來。

    「公主……」張越笑著上前,微微拜道:「臣先去覲見陛下,稍候再來看望公主,這一段時間,就拜託公主照顧好柔娘可以嗎?」

    「嗯!」有了小夥伴的南信公主,開心的小酒窩都露了出來,笑著點頭:「侍中放心去吧!」

    她如同一個小大人一樣,拉著趙柔娘的手,道:「南信一定會保護好、照顧好柔娘阿姊的!」

    張越聞言,放下心來,對趙柔娘囑咐道:「柔娘在此和公主殿下一起玩一會,小叔叔去去就回!」

    去見天子是肯定的。

    因為,他必須求得這位陛下同意和許可,他才能成為董仲舒的再傳弟子,並且得到國家承認。

    這很關鍵!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31 20:04
第三百三十七節君前對奏(1)

    順著台階,張越在一個宦官引領下,一路攀爬,直上玉堂。正好看到了上官桀緩緩的從玉堂內趨步退出。

    「上官兄……」張越笑著上前,對上官桀拱手拜道:「多日不見,別來無恙!」

    上官桀回過頭來,看到是張越,一張臉立刻就堆滿了笑容:「托張侍中的福,愚兄一切安好……」

    這宮裡面,他大概是對張越最感激的人了。

    能不感激嗎?

    這個侍中官一來,就幫他清除了兩個最大的競爭對手馬通兄弟。

    自己更是離了長安,去了新豐。

    如今,他是唯一的隨駕侍中官,雖然可能地位不如眼前這個年輕人,但權勢和權力,卻要比對方高。

    旁的不說,外朝大臣們想要覲見天子,不多得找他『意思意思』。

    而天下郡國兩千石們,更是紛紛巴結。

    現在,他家裡的子侄,都因此飛黃騰達。

    就在前不久,他的一個表侄,都已經陞官為天水某縣縣尉了。

    上官家族,在隴西地區正冉冉升起,成為新一代的耀眼明星。

    是故,他現在可是得意的很,尾巴都已經快翹到天上去了。

    也就是在張越面前,他還會露出笑臉。

    若是其他人……

    呵呵呵……

    「陛下如今可在玉堂?」寒暄完畢,張越就問道。

    「陛下剛剛吃了雜糧粥,活動一下,現在正在由太醫按摩……」上官桀聞言,低頭欽佩的道:「還是張侍中懂陛下啊,這養生之法一獻,陛下試用數日,龍顏大悅,如今每日都按照侍中所說的方法,早晚鍛鍊,多吃清淡、粗糧……」

    張越聽著,只是笑了笑,謙虛的道:「此乃陛下神靈自用,下官安敢居功……」

    張越可以這麼說,上官桀可不敢這麼看。

    尤其是張越獻的法子還真有用!

    天子這些日子堅持下來,身體還真的漸漸恢復了些元氣。

    每天都是早睡早起,精神也越發的抖索起來,前不久甚至還召集了李廣利等大將,召開了一次御前軍事會議,商議了西域和匈奴的事情,連續四個時辰聽取將軍列侯的建議,中途連一次哈欠和睡意都沒有。

    讓朝野上下都震驚不已。

    許多列侯勳臣,紛紛打聽,爭相想要得到那份『養生秘笈』。

    不過,天子把的很緊,到現在連一個字也沒有傳出去。

    正因為如此,那些老臣們反而更是趨之若虞,找著各種藉口入宮來套近乎,就想著討天子歡喜,賞賜一點養生之法。

    正因為知道這個事情,所以,上官桀根本不敢在張越面前拿大。

    這可是一個懂養生的天子近臣!

    且是經過天子認證的養生專家!

    這漢家朝野,年邁的元老大臣們,可都眼巴巴的看著他,想要從他身上得到養生之法,好讓自己也能延年益壽,活到八十、九十甚至一百歲!

    這樣的人,誰敢得罪?

    「張侍中太謙虛了……」上官桀低頭說道:「陛下這些日子,可是時常稱讚侍中,說侍中:忠孝兩全,文武全能,為人臣楷模呢!」

    張越聽著上官桀的吹捧,只是笑笑,沒有說話。

    上官桀這個人,別看他現在似乎只是一個阿諛奉承的小人、馬屁精。

    但是……

    昭宣中興的軍功章裡,有他的一半!

    儘管史書上,對他後來秉政的所作所為不置一詞。

    但也記錄了,當霍光有事外出或者休沐時,朝政實際上是由他處理的事情。

    更緊要的是,他和霍光一樣都是鷹派。

    昭帝早期和中期的多數軍事行動,都是他和霍光制定的。

    只是因為是失敗者,所以,所有的一切都被抹掉了。

    所以說啊,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誰能知道,在如今這個時間點上,霍光是外人眼裡『不學無術』的中庸官僚,而上官桀只是一個『阿諛奉承,以為幸進』的小人。

    但就是這兩個人,締造了昭宣中興,在李廣利大軍全軍覆沒後,重建了一支更強大、更精銳、更可怕的漢軍!

    於是,一掃宇內,制霸六合,在中國歷史上實現了第一次雄霸東亞的偉業。

    當然,讓張越更感興趣的是……

    「對了……」張越忽然笑著輕聲問道:「小弟聽說,近來太子舍人李禹想要求為侍中,上官兄可曾有耳聞?」

    上官桀的臉色忽然怔住,看著張越一臉嚴肅,然後就又換上一副笑臉,道:「愚兄不過是隴西養馬的馬伕出身,如何敢攀附大名鼎鼎的李氏呢? 」

    隴西李氏,曾經是隴西將門的驕傲。

    但是,李禹在李陵宗族被誅後,連李陵族人的屍骨都不敢去收容安葬,令整個隴西將門輕視。

    其後李禹又跟著穀梁學派鼓譟和平,更是刺激了無數主戰派。

    如今在隴西,沒有人再敢說自己和李禹是朋友這種話。

    那是會被人瞧不起的。

    只是……

    上官桀的話和他的那個神情,卻分明出賣了他。

    張越知道,這個傢伙恐怕不止知道,還深深的參與其中了。

    說不定,還可能已經拿了李禹的錢了……

    這並不難理解。

    這就像當今世界的那些儒門的鴻儒們,別看他們天天唾棄商賈,痛罵商人為富不仁,嚷嚷著要殺光商人。

    但誰私底下沒有幾個商人朋友甚至知己呢?

    畢竟,你可以不喜歡某人,但沒辦法討厭他的黃金啊!

    所以,張越也只是意味深長的笑了一聲,在心裡面有了底了。

    李禹看樣子,真的是想當這個侍中了!

    他想做這個侍中,估計已經都要發瘋了。

    「聽說李禹這些年來,靠著太子的關係,收了無數好處啊……」張越舔了舔嘴唇。

    李禹可是長安城裡出了名的『貪財好利』,據說假如有人想要求太子辦事,最好的辦法就是重金賄賂李禹,那麼事情就沒有辦不成的。

    這麼大一頭肥羊就在眼前,可惜,他卻沒有辦法在這頭肥羊身上宰一刀!

    真是……

    這有點像後世的中國軍火商們看三哥的感覺。

    雖然哈喇子早已經流了一地,但卻也只能流哈喇子。

    「其實……」張越看了看博望苑的方向,在心裡說:「我也是可以嘗試賄賂賄賂的嘛……」

    反正,李禹是不可能成功的。

    因為,有霍光存在,他再掙扎也是徒勞。

    所以這個錢,不拿白不拿啊!

    此刻,張越有種想要馬上去找李禹,告訴他集齊所有侍中官的推薦,一定可以召喚神龍的衝動。

    …………………………

    和上官桀打了照面,張越就抬腳跨入玉堂的建築範圍之內,推開殿堂之門,就走了進去。

    他是侍中,是天子近臣,連皇宮裡的后妃宮闕也可以百無禁忌的出入。

    所以不需要和外朝大臣一樣,還得在門口等候傳召。

    進了殿中,張越就看到了,在殿內的一個木榻上,天子正閉著眼睛,極為享受的接受一個似乎是太醫的按摩。

    這種穴道按摩的力度和方法,張越已經畫了個圖,留在宮裡,甚至還寫了許多要點和注意點。

    皆是他曾經伺候的領導們曾經用過的方案,在舒緩神經和促進血液循環方面,最是有效。

    「臣張子重,覲見陛下,吾皇萬壽無疆!」張越走到天子麵前,微微恭身行禮。

    「張卿來了啊……」天子微微睜開眼睛,露出笑意,吩咐道:「賜座!」

    立刻就有著宦官,搬來一個坐席,讓張越坐到天子的榻前,方便他們君臣可以就近交流。

    這是天子特地給張越的特權。

    自從當年汲黯離開長安後,張越算是第二個有資格這麼接近天子的大臣了。

    雖然可能還做不到,連天子在如廁時,都可以跑進去勸諫的地步。

    但也差不了多少了。

    這也算是張越獻了養生術後的賞賜。

    張越卻是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坐到天子麵前,俯首道:「陛下,臣是來述職的!」

    「哦……」天子只是躺著,沒有說話。

    「公考已經結束,按照陛下的命令,臣循制安排了諸位士子,進入各機構……」

    「此外,臣還打算和大司農聯手,做一點改革,在新豐建立一個工商署… …」

    張越將他在新豐的工作成績和各種事情,一一報告,說的很慢,足以讓這位陛下都能聽清楚,並且知道新豐的事情,現在是個什麼情況?做到什麼地步了?

    這對於張越來說,沒有任何難度。

    甚至是他最拿手的。

    匯報工作嘛,他在今天之前,曾經向無數領導匯報過n次了。

    甚至在小學的時候,就已經學會和掌握了這一技能。

    所以,他無比熟悉這其中的竅門,更清楚該怎樣向上級介紹自己的成就和麵臨的問題,而不至於引起上級的反感或者不悅。

    這是一個公務員成功的必備技能。

    天子聽著,果然漸漸的露出笑容,等張越說完,才道:「卿安排的都不錯,新豐事情有卿在,朕就放心了!」

    至於張越在新豐要和大司農玩改革的事情?

    他是樂見其成的。

    漢室是一個處在變革中的社會,改革是漢室王朝的使命,甚至可以說是天命所在。

    尤其是對於當今這位陛下來說。

    改革或者說革新,就是貫穿他的整個統治生涯,始終不絕於耳的主題。

    他最喜歡和最在乎的,也是革新。

    只是……

    他忽然坐起來,看著張越,問道:「朕聽說,卿近日得董越讚賞,董越欲代其父,收卿為董子之徒?有這個事情嗎?」

    張越聽了,立刻頓首道:「這正是臣此番入宮要向陛下匯報之事!」

    若在穿越之初,張越可能還不會有這個認知。

    但當他漸漸融入這個世界,特別是在固化和回溯了大量公羊學派的思想主張之後。

    他已經明白了學術和君權,是缺一不可,是相輔相成,是無法割離的兩個事物。

    尤其是在漢室這樣的製度下,在如今這個時間點上。

    他進入董仲舒門下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他或者公羊學派的事情。

    這個事情,甚至可能關乎未來天下。

    張越對此有深刻而清楚的認知。

    就像現在,天子問這個事情,其實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在問他:卿覺得公羊學派未來要往哪裡走?

    更直接一點,其實就是在問:公羊學派打算跟朕走,還是跟董仲舒走?

    這個問題很要命!

    為什麼?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首先要解答,什麼是公羊學派?公羊學派有什麼主張?公羊學派是怎麼在歷史之中,成功上位,又是為什麼衰落下去?

    張越現在對此,已經有了足夠清晰而深刻的認知。

    腦海之中,那一本本被牢記的公羊學派的論述,此刻都在心裡浮現著。

    那些文字,就像一顆顆釘子,釘在他心中。

    只是隨便看了看,他就明白,假如不做改變和變革,公羊學派遲早會被君王懟死!
V123210 發表於 2018-1-3 00:19
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三十八節君前對奏(2)

    公羊學派是什麼?它的主張是什麼?它因何崛起,因何衰落。

    這個事情講起來很複雜,恐怕三天三夜也說不清楚。

    即使是現在的張越,一時間也難以理清楚頭緒,但他心裡卻差不多有個底了。

    此刻,他望著已經蒼老的天子,心裡面卻是想起了兩個故事。

    第一個是再過大約十八九年,有一個叫眭弘的儒生,會上書昭帝說:先師董仲舒有言,雖有繼體守文之君,不害聖人之受命。漢家堯後,有傳國之運。漢帝宜誰差天下,求索賢人,禪以帝位,而退自封百里,如殷、週二王后,以承順天命!

    意思就是說啊:我的祖師爺董仲舒說了,即使有即皇帝位並且遵守道德仁政的君王在位,但是呢,一點也不會妨礙有比他更好的聖王從天下人中脫穎而出,老劉家是堯帝之後,有讓位禪賢的天命,所以陛下您趕緊找到那位賢人,把帝位讓給他吧……

    於是,眭弘先生,被毫不猶豫的砍了腦袋。

    順便說一句,這位眭弘先生是正兒八經的公羊學派董系大儒。

    他老師是董仲舒的門徒贏公,他的門徒裡也有著嚴彭祖、顏安樂這樣名留青史的鴻儒。

    而且,他沒有發神經,是真的發自內心這樣希望的。

    第二個故事,則是成帝大臣谷永。

    這也是一位大能!

    著名的成語,捕風捉影就是他發明的。

    漢書之中記載了谷永曾經給成帝上的一封奏疏。

    谷永是這麼說的天生蒸民,不能相治,為立王者以統理之,方治海內,非為天子列土封疆,非為諸侯,皆以為民也!垂三統,列三正,開有德,不私一姓,明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

    而很不湊巧,這位谷永先生也是公羊學派董系的門徒。

    想著這兩個故事,張越就感覺有些毛骨悚然,甚至渾身顫抖。

    因為在他回溯的史料和他現在所見所聞所接觸的公羊學士子之中,像眭弘和谷永這樣認為的人,不是一個兩個,而是一抓一大把。

    按筐裝,按鬥載,多到你想像不到。

    當然,現在來說,像谷永那樣去想的是少數,而像眭弘那樣去想的是多數。

    在事實上來說,董仲舒和公羊學派的理想與訴求,根本不是後世儒生所謂的『輔佐君王,修身治國平天下』。

    他們想做的是,將自己凌駕於君王頭頂上。

    讓他們的思想與主張,凌駕在世間萬物之上。

    所以,後來的君王,毫不客氣的將它懟死了。

    尤其是光武帝阿秀哥,不惜以君王之軀,親自下場,給左傳學派撐場子,極力打壓和限制公羊學派。

    這才是公羊思想在東漢衰落的根源。

    在事實上來說,在東漢,玩讖諱的早就不止一個公羊了。

    穀梁、左傳也都在玩,而且玩的不亦樂乎。

    所謂的公羊思想過於枯燥、迂腐和宣揚封建迷信,那隻是別人攻擊它的藉口。

    在事實上來說,公羊思想是儒家所有派系中最適合中國,也最有進取心和開拓性的思想。

    不然,晚清的仁人誌士們,也不會從故紙堆裡將它翻出來,抖落抖落,然後企圖以此為基礎,重振諸夏,維新變法,再造中國了。

    可惜,在那個時候,一切都已經遲了。

    滿清的權貴,又捨不得和北魏鮮卑氏一樣,徹底化夷為夏,反而死守著自己那個小群體的利益,說什麼寧與友邦不與家奴。

    想著公羊學派的那些主張和思想,再想著那些公羊學的知識分子們,在歷史長河中的所作所為。

    張越就嘆了口氣。

    在中國這樣的社會,想限制君權,搞什麼虛君共和,垂拱而治聖天子?

    那是不可能的。

    更別提,公羊學派的野心,實在是太大了!

    大到根本不可能實現!

    至少在現在,在目前這個生產力的情況下,公羊學派的那些理想,還是先收著吧。

    學術終究不敵權勢。

    而作為穿越者,而且還是一個前公務員。

    張越面對這個情況,卻是一點壓力沒有的。

    這個事情,他已經知道應該怎麼處置和回應天子的問題了。

    在目前來說,類似谷永那樣的緩則,在公羊學派內部只是少數派中的少數派。

    所以,要解決的是眭弘那樣的理想主義派。

    於是,微微的整理一下思路。張越就長身拜道:「臣受陛下知遇之恩,蒙長孫信用,必以匡扶漢室,致君堯舜上為己任……」

    天子聽著,卻是眼皮子跳個不停。

    致君堯舜上?

    你也跟那幫緩則一樣?想要騎在朕的腦袋上耀武揚威嗎?

    好在,他對張越非常寬容,而且特別信任,覺得這個臣子不會背叛和傷害他,所以才耐著性子繼續聽著。

    不然,要換一個人,早就被趕出去了。

    張越俯首在地,拜道:「臣聞之,政教文質者,所以雲救也,當時則用,過則舍之,有易則易之,故守一而不變者,未睹治之至也!故臣當持砥礪之心,奮勇而前,為漢製法,宣陛下之義,明臣子之節……」

    天子聽著,臉色終於露出了笑容來,道:「卿請繼續…… 」

    張越一聽,就知道自己的選擇是對的。他方才所說的這一段話,其實通俗的來講,翻譯成白話文就是:臣覺得,大漢應該高舉改革、革新的旗幟,繼續深化改革,永遠在路上。如此則天命永在,國運長存。

    「臣前時曾奏《王命論》以獻陛下,臣以為天命在漢,此早定之事,漢之興乃順承天意民心,陛下聖君臨位,和陰陽,布聖德,嘉於四海,澤被蒼生,天下糜不承德,若能秉政持善,則漢祚萬萬世……」這個時候,張越自然毫不客氣的將從前埋下的伏筆挖了出來,那篇《王命論》就是為今天準備的!

    聽到這裡,天子坐直了身體,鄭重的道:「愛卿請為朕詳論,何以國祚萬萬世之法……」

    於他而言,當年信了董仲舒的邪,扶持了公羊學派,本以為這個濃眉大眼的傢伙該不會包藏什麼壞心思。

    哪成想……

    真是悔不當初!

    更讓他無奈的是,公羊學派上台後,和法家搞起了儒皮法骨事業,而且搞得有聲有色。

    令他有些無從下嘴。

    更要命的是,隨著時間推移,公羊思想漸漸興盛和製霸天下。

    搞到現在,連他也不敢說可以輕鬆的剷除這個學派的影響了。

    投鼠忌器之下,也就只能嘗試著和公羊學派溝通,希望他們別給自己添亂了。

    好在,如今,在對匈奴戰爭的情況下,公羊學派勉強還能壓制住他們內心蠢蠢欲動的那些緩則想法。

    還能繼續團結在他的旗幟下,驅逐匈奴,建立一個新世界,開創一個新時代。

    但問題是匈奴滅亡以後呢?

    所以,他迫切的需要找到一個新的思想,一個新的理論來支撐漢室王朝。

    張越見著,連忙再拜。

    公羊思想發展到今天,其實已經到了非變不可的時候了。

    再不變革,或者說妥協。

    公羊學派的學者,自己就能把自己玩死!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西漢王朝在滅亡的前夜,剛好攀升到了古代封建王朝的極盛時期!

    按照漢書記載『百姓訾富雖不及文景,然天下戶口最盛矣』

    強盛到什麼地步呢?

    在哀平年間,西漢王朝最後統計全國土地、戶口的數據顯示當時,全天下共有墾田八百二十七萬五百三十六頃,有戶千兩百二十三萬三千六十二,人口五千九百五十九萬四千九百七十八。

    後世的章太炎認為西漢末年『家給人足,天下艾安。』

    霓虹的漢史研究者內藤湖南甚至認為西漢晚年,民政正常進行,人民安居樂業。

    但就在這樣強盛的王朝鼎盛之時,西漢王朝卻轟然倒塌。

    王莽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就篡取了西漢王朝的果實。

    而且,除了少數人和匈奴人反對,連劉氏宗室都閉上了嘴巴,接受了這個現實。

    以至於王夫之嘆道:莽之篡如是其速者,合天下以奉篡!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在一個封建王朝已經天下無敵,內無大的內患,至於外憂?

    連匈奴人都已經跪下喊爸爸了。

    舉世之中,漢家拔劍四顧心茫然,只想高唱一首無敵是多麼寂寞。

    然而,西漢王朝,還是迅速的,忽然的,立刻滅亡。

    甚至沒有流血就實現了政權更替。

    王莽篡漢,天下一片歡騰,當時的士大夫和天下人甚至都覺得俺們終於有救了!

    在向前推一點,當王莽宣佈自己拒絕接受漢天子賜給他的新野封地時,總計有四十八萬七千五百七十二人上書當時的王太后,一定要王莽接受這個恩賜,不然他們就去北闕絕食抗議!

    為什麼會這樣呢?

    從前張越不知道,但現在他很清楚。

    因為……

    公羊學派從來就不相信有什麼千年不變的製度和萬世不易的王朝。

    董仲舒老早就說了從變從義,一以奉人!

    更可怕的是,公羊學派的學者,充滿了激情和對他們理想的追求。

    為了心裡的理想和夢中的追求,他們可以捨棄一切,包括他們的生命。

    而他們理想,最重要的一條叫做『致太平!』

    看清楚了,是致太平!

    連小康和溫飽,也不能滿足他們的胃口,他們要求的是一個老有所依,幼有所養,人民安居樂業沒有剝削沒有壓迫的世界。

    他們追求是一個人民道德修養和水平都極高,幾乎比肩共產主義社會的社會。

    特別是年輕人和少壯派們,熱血沸騰,難以自抑。

    從昭帝開始,一直到宣帝、元帝、成帝、哀帝、平帝。

    公羊學派的年輕人和少壯派們就不斷鼓譟、串聯和喧嘩。

    發展到成帝的時候,公羊學派覺得劉家已經不足以帶領大家繼續『致太平』了。

    大家覺得,劉氏的製度和律法還有追求都太低級了。

    所以他們強烈要求換一個人來,換一個君王。

    而公羊學派強盛的時候,別說是公羊學派的學者了。

    連帝王都已經被他們忽悠瘸了。

    哀帝在世時就想著禪讓給他的寵臣董賢……

    成帝晚年更是一臉憂慮,曾經深深的覺得,自己是不是找個賢人來禪讓?

    就是在這樣的情況,在這樣的輿論影響下,一夜之間,西漢王朝變成了新王朝。

    不然你以為王莽篡漢,為什麼國號要叫'新'?

    而不是其他什麼?

    因為,他要迎合社會的這種訴求和希望。

    他要將自己塑造成公羊學派希望和要求的那個聖王,那個帶領天下人走向大同世界,開創太平盛世的聖王!

    知道了這些,再去看王莽改制的那些改革方案,你就能知道,王莽其實不是穿越者。

    他只是被公羊學派架到了火盆上。

    天下人給了他那麼高的期待,給了他那麼好的條件。

    就必然要求他做出成績,做出政績來。

    不然的話……

    哥哥們可以扶你上台,也可以叫你滾蛋!
V123210 發表於 2018-1-3 00:19
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三十九節三世發展理論(1)

    微微整理了一下思緒,張越就道:「臣聞之,孔子曰:週監於二代,鬱鬱乎文哉,吾從週!今漢監於三代,陛下以聖德,立垂垂之教,申春秋之義,故臣以為,使孔子生於當代,恐當嘆曰:漢監於三代,鬱鬱乎王哉!」

    天子聽著滿意無比的點點頭,感覺張越的話真是說到他心坎裡面去了,只是這個態度,他就會極力的支持張越去控制公羊學派。

    由此達到他對學術思想的箝制目的。

    能不箝制嗎?

    董仲舒那個緩則活著的時候,就已經大言不慚的宣稱:天之生民,非為王也,而天立王以為民也,故其德足以安民者,天予之;其惡足以賊害民者,天奪之……故夏無道而殷伐之,殷無道則週伐之,週無道則秦伐之,秦無道則漢伐之,有道伐無道,從來久矣。

    又說什麼:月編於時,時編於君,君編於天,天之所棄,天下弗佑,桀紂是也,天之所誅絕者,臣子弗得立!

    簡直就是一派胡言,神經錯亂,該被楊教授拉去治療!

    要不是這貨還有點自知之明,宣稱:道之原出於天,天不變則道亦不變。

    當時他就想將這個渣渣剁碎得了!

    看聽著張越繼續說道:「臣聞之,董子曰:春秋分十二世以為三等,所見、所聞、所傳聞,所見者三世,有聞四世,所傳聞者五世……臣愚以為,所見者當為昭、定、哀,巳與父時事也;所聞者,文、宣、成、襄,王父時事也;所傳聞者,隱、恆、莊、閔、僖,高祖、曾祖時事也!「

    「臣愚鈍,私自揣測孔子之義,合孟子之所謂:其事則齊文晉恆,其文則史,孔子曰:其義則丘竊之,又聞孔子曰:吾因其行事,而加乎王心焉,以為見之空言,不如行事之深切著名!」

    「故臣竊以為,孔子作《春秋》,乃見恩有厚薄,義有深淺,時恩衰義缺,將以理人倫,序人類,因其治亂之法!」

    「故其所見之世,恩已與父之臣猶生,而其所聞世,王父之臣恩少殺,其所傳聞世,見治起於衰亂之中!」

    「故臣愚以為,所傳聞世者,為據亂世;其所聞世者,昇平世;其所見世,太平世也!非其事如之,乃孔子知後有劉季,當為新王,故藉事喻之,以曉後王!」

    張越一點也不客氣的將何休先生的《春秋公羊解詁》一書中的核心論述三世理論給抄襲了。

    抄襲何休先生的這個理論,是他籌謀已久,處心積慮的謀劃。

    為的就是在當代,給公羊學派套一個枷鎖和外衣,給這匹奔跑起來連自己都無法控制自己的烈馬,套一個韁繩,進行控制、調控它的速度,免得它跑的太快,將馬背上的人摔下去。

    在事實上來說,三世論算是公羊學派最後的努力和自我救贖。

    可惜,一切都來的太遲了。

    在東漢末年的那個時代,流行於漢人士大夫之中的天命論已經開始破產,人們開始自我懷疑。

    他們不再認為自己是特殊的那一個,也不再相信自己身負著世界的希望和重擔。

    於是進入魏晉南北朝,清談之風席捲天下。

    在後人看來,他們是作死。

    但在當時,卻是因為理想破產,希望破滅,而導致的必然結果。

    天子聽著,卻是臨襟正坐,問道:「以卿之見,朕當以何行而致太平世?」

    在事實上來說,漢代君王,其實也很想致太平。

    為什麼?

    因為按照春秋的說法,若能致太平者,就是新王。

    就是三代之後的第四代。

    必將垂於青史,受萬民擁戴,國祚萬萬年。

    所以,漢代帝王,自當今開始,無不孜孜以求。

    哪怕當今這位和他的孫子宣帝,其實開始只是想要掛著羊頭賣狗肉。

    但內心深處,卻是深深希望,自己能『致太平』。

    只是問題是……

    無論是孔子、孟子、荀子,還是董仲舒,都只說要致太平,但太平世界是個什麼樣子?

    卻描述的含糊無比。

    孔子說了,所謂太平盛世,就是天下為公,而所謂小康之世,是天下為家。

    除了這個沒了……

    太平世界是個什麼樣子?人民生活是什麼標準?

    小康之世又該如何?人民生活該是個什麼情況?

    沒了!

    你叫他如何去做?怎麼去做?

    公羊學派士大夫們卻根本不管這些,他們只想伸手向君王要他們期許的太平盛世。

    不給?

    那你就不是天下王,非為天下主,俺們就要去找俺們的新王了……

    儒生們也素來如此。

    就像當年,魯儒們嚷嚷著要封禪,要建立明堂。

    但是,封禪該怎麼封?明堂的結構和樣子是什麼?

    一問三不知。

    但不管!

    你皇帝不做這些就是昏君,就是無道。

    沒辦法,他只能去找方士神棍們求教了。

    這也是儒生一直以來的毛病,當初已故的太史公司馬談就講的很明白,這些渣渣博而寡要,勞而少功,是以其事難盡!

    真是一針見血!

    董仲舒那個老頭也明白這些缺點,所以就找上了法家,搞起了儒皮法骨。

    一下子就解決了儒生的毛病,瞬間美滋滋。

    但法家終究是法家。

    法家才不要什麼太平盛世呢!

    法家追求的是富國強兵。

    所以,這就成為了漢室未來發展的隱患和問題。

    如今,聽到張越明確劃分了三世,提出了前所未有的理論。

    他的興趣一下子就來了。

    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明確劃分了三世,並且似乎有完整理論支持。

    是故,一下子整個人都精神起來。

    因為,倘若張越的理論能有效,哪怕只是理論上可行,也可以為他和他的子孫解決一個關鍵問題漢室法統和統治合法性。

    其實本來,老劉家是有一套自己的統治理論和合法性主張的。但可惜,隨著儒家上台,公羊學派大行其道,舊有體系現在已經徹底崩潰。

    新的統治理論和合法性來源,卻缺失了。

    公羊學派說要致太平,穀梁學派就嚷嚷著要尊尊親親。

    在感情上,他更傾向穀梁那一套。

    但問題是穀梁學派只能討好大貴族大地主。

    而無法解決漢室發展遇到的問題。

    況且,那些渣渣,連公羊學派的指頭都比不上,完全就是扶不起的爛泥。

    董仲舒活著的時候,一個指頭就掐死了他們。

    所以,他只能指望從公羊學派的思想之中解套,獲得一個他可以接受,天下人也能接受的統治理論和政權合法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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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