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文明] 不二大道 作者:文刀手予(已完成)

 
Babcorn 2017-10-25 18:27:4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3 218049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5:08
第三百一十九章 明月與燈火 前世與今生

    不二心中強抓著頓悟的最後一撮尾巴,抬頭一看,眼前有位佳人,清秀絕倫,面如皎月,目若星辰。

    在美好月光照映下,更顯出光潔似水的絕好肌膚。

    月光照在她的臉上,都彷彿會隨著水流淅淅滑落。

    來人正是鐘秀秀。

    她此刻就站在不二身側不遠處,淡淡地打招呼。

    「你怎麼在這裡。」

    不二下意識問道。

    約莫三年未見,秀秀給他的感覺已全然不同。

    清淡了許多,疏遠了許多,平靜了許多。

    秀秀道:「本宗也在降世營內,我來這裡自然是為了修行。」

    不二望著她的模樣,心中自有許多難言的情緒。

    但此刻涉及大道頓悟的關要,又是境界突破的關鍵時刻,他也不敢再搞半點幺蛾子。

    這些障目的情緒最能干擾心性,絕是大道前行的大敵。

    他心中有些喜歡秀秀是真的。

    可既然與歲月定了終身。豈能再耽擱旁人。

    若想三心二意,唯有自釀苦果。

    釋迦城拍賣行裡的修羅場慘案,他萬萬不想再經歷了。

    簡要與秀秀說了兩句,將自家此刻緊急情況說清楚,便說改日再會,拱手匆匆離去。

    轉頭方不見秀秀,就強行諸多情緒從腦子裡摳出來。

    納悶自己什麼時候這般冷血的。

    又琢磨此番好容易得來大道頓悟,卻又被秀秀和尋過接二連三打斷。

    這是否也印證了自己先前關於自家鎮海獸道種的猜測。

    也是否意味著只有堅定信念,排除雜念和萬難,才能在大道路上秉燭前行。

    他艱難地吊著那一縷頓悟的尾巴,沉識繼續品著、感著、悟著……

    堪堪挨到了降世營東面名為祛邪的靈脈小山,尋到值守處,耗去【軍功】兌了一處二階上品洞府,一刻不停盤腿坐下。

    一口服下【繪紋丹】,閉目不知洞外事。

    ……

    靈山遠處,秀秀與魏不二道別獨行。

    在清冷的月光下,更顯一些孤獨。

    久違的重逢演化為匆匆告別,西南之行的幾句親暱言語還在耳邊,兩人卻俱無那時的心境。

    好在魏不二離去之前,將頓悟之事說清楚,也顯得並非絕情。

    時隔幾年,她的境界早已鞏固。

    但通靈境需走的大道,竟然還沒有一個准路子。

    往後的修行,是個大麻煩。

    生死一瞬的忘情並未能延續至今。

    反倒是刻骨銘心的情愫,如慢性毒藥折磨著脆弱的道心。

    「萬物皆明,萬物皆明。」

    她輕輕喃著。

    不可察覺地往祛邪山方向瞥了一眼,魏不二匆匆遁行的身影就要沒入一片暗影之中。

    大道無情,求道心堅。

    當年微有些犯傻的青年,現今也有如此堅定的心性了。

    反倒是自己,天賦自認不差,悟性又堪少有,結果卻迷茫在情與道中間的尷尬位置……

    怎麼才能察理,知前後,做到萬物皆明。

    假使不二便是擋住自己視線的那片葉子。

    這葉子,是該為一葉障目做解,還是為一葉通明闡釋。

    她知道,一葉障目決計沒錯。

    以忘情除葉,換得視線無障,定是可行之路。

    但要她徹底忘情,將此葉棄之如履,難於毀天滅地。

    若是取一葉通明的意思,便該是見微知著,通明通透。

    即便葉子擋在眼前,但我自通明,心性安然,看破阻礙,不為視障而成心障。

    如此,也有些許可能走到萬物皆明的路上。

    這兩條路子,前者忘情而通,站在超然的角度冷血俯視,是已經實證的順暢大道。

    走這條路,大道功法諸多,繪製密紋也有不少經書闡釋。

    想來定會一路順遂。

    後者通明本性,融於感情漩渦卻始終保持理智,察理觀心,是她自己為了不去忘情,強行想到的一條路。

    查閱諸多典籍後,往前不是沒有前人試過,但卻少有成就大道者,可借鑑的經驗少之又少。

    大道天途,慎之又慎。

    選錯了路,便要耽誤終身。

    她望著祛邪山上微渺的燈火,又望向頭頂清朗的明月。

    燈火便像忘情之道,月亮便像通明之道。

    到底該尋著看得見、摸得著的燈火而去。

    還是不顧一切地飛向遙不可及的月亮。

    忽然想起在月昔山突破時,看到的魏不二與魔女在寒冰界中的種種經歷。

    胸口微微一痛,道心立時不穩。

    內海之中,本源顫動,法力轉成漩渦,即刻便要陷入危險情境之中。

    她心神一震,連忙將腦海中的畫面擊碎。

    這才安然過關。

    心有餘悸暗道:「佛家大能曾說過,六耳獼猴排名混世四猴末位,非天、非地、非神、非人、非鬼;亦非蠃、非鱗、非毛、非羽、非昆,不入十類之種,不達兩間之名。但此猴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後,萬物皆明。」

    「又說『此猴若立一處,能知千里外之事。』」

    「想必我之所以有此等怪夢,便是源自這千里知事的神通。」

    「這本領多厲害啊,千里知事,萬物皆明!」

    她面起糾結難過之色,澀聲道:「但我寧可一無所知……」

    說著,轉身向月林宗駐院行去,身影在月色中愈加模糊。

    ……

    雲隱宗駐院,某屋內。

    林安盤腿坐在床上,手中一本藍皮紙書。

    書頁已翻得發黃破損。

    有幾頁甚至泛了髒舊的黑色。

    書裡面記載的是常元宗一百多位天人境修士的姓名,樣貌,出身,現世神通,等等諸多情況。

    若逐頁打開,還能看見裡面許多段落下用橫線標註,有的名字被點點圈圈記號。

    顯得更加凌亂。

    這本書是他私下用【軍功】兌換得來。

    原是分開的幾本閒文,他得手之後,整理歸納才合成一本。

    目的自然是想搞清楚,前世坑害自己的惡師到底是常元宗哪一位天人境修士。

    只可惜常元宗內天人境修士又何止百人。

    除了經常在外行走顯風頭的,還有不少常駐宗內值守的,不少一心問道的苦修,以及一些專門為常元宗幹一些機密之事的影子修士。

    便是這些緣故,很多人未曾被外人知曉,當然也沒有列入此書中。

    「唉!」

    林安翻罷最後一頁,將書卷擱置床沿,抬頭望窗外。

    許是紙窗太厚,又或者月亮被雲彩遮住,此刻照進的月光晦暗不明,映照此刻的心情。

    他長長嘆了一口氣。

    這本書,他已經翻看不止百遍,裡面每一個人的情況都已股瓜爛熟。

    卻沒有一個與他前世仇人相仿。

    他分析一番,大抵猜到了原因。

    一來上面記載得人物不全,二來在前世,自己那狠心的師傅多半也沒有以真面目示人。

    想想也是,他稀里糊塗混了二百年都不曾知曉那人的姓名,對方的面容多半也是偽造過的。

    甚至說話的聲音,功法,神通,多半也都是假的。

    「老不死的狐狸!」他惡狠狠咒罵道。

    心中的煩躁積累愈盛,索性暫時將此事拋在腦後。

    信步出了門外,月亮果然被密雲遮住。

    透過雲中縫隙擲來幾道殘光,像是自己突破通靈境的希望一般慘淡。

    落在地上,堪堪照出些稀微的光亮,又似乎提示自己還可以勉力一搏。

    舉目院中,正好瞧見碾冰院的易萱從西院往門外行去。

    「這麼晚了,」他胸口一熱,打了個招呼,下意識問道,「還要出去?」

    說完才想起,這一世,自己跟易萱並不熟悉。

    而且,到西北來的三年裡,他和易萱也因輪值安排、分院等緣故,未曾相見幾面。

    「有事。」

    易萱聽了他的話,微微有些發愣。下意識回了一句。

    聽這人的口氣,彷彿與自己相識已久。

    但她分明不大眼熟,甚至連對方的名字叫什麼也不清楚。

    只知道似乎是合規院弟子。

    少許,眉頭一皺,問道,「有什麼事?」

    說話的口氣帶著標準的易萱式冷淡。

    林安再熟悉不過。

    「沒什麼,隨便問兩句。」他當然知道易萱的脾性,也知道對方與生俱來的難以接近。

    打了哈哈,應付過去。

    易萱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又滿臉淡漠地離去,出了院子。

    「還是那副老樣子啊。」

    林安喃了一句,望著易萱的背影想起前塵往事。

    上一世,他亡命傀蜮谷中。後來靠著輪迴蠱【原地復活】的神通,才僥倖從谷中逃離。

    離谷之後,便機緣巧合與易萱組隊探秘。

    期間,二人由陌生到熟悉,彼此也漸漸生出了隱晦的情愫。

    若不是出了那件事,說不定二人便要結成雲隱宗內一對神仙道侶。

    自己也不會淪落到如此慘境。

    「那時候,我還傻乎乎呢。」

    他愴然嘆道。

    在他的記憶裡,上一世,易萱並沒有來到西北。

    但似乎是被自己的重生所克障,今世她竟然也黴星高照,早早到此服役,陰錯陽差地與自己再次相逢。

    這許也是宿命的安排,無可改變的緣分。

    如何對待前世的戀人。

    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如果處境不是如此糟糕,大道沒有面臨斷絕的危險,報仇雪恨也非遙遙無期。

    他一定會滿心歡喜去找易萱,千方百計把上一世未了的情愫圓滿。

    至於今生。

    「沒有多餘的時間了。」

    ————————

    正好評論區有人談及秀秀的通靈之道。

    我仔細讀過,與我心中想的比較貼合。

    書友的說法也很有意思,便做了很多借鑑。

    再此表示感謝。

    至於燈火與明月的說法,我一直再糾結將燈火比作忘情道好一些,還是用明月做比喻好一些。

    這二者都似乎有些道理。

    糾結一番,總算有了自己的結論。

    以燈火比忘情之道,雖然只有熹微的光芒,又在遠處一片黑暗混沌中,讓人感到孤獨清冷畏懼,但卻看得著摸得見,朝著燈火而去,總能順利抵達。

    以明月比通明之道,雖然明朗,普照,溫暖,愉快,是秀秀心中嚮往。但看的見,卻搆不著,誰也不知如何才能通向明月。

    秀秀現在便是面臨這樣的艱難抉擇。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5:08
第三百二十章 我有一筆 描天繪地

    明月依舊在密雲裡懸藏。

    林安算算時間,人角兩族那場驚天動地的大戰應該就在十年之內。

    便算是自己的出現帶來了些許改變,恐怕也不至於把牽扯天地巨變的史詩戰役變沒了。

    上一世,他躲在人世間安全的角落裡躲過了劫難。

    這一世被征到西北服役,在大戰最前線,想躲也沒法躲了。

    「倒霉的魁木峰……」

    他皺著眉頭晦氣說道。

    要不是魁木峰深陷西南,繼而導致黃宗裳出手相助,暴露身份,苦舟院也不至於全體弟子都被罰到西北服役。

    大戰一旦燃起,在瞬息萬變的戰場中,在千萬人生死難測的情形裡,哪裡還有自己掙扎求生求道的餘地。

    必須在二十年內為自己的大道求得一線生機。

    但現今唯一的契機卻在一世仇人手中。

    這人又無論如何也尋之不到,如何是好?

    他握緊了拳頭。

    「既然尋不到你,便讓你來找我如何?」

    他忽然想到了什麼。

    這位苦主前世便在到處苦苦尋覓輪迴蠱。

    今世只怕也逃不脫宿命輪迴。

    何不用謊造一個輪迴蠱來叫他上鉤呢?

    月亮漸漸從密雲中鑽了出來。

    在跳脫密雲的一剎那,瞬間脫離了寸許的距離,彷彿從困己的牢籠中歡快地掙脫了。

    這是否又意味著,自己也可以如此明月一般逃離困籠,重見光明?

    林安抬頭望月,雙目泛紅,竟生出一些久違的感覺。

    忽然陷入迷離又匪夷所思的思考中。

    此刻頭頂的明月,還是不是上一世那輪明月?

    此方的世界,還是不是重生前的世界。

    如果這世界已不是從前的世界,那麼從前的世界去了哪裡。

    是否還在兀自按原先的軌跡運轉著。

    而重生後的自己,到底還是不是活了三百年的林安?

    這世界裡的仇人,還是不是自己該去報復的仇人?

    他恍然若失,一瞬間竟有些不知道此番重生的意義。

    便在這樣的恍然若失、迷離混沌的狀態中,他似乎又抓住了什麼。

    「輪迴蠱鎮海獸所走的脫不離幾種輪迴之道,逆天的輪迴也好,改命的輪迴也罷,亦或者是是因果之輪迴,又何必糾結此番世界還是否是原先的世界,也不必糾結仇人是不是從前的仇人,更不必在乎我還是不是原來的我。」

    繼而又有了新的感悟。

    「輪迴之所以為輪迴,便是抹去過往,重新開始。萬物嶄新,萬事嶄新,往後走的路都是嶄新的。」

    「我走在如此嶄新之路上,又何必糾結從前的故事。」

    又進一步聯繫到自己在這一世的經歷。

    「我重生以後,小心翼翼,束手束腳,提心吊膽,擔慮千萬,只怕改變了世界運行的軌跡,改變了自己所知的歷史。只怕世界和歷史的改變,把自己賴以生存,寄託全部希望的『先知』優勢丟掉,以至重走老路,一世蹉跎一事無成。」

    「但若以我方才所悟而論,世界嶄新,萬物嶄新,我往後的路也是嶄新的,又何必在乎從前的世界改變了,已知的歷史改變了?」

    「輪迴重塑,白紙一張;我有一筆,描天繪地!」

    他喃罷這一句,識海晃晃而動,神魂猛地一震。

    自知已進入頓悟之態,半點時間也耽誤不得。

    連忙斂住心神,匆匆出了院外,直往降世營東面的祛邪山而去……

    ……

    在林安向祛邪山匆匆遁行的同時,易萱偷偷進入了翠湖山。

    這山真是冷清。

    許是被那次莫名其妙的修士死亡事件壞了風水,人們有意無意都不願來這裡了。

    「若非如此,他怎麼敢藏身此處?」

    易萱眉頭一皺,嘆了口氣,「真是個大麻煩。」

    有月光照耀的晚上,她總是有些心虛。

    更何況最近一段時間,唐仙已經把自己和楚月一併列入可疑名單。

    「你們兩個是不是有了心上人啊!」她想起了唐仙大大咧咧的表情和不知收斂的問題,「要不然,為啥總是不合群?」

    唐仙這樣粗糙的性子都起了疑心,只怕張眉和劉明湘早就該起疑了。

    可惡的是,今晚偷偷溜出來的時候,又被一個莫名其妙的合規院弟子瞧見。

    「大半夜的不睡覺,跑出來幹什麼?」

    她皺眉怨道。

    大半夜往出來跑,又總被人發現,遲早是要出事情的。

    「往後可得少些來了。」她心裡又琢磨著。

    入了山林,走一步,回三頭,在慣常的提心吊膽中拐了不知多少個彎,終於來到了「老地方」。

    「人呢?」

    她舉頭四望,不見熟悉的人影,或者說「魔影」。

    「啪!」忽然有人輕拍他的肩膀。

    她稍稍一慌,低頭再看,認出了肩膀上的手背。

    「蚩心?」

    叫出來人的名字,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轉身一看,果然是那面容俊朗的角族男子,沒好氣道:「嚇唬誰呢?」

    「我看你今天心神不定的,」角族男子笑道,「便想叫你吃一驚,也挺好玩。」

    易萱冷哼一聲,「你現在還待在這裡幹什麼?我最近聽到消息,降世營要把翠湖山改造成營中修士閒旅之所,你再不走,便等著死在這兒罷。」

    「你怎麼還不死心啊,」被稱作蚩心的角族男子笑道:「每次過來都要勸我離開。我又不是傻子,被你糊弄幾句就信了。這翠微湖要是用作別處早就開發了,還能等到今日麼?」

    易萱聽了,心中一凜,「人族語越來越流暢了。」

    目光中複雜的神色一閃而過,「你混在我人族軍陣裡到底是為什麼?」

    「又是問了一千遍的問題。」蚩心笑道,「我還是一千遍的老答案,我就是來找你的。」

    「胡說八道的話還是免了。」易萱哪裡相信他的話,冷聲道:「我沒功夫跟你磨蹭,速戰速決!」

    「著什麼急?我整天待在這裡,無聊的很。你總算過來,跟我說一會兒話。」

    「我像個能聊天的人麼?」易萱嘲諷道。

    蚩心笑回:「你現在說的話,已經比從前多了許多。」

    易萱身子一震,忽然才發現自己竟然在一點一點、不知不覺地改變。

    她往常跟誰也不善言談的。

    「少廢話。」她面色一肅,竭力想重回原先的狀態,「不要以為你救過我一命,就可以在我這裡百無顧忌、為所欲為。倘若被我知道你在本族營地做了什麼不軌之事,我便是不顧救命之恩,也要把你交待出去。」

    說著,體內的法力蠢蠢欲動,「快點開始。」

    她只想快一點取得賭約的勝利,早點把這尊活神仙送回角族大營。

    「你們人族總是喜歡恩將仇報麼?」

    蚩心臉上仍是掛著無所謂的笑容,「我能做什麼?我說過,我只為你而來。」

    他說著,頭頂黃角虛影一閃,兩個人的身影便消失在這一帶林木之中。

    易萱舉目四望,自己已身處一片溝壑縱橫,滿目蒼涼的曠野之中。

    「這裡是哪兒?」她下意識問道。

    「與角界相似的地方。」

    「怪不得你們會來宏然界,」易萱冷笑道,「侵略者。」

    蚩心笑道:「生存而已……」

    話未說完,易萱猛地高喝一聲,背後山嶽巨猿的虛影已然脹大丈許之高,大掌一揮,衝著蚩心猛地拍來。

    ……

    翌日,日光明媚,惠風和暢。

    易萱已從昨晚又一次對戰失敗中回過神來。

    今日沒有去蠻荒巡查值守的任務。

    碾冰院內,幾個姑娘計畫組隊去祛邪山修行。

    她和張眉、劉明湘、李苒等人都已經準備好,在院子裡等著。

    這是碾冰院小隊擁有新隊長的第三個年頭。

    告別了三年前的悲觀、迷茫和徬徨,姑娘們迎來了嶄新的希望。

    這三年來,在新任隊長的帶領下,碾冰院小隊平安度過了每一次巡查任務。

    偶爾圍殺的角魔,也提供了足夠的【軍功】用以修行。

    姑娘都撿起了擱置許久的修行,開始展望通靈境。

    畢竟,這裡歲數最大的唐仙,也不到三十五歲。

    只要抓緊時間,大道還是有些希望的。

    即便是鎮海獸極其稀有的劉明湘,也在心中暗自升起憧憬。

    據說三大宗的坊市裡,有專門經營鎮海獸聯通捲軸的店舖。

    有些鎮海獸的捲軸是以魔角精血製成。

    因許多魔角內傳承了許多稀有異獸的血脈,所以這些聯通捲軸對許多稀有鎮海獸也是管用的。

    【居易】此獸,雖然少人聽聞,但保不準哪個魔角便傳承了它的血脈呢?

    唐仙也開導她:「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

    劉明湘看著一眾姑娘滿懷希望的神情,漸漸也相信了這近乎洗腦般的言論。

    「說不準,我的大道也未斷絕呢。」

    想起唐仙,她抬頭四望,才發現唐姑娘並不在此處。

    怪不得院中如此安靜。

    「唐仙和楚月呢?」她忽然開口問道。

    「唐仙一大早被旁宗的朋友叫出去了,說待會兒就回來;楚月說她不舒服,今日就不去了。」張眉答道。

    「楚月這兩年有點不大對勁啊,」劉明湘回頭看了看楚月的屋子,奇怪道,「以前雖然修行不怎麼勤快,但也不至於三天兩頭缺席罷,她去聚靈陣越來越少,攢下【軍功】有什麼用……」

    「這事我也跟楚月提過,」張眉也瞧向楚月的屋子,皺起了眉頭,「她是咱們中間天賦最好的,大道也最有展望,要是因為自家怠惰,耽誤了最好的年華,往後可要悔斷了腸子。」

    說著,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楚月怎麼想的。我跟她說了好幾回,每次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跟對牛彈琴似的。我都要急的冒煙兒,人家倒是四平八穩躺著。她聽得也疲了,我說得也累了,索性由她去罷。往後要是後悔哭鼻子,可別找我來。」

    張眉一陣長吁短嘆,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劉明湘勸道:「楚月再懈怠,修為進地也比咱們快……」

    正說著,忽聽見唐仙遠遠飛來的聲音:「姑娘們,好消息!」

    接著,便瞧見唐仙穿著一身火紅裙裳,手中拿著一疊紙書,從門口風風火火衝了進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5:08
第三百二十一章 罕見的修行進度與【禍至心靈】的奇妙變化

    「宗盟又要組織【礅荒】大比了!」

    唐仙帶來的果然是人人當緊的重磅消息。

    「消息準確麼?」張眉連忙問道。

    她反覆與唐仙核實,只怕是自己聽錯了。

    唐仙卻揮了揮手中的紙書,手中一撮,分為兩本,嘻嘻笑道,「這次大比的指南都出來了,還能有假麼?」

    「是麼?拿來瞧瞧!」

    「大比的官方消息還沒出,怎麼可能有指南?」

    「書裡面有各宗修士實力詳解麼?」

    「本屆誰是大熱?」

    眾姑娘聽罷,嘰嘰喳喳湊去唐仙身旁。

    「你們猜一猜!」

    唐仙興致昂揚到了極處,又揚起手中紙書,一馬當先返回自家屋中。

    在戰事平穩的時期,宏然宗盟每隔幾年便會組織一次【礅荒】大比。

    目的自然是為了激勵軍中修士千方百計提升戰鬥能力。

    為了主戰場的穩定,報名範圍也只限定在通靈境和開門境等低階修士之中。

    與平日裡修士在競技場自行比試的零散競技不同,礅荒大比是全軍範圍內的戰力比拚。

    而且,為避免出現大量修士把經歷投入比賽之中,從而影響正常輪值戰鬥的情況,大比會錯開時間段,層層選拔。

    首先將在各個宗門進行,然後到是分守區,三大守區,最後才是全軍的總決賽。

    論起參賽範圍,大比又分為團隊賽和個人賽。

    個人賽又分為通靈境和開門境兩個檔。

    最終突圍成功的中低階修士,便會來到「鳥巢」參加最終大比,角逐優勝者。

    每個階段的比賽都有優勝者【軍功】獎勵。

    總冠軍的獎勵更是極其誘人,正是足夠一次性解除軍役的【軍功】。

    這獎勵,幾乎可以讓所有在西北服役的低階戰士都蠢蠢欲動,但最終可以如願以償的,寥寥無幾。

    不二來西北之前,上一次大比結束不久,便未曾有幸目睹。

    眾姑娘聽了唐仙的話,立時忘了今日相約去祛邪山修行的事情。

    倘說三年前,這等盛事絕對與碾冰院眾人無關。

    但今時今日,可大不一樣了。

    「張眉你別把書撕了啊……」

    唐仙忽然驚叫道。

    原來是張眉跟著唐仙第一個進了屋子,趁著對方不備,一把從其手中奪來一本指南,隨手翻看起來。

    唐仙正怪叫著,另一本指南卻是被易萱偷偷抽走了。

    「你們兩個惡賊!」

    嘴上雖是臭罵,但面上笑顏如花,與眾姑娘打打鬧鬧,一派歡喜場面。

    「我們家何劍一這次行情看好麼?」

    「甄豐呢,怎麼才第十六?【月來社】把他排的也太低了,如何說上次也是拿到前十的人……」

    「法印高僧如何?又過這幾年,他的《無相神功》肯定又有精進了!」

    姑娘們各自圍在一處找尋自己關注的對象,一邊嘰嘰喳喳討論著。

    這兩本指南一個是宏然宗盟官方閒書社【宏然問道】出品,名叫【礅荒大比指南】,另一個則是隸屬常元宗的閒書社【月來社】編纂,名叫【月來論礅荒】。

    都是唐仙耗了些許【軍功】兌換而來。

    兩本指南中也未曾提到此次【礅荒】大比的準確時間,只說年許之內,算是一次提前預告。

    指南中的重點內容是對有可能參加此次大比的小隊和修士的戰力、擅長、性格等等各方面的詳細分析,對取得位次的初步分析。

    兩本指南各有收集信息的渠道,對大比的形勢分析相差不少。

    故而,一般情況下,想以此作為參照的各家修士都會同時買下兩本。

    幾位姑娘都經歷過幾年前的上一次大比,對大比時的空前盛況還有極深的印象。

    尤其是上一次位列團體和個人大賽前二十名的一些「明星」修士,在大比之中大放異彩,不僅榮登上屆【礅荒通靈榜】,甚至在低階修士之中特別是低階女修之中有了不少擁躉。

    碾冰院的幾位姑娘在【礅荒通靈榜】上也各有支持的人選。也就是上次大比,她們一路觀戰,從始至終看好的修士。甚至還在官方賭坊裡下了不少賭注。

    比如,唐仙支持的何劍一是不動峰何家修士,上次大比位列通靈境個人賽第二,其所在小隊位列團隊賽第二。鎮海獸是與張楚月相同的【劍梟】,攻擊威力駭人。

    張眉支持的甄豐是常元宗寶生峰甄家修士,上次大比位列通靈境個人賽第九,其所在小隊位列團隊賽第三,鎮海獸是某類蜘蛛系。

    劉明湘支持法華寺的法引和尚,易萱支持一位獸人塔修士,楚月未曾參與其中,便不必細說。

    在唐仙窄窄的屋內,幾個姑娘脫了鞋襪,光腳上了木床,圍在兩處,細細翻看指南中的內容,對著兩家閒書社的分析研判品足論頭,點點是道。

    不時立足各自支持者,互掐兩句,假放狠話,搞得屋子裡一片歡樂。

    唯有李苒未曾經歷上次大比,對此間情況一無所知,圍著兩個圈子,左看看,又看看,真是插不進話來。

    少許,忽然想起什麼,氣呼呼道:「這礅荒榜上的修士有什麼好?你支持這個,支持那個,他們能給你們吃,還是能給你們喝,能給法寶、靈丹妙藥麼,能給【軍功】麼?」

    說著,指了指東面的屋子:「我師父辛辛苦苦帶你們巡查值守,旦要殺了角魔,【軍功】何曾虧待你們?你們咋就沒一個人支持我師父?」

    眾人默聲不語。

    「誰說不支持你師父啦?」

    唐仙擺了擺手,嘻嘻笑道:「我們現在分析的是哪只小隊、哪個修士能拿冠軍,你師父還差點勁兒呢。」

    「你怎麼漲他人威風?」李苒氣道:「我師父殺了那麼多角魔你們都忘啦?」

    張眉倒是認真解釋道:「你師父厲害不假,但到底只是通靈境初期的修士。【礅荒榜】上前二十,最低也是通靈境中期的修士,且只有三個。剩下都是通靈境大圓滿和後期修士。排名前三的修士,甚至對上實力較差的地橋境修士,都有些許勝率的。你師父戰力雖高,但我們這幾年處下來,大抵也摸清他的道行,應與尋常的通靈境中後期修士相仿,比起戰力強悍的,還要差一點的。」

    張眉所述觀點,基本也是碾冰院小隊眾姑娘的觀點。但有些隱晦的原因,卻還未曾與李苒說起。

    這並非她們小瞧魏不二。

    而是西北實乃藏龍臥虎之地,尤其是此間修士經年累月參戰無數,其中出類拔萃者,更是極擅對戰之道。比起宏然宗盟域內,在各家宗門裡安心修行問道的修士不知要強悍幾多。

    魏不二雖是這些修士中戰力勇猛的異類,但在這等群體之中,顯山露水沒有問題,但要出類拔萃甚至問鼎其中,幾乎沒有太大的可能。

    「你們比我多活幾歲,但眼光太差,見識也沒多幾分,」

    李苒聽罷,臉色稍緩,撇嘴不屑道:「我師父便只是通靈境初期,又怎麼樣了?你們忘了他還親手殺過一個黃角魔麼。原先在傀蜮谷的時候,我聽說師傅他不過只有開門境,就能與兩個黃角魔對戰,不落下風啦……」

    李苒今年已有十五歲,跟著魏不二到西北三年。

    青羊鎮慘案帶給她的創傷似乎漸漸撫平,整個人出落得愈發漂亮動人。

    合規院中已有不少師兄弟惦記著她,私下裡過來湊近乎搭訕騙笑的甚多,通通被唐仙母老虎氣洶洶轟走。

    對宗內師兄弟的示好,李苒目前尚無所感。

    經李苒提醒,眾姑娘才想起正事。

    「本宗呢?」

    一邊分析,一邊打開指南翻找,兩本指南中都未曾有半句提及碾冰院小隊,甚至連雲隱宗諸院小隊都無有半個字。

    「這也太欺負人啦!」唐仙氣道。

    「這才符合常理罷?」張眉笑著翻書,「見本宗的名字,那才叫奇怪呢。」

    自從張劍鋒執於大道修行,不再參加礅荒大比,雲隱宗已許久未在大比中取得可以一看的成績。

    而張劍鋒步入地橋境之後,雲隱宗通靈境弟子之中,更是沒有一個可以拿出手的戰力,這也是指南中隻字未提雲隱宗的原因。

    「哎哎哎,」李苒忽然瞧見了什麼,驚喜地哈哈哈大笑。

    「怎麼了?」

    「這裡,」李苒拿著【月來論礅荒】,翻到最後一頁的末尾,「看看,我師父上榜啦!」

    「真的?」唐仙也有些興奮,搶來紙書一瞧,在那一頁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看了半晌,才靠右下方,犄角旮旯地一塊兒,一個極小的版面內,瞧見幾乎要擠在一起的幾行字:

    「魏不二,雲隱宗苦舟院通靈境弟子,三年前入伍,現任職降世營雲隱宗碾冰院小隊隊長一職,上任以來,率領小隊共擊殺黃角一名,青角九名。據稱曾獨身擊殺一名骨杖族一紋黃角魔,此事尚未得證……」

    往後說的便是對魏不二大比成績預測,大抵是未能突破降世營的樣子。

    「瞎扯淡!」唐仙看罷,一把將這指南甩開,「瞧我碾冰院此番定要在降世營大放異彩。」

    姑娘們便順著唐仙的話頭,個個開始分析此次大比,碾冰院小隊的前景。

    殺入團隊前二十,她們是不敢妄想的。

    魏不二再厲害,有其餘幾人拖後腿,對上一些整體實力強勁額小隊,恐怕取勝概率也不大高。

    但與上次大比,連雲隱宗自家的選拔賽都未能突圍相比,這次殺出雲隱宗,乃至降世營的選拔賽,眾人還是很抱希望的。

    這不僅僅是因為魏不二加入的緣故,也不是盲目的樂觀。

    這幾年巡查值守,所獲【軍功】不少,完全滿足眾人修行所需,大家修為進度都增進不少。

    再加上平日戰鬥中,魏不二有意鍛鍊眾人對戰能力,增強配合默契,在數次與角魔實戰過程中,整個團隊的戰力明顯提高了許多。

    大夥正討論的熱烈,盤算這次大比可能獲得的【軍功】獎勵。

    易萱忽然潑了一盆涼水:「隊長若是只想參加個人賽怎麼辦。」

    屋內瞬時雅雀無聲。

    這句話可謂當頭一棒。

    理論上,由於賽制安排的緣故,每一個修士都可以同時參加個人賽和團隊賽。

    但須知道,這些同時參加大比和個人賽的修士,基本都出身於超級或大型宗門,在丹藥、符籙、法寶等方面補給十分充足。

    像雲隱宗這些中等宗門,很少有修士選擇兩線作戰。

    否則,對戰損耗過大的時候,往往法力補給不到,容易引起疲勞作戰,反而要竹籃打水一場空的。

    如果魏不二隻憑理智去選擇,自然應該參加個人賽。

    畢竟憑他的實力,很有可能闖進大比最終前五十名。

    但若是這般結果,碾冰院眾姑娘參加團隊賽也就沒有意義了。

    「我去問問他!」

    唐仙當即坐不住了,出了碾冰院,便往不二屋內行去。

    張眉擔心她一沖動,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也連忙跟過去。

    到了不二房門口,敲了半晌也沒回話。

    正瞎猜測著,狗戴勝從院外走進來,與二人笑道:「正好有事要說,你們隊長昨晚傳訊,修行巧遇頓悟,需得請假幾日。你們的輪值便順次延後,等魏不二回來再補。」

    唐仙和張眉也只得先往院中返去。

    剛走幾步,又碰見懷子院小隊通靈境隊長杜澤領著自家隊員輪值回來。

    看見唐、張二人手中兩本指南,懷子院眾人自然明白何事,有幾個活潑好事的的性子,衝著唐仙擠眉弄眼笑道:「唐師妹,又惦記【墩荒】大比的【軍功】呢?現下大比時間尚未明確,轉投我懷子院還來得及。」

    唐仙怒道:「我投你奶奶的嘴!」

    ……

    狗戴勝回了自家屋中,才發現在前線值守的張劍鋒已等候多時。

    一邊拎起茶壺要沏茶,一邊問道,「師弟此來……」

    張劍鋒無心品茶,但又知狗戴勝修行取道茶意,並非是好客的緣故,也就不再謙讓。

    只說來意:「近日前線戰事寬鬆,我抽空回隴南購置補給,順道與師兄打個招呼。」

    狗戴勝聽了,倒也不奇怪。

    他聽說最近宗門又要組織【墩荒】大比,也可推測前線無甚戰事的。

    只不過,他納悶的是另一點:

    「購置這等小事,怎需你親自勞心費神。」

    張劍鋒搖了搖頭,「購置不過是個幌子。顧師兄得了私下消息,據說人角兩方有可能要開大戰了。我等前線受上層調度,如臂指使,只去聽令,消息閉塞。便想趁此機會,看看後勤是否有些異常。」

    大戰之令未正式從軍部發出,便屬重大機密。

    私下通信,口口相傳,都屬於動搖軍心。

    這便不難理解張劍鋒為何沒有用通信符籙傳遞消息,而是親身趕來。

    「不對啊,」狗戴勝面色一驚,從懷中拿出兩本墩荒大比的指南來,「要是馬上開始大戰,為什麼又要組織墩荒大比?」

    人人都不想大戰。

    狗戴勝更不願看到。

    原因自然是雲隱宗現今尷尬的站隊和處境。

    日常作戰倒也罷了,眼下還不至於有什麼特殊安排。

    倘若進入全面戰役,他只怕降世峰夾私報復,隨手給雲隱宗安排一項危險任務,後果將是絕頂致命的。

    張劍鋒長期在一線戰場廝殺打拚,磨礪出殊為冷靜的性子,倒是比他鎮定一些,「現在誰也說不準,向軍部打聽,也沒人敢透露半點風聲。我琢磨是有些不大對勁。所以,打算去後方看看後勤運轉情況,許能瞧出些端倪。」

    「我同你一起去吧,」狗戴勝面色有些沉重,「且容我與掌門通一封信,將此間情況隱晦提及。」

    說到此處,兩人心頭俱是有些沉重。

    此事涉及到雲隱宗在西北百餘名弟子身家性命,一著不慎滿盤皆輸,誰也不敢當做兒戲。

    狗戴勝徹底放棄了泡一壺茶的打算,坐在桌前,提筆疾書,又與張劍鋒回道,「前幾日,掌門剛來消息。他多方尋路,大威峰那裡的態度似乎有些鬆動,本宗整體挪移大威營還是有望的。」

    張劍鋒放下平日冷峻神情,苦笑一聲,也知道這只是寬慰自家的話。

    整宗換營談何容易……

    ……

    幾日之後,降世營東,祛邪山某洞府聚靈陣中。

    密室佈置簡陋。

    四周牆壁、地板上都繪製了複雜紋路,顯然是為聚靈陣布線所用。

    屋子正中有一香爐,爐中焚香。

    香火味淡淡飄在屋中,聞之清淡舒爽,怡人自靜。

    便可知是修士在頓悟或悟道之時,用來穩定心境的特製香火。

    魏不二盤腿坐在密室正中,雙手十指交叉攏齊,神情十分凝重。

    自通靈境往後,很少出現的汗滴此刻竟也在額頭點點凝結。

    在其內海之中,似凡人織機一般,自內海底部牽起一道細如蠶絲,端正連在畢蜚胸口的密紋圖案中。

    若細細查之,可見這道蠶絲一般法力之內,隱隱外放一股難以言明的玄家氣息,應是易經與納靈功法運轉融於一處了。

    此刻,只差最後一縷,一個完整的【臨卦】圖案,便要大功告成。

    這是不二步入通靈境後繪製的第一個完整密紋,也是踏入通靈境中期的最後一步。

    接連幾日的密紋繪製,已叫他疲憊不堪。

    那條蠶絲般的法力連在【臨卦】圖案上都有些微微顫抖,勉力維持著最後的一筆。

    但下一刻,自內海底部的法力後續吃緊,蠶絲微微一晃,眼看便要斷絲飄落。

    「持!」

    便在此時,不二輕喝一聲,內海底部忽然蕩起極其微末的一灘渾濁藥泥。

    這便是李雲憬所賜【繪紋丹】所剩最後一滴。

    不二前面數次忍住衝動,將這一滴藥液小心留存至今,為的便是這最為關鍵的一刻。

    彈指間,藥液微微一晃,瞬時搓起微微一縷,注入蠶絲法力之中。

    便趁著這股生力軍即至,【臨卦】密紋,第三爻最後一筆終於生生繪定。

    此筆繪成一瞬間,畢蜚渾身一震,似有渺茫的意識傳至不二神魂。

    【臨卦】密紋金光驟閃,一道金芒衝天飛起,順著督脈直達識海,在泛黃捲軸上倏地扣下一道光印。

    光印成形下一刻,帛書上兩道【禍至心靈】,還有其後神秘文字淡芒一閃,竟然合於一處。

    其後神秘文字似乎也重新排列組合,變換了意味。

    不二體察一切,見金光叩印之後散去,微微睜開雙目,滿臉欣喜之色。

    內海源中,法力積蓄更升三分之一左右。

    識海之中,神魂更為堅韌牢固,似乎有漸漸實化之態。

    神識馭出,比從前探查範圍又多出數丈。

    隨手馭使一道法力在屋中疾行舞動,法力威能也明顯有大提升。

    諸多跡象都毫無疑慮表明,進階通靈境中期已大功告成。

    此番突破,真是讓他有種突飛猛進的感覺。

    按宏然修士界比較廣泛的共識而言,在通靈境期間每十年到三十五年進階中期,都屬正常範圍之內。再往後兩階而行,耗費的時間越多一些。

    但須知道,自大霧蟲海中踏入通靈境之後,他先後經歷青羊鎮、岳恆山、月昔山、昆彌城諸地,再到西北從軍,加起來也不過是五年時間。

    而期間真正用於修行的時間,也只有在【燭谷】內開闢空間通道,建起聚靈陣這短短三年。

    三年時間,突破至通靈境中期,對神魂和鎮海獸具有血脈聯繫這類頂級天賦的修士而言,應當也算極快的速度了。

    對於這等詭異的修為增進,不二自己也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便算是自己的經脈經改造已暢通無阻,便算是【燭谷】下的獸靈脈高達四階下品、靈氣精純難言,便算是李雲憬賜予的【繪紋丹】派上了大用處,這修為增進的速度也遠超過合理範圍。

    他細細回思這幾年修行的經歷,以及這幾日突飛猛進的細節,感覺比之開門境之時,似乎自己對於此界各類靈氣的親和度又高了許多。

    在精確一些範圍,應是從上次在【燭谷】遇見那不知種族、不知境界的【燭】之後,這種變化才開始漸漸出現。

    「難不成,我身上被燭做了手腳?」

    他久思不得其解,只好暫且放下。

    內查識海之中,淡黃帛書之上,畢蜚所賜的被動【禍至心靈】與冰鳳所賜的主動【禍至心靈】已合於一處。

    其後寫的古怪文字仍是不解其意。

    經與畢蜚短暫溝通後才曉得,這兩樣神通竟然合為一樣。

    所起功效比之從前也大有變化。

    主動和被動的使用方式仍然有效,但每次使用之後,需要歇緩的時間大大減少。

    使用之時,也不似從前由神通所控只能看到小範圍內瞬息情景。

    而是可由自家神識引入,整個人潛入【禍至心靈】幻境之中,觀測更廣博的場景,甚至可觀一些微末細節。

    此外,往後可兆情形,也不僅僅是事關生死之禍,一些牽扯自家重大變故的禍事,也可納入感兆範圍。

    災禍預兆的範圍,也不僅僅侷限於短短幾日之內。

    神通首次進化,他心中甚為歡喜。

    當下神癢難耐,馭使一道神識直入淡黃帛書之中,旋即便從內海中調動了約莫千分之一的法力注入帛書內。

    下一刻,【禍至心靈】幻境陡然降至。

    只見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幻境所指似乎在礅荒往西一帶。

    荒原有座屹立千萬劍錐石塔之城,城外數十里地,東西兩側各有浩蕩兩軍對壘。

    此刻所見,似乎只是在數十里地外的窺探。

    不二當然不得滿足於此,按畢蜚所傳之道,口道:「禍至心靈,由我之眼,順我心意。」

    當下,又有兩道神識與法力併入淡黃帛書之中。

    頃刻間,【禍至心靈】幻境似乎更清晰了許多。

    不二整個人似乎被包裹在神識之中,如臨其境般潛入幻境之內。

    入境之後,又彷彿自家變成一隻在天空翱翔的靈鳥,自數里外的高空直往兩軍對陣中央而去。

    隨著飛行距離越近,對戰雙方輪廓也更為清晰。

    遙遙可見東面一方聲勢似乎更勝一籌,排布數十個巨大軍陣,每個軍陣中央都有巨大圓柱或圓盤之類作為陣眼,挪移之間威勢駭人。不二自然識得這是人族軍陣。

    西面一方軍陣聲勢和人數都要處於弱勢。

    軍陣也只列出三排,每個軍陣中似乎都高高聳立著一個巨大錐角模樣的物事。

    雖離尚遠,不二已然可以瞧見體型如小山一般巨大的山嶽族角魔。

    他瞧得心中駭然,正想離得近些觀瞧。

    忽然,角魔陣中傳來一聲雷霆冷哼。

    一個頭頂生著紫色錐角的角族人轉目向半空之中瞧來,旋即一道黑光射來。

    「呃!」

    不二一聲悶哼,潛入帛書內這縷神魂旋即潰散……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5:08
第三百二十二章 唐仙同沈賢舊故 林安與魔角孽緣

    隴南城中,常元宗附屬商行拍賣行內。

    行中有一佔地頗大的拍賣場,場中一片圓形空地,空地中央有個方台。

    拍賣奉行站在方台之側,衝著方台上一柄精光閃閃的寶劍敘著什麼。

    大抵是在介紹此劍對敵優劣之處。

    在此拍賣場三樓某處偏僻狹窄隔間內,雲隱宗西北營中苦舟院小隊隊長李寒,復興院小隊隊長齊鳴,酒仙院小隊隊長杜文廣,還有雲隱宗掌門座下得意弟子沈賢四人。

    他們穿著閒散道服,正並排坐在一方桌前,一邊透過一道透明光幕觀看圓場內拍賣情形,一邊閒聊西北形勢、自家處境、修為心得等等諸多。

    方桌上平放一壺茶,五個杯子,一盤瓜子水果。

    茶香自杯中散溢,卻無半點靈氣;瓜果具是凡人出產,僅供口腹之慾。

    也可見幾人在西北處境平平,符籙中也未積攢幾多。

    隴南城裡的常元宗附屬拍賣行,算是西北軍中最大的拍賣行。

    所以即便是通靈境這類低階拍賣場次,入場所需兌換的著實不菲。

    這幾人手中軍功趨緊,只好合起來租了一處獨間。

    好在幾人平日裡關係不錯,也就不必互相提防。

    場中奉行介紹的環節已經結束,各家包間便按著價錢競拍。

    方才那柄寶劍雖沒有什麼稀罕屬性,但憑藉著附著的一招火龍術,便叫場中叫買的人不少。

    價錢稀里嘩啦往上飛,叫人看著瞠目結舌。

    「我等消息還是閉塞啊,」看著場中熱鬧情形,酒仙院杜文廣連聲嘆氣,「否則,趕早幾天來隴南城碰碰運氣,花費定然少得多。」

    原來,幾人皆是因為得知將開的消息,提前到隴南城裡採購一些戰用品,以備大比所需。

    只可惜這幾日大比的消息早就傳的熱火朝天,西北低階修士旦有輪休的,都去各處坊市、墟市採購,把物價抄的飛起。

    李寒笑著勸道:「像我等小宗小派的,哪裡有這些關要消息的門路。我聽說大比的時日尚早,不妨等一等,待這第一波熱勁兒過去,我想起價的勢頭也能有所緩和。」

    李寒到西北也不過三年,但已和幾位在此服役數年的老隊長處了頗深的感情,可見生性通圓,善於鑽營。

    說起大比,眾人皆來了興致。

    評頭論足,佔測了此次大比幾位熱門人選。又說了說降世營內頗有實力的對手。

    到最後,談起雲隱宗內部比選。

    除了前不久剛來西北的沈賢,這幾位都是都是慣熟的好友,也不說諸多客氣禮讓的話。

    各自都覺得本家小隊出現的希望很大。

    大家開開玩笑,吹牛呲牙,最後玩得興起,乾脆立下賭注,待大比結束之後,看看誰來笑道最後。

    又談各隊優劣、各自勝場,忽而說起碾冰院來,杜文廣嘆道:「魏師弟在外歷練頗多,近年來又殺了不少角魔。碾冰院今年只怕也不好對付。」

    復興院齊鳴笑道,「碾冰院其餘眾人上場撐不過盞茶功夫,到最後只剩魏不二一個,有何可懼。」

    齊鳴在此間眾人之中,年紀最長,又是出自掌門一脈,眾人隱以其為首。

    說到此處,在場眾人又是會心一笑。

    非是他們有意瞧不起碾冰院的姑娘。

    往昔方蟬還在世的時候,也是對戰一把好手。碾冰院小隊卻從未在宗內比選中突破第二輪,可見隊友之孱弱,支援之乏力。

    齊鳴接著打趣:「對於杜老弟而言,碾冰院最可怖的對手只怕非是魏師弟,而是唐師妹罷……」

    話說一半,沖杜文廣眨了眨眼睛,一個勁兒壞笑。

    杜文廣中意碾冰院唐仙,這幾乎是雲隱宗在西北眾修士人人皆知的事情。

    按說通靈境修士喜歡區區開門境修士,還不是唐仙的莫大榮焉。

    只可惜唐姑娘心氣很高,對杜文廣不屑一顧。

    倒叫他越得不著,心裡越癢癢的惦記。

    杜文廣每每酒醉,想起唐姑娘美若天仙的容貌,想起她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高冷姿態,恨不得自己的鎮海獸不是,而是大名鼎鼎的情鳥。修成多情大道,只需深情款款一眼,便叫唐姑娘溫軟細語、投懷送抱。

    聽了齊鳴之語,饒是杜文廣四十多歲的年紀,竟然也有些臉紅的跡象,直叫旁人捧腹。

    齊鳴看得熱鬧,又要開口說些什麼。

    李寒見此情形,卻連聲輕咳,忙與齊鳴傳音:「唐仙和沈賢有舊,這玩笑還是莫開得好。」

    齊鳴轉目去瞧沈賢,才見其面泛尷尬神色。

    作為掌門座下得意弟子,沈賢一直在宗內修行,前不久剛剛奉李青雲之命來到西北。

    他與唐仙的過去在西北營中自然也少為人知。

    沈賢自家也有意隱瞞此事。

    當年,唐仙被雲隱宗作為棄子派遣到西北,表面的原因是資質粗糙,鎮海獸赤炎鹮在此界愈發稀有,而其神魂又為冰屬,兩者罕見的相剋,多半斷絕了步入通靈境的希望。

    在來西北之前,沈賢與她確立感情已久,眼看就要立下婚書。

    但云隱宗派唐仙去西北服役的消息傳出後沒幾日,沈賢便以大道長路,不能永久相伴為由,正式提出分手。

    言外之意,便是顧慮唐仙不能進階通靈境,不忍眼見唐仙壽元一到,面容枯老死去。

    當然,除了這個主因之外。

    沈賢與唐仙之所以分手,還與其師李青雲有莫大干系。

    沈賢原本是少有的修行天才,但與唐仙確立關係之後,修為進地卻比先前慢了一些。

    李青雲擔心沈賢被美色多耽擱,影響大道修行,這才有意安排唐仙西北服役。

    而沈賢的分手之舉,其實也是在向李青雲表明態度,他已然放下與唐仙的兒女私情。

    只可惜造化弄人,世事無常。

    與唐仙分手之後,沈賢的大道修行也未見些許好轉。

    堪堪修到通靈境大圓滿,便陷入瓶頸之中,始終不得踏門而入。

    三年前,在西南月昔山錯過釋靈的絕佳機會之後,現今更是舉步維艱,難有寸進。

    李青雲尋思他老在宗內待著悶頭修行也不是辦法,乾脆放到西北,在沙場雲煙中體悟大道修行,說不定另有收穫。

    師命難違,沈賢再怎麼不願,也只好收拾了亂七八糟的心思,幾日前極為低調地來到西北。

    但大道未成,舊情不在,沈賢哪裡還有顏面再見往昔佳人。

    便怪不得齊鳴談起唐仙,他臉色如此難堪。

    「對了,」眼見隔間內氣氛漸向尷尬,李寒連忙轉移話題,「你們幾個可否知道,此次拍賣壓軸之物怎會提前放出風來?」

    幾人來之前,便隱隱聽見風聲,據說此次拍賣,有一尊傳承輪迴蠱血脈的魔角作為壓軸物品。

    風聲倒是老早放了出來,但卻未能引起什麼波瀾。

    「這倒是有些奇怪了,」齊鳴得知唐仙和沈賢的干係,也自知失言,順著李寒的話頭接了下去,「按說這等稀有血脈的魔角,一般都被放在三大宗自家的庫藏中,以防哪一天門下出了此類鎮海獸的弟子。坊市商舖中也極為少見,怎麼會拿來做了拍品……」

    「也沒準是哪一個大宗弟子手頭著緊……」

    「不大像,」李寒搖頭道,「這等稀有血脈魔角,一般而言只有擁有對應鎮海獸的修士才會感興趣吧。據我所知,此方世界好像還沒聽說過哪個修士鎮海獸是輪迴蠱的。這種魔角即便放到拍賣行裡,想出手的人也沒有幾個罷……」

    正說著話,忽聽場中拍賣奉行一聲高喝:

    「二階中品,安神魂珠,自帶兩種屬性,自帶二階法術,此術出自旁門外道,借月安魂,於鬼怪精靈又專門克制之效。」

    說著,將神識與法力注入魂珠之內,法器光芒大作,開始諸般演示。

    與兩種屬性與鞏固神魂和神識有關,眾人皆有所知便不必多言。

    奉行一通演示罷了,又道,「此珠乃煉魂宗魂器師新鑄,十成新,對於天生神魂孱弱或善於神魂法術的修士功效絕佳。起價100,每次加價5!」

    「我擦。」杜文廣聽罷,連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滿眼熱切地望著奉行手中魂珠。

    「一百一十!」

    「一百三十!」

    場中的叫賣聲已然開始,加價聲不斷,一片熱鬧情形。

    杜文廣連忙轉身沖其餘幾位連連拱手,滿臉堆笑:「各位師兄弟,定要支援小弟一把……」

    他的鎮海獸神通威力與神魂強度大有干係,當然不想錯過。

    「旦有需要,且便拿去。」李寒等人只笑著答應。

    幾個人攢起來,大概湊起將近500多,估摸著應是足夠了。

    哪料得說話間場內拍價已經漲到600多高位。

    競價主力,便是東西兩面獨間內二人。

    「六百!」

    「六百五!」

    「七百二!」

    每次加價至少是五十以上,簡直不把當一回事。

    「這種二階魂器,能值這個價錢?」杜文廣滿臉苦笑,無奈座下,「這兩人只怕是瘋了。」

    言下之意,已然放棄爭奪。

    李寒等人便溫言相勸。

    「也不知哪裡來的土豪,出手如此闊綽。」

    「來這裡的都是些通靈境修士,家底也不會有多豐厚罷?」

    「只怕是上那幾位……」

    幾人說著,往兩邊獨間瞧去。

    壁幕之後,什麼也瞧不見。

    二人競價的聲音也都是做過手腳的機械音。

    在西北一帶,有軍部作保,修士參與拍賣還是相當安全。

    即便大家都明白誰贏得了拍品,也不會出現半道打劫之類的情形。

    但為防結下私仇,或者因拍品得手而長期被人惦記,各家拍賣行還是採取了諸多嚴密的保護措施。參與拍賣修士的信息幾乎難以洩露。

    雲隱宗眾人瞧不出跡象,也只能胡亂猜測。

    便聽東面獨間一聲高喝:「一千!」

    瞬時把價格提高了一大截,另外一位競價者聽罷,久久不言,看樣子不打算再去叫價了。

    本場到此為止,最為激烈的爭奪終於告一段落。

    ……

    「你瘋啦?」

    在西面一處獨間內,易萱滿臉鐵青看著身旁面容英俊的男子,正是偽裝作人族修士的蚩心,「你有一毛錢麼?竟敢如此胡亂開價?」

    「大不了拿貨跑路,」蚩心臉上滿是無所謂的灑脫笑容,「你知道我的本事。」

    「閉嘴。」

    易萱滿臉惱怒,「你我進來之時,都是錄了身份信息的。若被查出來,以後還怎麼在西北容身?」

    「那敢情好,」蚩心上下打量著易萱,「你跟我回角族,我保證你日子過得比現在瀟灑一百倍……」

    「滾蛋。」易萱說罷,再不理他。

    蚩心苦笑一聲,輕輕嘆道:「這可如何是好,這安神魂珠,我還真是有大用處的……」

    說著,轉而看向拍場中央,從場邊通道內浮空又送來一個蓋著紅布的圓盤。

    奉行揭開紅布,裡面竟然放著一個青色二紋魔角……

    ……

    拍場另一獨間內,林安猛地站起身,幾步走到透明光幕前,死死盯著圓盤上的魔角,滿臉猙獰的神色。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5:08
第三百二十三章 林安的謹慎 不二的警覺

    躁動的氣息填滿了林安所在的獨間。

    如果不是常元宗有意安置的隔絕陣法,只怕所有身在拍賣場的修士都會注意到這裡。

    林安的儀止已然有些癲狂,眼睛珠子冒著紅光,牢牢鎖定在場內那尊魔角。

    他身上的氣質又多了些許凌厲果決的味道。

    這便要歸功於前幾日,他在月下獨處之時,忽然有所頓悟,一鼓作氣邁過了開門境圓滿的門檻。

    萬事俱備,衝擊通靈境只差一個鎮海獸聯通捲軸。

    聽著場內零零星星的出價聲,他數次生出開口出價的衝動,卻生生遏制住了。

    「冷靜!要冷靜!」

    他咬牙喃著。

    如果是重生之前的自己,輕易上當再正常不過。

    但現今三百年慘案刻骨銘心,怎可在做一回糊塗鬼?

    他強壓心中強烈衝動,冷靜地分析眼下情形。

    「傳承輪迴蠱血脈的魔角出現的如此突兀,誰還不知其中有鬼?」

    「這世間謀奪輪迴蠱的能有幾人?不必多說,定是我那喪盡天良的惡師耐不住渴求,終於出手了!」

    他漸漸舒展扭曲的神情,

    「魔角出場,顯然是為了引我出手。」

    「惡師如此狡詐,動手之前,恐怕早已做了細緻周密的佈局。」

    「任何微妙的舉動,都極有可能引來滅頂之禍。」

    「哪怕只是一次試探性的出價,多半便會被納入被監視甚至暗中抓捕的名單中,往後麻煩無窮無盡!」

    既想到這一層,他終於徹底冷靜,放棄出價的打算,重新坐回原位。

    「惡師定以為這次計畫定能有所斬獲。豈能料得我重活一世,早就窺得天機,叫你偷雞不得食把米,倒被我尋到了蹤影痕跡。」

    他一邊觀測場內競價的情形,一邊思量著。

    分析往前種種情形,尤其是魔角出現在常元宗拍賣行之事,惡師極有可能出身西北軍中,就在常元宗六營之內。

    但常元宗在西北的天人境修士著實不少。

    「到底是哪一位?」

    「那人絕不會真的叫旁人拍下魔角!」

    如此一來,最後高價拿到魔角的人很有可能還是他。

    是了,以天人境修士的身家,做這等手筆不須費吹灰之力。

    一瞬間,林安甚至生出拍賣結束之後暗中打探供貨者和最後買主信息的衝動。

    但旋即克制了這念頭。

    那人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多半是牽扯到關乎鎮海獸的秘術,是宏然宗盟和正道大宗完全禁止的秘術。

    按上一世惡師小心謹慎的性子,拿出魔角之前,多半已經做了諸多準備,決計不會暴露半點根腳的。

    自己貿然前去打探,反倒會引起對方警覺。

    或者說,對方根本就是在等著自己上鉤。

    想到這裡,立時冷汗連連,伸手擦了擦額頭。

    「到底該如何應對,如何查到那人根腳?」

    隨著關於魔角的競爭接近尾聲,靠近南面包廂內的修士叫價聲愈加果決。

    林安知道包廂內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惡師的門人,甚至就是惡師本尊親至。

    他萬分迫切想打開那包廂房門,看看裡面那人真實樣貌。然後將對方挫骨揚灰。

    當然,他是辦不到的。

    待會兒散場之後,那人便要從包廂內的暗門離去,從此再難尋見身影。

    或者,他也許會故意從包廂的正門出來,誘惑自己前去探查。

    林安握緊了拳頭,指甲快嵌進肉裡。

    「穩住!」

    他念罷這一句,一股清涼氣息自識海散便周身各處。

    整個人忽然鎮定下來,知道是自家方感悟的大道之理起了作用。

    暗中又思量:「這人布好了局等著我,我豈能一頭撞進去?待會兒散場之後,我且假意隨著人流去那包廂門口看看,能瞧見那人樣貌最好,瞧不見倒也不怕。」

    「他既然已經耐不住自家需求冒了頭,後續動作只怕還會跟上。我且暗自準備,待其下次出手之時,萬事周全,定要識破惡師根腳!」

    如此想罷,終於定下了心神。

    也不知過了多久,最後一件拍品自有歸處,拍賣場終於散去。

    他推門方走出去,才發現整整一層竟無人從正門走出,想必都是選擇了包廂內的暗門。

    暗道一聲不好,如此更不可去那人門口探查了。

    正猶豫不決之時,忽然心血來潮,胸口壓抑之極,一道冰冷神識從樓層外輕輕蕩過此處。

    他當即關門返回屋中,匆匆鑽入了暗門……

    ……

    眼見拍賣奉行大步去了後廳,蚩心連忙拉著易萱往暗門走。

    「幹什麼?」

    易萱當即臉一紅,甩了幾次,堪堪把他的手甩脫出去。

    說完,看著眼前這張紈袴又俊朗的面孔,心裡仍是撲通撲通在跳。暗道:「他是角魔啊,你清醒一點。」

    蚩心心內著急,但臉上仍是淡淡的笑容,「找那買主啊,我跟他做筆交易。」

    看樣子顯然對剛才那安神魂珠唸唸不忘。

    「你幹嘛非要那東西不可?」

    「我以前跟你說過吧?我的靈魂有些問題,需要修補。」

    「以常元宗拍賣行保護客人秘密的手筆,」易萱冷笑道:「你以為你出了這個門,還能找到他麼?」

    蚩心笑道:「我是角族人,請你不要以貴族的能力來衡量我。」

    說著,伸出一隻手,向暗門處比劃,示意易萱抓緊行動。

    他這般一說,倒叫易萱有些不安。

    「你該不會打算殺人截寶罷?」

    她心頭一跳,面色立時嚴肅起來,一步跨到暗門口處,「我就說你膽子太大,總要給我惹禍。你大概還不知道西北的巡查有多麼嚴罷?這麼告訴你,上一次敢在西北越禍殺人的,還在百餘年前。你只要敢動手,我保證宗盟的巡查隊半個時辰之內找到你。」

    「我說過了,別用貴族的能力衡量我,再者說」蚩心忽然邁出一步,一把將易萱摟入懷中。

    「蚩心,」易萱面色大紅,手腳並用,狂做掙扎,「你瘋啦?你瘋啦!」

    蚩心摟著她直往後走,「再者說,我也沒打算殺人越貨啊。」

    兩人貼在一起,一併邁入暗門之中。

    蚩心極富磁性的聲音從易萱耳邊傳來:「我要他自己把東西送過來……」

    ……

    在常元宗拍賣行之外,離場的修士匯成密密麻麻的人流散去。

    不二便混在人群中,面上是平淡神情,心中卻是肉痛與欣喜並存。

    拍賣場中競爭頗為激烈的安神魂珠早已躺在他的儲物袋中。

    方才在獨間內時,他牛刀小試,立時覺見此珠對守護自家神魂的諸般妙處。

    想來,等下一次李雲憬再次呼喚自己的時候,這安魂神珠應當可以派上大用處。

    沒想到的是,只一個二階下品的魂器,就令自己足足付出一千【軍功】。

    即便是他近年來積蓄豐厚,也不由生出一種被掏空的感覺。

    只能怪自己運氣不佳,方好趕到了【墩荒】大比消息傳出來的時候,又不巧遇到了同樣渴求此珠的修士。

    混著人群出來之後,不二便迫不及待地想找一處聚靈陣,安修半日,專心測試此珠威能。

    方走不過幾步,忽然聽有熟悉的聲音叫道:「魏師弟。」

    扭頭一瞧,才見自家師兄李寒,帶著復興院的齊鳴、沈賢,酒仙院的杜文廣,站在不遠處瞧著自己。

    「過來敘話。」李寒見不二轉過身來,衝他揮了揮手。

    不二隻好走過去,與眾人客套一番。

    李寒所在的這個小圈子,他早些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

    幾個人明說是興趣相投,但實際上免不了在西北戰場上的互相幫襯。

    除了戰場上彼此互助更加賣力之外,哪一個臨時有事,輪值的時候也可以互相頂替帶隊。

    他們平日裡除了上陣、輪值、修行,輪休之時也會小聚小酌,的確培養了頗深的感情。

    李寒也曾幾次相邀不二小聚,有意將他拉在圈子裡。

    對這幾人的脾性,不二大抵有些瞭解,看起來都是往講義氣、為人中正這類性子上靠去的。

    不過,畢竟沒有與幾人深交,也只是感覺罷了。

    如果他的大道不是像現今這般迫切,倒是挺嚮往男兒間的仗義豪情、君子之交。

    但現今,麻煩事、糟心事、修行事太多了。

    每日除了輪值,與碾冰院小隊合練,必要的小憩,應付李雲憬那檔子破事,便會一頭紮進【燭谷】修行。

    哪裡有閒情逸致與幾人禮尚往來,小酌怡情。

    「魏師弟也是來為了【礅荒】大比,來購置些備用麼?」李寒笑問。

    不二來隴南的目的,當然只是為了能護住神魂的法器。趕上了【礅荒】大比的消息,那卻是他的不幸。

    但對於李寒的問題,他只客氣回答正是。自覺禮貌又誠懇。

    說罷,才注意到幾人身後站著的沈賢。

    「沈師兄何時到西北的?」他疑惑道。

    二人原先在月昔山打過照面,不二甚至還從沈賢手裡搶下了最好的釋靈點,也就是那個丑猴老窩。

    隨後,在月昔山正式釋靈之時,沈賢也沒有借此良機突破瓶頸。

    沈賢未能突破的背後,恐怕多多少少與沒有得到最佳釋靈點的事情有些干系。

    對此,不二心中有些愧疚。

    不過,事後沈賢似乎並未記恨。

    或者說,至少從不二側面打聽,和見面打招呼的情形來看,沈賢對不二的態度還是頗為友好的。

    可見此人還是頗有一些肚量的。

    沈賢想起了自家的糟心事,不免苦笑一聲:「前幾日剛到,以後有勞師弟多多關照了。」

    他這一聲師弟叫出來,其實感覺有些奇怪。

    魏不二曾在某個不知名異界待過三十年的事情,旁人也許不知道,但他卻曾聽李青雲提過幾句。

    如果不算那三十年光陰,魏不二的年紀大概是三十幾歲,叫自己一聲師兄正常不過。

    但加上這三十年,魏不二應當已是六十幾歲的年紀。

    這一來一回,竟然比自己多活了幾十年,真是奇葩之極。

    雖說雲隱宗常以入門先後來算師兄師弟,但年紀相差甚遠的時候,還是長幼為先。

    自己這一聲師弟,叫的還真是有些彆扭。

    「不知者心安吶。」他忽然莫名想到。

    接著,又不禁想到自己和唐仙的事情。

    倘使自己不知道李青雲將唐仙派去西北的真實目的,是否會多些心安。

    大道修行之時,是不是也不會多出這些情障執念。

    更說不定一早就踏破瓶頸,邁入了地橋境。

    心內又是一聲長嘆。

    對於沈賢飛至天邊的心思,李寒未曾有些察覺。

    倒是見不二恰巧來到隴南城的緣分,忽然覺得時機剛好。

    準確的說,把魏不二拉入團夥的時機剛好。

    在他心中,自己這位同院師弟低調、內斂、踏實的脾性很好。

    而且,這幾年帶著碾冰院一幫沒什麼戰鬥力的姑娘,殺了各院之中數量最多的角魔,已經證明絕對不俗的實力。

    或許他因年紀、資質的緣故,突破地橋境的希望不太高。

    但在西北戰場,肯定是值得深交、大有所助的一位。

    便當即發出邀請:「魏師弟,本營李雲憬大帥今日在隴南城有一場輪值的授業道場,我們幾個相約同去,你要不要一起?」

    老魔頭的道場?

    不二背後沒由來得一寒,下意識想到。

    說起授業道場,不二倒曾聽旁人提起。

    按照宏然宗盟在西北的軍規,每一個天人境修士都要輪流到隴南的宗盟大講堂做一場授業道場,一來算是對軍中修士浴血奮戰的獎勵;二來也為隴南城聚集人氣,促進商品買賣;三來聞聽授業道場是要付出軍功,宗盟與做道場的修士對半而分,算是一筆不菲的收入。

    說實話,對老魔頭的道場,他還是極有興趣的。

    按說在授業道場上,授業修士都會多多少少談及自家領悟的大道。

    不二所好奇的,正是李雲憬好端端一個常元宗天人境大修士,降世營說一不二的主帥,前途無量,萬人敬仰,怎麼會走入欲魔之道的。

    這等驚天駭人的秘密,說不定在這授業道場之中,便可瞧見端倪。

    如此想來,欣然答應李寒之邀,「也好,我常年在營內苦修,正好出來長長見識。」

    李寒拍掌笑道:「李大帥道場還在晚些時候,為時尚早。我們趁著中午,先去小酌一杯。」

    不二苦笑一聲,心想到底上了李寒的當,測試安魂神珠威能的計畫恐怕又要往後推遲。

    正是這般想著,忽然覺見自己的神魂不知被何物所引,不受控制地微微一蕩。

    立時覺得有些不大對勁,警覺地向四周望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5:08
第三百二十四章 鎮魂塔仙人跳 爭魁首藏劍一

    拍賣行臨街一角,蚩心眼見魏不二警覺地四處張望,便猛地撤回探出的身子,藏在牆角之後。更新快無廣告。

    易萱冷笑道:「怎麼著,怕了麼?」

    「怕一個通靈境的人族修士?」

    蚩心好笑道:「我還沒這麼膽小。」

    說著,餘光又往那邊探去:「不過,你們這位隊長真有兩把刷子,我於精神一道的天賦,在本族之內都算得上罕見,竟然方出手便叫他察覺到了,真是失算。」

    易萱面有微微得色,「你以為他在蠻荒殺了那麼多角魔都是靠運氣麼。」

    蚩心聽罷,臉色有些不大好看,「那是因為他運氣好,沒有遇到像我這樣激發血脈之力的角族人。」

    說著,忽然想起拍賣場裡出現的族人的角,更是滿臉陰沉,「你們買賣魔角有什麼用?」

    他整日都是嬉皮笑臉的模樣,很少有這種嚴肅神色。

    易萱看著也由不得心頭一沉,回道,「我怎麼知道,又不是我賣的。」

    她當然知道這其中的原因,但卻有些說不出口。

    說著又想起方才的事,連忙岔開話題,「你確定那珠子在魏不二身上?」

    「你見識過我的本領,」蚩心嘴角一揚,「我感應到的東西,什麼時候出過差錯。」

    「少自大了,」易萱的神情很認真,冷臉威脅對方,「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動魏不二一根汗毛,我保證你會死在鎮魂塔內。」

    「鎮魂塔?」蚩心聽罷,忽然想到什麼,直目回視,諷笑道,「便像本族現今被壓在鎮魂塔的那位大人麼?」

    易萱臉上不免有些吃驚的神色,怔怔望著蚩心。

    她大抵聽說過角族那位大人的故事,據說是一位紫角三紋天尊,而且是角族之中少有的戰鬥天才,被抓的經歷也有些離奇。似是落入了一位人族女修的仙人跳之中,才在幾乎沒有防備和反抗的情形下被捕。現今依然被壓在鎮魂塔之下。

    這件事當時引起了軒然大波,差點引起人角兩族異常惡戰。

    只是後來那人族女修進階悟道境,成了此界頂階存在,這傳言才漸漸散去,少有人提起。

    「你想的太多了。」

    想到這裡,她臉上生出一些惱怒的神色,「只要你不去招惹魏不二,我沒興趣對付你。」

    「為什麼?」蚩心抬頭看她,眼神之中有些怨憤和不解的神色。

    易萱知道他的想法,開口回道:「他救過我的命。」

    「我也救過。」

    「所以,你現在還好端端地在我面前說話。」易萱用手指了指蚩心的胸口。

    「這不大公平罷?」蚩心苦笑。

    「這世界有公平麼?你們好端端地干嘛要來這裡和我們廝殺?」易萱很認真地回道,「魏不二救了我三次,你只有一次;魏不二是人族,你是角魔。更何況,是你要對付他,又不是他要對付你。從我而言,非常公平了。」

    「好罷,」蚩心滿臉苦澀,「我保證只取走魂珠就好……」

    ……

    議定同去李雲憬輪值道場之事後,不二先去宗盟大講堂,用兌了道場的位置。

    之後,便在半拐半騙之中,被李寒等人帶到隴南城一處專為修士提供的酒樓。

    李寒點了些酒菜,於修行都有些微末幫益。想來結算之時,也須耗費不少。

    以他們在西北寒酸的處境,這頓飯算是給了不二不小的面子。

    喝酒吃飯的時候,李寒等人慣熟地談天聊地,沒有刻意擺出照顧不二的模樣,以免叫他生出彆扭的情緒。

    談及西北的形勢、敦煌大比、雲隱宗在降世營的處境,等等之類,則會問問不二的看法。

    不二隻禮貌簡談兩句,大多時間洗耳恭聽。

    說來也奇怪,自他步入修士之後,大多數時間竟然都在與女人打交道。

    婉兒,木晚楓,秀秀,歲月,李苒。

    來到西北之後,更是帶了一隊鶯鶯燕燕的姑娘,又被李雲憬這老魔頭纏上。

    對於同門師兄弟,或者說男修之間的交往,真是少得可憐。

    這是命運擺佈的結果,也是隨波逐流使然。

    他看著李寒等人談笑風生,心中也偶生嚮往,也想時常與他們凱歌豪邁、縱酒生平。

    但少許冷靜下來,心頭最當緊的,還是自家修為大道。

    這道理他心中已然回想過千遍萬遍。

    所有的夢想,所愛的人,所要的自由,都只有走到長生大道的頂尖才能夠得著。

    正是心中有這樣的執著,他這幾年來,但凡有半點屬於自己的時間,幾乎全部用在內的修行。

    酒席進展到一半的時候,初始有組織有規律的話題結束。

    在場的幾位醉意上頭,開始自由發揮,各自拿起酒杯找人敘話。

    混亂的酒桌上,不二又想起方才在拍賣場之外,神魂憑空而起的異樣。

    他之前已然驅使神通探測一遍,這回看見的情形卻是有些詭異。

    混沌的識海世界裡,一個不速之客闖入。

    是誰盯上了自己?

    他有些好奇,但並不慌張。

    根據感應來看,這並不是可怕的災難。

    正琢磨著,酒仙院杜文廣接著酒勁兒湊過來了,「魏師弟,你平日裡可要多多照顧我們家唐仙啊。」

    不二立時想起宗內傳言,頗為好笑地點了點頭。

    「痛快!」

    杜文廣哈哈大笑。

    他說這句話的意思,當然是暗示魏不二不要藉著近水樓台的機會,對唐仙有什麼念頭。

    約莫申時出頭,估摸著李雲憬的輪值道場快要開始入場了。

    眾人這才相互招呼起身,往宗盟大講堂行去。

    出了酒樓,便馭使法力,將渾身的醉意和酒氣通通驅散。

    這裡畢竟是在西北軍中,待會兒又要去李雲憬道場聽課,醉洶洶只怕是要惹麻煩的。

    不二眼看眾人驅酒的模樣,心想好不容易樂酒豪情縱意,轉頭便要散去,還不是不得隨心自由,何其無奈。

    宗盟大講堂在隴南城中心靠西面一帶,旁邊有專供修士買賣的大型坊市、商行。算是城裡最繁華密集所在。

    隨著大比消息的瘋傳,近日來隴南城裡的修士越來越多。

    主要都是採購備戰用品,兼有專來瞧熱鬧的。

    坊市、商行、拍賣場的生意越來越好,人擠的滿街都是。

    李寒等人趕路之時,也不忘在沿街店舖留心查看,瞧見中意的貨物,便討價還價買回去。

    有飛劍法器,有增益丹藥,有輔助符籙;有自家用的,有給本院小隊弟子用的。

    平日裡哪有這等花銷,可見個個都對大比殊為看重。

    不二等人在人流川息中好不容易抵達講堂之外,才發現這講堂好大的規模。

    外觀看起來像一個巨大宮殿,瓊樓玉宇,飛閣流丹,日光斜照的投影垂下來,不知投了幾千丈寬廣,想來其內同時容下萬人入座,應是綽綽有餘的。

    趕著近日城中熱鬧,前來參加道場的修士也是人山人海,在講堂宮殿之外,密密麻麻看得眼暈。

    李雲憬在西北征戰多年,自家修行的一些不大隱秘的根腳早就為人知曉。

    不二也有所耳聞,據說她的鎮海獸與楚月同是劍梟。

    這是一種生活在蠻荒,數量稀少,極具靈智的靈獸。

    傳說中所有劍梟天生都是駕馭寶劍的奇才,打娘胎出生,腹中便孕育本命一劍,各有天賦神通。隨著劍梟年歲成長,天賦神通威力愈加恐怖,同階靈獸罕有敵手。

    故而鎮海獸為劍梟的修士,最善感悟馭劍一道,攻擊力驚人,往往都是同階修士中的頂級戰力,甚至有些許可能越階作戰的。

    李雲憬能成為常元宗六營之內,唯一一個天人境初期的大帥,靠的便是劍梟所賜的駭人神通。

    很多人便猜測李雲憬今日所授大道,應是劍道一途。故而,此刻在大殿之外等候的,有近乎半數的劍修。

    時至於此,道場的位置已然賣光。

    地下的黃牛修士出動,偷偷摸摸做著高價生意。

    所耗已然貴的離譜,但仍是有些供不應求。

    雲隱宗幾人早就兌換好座位,找了大堂外較為安靜的一角,頗為悠閒地看著旁人與黃牛砍價還價。

    杜文廣小聲衝著眾人道,「自從來到西北大營,我還從未親眼得見李大帥真容……據降世營軍中傳言,大帥似乎也是一個極品美……」他說話的時候眼珠子放光,不由叫人懷疑此番前來聽講,只怕動機不純。

    李寒連忙打斷他,「你有幾個腦袋,敢肖想李大帥?天人境修士本領通天,說不定你在這裡說的話,一句不落被大帥聽去了……」

    杜文廣聽罷,只訕笑兩聲。

    話雖這樣說,但從幾個人躍躍欲試的神情來看,顯然心中都對降世營中這個修為極高、本領通天、最有權力,傳言又極為美麗的神秘女人充滿了期待。

    這也是人之常情。對於天底下所有男人而言,越是高不可攀的女人,越會讓人產生強烈的征服慾望。

    雖然現世中永遠無法觸及。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在目睹真容後,在難眠的夜裡,在自己構造的唯我獨尊的意識世界中為所欲為。

    李雲憬的道場對劍修有不少好處,對其他修士應該沒有太大的提升作用。

    但現今等待入場只有一半劍修。剩下一半,顯然存了一睹芳容的異樣心思。

    不二小心翼翼探出神識,果然聽見附近有不少地階修士在小聲談論關於李雲憬的傳言。有些在說李雲憬戰場上的英勇事蹟和英姿神采,有些便是純屬捕風捉影的事蹟。

    「只怕各位道友萬萬想不到,這位高不可攀的李大帥,實際上是一個以yin欲成魔的女魔頭罷?」

    不二極具惡意地想到。

    他四處張望著,帶著戲謔的心態觀察四周。

    目光覽至一處,忽然瞧見人群密集的廣場上,西南方竟有個幾尺為徑的小圈子。

    圈外人群依然密佈,圈內卻只站著一個青衣男子,面容算得上難看,卻自有幾分鶴立雞群的孤傲氣質。

    顴骨和鼻樑高聳,臉頰與眼窩齊陷,彷彿要更加襯托自家這份與眾不同的派頭。

    雙臂環抱,懷中抱劍,劍裹青布,布上有孤零零寫著一個「一」字。

    寶劍持於手中,而不在儲物袋內。

    這幅姿態和打扮,不像修士中人,倒像個凡人武林中的俠士。

    「那人是誰?」不二好奇問道。

    「哪一個?」李寒順著不二目光瞧去,也看見了那位「大俠」,笑著介紹,「這人名叫藏劍一,也在我們降世營中,出身秦南一個微末小宗華山劍宗,已經連奪兩次大比第二,據說這人鎮海獸也是劍梟,對敵強悍,但用以修行的資質其實並不是很厲害的。」

    說著,目光移至他懷中之劍,「他劍上裹著的青布上面寫著『一』字,據說是用來鞭策自家,勇往直前,鋒芒畢露,永爭第一……」

    聽見兩人說話,杜文廣也湊了過來,看著那人滿臉厭惡:「我們家唐仙在大比之中,支持的就是他。瞧瞧他長的這幅鬼樣子,唐姑娘看得上他,而看不上我,證明不是我的魅力不夠,而是唐姑娘眼瞎。」

    不二聽罷,嘴上不說,心中好笑。

    又不知過了多久,講堂大門敞開,圍眾開始入場。

    講堂之內,是空間極大、金碧輝煌的大殿,上下共分了七八層樓的樣子。

    除了一層佈滿約莫五千個座位。

    其餘幾層都是沿著大殿四牆嵌建起。每一層又佈置了近千位置,皆可直觀主講人授業。

    不二跟著李寒等人隨著人流直往裡鑽,在一片嘈雜和擁擠中堪堪找到了自己在一層靠後的位置。

    剛要抬頭四望,忽然看到應在前線值守的張劍鋒,不知什麼時候來到幾人身邊。

    不二在軍中已待幾年,知道張劍鋒雖然進階地橋境沒幾年,但久居軍營,處事果斷,英勇善戰,有幾次破具傳奇的經歷,在雲隱宗西北軍中威信還要勝過狗戴勝和顧乃春的。

    便隨其餘幾人一齊起身,打了招呼。

    張劍鋒皺眉道:「你們又不是劍修,來這裡幹什麼?」

    眾人訥訥無語,總不能說是來看李雲憬究竟長什麼模樣吧。

    「有時間多管管自家修行。」

    張劍鋒見眾人不語,大抵也明白怎麼回事,接著一臉肅色:「你們幾個散場之後,過來找我。」

    他來隴南已有幾日,一直在暗中查訪,想窺得大戰將來的蛛絲馬跡。

    卻不想被大比的消息招來大量軍中低階修士,把城中搞得一團亂麻,商品出貨繁雜混亂,已然無從下手。

    想自己一個人勢單力薄,效率實在不高,正想發信請狗戴勝派遣人手增援,卻正好遇見不二等人。

    這便好比瞌睡了就有人塞來枕頭,巧妙之極。

    說罷,自顧往一層前面,靠近中間講台的地方行去。

    此次來隴南之前,他早就打聽到了李雲憬要開講座的消息,專門調整了行程,耗去大筆軍功,提前兌換了最前排的位置,為得就是聆聽天人境劍修的大道感悟,若能與自家修行之道有所印證,那就算大賺一筆。

    未知過了多久,場內已坐得滿滿噹噹,只聽人聲鼎沸,只見人山人海。

    開講時辰一到,講堂外鐘聲連敲數聲,洪亮的聲音立時讓所有嘈雜聲歇了下來。

    所有人屏住呼吸,靜待李雲憬到場。

    少傾,便在場外鐘聲最後一下落地的剎那,大廳內忽然一晃,數不清的帶著凌厲劍氣的白影自場外蜂擁而來,漫天飛舞,如光如幻,把眼前所有視線佔據。

    近萬聽眾眼見大殿內的茫茫白影,一個個血脈噴張,情緒亢奮,竟是從白影之中窺得些許劍道真意的朦朧影子。

    正不知如何自處之時,忽聽一聲殊為清冷又悅耳的女子聲音:「我今日要尋一位能得我大道真傳的有緣人。」

    聽聲音,正與在青羊鎮時李雲憬的說話聲一般無二。

    在場其餘眾人即便未聽過李雲憬的聲音,看這架勢,自然也曉得李雲憬到了。

    待聽罷她這一句,在場絕大多數修士心中忍不住一熱。

    須知能得天人境修士真傳的,唯有其親傳弟子。

    修士界除了超級宗門、大型宗門和一些頂級修真家族之外,其餘中小微末宗門的弟子,哪有這等深厚福源。

    李雲璟說罷下一刻,萬千白影恍然消失。

    不二察覺上方有異兆,抬頭便瞧見頭頂五寸遠處,倒懸一柄劍意揮灑的利劍。

    劍身雖鋒利之極,卻似乎未曾蘊藏法力,只是凡人鑄劍。

    舉目向四周望去,才瞧見人人頭頂皆有一柄利劍,只不過劍身模樣各異,也散著不同光彩。

    與不二頭頂這柄利劍不同的是,旁人的利劍明顯散著些許法力波動,無疑是修士可用的劍類法器。

    近萬修士,便倒懸近萬利劍,根根直豎,散著寒芒,飄著劍意,大殿內一派死寂無聲。

    倘使事先不知這僅僅是一個授業道場,只怕人人皆要以為自家步入什麼上古修士的藏劍之冢。

    人人心中皆在思量,一般而言,尋常修士一次只能駕馭一柄劍類法器。再多幾柄,便要有些吃不消的。

    這李雲憬一次能馭萬柄利劍,似乎突破了天人境修士掣肘,簡直是悟道境大能的手段,實在匪夷所思。

    不二立於大殿之後,對場內壯觀情形,觀之更為顯目。

    心想據專門介紹鎮海獸的雜書所述,世間存在有數的劍梟,每一個都身具不同的本命天賦。

    李雲憬能有如此通天本領,只怕與其體內劍梟的特殊天賦大有干係。

    正琢磨著,忽然聽見耳邊傳來一句女子冷語:「專注!」

    不二自然辯得這是李雲憬的聲音。

    連忙收斂心神,心想她這時候找上自己做什麼?

    須知到目前為止,擺在明面上,自己應該還不知曉黑袍人就是李雲憬。

    如此一來,不二跟她也便沒有什麼可以打交道的聯繫。

    對方這樣貿然找到自己,豈不是要暴露其就是黑袍人的身份?

    正是惴惴不安之時,忽然當頭落下一道駭人劍氣,劍氣內殺意衝天,似乎要直取自家性命。

    他當然知道李雲憬不可能於大廳廣眾之下殺了自己,但心裡仍是狂生警惕。

    下一刻,忽然覺得體內數個穴位被憑空引動。

    仔細一查,驀然心驚。

    被引動的竟然是數年前,在寒冰界修習時候,用圓明內功激盪的六處穴位。

    此六穴受劍意感召,不受控制地自行運轉圓明劍訣,頃刻間激盪一股內力灌入不二眼前飛劍之內。

    飛劍當即一聲清鳴,在原地渾身急顫。

    少許,不可思議地蕩出一股圓明劍氣,直往大典中央的講台而去……

    不二眼瞧著這一會兒功夫發生的諸多變化,心想李雲憬只憑一道劍意,便將自己體內的引動,這絕不是尋常功法可以做到的事情,多半涉及到大道真意之類玄之又玄的奧妙,天人境修士的本領果然駭人聽聞。

    劍氣被引動之後,眼前飛劍的氣勢稍稍卸去。

    不二亦是覺得周身一鬆,下意識向四周望去。

    只見講台中央站立一名身穿單薄青衫的女修,面容被一團霧氣籠罩,縛手立在當地,自有高冷而睥睨全場的氣勢。

    頭頂懸著一座丈許高大的劍冢,駭人的劍意從劍冢邊緣淡淡飄散著。

    不用猜,這是李雲憬到了。

    原本倒懸的近萬柄寶劍此刻只剩餘千餘柄。

    頭頂上不時有各色劍氣衝著講台中央飛遁而去,如飛蛾撲火般湧入劍冢之中。

    數千名觀課修士倒在地上,昏的,醒的,癱的。

    有近半修士被割去一縷長發,還有不少竟然被剔了光頭,在大殿燈光照耀下分外醒目,叫人忍俊不禁。

    不二仔細瞧向那幾人,依稀記得在大殿之外的時候,便屬這幾人言談出格,甚至有些許不遜之言,果然被李雲憬聽見了。

    向自己身邊瞧去,只見李寒幾個人皆已陷入昏迷之中,此番道場算是白來了。

    杜文廣竟然也被剃了大光頭,碩大的腦門顯出來,有些像某種奇怪的大頭魚類,這回總算要比那個華山劍派的藏劍一更難看一些。也可印證唐姑娘雖然沒有眼光,但是很有遠見。

    不二毫不厚道地笑了。

    心中倒是有些好奇,杜文廣明明沒有說什麼過分的話語,怎麼也會遭這女魔頭毒手。

    再瞧那些頭頂仍然懸劍的修士,個個面容肅穆,神情緊張。

    有的表情有些猙獰,似乎在苦苦掙扎之中。有的汗流浹背,彷彿正在歷經一場鏖戰。

    也有幾個鎮定自若,舉止從容,看起來在劍意籠罩下,仍是如魚得水。

    張劍鋒便是其中一位。

    他頭頂懸著一柄青光重劍,沉穩自信的氣息自劍身四散而去。

    不二遠遠觀之,也憑空生出一股踏實之感。

    在這幾個修士之中,要數華山劍派藏劍一最為惹人矚目。

    他站在最靠近講台的一排,頭頂竟然懸著十柄銀光利劍,個個劍身急顫,光芒大作,威勢甚至比身旁幾個地橋境修士還要驚人,

    隨著時間推移,不時聽聞劍鳴清音,他頭頂的銀光利劍發出道道劍氣,直往講台中央,李雲憬頭頂的劍冢中飛去,無疑可證他於劍之一道,必有不淺的造詣。

    在銀光影動之下,藏劍一雙手抱臂,面沉如水,望著台上迷霧罩面的人影,心中暗道:「除我之外,還有誰配得到你的真傳……」

    另,因劇情需要和精簡支線人物,對大綱中原本設定的兩個人物進行了調整合併,唐仙在大比中支持的何劍一與本章出現的藏劍一合為一人。

    之前的原文已改為:唐仙支持的藏劍一是名不見經傳的小宗修士,上次大比位列通靈境個人賽第二,其所在小隊也位列團隊賽第二。鎮海獸是與張楚月相同的,攻擊威力駭人。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5:08
第三百二十五章 圓明劍之頓悟 藏劍一之執念

    講堂之內,先前昏倒的修士漸漸清醒。

    他們想起昏倒前的情形,大約都是劍氣當頭橫劈,帶來對神魂的巨大壓迫,然後便是兩眼一黑。

    那些被剃了光頭的修士,受得苦楚當然更甚一些。

    即便現今已然清醒,也難免頭痛叫苦。

    杜文廣便是這頭痛大軍之中反應比較明顯的一位。

    事實上,他並非自然醒來。

    而是在昏迷之中,被劇烈的頭痛迫醒。

    醒來之後,覺得腦皮清涼而腦殼苦痛,真是世間罕有的奇怪感覺。

    連忙伸手去摸,只摸見光溜溜一個大禿瓢。

    嚇得一睜眼,一屁股坐起來。

    兩隻手在腦袋上反覆摩挲半晌,終於確定自己的的確確被剃成一個大光頭。

    碩大的腦門在掌中顯得驚悚無比,令他瞬間生出容貌崩塌的預感。

    兩眼一瞪,往旁處看去,才看見大殿之內諸多怪象。

    與自已一般光頭者不少,各個丈二和尚,兩眼大瞪,腦門瓦亮,形容可笑。

    他倒是心中寥作安慰。

    思量一番,想起先前言語,大抵也明白自家為什麼被剃成光頭。

    身旁李寒、齊鳴、沈賢等人皆已醒了過來,卻無心拿杜文廣的腦袋開玩笑。

    眾人四下張望,眼見還有百餘人頭頂懸劍,也猜得幾人俱是錯過了大道機緣,有遺憾,有惋惜,有灑脫,不作逐一細表。

    沈賢卻是聯想到了自家處境,暗想自從與唐仙分手,機緣總是像雨點一般砸向自己,自己又總能神之又神地一一避過。

    叫他忍不住懷疑,這份躲避大道機緣的神通,是不是自家鎮海獸暗中所賜。

    又不免猜測,老天是不是在暗示自己,當初分手的選擇錯了。亦或者,唐仙才是自家真正的機緣。

    他閉目長嘆。

    好好的授業道場,現今卻變成了這幅模樣。

    大夥都有點摸不著頭腦。

    「這不像道場啊。」

    「以前參加的,也沒見過這般形式。」

    「這倒有點像大宗門試煉的感覺。」沈賢望著講台之上氣勢驚人的葬劍冢,忽然開口說道,「也便是如這般,憑各自本事找尋機緣。」

    他所說的試煉,指的便是一些超級宗門或大型宗門為鍛鍊自家弟子專門設置的秘境福地。為籠絡人心,常常也會給附屬宗門留些名額。

    李寒等人未有機緣參加。沈賢倒是託了李青雲安排,參加過常元宗和月林宗的兩次試煉,對此間情形有些瞭解。

    眾人回想方才所經所歷,劍氣襲身的時候,的確引動了自家識海波瀾,想來極有可能是一場造化機緣,只可惜眾人都沒有抗住劍意帶來的壓迫之力。

    往身旁瞧去,見魏不二頭頂一劍,劍身蕩出一道劍氣,直往藏劍冢而去,宛若一道飛虹。

    「魏師弟倒是福緣深厚……」

    「正經來修習道場的人沒落著,倒叫一個陪跑的撿了便宜。」

    某人的無奈和怨念縈繞在此間久久難以消散。

    再看講台之上,李雲璟面罩一團白霧,顯然不打算現出真容。

    縱是她有九天仙女的容貌,也不是這些低階弟子有緣得見的。

    「這一遭真特麼算是白來了。」杜文廣心中苦道。

    於是,眼睜睜看著那團濛濛迷霧,與在場數千未有福緣的修士一起長吁短嘆起來。

    說話間,只見又有數十柄懸在頭頂的寶劍消失,劍下修士紛紛倒地昏去。

    待只剩十餘柄之時,忽聞眾劍齊鳴,劍身共震,射出一道華芒,將劍下之人罩住,虛影晃動之際,瞬時不見了蹤影。

    ……

    不二抬頭四望。

    自己似乎身處一座構造古怪的大殿之中。

    身旁還有十餘名各宗修士,皆是先前頭頂依然懸劍的修士。

    張劍鋒和藏劍一也在其中。

    再做細查,才發現除了張劍鋒之外,其餘都是通靈境修士。

    大殿的模樣分明很陌生,但不二卻覺得此間的氣息十分熟悉,彷彿自己前不久曾親身來過此地。

    環視四周,大殿各角倒插著十餘柄體型巨大的寶劍,劍身一半紮在地下,將地面插出一些醜陋的裂紋。

    露在上面的半截劍身中央,竟然嵌著十餘座傳送光門,光門之內隱隱散出各不相同的劍意氣息,有霸氣,有凌厲,有溫吞,有大氣磅礴,有晦暗陰森,等等細之不言。

    除了不二,其餘幾人似乎都是劍修出身。

    見此情形,面上紛紛露出欣喜之色,齊齊馭出自家劍器。

    踏足劍上,遁至各處光門,好生感應與自家契合的劍意。

    只見數道流光在大殿之內疾舞,劍芒飛動帶起呼呼的疾風嘯聲,氣勢十足驚人。

    張劍鋒踏著一柄青光重劍,地橋境威壓捲著厚重劍氣,在場眾人之中最為引人注目。

    藏劍一雖只有通靈境修為,但足踏十餘柄銀光寶劍,在銀芒晃動間極光流電,氣勢竟比張劍鋒相差不遠。

    不二便猜測除了自己之外,這些人皆是少見的身具劍道天賦的修士,心中暗道:「都說此界所有修士之中,天賦劍修攻擊力最為可怖,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只可惜,做一個天賦劍修對鎮海獸出身要求不低,畢蜚似乎並不擅長此道,我今生大抵與劍修無緣了。」

    一邊想著,一邊觀察殿內情形,思慮此番道場內不同尋常之事,忽然想道:「李雲憬劍修出身,自家真傳也應傳與劍修弟子,把我招進來幹什麼?只怕來者不善。」

    如此一想,心中立時警惕起來,琢磨這大道真傳誰想要誰要,自己一定躲得遠遠的。

    正尋思著,忽然聽見大殿之外,傳來李雲憬請冷的聲音:「殿內傳送光門內各有考驗,各有機緣,爾等自選一處,最先通過考驗者得我真傳!」

    話音方落,還在半空中馭劍而行眾人紛紛調整遁向,爭著搶著,直往各處傳送光門電光火石而去。

    張劍鋒眼見眾人爭搶,倒是很沉得住氣,心想這李大帥既然設置了這各不相同劍意的光陣,總有其深意在其中。未必是劍意最弱者,便最易通過。她老人家有意讓我等選擇適合自家劍意的,也大有可能。

    想著,目光投向靠東面一處散著重劍氣息的光門,面色一沉,向著那方踏劍直遁而去。

    在他前面已有一人搶先,少許便要一頭紮入光門之中。

    「閃開!」張劍鋒一聲低喝。

    那人聽了,知此門已被場中唯一的地橋境修士看中,渾身一顫,下一刻反倒加快遁速,離光門只差咫尺之距。

    張劍鋒冷哼一聲,目光驟厲,足下重劍一晃,一道厚重劍氣瞬間發至,將此人捲至數丈之外,重重撞在大殿牆壁之上,昏了過去。

    他這才穩住身子,不疾不徐遁入光門之中。

    ……

    靠近大殿最中間的一座傳送光門內散著最為溫吞徐柔的劍意氣息,藏劍一和其餘八名劍修藏身劍芒之中,同時往其中遁去。

    「各選一處!」李雲憬的聲音再次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口氣。

    話到一半,藏劍一早就做好準備,心內默唸一聲「散!」

    環繞其身週數柄銀光寶劍化作銀色流光,向並肩遁行的幾位劍修同時攻去。自己則遁速全開,孤身挺在數道遁光最前頭。

    眾劍修眼見銀光來犯,各使神通抵擋,五人竟然被一劍擋住。

    剩餘三人之中,兩人將銀劍擊到一旁,但身形受阻,已然拍馬不及。

    最後一人似乎身具罕見的劍遁之術,直接從銀色劍光之中穿過。

    穿過劍光一瞬間,遁速竟然比之前猛地提快一籌,彷彿能於劍光之中借力提速。

    旋即又從藏劍一的劍光中穿過,速度再快一籌。

    只在剎那功夫,竟後發先至,反超在最前頭。

    如此倒也罷了,竟然尚有反擊之力。

    在反超一瞬間,此人衝著藏劍一回手發出一道隱秘劍氣,擦著對方的身軀而過,差點得手。

    劍遁亦是修士界裡的罕見神通,大抵是將修士肉軀完全融入劍芒之中,身劍合一,猶以遁速奇快著稱。

    一般功法中少有涉及,多要憑藉特殊鎮海獸神通才可修成。

    此人既有如此神通,旁人遁速遠遠難及,電光火石間便已抵達傳送光陣門口,一半身子沒入光門之中,眼看便要大功告成。

    但臉上得色未及浮現,另一道遁光已搶先全入門中。

    下一瞬,他整個人便被逼出光門之外,緊接著光陣色彩驟然一黯。

    此間散溢的劍意氣息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一半巨大的冷冰冰的劍身倒栽在身前。

    他呆呆看著眼前一幕,亦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耳邊似乎還殘留著藏劍一鑽入光門之前,與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只要第一。」

    人影不在,餘音不絕。

    ……

    李雲憬話音落罷不到盞茶功夫,其餘諸人皆已選好自家中意的光陣,大殿之內便只剩魏不二一個。

    劍意光門也只剩最後一扇。

    不二在光門附近徘徊逗留,卻始終不往其內遁去。

    光門裡面似乎有難以言述的劍意湧出來,光門附近的空間有微微扭動的氣息,彷彿與自家【燭二】的空間一道有所契合。

    如果這道場的主人不是李雲憬,他說不定真的會以為自家機緣到了。

    但現在,「誰稀罕得這魔頭真傳?」

    至此,他仍是抱著僥倖心理。

    期盼李雲憬是真心想尋一位劍道傳人,繼而抱著無所謂的態度放過自己。

    正在光門外溜躂著,又聽李雲憬自大殿之外不知何處,冷冰冰問道:

    「怎麼不進去?」

    話音灌耳,彷彿這魔頭就在自己身邊。

    不二強自鎮定:「我想去的,被旁人搶了。現今為時已晚,還是不爭了罷。」

    便聽李雲憬一聲冷笑。

    半空之中,一個手掌虛影揮來,一巴掌將不二扇入光門之內。

    ……

    你大爺的。

    不二心內暗罵一句。

    再睜眼時,眼前已是一片自家獨處的虛無空間。

    百丈之外,是白茫茫大霧。

    百丈之內,頭頂有光石照耀,一柄散著二階氣息的白光寶劍就在寶石正下方垂懸。

    正琢磨此為何意,忽然遠處大霧滾滾湧動,很快凝結出一個無面人影。

    踏著雲霧便向這方遁來,一伸手,又將白光寶劍攬入手中。

    霧人手臂一抖,白光寶劍忽地飛旋,在半空之中兜過一個圈子,向不二揮來一道劍芒。

    這一招來得不快,聲勢平平,不二輕鬆閃過。

    白光寶劍第二劍已然揮至,不二心中卻忽然想道:「這魔頭說過,最先通過考驗的得其真傳,是否暗指一定要勝過霧人?」

    當下,便不使全力,只馭出暗影風龍劍,又使出折身術,儘量只作閃避,不去回擋。

    想的是能脫一會兒算一會兒,等旁人拔得魁首,自家也便安全了。

    豈料得,霧人又一道劍氣揮來,直叫他目瞪口呆。

    「圓明劍氣?」

    驚疑不定之中,霧人再揮一劍。

    看其震盪穴位和劍身的法門,使得分明就是圓明劍訣。

    「她搞什麼鬼?」

    他下意識揮劍抵擋,也鬼使神差地使出圓明劍訣。

    與那霧人戰到一處。

    初始自家還佔上風,他有意拖延戰時,還保留幾分功力。

    但霧人的劍訣卻越使越純屬,到後來竟然不知把哪一家修士的功法融於圓明劍訣之中,威力愈加驚人。

    不二越打越吃力,越覺得不大對勁。

    但見霧人御劍招數之中,已在不經意之中洩露一絲殺意。

    心中一凜,想再拖下去不要出了事。

    當下使出全力對敵,但似乎為時已晚。

    霧人聲勢已成,白光寶劍在其馭使之下,劍身激盪至極,竟然使得四周空間扭曲轉動。

    下一劍揮出,一道細微的空間裂縫隨之而成,隨著劍芒揮動,也一併飛速向不二衝來。

    「我艹!」

    不二驚喝一句,折身術「縮」字訣催動到極致,整個人倒折成直角,堪堪將這一招避過。

    只需遲個片刻,空間裂縫劃過,自己便要被割成兩半。

    回頭再看霧人,他不禁滿臉驚訝之情。

    他知道對方使得明明就是【圓明劍訣】,但竟然憑藉劍訣震盪之法,引動了空間之力,這法門著實玄妙難言。

    「李雲憬之前提過,殿內十餘座傳送光陣內各有考驗,各有機緣,難不成這套以圓明劍訣引發空間之力的法門,便是我的機緣?」

    他一邊對招,一邊思量。

    據燭臨走之前所述,她們一族所擅大道一為時間之道,一為空間之道。

    時間一道,現今尚無線索。

    至於空間之道,因為【燭二】初始是被燭以【坤震復氣】喚醒,而非是靠他的大道領悟,便與自己的聯繫十分微渺薄弱。

    故而,那時空間之道,他也僅限於一個模糊的概念。

    但隨著【身隨意動】和【瞬息而至】神通的頻繁使用,他似乎熟能生巧,摸到了些許門道。

    具體而言,每一次催動這兩門神通,黑白捲軸吸取法力之時,彷彿都伴隨著某種頻率的法力震動。

    他原先不大明白其中原理,但此刻看霧人如此馭使【圓明劍訣】,又有一些明悟。

    當下,心中大喜,使出自家全部所能。

    圓明劍訣,「升高望河曲」,【瞬息而至】,折身術,紅芒利刃,暗影風龍劍。

    諸般技藝在其多年生死遊走中融會貫通,威能驚人,卻也只能和霧人戰個平手。

    當然,他此刻心中所掛,並不是戰勝霧人。而是從其發招細微之處,窺得對方改造【圓明劍訣】的法門。

    心神轉動之間,精神專注到極致,不肯放過霧人馭劍的一絲細節。

    ……

    在另一片虛無空間之內,同樣四周大霧茫茫,中有一處空地。

    藏劍一馭著數柄銀光寶劍,瘋狂追擊半空之中一個白霧人影。

    與藏劍一兇猛地攻勢截然相反,霧人只馭一劍,劍氣溫吞如水,徐和悠然,卻絲毫不落下風,反倒襯託了藏劍一的無奈。

    與霧人的戰鬥已然持續了不知多久。

    藏劍一初始就赴以全力,但不管使何招數,對方卻總能應對自如。

    既然不如拉鋸戰,他也從急於求勝轉為穩紮穩打,尋找破綻。

    好在其餘幾道光門也未出現異樣,想來眾人都已陷入苦戰之中,也證明李雲憬的考驗並不簡單。

    稍稍寬心之後,整個人又激起無限鬥志,數道銀芒閃動,繼續與霧人拚命鬥在一起。

    ……

    藏劍一從來只爭第一。

    比如授業道場,他只坐第一排。

    比如敦煌大比,他只想得第一。

    但事實上,藏劍一的資質和出身都沒有為他提供只爭第一的條件。

    鎮海獸劍梟雖然厲害,但神魂與鎮海獸不大契合,經脈也不是十分暢通,吸納靈氣總是要多花費一些功夫。

    出身小門派華山劍宗,立宗不知多少年,修為最高的也就是通靈境。

    門派沒有什麼積累,沒有好的功法,聚靈陣,靈丹妙藥,也沒有稱職的師傅。

    來到西北,他沒人照,沒人管,沒有後台,沒有幫襯,一切靠自己的努力生存。

    便是這樣艱苦的條件下,他連續兩屆在【礅荒】大比之中,大放異彩。

    不但拿到了個人賽第二,還帶領自家小隊取得第二,在強手如林的西北軍中,在各大宗門強敵環伺之中,簡直一大奇蹟。

    只可惜第二隻是第二,永遠不是第一。

    他為此極度不甘,自認自家的努力和本領已然到位,比之第一名,只差在修行資源遠遠不如。

    那所謂的第一皆是出自超級宗門,被眾星捧月護著,自己如何比得了?

    緣此,對於李雲憬的大道真傳,他執念甚重,異乎尋常地渴望。

    「李大帥亦是劍修,鎮海獸與我同為劍梟,走的又都是共馭數劍的路子,倘若我能得其真傳,哪怕十之一二,通靈境之內,便絕無敵手了。」

    「最重要的是,我現今由於資源所限,突破地橋境希望渺茫。若有天人境修士做師傅,法寶、靈藥、功法絕不會虧待,邁過地橋境定是易如反掌,大道前程又是一片敞亮。」

    他甚至有些懷疑,李雲憬的輪值是專為自家所設。

    否則,豈不是浪費了二人鎮海獸同為劍梟的莫大機緣?

    唯一讓他猶豫的是,拜在李雲憬門下,便難免要加入常元宗,也就意味著必須與華山劍宗脫離干係。

    自家師門雖然只是小宗「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哪有嫌棄的道理。

    更何況,自己能踏入修士界,也是師門之恩,得益於昔日師傅之慧眼如炬。

    不管華山劍宗身家多麼潦倒緊迫,對藏劍一的資源投入卻未曾有過半點小氣摳縮。

    他心裡焦灼地戰鬥,眼睛瞧向半空之中。

    數道銀芒催動到極致,把整個虛無空間照得一片光亮。

    半空中這一套讓自家在【礅荒】大比上大放異彩的二階銀劍,便是華山劍宗幾乎砸鍋賣鐵攢出來的。

    他鼻子一酸,眼前忽然浮現記憶中的畫面。

    「前輩,你行行好,這個魔角就賣給我罷。」

    這是師傅為自己到處奔波苦苦湊齊鎮海獸聯通捲軸的模樣;

    「劍一,這個給你。」

    這是掌門把宗內唯一一瓶通靈丹交在自己手中的情景;

    「先請藏師兄來,我們都不著急。」

    這是突破通靈境的關鍵時刻,宗內師兄弟紛紛把聚靈陣謙讓出來的場面。

    「我是華山劍宗的希望所在,是宗內最有可能突破地橋境的弟子。」

    他心內喃著。

    想到這裡,又如坐針氈。

    一時不敢想像,假如自己退出華山劍宗,掌門、師傅還有諸位師兄弟如何承受這般沉重的打擊。

    半空中的銀芒又稍作歇緩,聲勢漸弱,霧人所馭之劍倒開始反攻……

    ……

    魏不二已不知自己與霧人所馭的白光寶劍戰鬥了多久。

    半空之中有數道稍縱即逝的空間裂縫閃爍,處處都是隨時可能叫他隕落的致命危險。

    他已然放棄反攻,將「升高望河曲」的法門和折身術運轉到極致。

    整個人滑溜靈巧的如同一條飛在半空之中的泥鰍。

    一半精神在躲避霧人的攻擊,另一半精神卻在集中觀察對方運轉【圓明劍訣】的訣竅和方式。

    經過長時間對戰,他已然大有收穫。

    正是滿心歡喜感察之時,虛無空間中忽然閃過一道白衣人影……

    ————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5:09
第三百二十六章 獨行萬里路 恍然遇知音

    白影晃動過後,虛無空間瞬時崩塌不見。

    不二連忙抬頭四望,自家已身處一間三丈長寬的密室之中。

    霧人和其所駕馭的白光寶劍也沒了蹤跡。

    圓明劍訣與空間之道關聯的法門正感悟到關鍵時刻,竟然就這麼消失了。

    「可惡!」

    他重重罵了一句,心中空落落的感覺。

    好比酒上高頭,酒沒了。

    情至高潮,姑娘沒了。

    簡直可惡至極。

    好容易舒緩了哀怨的情緒,忽然覺見身後似乎有人。

    一轉頭,李雲憬就在丈許外縛手而立。

    臉上的霧氣已然消散,露出一張驚豔絕倫的面龐。

    看見這面孔的第一瞬間,不二就似乎中了邪。

    視線瞬時被牽引過去,牢牢粘在對方的臉上。

    李雲憬的眼睛不見先前的血腥紅光,呈烏漆漆的顏色。

    目光深邃,像深不見底的幽泉。

    偶爾從中釋出一絲邪氣,卻也稍縱即逝。

    她的鼻樑十分挺拔。

    倘從側臉去瞧,近乎一道筆直的線。

    鼻尖微微翹起,彷彿時造物主精心打造,為鼻子的輪廓添上畫龍點睛的完美一筆。

    嘴唇像凍起來的薄冰。

    嘴角偶爾微微翹起,似乎是笑的神情。

    但不二卻完全無法從中體會出半點笑意。

    與前兩次相比,她的精神狀態好了許多,肌膚更有光澤,整個人看起來更加年輕。

    甚至,還多了一些女人味。

    在這張頗有些邪門的美麗面龐誘惑下,不二專注地瞧著,天馬行空地尋思著。

    不知多久,忽聞一聲清漠的冷哼,如水滴落玉盤一般清脆。

    「又著了道!」

    他心中一驚,瞬時從膽大妄為的思緒中拔離出來。再不敢有半分不恭之態,當即拱手行禮,「見過大帥。」

    說罷,忽覺背後一涼。

    不由地大起疑竇:李雲憬為什麼不對自己遮掩容貌?

    李雲憬抬頭,幽深的目光像冰冷的泉水要淹沒不二,「你當真見過我?」

    不二忙道:「只聽營中道友相傳大帥英勇事蹟,卻一直未嘗得見。」

    李雲憬的目光中分明滲透著寒意。

    卻又能叫人憑空生出一些美豔撩人的錯覺。

    不二受了她的眼神撩撥,有些短暫的錯亂。

    「既然未嘗得見,那為何要說見過我?」李雲憬冷笑道。

    這是用來客氣的話,你都聽不出來麼。不二心中腹誹道。

    又看魔頭似乎有點想找茬兒的意思。

    便稍作鎮定,嘴上老實道:「是我說錯了。」

    說著,覺得在李雲憬邪門的目光注視下,自家搖曳得著實難以安定,連忙把頭低下。

    李雲憬見此情形,反倒無可察覺地嘆了口氣,轉身面壁,背影朝著不二。

    「你贏得了劍意考驗,」她冷聲說道,「從今往後便算我門下弟子。雲隱宗那邊不用再去,我自會跟李青雲打招呼。」

    此話猶如晴天霹靂。

    不二被劈得外焦裡嫩,半晌緩不過來神。

    回憶方才虛無空間內的情形,他根本沒有對霧人造成半點威脅,何談贏得考驗一說。

    「這道場裡成千上萬的修士,哪一個不想做你的徒弟?幹嘛非要找上我……」

    他腹誹著,擺出一副吃驚的模樣,久久不去答話。

    心思卻是一通急轉:拜在李雲憬門下,是萬萬不能的。

    且不說雲隱宗師門之恩,李青雲待自己也不薄,令覓高枝很不厚道。

    更要命的是,李雲憬已然入了魔。

    那雙猩紅的眼睛便是鐵證。

    假使某一天,她入魔事發,宗盟的懲罰降下來,做徒弟的一定也會受到重大牽連。說不定要賠上一條性命。

    想到這裡,他已在自家意念之中點燃了烽煙警報。

    又在腦中緊急組織一番緩解衝突的言語,

    「倘有幸做大帥門下弟子,實乃晚輩十世修來的福分。」

    說完這句話,胃裡一陣翻滾,差點把自己噁心吐了。可見溜鬚拍馬,歌功頌德之類屬性,與自家天性完全相悖。

    「這恐怕也是今日道場中,每一位修士心中最大企盼。」

    他已經可以想像自己言不由衷的面孔,還有木訥張合的沉重嘴唇。

    幸好李雲憬是後背朝著這方,無法瞻仰自家拙略的表演。

    「但若投身大帥門下,便需晚輩背出師門。」

    他重重嘆了一口氣,「雲隱宗對晚輩恩重如山,掌門師叔厚愛有加,我此生沒齒難忘,只盼有朝一日修成正果,好報還師門恩情。」

    「但現今大恩尚未得報,晚輩仍在努力,還請大帥體諒我一片赤誠之心,許我繼續在雲隱宗發光發熱,了卻心中夙願。」

    說道此處,莫名想到數十年前,在那樹洞之中,自己斷然拒絕樹中老伯收自己作徒弟的情形。

    心想難不成老天看自己入宗前幾年倒霉透頂,想證明苦盡甘來、天道酬勤的道理,才一個勁兒要補償麼。

    這回還是算了罷!

    他搖頭蕩走思緒,指著密室之外,「今日觀場之人,比晚輩天賦、心性、修為高出數籌者甚眾。其中劍修更是佔據半數,前輩任挑一人,都比選擇晚輩好得多。」

    說到此處,他總算停下。

    一時也再尋不著別的藉口,只好聽天由命,看看李雲憬吃不吃這一套。

    李雲憬心中冷笑:「師門恩情?聽說你入門三年無人願意收留,好不容易得了一處靈脈還被宗門霸去,又受黃宗裳牽連來西北服役,這宗門究竟給了你什麼好處?」

    心中如是想,卻也懶得揭穿他。

    只冷冰冰道:「你以為自己有選擇的餘地麼?」

    不二啞然無語。

    半晌才苦笑,「大帥何必如此為難一個小輩。」

    「這是你的命,」李雲憬忽然轉過身來,眼睛微微透出一縷動人心魄的紅芒,聲音忽然有些晦艱澀的暗啞,嘴裡說出來的話更是叫不二心頭猛地一跳,「從你被尋過找來的那一刻起,命運的軌跡已注定你會走到這裡。」

    她忽然有點奇怪,自己為什麼要和一個小人物廢話連篇。

    自家的狀況,也不容不得對方胡思亂想。

    魏不二心頭則是翻江倒海的,強自鎮定道,「大帥此言何意。」

    很顯然,李雲憬把尋過都點了出來,想是已經準備掀開了黑袍人身份的神秘面罩。

    但他還想負隅頑抗。

    把身份告訴自己,豈不是增添暴露的危險?

    這魔頭到底是如何想的。

    他心中浮起一連串的問題。抬起頭來,看著對方。腦筋狂轉,胡亂猜測。

    「我的眼睛,」

    李雲憬說著,一雙眼睛霎時間變的腥紅,就如同那夜在銀球之中,魏不二所見的一模一樣。

    她莫名輕笑一聲,「你是不是已經看過啦?」

    說罷,神情又冷了下來。

    但這雙腥紅眼睛散出鬼魅的、劇烈的誘惑氣息,已經讓不二腦子裡天翻地覆的,瞬時間渾身燥熱,血脈快要爆炸了……

    「這次考驗,」她魅惑的聲音也跟著傳了過來,「本來就是為你而設。」

    ……

    生命背負如此之重,已由不得藏劍一隨心所欲。

    「叫我如何放得下?」

    他心內的矛盾,堪比此刻虛無空間中的情形。

    他用心神喚來十餘柄銀光寶劍,如數道游魚般在自己身側急速環繞。

    白色霧人馭使的光劍散出柔和的光,把整個虛無空間照得溫馨明亮。

    徐和帶柔的劍氣肉眼已然難見。

    但就是無處不在,似融入空氣之中,將他四周包裹的密密實實。

    這些劍氣與溫馨的光亮,就彷彿師門之恩。

    將他牢牢困在不可寸進的一隅。

    倘使他一直沉浸在此間,很有可能終身無法窺及大道。

    假若突破劍氣,便可踏上正經的前程,追隨自己心中所想,遨遊天地之間。

    但突破之後,如何去面對曾帶給自己溫暖和保護的光亮。

    藏劍一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優柔寡斷之人。

    但眼下的情形,劇烈的矛盾,天差地別的結果,讓他不得不難以抉擇。

    暫時拋開這件令人糾結的事情。

    再看四周徐和的劍意,也與自己格格不入。

    「到底還是選錯了光門。」他皺著眉頭,自言自語道。

    步入通靈境之後,藏劍一走的是永爭魁首的劍之求魁大道。

    這些溫吞的,徐和的,不求上進的,以德感人的劍氣,幾乎求魁之道截然相反。

    「倘使,我走的是劍之清風,劍之原野,劍之普照,劍之星空,等等之類,應該可以從這徐和劍氣中有所感悟罷?」

    「說不定,」他忽然想到了一種可能性,「李大帥當初佈置這些光門,便有讓我們每個人在此尋找自家機緣的暗意在內!」

    假使入門之前,自己再謹慎理智一些,選擇那道充盈凌厲劍氣的光門,現今可能已大有收穫。

    又往深處去想,「通過考驗,便一定要戰勝這霧人麼?」

    「未必。」

    李大帥想尋到一位傳人。

    這便不必看誰的本領高強,只看眾人悟性即可。

    在這種情形下,說不定誰在虛無空間種領悟深刻,誰的機會便大一些。

    他放目四周的劍氣,沒有絲毫值得自己去領悟的劍意。

    忽然覺得有些可笑。

    當初選擇這道光門,為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突破考驗,現今反倒成了作繭自縛之舉。

    「我處處爭魁首,時時爭第一。」

    「有時難免功利心過重,難不成落了下乘?」

    瀰漫在半空之中的徐和劍意漸漸向他靠攏過來,彷彿要趁著他道心失守的時分,將整個人徹底包裹進來。

    在劍意觸及感知的一瞬間,他猛然醒了過來。

    溫水煮青蛙,是最可悲的淪落。

    他立時拋下所有雜念。

    「我只爭第一。」

    「我的大道便是如此!」

    不管師門之恩如何。

    不管自己是不是選錯了路。

    也不管李雲憬的目的是什麼,更不管她最後會通過哪種考驗選擇大道傳人。

    「此番考驗便我只爭第一!哪怕只是第一個打敗對手!」

    心念及此,周身銀光寶劍光芒盛到極致。

    突降而至的大道頓悟,來得甚是巧妙,甚為及時。

    他心中隱隱覺得,自己贏得最終考驗十拿九穩了。

    ……

    張劍鋒盤腿坐在地上,頭頂的重劍散去青光,露出原本的模樣。

    劍身粗大笨重,沒有開刃,並不鋒利,渾身散著厚重粗拙的氣息。

    他對面同樣盤腿坐著一個霧人,馭使一柄粗大的法劍,夾著浩蕩的氣勢,與張劍鋒的重劍激烈對撞。

    「這霧人的實力明顯會隨著我攻勢的輕重緩急變幻,怎樣才能勝過它?」

    雖然久戰不勝,他面色卻沉得很穩,心中不曾有半點著急,一如初始。

    對於李雲憬的真傳,他並不是十分期待。

    一來,對方走的大道與自己不是同路。

    二來,他的鎮海獸並非天生就有,而是專門為了此次宏然之行,從那神秘所在兌換得來。

    所以,對於這套立足鎮海獸的修行體系,包括修為升級,他不用像宏然界的修士這樣,苦苦修行,時時刻刻努力感悟大道。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宏然界的功法和修行對他沒有用處。

    相反,用處極大。

    但不管是提升修為,提高戰鬥力,還是獲得功法、寶物、丹藥、符籙、傳承,甚至戰勝那一隊宿命之敵,等等一切,都不是張劍鋒這次危險旅行的真正目的。

    對於這個世界而言,他是孤獨而神秘的。

    他踏著沉重哀默的步伐,帶著刻骨銘心的記憶,抱著無比堅定的信念,隻身而來,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你們等我。」他孤獨地喃著。

    腦海裡還有幾位戰友的音容笑貌,空間戒指中還有最後的希望火種……

    ……

    魏不二猛地低頭,從猩紅雙眼的魅惑之中掙脫出來,出了渾身的冷汗。

    「原來,」

    他低著腦袋,苦澀嘆道,「那日在銀球之內,你沒有昏迷。」

    如果真是這樣,也就意味著自己當時試圖擊殺李雲憬的舉動,也被對方察覺了。

    「把頭抬起來。」這是李雲憬冰冷的聲音。

    不二猶疑一下,還是照做了。

    才瞧見李雲憬恢復了正常的狀態。邪魅、誘惑、慾望通通消散一空。

    雙眼又變為深邃的漆黑色,彷彿先前的猩紅只是一場幻覺。

    「在銀球中的時候,我的確昏迷了。」

    她神色平靜說道:「但如果連你掀開面具都察覺不到,我豈不是白活這麼多年。」

    不二很快鎮定下來,自己犯了天大的錯誤,還能活到現在,證明李雲憬沒有打算殺人滅口。

    「為什麼那時候不拆穿我,」他現今倒有點好奇了,「時間過去這麼久,又把真相說出來?」

    「有兩個原因,」李雲憬面無表情地回道:「不過,你不必知道了。」

    她原本沒有打算說很多的話。

    但眼睛變紅之後,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這是欲魔之道侵蝕本性的體現,也是近日稍有放鬆之後身體敲響的警鐘,叫她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下面,」她收斂心神,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你不許說話,只聽我說。」

    「我會收你為徒,但你若不願,也不必加入常元宗。收一個外門弟子的權力,我還是有的。」

    事實上,常元宗並不是隨便哪個修士想入門便可以入的。

    李雲憬懶得自蕁麻煩。

    「你我名為師徒,但只是掛個名分,我沒有教你修習的義務。」

    當然,以她現今艱難的處境,也沒有多餘教徒弟的精力和時間。

    「往後,你再來降世營,便可以打著向我請教的名頭,旁人也不會起疑。但不要來得過於頻繁,聽我指令行事。」

    這一句,算是把這次道場考驗的真正目的解釋清楚了。

    不過,她做道場之前,還沒有這個念頭。算是見到魏不二後的臨時起意。

    「魔頭道行深啊!」不二心內感慨,也終於明白李雲憬從頭至尾都沒有打算尋找什麼大道傳人。

    現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他只能認命。

    「你也不必太過憂慮,」

    李雲憬接著說道:「我往昔在降世營闖下的諸般名聲也不是空穴來風。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卸磨殺驢、恩將仇報。你的性命,說不定還要比我安全呢。」

    說著,一揮手,向不二擲來兩道灰芒。

    不二拿在手中,仔細瞧看。

    只見其中一個是不知材質的簪類魂器,散發著濃郁的法力和神識氣息,品階似乎在三階以上。

    另一個用布包著,裡面似乎是書卷一類的東西。

    「這簪子名為嗜血定魂簪,三階魂器,有一點負面作用,但對穩固神魂有很好的效果。有了這簪子,可以徹底解決你神魂灼燒的問題。」

    幾日前,李雲憬曾告訴不二,她會想辦法解決此事。

    說完心中就一直惦記著。

    這種魂器只有某些特殊修士才慣常使用,需求量不是很大,不是想找便能找到的。

    當夜過後,她親自出馬,與楚執一道來隴南城尋找,幾經周折,終於到手。

    「布里裹的,是一門關於空間之道的秘法傳承,可以助你修煉至地橋境。」

    李雲憬頗有耐心地介紹,「這秘法的威能,你方才與霧人作戰之時應當感受到了。」

    「具體的細節,包裹裡又詳解,我懶得說,你自己去看。」

    李雲憬嘴上說的簡單,但倘若這兩樣物事真如其所言,那價值一定極高。

    不二眼瞧手中之物,有點不敢相信這等好事會輪在自己頭上。

    心中還在疑惑,但仍拱手作謝。

    李雲憬道:「於我有恩者,我從不虧欠。於我有過者,我從不放過。忠我者惠其一生,叛我者雖遠必誅。你現今歸我門下,須謹記此言,益處無窮。」

    說罷,漫天白衣人影再現,密室猶若幻境崩塌。

    再瞧之時,人已回最初的道場大殿之內,李寒、杜文廣、齊鳴、沈賢等人目瞪口呆瞧著自己。

    ……

    「大道爭魁,捨我其誰?」

    藏劍一興奮得渾身發抖。

    方才的頓悟帶來意想不到的好處,他覺得自家道心更加堅定。

    十餘柄銀光寶劍將他裹在劍芒之中,夾著浩蕩的氣勢,直往溫吞徐和的劍氣之外、霧人所在的位置狂遁而去,眼看就要將那霧人摧毀為一團齏粉。

    便於此時,虛無空間一陣劇烈激盪。

    霧人、劍氣、茫茫大霧,甚至自家的銀芒寶劍,都通通消失不見了。

    看著大殿內茫茫萬眾,他知道自己終究慢了一步。

    舉目向講台錚錚瞧去,目光複雜難言。

    不知是在為沒拿到第一而惋嘆,還是在為不必面臨糾結痛苦的抉擇而慶幸。

    ……

    李雲憬縛手站在講台中央,面上依然籠罩一層白霧。

    「諸位,我原想規規矩矩做一授業道場。但先前來時,見在場中人有不少與我有緣。故而,臨時起意設下道場,尋一位可得李某真傳者。」

    「方才的考驗,各位都曾經歷。只要細細回思,依情品味,俱應有所收穫。」

    「雲隱宗苦舟院弟子魏不二,心性上乘,天賦獨具,贏得最終考驗,已被我收為外門親傳弟子。」

    話至此處,台下便傳來稀稀落落的交頭接耳聲。

    李寒等人滿臉羨慕瞧過來。

    杜文廣連連搖頭,擠眉弄眼,「魏師弟真是天大福緣,叫我等嫉妒得想發瘋。」

    說著,摸了摸自家錚亮的腦袋瓜子,苦笑道:「你得了真傳,我得了光頭,真是人比人氣死人,你往後休要笑話我的腦袋。」

    眾人回想方才劍意當頭之時,的確如李雲憬所言考驗有值得感悟之處,但當時哪裡想到她有此深意,大多數人便憑白錯過。

    現今軍功已耗,李雲憬的道場也多半要止於此處,自家卻一無所獲,不禁懊悔難言。

    卻聽李雲憬接著說道:「諸位既已兌付軍功,便不會空走一趟。我既然允諾做授業道場,便不會以大道考驗敷衍過關。」

    「今日道場,題為逆流而上,不甘為凡。」

    場內眾人聽了此話,個個欣喜難言,洗耳恭聽,心中皆對這位極講原則的女帥大生好感。原先只圖觀其容貌的一些修士心中也大感愧疚。惟有失落中的藏劍一恍然失神。

    李雲憬接著說道:

    「在座諸君,許有人聽聞李某過往之事。我原是常元宗降世峰外門弟子後裔,列代家祖修為最高不過開門境,自我往前三代未曾有一人打開內海之門。無緣仙福,絕於大道,族中子嗣以從事雜役、種植、苦力為生。李某出身可謂平凡,大道亦屬艱難,有今日微末成就,只歸功於八個字『逆流而上,不甘為凡』……」

    台下,藏劍一聽著,渾身猛地一震,雙目怔怔望著台上高不可攀的人影,恍有獨行萬里路,終遇知音之感…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5:09
第三百二十七章 當勇攔大帥 血夜事未了

    道場結束之後,李雲憬正要退到後殿。

    忽然有一位其貌不揚的通靈境弟子,原本坐在道場頭一排,匆匆走到她身前,恭敬行禮,自報家門是華山劍宗弟子藏劍一。

    通靈境弟子攔住降世營大帥,這事頗為稀罕,附近弟子紛紛駐足,想看看熱鬧。

    「何事?」李雲憬問道。

    藏劍一站得筆直,抱著雙拳,保持恭敬行禮的姿勢,「晚輩也想作大帥您的外門弟子。」

    話說完,便聽見四周人聲攢動,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有些人的冷笑聲、嘲諷語已傳到藏劍一的耳朵裡,有些刺耳。

    李雲憬正欲拒絕。

    藏劍一忙道:「請大帥聽我一言。」

    李雲璟聲音一寒:「我軍務繁忙,大道緊迫,你挑重點來說。若是說的我不滿意,又叨擾了時間,應知道我不會輕饒你。」

    藏劍一沉著答道:「大帥,我有兩個緣由。」

    「第一,我的鎮海獸是與您同為劍梟,同是共馭數劍的路子。」

    「第二,我出身凡人家族,立足微末門派,資質平平,但前兩屆礅荒大比,個人賽和團隊賽我皆拿了第二,通靈境大道走的是劍之爭魁大道,永爭上游,只求魁首,與您的逆流而上、不甘為凡殊為契合。」

    「基於此兩點,晚輩鼓足勇氣,提此不情之請。」

    除此之外,他還有一個最重要的緣由未講。外門弟子無須加入常元宗,他即便拜李雲憬為師,依然可以繼續做華山劍宗弟子,以報師門恩情。

    李雲憬默聲不語少傾。

    她看藏劍一的確是個人才,又與自家頗有緣分。

    他敢在眾人面前,將自己攔下來,在眾人嘲諷和冷笑中把緣由講清楚,也證明的確有逆流而上、不甘為凡的勇氣。

    但李雲憬現今哪有心情再收徒弟,不單是沒有時間和精力指點的原因。

    她隨時遊走在入魔的邊緣,一來多一個弟子,多一份暴露的危險,二來也不願意再牽扯無辜的人進來。

    這般一想,揮了揮手,叫藏劍一離開。

    大道機緣就這麼錯過。

    藏劍一心中苦極,望其背影,仰天長嘆。

    四周圍觀者久久不散。

    ……

    到了後殿,楚執等在此處,心中略有妒意,便問李雲憬:「魏不二何其微末的角色,又何德何能,叫你如此厚待與他。憑你的身份,若想叫他專心聽命與你,豈不是說一句話便可。即便想與好處,也應該一點一點給去,好吊著他的胃口。」

    李雲憬道:「我待手下人向來如此。魏不二這人我大致一觀,應是知恩圖報之人。與其以性命相挾,不如以厚德感化。」

    說著,冷笑道,「當然,該狠心的時候,我絕不會對他手軟。」

    楚執聽了此句,立時得以心安。

    想自己在李雲憬心中終究是獨一無二的。

    李雲憬又問楚執:「你近日還在找尋那幾樣鎮海獸?」

    楚執笑道:「近日試著釣魚,可惜沒有上鉤。待我再想個法子。」

    李雲憬搖頭道:「我還是那句話,此事你莫要再耗費精力。耽誤了大道,只怕要抱憾終身。」

    說著,想起一件大事,「大戰有消息了麼?」

    楚執道:「我打聽到,鷹鴿兩派分歧很大,鴿派的使者還在其餘幾族做努力,鷹牌已開始調集物資,彼此寸步不讓,所以到現在還未有定論。」

    「這麼來說,」李雲憬似乎微微鬆了口氣,從懷中掏出一個巴掌大的銀球仔細觀瞧,「我們還有時間。」

    ……

    不二和李寒幾人跟著張劍鋒到了一處茶館。

    在裡面瞧見早已等候的林安,還有幾位身在隴南的本宗弟子。

    「何事需驚動這麼些人?」

    張劍鋒一路面色嚴肅,不免叫不二心下猜疑。

    杜文廣平素好動,最耐不住性子,便問張師叔何事。

    張劍鋒鄭重說道:「我接下來要說的事情,是軍中重要機密,也事關我們雲隱宗在西北的生死存亡,你們千萬要把牢嘴風。」

    眾人點頭答應。

    張劍鋒又道:「本宗新近得到我密線消息,據說宗盟高層有可能在醞釀與角魔大戰。倘若真有此事,我們必須提早準備。現今消息尚未確定,我來隴南正是為了尋一些蛛絲馬跡,來甄別此事真假。但現今隴南城中湧入大量低階修士,百業混亂,視線難辨,我一人心有餘力不足,需你們助我一臂之力。」

    不二聽罷,立時想到自己在祛邪山突破通靈境中期之後,用所看到的情形。

    人魔兩軍對壘,大戰一觸即發。

    的幻境止於角族陣中,一個紫角魔向自己投來的目光。

    且不提這紫角魔神秘詭異的神通,只說兩族大戰,應該是真的在醞釀之中了。

    張劍鋒與在場每一個人都做了細緻囑咐,安排去隴南城各處查訪,尋找大戰在即的證據。

    不二真想告訴他,不必再查,雖然不知道具體時間,但打仗十有八九跑不了了。

    只不過,關於畢蜚的根腳決不能輕易暴露,的事情更不能訴與旁人。

    他也只能閉口不言。

    張劍鋒將其餘幾人遣派去別處,最後只留不二一人。

    「不二,李大帥將你收至門下,是你的福分,也是本門之幸。」

    他只客氣了一句,便直入主題,「本宗因之前投向大威峰的緣故,現今在降世營處境尷尬,想必你也大抵知曉了。倘若降世營有意為難我等,我們連一日也活不下去。若是大戰的消息坐實,降世營裡哪一位天人境修士動一動念頭,我等便要萬劫不復、化為灰燼。這絕不是危言聳聽。」

    「所以,我們希望你往後多去李雲憬那裡請教,做好師徒關係,再幫本宗多說幾句好話,勝過我們在西北戰場立百樁千樁功勞。」

    不二聽罷,心想李雲憬現在自身難保,哪裡有閒心找雲隱宗的麻煩。你們想的真是多。

    但嘴上自然答應。

    張劍鋒囑咐完畢,便將不二安排去隴南城外的飛舟碼頭打探消息。

    待不二走了,他卻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張青疆地圖,手掌順著地圖東面甘隴一帶,直往西面摸去,一直摸到青疆邊緣一座名叫的城市。

    又從儲物袋中摸出幾個寫著人名字的小石頭。

    深深凝望了許久,滿臉都是希冀的神情。

    ……

    林安滿臉心事地在隴南城西的坊市遊蕩。

    他被張劍鋒安排到這裡打探消息,卻始終無法投入其中。

    心中的大事,自然是拍賣行裡具有輪迴蠱血脈的魔角去了何處。

    隴南城裡的熱鬧半點看不在他的眼裡,腦子裡只是在想:「魔角既然已經上了拍賣行,再上一次的可能性便不高了。畢竟,這種魔角珍惜之極,普天之下,也只有那一個罷?」

    但惡師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總要繼續引誘自己上鉤。

    他會以哪一種方式呢?

    林安琢磨著,悶頭走在坊市的街上,忽然瞧見幾家專營商行。

    其中有一個是常元宗裡專營魔角的商行。

    他忽然想到什麼,連忙走進商行之內。

    只見裡面環著四面牆壁搭建了數百個琉璃方格,方格中竟然全是青黃二色,形態各異的魔角。

    看店的是個開門境修士,見林安寒酸進門,想來也不是出手大方的,淡淡打了聲招呼。

    「道友瞧什麼。」

    「隨便看看。」林安答道。

    看店修士便不再理會他,自顧拿著一捲紙書仔細研讀。

    林安倒是落了個清淨,自顧在店裡面轉悠起來。

    修士界人人都曉得,具有售賣魔角資質的,只有宗盟和常元宗、法華寺、獸人塔這四大家的附屬商行。

    而常元宗的商行,則是這四家之中,規模最大、品類最全,最具實力的一家。

    再看這家店舖,佔地不大,但魔角種類繁多,林安甚至瞧見了赤se魔角的標籤,付之高閣。

    管中窺豹,可見一斑,證明了常元宗商行的雄厚實力。

    商舖裡各類魔角的標籤大抵有兩種屬性,一是出自哪一族角魔,二是魔角中傳承了哪一種異獸的血脈。

    說來也奇怪,每一個角族人的精血中或多或少似乎都有傳承稀有異獸的血脈。

    有的魔角中甚至傳承了五到六種異獸的血脈。

    林安覺得這簡直可以算得上此界一大未解之謎。

    他仔細看了一圈,卻未曾瞧見自家的目標。

    失望之下,便自言自語道:「都說常元宗商行店大,只可惜……」

    說著,搖了搖頭,滿臉失望神色往外而去。

    「可惜什麼?」看店修士聽見,臉上有些不服氣的神色,硬是把他叫住:「你把話說完再走。」

    林安回道:「可惜沒有幾樣太過稀罕的血脈,感覺有點名不副實。」

    看店修士氣極反笑:「敢說本宗商行名不副實,你怕是宏然界中第一個。稀有貨色豈能擺上貨架?你小子且說說自家鎮海獸是什麼,看看本商行是否能給你拿出來。」

    林安正要開口說,自家認識一位道友,鎮海獸是輪迴蠱,想必你們肯定沒有。

    但又想這話簡直是在自留把柄,便回道:「你見過哪個人會輕易暴露自家根腳的?」

    「那要如何。」

    林安道:「貴商行不是有出售魔角的詳單麼,我看一看便知有沒有了。」

    這種詳單往往大客戶有查看需求,不能為外人所知的魔角也沒列入詳單,故而算不得機密。

    「叫你小子開開眼。」

    看店修士想了想,索性給他拿了一份。

    林安心下竊喜,拿著詳單冊子,看了看目錄,徑直找去珍惜異蟲一類。

    果然看見了輪迴蠱的名字。

    心中一陣狂喜,面上卻不露聲色,正要往輪迴蠱那頁翻去,忽然覺得心血來潮,一陣悸動。

    餘光往一旁掃去,果然瞥見那看門修士偷偷盯著自己,目光之中似乎泛著陰森森的光。

    他頭頂冒汗,自知撞在了敵人的陷阱門口,當即目光下移,手指比著目錄,尋到一個幻葉涅槃蝶的名字停了下來。

    順著標註地頁碼翻過去,裝作細細查看的模樣。

    卻不知身旁的修士目光不可捉摸的閃爍,已在手心做了標記……

    ……

    似乎受了隴南城的影響,城外的飛舟碼頭也熱鬧非凡。

    不二按張劍鋒之命,來這裡尋找大戰將開的蛛絲馬跡。

    當然,有的預言,這根本就是多餘之舉。

    他已經在心裡盤算好,儘量尋一些可以證明宗盟在籌劃大戰的跡象,回去直接告訴張劍鋒,開戰的可能性很大。

    飛舟碼頭也的確有些不大尋常了。

    他在碼頭附近巡了半天,略作統計,明顯覺得專門運貨的飛舟比起降明顯比原先頻繁了許多,似乎可以作為一項側面證據。

    當然,這只是自己的感覺。

    最好能從某家飛舟商行尋到近日來飛舟起降的詳單記錄作實證。

    他立時想到之前自己打過交道的天獅舟行。猶記得秦南血夜,自己正是獨租了天獅舟行的飛舟,一路直達木晚楓出事地。

    念及於此,他下意識去了天獅舟行。

    入了大廳,裡面忙忙碌碌,引道的,算賬的,報航線的,叫喊聲不絕於耳,可見近日生意興隆。

    大廳內的屏幕上只顯示未來數日航線的預告。

    隨口打聽了下,才知過去的航運記錄涉及到客戶和商行私密,被封在專門的記錄密室之中。

    他正不知如何下手之時,忽然胸口一陣悸動,莫名覺得心跳不安。

    「無妄之災?」

    心思轉動之間,對著屏幕上的航線預告,鬼使神差地催動了。

    幻境陡然降至,只見就在這天獅舟行大廳之內,一男一女,兩個身穿常元宗道服、袖標上有標識的修士款步走在航運屏幕前,細細觀察著。

    不二連忙遣了一道神識進入淡黃捲軸之中,整個人似乎化作一隻飛蚊潛入幻境。

    一切更加清晰。

    不二甚至看清楚了大廳內,航運屏幕上顯示的航線信息。

    第一行,顯示申時三刻出發,開往川西的飛舟準備就緒,即將出發。

    第二行……

    這女修面容甚為眼熟,不二仔細辨識,認得正是那時曾參與圍追木晚楓,後來又在血夜之中僥倖存活下來的何晶晶。

    男修面相陌生,方正臉,劍眉星目,鼻樑高挺,嘴唇微厚,目光之中自然透著一股正氣,行為舉止謙和自信,又透著精幹利落。

    只看一眼便曉得是個厲害角色。

    天獅舟行在此的管理執事穿著甚是莊重,帶著二三隨從在此相陪,對二人笑臉相迎。

    只聽陌生男修與舟行執事問道:「秦南血夜前後兩日,貴行往那方出了幾趟航線。」

    執事恭敬回道:「回稟前輩,時隔日久,恕我記性不好,一時說不出准數。本行記錄密室之內,存著歷年航運記錄,不若我帶您二人去瞧一瞧。」

    「請。」

    陌生男修說罷,執事便領著二人在舟行內過廊走道,拐了數個彎,到了頗為偏僻隱蔽的一間房門口,門口專有兩位監守。

    那管理執事正要開門,淡黃捲軸法力忽地一蕩,幻境陡然消失不見。

    不二睜眼,環視四周,自己還在大廳之內。

    從幻境中顯示的情形來看,雖然時過幾年,似乎風平浪靜,但的人還在暗中調查秦南血夜之事。

    他再次想起那夜發生的事情。

    當時架勢飛舟的修士已然因病而故,但駕駛記錄還在。

    倘若有心人查看,再加一番分析,自己的嫌疑立時增至極大。

    四周吵雜的聲音從未斷過,似乎要掩飾隱藏在暗處的危險。

    大廳一側,一道紅漆房門打開,舟行的管理執事行色匆匆走出來,帶著二三隨從,直往大廳門口去。

    到了門口,面上顯露些許惶恐神情,不斷往外張望,似乎在等什麼重要人物。

    不二眉頭一皺,恍有所悟,抬頭去看航運屏幕。

    只見最上面一行,正是申時三刻準備出發開往川西的飛舟,已至碼頭,一刻鐘後出發。

    「難不成,幻境之中顯示的便是今日?」

    倘真是如此,距離何晶晶二人到達天獅舟行只有不到一刻鐘了。

    但看那執事,似乎穿著樸素,與幻境中遠不相同。

    正疑惑著,忽聽一句:「大人,且等一等。」

    扭頭一瞧,只見一個雜役手捧一襲華服從廊道匆匆本來。

    華服制式顏色,與幻境中執事所穿一模一樣。

    「原來如此,」

    他稍作冷靜,作出了最快的判斷。

    「必須搶在前面,毀掉證據。」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故意在屏幕前待了少許,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一邊觀察大廳內的佈置、廊道走向,一邊走到諮詢台,問了近日去川西的航線情況。

    待簡要問清楚,便鎮定自若走出舟行。

    沿著門口往右行了幾步。

    見無人注意自己,又轉了方向。繞著舟行外牆行了幾丈地。

    在心中暗自回顧幻境之中,管理執事尋找記錄密室的行進路線,回憶方才諮詢時在大廳內看到的廊道位置。

    「右數第三個廊道。」

    「三丈左拐,」

    「再行兩丈右拐,」

    他眯著眼睛,一邊回顧著,一邊在腦海中幻化迴廊,測算距離,恍如自己親身走在廊道之中。

    時間又過去一些,留給他的時間已十分緊迫。

    「這裡有一處三丈許的斜廊,中間有個偏廳,約莫一丈寬窄,」

    「……」

    「最後,記錄密室便是此處。」

    說罷,他猛地睜開眼睛,注視舟行外牆。

    視線彷彿透過牆壁,估摸了十餘丈的距離,直達密室門口。

    「身隨意動。」他輕喃一句,身子猛地一震,

    下一刻,人已出現在一間四面封閉無窗的密室之中。

    但出現的位置有些尷尬。

    半空,倒斜著身子,似乎還撞在了一副櫃子後背上。

    「嘩。」

    一聲輕響。

    櫃子眼看要傾倒。

    他心頭一跳,連忙使了折身術,一腳撐住地,一腳將櫃子勾回來。

    但櫃子裡似乎有些抽屜暗閣,紛紛傾斜而出,眼看就要通通落在地上。

    「倒霉!」

    他連忙馭出幾道法力,將抽屜和暗閣紛紛塞回去。

    如此一來,動靜便稍稍有些大了。

    密室門緩緩打開。

    他立時匿住氣息,藏在木櫃之後。

    便聽外面傳來人語聲。

    「你開門作什麼?」

    「好像裡面有動靜。要不進裡面看看?」

    另一人諷笑道:「這裡面就是一堆一千年不用的符籙,誰會進來。」

    說罷,便聽「咚」的一聲,門關了。

    不二鬆了一口氣,抬頭觀察密室。

    屋頂有盞長明燈。

    明亮的光芒照下來,屋內一片亮堂。

    密室之內有數十個木櫃,分成數列整齊的排佈著。

    每一個櫃子上面都標著年份範圍,櫃門裡面的抽屜上則標註著密密麻麻的月份。

    不二腳尖點地,浮在半空,一刻不停地找尋目標。

    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上一章用筆有點匆忙,回顧一番,覺得張劍鋒身世和執念出場過早,所以重新做了調整。

    大概有兩百多位讀者看到了改之前的內容,大家就當看了劇透吧。抱歉,抱歉。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5:09
第三百二十八章 靈心幻動 往昔如真

    距離【三花洞】二人到大廳應該只剩半柱香的時間。

    在緊迫的壓力之下,不二仍然保持著絕對的冷靜,沉著思考應對之策。

    這是無數次走在生死邊緣線上的副產品,也是成長付出無數代價的應有回報。

    他探出一道神識,順著櫃架逐一探查。

    序號十分清楚,排列也極有規律,由此很快找到了標示三年前的櫃子。

    他心中一喜,整個人瞬時遁過去。

    目光像精電一般劃過整個櫃面。

    瞬間尋到血夜當月的抽屜。

    打開抽屜。

    裡面空空如也。

    抽屜底部落了厚厚一層灰。

    顯示這裡空了很久。

    他心頭一驚,立時想起血夜之後救走自己的人,想起當年離奇暴斃的馭船修士。

    這其中必然有極大的干係。

    時間很緊,已來不及細細琢磨。

    他略作思量,當即四處挑了十幾個抽屜,將裡面的紀錄符通通收了起來。

    他想的很明白,藏在暗處的人也許是為了幫自己銷毀證據。

    但現在做的顯然有些突兀,只要有心人查過來,很有可能會懷疑到當夜進出隴南的飛舟,進而懷疑到凶手很有可能出身西北軍中。

    末了,心想血夜當月的抽屜落了厚厚一層灰,其餘的抽屜倒還乾淨,仍有可能暴露自家意圖。

    當即馭法從櫃架頂部運了些許灰塵,給每個空置的抽屜底部都均勻撒了一層。

    卻發現控制不住厚度,血夜當月抽屜的灰塵明顯與其他的有些差別。

    估摸這時【三花洞】二人應該已到了大廳之內,不久便該來此密室。

    匆匆把抽屜底部擦乾淨,又重新灑了一層灰。

    見無異樣,這才安下心來。心想自家做到這般地步,再出問題也只能聽天由命。便在此時,忽聽門外傳來動靜。

    本欲抽身離去,心念一動卻是找了一處隱蔽角落,隱身符和匿氣符齊開,整個人如幽魂一般隱去。

    下一刻便聽見密室門打開的聲音。

    舟行執事領著二人進來。

    「二位前輩,這裡便是舟行用來存放通航記錄的密室。三百年以內的記錄皆在此間。」又將密室中存放記錄的規則簡要說了一番。

    那陌生男子叫舟行執事帶二人徑直找到存放三年前記錄的櫃子。

    「嘩啦!」一聲過後,再看抽屜之內,空的。

    「怎麼回事?」何晶晶皺眉問道:「你們做了手腳?」

    地橋境威壓一釋,猶如千斤壓頂,那執事惶恐道:「前輩明鑑,這密室內存放的都是些往昔記錄,向來無甚用處,我數年不曾來此,如何做得手腳。」

    何晶晶冷笑道:「本宗今日遣來專家,是真是假,一辯即知。這其中若有什麼貓膩,莫怪我等不講情面。」

    說著,與陌生男子笑道:「看你的了。」

    陌生男子也不多言,只是雙目向舟行執事射出一道白光。

    執事便覺見一陣頭暈目眩、天翻地覆,腦海裡似有往昔的畫面飛快掠過,彷彿有無形的眼睛安插在自己的識海,冷漠地窺視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恍然從暈眩中退出來,只見【三花洞】二人冷面瞧著自己,知道自家記憶已被對方通通看透,不禁出了滿額冷汗,「前輩,偷稅之事乃是上面所命,絕非小的……」

    陌生男子顯然對此毫無興趣,冷聲道:「半個時辰之後,請把貴行所有管事,修士,雜役集中到此門之外,我有話要問。」

    說罷,便將執事遣了出去。

    這陌生男子名叫何靈心。他與秦南血夜中死去的何尋是親兄弟。

    此次來隴南正是為了調查當年真兇之事。

    此事大威峰調查了三年之久,卻始終沒有進展,原本就要拖成一件死案。

    可近日秦南,川西,皖江一代接連出現魔修蹤影,死了十數名正道修士。

    秦南血夜的屠殺案由此再被提起。

    大威峰調查不力,而不動峰【三花洞】在捕魔行動中立了新功,借此良機向長老會重新提請徹查血夜之事,現已獲得批准。

    在秦南血夜屠殺案上,不動峰已栽了兩次跟頭,再不允許有半點失誤。

    何靈心能成為此案主要查辦人,可見十分受本家高層信任。而他的鎮海獸神通實為玄妙,用在此間再好不過。

    何晶晶眼見管理執事出了密室,便在諸多立櫃周圍轉悠起來,「你從那執事心裡讀出了什麼?」

    對於抓住兇徒這件事,她也許比任何人都要迫切。

    血夜時,她目睹了那兇徒戰鬥姿態,又經歷了生死危機,大道上有了新的領悟,連忙閉關三年,原想一舉突破,豈料的到了最為緊要的關頭,那凶神惡煞的模樣陡然出現,險些累得她行岔氣,以至走火入魔。

    而後在修行之時,惡魔之影時不時就從腦海之中閃現,攪的她根本無法專心修習。便曉得自家病根已成,唯有殺了血夜兇徒才能消解,否則只恐終生無法寸進。

    便是緣此,才趁著重啟秦南血夜追查行動之機,主動請纓跟何靈心一同來此調查。

    ……

    「執事沒有問題,他的確很久沒來這裡了。對於血夜的航運情況,他也一無所知。」

    何靈心仔細觀察抽屜內的情形,上面有一層薄灰。

    「接下來該如何處置呢?」何晶晶問道,「血夜當月的記錄不見,有沒有可能是那兇徒做得手腳?」

    「現在定論為時過早,」何靈心面容平靜,「我從死者殘魂的信息中讀到,當夜有多家舟行的飛舟經過事發地。天師舟行只是其中一個。現今只是嫌疑大一點罷了。」

    在密室另一角,不二心頭頓時一沉。

    這陌生男修無疑是地橋境修為,走的是神魂感知一類大道。

    從方才所見情形來看,對方似乎至少身具讀心,與死魂溝通兩種厲害神通。

    這對於不二的處境簡直糟糕之極。

    他開始仔細回憶當晚發生的情形,逐項尋找自家可能出現疏漏把柄。

    面容用面具遮住了。雙色利刃,折身術,這些獨特根腳都沒暴露。風龍暗影劍倒是露了相,但此劍在修士界不知賣出去多少把,想查根腳實在不易。

    而且血夜之後,他極少當著旁人動用此劍,防的便是有朝一日,與血夜之事聯繫起來。

    唯一要擔心的是,自己失去意識之後,有沒有暴露什麼。

    ……

    密室幽靜,只有輕踩地板的腳步聲。

    「至少這舟行肯定有些問題,要不然記錄怎麼會平白無故不見了?」何晶晶道。

    到了現今這般地步,她是絕不願放棄半點可能性的。

    「這裡也是空的!」

    隨手開了幾個抽屜,卻發現了新的問題,她立刻喊了出來。

    當即把身前幾個木櫃的抽屜都拉開,竟然還有幾個空抽屜。

    頓時有些失望,嘆道:「原來這舟行丟記錄是慣常之事。如此一來,血夜航運記錄丟失,也不太奇怪了。」

    何靈心伸手從抽屜底部抹了一把灰,仔細判別一番,「灰塵都是一般厚度,看起來,這些記錄應是不久之前,被人同時盜走。」

    何晶晶也試著去看,才知果然如此,心中更加失望,「血夜在三年前,倘若兇徒要抹除痕跡,早就應該動手了。這些灰塵痕跡之輕,即是新近的痕跡,多半與那兇徒無關了。」

    「未必。」何靈心喚起一道亮光,罩在抽屜裡,眯著眼睛看去。

    又忽然毫無由來地問道,「你覺得那兇徒究竟是何身份。」

    何晶晶愣了下,「不是已經證實是魔修了麼?」

    何靈心的話讓她想起十分不美好的記憶,強忍著不適回想,分析,「當夜我在場,那兇徒渾身是血的模樣,身上的爆戾煞氣,蠻橫的肉軀,猩紅的眼睛。無不證明,他一定是走入殺戮道,殺了成千上萬人的魔修。」

    「猩紅的眼睛?」

    何靈心搖了搖頭,

    「你仔細想想,究竟是不是紅色的眼睛。」

    說著,頓了頓,目光直視對方,「還是,你也被傳言裹挾了。用魔修的映像麻痺了自己?」

    何晶晶初始還發懵著,少許,猛地抬起頭,「不可能,我看見他渾身都是血煞之氣。他的眼睛……」

    說到這裡,眼神一飄,才發現自己也不是那般肯定了。

    「你不必這麼著急否認。雖然目前的倖存者都說看到了魔修,但是,」

    在白光映照下,何靈心低頭看著灰塵漂浮的痕跡,覺得自己似乎摸到了什麼。

    「我從許多死靈魂的視線裡,卻看到了不一樣的事實。」

    「什麼?」何晶晶忙問。

    「渾身血煞之氣倒是真的,猩紅的眼睛卻不存在於任何一個亡魂的記憶中。」

    他起身,去另一個空置的抽屜,再次照下一束強光,

    「倒是有一個很有意思的事情。在那場幾乎讓你們全軍覆沒的山頂血戰開始之前,兇徒的身影曾出現在山腰和山腳幾個地方,接連團滅幾隻小隊。我哥何尋也曾與他正面交戰。」

    何晶晶冷笑道:「他總不可能從天而降。」

    「你聽我說完,」何靈心繼續開始觀察抽屜底部的浮沉,「在其餘地方看到的兇徒的模樣,並不是你們眼中這般類似魔修的狀態,更像一個,」他稍稍停頓,「正常人。」

    「正常人?」何晶晶似乎也想起了什麼,「你這般一說,我倒是記起在半山腰的地方,何尋的確曾帶著幾隻小隊圍堵一個修士。但最後似乎讓他逃走了……」

    「經過幾個亡魂的記憶比對,山腰出現的修士和山頂的兇徒是一張臉孔。」何靈心點了點頭,「雖然這臉孔帶了面具,但至少可以證明,這兩者是同一個人,修為約莫在通靈境初期,對戰能力驚人。」

    「就憑這一點,你便否定他是魔修?」何晶晶還是不肯輕易認同他的觀點。畢竟,在她每日的修行之中,那兇徒總以魔修的姿態出現在腦海中,這映像已然根深蒂固。

    說著,諷笑一聲,「你覺得一個區區通靈境初期的修士,便能叫我等如此狼狽,毫無還手之力麼。」

    「可疑之處還有很多,他的修為就是其中之一。在山頂屠戮之時,他純靠肉軀作戰,修為無法判斷。但在去山腰之前,我哥曾試探過,他的修為無疑就是通靈境。」

    何靈心接著問道,「不知道你對走殺戮道的魔修有沒有瞭解。」

    「事發之後,我曾在宗內藏經閣中查過資料。」何晶晶回道。

    何靈心道:「那就好說了。一般而言,走殺戮道的魔修,在進入殺戮狀態以後,戰鬥力的確會有大幅上漲,但絕不至於像這般爆髮式的增長以通靈境界滅殺兩位地橋境。」

    「這不就是宏然修士等級壓制的基本定則?」何晶晶哼了一聲,「不僅僅是殺戮魔修無法做到,我們絕大多數都無法做到。」

    「但總有例外,」何靈心點了點頭,他一直沒有停止探查舉動,探查的範圍也漸漸擴大,「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早些年,因身份暴露叛出本宗的那位張潮生張前輩。」

    「張潮生,」聽到這個名字,何晶晶顯然有些吃驚,立時明白了什麼,「你的意思是,這兇徒與張潮生是同類身份?」

    「只能說很有可能。這樣便可以解釋,為什麼他的戰力會有如此爆炸式的增長,」

    何靈心這般說著,自家的思路也更加清晰,

    「而且,據我所知,殺戮魔修識海中血氣充盈,在天人境之前,很少有人能時刻保持頭腦清醒,隨時會陷入殺意衝動之中。隨著修為增進,這種衝動也會愈加頻繁。」

    「尤其是,屠戮這般多性命之後,他識海中的血氣聚集到可怕的地步,更難保持理智。按理而言,應當很容易暴露蹤跡。」

    「但在血夜之後,我們封山密集搜尋,連飛蚊也難放過,甚至動用了專門追蹤魔修的靈獸,竟然還未發現其身影,也可以間接證明我的推斷。」

    「你說得很有道理。」何晶晶聽罷,面容一肅,終於被其所言說動,「聽你一番話,我忽然覺得自家心裡踏實許多。」

    密室房門緊閉,屋裡瀰漫著何晶晶身上的體香。

    何靈心下意識皺了皺眉頭。

    事實上,對於這位樣貌美豔,但風評不是很好的本家堂姐,他一直沒有很好的映像。

    傳言中何晶晶的夫君死於一場意外。

    可何靈心卻從蛛絲馬跡中,發現事情的真相併沒有這麼簡單。

    他無意探究和揭穿這位堂姐的過往,也無意與她產生任何形式上的情感接近。

    但何晶晶已經走到他的身邊,眼神異常堅定,「我想,以你的能力,本領和見識,找到那兇徒,只是時間早晚的事情。只要你肯堅持下去。」

    她頓了頓,「你知道這兇徒對我的意義,只要你能幫我將他繩之以法,我願意……」

    「不必,」何靈心搖頭,面色平靜地走開,又打開一面櫃門,眼神裡都是冰冷和必殺之意,「兇徒殺了我哥,我比你更想殺了他。」

    他更記得,在臨行之前,【三花洞】現今掌舵人何放叮囑自己的話。

    「【三花洞】風雨飄搖,時日艱難,我們能否重獲峰主信任,希望全寄於血夜之案能否破獲,兇徒能否落網,我對靈心你寄盼極重,百倍信任,望你能大顯身手,力挽狂瀾,為我【三花洞】打一場大大的翻身仗!」

    話音猶在耳邊,何靈心覺得自家重擔在肩,若不能拿住兇徒,實無顏再回【三花洞】了。

    事實上,三年前查辦血夜之案的時候,他正處於突破瓶頸的關鍵時刻,閉關已有三月。

    這是事關個人大道長遠的大事重事,何放顧及於此,未曾將他從閉關中喚起。

    倘若當時何靈心便牽頭調查之事,斷不會有後來的雲隱宗舉宗被施密術,繼而損害大道本源、折損陽壽一事,更不會叫兇徒逍遙法外至今。

    想到這裡,他心中更有愧疚之情,捉拿兇徒的意念更為堅定。

    「二位前輩,」這個時候,舟行執事從門外傳音道:「本行所有修士雜役已然到齊,聽候前輩差遣。」

    何靈心從思緒中退出來,目光向外,「花名冊給我,叫他們五人一組進來。」

    舟行裡所有人的記憶他都要過一遍。

    在這間密室之內,比較容易喚起與之相關的記憶,倘有人與航行記錄失竊有關,在這裡會形成更清晰的顯像。

    ……

    「如何?」何晶晶焦急問道。

    此刻,舟行諸人已全部驗過,密室之中便只剩【三花洞】二人。

    何靈心恍若未曾聽聞所問,臉色發白,額頭冒汗,一心閉目運功,法力如涓涓細流一般湧向顱頂之中。

    接著,又匯入識海裡,一卷散著幽幽黑光的帛書扉頁之上。

    順著法力注入的落點瞧去,只見有【往昔構築】四個字在扉頁之上熠熠泛光。

    而其腦海之中,圍繞著天師舟行西北分行三年來的點點滴滴記憶,在數個平行幻境世界同步上演。

    每當兩個幻境世界產生關聯,幽黑帛書扉頁的【往昔構築】便會閃動一道黑芒,潛入腦海裡,將相關幻境合二為一。

    有時,一個幻境的部分影像與旁的幻境故事相連,幻境的其餘部分則與另外一個幻境有關。【往昔構築】的黑芒便會將幻境割裂,分化再合。

    便是在這般分分合合,合合分分的過程之中,一個如真如幻,演示了舟行過往三年全景影像漸漸成型,終於在識海之中聚攏成一個球狀幻境。

    何靈心面色慘白,汗流浹背,形容憔悴,淡淡微細的皺紋忽然掛於眼角,彷彿歲月流逝,消磨了些許壽元……

    這一招【往昔構築】的稀有神通是他步入通靈境所悟,每次使用需付出些許壽元為引,代價可謂極重。

    他原本未曾打算這麼早就將其動用,但先前逐一查驗舟行諸人記憶之時,竟然發現了十分詭異的情形舟行之內,有幾個人在血夜前後的部分記憶竟有被抹除或改動的跡象。

    再結合密室記錄丟失一事,顯然可以推斷:

    兇徒當夜一定到過天師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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