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九章 青雲之苦 雲憬之心
(一)
降世營大帥營房內。
中有辦公木桌,桌上有筆墨紙硯。
鋪地的氈毯,牆上的文墨,燈火明亮,裝飾簡約,乾淨寬敞。
李青雲束手而立,有些緊張地看著木桌後盤腿而坐的李雲憬。
李雲憬背後有一面白壁屏風。
她低頭看了看雲隱宗掌門人雙手奉來的寶盒。
「東西你收回去。」
她未曾打開瞧上一眼,便面無表情地說道,「不要壞了我的規矩。」
話音方落,李青雲連人帶盒一併被無形之力推出幾丈之外。
她卻拿起一隻毛筆,在硯上蘸了蘸,又找來一張白紙,在上面書寫起來。
「大帥,」李青雲心中大急。
他早預料到李雲憬會出言相拒,卻沒想到她連盒中之物都未曾甄別,就拒人於千里之外。
雲隱宗眾人數月來的辛苦努力如此輕易被付之一炬,叫他如何甘心?
便連忙舉起寶盒,恭敬又急切地說道,「這盒中之物乃是逆風御眾星月劍,附帶【逆風御氣】和【星月劍雨】兩樣法術,與大帥的劍之逆流一道殊為契合,助力良多。這柄寶劍現今雖只是四階法器,但鑄造之時留足了餘地,又預留了器靈容身之所,只需請鑄造大師稍作祭煉,定能成就一尊上等法寶……」
說到此處,他不禁有些後悔了。
拿到逆風御眾星月劍的時候,他原是打算舉全宗之力,將其鑄煉成法寶。
打聽了一番價錢,才曉得把雲隱宗家底掏空或許勉強能夠。
眼下正值風雲變幻之際,雲隱宗本來就過得寒酸,往後用靈石的地方還很多。總得留一些以備不測。
便在這般考慮之下,他只好打消了這念頭。
卻沒曾想,寶劍再好,待到用時還嫌不夠。
倘若只是多拿一些靈石,便能換回西北眾人性命,他絕不會猶豫半分。
而現今,只能聽天由命了。
「你便是拿來九天玄寶又能如何?」
李雲憬眉頭一皺,筆鋒稍頓,「我該做什麼,自有常元宗和降世營的規矩管束,由我本心而定,豈是區區身外之物能左右的。」
見她神情肅穆,毫無半點寰傳餘地,李青雲方知其廉潔公正之名絕非虛傳,苦笑一聲:「晚輩行事莽撞,實欠考慮,辱沒大帥清名……」
「貴宗遷營之事,」
李雲憬卻彷彿不大在意,接著說道,「我無意從中阻礙。」
「大帥的意思是……」
李青雲吃了一驚,心中燃起希望,抬起頭,滿臉熱切。
他正要發問,才察覺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往前走了幾步。
又忍不住怪自己:活了多少年,怎麼還是這般沉不住氣。
只擔心唐突的舉動引得李雲憬反感,匆匆往後退還,拱手問道:「大帥的意思是,同意本宗遷往大威營?」
李雲憬回道:「我何時曾反對過?」
李青雲心中大喜,連忙拱手做謝。
「且等,」李雲憬卻道,「我有一個條件。」
李青雲心道不妙,嘴上卻立時回道,「大帥請講。」
「貴宗苦舟院弟子魏不二,」李雲憬稍頓筆鋒,似乎在想著什麼,少許又說,「半年前,在南隴道場被我相中,收為外門弟子。此事你可知曉。」
「有所耳聞。」
「貴宗遷去大威營,魏不二要留下。」
「大帥願意留下不二,自是他的福氣。」李青雲來之前就料到李雲憬有可能提出這件事,雖心裡早有準備,但卻仍想替魏不二再爭取一下——雖說李雲憬是不二的師傅,但不二本人的意見也需徵求一下。
「但請允許晚輩問問不二的想法。」
他嘴上如此說,心裡倒是想著魏不二留在降世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傳言中大戰將起,雲隱宗便是到了大威營,也不過是小小一個中等門派,仍要隨波逐流,聽天由命,只比在降世營的境遇好得一些。
反倒是魏不二待在降世營,作為李雲憬親傳弟子,跟隨其左右,想來要安全很多。
李大帥閒來傳教,哪怕隻言片語,魏不二也能獲益良多。魏不二得益,便是雲隱宗受利。
李雲憬卻道:「貴宗遷到大威營後,便與降世峰、降世營再無牽扯。但魏不二卻還是貴宗門下弟子,這是否不大妥當。」
李青雲心頭一緊,抬頭道,「恕晚輩駑鈍。」
「第一,我所說的留下,是要魏不二留在我常元宗降世營,從此不再是貴宗弟子,」李雲憬卻冷笑道:「第二,若是李掌門不肯答應,遷宗一事也便免談。」
李青雲呆立當場,雙手還做拱狀,僵硬極了。
(二)
「遷宗一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總要與營中幾位副將商議一下吧?」
李青雲離開之後,楚執屏風之後走了出來。
「最後拿主意的還不是我。」李雲憬任性道。
她說著,在紙上寫下最後幾個字,又將紙遞給楚執。
楚執接來一瞧,原來紙上寫的竟是同意雲隱宗西北眾人遷往大威營的公文。
上面寫了遷營的緣由,同意的依據,還有與大威峰交涉的情況。
原來此事早就在醞釀之中。
楚執苦笑:「為何要許他們離去。」
「雲隱宗作為大威峰的勢力,安在我降世營,原本便不大好處置。」
李雲憬又拿出一張紙來,執筆一邊繼續書寫,一邊說道:「將他們閒置了,浪費本營的編制。若是派遣做些差事,萬一出了什麼閃失,懲戒度量便不好把控。又或者有敵來襲,死傷一些,或是全軍覆沒,沒白叫我擔一個處心積慮、故意陷害的名頭。哪一日叫大威峰的人得了空子,再把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翻出來,也是個麻煩。我懶得給他們留下把柄。」
楚執恍悟,笑道:「這麼說來,即便李青雲不來找你,你也有心將他們打發去了?」
「我倒不會這般上桿子,」李雲憬搖了搖頭,「趁此機會叫李青雲將魏不二逐出雲隱宗,也是早就想好了的。」
「為何非要讓魏不二離開雲隱宗?」楚執不解道。
「他現今還走得了麼?」
「你若是覺得他肚裡知曉的太多,便把他留在這裡,何必非要叫他雲隱宗斷了干係?」
「我是降世營主帥,門下弟子卻是大威峰勢力雲隱宗弟子,這本身便難免叫人懷疑。」李雲憬笑了笑,「再者,我以天人境修士的身份,強把魏不二收作徒弟,難免有以勢壓人之嫌。」
「再加對方還是雲隱宗弟子,上有其師,又有分院,再上還有宗門、掌門,養教之恩不能忘,我管教徒弟宗便不能隨心所欲。叫李青雲把這小子請出雲隱宗,我對付起來,也不必束手束腳,正是個不錯選擇。」
「一個通靈境小子,」楚執聽罷,覺得李雲憬對於魏不二似乎有些看得重了,便問:「何必如此麻煩。尋個機會除掉他,豈不是更乾脆利落。」
李雲憬笑而不語。
楚執又問:「若是李青雲回去思量一翻,真的同意將魏不二請出宗門,這小子該如何處置。難不成還要納入本宗?真是叫他得了大便宜。」
「納入本宗,還要走入門的手續。納進來之後,麻煩事也不少,」李雲憬搖頭道:「我想讓他暫且做一個無門無派的野小子,另有用處。」
「另有用處?」
「日後告訴你。」
楚執惱道:「你今日若是不告訴將他用在何處,我就賴在這營房裡不走了。」
李雲憬看著有趣,噗嗤笑了一聲。
但她終究不是與楚執玩鬧的性子,笑著回道:「我以前便與你說過的。以我現今的情況,再做降世營主帥,已不大妥當。有朝一日,被旁人瞧出什麼端倪,說不得就是殺身之禍。」
「安身要趁早,」說到這裡,她面色漸漸鄭重,「聽上方的口風,這次大戰十有**免不了了。大戰過後,也許你我又能多得一筆軍功,算上之前累計的,想必已足夠開宗立派的業績……」
「原是如此。」她說到這裡,楚執已然明了。
待在常元宗固然是大樹好乘涼,但宗內悟道境大能繁多,的確不適合李雲憬長住療養。
常元宗的宗規禁止悟道境修士獨立,卻並不反對宗內天人境修士開宗立派——只要能攢夠功勛,便隨得你去。
你盡可開枝散葉,到最後也算是常元宗的根腳,也須唯常元宗為首。
楚執頭一次聽到李雲憬將此番心事告訴自己,心裡卻是翻江倒海的歡喜:「她總是將我當做自己人的!」
雖然開宗立派之後,就無法享用降世峰五階靈脈的資源,但倘若有一日,二人能修到天人境巔峰,還可以想辦法借用常元宗的頂級靈脈,去突破悟道境的關口。
一想到與李雲憬一起離開常元宗,開宗立派,共同經營一個嶄新的宗門,他就不免興奮的發抖:「也好,也好,我們便一起開宗立派罷!」
「高興什麼?」李雲憬淡淡說道,「建宗立派,倘只說一說,當然是很容易的事。但要落到地上,從一點一滴,一磚一瓦,搭起宗門的框子和架子,要做的事情繁重的,又多又雜又麻煩——人才也是必不可少的。」
她停下筆來,將紙張拿起,再次遞給楚執。
楚執才注意到紙上寫了許多人的名字——都是些「老熟人」,兩人門下弟子。
「建宗立派的人手,你我門下徒子徒孫也有一些,可勘一用的也有。但像魏不二這樣的人手,」說到這裡,李雲憬指了指紙上最後一行,她寫下魏不二的名字,並特意用圓圈標註起來,「我們或許有用著的時候。」
「若是為建宗考慮,倒是可以留著。」楚執笑道:「我忽然想到,你這一手的確妙得很。倘若魏不二離開雲隱宗,便如無家可歸的貓狗,只能依附你我。倘若因故需要除去他,也無人替他做主,省了許多手尾。不過,你這般處心積慮算計李青雲,叫我都覺得他有些可憐了。」
李雲憬見他同意,便不再多言。
此事議罷,二人便不再糾結。
楚執聽李雲憬方才說起大戰的事情,兩個人又不免通過諸多渠道的消息分析一番。
談論的多還是天地靈氣,望鴿、伏鷹的博弈,角魔的動靜,等等之類。
楚執卻有兩則新的消息傳來:
「有人說,西北大營裡,新近看見幾位大人物的身影。」
「我門下弟子前幾日途徑東南,似乎鎮魂塔那裡發生了什麼事,封鎖了消息。想必不幾日,該有新的動靜了。」
「多事之秋啊。」李雲憬輕嘆一聲。
「天下再亂,我無所畏懼,」楚執望著她:「只擔心你的心魔。很久未曾見它復發了,看來控制得不差。」
李雲憬道:「那是尋過立功了。」
「尋過的神通再靈驗,也非治本之策,」
楚執想到自家新收的徒弟,悟性似乎有些差,進第也慢的很,不知何時才能派的上用場,「你再等我一等,會有更好的辦法……」
他有些等不及了。
李雲憬卻看向門外,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她負手走到門口,打開房門,濕漉漉的空氣飄了進來。
如飛絮般的雨點子沾到了她的臉龐。
「大帥。」兩邊的護衛修士齊齊說道。
李雲憬點了點頭,看向廣袤的天地——雨落大地,如擊心田。
西北現今雖是雨季,但雨季已在收尾。
按照青疆和甘隴詭異氣候流轉,一連數年的寒季應該不遠了。
在寒冷的季節,角族人的戰力要減弱不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