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文明] 不二大道 作者:文刀手予(已完成)

 
Babcorn 2017-10-25 18:27:4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3 218044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4 09:03
第三百五十九章 青雲之苦 雲憬之心

    (一)

    降世營大帥營房內。

    中有辦公木桌,桌上有筆墨紙硯。

    鋪地的氈毯,牆上的文墨,燈火明亮,裝飾簡約,乾淨寬敞。

    李青雲束手而立,有些緊張地看著木桌後盤腿而坐的李雲憬。

    李雲憬背後有一面白壁屏風。

    她低頭看了看雲隱宗掌門人雙手奉來的寶盒。

    「東西你收回去。」

    她未曾打開瞧上一眼,便面無表情地說道,「不要壞了我的規矩。」

    話音方落,李青雲連人帶盒一併被無形之力推出幾丈之外。

    她卻拿起一隻毛筆,在硯上蘸了蘸,又找來一張白紙,在上面書寫起來。

    「大帥,」李青雲心中大急。

    他早預料到李雲憬會出言相拒,卻沒想到她連盒中之物都未曾甄別,就拒人於千里之外。

    雲隱宗眾人數月來的辛苦努力如此輕易被付之一炬,叫他如何甘心?

    便連忙舉起寶盒,恭敬又急切地說道,「這盒中之物乃是逆風御眾星月劍,附帶【逆風御氣】和【星月劍雨】兩樣法術,與大帥的劍之逆流一道殊為契合,助力良多。這柄寶劍現今雖只是四階法器,但鑄造之時留足了餘地,又預留了器靈容身之所,只需請鑄造大師稍作祭煉,定能成就一尊上等法寶……」

    說到此處,他不禁有些後悔了。

    拿到逆風御眾星月劍的時候,他原是打算舉全宗之力,將其鑄煉成法寶。

    打聽了一番價錢,才曉得把雲隱宗家底掏空或許勉強能夠。

    眼下正值風雲變幻之際,雲隱宗本來就過得寒酸,往後用靈石的地方還很多。總得留一些以備不測。

    便在這般考慮之下,他只好打消了這念頭。

    卻沒曾想,寶劍再好,待到用時還嫌不夠。

    倘若只是多拿一些靈石,便能換回西北眾人性命,他絕不會猶豫半分。

    而現今,只能聽天由命了。

    「你便是拿來九天玄寶又能如何?」

    李雲憬眉頭一皺,筆鋒稍頓,「我該做什麼,自有常元宗和降世營的規矩管束,由我本心而定,豈是區區身外之物能左右的。」

    見她神情肅穆,毫無半點寰傳餘地,李青雲方知其廉潔公正之名絕非虛傳,苦笑一聲:「晚輩行事莽撞,實欠考慮,辱沒大帥清名……」

    「貴宗遷營之事,」

    李雲憬卻彷彿不大在意,接著說道,「我無意從中阻礙。」

    「大帥的意思是……」

    李青雲吃了一驚,心中燃起希望,抬起頭,滿臉熱切。

    他正要發問,才察覺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往前走了幾步。

    又忍不住怪自己:活了多少年,怎麼還是這般沉不住氣。

    只擔心唐突的舉動引得李雲憬反感,匆匆往後退還,拱手問道:「大帥的意思是,同意本宗遷往大威營?」

    李雲憬回道:「我何時曾反對過?」

    李青雲心中大喜,連忙拱手做謝。

    「且等,」李雲憬卻道,「我有一個條件。」

    李青雲心道不妙,嘴上卻立時回道,「大帥請講。」

    「貴宗苦舟院弟子魏不二,」李雲憬稍頓筆鋒,似乎在想著什麼,少許又說,「半年前,在南隴道場被我相中,收為外門弟子。此事你可知曉。」

    「有所耳聞。」

    「貴宗遷去大威營,魏不二要留下。」

    「大帥願意留下不二,自是他的福氣。」李青雲來之前就料到李雲憬有可能提出這件事,雖心裡早有準備,但卻仍想替魏不二再爭取一下——雖說李雲憬是不二的師傅,但不二本人的意見也需徵求一下。

    「但請允許晚輩問問不二的想法。」

    他嘴上如此說,心裡倒是想著魏不二留在降世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傳言中大戰將起,雲隱宗便是到了大威營,也不過是小小一個中等門派,仍要隨波逐流,聽天由命,只比在降世營的境遇好得一些。

    反倒是魏不二待在降世營,作為李雲憬親傳弟子,跟隨其左右,想來要安全很多。

    李大帥閒來傳教,哪怕隻言片語,魏不二也能獲益良多。魏不二得益,便是雲隱宗受利。

    李雲憬卻道:「貴宗遷到大威營後,便與降世峰、降世營再無牽扯。但魏不二卻還是貴宗門下弟子,這是否不大妥當。」

    李青雲心頭一緊,抬頭道,「恕晚輩駑鈍。」

    「第一,我所說的留下,是要魏不二留在我常元宗降世營,從此不再是貴宗弟子,」李雲憬卻冷笑道:「第二,若是李掌門不肯答應,遷宗一事也便免談。」

    李青雲呆立當場,雙手還做拱狀,僵硬極了。

    (二)

    「遷宗一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總要與營中幾位副將商議一下吧?」

    李青雲離開之後,楚執屏風之後走了出來。

    「最後拿主意的還不是我。」李雲憬任性道。

    她說著,在紙上寫下最後幾個字,又將紙遞給楚執。

    楚執接來一瞧,原來紙上寫的竟是同意雲隱宗西北眾人遷往大威營的公文。

    上面寫了遷營的緣由,同意的依據,還有與大威峰交涉的情況。

    原來此事早就在醞釀之中。

    楚執苦笑:「為何要許他們離去。」

    「雲隱宗作為大威峰的勢力,安在我降世營,原本便不大好處置。」

    李雲憬又拿出一張紙來,執筆一邊繼續書寫,一邊說道:「將他們閒置了,浪費本營的編制。若是派遣做些差事,萬一出了什麼閃失,懲戒度量便不好把控。又或者有敵來襲,死傷一些,或是全軍覆沒,沒白叫我擔一個處心積慮、故意陷害的名頭。哪一日叫大威峰的人得了空子,再把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翻出來,也是個麻煩。我懶得給他們留下把柄。」

    楚執恍悟,笑道:「這麼說來,即便李青雲不來找你,你也有心將他們打發去了?」

    「我倒不會這般上桿子,」李雲憬搖了搖頭,「趁此機會叫李青雲將魏不二逐出雲隱宗,也是早就想好了的。」

    「為何非要讓魏不二離開雲隱宗?」楚執不解道。

    「他現今還走得了麼?」

    「你若是覺得他肚裡知曉的太多,便把他留在這裡,何必非要叫他雲隱宗斷了干係?」

    「我是降世營主帥,門下弟子卻是大威峰勢力雲隱宗弟子,這本身便難免叫人懷疑。」李雲憬笑了笑,「再者,我以天人境修士的身份,強把魏不二收作徒弟,難免有以勢壓人之嫌。」

    「再加對方還是雲隱宗弟子,上有其師,又有分院,再上還有宗門、掌門,養教之恩不能忘,我管教徒弟宗便不能隨心所欲。叫李青雲把這小子請出雲隱宗,我對付起來,也不必束手束腳,正是個不錯選擇。」

    「一個通靈境小子,」楚執聽罷,覺得李雲憬對於魏不二似乎有些看得重了,便問:「何必如此麻煩。尋個機會除掉他,豈不是更乾脆利落。」

    李雲憬笑而不語。

    楚執又問:「若是李青雲回去思量一翻,真的同意將魏不二請出宗門,這小子該如何處置。難不成還要納入本宗?真是叫他得了大便宜。」

    「納入本宗,還要走入門的手續。納進來之後,麻煩事也不少,」李雲憬搖頭道:「我想讓他暫且做一個無門無派的野小子,另有用處。」

    「另有用處?」

    「日後告訴你。」

    楚執惱道:「你今日若是不告訴將他用在何處,我就賴在這營房裡不走了。」

    李雲憬看著有趣,噗嗤笑了一聲。

    但她終究不是與楚執玩鬧的性子,笑著回道:「我以前便與你說過的。以我現今的情況,再做降世營主帥,已不大妥當。有朝一日,被旁人瞧出什麼端倪,說不得就是殺身之禍。」

    「安身要趁早,」說到這裡,她面色漸漸鄭重,「聽上方的口風,這次大戰十有**免不了了。大戰過後,也許你我又能多得一筆軍功,算上之前累計的,想必已足夠開宗立派的業績……」

    「原是如此。」她說到這裡,楚執已然明了。

    待在常元宗固然是大樹好乘涼,但宗內悟道境大能繁多,的確不適合李雲憬長住療養。

    常元宗的宗規禁止悟道境修士獨立,卻並不反對宗內天人境修士開宗立派——只要能攢夠功勛,便隨得你去。

    你盡可開枝散葉,到最後也算是常元宗的根腳,也須唯常元宗為首。

    楚執頭一次聽到李雲憬將此番心事告訴自己,心裡卻是翻江倒海的歡喜:「她總是將我當做自己人的!」

    雖然開宗立派之後,就無法享用降世峰五階靈脈的資源,但倘若有一日,二人能修到天人境巔峰,還可以想辦法借用常元宗的頂級靈脈,去突破悟道境的關口。

    一想到與李雲憬一起離開常元宗,開宗立派,共同經營一個嶄新的宗門,他就不免興奮的發抖:「也好,也好,我們便一起開宗立派罷!」

    「高興什麼?」李雲憬淡淡說道,「建宗立派,倘只說一說,當然是很容易的事。但要落到地上,從一點一滴,一磚一瓦,搭起宗門的框子和架子,要做的事情繁重的,又多又雜又麻煩——人才也是必不可少的。」

    她停下筆來,將紙張拿起,再次遞給楚執。

    楚執才注意到紙上寫了許多人的名字——都是些「老熟人」,兩人門下弟子。

    「建宗立派的人手,你我門下徒子徒孫也有一些,可勘一用的也有。但像魏不二這樣的人手,」說到這裡,李雲憬指了指紙上最後一行,她寫下魏不二的名字,並特意用圓圈標註起來,「我們或許有用著的時候。」

    「若是為建宗考慮,倒是可以留著。」楚執笑道:「我忽然想到,你這一手的確妙得很。倘若魏不二離開雲隱宗,便如無家可歸的貓狗,只能依附你我。倘若因故需要除去他,也無人替他做主,省了許多手尾。不過,你這般處心積慮算計李青雲,叫我都覺得他有些可憐了。」

    李雲憬見他同意,便不再多言。

    此事議罷,二人便不再糾結。

    楚執聽李雲憬方才說起大戰的事情,兩個人又不免通過諸多渠道的消息分析一番。

    談論的多還是天地靈氣,望鴿、伏鷹的博弈,角魔的動靜,等等之類。

    楚執卻有兩則新的消息傳來:

    「有人說,西北大營裡,新近看見幾位大人物的身影。」

    「我門下弟子前幾日途徑東南,似乎鎮魂塔那裡發生了什麼事,封鎖了消息。想必不幾日,該有新的動靜了。」

    「多事之秋啊。」李雲憬輕嘆一聲。

    「天下再亂,我無所畏懼,」楚執望著她:「只擔心你的心魔。很久未曾見它復發了,看來控制得不差。」

    李雲憬道:「那是尋過立功了。」

    「尋過的神通再靈驗,也非治本之策,」

    楚執想到自家新收的徒弟,悟性似乎有些差,進第也慢的很,不知何時才能派的上用場,「你再等我一等,會有更好的辦法……」

    他有些等不及了。

    李雲憬卻看向門外,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她負手走到門口,打開房門,濕漉漉的空氣飄了進來。

    如飛絮般的雨點子沾到了她的臉龐。

    「大帥。」兩邊的護衛修士齊齊說道。

    李雲憬點了點頭,看向廣袤的天地——雨落大地,如擊心田。

    西北現今雖是雨季,但雨季已在收尾。

    按照青疆和甘隴詭異氣候流轉,一連數年的寒季應該不遠了。

    在寒冷的季節,角族人的戰力要減弱不少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4 09:04
第三百六十章 李青雲的世事無常,魏不二的茅塞頓開,陰謀家的上上之選

    (一)

    清晨,雨停了。

    太陽鑽出來一小會兒,丟了一些陽光在墩荒大營裡。

    空氣仍舊濕潤。

    何無病目送一個人影,從翠湖山深林中漸漸消失。

    這人正是【三花洞】埋在降世營的暗線。

    何無病將他偷偷喚出來,只為了調查案子。

    查的卻並非是魏不二在降世營的請銷假記錄之類。

    該說的何晶晶已經告訴了他。

    他關心的是,李雲憬為什麼會收魏不二做徒弟。

    她對魏不二的態度又怎樣。

    如果自己對魏不二出手,她又會怎麼處理。

    照他的想法,一個區區外門弟子,李雲憬怎麼會放在心上。

    但經過詢問,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

    據暗線所言,魏不二每個月都會到降世營受教。李雲憬親自教導。

    如此看來,李雲憬對魏不二似乎頗為器重。

    在仔細詢問暗線之後,何無病還注意到了一件很值得琢磨的事情——前幾年,李雲憬不知因為什麼緣故,許久沒有操練兵士,也不在軍中露面;大約從收了魏不二做徒弟開始,李雲憬又重新出現在降世營眾將士的視野中,勤政執公,管理軍務,精神狀態似乎也好了許多。

    他覺得這其中一定藏著不為人知的隱秘。

    若是能將隱秘揭開,也許對自己查案大有幫助。

    於是,他一面叮囑暗線繼續留心此事,有異樣隨時告知。

    一面又打算親自出馬——他在降世營有一位故友,可以藉著訪友的名頭,去降世營探探情況。

    他的神通如此敏感,說不定可以察覺到什麼。

    恰好他的這位故友,投在降世營副帥楚憤門下。

    楚憤跟李雲憬又不大對付,說不定可以從對方口中探出些什麼。

    他本就是個急性子,如此想著,當即便已動身,直往降世營而去。

    (二)

    時已入夜,無星無月。

    李青雲從大帥營房出來之後,臉色沉沉往回返。

    他的心情好不起來。

    遷宗一事看起來已談妥。

    但沒想到,竟然要付出將魏不二請出雲隱宗的代價。

    自家弟子的去留,不能由自己決定,這是很慘淡的事情。

    更何況,從他個人的觀點來看,魏不二是十分看好的後輩。

    李青雲依舊記得魏不二還是一個掃院雜役的時候,他半路攔下自己,苦苦跪求入宗,在地上磕頭磕的滿頭是血的模樣。

    那個時候,他便覺得這個小雜役倔的,又活套,又很有決心,有點自己的影子。

    他見證了魏不二從雜役,到入門,到傀蜮谷大放光彩,再到步入通靈境,再到西北,帶著碾冰院在西北繼續上演著優異的表現。

    他一度將魏不二放在了遙遠未來,元貞和狗戴勝之後,掌門候選人的位置。

    再不濟,也會是宗門未來的棟樑肱骨。

    現今,竟然要親手將他請出雲隱宗。

    這真是世事難料,又無有如人所願者。

    他掙扎又困擾。

    方才與李雲憬周旋之時,一度想開口拒絕對方的條件。

    但想起雲隱宗在西北的處境,想起百餘張鮮活的面孔,終是選擇默聲不語。

    他心中長嘆。暗自想到:「暫且沒有答應又能如何。李大帥持刀相問,我豈有不從之理?遲一天,早一天,還是要將此事與不二講清楚。但叫我如何開口……」

    更何況,將魏不二請出雲隱宗之後,還有更麻煩的事。

    西南月昔山靈脈該如何處理?

    那座靈脈現今還寄在魏不二名下,照理而言,倘若魏不二離宗,靈脈也應歸對方所有。

    但云隱宗已在月昔山靈脈投了大筆靈石,諸多聚靈陣剛運轉沒有幾年,遠未到收穫的時候,叫他如何拱手相讓。

    不行。

    斷斷不行。

    那靈脈是雲隱宗復興的重要基石,是他寄予無窮厚望的所在,絕不能……

    他正在心裡發著狠,遠遠瞧見一個熟悉人影遁來。

    定睛一瞧,竟是魏不二來了。

    (三)

    魏不二路遇李青雲,便上去行禮,道了一聲掌門師叔。

    李青雲笑問:「去見大帥?」

    不二應過,又問:「掌門師叔來此,可是為了與大帥商議遷宗一事。」

    李青雲不答話,只點了點頭。心中卻想,魏不二不稱師尊,卻說大帥,這是什麼意思。

    不二瞧出他神色有些不大自然,便問:「是談的不大順利麼?是否需要弟子出面……」

    「今日不必了,」李青雲輕輕嘆了口氣,「你且去尋令師,有什麼事明日再說。她若提起遷宗一事,你便說……算了,你去吧。」

    不二還想再問,但見李青雲無心應答,只好告別。

    走了數十步,忽然轉頭瞧去,只見李青雲落寞的身影在朦朧的夜色中越來越淡,忽而扭曲了……

    ……

    到了常元宗駐地後,不二徑直找到尋過營房。

    他推門便入——來的次數多了,就不再講究禮數。

    卻沒料到在屋中見到了李雲憬的徒孫——春花。自從青羊鎮一別,兩人再未曾得見。

    此刻,她面色冰冷,手持一柄寶劍站在屋內,劍鋒直抵尋過喉嚨,將殺人的眼光也投向他。

    不二這才想起在青羊鎮春花被尋過玷污的往事。

    不二剛來西北時,以為春花會跟著李雲憬來西北,未想到猜錯了。

    又想自己當時是何等瞧不上尋過,沒想到有朝一日竟和他拜了同一位師傅;在青羊鎮時自己還站在春花那邊,現在卻物是人非,真是造化弄人。

    「我當是誰,」春花見不二進門,當即向他投去一道寒風般的目光,冷笑道:「一丘之貉。」

    「算你今日命好。」她說著,收起寶劍,又對尋過說道,「只當我給你寫遺囑的時間。」

    說完,便冷冰冰地出了營房。

    經過不二之時,也未曾有半點好臉色。

    「這又是唱的哪一出。」不二望著春花背影,不禁問道。

    「世事無常啊,」尋過滿臉無奈,「春花今趟找過來,只說大帥告訴她,現今我與她一般修為,強弱無差,可以尋我報仇了。兩人生死各有天命,師門不會幹涉。」

    「好端端的,大帥怎麼會突然想起此事?」

    「這如何曉得?」尋過說著,苦笑一聲,「阿彌陀佛,小僧的安穩日子到頭了。」

    不二好笑道:「只怪你當初自要作孽,今日報應來襲,也算遲到了。又可見,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因果循環報應不淺。我現今還覺得稀奇,那日在青羊鎮,何等危急緊迫,大師還能臨危不懼,有閒情逸致做那檔子事,當真色膽包天。」

    「小僧知錯了。」尋過指了指自己胯下,苦澀道:「我那時犯的錯,這幾年被師尊這般折磨,成了閹人一個,每日慾海來襲,卻無口發洩,也算報應不淺。春花姑娘若覺得我這般淒慘,還不能一洩心頭之恨,非要殺了小僧復仇,小僧也無話可說。」

    不二聽罷,想起尋過遭遇,只暗自慶幸李雲憬把自家命根子留下了。

    尋過與春花的過節,他管不了,也懶得管。

    他想,李雲憬現今病情得控,多半靠的是尋過的神通,怎麼可能叫他去死。只是她允許春花來尋仇,這其中有何深意,便不得而知了。

    想春花當年在青羊鎮,在眾人眼皮子底下,被尋過使手段玷污了,此事雖然未曾傳出去,但也是奇恥大辱。後來,李雲憬拿下尋過有用,春花有仇難報,反而要看著天殺的仇人成了自家師叔,的確苦到極點。現今可以出手報仇,到也算有個盼頭。

    「你們兩的事,我站春花這邊,誰叫你活該來著。」不二不想再聽尋過叨叨,「帶我去地廳罷。」

    李雲憬就等在地廳之中。

    自從尋過邁入通靈境之後,李雲憬大多時間都是靠尋過的神通穩定病情,對不二的需求便沒有多少。

    不二原以為李雲憬說不準會動了殺人滅口的心思,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高度警惕著。

    但好在尋過每隔一段時間,也需休養生息。這時候,便要不二出手相助。

    不二每次出手時,神魂便不免被李雲憬傳來的慾念激盪,只得靠著安魂神珠和嗜血定魂簪艱難熬過。副作用便是,每次治療之後,回到自家屋中,都需好生修養一番。

    但一睡著,準會做一些一些稀奇古怪的夢。

    上一次,竟然夢到傀蜮谷裡那神秘空間中,一個面容模糊的身影,站在一個白色門洞前,用手指隔空寫下兩行字:「千里冰封歌一曲,萬年飄雪畫長卷。」

    他在夢中都難免大吃一驚,拚命想看清書寫者的面容,卻始終隱藏在迷霧之後。

    待他醒來,方知曉這是一場夢的時候,難免奇怪這夢是如何發生的,又意味著什麼。

    自從吞噬了蚩心的靈魂,他便常常會做一些不著邊際的夢,夢見自己成了異界奇族,夢見古怪的經歷。

    但夢到七門七洞這個自己曾經到過的地方,還是頭一回。

    「今晚過後,會不會續著上回的夢?」他心中反而有些期待了。

    便徑直往地廳行去。

    「莫急,」尋過卻忽然拉著他,「小僧有一門上好又便利的生意在眼前,施主有沒有心思?」

    不二回頭看他,只覺有些意外,「和尚也做生意?」

    「都說要打仗了,」尋過壓低了聲音,「現在軍營裡物資緊俏的很,我手裡有些積蓄,又從外面聯繫到一批便宜的符籙、丹藥、法器之類。只不過,宗盟已將甘隴和臨近地區邊界封鎖,東西運不進來。」

    他說到這裡,不二立刻明白他打的什麼主意。

    果然,尋過接著說:「施主那門空間神通,正好可以派上用場。只要你同意幫忙,這一批貨出手之後,你入靈石參股也好,兌了軍功直接分紅也好,隨施主樂意。」

    「你一個和尚,要這麼多軍功做什麼?」不二有些意外,「跟著大帥,還會少了你修煉的資源麼。私運物資,大罪一條,若是被執法隊發現,大帥出面也保不得你。」

    「師尊雖是天人境修士,」尋過苦笑道:「但素來不貪不佔,較旁的前輩就清苦多了。偏偏她對門人又大手大腳,時常窘迫得很。我做這番生意,自然也是要孝敬她老人家的。」

    「大帥同意了?」

    「何必事事請示。」

    「我就說,」不二沒好氣道:「以她的性子,也不屑做這等買賣的。」

    不二現今的確很需要軍功,否則也不必對大比如此上心。一來他要著手為突破通靈境後期做準備,二來為了應對必將到來的大戰,也需兌換大量的符籙、丹藥,甚至還有特殊的法器。

    但要做這門生意,就未免有些太過冒險。

    何靈心和何晶晶一直盯著自己,正發愁沒有下手的理由。

    「容我想一想罷,」他尋思良久終於回道:「先把今晚這一關過了再說。」

    ……

    從李雲憬那裡出來的時候,不二很是疲憊。

    神魂震盪帶來的暈眩感也不時襲來,叫他腳步稍稍有些不穩。

    他不免慶幸有尋過擔當治療的主力,而自己只需偶爾補台,否則每日精疲力竭,哪有修煉的餘力。

    又不禁感嘆,從李雲憬體內傳導而來的慾火著實厲害,他每一次承受,都難免慾火焚身。

    只得在腦海裡描繪歲月的模樣,以不可言明的手段渡過難關。

    想必歲月也是樂意他如此想像的。

    而不二,便在這樣反反覆覆的「折磨」中,對男女之事,又多了幾分認知。偶爾去藏書房,有意無意翻起合歡宗正家雙修之法,更有心得體會。

    甚至在理論上,漸漸獨有一番見解。只差親身實踐。

    這是意外收穫,不必細究。

    他有時候又不免好奇:

    「李雲憬身上無窮無盡的慾念究竟從何而來?有多長時間了?」

    「她收尋過為徒,多半就是為了遏制慾念。但想來,在手下尋過之前,她便已經身懷慾念。那個時候,她又是如何解決的?」

    想來,她多半要自己想辦法解決的。

    這便又不免多了許多只可意會不可言明的畫面。

    他連忙止住胡思亂想的念頭,心中又道:「李雲憬從前如何解決慾火,自是她的手段,我可不要多嘴多舌地打聽,以免引火燒身。」

    正要走出大營,忽然沒來由地一陣心悸,背後也生生發涼。

    這才注意到駐地門口走來一個目光銳利、面容生冷的男子。男子未曾收斂威壓,便可覺出是地橋境的修為。

    只看了不二一眼,就徑直往大營裡面行去。

    不二強自冷靜,面色如常地與他擦肩而過。

    心裡卻下意識警惕起來。

    待那人進了大營某一營房,連忙對著那方使了一道新近得來的神通——【布坎之源】。

    (四)

    降世營某間營房內,何無病警覺地轉過身來。

    這樣的警覺來自他的鎮海獸【鬼豺】——極為敏銳的異獸。

    他匆忙走出房門之外,向異樣傳來的方向瞧去,卻只能看見一片無人的風景。

    臉上便是一片陰霾的神色。

    方才與魏不二擦肩而過的時候,他當然認出了對方。

    只是為了避免打草驚蛇,才故作不在意地擦肩而過。

    但從方才的情形來看,魏不二的警覺性也很高。

    「這便是畢蜚的威能麼?」他喃喃自語道。

    何晶晶透露給他的信息中,提到了魏不二鎮海獸畢蜚的事情。據何晶晶講,他們兩個查閱了一些資料,再結合魏不二過去的表現,初步推測,畢蜚的神通在某種程度上是可以預測禍事的——但以通靈境修士的能力而言,這種預測能力應該會有很多限制。

    少許,他心中冷笑,「這麼看來,何靈心和何晶晶的暗中調查也多半被他看穿了。竟然還能有恃無恐、安之若素地待在降世營,想必也不是個簡單人物。怪不得何靈心查了這麼久,也未能查證。」

    他舉目觀望大營之內,鬼豺隱隱傳來一些異樣的感覺。

    剛剛邁進營地的時候,他便驚人的發現——在堂堂降世營常元宗駐地內,竟然流竄著幾絲極為隱蔽的魔道氣息。雖然這氣息眨眼間便消散了,但不久前一定真實存在過。

    難不成,降世營中暗藏著魔修麼?

    過去曾有人懷疑血夜兇徒根本就是個魔修。那麼,這幾絲魔道氣息會不會是魏不二留下的。

    李雲憬對此是否知曉。

    又或者,再大膽一點推測,李雲憬會不會與這幾絲魔道氣息有什麼牽連?畢竟,剛才與魏不二擦肩而過的時候,對方身上分明是沒有魔道氣息的。

    令他更感奇怪的是,這幾絲魔修氣息之中,隱隱散發著男歡女愛、慾壑難填的味道,令他不禁想起前不久耳聽到的傳聞——鎮魂塔出事了,甚至放走了一個頗有名氣的悟道境魔修【欲姑】。

    難不成,事情竟然要牽扯到欲姑身上麼?

    事情變得越發詭異而有趣了。他謹慎又興奮地想到。

    「無病兄瞧見了什麼?」這個時候,他的故友從營房裡走出來好奇地問道。

    「沒什麼,方才眼花而已。」何無病笑了笑,復往營房裡走去,「我們分別的年頭好久,今日一定要聊個痛快。」

    「是啊,上次見面的時候,你我還只是開門境……」

    「凡人裡常說,白駒過隙,時光荏苒。凡人的日子都如梭似箭,更何況我們修道中人,打個坐十年八年就過去了……」

    「好在我們還可以活著敘舊。」

    兩人說著,不禁想起往昔共同經歷的生死患難——大抵一群貪玩的孩子被魔修綁走,【三花洞】老祖親自出手相救的事情。

    ……

    從故友營房出來的時候,何無病當然大有收穫。

    李雲憬身上一定有問題。

    至少在收下魏不二之前肯定有問題。

    但這也不太重要了。

    與故友談天說地的時候,對方無意間提起的一則消息——三大宗的某些大人物,這幾日陸續趕到了西北。

    這本該是件很隱秘的事。

    但楚憤卻不知如何打探到了邊邊角角的消息。

    作為楚憤的門人,這位故人對此也有所耳聞。

    故人原是為了感嘆西北風雲變幻,往後恐怕沒得安寧,而無意間提起此事。

    卻沒想到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何無病很快從中嗅到破局的機會。

    離開故人之後,何無病便找人謹慎打聽,果然確認了常元宗有兩位悟道境大能來西北的消息。

    可以肯定的是,近日來西北的大能絕不止這兩位。

    西北來了這麼多大人物,目的究竟是什麼?

    他動了許多關係,竟然真的瞭解到了一點點朦朧的意圖。

    這便足夠了。

    自己拯救【三花洞】的機會很快就要到來了。

    狂風暴雨將起。

    巨人將邁出堅定的腳步。

    在這場狂風暴雨中,在巨人遮天蔽日的腳掌下,任何悟道境以下的修士,都可能成為犧牲品。

    連李雲憬也只是暴風驟雨中無助的枝葉,魏不二更是地上倉皇逃竄的螻蟻。

    而何無病,只需要把螻蟻輕輕送在巨人腳下……

    借刀殺人,深藏功名,這是陰謀家的上上之選。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9 08:29
第三百六十一章 命運終究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一)

    在何無病走出營房的一瞬間,不二果斷使了,兩次閃爍之後,逃離了對方的視線。

    而後便是一陣後怕。

    萬萬沒有想到與配合起來,竟然可以梳理出一條朦朧的禍事脈絡。

    更沒想到,在不久的將來竟有根本無可阻擋的災禍等著自己。

    他反覆琢磨,推演了許多選擇、應對、過程和結果。

    卻免不了死路一條。

    當即下了決斷,把蚩心分身留在西北大營頂包——自己溜之大吉。

    好在他孤家寡人一個,說走便走,絕不會有誰因為沒有自己而活不下去。

    秀秀再動情,終有一日也會忘了自己。

    碾冰院幾位姑娘想必會跟著李青雲去大威營,以掌門的為人,一定會給她們妥善的交代。

    幾年來,他與這幾位心地善良的姑娘相處愉快。難免起了關乎道心的牽絆。

    這是結了因果的牽連,倘若放任不管,說不準會有礙大道的。

    他曾一度生出幫助她們逃離西北的心思——只需要足夠的軍功。

    再不濟,也要幫她們在這亂世之中活下來——至少活過將要到來的人角大戰。

    但現今來看,他已無能為力。

    生死禍福,只能全憑碾冰院眾人的造化。

    蚩心在頂包之後,很有可能暴露身份。

    畢竟,他即將面對的是悟道境修士。在這種情況下,偽裝術再神妙,也多半無濟於事。

    倘若蚩心角族人的身份暴露,難免又會連累雲隱宗。

    於是,他又定下計策,打算讓蚩心在某一次執行任務的時候,巧妙地喪命於角族人或者異獸手中,後面的禍事便消於無形。

    至於蚩心身上的分魂,便趁此機會與本尊融合,算是回歸本源。

    他這些年積攢了不少軍功,逃走以後,多半用不上了。

    便交由蚩心處理,一部分買些必備之物,另一部分給碾冰院眾人,增加保命的本錢。

    雖然大難當頭,但他卻分外冷靜,從容地打著盤算,儘量把每一種可能都想到,把所有手尾都斷掉,乾乾淨淨地離去。

    對於這一次逃離,他頗有些自嘲地稱之為「戰略性撤退」——所謂戰略性撤退,便是以退為進。

    是的,他到底還是要回來的。

    往後的路也想好了。

    此間事了,他便往蠻荒邊緣逃去。

    但不能再往深處走。

    那裡有無可預知的危險異獸,一個不慎便要將命丟了。

    在蠻荒邊緣躲藏幾年,正好避過人魔大戰。

    到時候,李雲憬一定會去前線作戰,楚月多半要隨雲隱宗去大威營。

    這二位也是燭谷僅有的兩位知情者——一個通過他身上的標記知道了燭谷,這是無可避免的事情;另一個本身是燭谷的建設者。

    二人離去之後,他便可以試著返回燭谷看看。

    燭谷的四階下品獸靈脈靈脈足夠他修煉到地橋境後期,用來突破天人境也許有些吃力,但也未必不可能。

    當然,不能排除在他「與世長辭」後,李雲憬會惦記上燭谷的四階靈脈。

    這樣一來,楚月就有些麻煩了。

    所以,他臨走之前會給楚月留下警告信息。這是他所能提供的最大幫助。他倒是更相信楚月的本領和嗅覺,會在危險到來前安然避開的。

    退一步講,假如燭谷因為李雲憬而無法再回去。

    他還有備用計畫。

    比如,換一張臉,以散修的身份回到人族。

    除了燭谷,蠻荒裡多半不會再有讓人能夠安心修行的靈脈。為了長生大道,他到底還是要返回宏然宗盟域內。

    但總之不能再以魏不二的身份出現。

    因為,「魏不二」已經「死」了。並且避過了人角大戰。

    如果大戰之後死而復生,並且活蹦亂跳地出現在人族領域內,那麼逃兵的罪名決計避不過去。

    另外,對於李雲憬而言,「魏不二」最好是個死人。

    趁此機會,擺脫對方的魔爪,也不失為一舉兩得的良策。

    除了以上諸般打算,他心底隱隱有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去找歲月,帶著她離開。

    然後,找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安定下來,安安靜靜,平平淡淡地走完一世。

    管它什麼長生大道。

    管它什麼人角之戰。

    管它什麼不共戴天之仇。

    兩個人生一堆兒兒女女,熱熱鬧鬧地過活,不也挺好——人族和角族也是能生孩子的吧。往前又不是沒有先例。

    他想起在李雲憬淫威下自己所做的事情,想起合歡宗的寶典,心中不禁有些熱絡了。

    他忘了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了這樣的念頭。

    但這念頭從萌芽而起,長到了幼苗,還在不停地成長。

    「想什麼呢?」

    他猛地抬起頭來,很快又將這念頭掐死。

    想法雖然很好,但只要稍稍冷靜,就能明白這念頭不切實際。

    歲月不可能拋下角族人安身立命的重擔不顧。

    而他,作為一個男人,也不能這樣灰溜溜地離開,帶著歲月灰溜溜地過活。

    如果真的如此,他有什麼資格去擁有如此優秀的歲月?

    有句話說的好,年輕時的釋懷,是無能者和失敗者的藉口。

    假使有一天,他站在此界高絕之處,厭倦了無休無止的爭鬥,隱居避世才叫真的淡泊悠然。

    歲月不正是這樣期待著麼。

    他知道自己有些鑽牛角尖了,有些執拗,又有些自以為是。

    可眼下的的確確轉不過這個彎兒來。

    步入修士界也有許多年頭了。

    走上這條路,剛開始的初衷,倒是簡單得很,也明確得很。

    就是不甘心。

    一同上山的三個人,為什麼賈海子和婉兒可以修仙,而自己只能做個雜役。

    更何況他原本和婉兒要好的。到最後,卻要眼睜睜看著賈海子和婉兒攜手往長生大道行去。

    現如今,賈海子已魂飛魄散,婉兒自有福緣。

    他也成長了,看淡了這段過往。

    少年時的不甘心成為遙遠的記憶。

    而眼下這條路,如履薄冰,如臨深淵。

    走的多艱難啊。

    但為什麼,還要馬不蹄停走下去?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他都沒有沉下心來思考。

    一方面是忙著死走逃亡,忙著應付層出不窮的麻煩。

    另一方面,是因為已經走在路上。

    路上有這麼多人同行。

    有幾個人問過自己為什麼要走這條路?有幾個人真正明白自己想要的?

    但大家都在埋頭趕路,稍有鬆懈的,早已經落了隊,墮入了輪迴。

    他只有混在隊伍裡,不知疲倦地往前趕。

    直到方才,退隱的念頭偶然間勃發,他才隱隱想通了什麼——就像是一個在海水裡苦游的人,忽然看到了遙遠的海平線上,一片希望的彼岸。

    ……

    想明白這件事,他心情好了許多。

    走上這條路來,他似乎很少主動去執著和追求什麼。

    這與他自小到大被動的性格有關。

    但經歷了這麼多坎坷,他終於漸漸明白,命運只有握在自己手中,才能到達想去的地方。

    於是,縱使前路再難,似乎也只是一片海的距離。

    他一邊琢磨,一邊往回返。

    到了雲隱宗駐院,看見三三兩兩的弟子進進出出。心中不禁有些唏噓:「我原也打算憑藉自己的力量,為雲隱宗、為苦舟院光大門楣作些什麼,眼下是不成了。只能等待往後,我若有那份命,修到天人境,再回來報還師門的栽培之恩,也不遲。」

    進了院子,先是把李苒叫來,問了些修行的事,像往常一般指點了幾句。

    李苒到底是極聰明的,修行又有天賦。

    她修的那一門,進第很快。修為也一併邁入了開門境中期。

    照這個進度下去,大概要走的大道了。

    這似乎有些不符合她本人的心性。

    不二原打算幫她尋一門適合之道的法門,但至今沒有收穫,也只能憑著李苒的天賦往下走了。

    有那麼一瞬間,他曾生出帶著李苒離開的念頭——這是他唯一的徒弟。

    旋即又打消了。

    修士的路,只能自己走。沒有誰能夠陪誰走到最後。

    昔日的小孩,總有一日要獨自踏上漫漫長路。

    便如幾十年前,長樂村的孤兒。

    指點了李苒,他又去碾冰院轉了一圈,只看見劉明湘在院子裡晾曬衣服。

    其餘幾人似乎又去大比擂台觀戰了。

    心中暗道:「見不上便見不上,這又非永別。」

    在院子裡逗留了少許,終於頭也不回地回了屋子。

    收拾了幾樣行李,竟然在某一個包裹中發現了年少時,婉兒送給自己的木梳。

    自己都有些驚訝了。

    忍不住想到:「我跌跌撞撞,磕磕碰碰,浪浪蕩蕩幾十年,連遙遠的異界也走了一圈,這柄木梳竟然還留著。真叫個想不到。」

    少許,又不免輕嘆一聲:「人生在世真無常理,我小的時候,親手接過婉兒的木梳,可曾想過我會成為今日的魏不二?更想不到婉兒會成為這樣的婉兒。而我們的情分又像薄紙一般,被火一燒就沒了。」

    唏噓幾句,還是將那木梳留著。

    收拾罷了,將蚩心分身從燭谷內喚出來。

    二人同步了記憶,統一了思想,便分頭行動。

    本尊繼續留在屋子裡。

    蚩心往外走。離開降世營便改換容貌,返到月昔山的某處,從一片草叢中挖開地洞,取出一個包裹,包裹裡面放著甘隴以南蠻荒邊緣最細緻的地圖,還有許多應變的符籙、丹藥,還有其餘諸多有用的物事——他早在幾年前就未雨綢繆了。

    待蚩心返回屋內,把包裹交給不二後,不二便以秘術將李雲憬的標記還給蚩心。

    蚩心再次離開屋子,去擂台觀戰。

    不二則在屋中給楚月留了一道警示訊息,便穿過傳送陣,到了燭谷。

    在燭谷內,他又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地圖——即使這張地圖他已經爛熟於心。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他收起了地圖,隔著山洞壁,向楚月木屋的方向張望一番。

    心中道了一句:再見吧,怪姑娘。

    便徑直朝著蠻荒西南的方向,催動了——這條路,他在執行任務的時候曾摸過底,附近沒有太過兇猛地異獸,又有隱蔽的藏身之所,暫時看來是最適合不過的。

    附近的空間開始熟悉的扭曲。只少許,一條空間通道現在眼前。

    他隔著通道向對面瞧去,並無異樣。

    當即飛遁而過,穩穩落了地,隨手又將空間通道收起。

    在通道閉合的一瞬間,燭谷那邊的風景消失不見——就像看一本書,將書頁合住,裡面的故事暫時告一段落。

    他懷著這樣的心情轉身,循著一條熟悉小路而去——這也是之前曾經探查過的。

    一路上,是蠻荒幽幽的森林,他踩點的時候,經過幾次,此刻卻又有些像從未見過的風景。就像嶄新的生命要開始。

    他面色沉靜,又心懷希望地行著。

    就快要尋到自己早已準備好的藏身之所。

    但下一刻,忽然停了下來。

    目瞪口呆地望著前路——一株巨樹,樹幹有洞,這就是不二選中的安身之所。

    一身白衣的李雲憬冷冰冰地站在洞口,向這邊看了過來。

    抬頭的同時,她隨手一揮,將身後的巨樹瞬間拍的斷裂,轟的一聲栽到地上——與魏不二的美夢一起轟然落地。揚起漫天的塵土。

    「滾回去。」李雲憬說道。

    (二)

    在降世營月林宗駐院,一件小事掀起了一點波瀾。

    幾位模樣俏麗的姑娘偷偷摸摸圍在師傅方敏房屋窗口下,偷偷地、神情專注地聽著什麼。

    不一會兒,又有一位沿路經過的女弟子湊了過來,「你們幾個做賊呢?」

    有一位姑娘連忙把手比到唇間,「噓!」

    「屋裡是誰?」

    「我家師父,還有鐘師姐。」

    「往常怎麼不見你們偷聽來著?」

    「這你便有所不知了。」有人神神秘秘道,

    「今日晌午,常元宗陸盈前輩派來專使,請鐘師姐去密堂駐地走了一遭……」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4 09:21
第三百六十二章 法華寺菩提院首座-圓引

    (一)

    甘隴,墩荒。

    法華寺菩提院駐地。

    靜室一間,木桌一方,蒲團一疊。

    檀香渺渺,木魚悠悠。

    梵音浩浩。

    法華寺【三堂】【四院】【一閣】八大高僧之一,菩提院首座、悟道境修士——圓引,正在屋內閉目觀修。

    昨日,他方得方丈傳信,知西北將有要事商議,便放下手中諸事,連夜趕了過來。

    屋外傳來年輕僧侶的聲音:

    「上師,常元宗陸盈前輩求見。」

    圓引睜開眼睛,面露異色,心裡喃道:「怎麼這位施主也來了?」

    在法華寺,但凡修為步入天人境的僧人,觀修之時,便少人叨擾。

    皆因佛法最是講究一個悟字,也許片刻頓悟,得法機緣,便抵得上百年清修。

    不過,圓引此刻顯然未尋到機緣的影子。

    而陸盈身為全知大道的篤行者,想來已經算到了這一點。

    少許,他和聲回道:「有請。」

    不久,一個容貌極美,氣質嫻靜高雅的女子緩步進來,「圓引大師,陸盈冒昧來訪,還望見諒。」

    圓引笑道:「不妨。世間僧眾本就是叫人叨擾的。不然,如何普渡眾生。」

    說罷,行了雙手合十禮。

    心中又不禁感嘆,陸盈素以美貌著稱,他心中早有準備,但真親眼相見,仍不免感嘆一番。

    又在心內自嘲:和尚如此,凡俗便更不必說了。

    禮罷,將陸盈請到座上,叫門僧賜了茶。且問來意。

    陸盈回道:「三百年前,陸某曾在昆彌聆聽大師道場,講的是心如止水,忘情絕欲之道,時如醍醐灌頂,從中極有所獲,而後才得以太上忘情法步入悟道境。陸某感懷大師授法之恩,一直想再見一面,卻因鄙宗宗主委以鎮魂塔鎮守一職,赴任之後,俗世繁雜,未能如願。」

    圓引聽了,便想起修士界中偶聞的傳言,心道:「曾聽人講,陸盈年輕時曾有一位心】怪不得要來聆聽那忘情道場。」

    人卻謙道:「佛家的忘情來自四大皆空,無我無他,是為空性;道家則講究太上忘情,忘情而至公。兩者雖有相通之處,但也天差地別。施主得以成道,乃是個人機緣,與貧僧的道場並無關係。更何況,我本不擅忘情一道,三百年前的昆彌,也是代圓通師兄授業,講得淺薄粗陋,恐怕幫益寥寥。」

    「大師過謙了,」陸盈搖頭笑道:「是否受益,只有聆聽者本人知曉。旁人如何,我無權多言。但我實實在在得了好處。」

    她喝了一口茶,稍品茶中解脫自在的禪意,「今趟西北之行,因本堂堂主另有要事,我代堂主來此議事。恰聽聞大師也在,按耐不住欣喜之情,特來叨擾一番,」

    說著,歉意一笑,又從袖中取出一個方盒,「這盒中之物,是一枚淨月舍利。乃是貴寺淨月禪師圓寂所遺,我偶然與它相逢,又知大師修得是淨月禪,才敢取來討喜,也算報還當日授業之恩。只盼大師莫要嫌棄。」

    圓引當即失聲。

    他是有所成就的得道高僧,這般失態算是罕見了。

    只因這枚淨月舍利,於他而言實在太過重要。

    宏然界的修士講求大道。大道有千千萬萬。功法又有萬萬千千。

    對於佛門弟子而言,亦有萬千大道,但成就大道靠的卻是數不清的禪定法門。禪定法門,又分為小乘禪、大乘禪、密乘禪三大類。細分則更多了,譬如健行、寶月、淨月、月幢相、一切法湧、一切法印、觀頂帝相、隨流向,等等諸多。

    圓引修的便是淨月禪。

    這門禪法,最早由數千年前,法華寺宏然界分院第十二代弟子淨月禪師開闢,講求心靈淨化,解脫自在。

    淨月禪師圓寂之後,淨月禪由其弟子延傳,但其畢身修為所化舍利卻不知所蹤。

    圓引自修淨月禪之後,曾多次探尋淨月舍利,卻始終無果。

    此刻相見,失態也在情理之中。

    他在心中盤算,默了許久,才苦笑道:「這枚淨月舍利,的確叫我心動。還請陸施主道明來意,否則,我也收得不安心。

    圓引的話,說的已經十分明白——陸盈此番獻寶,顯然別有目的。

    三百年前,陸盈或許的確從他的道場學有所獲。

    不過,此中恩惠,比起這枚淨月舍利,實在微不足道。

    這枚舍利,他盤算良久,也是輕易收不得。

    只因修士步入悟道境之後,因獲天地至理,升起敬畏之心,大多數人開始講究因果。

    尤以佛門為最。

    淨月心想,此刻厚著臉皮,收下這門舍利倒是小事,起了大因果,再想了結,那便是無窮無盡的麻煩。

    「還請大師寬心,」陸盈顯然看出對方心中所思:「大師敬因果,陸某何嘗不是。三百年前道場,也是我的因果。但以陸某的修為,想在修行和大道上提點大師,可謂痴人說夢。我想來想去,也只有借這枚淨月舍利,才能了卻因果。」

    她將方盒放置桌上,「這枚舍利固然珍貴,但於陸某,於旁人而言,並無太大的意義。得於大師手中,才算適才適所。」

    圓引卻仍是不語,靜靜看著陸盈。

    陸盈見此,知道他心中顧忌實重,自己別無所求反倒令人生疑。

    便將方盒輕輕推向圓引,才道明另一番來意,「此番前來,陸某也有不情之請——想借大師的【隱菩提】一用,不知是否有此機緣。」

    圓引便問何用。

    陸盈笑道:「我這幾日想收一位月林宗後輩為徒,推算一番,恐怕要用到大師的隱菩提。用時大概在十日之後,用完即可奉還。」

    圓引聽了,心中暗道:「十日之後,豈不是三宗合議之時。也不知隱菩提與收徒有何關係。」

    他又在心中盤量一番,心想隱舍利功效,在於隔絕探查,或是改變氣息,或是隱瞞實情,無有傷天害理之用,借給陸盈幾日,並無大礙。

    而自己得到淨月舍利之後,也並非要長期保有,只需幾日探究舍利內究竟,再將其奉還,兩人之間的因果便不算很大。

    他又突然回過味來,暗道陸盈厲害。

    想來,陸盈拜訪,最初的目的便是【隱菩提】。

    但她卻以報恩引入,而後才提所求。

    既得所求,又增情義,一舉雙得,自然不過。

    如此思量一番,便從袈裟中取出一枚未經打磨的紅色菩提,輕輕一送,落與陸盈手掌間,笑道:「陸施主有大智慧。」

    「俗人只有俗套路,」陸盈得了菩提,鄭重收下,又微微一笑:「還請大師包容。」

    圓引新得淨月舍利,很想馬上拿去觀修。

    但千百年修行的道行還在,怎會有半點失禮。

    便請門僧端來幾盤佛家果品,與陸盈閒聊起來。

    他想起前不久聽到的傳聞,正好心中有些好奇,便問道:「我聽寺中僧人講,前不久鎮魂塔有邪魔作亂,逃去兩個厲害人物,不知是真是假。」

    問完,又覺得陸盈也許會有些為難,便補救道:「施主若是不方便講,我也不是很好奇的。」

    「何妨。」陸盈面有嘆息之色,「便算我今日不說,過幾日三宗合議時,也該公佈於眾了。」

    便開誠布公,將前幾日鎮魂塔發生的事情道了出來。

    大抵便是執法堂在鎮魂塔的鎮守刑南路,勾結欲姑與五陰散人,企圖放出關押在鎮魂塔的諸多邪魔妖孽。她雖及時應對,叫刑南路與五陰散人伏誅,但欲姑殘魂逃去,壓在鎮角塔內的紫角魔蠻斯衛也趁亂逃了出去。

    圓引聽了,不免有些吃驚。

    「此獠脫困,實乃我人族劫難。」

    他早聽過蠻斯衛之名,知道此魔身懷不死鳥血脈,近乎不死之身。現在雖只是紫角巔峰修為,但天賦異稟,若有朝一日步入黑角之境,一定會是人族大敵。

    他又想到角族中最厲害的那一位,再加上可能步入黑角的蠻斯衛,面色當然沉重起來。

    忽然開口問道:「不知這次三位宗主將我等召集與此,是否與此有關。」

    陸盈默聲不語,放下手中的茶杯,輕輕扭頭,向西北——青疆的方向瞧去,目光中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二)

    降世營,月林宗駐地。

    秀秀的師傅——方敏房中。

    「被陸前輩看中,是何等的榮光?」

    方敏漲紅了臉質問秀秀,尤顯得怒氣衝衝,「你是要氣死為師麼?」

    秀秀紅著眼眶,一言不發。

    「我的秀秀啊,」方敏氣道:「你往日那些機靈勁兒呢?怎麼遇著一個男人,就跟著犯了傻?你倒是給我說一說,為什麼不肯答應陸前輩?是不是因為魏不二?」

    她說著,怒氣沖頂,揮手招來一柄佩劍,便要往出走,「倘是這小子誤了你的前程,看我今日砍斷這小子的腿。」

    「您老瞎想什麼?」秀秀這才笑道:「這跟魏不二有什麼關係?我只擔心怕拜陸前輩為師,就不能伺候您老人家了。常元宗人生地不熟,又是大宗上宗,厲害人物多著呢,我一個笨丫頭,孤零零過去,您就不怕我被欺負麼——我不管,說什麼我也要待在咱們月林宗,跟您待在一起。」

    秀秀說罷,連忙耍賴皮似的湊到方敏身旁,抓住了方敏的袖子,這才感覺到踏實了許多。她今日見到陸盈了,這個女人給她的感覺很不好——她身上好像有種漩渦一般的氣場,不停地將四周的東西拖拽進去,步入危險的境地。

    陸盈說話時,又散發著讓旁人難以拒絕的氣質。

    秀秀差一點被捲入漩渦,但在即將答應的瞬間,終於清醒過來,拒絕了對方收徒的提議。

    繼而,她發現這女人身上有一種極其危險的光——那是一種幽深的、不見盡頭、黑漆漆的感覺,彷彿會將自己帶向無底的深淵。

    她現在想起,都覺得不寒而慄。

    只想躲得遠遠的。

    「為師何嘗想你離開?」方敏面露不忍之色:「但你現今入了心障,修行止步不前,如何能耽擱得起?」

    秀秀低頭,不知在想什麼,嘴上卻道:「一個臭男人而已,我會稀罕他麼?明日便將他忘得乾乾淨淨……」。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4 09:21
第三百六十三章 關於去與留的抉擇,關於生與死的執著

    (一)

    「將魏不二逐出本宗?」

    在雲隱宗駐地議事房內,狗戴勝滿臉不可思議地望著李青雲,「掌門師兄還請三思啊。」

    他說話時有些激動,連手中茶壺也不禁重重落在了桌子上。

    這屋內只有李青雲、顧乃春、元貞、張劍鋒和他五個人,商議的自然是魏不二退宗一事。對此,狗戴勝當然是堅決反對的:

    「不二於本宗有大功,我們這些年本就有些虧待他,現今再逐出去,豈不是叫人說我們薄涼?」

    茶壺還在桌子上搖搖晃晃地作響,他伸手一把按住,接著說道:

    「這幾日降世營大比,本宗分院小隊連吃敗仗,唯有不二和碾冰院小隊連連取勝,一枝獨秀。這樣的本事,在本宗通靈境弟子之中,也是鶴立雞群。他一介雜役起步,做到今天的地步,可見不僅天賦異稟,人品心性也難能可貴,未來定是本宗扛鼎棟樑之才,我們只因遷宗之事,便將他逐出師門,等日後不二在旁宗有所成就,我們悔斷腸子也該晚了!」

    魏不二在西北已經呆了不少年頭。

    狗戴勝親眼看著他在西北紮下跟,又帶著碾冰院幾個姑娘,在險惡的蠻荒叢林中安身立命。

    低調,幹練,務實,是他對不二的印象。

    這個小子,他很欣賞。將不二逐出雲隱宗,他絕不願意看到。

    「掌門師兄有說要將魏不二逐出本宗麼?」

    元貞見狗戴勝怒氣勃發的樣子,也忍不住從椅子上坐了起來,據理力爭,「師兄說的分明是請。一個通靈境的小子,需得你如此吹捧麼?魏不二入本宗這麼多年,他資質如何,我們哪一個不清楚?」

    他伸手指了指南方——這是黃宗裳在昆彌邊界消失的方向。

    「當年若不是黃宗裳動用了自家干係,甚至不惜將往日的人情用去,為他開啟了內海之門,疏通了經脈,他現今還在合規院裡掃院,還敢說天賦異稟……」

    說到這裡,元貞方覺得自己顯得過於憤怒了。

    他稍稍頓了頓——事實上,他與魏不二並沒有什麼大的過節。

    無非是在西南月昔山分配釋靈陣之時,對魏不二有些不滿。

    又或者,作為宗內的執法長老,他本能地覺察到在魏不二貌似忠厚的面孔下,隱藏著某種危險的,甚至影響到雲隱宗安全穩定的因素。

    當然,這些理由,都不足以讓他站在趕走魏不二的立場上。

    讓魏不二脫離雲隱宗的理由只有一個……

    他停了片刻,又復還坐回椅子,輕輕舉起茶杯,喝了一口,以示自己其實很冷靜,「我們且不提魏不二立功也好,天賦異稟也罷。現在李雲憬指明了要他脫離本宗,否則我們遷宗大計落空,西北百餘名長老弟子性命堪憂,總不能為了他一個人,跟李雲憬作對,葬送了掌門師兄之前所有的努力吧?」

    他說完這句話,便不再多言,只因這緣由太過強勢,足以叫他在方才的口角戰爭中穩操勝券。

    狗戴勝原還憋著一肚子話,要與元貞辯駁,但提起李雲憬,一時間臉色難看,也不知該說什麼。

    李青雲見室內沉默,便又問顧乃春和張劍鋒的意思。

    張劍鋒回道:「一個通靈境弟子,去留並不重要。若是為了西北大局,請出去也好。做李大帥的徒弟,拜入常元宗,魏不二也應該樂意。」

    李青雲點了點頭,又瞧向顧乃春。

    「我意與張師弟相仿,但有一件事,需得慎重考量,」顧乃春發言之前,已暗自思量了許久,故而一語點中了掌門的心思,「月昔山靈脈的地契上還寫著魏不二的名字,此事當如何解決?」

    顧乃春的話,像石子落水,撲通一聲響,濺起了四面的水花。

    在場幾人又為此爭執起來。

    除了狗戴勝,其餘幾人都是差不多的考量。

    相較於西北眾弟子,魏不二在雲隱宗的去留大抵是無關緊要的。他留,只是一個通靈境弟子。他走,日後成為常元宗弟子,也無人關注。

    如果不是他與月昔山的地契關係,恐怕此事根本不必商議。

    在眾人口角戰場之外,李青雲面沉如水,一言不發地往窗外瞧著——

    他竟看見魏不二忽然從那邊房門中走出來,徑直去了藏書房。

    他心中哀默甚大,冥冥中覺得,這道背影,往後要陌生了。

    而數十年前,那個在山路上掃著地,磕頭磕出血來的少年雜役的面孔,卻一定永遠刻在他心裡了。

    (二)

    天色甚好,日光燦爛,有點像何無病的臉色。

    何無病走入密堂駐地,某間營房。猶如走入自家營地。

    一個面色泛著屍白的男子坐在營房中央的木桌前翻看資料。

    這男子名叫陸葬常,地橋境修為,是密堂私密執事。

    何無病與他打過幾次交道。

    聽見腳步聲,陸葬常抬頭看了看,旋即低下腦袋,滿臉厭惡的神色,

    「我這裡不招待神經病。」

    「葬常兄,」何無病毫不在意地走在他面前,雙手撐在桌子上,「我知道你們在找什麼。」

    「嗯?」

    陸葬常緩緩抬起頭,慘白的臉上有佈滿血絲的眼睛珠子。

    「預見未來的人。」

    何無病精芒一閃,眼神厲若豺狼,「有神通也可以。」

    「砰。」

    陸葬常面色一厲,手掌不覺中拍了一下桌子,殺氣在營房內迴蕩。

    他猛地站了起來,閃電般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何無病的脖子,用力捏住。

    何無病脖子上的青筋很快暴走起來——陸無常似乎真的要掐死他。

    「緊張什麼?」雖然有種窒息的感覺,何無病還是咧嘴笑了笑,「天知道你們的目的。」

    陸葬常的手卻牢牢掐著他,沒有半點要鬆開的跡象,「那你還來找死?」

    「有個人選……」

    「你會這麼好心?」

    「有,有條……」何無病斷斷續續說著,臉快憋成了紫色,「條件。」

    最後兩個字差點說不出來。

    陸葬常這才放開了他,恢復了死屍般的模樣。

    「真是舒服啊。」何無病用手輕輕摸了摸脖子,似乎還在回憶方才的感覺。

    「神經病。」陸葬常滿臉噁心,「我聽著呢。」

    「一道密堂五階匿身符。」

    「有六階的要不要。」陸葬常冷笑道。

    何無病嬉皮笑臉,「何必這般不近人情呢?」

    「你用一個通靈境修士的信息,」陸葬常滿臉嘲諷,「就想換可以在悟道境修士面前隱匿身形的符籙麼?」

    「你怎麼知道是通靈境?」

    陸葬常道:「預知類修士勘破天機,多遭天譴,橫死者無數,有幾個人能活過地橋境?」

    「這倒是未曾聽聞,四階總可以吧?」何無病商量道:「再低我也用不著了。」

    陸葬常微微點了點頭,「我沒時間跟你耽擱。」

    「雲隱宗苦舟院的修士,」何無病從袖子裡取出一個木製符籙,遞到陸無常手中,「都在這裡面。」

    「魏不二?」陸葬常將神識沉入符籙,微微皺了一下眉頭,「畢蜚?」

    「你可以先確認一下,」何無病笑了笑,「匿身符回頭給我。」

    他說著,起身準備告辭,轉身的時候,似乎忽然想起了什麼,「對了。」

    他的臉轉向門的方向,嘴角掛起詭異的微笑弧度,「這人別弄死了,還有點用處——我們峰主叫我盯著的人。」

    「如果是假的,」陸葬常滿不動神色地收下了符籙,「你就死定了。」

    (三)

    蠻荒。

    被李雲憬發現之後,不二的溜遁之計便算徹底破產了。

    一通懲戒到底是免不了的。

    李雲憬不知使了什麼法子,似乎是某種類似蠱蟲的秘術,將不二的神魂折磨的死去活來。

    不二咬著牙,一聲不吭,硬挺過去了。心中只暗道:「藏身乃是戰略撤退,但跪地討饒便是骨氣的問題了。看李雲憬的模樣,善了絕不可能。橫豎這一遭躲不過。我總歸要活出些骨氣來。」

    但渾身濕漉漉地往下滴汗,可見此痛痛及神髓,非常人所能試。

    蠻荒林中本就陰暗,涼風襲來一些,再加上方才蝕骨的疼痛,叫他渾身打著寒顫。

    懲戒過後,李雲憬才冷冰冰說道:「我對門下弟子,素來仗義寬待,但哪一個若是不聽話,耍滑頭,弄心思,甚至背叛師門,我比旁人要心狠的多。今次念你是初犯,只作小懲大誡。但若再有下次,我祝你在地府安好。」

    說著,冰涼的目光在不二身上兜轉了圈子,「你那一具分身倒是有趣,但別只作跑腿的用處,有空也可管管修為,或許將來派的上大用處。」

    說罷,在不二身上又留了一道標記,玉臂一揮,似老鷹捉小雞一般,捲入袖袍之中,直往降世營返去。

    (四)

    施完懲戒之後,李雲憬果然不再糾纏,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只剩不二滿肚子鬱悶,不停地琢磨自己到底在哪一個環節出現了疏漏,竟被李雲憬察覺到了分身的存在。

    「這幾年,我事事小心,慎之又慎,每一次出手,都做萬全的準備,如何還是露出了馬腳?」

    又想李雲憬這女人,平時看著不聲不響,不甚防備,但關鍵時候來這麼一手,真是要了自己的命。

    他在腦中將這幾年自己暗中的籌劃仔仔細細過了一遍,暗自猜測問題多半出現在靈氣標記轉移的過程中。

    不過現今再怎麼猜測都已晚了。

    只好暫時作罷,盤劃接下來的打算。

    走是走不掉了。

    生死災劫也躲不過去。

    唯有思慮如何應對。

    他一度想坦白一些事情,再請李雲憬出手。

    但從災劫中看到的朦朧景象而言,這次劫難似乎與李雲憬並無干係。

    而自己所面對的大敵,似乎是悟道境修士,李雲憬更不可能為自己得罪這樣的大人物。

    如果向李雲憬求救,就不免說出關於畢蜚的秘密——他想來想去,都覺得不大妥當。一來即使說出來,也多半無濟於事。二來,畢蜚預測災禍的能力,是自己在李雲憬魔爪下保命的重要底牌,怎麼能輕易告訴對方。

    事到如今,一切只能靠自己,死中求活。

    他所能依仗的,就是在禍至心靈場景之中,看到的那朦朧一幕,和渾身血肉被抽乾的感覺。

    「修士界本來就是弱肉強食,我既然走到這個世界中,就該有這個覺悟。萬事再難,只要冷靜下來,總可以尋到突一線生機。」

    面臨幾乎無力抵抗的生死危機,他想起了青羊鎮往事。

    卻再也沒有當時的慌亂和無助,在屋子裡緩緩踱步,萬分冷靜地思量著下一步的應對之策。

    (五)

    往後的幾日,不二開始不眠不休地奔波起來。

    本尊在西北繼續留守,一方面為了穩住李雲憬,按降世營的安排參加營內比試,還帶著碾冰院眾人穩穩的贏了幾場;另一方面,則抽空走訪了西北營內所有藏書典籍之所,尋求破解之法。

    蚩心則揣著他從寒冰界浩瀚森林帶來的極品精石,幾塊兒蜮靈石,還有他這些年來積攢的全部靈石,乘極品飛舟到了隴南,又花大價錢從隴南坐傳送陣,離開了西北——蚩心此行能否有所收穫,決定著他最終能否應劫而過。

    本尊和分身將隨時保持聯絡,也許一路困難重重,也許得償所願比登天還難,但不二已無退路。

    蚩心走之前,不二又向李雲憬做了報備,便說買一些用來突破通靈境後期的丹藥。

    李雲憬大概是考量他本尊留在西北,不怕分身逃之夭夭,便乾脆地答應了。

    蚩心離開時,是黑漆漆的夜晚,烏雲遮天,不見星月。

    不二望著消失在黑夜中的暗影,心中不禁想到:「這一去,究竟是永遠埋沒在黑暗中,還是會穿過漫漫長夜,迎來曙光呢?」

    結果無從預料,而他只有盡自己的全力,別無選擇。

    (六)

    蚩心離開的第一天,便在常元宗某一所商行將極品精石出手了。

    有一位專職鑑定的大師為精石開了頗高的價格——說到底,總歸還是有識貨的人。雖然還不及不二心裡的價位,但對於應急而言,也只能如此。

    蚩心離開的第二天。

    清晨,雲隱宗駐地,不二房內,一道冥朦難測的氣息從天而降。

    恍若自九天之外尋來,穿過重重雲朵,穿過單薄的屋頂,玄之又玄地鎖定了不二。

    他整個人當即痿在地上。

    彷彿被千斤重物壓在身上。

    又彷彿渾身被冰涼的鎖鏈捆住全身,一動也不能動。

    過了許久,氣息才驟然離去。

    但被鎖定的感覺卻從始至終未曾淡去。

    不二不知道這道氣息來自何方,又是哪一位悟道境大能所發。

    但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第三天,不二在降世營查閱資料的時候,忽然覺見一道無形的細絲自天外而來,由神闕穴侵入自己體內,直入內海,將畢蜚輕輕地纏了數圈……

    而畢蜚似乎因此陷入了短暫的沉睡。

    「封禁預知災禍的能力麼?」他心中苦笑道。

    第四天,蚩心已經通過傳送陣行了不知幾萬里路,晝夜不歇,不知疲倦地去了常元宗所屬的幾個大城,但一無所獲。

    高強度的空間傳送和旅途奔波已經對角族人強悍的身體造成了損傷,整個人明顯瘦了一圈。

    不二在翻找資料的間歇,在降世營參加了一場比試,鎮定自若地指揮碾冰院幾位姑娘拿下了小組內連續第七場勝利。

    蚩心那邊毫無進展,並沒有讓他感到太過焦慮。

    因為他知道焦慮沒有半點用處。

    只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降世營的藏書閣裡翻查資料,直到天明。

    第五天,他從降世營返回來,面容憔悴。

    方走到院子裡,便看見李青雲在他的房門口來回地踱著步……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9 13:36
第三百六十四章 紙上字,心中結。去留無意,生死由心。

    (一)

    甘隴。

    月林宗駐地最東面

    孤零零的面壁室內。

    四面白牆,空空蕩蕩。

    清冷,幽靜。

    秀秀盤腿,靜靜坐在室中的蒲團上。

    心亂如麻。

    她來這裡,分明是被師傅罰來面壁的。

    或者說是面壁思過。

    但整整一天,她都沒辦法靜下心來。

    人是在乖乖坐著。

    但她的心卻一點不老實。

    一會兒跑到某一片「草叢」中,一會兒跑到榕城的酒樓裡,跑到傀蜮谷,跑到青羊鎮,跑到雲隱宗。

    又跑到昆彌,跑到月昔山。

    甚至,穿越了界面的封鎖,到了寒冰界,到了大霧蟲海。

    走了幾千萬里的路,走的疲憊不堪。

    明明是思過的懲戒,卻變成了追憶的苦旅。

    她討厭自己的不爭氣。

    ……

    當初來西北,是她主動向方敏和師門提出請求。

    目的當然是為了忘了魏不二。

    她原想,只要不再見面——永遠不見。

    時間長了,日子久了,魏不二的模樣就該模糊了。

    她的心思也應該漸漸淡了,涼了。

    沒有想到,剛到西北,就再次遇到了他。

    「看看你這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她想起了師傅恨鐵不成鋼的嘮叨,「哪裡還有小時候聰明伶俐的樣子!」

    是啊,自從傀蜮谷之後,從遇見他之後,她都幹了些什麼!

    荒廢光陰,虛度年華。

    若不是機緣巧合突破了通靈境,也只有渾渾噩噩地等死了。

    當然,現在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不能再這樣下去。

    她猛地站起身來。

    視線從低到高,瞬間提了起來,看似要豁然開朗。

    但到底還是困於一室之內。似乎徵兆著她的困籠之境。

    她決定盡快整理這段感情。

    再也不見魏不二。

    不對。

    大家都在降世營,這個免不了。

    那麼,即便見了面,也不要看他,不要與他說話,就當做從不認識。

    不好。這樣又顯得太過刻意。

    或者,可以見面,可以看他,可以與他說話。可以當做自己認識他。

    但就是普普通通地,沒有夾雜旁的感情地打招呼。如何。

    心裡明白這段痴想的感情不可能,明白自己與他有緣無分——所以像朋友一般地問候,如何。

    可是,她越想越難過,越覺得自己做不到。

    極有必要事先真真切切地演習一番。

    於是,她往屋子的某一個角落瞧去。

    一陣虛影晃動,魏不二的身影便彷彿出現在了牆角。

    她立時緊張起來。

    望了牆角半晌,才回過神來。

    強做鎮定,衝著「他」,淡淡點了點頭。

    又覺得有些做作。

    改做微微一笑。

    又覺得過於熱情。

    改說一聲:「好久不見。」

    又想是否太過虛偽,哪裡是好久不見?

    她分明每日都會見到他!

    她終於堅持不下去,走向牆角處的「魏不二」。

    走到他身邊。

    一屁股坐了下去。

    「你這只討厭鬼……」

    她抬頭看他,冷峻又好看的臉。

    滿腹的委屈,「你當初救我幹嘛啊……」

    話匣子打開就停不住了,她像洪水沖開了堤壩,沒完沒了,滔滔不絕地叨叨起來……

    「呼!」

    便在此時,忽然聽見身後傳來哈氣的聲音。

    她嚇了一跳,回頭往上看。

    不知什麼時候,屋頂上竟然開了一個黑乎乎的洞,漩渦一樣的……

    她正要往外走,洞裡面又傳來女子輕輕吹氣的聲音。

    旋即,從洞中飄下一卷帛紙。

    帛紙又像羽毛一般輕輕飄到她的手中。

    她打開帛紙一瞧,上面寫著一行字。

    心頭猛地一跳,臉色煞時間白了……

    ……

    (二)

    不二房內。

    屋子裡簡單乾淨。

    空間傳送陣的入口被楚月的陣法隱匿起來,看到的只有潔白的牆壁。

    李青雲也沒有閒情逸致關注這些。

    「我要說的大抵就是這些。」

    他的聲音不高,又有些疲憊,想來這些日子也不大好過,「關於此事,我同幾位長老商量一番,還是要問問你的意思。倘使你不願意,我們便是咬碎了牙,折了本宗在西北的全部人手,也要與李大帥據理力爭,決不能叫你受半點委屈。」

    他嘴上如此說,但話外的意思已經很明白。

    不二發了半晌的呆,才苦笑道:「豈能因我一個人,連累了眾位院主和師兄弟?」

    李青雲說了些什麼,他聽進了一些,又漏過了一些。

    但大抵還是聽懂了。

    他腦子裡瞬時間想了很多東西。這些年在雲隱宗的點點滴滴,一瞬間殺進腦海中。

    沖的他腦子裡七葷八素、飛光流火。

    他默了許久,忽而匍到地上,給李青雲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就彷彿數年前,他匍到在雲隱宗的山路上,衝著李青雲磕頭的時候、

    誠心誠意,滿頭是血。

    磕頭的時候,他還泛著一點懵。

    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要離開雲隱宗了。

    是的,離開雲隱宗。

    離開這個讓自己踏入修士界,徹底改變自己一生的宗門。

    離開這個他一度以為,是自己畢生歸屬的宗門。

    離開這個他曾想憑自己微薄之力,發揚光大的宗門。

    「也好,」

    他心中涼涼地暗自想到:「以後就了無牽掛了罷。」

    對於宗門的難處和李青雲的苦惱,他一千萬個理解。

    但對於宗門的選擇,他心裡到底還是有些不舒服,難受——待在降世營,便一定沒有活路麼?

    更何況,離宗的事情,提的這麼不是時候——眼下,他連活下來都要竭盡全力、步步驚心啊。

    「掌門師叔,」他從地上站起身來,雙手抱拳,低下腦袋,「不二深受師門恩惠,這些年卻未能有所報答……」

    他方想說,自己原想以微薄之軀,為本宗復興偉業奉獻薄力,現今是不成了。話到嘴邊,又覺得此話一出扎心,又是何必。李青雲心中也一定不樂意讓自己離開。

    便改口道:「只盼本宗復興之業,只會蒸蒸日上。」

    離宗的事,就這樣吧。

    再捨不得,也要離開。

    無需掙扎,這是人世間最正常不過的分分合合,散散離離。

    他早就想開了,修行的路上,沒有誰可以陪著誰走到最後。宗門也一樣。

    從今往後,他的稱呼便少了一項,再也不是雲隱宗苦舟院弟子魏不二。

    李青雲背身向他,身子似乎微微有些顫抖,也不知在想什麼。

    「月昔山的靈脈,」他的聲音明顯有些苦澀,「也要與你說一說……」

    (三)

    蚩心離開的第六天,距離與藏劍一的比試越來越近。

    蚩心從東南傳回一道消息,似乎是打探到東海魔域或許有救命的希望,在匆匆忙忙做過一些準備之後,毅然踏入了魔域。

    又因魔域詭秘,有悟道魔修魔識籠罩,他與蚩心的聯絡便在進入魔域之後暫時切斷了。

    生路似乎變得更加渺茫無蹤。

    但與藏劍一的比試,卻似乎與之前全然不同。

    他原來的打算是,接受秀秀的警告,避敵鋒芒,在比試開始之前,藉故棄權。

    但這場比試,在眼下的情境中,又賦予了一層嶄新又沉重得意義——這是他代表雲隱宗,代表苦舟院的最後一場比試。

    ……

    (四)

    「吆,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碾冰院某間屋子,唐仙站在房門口,衝著門外的沈賢,很有些刻薄地說道。

    「可否容我進去說話。」沈賢探頭看了看屋裡,苦笑一聲,「還有,不要陰陽怪氣了。」

    「別,」

    唐仙冷笑一聲,「我屋子裡晦氣得很,又邪性的很,倘若因此連累了掌門師叔高徒的大道前程,小女子只怕萬死也難辭其咎。」

    「我們說過,」沈賢面色沉重,彷彿被生生接起了傷疤,「好聚好散,還做朋友。」

    「我做你奶奶的嘴!」唐仙心裡想到。

    嘴上卻哼了一聲,「有屁快放。」

    沈賢似乎還想爭取進屋的權力,但見唐仙態度實在冰冷,只好嘆了口氣,開門見山道:

    「魏師弟被掌門師叔請出本宗了……。」

    「什麼?」唐仙愣了一下,瞪大了眼睛看著對方。

    「外面不方便。」沈賢笑了笑。

    唐仙面色立時不大好看,心中暗道:「便是請進來又如何,老娘怕過他麼?」

    當下轉身折入房內。

    沈賢跟著進了房,頗有些欣慰地看了看四周,見唐仙盯著自己,才自顧坐下來,不疾不徐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背景,雲隱宗遷宗一事,李雲憬的要求,院主和掌門的商議,大抵告訴了唐仙。

    末了又道:「現今,掌門與諸位院主、長老已商定此事,掌門也與魏師弟告知此事。現今只差以何種方式,叫魏師弟體面的離宗。」

    唐仙聽了,臉色奇差,反覆與沈賢確認,仍是不肯相信,心中暗道:「我就不信,魏不二這等大功臣,一眼看去又是大有前途的弟子,就因為李雲憬一句話,就不能做我雲隱宗弟子了。」

    暗中打定主意,待沈賢離去,定要親自打聽一番。

    忽而想起什麼,又問沈賢,「魏不二是走是留,跟你有什麼干係?用得著你來告訴我?」

    沈賢默聲許久,忽然從椅子上站起來,在屋中踱了幾步,回道,「他一走,碾冰院小隊隊長便要空缺。」

    他面泛柔和神色:「大家都說要打仗了。一旦仗打起來,萬事都說不準了。我想,咱們碾冰院小隊也有極大可能被派去前線。我總覺得,這次大戰不同以往,恐怕戰況要慘烈卓絕。我實在放心不下你,所以想與宗門主動請纓,擔任咱們碾冰院小隊隊長一職。」

    「我知道你對我很失望。」他頓了頓,正目看了看唐仙,對方似乎還處在震驚之中,「我也知道自己不應該來找你。但此乃關乎你和幾位師妹生死的大事,我希望咱們都能放下恩怨,攜手度過難關……」

    沈賢所說的當然是他發自肺腑的真心話。

    他來之前,大概估量了雲隱宗在西北所有通靈境弟子的能力與戰力,自信除了魏不二,他還是要穩穩高出一籌的。

    如果一定要從通靈境弟子中選出一人,帶領碾冰院小隊度過難關,他一定是最合適的人選。

    他也真心希望可以去做碾冰院隊長,只有如此,才能讓他與唐仙的誤會與怨憤,在生死考驗之間,冰釋前嫌。

    或許,李青雲不會贊成他的想法。

    但依著李青雲的性子,有很大的可能性徵求碾冰院眾人的意見。

    倘若自己能說服唐仙,碾冰院其他幾位姑娘多半也不會反對,此事就大有可能成功了。

    「相信我,」他鄭重開口,神情再真誠不過,「從前是我選錯了路。但請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絕不會叫你失望……」

    他說到一半,還在腦海中不停地組織更有力的勸服的話。

    「吱!」

    唐仙卻已走到門口,推開門,匆匆忙忙地出去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9 13:37
第三百六十五章 往事目歷歷,斯人奔萬里。音容依如前,只是赤心改。

    (一)

    「你瘋了?」

    碾冰院某間房內,張眉猛地從凳子站了起來。

    她瞪大眼睛看著唐仙,滿臉的不可思議,「我們也很難過。但日子還得過不是?跟他留下來能幹什麼?他是李大帥的高徒,當然會被常元宗納入門下,我們幾個無依無靠的,難不成真的要喝西北風?」

    不管唐仙有沒有瘋,張眉覺得自己快要瘋了——她怎麼能夠提出如此荒唐的主意?

    張眉伸手向房間內其他人——張楚月,劉明湘,易萱,李苒,用力比劃了一下,「我們都是雲隱宗弟子,不跟著去大威營,反而待在這裡,置師門於何地?」

    「誰對我好,」唐仙的火氣也上來了,「我就跟誰走。」

    她原本覺得其他人也應該與自己一個想法,沒想到剛起個頭,就被張眉劈頭蓋臉打斷了。

    「你們有沒有想過,魏不二來之前,我們過得是什麼日子?」

    她用力一拍桌子,發出砰的一聲響,「要麼惶惶不可終日,要麼坐吃等死!你們現在手裡都有大筆的軍功,每日修行不誤,想買丹藥買丹藥,想換符籙換符籙,日子過得舒坦了,就忘了昔日受的苦了麼?」

    她瞧向張眉:「我倒要問問你,我們幾個受苦受難,性命難保的時候,李掌門可對我們有半點偏照麼?」

    「我們不去前線,去蠻荒,不就是宗門最大的偏袒?」

    「那也是戴勝長老爭取得來,若讓李掌門做決定,還不知是什麼結果呢。」

    「別忘了,」她越說越氣憤,「我們都是怎麼來的這裡!除了楚月,哪一個不是因為資質太差,宗門不稀得栽培,才流放到西北,頂一個服役的名額?這樣的師門,我是沒有半點惦念的。它要去大威營,去天宮還是西天,便只管去,我只認魏不二。師門若是嫌我不服管教,大可以將我也逐出去,正好來個乾淨利落!」

    張眉冷笑道:「你該不是因為自己因沈賢之事被流放西北,至今記恨掌門師叔罷?」

    「是又如何?」

    唐仙毫不忌諱,「你們再想想魏不二,這幾年,他帶著我們執行任務,哪一次不是頂在最前面?哪一次出了危險,不是挺身而出,化險為夷?你們何曾見過他丟下我們逃去?再算算他救過我們幾多性命,又多少次因為我等負傷?」

    「太多了!」

    說到這裡,她聲音大的嚇了自己一跳,稍頓了頓,又說道:「人心都是肉長的,我們豈能糊裡糊塗?二話不說,拋下他就去大威營,這事我辦不出來。」

    她轉目瞧向屋內眾姑娘,「該說的我都說了,你們也談談自己的想法——反正我是打定主意了。」

    瘋子!

    張眉心知暫時勸不了她,只怕其餘幾人被她說動了——雖然可能性不大。

    便連忙與眾人道:「大傢伙可要想清楚了。魏不二是被『請』出宗門的。跟著他待在降世營,與叛宗有什麼區別?我們幾個無依無靠,犯此大錯,豈不是要被逐出宗門?大傢伙在修士界混生計,沒有宗門就沒有靈脈,沒有資源,哪一個能得長久?」

    「天底下的散修都死絕了麼?」

    唐仙爭鋒相對說道,「我們在西北待了這麼久,生生死死也經歷不少,哪一個是小孩兒,用得著你教麼?」

    說著一叉腰,瞧向其餘幾位姑娘,「你們自己來講!」

    「我跟師父去。」

    李苒早就等不住,第一個說道,「反正掌門當年也沒打算收我入門……」

    聽見魏不二被逐出的消息,她暗自歡喜之極。

    她心里長著一根刺,一直在不停地攪動著。

    一到夜深人靜的時分,更要折磨她。

    最近幾日,從某一個時刻看到那一幕開始,那根刺像是受了嚴重的刺激,更加尖銳可怖,扎得她翻來覆去、夜不能寐。

    再這樣下去,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我要留下。」

    楚月一語驚人,「跟不跟魏不二無所謂,但這個院子我住習慣了,不想走。」

    她看似無意地瞧向魏不二的房間,又看了看南方。

    眼神裡閃著異芒,不知再想著什麼。

    易萱則想起了翠湖山裡邪氣的身影,漸漸與魏不二重合起來——那人的生死去留,她至今還沒搞清楚呢。

    「我留下。」她言簡意賅。

    劉明湘則觀望了屋子裡每個人的神情,猶豫了半晌才說道:

    「那,那我也留下來吧……大家在一起也熱鬧……」

    對於她的性格而言,此刻的選擇倒是簡單了——跟著多數人走。

    其實,如果讓她直面本心地去選擇。也應該是魏不二,多踏實啊。

    這樣一來,眾人的選擇反倒出奇的統一了。

    張眉目瞪口呆,望著屋裡陌生的氣氛,渾然不覺地坐在了地上。

    「瘋了!」她喃喃著,「都瘋了!」

    (二)

    蚩心離開的第十天,是碾冰院與藏劍一小隊比試的日子。

    不二也重新與蚩心取得聯繫,對方傳來了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好的是,救命的東西曆經磨難,終於到手了。使用之法,也在記憶同步中傳給了不二。

    壞的是,蚩心受了重傷,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恢復,沒有能力往回返。

    稍稍值得慶幸的是,蚩心在魔域碰見了傀蜮谷的舊識——御鬼宗厲無影。

    他現在也步入了通靈境。

    不二和厲無影雖然只有傀蜮谷並肩作戰的交情,但行萬里路,閱人無數,他只憑傀蜮谷時生死相交的感覺,也敢相信這個人。

    況且,不相信也不成了。

    蚩心重傷在身,走長路支撐不了多久。

    救命的東西必須盡快送到西北,一刻耽擱不得。

    他只有相信厲無影。

    蚩心盤算良久,終於化作雲隱宗弟子的模樣,將不二遇險的情況大抵道了出來,並請求他盡快趕去西北,將救命之物親手教到不二手上。

    說完了,也不知厲無影會不會相信。

    便算相信了,更不知對方願不願意萬里迢迢走這一遭。

    厲無影早就聽說魏不二去西北服役之事,又聽蚩心道出了兩人在傀蜮谷獨處時的密事,便已有七分相信。

    他相貌雖然醜惡,但素來恩怨分明。

    當年他在傀蜮谷便對不二頗多好感,時隔多年,這好感未曾有半點淡去。

    聽了蚩心的話,雖有要事在身,但他二話不說出發直赴西北。

    現在需要擔心的就是,厲無影能否在危險到來之前趕到西北。

    魔域的可怕不必說了,如果不按特定的行徑,隕落的風險極大。

    之後還有漫漫長路要走,或許可以通過傳送陣加快速度,但傳送期間空間之力對通靈境修士肉身的損傷十分厲害,厲無影身為鬼修,肉軀孱弱,多半也難以承受。

    這樣一來,他只能選擇乘坐極品飛舟,間隔坐一兩次短途傳送陣。

    蚩心大抵估算一番,時間恐怕來不及了。

    依據蚩心所傳分魂秘術的記載,主魂隕落,分魂因為神魂間的標記聯繫,也要灰飛煙滅。

    又或者,失去神志,淪為行尸走肉。

    如此,便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干係。

    沒有退而求其次的選擇,沒有半點可圖的僥倖。

    背水一戰,生死一線。

    「盡人事,聽天命罷。」

    這是蚩心傳來的最後一句話。

    (三)

    雲隱宗的遷營計畫還在運籌中,魏不二暫且還是隊長。

    明知藏劍一暗藏了陷阱,他最終決定參加比試——最後一次,作為雲隱宗弟子的比試。

    而且,和即將到來的真正的死局相比,藏劍一也似乎微渺了許多。

    出發去擂台之前,秀秀找了過來。

    「我給你寫的紙條呢,」她推門便進,氣呼呼問道,「沒有看見?」

    不二抬頭看她,滿臉怒其不爭的神情,一瞬間恍然回到傀蜮谷時,在魔女設下擂台的林外,他莽撞地要衝入戰場救人的情形。

    往事目歷歷,斯人奔萬里。

    音容依舊如前,只是赤心不在。

    現在若叫他不顧安危地去救無關的人,恐怕是一件很難的事。

    「如果明知他挖了坑,我還掉進去,」不二笑道,「那我活該倒霉。」

    秀秀微微楞了一下。

    看著魏不二的臉,分明很熟悉,卻又有些陌生了。

    是啊。這個男人,在修士界的生死考驗中翻山越嶺,幾經磨難,披荊斬棘,安然至今,早已不是當初在傀蜮谷,那個需要她時時刻刻提點的傻小子。

    巨大的失落感從天而降,如山崩天傾。

    除了聰明,她還剩下些什麼?

    現在連聰明都快沒有了。

    秀秀想說點什麼,又不知該說什麼好。

    她又不是他心愛的人。

    她沒有立場。

    「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憋了許久,她黯然道了一句,說完都不知自己說了什麼,轉身便出了門。

    不二沒有起身相送。

    (四)

    距離比試還有兩個時辰左右的時候,他帶著碾冰院幾位姑娘,往擂台行去。

    一路上,唐仙幾次欲言又止。

    李苒一個勁兒地使眼色。

    劉明湘,易萱也有些躁動的神情。

    張眉則是滿臉的不高興。

    除了楚月依舊淡然自若著,每個人似乎都處在不大對勁的狀態之中。

    終於在臨近擂台的時候,唐仙湊了上來,嬉皮笑臉道:「隊長,跟你說個事兒唄……」

    李苒也眼巴巴地湊了過來。

    「嗯?」

    「我們聽說……」唐仙笑聲問道。

    「回去吧。」他大抵明白了什麼,笑道:「回去再說。」

    因為現在說什麼,都是鏡裡植花,虛無縹緲。

    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著回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8-2-3 11:02
第三百六十六章 荒原飢餓狼 深夜索命鬼

    (一)

    比試尚未開始。

    「你們說說,」

    雲隱宗酒仙院小隊隊長杜文廣站在擂台觀戰席某處,拿起酒壺就了一口,暈暈乎乎望著四周頗為熱鬧的場面,「哪一邊會贏嘛。」

    因為是降世營目前僅有的兩隻全勝隊伍相遇,前來觀戰的修士密密麻麻,喧雜聲此起彼伏,不得消停。

    雲隱宗各分院關係很好的幾位隊長也湊在圓形觀戰台的最外延,就這場即將開始的比試點點評評。

    「藏劍一吧。」復興院的齊鳴說道,「上次我們在李大帥的道場見過他的實力。」

    「可最後,」苦舟院李寒笑道,「還是魏師弟被李大帥收作了徒弟。」

    「尋常的修士哪裡能敵得過劍修?藏劍一又這般出類拔萃的,」齊鳴試著分析,」更何況,藏劍一五人小隊哪一個都不弱。碾冰院麼……」。

    「你前幾日執行任務,沒有看過碾冰院的比試罷,」李寒搖了搖頭,打斷他:「魏師弟幾乎沒怎麼出力,全靠這幾位師妹配合,就連拿了九場勝利。」

    齊鳴搖頭道:「各隊的通靈鏡修士都是他一力牽制的罷……」

    「這不是應該的麼。」李寒駁道:「通靈境修士,自該交給通靈境修士。我早就分析過,碾冰院比試每次的勝負手,都與魏不二無關。楚月拿了四次勝負手,易萱三次,張眉一次,唐仙一次。可見碾冰院的實力遠超我們原先所想,平均的很。」

    說到這裡,李寒不禁在心裡苦笑,也不知魏不二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就在幾年之前,碾冰院這幾位姑娘在眾人口中,還是雲隱宗戰力最弱的修士。

    「要我說,也是藏劍一的贏面大一些。」杜文廣也參合進來,「開比以來,藏劍一連戰九場,場場不到半柱香的時間就結束戰鬥。豈是碾冰院這樣總打持久戰的隊伍可比?我們雲隱宗的修士什麼時候這般出息了……看看大比指南,早就給碾冰院定了結果啦。」

    三個人各執一詞,你一句我一句辯駁開來。

    過了許久,哪一個也未能佔到上風。

    「碾冰院是贏是輸,有什麼關係呢?」

    就在這個時候,沈賢忽然開口了,「這場打完,魏不二就要離宗。碾冰院也不再是從前的碾冰院。即便勝了,也不是我們的榮耀。」

    他說著,往看台一側的通道瞧去,魏不二帶著碾冰院幾位姑娘走了進來。

    一身紅裝、美貌火熱的唐仙分外惹眼。

    他胸口忍不住地發悶,心中暗道:「叫我如何做,才能回到從前?真是想把心窩子掏出來。」

    人常說失去才懂得珍惜。

    道理往往如空中樓閣難觸摸。現今落到自己頭上,才叫一個真真切切,攪得心痛。

    沒能說服唐仙,讓他無比懊惱。

    但一切才剛剛開始,碾冰院需要一個稱職又有能力的隊長,他還有機會。

    待沈賢說罷,在場幾個人都默不作聲了。

    魏不二離宗之事,這幾日在宗內漸漸傳開。

    不少人無所謂他的去或留。

    但真正希望雲隱宗好起來的人,都希望魏不二能留下來。至少李寒是如此想的。

    只不過,聽說這是李雲憬的意思,想來魏不二的離開已成定局。

    還有月昔山的靈脈,如今也掛在魏不二的名下。

    將月昔山還給魏不二,更不現實。

    據說掌門已同魏不二商議,簽了協議,每年交給他一筆靈石就當做租金,也不知這協議簽到了什麼時候……

    想到這裡,李寒不由地向觀戰台某處瞧去。

    李青雲帶著幾位院主、長老正襟危坐,看著場內。

    幾個人一言不發,靜默沉重的氣氛在觀戰台一角,在喧鬧的場地裡,顯得格外突兀……

    (二)

    何靈心與何晶晶也在觀戰台上,第一排靠南邊的位置。

    「你說,」何晶晶被觀戰台嘈雜的聲音搞得很煩躁,忽然扭頭,開口問道:「藏劍一能成麼?」

    「如果他願意做,」

    何靈心面朝擂台,面色雖然平靜,眼神卻能看出一點點暗隱的焦躁,「就能成。」

    「他可以不做的。」

    「一邊是本宗的威勢,還有大把的好處。另一邊只是雲隱宗的通靈境弟子。換做你,你會怎麼選擇?」

    「那可說不準,魏不二身後還有那人呢。」

    「擂台比試,全憑本事決勝。」何靈心搖了搖頭,聲音稍稍大了些,「若不然,大家還比什麼,誰的師傅厲害,誰做魁首好了。」

    他稍稍頓了頓,覺得自己似乎略微有些控制不住情緒,「我的意思是,只要到了擂台上,修士各施手段,藏劍一便不用顧忌李大帥的。反倒是我們在場下出招,才要畏手畏腳。」

    何晶晶苦笑道:「倘若他偏要自討苦吃呢?」

    「那便是天命了。」何靈心嘆了口氣,「老天叫我別再管這件事。」

    他神色一黯,腦海裡卻是想到秦南血夜後的纍纍屍骨,想到了【三花洞】面臨的緊迫情形。

    反倒是他自己的得失,在此刻被自動忽視了。

    這一遭查案,耗費幾多時間。

    如果到頭來仍是一場空,他倒不會為自己白白付出的心血而可惜。

    只嘆冤魂的仇未報,只恨【三花洞】的難未解。

    「那怎麼辦?」

    何晶晶臉色一變,「若不然,我再去找他?一個微末門派的通靈境弟子,敢在我們眼皮子底下搞鬼麼。」

    「不必了。藏劍一走的是劍之求魁一道。走這條大道的人,往往心志堅毅。他若是肯幫我們,原先說到那個份兒上已經足夠。若不,刀架在脖子上也沒用。」

    何晶晶目光閃爍:「那就這樣等著?」

    「我想過了,」何靈心嗯了一聲,「有時候,我的確有些執拗刻板。何無病的性子我瞭解一些,他出手比我更合適。」

    他將目光投向觀戰台一側,正瞧見魏不二從場內往外緩步走出去。

    在其身後不遠處,何無病像幽靈一樣,跟了過去……

    (三)

    碾冰院小隊到擂台附近的時候,距離大比開始還有一段時間。

    戰術早已商量好。

    張眉和劉明湘記了密密麻麻一本子。

    藏劍一和他小隊的戰術,神通,還有相關情況早就不是秘密。

    有針對性的賽前戰術演練也進行了許多次,熟的不能再熟。

    備戰不必臨陣磨槍。

    擂台兩側有等候入場的靜室。

    碾冰院的姑娘們在裡面靜坐,等待入場。

    魏不二則獨自走出靜室。

    看了看觀戰台上喧鬧的人群,忽然覺得這喧鬧來自另一個世界。

    他走到場外,某個僻靜的角落。

    一座小山的斜坡上,林木遮陰,地草綿延。透過林木,又可以望見遠遠的擂台和觀戰台,還有密密麻麻的修士。

    像一團蟲蟻和它們的巢穴。

    他忽然覺得有些奇妙,當身處擂台之中,他斷然不會對擂台的畫面有如此的感官。

    但站在山坡上俯視的時候,巢穴的感覺就一下子出來了。

    做人,做修士,乃至做生靈,皆是如此。

    不識巍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此刻處於巨大危險之中的自己,不正是巢穴裡的一隻螞蟻。

    渺小又脆弱。

    一直蟲蟻的死活,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他心裡想著。一瞬間,對於即將到來的生死危機,又平靜淡然了許多。

    不遠處傳來了緩緩的腳步聲。

    他轉頭瞧去,一個面容銳利的男子靜靜走了過來,嘴角掛著幽靈一般的笑。

    (四)

    「前輩。」

    魏不二面無波瀾,拱手行過見面禮,認出對方正是在降世營與自己擦肩而過的地橋境男子。

    他分明衝著自己而來。

    「你相信因果麼?」

    男子很突兀地說了一句。

    魏不二點了點頭。暗自分析男子來找自己的意圖。

    在他的禍至心靈幻境中,這次的危機多半與這男子有關。而通過【布坎之源】的神通,他又得知了這人的名字——何無病——【三花洞】嫡系子弟。

    這麼執著地找自己的麻煩,他應該叫做何有病才對。

    「你早就察覺到我的存在了罷?」何無病目光灼灼地望著他。

    「晚輩不懂。」

    不二搖了搖頭。

    「你身上的血腥氣很重,」

    何無病笑了笑,聲音則有些尖銳,「殺過不少人罷。」

    「嗯?」魏不二心頭一跳,臉上卻是茫然不知的神情,少許又道:「在西北戰場,殺過幾個角魔。」

    「殺角魔不會沾血氣的。」何無病大有深意地回道,「無辜者的血才會腥。」

    「晚輩不大明白。」

    「明白的時候就晚了。」

    「從頭到尾,」不二轉頭看他——對方銳利的眼神像劍鋒一樣指直自己的雙目。

    他強忍住不適,回道,「都找錯了人,那就更晚了。」

    何無病稍稍楞了一下,旋即嘿嘿笑了起來。

    「你現在承認不承認,都無所謂。」他嘲諷地笑了笑,「有因必有果,報應總會來的。」

    他的目光更加幽深而耐人尋味,壓低了聲音說道,「煉獄的冤魂也在等著兇徒呢。」

    說罷,他轉過身,幽幽離去。

    背影如荒原飢餓的豺狼。

    如深夜索命的厲鬼……
Babcorn 發表於 2018-2-3 11:02
第三百六十七章 厲無影風行萬里 還情鬼淵源不淺

    (一)

    不二望著何無病的背影離去,渾身不由地發寒。

    大片的雞皮疙瘩呼之慾出,似乎要從渾身各處抖落而下。

    他心中暗自篤誓,倘使自己能度過這一劫,一定要將這頭豺狼變成不會說話的死屍。

    又不免苦笑——似乎自己先被幹掉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他在四周徘徊少許,漸漸讓心情平復下來。

    又看了四周無人注意,便從袖口取出一個短途傳聲符。

    注入法力之後,裡面傳來了李苒委屈的聲音:

    「師傅,我也想觀戰。」

    不二略作沉默,「看了會後悔的。」

    「師傅怎麼知道?」

    「你還在院子裡?」

    「只有我一個了。」李苒落寞地說道。

    不二彷彿看到李苒獨自一人站在院門口,焦急地眺望遠方的樣子,「大家很快就會回去。」

    李苒很快回道,「我想跟大家一起回來。」

    不二嘆了口氣,「厲無影來了麼?」

    「沒有。」李冉聲音又低了一些,「我還是想去看看……不上場沒關係,就站在場邊看一看……」

    這是小組內最重要的一場比試。

    如果魏不二確認離宗,李苒當然也要跟著離開。

    這也將是她在雲隱宗的最後一場。

    但偏偏這一場,她只能獨自一人守在院子裡。

    如果不是師傅的命令,恐怕誰也阻止不了她奔赴擂台的決心。

    不二沉默許久。

    「你再等一等,」

    他忽然鄭重說道:「一定要等到他。」

    聲音低沉又堅定。

    如死人未結的心願。

    李苒心頭猛地一沉,關掉了通訊符。

    手腳冰涼,連一句話都不敢說了。

    (二)

    不二又在四周徘徊少許,漸漸讓心情平復下來,轉身往回返。

    這個時候,距離比試開始已經不剩多少時間。

    觀戰台上聚集了數百位觀戰修士,嘈雜的聲音離得很遠就可以聽到。把剛剛平復的心又擾得煩躁起來。

    再往近走,哄吵聲越大,像到了凡俗農貿市場。

    走進觀戰台的廊道,往兩側看,看台上早就擠滿了人。

    密密麻麻的,像楚月莊稼地裡的玉米。把日光都要擋住了。

    他走到擂台邊緣往回看,看見了人群中紅著眼眶的秀秀,看見了李青雲等人,還有雲隱宗的師兄弟。

    看見了尾隨自己很久的何靈心、何晶晶。

    看見了索命鬼何無病。

    看見了一些在降世營臉熟,又叫不上名字的面孔。

    甚至在看台最高處的獨間裡,看見了李雲憬一襲白衣的孤傲身影——雖然貴為降世營主帥,但來看看自家徒弟的比賽,似乎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目光只在獨間的方向一掃而過,心中暗道:「她來做什麼?總不會真的把我當做徒弟了。」

    想著,便順著看台內延往靜室方向行去。

    走到一半,忽然聽見有人衝著自己說話,但說的是什麼,就混在一片嘈雜之中了。

    他抬頭一看,原來是尋過,正站在看台的第一排。

    「你說什麼?」他問道。

    「小僧全買了你,」尋過只好傳音道,「可莫叫我賠個精光。」

    「出家人也下注?」

    「還要贏錢呢。」

    不二有些好笑。

    忽然靈光乍現,又想起什麼,與尋過傳音道:「你說的那筆生意,可以準備了。」

    「生意?」

    「你忘了?」不二笑了笑,「通道。」

    尋過立時想起之前在自家營房內與不二說過的話——利用空間通道,避過軍營的封鎖線,偷運物資。

    那時魏不二拒絕了。

    尋過原本也不報希望了。

    沒想到,在這比試即將召開的節骨眼兒,魏不二竟然會想起這件事。

    但這不妨礙他為此興高采烈,

    「好好好,我這就去張羅。」他摩拳擦掌,「什麼時候開始。」

    「等我的信兒吧。」

    不二說完,就要離開。

    忽然又轉過身來,幾步走到尋過身旁,伸手招了招,示意對方將腦袋湊過來,小聲說道:

    「你再下一注罷。」

    尋過吃了一驚,發愣地瞧著他:「嗯?」

    「就押,」他壓低了聲音,頗有些惡作劇的感覺,接著說道:「就押……」

    ……

    (三)

    「隊長!」

    唐仙從靜室裡面衝出來的時候,正好看見不二站在門外,滿臉認真地看著手中一個符籙。

    她明顯吃了一驚,把剛要講得話咽到肚子裡,「比賽快開始了……」

    不二抬頭四望,看了看觀戰台。

    上面已經座無虛席,人頭如浪攢動。

    黑壓壓一片,像雜亂污濁的湖海。

    擂台之上,身穿一身青衫長袍的藏劍一,還有華山劍宗小隊的其餘五名隊員已經站在擂台一側。

    五人並肩而立,兩兩相隔一丈,目不斜視地立於原地。

    雖然比鬥尚未開始,但擂台上似乎已有隱隱的劍氣在流轉。

    彷彿湖中竄動的游魚。

    隨著劍氣迴蕩,觀戰台的嘈雜聲漸漸稀疏,降了下來。

    忽而在某一瞬間,鴉雀無聲。

    這畫面,讓不二想起了小時候。

    在長樂村的夜裡,在某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下,知了煩躁地不絕於耳地吵鬧著。

    忽然有一刻,這喧鬧便靜止了。

    像死了一樹的蟲子。

    這個時候,楚月、易萱,張眉,劉明湘從靜室裡面魚貫而出。

    「媽呀,」劉明湘望著觀戰台,臉色有些發白,「怎麼會有這麼多人?」

    「因為我們兩隻隊伍都沒輸過吧。」

    此時,幾個姑娘臉色都不太明朗。

    魏不二離宗之事,像一片烏雲,擋住了她們頭頂的太陽。

    以這樣的狀態出場,多半要輸。

    「你們幾個,」

    魏不二看著幾個人,笑著問道,「都下注了麼?」

    幾個人面面相覷。

    半晌,唐仙撓了撓頭:「下了。」

    不二又問:「都押的哪一邊?」

    「藏劍一。」楚月無所謂道。

    「藏劍一。」易萱的回答乾脆利落。

    唐仙撇撇嘴,反問不二,「你呢?」

    「當然也是藏劍一。」

    劉明湘滿臉吃驚神色,呆呆望著眾人:「你們怎麼不早告訴我……」

    幾個人看著傻乎乎的劉明湘,一起笑了起來。

    笑容像一股勁風,將烏雲猛力吹開,陽光又灑了下來。

    少許,比試即將開始的鑼聲響起。

    不二忽然伸出手,伸到幾個姑娘的面前。

    眾人很快明白不二的意思。

    於是,楚月帶頭,唐仙跟上,每個人都從袖子裡拿出一物,握在手心。

    六個拳頭聚在一起,形貌如蓮如菊。

    六拳忽然齊齊展開,露出六張摺紙。

    竟然都是票據。

    票面上有下注的空欄,齊齊寫著:

    雲隱宗碾冰院。

    幾個人抬起頭,對目相視,露出心意相通的笑容。

    「走罷,」

    不二笑道,「我們不會輸。」

    他說罷,一馬當先遁向擂台之上。

    幾個姑娘如蝶輕舞,緊隨其後。

    ……

    便在落地的一瞬間,他的胸口傳來一陣猛烈的心悸。

    他摀住胸口。

    神查識海,發現畢蜚的眉頭緊皺。

    無疑,生死攸關的時刻大概不遠了。

    他下意識摸了摸袖中的傳聲符。

    死氣沉沉一片。

    顯然,厲無影還沒有到……

    (四)

    一艘極品飛舟在降世營外的飛舟碼頭匆匆落下。

    臉色蒼白的厲無影從船艙之中猛地鑽了出來。

    拿到那物之後,他就出發直赴西北,日夜兼程,風行萬里。不敢有絲毫懈怠。

    在魔域遇過一次性命之危。

    才走到了正路上。

    倘使能坐傳送陣,絕不乘飛舟。

    如今能趕到降世營,已是他能力之內的最快速度。

    晝夜星辰的趕路叫他萬分疲憊。

    高強度的傳送更令肉軀十分虛弱。

    如果再堅持下,很有可能要動搖內海本源。

    他極想小憩一番,但想到手中之物關乎魏不二性命,便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下舟之前,他早就問清了雲隱宗駐院的位置,故而毫不猶豫地朝那方遁行而去。

    方行數十丈,到了碼頭外的叢林中,忽然有人喊住他。

    「道友,留步!」

    他哪裡有心思理會,自顧直往前走。

    卻被身後一通靈境男修急匆匆追了上來。

    問過之後,才知道竟是同為鬼道的鬼王宗修士,姓金。

    此人來的時候,與厲無影同坐一艘飛舟。

    不知憑藉什麼法器,勘測到厲無影的鬼袋之中,養著一頭。

    金姓修士的師傅不知什麼緣故,傷了內海,壞了道心,性命旦夕之間,恰需這救命。

    於是,他才一路跟來,說是不管花費何等代價,也要借到這頭。

    這只還情鬼,是厲無影新近在魔域偶然間得手,據說死了有些年頭,因對一個女子唸唸不忘,積情積愛,不得終了,無法超脫,才化成了還情鬼。

    他得來當然另有重用,一口拒了去。

    但鬼知道這金姓修士如此纏人,叫一個狗皮膏藥粘上撕不下來。

    他曉得軍營重地不得私鬥,便黏在厲無影身側求爺爺告奶奶,嘰嘰喳喳不停,哭哭啼啼不止。

    厲無影哪敢耽擱片刻,身子又虛弱地無力搭理,叫這人擾得煩了,只好與他簽了神魂協議,又從對方身上扣下軍中同行令牌,扣下遠超抵押之物,將還情鬼借了去。

    而後一路不停,終於趕到雲隱宗駐地。

    竟只有一個名叫李苒的小丫頭。

    見到厲無影,真是歡天喜地,蹦蹦跳跳。

    說是奉了師傅魏不二之命,專在此等著他。

    「魏不二都收了徒弟啦?」厲無影當然吃了一驚,「你們雲隱宗不是只有地橋境修士才能收徒弟麼?」

    李苒自然不高興了,眉頭一皺,「你管的真是叫個寬!」

    一個小丫頭片子,厲無影哪敢把救命之物交給她。

    便叫李苒領路,帶著他去找不二。

    「你臉色兒都成這樣了,」李苒看著一臉蒼白如殭屍的厲無影,遲疑道:「真的要跟我去?」

    厲無影嘿笑一聲,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宛如骷髏的詭笑:「走了幾萬里路,還差這幾里地麼?」

    (五)

    「咣!」

    一聲乾脆的鑼響。

    標誌著比試正式開始。

    「嗖!」

    鑼聲方落,一道幾乎透明的劍芒裂空而過。

    在眨眼間,如無形之物,悄無聲息地穿過碾冰院小隊佈置的防禦光罩。

    待眾姑娘反應過來,冰冷的劍芒已如電芒竄過。

    只留下通靈境修士的逼人威壓,叫幾位姑娘連連退後,呼吸也難得很。

    「無形劍!」

    伴隨著劍芒電過,藏劍一低沉又冰冷的聲音傳到每個人的耳中。

    「壞了!」

    張眉先反應過來,回頭一看,魏不二的身影已被劍芒一舉扎穿。

    一團鮮血在半空綻了開來,一如血染的玫瑰!

    「怎麼會!」

    唐仙臉色一白,忍不住叫了一聲。

    這道劍芒來的著實詭異,五行防禦罩對其根本起不到半點作用。

    以往關於藏劍一小隊的記錄蒐集的十分齊全,卻從未見過這一招。

    想來是對方有意隱瞞。

    現今開場便使出來,且直指魏不二。

    目的自然是一舉廢掉碾冰院的核心戰力,讓比賽在從開始就失去懸念。

    「咻!」

    下一刻,卻聽一聲破空聲響。

    擂台東南角,一個身穿華山劍宗衣飾的男子癱倒地上,身旁散落著一片玉器殘渣,可見護身符罩已被擊碎。

    其身後,魏不二的虛影乍現,轉瞬又消失不見,復還碾冰院小隊光罩之中。

    竟是憑著的神通,以奇制奇,破了對方的險招。

    觀戰台一側,宗盟裁判見此情形,高聲喝道:

    「華山劍宗張吉撤出擂台!」

    「這是!」台下,犄角旮旯處坐著華山劍宗掌門丁某西,還有兩三個通靈境修士,見此情形紛紛色變。

    其中一人驚道:「這人身法也忒是個厲害。眼睛都沒瞧見,怎麼就到了張吉身後。」

    「似乎是某種鎮海獸神通罷?」丁某西神情嚴肅,「只怕是遇上扎手點子了。」

    藏劍一小隊自參加比試,場場速戰速決,何曾有一人提前退出擂台。

    這次開場損兵折將,自然叫丁某西憂心忡忡。

    與雲隱宗這樣的中等門派不同,華山劍宗修為最高就是藏劍一的通靈境巔峰,宗門興衰幾乎全寄一人。

    此次大比,華山劍宗上下,無不對藏劍一帶隊拿下第一抱著厚望,一來好叫他藉機免除西北戰場的服役任務,回宗專心修行,光大宗門;二來也想從冠軍獎勵之中的一些補給,提升宗門在降世營的位置,改善處境。

    卻想不到,眼下比試還沒打出降世營,不好的兆頭就已經到來了。

    不二回歸原位之後,碾冰院幾人紛紛瞧去。

    發現他左肩外側中劍,鮮血染紅了肩膀。

    才想起方才半空中綻開的玫瑰血花,魏不二竟是真的中招了。

    不二則是面沉如水,心裡只叫大意了。絕未想到藏劍一開場便是這等凌厲的殺招,倘這不是營內比試,而是生死之戰,對方出招不故意偏一點,而是直衝心口,自己已然重傷。

    「小五行劍陣!」

    幾乎在不二回身的同時,藏劍一面沉如水,立時作出了應對。

    華山劍宗其餘幾人如臂指使,齊齊揮手一擲,五柄利劍夾著青芒懸於半空。

    寶劍離手瞬間,華山剩餘五人飛遁起身,各尋陣腳,如梅花列陣,將碾冰院幾人困於擂台中央。

    劍陣旋即啟動,五柄長劍懸於碾冰院幾人頭頂,飛光流螢,匯成一片閃電精芒,在高速旋轉中同時出手,密不透風,聲勢駭人。

    劍芒如電河一般流淌,重重擊在光罩之上,只聽得叮叮噹噹瘋狂作響。

    只在剎那間,便生出了猙獰的裂縫。

    「碎了!」

    隨著劉明湘一聲驚叫,光罩斑斕的碎片散了漫天。

    五行流光劍芒若長龍呼嘯,直往碾冰院眾人當間轟然撞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8-2-8 13:28
第三百六十八章 來者何人 紙上何語

    (一)

    雲隱宗駐地距離比試擂台並不算很遠。

    但以厲無影此刻的狀態,飛遁也不比凡人奔跑快的了幾許。

    李苒怒其不爭:「瞧您這點幹瘦的身子!」

    「還不是受你師父連累,」厲無影虛弱笑道,「我生龍活虎的時候,你還是一個卵蛋。」

    「下流!」

    李苒啐了他一口,便將人一把背起,踏著足風直往擂台行去。

    一路穿林過葉,離擂台約莫十里地的時候。

    忽聽身後傳來厲無影的耳語聲:「跳!」

    她背後沒來由地一寒,下意識往頭頂直竄。

    緊跟著,便聽「嗖」的一聲,一道箭影從自己方才停留處穿過。

    隨即爆裂開來,衝擊波將四周枝幹蕩得紛紛斷裂。

    「差一點,」

    她心頭一驚,不由地後怕,「就要死了。」

    厲無影嘿笑道:「再不跑,送了你的小命。」

    李苒情知此言不假,也不敢去看是誰使得暗手,當即調度全身法力,遁速全開,直往擂台逃去。

    不想未行幾步,前方數丈處,一道虛影一閃,便瞧見一個身著緊身衣,背著銀色彎弓和箭囊,模樣怪異的短髮男子浮於半空,目光冷漠地向這邊望過來。

    李苒大概一瞧,卻根本測不出對方的修為高低——按照修士界慣例,應當遠超了自己。

    她心頭大慌,連忙轉身,欲往另一方逃去。

    卻見短髮男子忽然拿出一個黑黝黝的口袋,舉到身前,開口問道:「你們兩個,見過這個黑袋子麼?」

    李苒不停地搖頭。

    厲無影卻是心頭一跳,看見黑袋上鬼王印記,自然認出這便是先前鬼王宗金姓修士的鬼袋,自己借給他的還情鬼似乎也在其中。

    不詳的預感籠罩心頭。

    他搖了搖頭,一臉冷漠:「沒見過。」

    短髮男子上下打量二人一番,旋即一縱,沒入了林子。

    李苒盯著對方的模樣微微有些發呆,心想這人打扮可真夠古怪的,實在不像此界之人。

    「愣什麼?」厲無影卻催道:「還不快走。」

    「我比您著急。」

    李苒說罷,連忙飛遁起身。

    方行了一丈餘地,經過短髮男子方才浮空之處。

    便聽一聲箭矢裂空之響。

    低頭一看,一道銀色短箭自地面而上,半空中炸裂,化作一張銀色巨網,向二人飛速撲來。

    李苒眼見來不及再躲,當即捏碎一道赤焰符,喚來一道火龍直向網窩撞去。

    「丫頭沒用!」厲無影提醒道。

    話音方落,便瞧見那網兜住火龍,卻根本著不起來,網兜仍向這邊飛速罩過。

    李苒丟出火龍後,便往另一側逃去。

    但仍嫌慢了,眼看要被箭網連同火龍一併兜住。

    厲無影口中喃喃而語,倏地從鬼袋中喚出一頭疾行鬼,將二人一併裹住,眨眼間逃出數十丈。

    接著,那疾行鬼渾身一顫,又復還鬼袋之中。

    「你有這厲害的傢伙,」李苒一邊逃遁,一邊氣道:「怎麼不早用?」

    「我這頭疾行鬼道行還淺,你以為能用來趕路麼?」

    「哼!」

    便聽一聲冷哼,前方路上,短髮男子背弓的身影再次出現,目光直視厲無影:

    他再次拿出鬼袋,指了指袋中的還情鬼:「把他身上的印記解了,你們兩個就可以離開。」

    厲無影抬頭打量此人,亦是探測不出半點靈氣威壓,也不知究竟是什麼道行。

    心中暗道:「這人只怕不是我宏然界的修士。多半不忌諱軍中規矩,待我解了印記,殺人滅口也是順手之事。」

    便冷笑道:「方才那個姓金的呢?裝可憐騙了我的還情鬼,現今又來恩將仇報麼?」

    「他倒是不肯供出你。」

    短髮男子仍是一臉冷冰冰神色,忽然一攤手心,從袖口中射出一道利箭。

    箭出半丈,砰的一聲裂開,化作一團網兜,

    那金姓修士滿臉晦氣神色,可憐巴巴坐在網兜之中,一臉苦澀:「道友,非是小弟出賣。」

    他指了指短髮男子手中的鬼袋,「但你們家的還情鬼認得你啊……」

    (二)

    擂台上的比試正緊張地進行著。

    華山劍宗布下小五行劍陣之後,場面便開始呈現一邊倒的情形。

    華山五人,五道劍芒若電光流星兜轉,暗合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剋之道。

    劍芒交接補位無有半點空檔。

    相生之處,綿延不絕,生生不息,仿若江河自高山融雪而來。

    相剋之處,法力激盪,暴波驟生,劍芒所夾威勢直逼通靈境巔峰強者全力一擊,攪動數道疾風,方才被擊碎的光罩殘片被疾風帶起,在半空中狂舞。

    碾冰院個姑娘猝不及防之下,只得匆忙躲閃。

    雖避開了要害,但衣衫被割破,劃出道道血痕。

    人也在高一階威壓的震懾之下,行挪維艱,始露慌亂。

    緊隨而來的五道劍芒卻已成橫掃之勢,又以五行方位圍轉一圈,根本避無可避。

    好在不二反應迅捷,第一時間祭出暗影風龍劍,又馭出兩道紅藍利刃。

    極寒的溫度凍結了水行劍所生水汽,形成一道道厚實堅硬的冰牆。

    五行劍芒擊得冰牆叮叮噹噹直響。

    華山劍宗小隊在先前的比試,從未損失一人,便一直再用六人各執一劍,以天道、阿修羅道、人道、畜生道、餓鬼道、地獄道六道氣息為劍意的「小六道劍陣」。

    故而不二早就制定了一套以去餓鬼道劍修為突破口的破解之法。

    恰在開場之時,抓住對方急於除掉自己,攻強守弱之際,在「小六道劍陣」未啟之時,便除去一人。

    未曾想,華山劍宗竟沒有半點滯納地接上了這套。

    威勢竟然也不比落下幾分。

    華山劍宗的資料,碾冰院收集得不少。

    可查遍前幾屆大比,也未曾發現對方曾使出這套,怪不得幾個姑娘被打了措手不及。

    但不二帶著眾姑娘在蠻荒邊緣的魔鬼訓練到底顯出了效果。

    便在五行劍芒攻擊冰牆的短短幾瞬,不二趁機破了對方通靈境的威勢。

    少許,冰牆被劍芒轟成冰渣,與光罩殘片一併在空中飛舞。

    碾冰院幾位姑娘也到底回過神來,按照比試之前佈置,各歸其位。

    張眉輕斥一聲,一團千目蜘蛛的虛影自胸口呼之慾出。

    蜘蛛虛影千目又射百道光柱,將整個擂台盡數籠罩。而小五行劍陣運轉軌跡、規律也漸漸剝絲抽繭,清晰起來。

    旋即,她又自手中射出幾道蛛網,即刻連在不二與其餘幾個姑娘頭頂百會穴處。

    她所感知的情形,便由蛛網傳到眾人識海。

    這便是張眉打娘胎生下來便帶著的鎮海獸神通【網有靈犀】,碾冰院戰術配合默契,與張眉這神通絕分不開干係。

    五行劍陣運轉軌跡既已入目,各劍銜接的虛處盡在心中。

    不二一馬當先對上了西方、金位的藏劍一。

    暗影風龍劍與紅藍利刃對上了對方金色劍芒,轟轟鳴作響,威勢駭人。

    兩人修為已高出在場眾人一個境界,威壓與餘波如烈風席捲,稍有擴散波及,旁人便吃受不住。

    眾人紛紛避退,便在擂台西面形成一個四周稍稍寬闊的空圈。

    華山劍宗的五行劍陣便因此出現了不甚嚴密的變數。

    唐仙的一階下品火扇早已升作一階上品,火鳥術也變成火蛇術,扇子一扇,一條火蟒衝著東方、木位的劍修而去。

    火蟒又噴出一團烈焰,當即將對方劍芒中夾帶的木靈氣吞噬乾淨……

    易萱喚出森林巨猿,騎於背部,氣勢洶洶向土位衝去。巨猿雙掌猛地一擊,一圈震盪波便散了出去。

    楚月、劉明湘則聯手對上了水、火二位。

    便瞧見擂台之上,外延是五道劍芒圓轉飛光,裡面五顏六色的華芒生彩,金屬撞擊聲,女子嬌斥聲,男子虎吼聲,猿嘯聲,流水聲,烈火烤聲,紛雜入耳,激烈十足。

    倒是驚了場下一眾觀者,神情貫注者,交頭接耳者,大驚小怪者,共繪一幅觀戰圖。

    「真是開眼界了!」

    酒仙院杜文廣驚道:「兩個通靈境,帶著幾個開門境,打出這等聲勢,這趟真是來著了。」

    「碾冰院能與藏劍一打到這般地步,著實了不起了。」齊鳴也不住點頭,面有尷尬之色:「我等雖是男兒身,但只看此次大比的表現和氣魄,真是連幾個女兒家也比不上。」

    李寒笑道:「寶慧師叔若是來此,一定要高興了。」

    「鬥法高明,不一定前程遠大。」齊鳴搖頭駁道:「幾位姑娘修行的資質粗糙,未必討了寶師叔的歡心。否則,怎麼會來西北的。」

    他不由想到自己。資質倒是不差,卻還不是因為誤闖禁地,被宗門發配到了西北。

    每次想起此事,都免不了想起執法長老元貞怒不可遏的面孔。

    但那聲淒慘的哀吟真是叫人心碎,又是在那等詭秘的地方,叫他真是忍不住想去看看,身影到底是從哪傳來的。

    「再來賭一把?」杜文廣忽然笑道。

    「賭什麼?」

    「除了聚靈陣的使用權,我們還有什麼?」

    幾人相視苦笑。

    西北啊西北,最艱難、最不堪的日子就在這裡。

    「這戰況其實很明白了罷?雖說魏師弟出其不意,佔了個便宜。但他這一手閃爍遁術已被識破,再想得手就難了。反觀華山劍宗,」

    齊鳴指了指擂台上,五行劍芒匯成的急速旋轉的圓環,「這五行劍陣的圓環越轉越快,圈子越縮越小,對幾位師妹的壓力只怕會越來越大。」

    說著,他伸手指向劉明湘的位置,她馭著一個笛子模樣的法器,艱難地應對著對手的劍芒,每一次撞擊,臉色都要更加蒼白一些,「我想,倘使五行劍陣再運轉一時半刻,劉師妹便該支持不住……」

    話到一半,便聽杜文廣驚呼一聲:「看!」

    緊跟著,擂台東面半空中似有一道扭曲閃過,彷彿有什麼詭異之物憑空生出,接著便是撕拉一聲巨響。

    與劉明湘對陣的華山劍宗修士便倒在了地上,昏迷不覺,宗盟統一配發的護身玉符也碎了一地……

    ……

    (三)

    觀戰台的某一角。

    秀秀自然看見了魏不二趁著劍芒交錯一瞬間,用氣浪掩蓋,把手藏在背後,微不可察的一個手勢。

    「還是那副不老實的樣子啊。」

    她心中忍不住想到。

    便是憶起了傀蜮谷時,魏不二趁旁人不注意,悄悄拾起顧乃春青雲劍時的情形。

    未想這麼多年過去,他倒還是「賊」性不改。

    歷久經年,戰場裡外的人,說變就變了。

    說沒變,卻也未曾改變。

    比試看到這裡,她對不二與藏劍一的對抗反倒不甚擔心了。與藏劍一對戰之時,竟有餘力去招呼旁人,可見一切尚在掌控之中。

    但擔憂之心,半點未曾削減。

    自是想起在面壁室面壁思過時,從那黑漆漆洞裡飄下來的帛紙。

    帛紙上寫的幾行字,更是驚心動魄,叫她提心吊膽,夜不能寐。

    以這帛紙出現的詭異情形,紙上的文字,還有前兩天求徒的情形,她推測帛紙十有**來自陸盈。

    「她到底想做什麼?」秀秀心中暗自推測著,「倘若想用這個威脅我拜師,直接說出來不就好了?何必半遮半掩的。」

    又不禁想起那日臨走前,陸盈對自己說過,有難處隨時可以來找她。

    帛紙上的驚人之語,直指魏不二。

    沒有無緣無故的不速之客。

    那麼,假使她真的需要找陸盈幫忙,也一定與不二有關。

    陸盈怎麼會知道自己和魏不二的事情?

    需要悟道境出手相助,究竟是何等恐怖的麻煩?

    她小心翼翼,展開帛紙,忍不住又瞄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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