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文明] 不二大道 作者:文刀手予(已完成)

 
Babcorn 2017-10-25 18:27:4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3 218046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5:11
三百三十九章 破鏡欲重圓 我有兩俱身

    「時辰到!」常元宗的修士監察修士高聲喊道,「抽籤儀式開始!」

    降世營各小隊早就按門派順序站好了位置,依次上前抽籤。

    唐仙代表碾冰院小隊抽籤,便很早站在了抽籤的隊伍裡。

    她忽然有些緊張,手在發抖。

    之前就在發抖。

    但那會兒是興奮的,現在卻是緊張的。

    這次大比一共分了二百五十六個小組,每個小組會安排一隻種子隊伍。

    這些種子隊伍大都是上屆大比排名靠前的隊伍,或者是這幾年在戰鬥和值守中表現十分出色的隊伍。

    這樣安排可以避免一些優秀的小隊提早相遇,同時避免一些較弱的隊伍因為走了狗屎運而不斷晉級。

    大比的兩本指南里對種子隊伍做過預測,基本與宗盟最後給出的名單是相符的。

    按理說碾冰院小隊這幾年值守表現也還可觀,是有機會蹭到種子隊伍尾巴的。

    而兩本指南中,【墩荒大比指南】裡也把碾冰院小隊作為靠後的種子隊備選。

    【月來敦煌論】則做了簡要分析,認為碾冰院小隊想被選為種子隊有兩個弱項,第一,上屆大比成績極差,影響這次的排位;第二,碾冰院小隊算是很明顯的個人隊伍,主戰力魏不二十分容易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所以不擅長同等數量的團隊作戰,以此為由將碾冰小隊排除在種子名單外。

    事實上,【月來敦煌論】的猜測是準確的。碾冰院小隊非但沒有列入種子隊伍,在普通小隊中排名也比較靠後。

    除了種子隊伍,其他的小隊都將以抽籤的形式確定自己所在的小組。

    每個小組只有一個晉級名額。

    姑娘們仔細研究了兩家閒書社的大比指南,一致覺得只要不抽到前一百名的種子隊伍,碾冰院小隊就很有希望打入淘汰賽。

    如果抽到前七十名,希望降一半。

    抽到前五十名,就可以提前放棄掙紮了。

    「我的運氣不會這麼差罷?」

    唐仙心裡直打鼓。

    看著身前身後的長龍,有點後悔跟魏不二搶這抽籤的權力了。

    「我真是閒出了毛病!他抽了壞籤是他的過錯。要是我抽錯了,又要怪在我的頭上。我唐仙怎麼能做個背鍋的?」

    想到這裡,又忍不住要打自己的手心,「呸呸呸!這麼一想,莫不是在詛咒自己抽個爛簽麼?呸呸呸!我的臭嘴!」

    她倒不是個瞻前顧後的性子。

    只是對這次大比看得太重了。

    真的是太想看看其他雲隱宗幾個分院的男修們大吃一驚的樣子,順便把拖後腿的名聲擺脫了。

    這會兒,她又有點想和魏不二再換一換。

    或者,乾脆說自己心情不好,不想抽籤了。

    可惜她又是個死要面子的人,既然上來了,就絕不會下去。

    若不是如此,當初沈賢提出分手的時候,她也不會咬碎了牙往肚裡咽,一聲不吭地答應了。

    表現在這會兒,她當然不會有半點退縮,心想抽到什麼算什麼吧。

    抽好了算自己的,抽不好就往魏不二頭上賴,反正自己是替他抽的簽。

    這麼一想,她脖子一昂,心情又要輕舞飛揚起來。

    灑脫地望前望後,心想降世營各小隊的隊長快要到齊了,難得有這機會,看看這些通靈境的隊長們有沒有長得好看一點的。

    一回頭,首先看見身後的人,不由地吃了一驚。

    「沈賢?」她心裡默念出對方的名字。

    在這個世界上,最憎厭的人就站在自己的身後。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的時間。

    她的情緒瞬間掉落在地溝裡。

    「唐仙,」沈賢眼巴巴瞧著唐仙,和聲說道,「好久不見啊。」語氣一如往昔。

    其實,自沈賢過來半年多,兩個人在雲隱宗的院子裡遠遠見過幾回。

    但唐仙看都不看他一眼,所以這個「好久不見」還算成立。

    唐仙聽了沈賢的話,心裡一聲冷哼,想裝作沒看見地轉過頭。

    但又想這樣顯得自己多沒氣度。說不定還要讓對方誤會自己餘情未了,因愛生恨呢。

    畢竟,當初是沈賢提出的分手。

    於是,她一臉無所謂地看了沈賢一眼。

    點了點頭,當作是打了個招呼。

    接著,視線又掠過沈賢,很自然地往後看去。

    沈賢後面是雲隱宗其他幾個分院小隊的隊長,再往後則是旁宗的修士,連成個長龍。

    唐仙的漂亮臉蛋在降世營是出了名的。

    後面的修士原本忐忑不安等著抽籤,一看唐仙轉過頭,齊刷刷地瞧了過來。就像幾十根麻繩同時向她甩過來。

    「看什麼看?」

    唐仙怒道,眼睛猛地一瞪。

    她才不管什麼通靈境、開門境上下有別,把看過來的目光通通瞪回去。

    再一看,沈賢還瞧著自己。

    剛想說你也別看了。

    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

    沈賢笑道:「你怎麼還是這副臭脾氣。」

    「娘生的,」唐仙方才還壓著火,這一下徹底著了,冷笑道:「你管得著麼。」

    說罷轉過身去。

    她討厭沈賢用過去的語氣和自己說話。

    沈賢看著她這副模樣,倒著實有些久違的感覺。

    他想和過去一樣,用手捏捏她的臉蛋,說一句「好好說話。」

    但到底忍住了,和聲笑道:「你啊你……」

    他原本站得離唐仙挺遠,是自己三挪兩挪,主動湊了過來。

    事實上,來了西北之後,他就開始後悔了。

    分手是他主動提的,但那是師命難違,大道之需,絕不是他心中所願。

    當時的情況是,在和唐仙確立感情之後,他的修行很快就陷入瓶頸。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他也摸不清自己的問題出在哪裡。

    但師尊很堅定地認為是唐仙耽誤了沈賢。

    非常明顯地暗示沈賢盡快擺脫這段關係。好幾次,就要明著點出來了。

    沈賢畢竟不是南秋賜。

    沒有像南秋賜一樣寧肯背叛師門,也要與愛人待在一起的堅定信念。

    再加上他有時也在懷疑究竟是不是唐仙阻礙了自己。

    在幾次徹夜未眠的掙扎過後,他終究還是和唐仙分了。

    但後來的結果是,他至今還陷在修行的瓶頸之中,沒有半點走出來的跡象。

    「這多可笑啊。」

    他望著唐仙的背影,心中一陣苦笑。

    最近一段時間,他正在琢磨怎麼能與唐仙回覆到友善和諧相處的關係。

    想來想去,【墩荒大比】正是一個絕好的機會。其實,兩個人的相識就是因為沈賢在雲隱宗宗內大比上的耀眼表現。

    如果【墩荒大比】他也能……

    想到這裡,沈賢又想起自己和唐仙在宗內大比上初次相見的情形,心裡一下子熱絡起來。

    他忽然很想和唐仙說一句話。

    憋了很久,醞釀了很久。

    心裡想的十分專注,想的時候心臟也在不停地狂跳。

    以至於隊伍不停的往前走,唐仙往前走,他自己往前走,他都沒有發現。

    等到他終於鼓起勇氣,想說出口的時候。

    猛地一抬頭,才發現唐仙已經到了抽籤箱的前面。

    一臉緊張的神色,伸手往抽籤的箱子裡撈探著。

    他剛剛醞釀好的勇氣瞬間又散了去……

    唐仙則完全沒有想到就這麼一會兒功夫,沈賢就能亂七八糟想了這麼一堆。

    她眼下的注意力,全在眼前這大紅箱子裡面。

    她把手伸進箱子裡面,才發現自己只能摸到靠上面一層。

    心想那些種子隊伍都是提前放進去的,順序打亂了不好找規律。

    但凡事都是苦中取樂,難中求好。最容易拿到的簽多半都是壞籤。

    於是一踮腳尖,把胳膊伸得老長,往最裡面找。

    她這麼一墊腳,整個人都趴在了抽籤箱上,形樣美麗又飽滿的臀部顯露無疑,叫沈賢看得心裡一陣悸動。

    而唐仙,花了很長時間,選來選去,才從箱子深處探到一個滿意的符籙。

    捏在手心,匆匆拿出來。

    緩緩鬆開手掌一看,符籙上面寫著一個【貳】。

    意思就是二號種子。

    她登時有些發蒙,趕忙抬頭去看公告欄上的公示。

    找到第二行,上面顯示,二號種子正是降世營華山劍宗藏劍一的小隊。

    她兩眼一黑,已經想罵娘了。

    ……

    【燭谷】洞府內,不二沉識內海,仔細觀察【燭二】右手掌上的空間密紋。

    這道密紋他一邊學習,一邊繪製,經過半年的時間,密紋總算繪製成功。

    而在此過程中,他對這道密紋也算是瞭若指掌,密紋中每一道紋路和變化發揮什麼作用也一清二楚。

    一開始繪製密紋的時候,因為繪製順序的緣故,他一度要陷入困境。

    好在受到蚩心的啟發,摸到了震盪與空間法則的微渺聯繫。

    所以,後來便用【圓明劍訣】引發共振的法門來探視密紋走向,果然逐個尋到了應有的順序。

    辦法找到,繼而整個密紋的繪製也只是時間關係了。

    他內查識海,可見黑白捲軸上又多了幾行小字,頂上面寫著一個【震裂】二字。

    想來就是密紋繪製成功之後,新得神通的名字。

    將神識投入捲軸,領悟新得神通的情況,卻是越看越喜。

    興奮之下,他試著與【燭二】溝通,對方卻仍無絲毫反應。

    便猜是因為這次密紋的繪製並沒有帶來空間大道上突破性領悟,【燭二】感應不到新的變化,所以無法反饋自己。

    也說明自己在空間一道的探索到底還是任重而道遠。

    他倒是沒有怎麼失落。

    因為新得的神通著實有些「可怕」。

    他迫不及待想試驗一下【震裂】的威能了。

    趁著楚月在降世營觀看抽籤儀式,他飛快出了蛇洞,到了蛇谷的叢林中。

    蛇洞洞口附近早就被楚月改成花園、田莊、農場,還在一棵大樹上建了一座木屋。

    日光照進谷中,這是一派悠閒寧靜怡人的景緻。

    這風景他早就看慣了,已經不覺稀奇。

    但近處的莊園、花園他是萬萬不敢損壞絲毫的,以免楚月勃然大怒。

    說起來,他最近竟然多少有點害怕楚月。

    這真是一件稀奇事。

    起源是不久前有一次,不二對樹中老伯所教口訣有了些許新的領悟,主要是從「雲動水奔流,落鶴尋歸路」這一句裡悟到了什麼。

    為了試驗領悟的效果,便在洞口附近,找了一處林子,試驗紅藍二色利刃新得的威力。

    試驗的結果,當然是把整片林地毀於一旦。

    然後,很快就看見楚月大發雷霆、滿臉殺氣的一幕。

    現在想想那幅情景,他還是有些心有餘悸。

    想到這裡,他連連搖頭,鑽入林中,一趟遁得遠遠的。

    待出了楚月「保護林」的範圍,才沉入識海,內探黑白帛書,催動【震裂】神通。

    大把地法力注入黑白帛書內,便覺見帛書開始異樣的震動。

    緊跟著,他不由自主揮出一掌,掌心微微一震,一道難以察覺空間扭曲飛速閃過。

    便只見好好的青天白日,大片林木毫無徵兆地倒下,仿若一柄無形無色的巨型利刃從林間急速掠過。

    「厲害了……」他輕輕喃道。

    縱然是眼前這幅駭人場面的製造者,他也免不了滿臉驚訝。

    接著,便不由地感慨這半年來的突飛猛進。

    不僅是這道空間密紋,連畢蜚身上的【易經】密紋繪製,這段時間也有很大的進展。

    其實,如果按照過去的樣子。

    即使他吸納靈氣的速度提高很多,也不至於如此之快。

    ……

    要感謝的,是蚩心帶來的變化。

    蚩心這個名字,是他後來得知的。

    而變化始於半年前在翠湖山的意外。

    意外發生的時候,他也是一片糊塗。

    只知道強大的敵人追來了,自己命在旦夕,在急智之下,借助了自己早就在翠湖山佈置的空間陣法中轉點,才逃過一劫。

    當時,濛濛沌沌的,全憑本能行事。

    但清醒過來,才想起方才發生的事情有多麼超乎常理。

    而之後發生的事情,就更加不可思議了。

    怎麼說呢。

    如果讓他講故事,他到現在都沒有想好,如何才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又一絲不漏的把整件事情道出來。

    一開始,他發現自己的神魂離了自己的軀殼,到了別人身上。

    這已經是一件很稀罕的事了。

    過去,他只聽說過有人奪舍時,也許會發生這樣的變故。

    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情形,又絕不是奪舍可以形容的。

    用旁人的目光注視自己,用旁人的手觸摸自己,用旁人的念頭揣測自己。

    這固然是一件奇妙絕倫的事情。

    但他更想讓神魂盡快回到自己的身上。

    蚩心的身體,令他太沒有安全感了。

    「怎麼回去?」他問蚩心。

    「我怎麼知道。」蚩心回道。

    他當然知道蚩心靠不住,於是自力更生,開始嘗試各種可能讓自己回去的辦法。

    比如,將識海中的神識通通馭出去。又或者,自己想方設法震盪神魂。

    許多辦法都用過了,卻沒能起到半點作用。

    直到有一天,他照例晃動神魂的時候。

    在某一瞬間,似乎撞上了什麼。又或者擠壓到了什麼。

    忽然眼前一黑,緊跟著,有一些不屬於自己的記憶畫面湧入自己的腦海中。

    這些畫面千奇百怪,大多都是他想都無法想到的光怪陸離。有的清晰深刻,有的模糊朦朧。

    他甚至看見了在傀蜮谷中,那七個空間門洞的畫面。

    雖然只是一晃而過。這大大吊起了他的胃口,但因為畫面太過短暫,一時間也瞧不出什麼。

    後來,時間推移,他才漸漸明白過來。

    這些畫面,多半是來自那白芒的記憶。

    他忽然想到什麼,回過頭來仔細尋找,果然在記憶中尋到了一種神魂秘術。

    這簡直是聞所未聞的神奇法術。

    不僅幫助他安全回到了自己的肉軀。

    還讓他做到了一件他自以為世間絕沒有旁人可以做到的事情——他竟然真真切切地變成了兩個。

    是的,兩個魏不二。

    多麼不可思議。

    方才在降世營廣場上發生的事情,並不是魏不二整個人在轉瞬間來到了燭谷。

    而是在燭谷裡和降世營廣場上,真實存在了兩個「他」。

    一個「他」在應付西北軍營的瑣事。

    另一個「他」躲在燭谷安心修習。

    兩邊的魏不二各自忙碌的時候,在降世營廣場上的魏不二在神魂裡發出一個訊息。

    燭谷裡的魏不二感應到了訊息。

    而後,再通過這種神魂秘術,實現了兩個魏不二之間的一次【記憶同步】!

    像這樣,有兩個身軀,都是自己。可以分別行動,分別思考,分別決策,然後隨時又可以合併記憶……

    這樣詭異的情形,宏然修士界應該別無分號了。

    然而,更加難以置信的事情,還會不斷地到來。

    就像堤壩潰開了一個口子,洪水就會源源不斷地湧進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31 10:36
第三百四十章 嶄新的魏不二與奇怪的魏不二

      唐仙手裡拿著抽到的符籙,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下來的。

        沈賢好像跟她說了幾句話,她也沒有聽清楚。

        只是第一次覺得沈賢竟然能夠這麼煩人。以前真是想都沒有過。

        又一度懷疑這幾乎逆天的倒霉運氣,是不是就是因為沈賢站在自己身後。

        一個小組只有一個出線名額,跟藏劍一分在一個組,也就意味著碾冰院小隊已經告別淘汰賽了。

        雖然從上屆大比開始,唐仙就一直是藏劍一的鐵桿支持者。

        但真要和對方同組競技,實在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倒霉到這個份兒上,她也懶得搭理沈賢。

        滿臉晦氣又忐忑不安地回到了碾冰院小隊中間。

        姑娘們看見她的臉色,已經猜到可能是不太好的結果。

        但等到唐仙把掌心攤開來,看到那醒目刺眼的2,才知道情況到底有多差。

        每個人的心頭都往下沉,臉色一瞬間都不大好看。

        「怎麼抽的這麼差?」

        張眉原是最看重大比的,對唐仙的臭手氣也是服氣了,「這還怎麼比?」

        唐仙自己覺得自己都快沒臉回來了,原先想好的把罪過都推在魏不二身上的念頭,也瞬間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我對不起大家。」

        說著,眼眶紅撲撲的,似乎都要掉下眼淚了。

        幾個姑娘看見她可憐巴巴地樣子,這才回過神。

        劉明湘趕忙上去勸慰:「說不準,這也是命中注定來著,換誰抽也一樣。」

        楚月一直對大比不怎麼上心,笑道:「沒事,這不是挺好的,不用瞎折騰了。」

        幾個人好生勸了一頓,也是白勸,唐仙還是轉不過彎兒來。

        想著大家盼了多久的大比,就毀在自己的臭手上,真是後悔的要命。

        聽幾個姑娘勸了半晌,才忽然現沒聽見隊長的聲音。

        一抬頭,看見這貨正看著自己沒心沒肺地怪笑呢。

        唐仙這就不樂意了,心想我這麼苦惱,還不是替你背鍋了。可自己犯了錯,也沒法兒說什麼。

        只好惱著一張臉,問不二,「我拖累了隊伍,請隊長責罰。」

        她當然知道魏不二不會責罰自己。只是對他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的樣子十分不爽,非要讓他說點什麼才好。

        在唐仙的記憶裡,魏不二原先好像也沒有這麼討厭來著。

        也就是這半年的光景,總覺得他漸漸開始沒個正經樣了。

        「我在想,」魏不二笑道:「你是不是故意抽到藏劍一啊,說起來也難得一次近距離接觸的機會……」

        「你……」唐仙眼看就要暴走了。

        「走吧,」不二卻揮了揮袖子,招呼眾人離開,「還等什麼?」

        「去哪兒?」眾姑娘問道。

        「訓練啊,」他笑了笑,「好歹也可以爭個第二。」

        雖然抽了下下籤,但他的神情看起來,卻根本沒有半點失落。

        更沒有半點想責怪誰的意思,彷彿抽好抽壞跟他沒關係,或者這本來就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姑娘們微微楞了一下,他卻已經走出幾丈遠。

        「怎麼跟沒事人一樣?真是叫人煩。」唐仙這樣嘀咕著,但心裡卻似乎受了他的影響,把沉重擔子卸了不少。

        跟著眾人,一併向隊長行去。

        魏不二眼見眾姑娘不再談論方才的話題,便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

        回去的路上再不提此事,安然行了一路。唐仙因為他「無所謂的態度」漸漸好受許多。而其餘幾位姑娘,自然也不會多嘴了。

        其實,對於不二而言。

        對與這次大比還是相當重視的。

        這半年來,他每隔一段時間,就要使用一次禍至心靈,已經6續看到了許許多多的災禍情景。

        尤其是在人魔兩族大戰中,有避不開的大劫,有碾冰院小隊全局覆滅的畫面,他需要大筆【軍功】去購置幾樣陣法,來做應對。

        大比本身,竟還存在難以預料的風險。

        而就在不久之後,還有一場災劫等著自己。

        更可怕的是,隨著與蚩心記憶的融合,他心中一直以來在迴避,在牴觸,在不肯相信,在有意向別處引導的一件事,漸漸露出了猙獰的面目。

        好在經歷了這麼生生死死、災災難難,他已經有了蝨子多不愁、債多了不癢的覺悟,有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智慧,有了大難臨頭、鎮定自若的態度。

        除此之外,他能夠在危險和繁雜的處境中,保持現在這樣舉重若輕或者說輕描淡寫的態度,與蚩心是大有干係的。

        眼下這具身體,原本是屬於蚩心的。

        神魂是則以不二自己為主導。

        但性格和心性上,卻又受到了蚩心的一些影響。他後來漸漸知道,蚩心應該算是一個玩世不恭、嬉笑人間又有些情懷執念的角族人。

        自兩個人的靈魂和神魂開始緩慢相融開始後,他就會時不時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些惡作劇的念頭,又或者經常會下意識說一句不無惡意的調侃。

        好在他自己的意識到底牢牢控制著局面,這樣「出格」的言行也只能偶爾出現,然後很快被遏制下去。

        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和對蚩心過往經歷的逐步瞭解,還有對自家意志的強烈自信,最近兩三個月來,不二漸漸開始有所節制地放任蚩心的一些天性去主導一段時間和某件事務,將蚩心跳脫的思維和灑脫的性格體現在自己的言行中。

        這樣做有兩個好處,第一,他可以用另外一種思維方式去分析情況、解決問題。

        第二,有一種整個世界全然改變的感覺,人的心情也變得不再沉重乏悶,心態改頭換面,應對世間的艱險,也更加遊刃有餘。

        唐仙顯然由此受益了。

        在融合適應的過程中,不二也漸漸知道蚩心本體就是【心魘族】角魔。

        這一族角魔,在角族中也大大有名。雖然數量稀少,但卻擁有許多玄妙神通。其中一樣,便是可以隨意幻化自己的身軀。

        偽造成旁人,旁的種族,甚至旁的生靈。

        只要對偽造對象足夠瞭解,【心魘族】角魔就可以從內到外幻化成對方的模樣,甚至連對方的血脈、神通、功法都可以在某種程度上進行模仿。

        這便怪不得角族人會選擇蚩心來西北做內奸了。

        如此一來,將蚩心本體幻化成自己的模樣,處理繁雜事務,參研功法,而自己的本體留在【燭谷】內專心提升修為,就是一個大膽、離奇又絕妙無比的主意了。

        離開降世營廣場之後,不二果然帶著姑娘們去了蠻荒較深處。

        像這樣的訓練,半年來已經不知進行了多少回。眾人早就輕車熟路。

        但此刻又面臨著全然不同的情形。

        今日往前,姑娘們都滿懷希望,幹勁兒十足。

        而今日抽籤過後,大家想的是,無論如何努力,結果都是注定的,那還有什麼可掙扎的。

        一個個心不在焉,失誤頻出。

        恰好這次訓練的對手,是一隻相當於通靈境修為的紅斑影豹,攻擊和挪動的度奇怪。

        就不免險象環生。

        不二自然看得清眼前的情形,也看得清姑娘們的狀態。

        他沒打算作什麼振奮人心的講演,說什麼提振士氣的話。

        甚至,故意留手,眼睜睜地看著唐仙、張眉和劉明湘陷入險境。

        等她們離死亡只剩一步,微毫之差的時候才出手。

        姑娘們嚇得臉色慘白,他卻站在異獸的屍體上,沒心沒肺地微微笑著。

        訓練結束後,幾人又回了雲隱宗院子裡。

        因為大比的事,院子裡有些熱鬧,不少弟子團在一起,討論關於大比啊、抽籤啊、各支小隊大比前景啊之類的事情。

        碾冰院小隊被分到死亡之組的消息自然早就傳了開來。

        有不少師兄弟上來寬慰,當然也有上來故意起鬨的。

        若是以往,唐仙早就炸鍋了。

        但今天實在沒心情搭理他們,更何況她還在惦唸著自己的罪過,只對圍觀的男修們高喝了一聲「滾!」

        就有氣無力地跟著眾人回了院中院。

        不二回了自己的屋子不久,兀自在琢磨一些事情,大抵便是如何應對將要到來的一些危機。

        楚月卻忽然從牆上的陣法中鑽了出來。

        「你怎麼不去燭谷?」

        她看了看不二,開口問道。

        不二抬頭,「想事情。」

        楚月點了點頭,原打算直接從另一側牆壁的陣法中穿到燭谷,忽然想起什麼,又停下了腳步。

        「你今天這樣做到底是為什麼?」

        「你指的是?」

        「訓練的時候,你故意讓大家陷入危險。」楚月頓了頓,回頭看碾冰院的方向,「唐仙差一點就要……」

        原來如此。不二明白過來,笑了笑,「這樣的體驗應該是絕無僅有的吧。」

        楚月皺了皺眉頭,「如果老是這樣,早就該玩兒完了。」

        不二見楚月有點興師問罪的意思,也不在吊兒郎當了,起身在屋子裡踱步:「我想,離死亡最近的時候,往往是人最能領悟的時候。」

        「每個人都會遇到挫折,怎麼從挫折中站起來,才是頂要緊的事情。」說到這裡,他臉上還是在微微笑著:「不過是抽了一次壞籤,結果大家都跟霜打了茄子一樣。我看是因為我來了西北之後,碾冰院的日子太順了。您們都忘了怎麼面對不順。我這樣做,自然是想給大夥當頭敲敲醒棍。」

        他有意讓姑娘們在生與死的瞬間去體驗、去領悟。他自己就是這樣成長起來的。

        經過了幾年的相處,他到底還是對碾冰院的姑娘們生出了一些類似念舊、呵護、守護的情懷。

        這是他過去很少產生的情感。

        因為西北的險惡和處境的艱難,他被依靠,被需要,被尊敬,被仰視,又被期待著。

        實現了某種程度的自豪和滿足感。

        此外,在他親手調教下,姑娘們一天天成長,進步,成熟,不僅僅是修為和戰力的進步,還有如何在險境中生存的能力,擊敗困難的能力,等等。

        修行本就是逆水行舟、逆流而上的事情。等她們把這種能力揚光大,形成習慣,修行的瓶頸困難也會迎刃而解了。

        在這樣日漸養成的過程中,他不禁對姑娘們的未來懷抱期待了。時常想像她們究竟會成長成什麼樣子。

        當然,除了楚月。對楚月,他是沒有半點期待感的。

        楚月這姑娘已經定型了。太冷靜,太理智,太成熟。就像秋天樹上的蘋果,紅通通、香噴噴,已經可以摘下來吃了。但也就沒有種樹、澆水、施肥,然後等著她從幼苗漲到大樹,再結出果實的期待感了。

        雖然他始終抱著期待,但要他想來,自己也總不可能永遠站在身旁護著這些姑娘。

        或者,總有自己也無法應對的困難。

        而姑娘們經歷了這樣的領悟,想來又會對生存有了新的思考,在時常面臨生死考驗的西北,乃至在世事艱險的修士界,處境也會好上許多。

        這才是他的目的。

        當然,這也是放飛蚩心思維而升起的念頭。

        帶有一點惡作劇的性質。

        以他原本的性格絕不會輕易冒這樣的風險。

        「總之,我是為了大家好的。」他最後總結道。

        楚月聽了半天,面上沒有半點波瀾,奇怪地看了看魏不二:「我覺得你最近很有奇怪。」

        「奇怪?怎麼講。」

        「說不上來,」楚月瞧著他,上下打量,「總覺得你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跟剛來西北的時候不大一樣了——邪氣。而且,你在燭谷的洞府也安了陣法,不讓我進了。」

        她忽然想到什麼,目光束成一道光,直射在不二身上,「該不是被人掉包了罷?」

        「邪氣?」不二氣得好笑,「不要胡思亂想了。」

        「成長,」他淡定地解釋道,「成長,你懂麼。世間這麼險惡,我也得成長。至於燭谷的洞府,誰讓你把我的洞府當成自己家裡似的,沒事瞎轉悠。我修行要清淨的。」

        「我不喜歡你現在這樣。」楚月哼了一聲,不再理會他。

        兀自走到空間陣法處,一頭紮了進去。

        不二被她說得愣,忽然想到,如果歲月見到現在這樣的自己,還會不會和從前一樣喜歡。

        這是個謎。

        如果是秀秀呢。

        他忽然拉開胸前的衣襟,低頭看了看胸口的蝴蝶紋身,自語道:「你呢?你覺得呢?」

        他兀自了一會兒呆,直到有人敲門,才恢復了清醒。

        「進來。」

        易萱走進門來:「你找我?」

        不二這才想起了正事,方才他的確傳音讓易萱來找自己的。

        便笑著點了點頭。

        「有什麼事?」易萱頗有些警惕地問道。

        「跟大比有關,」不二笑了笑:「我們抽了個壞籤,想出線很困難。我想了想,你那頭森林巨猿應該可以派上大用場,所以以後要對你單獨訓練了。」

        ……

        「二位前輩找我?」

        華山劍宗院外,藏劍一看著身前一男一女,身穿常元宗服飾的修士,頗有些摸不著頭腦。

        「我們是不動峰的人,」何晶晶笑道:「想請你幫個忙而已。」
Babcorn 發表於 2017-11-5 12:24
第三百四十一章 殘魂終歸宿 東南我自來

        蚩心,或者說,蚩心二號,正以虛靈體的姿態,藏在降世營雲隱宗駐院的某個屋舍內。

        這場反擊,他已經醞釀了許久。

        按照族中某位地尊的命令,他原本在很遠的地方做一件涉及深遠的大事,公主也在那裡坐陣指揮。

        但半年前開始,變故生了。

        他和本體的聯繫忽然中斷,每日的記憶同步也無法進行。

        只能隱約感覺到本體依然存在,但氣息卻駁雜起來。

        試著向本體傳遞訊息,但卻石沉大海。甚至有一日,本體忽然傳來極其微弱的一縷訊息,似乎在暗示處境危險,叫他停止聯絡。

        坐以待斃不是他的性格。於是他開始分析可能生的事情。

        在與本體最後一次同步記憶的時候,他知道本體正在謀劃從一個名叫魏不二的通靈境修士手中奪取安神魂珠。

        之後,他很快就與對方失去了聯繫。

        他仔細感察分析,本體的肉身似乎還在,魂魄也未曾消失。

        種種跡象表明,本體的魂魄多半已被旁人吞噬或者融合了。

        而罪魁禍很有可能就是魏不二。

        對於極其擅長靈魂神通的本體而言,對付一個通靈境修士居然還出了這檔子事,這讓他感到十分蹊蹺。

        他當然不打算按照本體的意思,就此斷絕聯繫。相反,還要千方百計奪回本體。

        因為只有本體的魂魄才能夢到那些關於過去的奇怪的夢。

        一旦本體魂魄消失,怪夢停止,也就意味著他始終堅持的、找回記憶的旅途徹底沒有了方向和源泉。

        如果不能知道自己的過往,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本體一直沒有為自己起一個別的名字,目的也是在此罷。

        想讓自己覺得沒有誰是本體,沒有誰是分身。

        大家同源而出,也為了同一個目標。

        所以,趁著本體魂魄還沒有徹底被吞噬,他也魂魄離體悄悄來到了西北。

        在暗中潛伏了數日,摸清了對手的情況,摸清了本體的位置和處境。

        他甚至與本體取得了一絲隱蔽的聯繫,互通有無,反覆琢磨,精心安排,布下了一場幾乎無解的死局。

        如果計畫成功,他不但能徹底奪回本體,還可以剿滅對方的神魂,並獲得第二個分身——一個天賦神通非常不錯的人族分身。雖然分身上限只有三個,但用在擁有雙鎮海獸的魏不二身上顯然是值得的。

        也許是在房間裡待了太久,他不由自主地開始胡思亂想。

        本體來西北臥底,也是那位地尊的意思。

        但於自己而言,無論去西北,還是跟著公主在東南做事,真正的目的卻是想看看能否在人族找回往昔的記憶。

        在本體的夢中,曾經出現過一位令自己魂牽夢繞的人族女子。

        兩個人一起生活了許多年,感情很好,還誕下一子。

        只是後來因為一場飛來橫禍,結束了這一段生活。夢裡面,人族女子為了救下他而犧牲了自己。

        女子犧牲的時候,先是被腰斬,又被巨力擊成了滿天血肉齏粉。後來,他想安葬,卻尋不到半點殘片。

        大概是當時的場面太血腥,太震撼。

        本體曾反反覆覆夢到過那時的情景,又數次被自己驚恐、絕望的叫聲喊醒。只可惜,夢中愛人的面龐卻被一團薄霧籠罩,無法看得清楚。

        但巧的是,來到西北之後,本體竟然在一個名叫易萱的雲隱宗女修身上感受到了夢中愛人的氣息。

        還和對方建立了某種特殊關係。甚至將自己的身份也暴露給對方。

        這讓作為分身的他十分不理解。

        這個易萱即便真的與自己曾經的愛人有某種干係,可她現在對此還一無所知。

        誰能保證易萱不會向人族告本體臥底的身份?

        把自己陷入如此險境,又是何苦。

        想到這裡,他又不由想到了本體和分身的差別。

        在施展分魂術將自己的魂魄一分為二的時候,本體有意把灑脫、冒險、玩世不恭的性格留給了自己,把冷靜、鎮定、理智的性格給了分身。

        本體給出的解釋是,分身要做的事情事關重大,不得有半點疏漏大意;而在西北做臥底,因為有幻化神通,自然十分安全,為了多打探一些情報,冒險一點是應該的。

        但其實他知道,本體之所以將這些性格分離,僅僅是因為本體對這些死板無趣的性格十分厭惡。

        這樣一來,事情就有點奇怪了。

        本體和分身雖然每日都在進行記憶同步,擁有了相同的記憶。但兩個魂魄卻在不同性格的影響下,擁有了不同的思維方式,甚至對彼此的做法有些相左的意見。

        那麼,這樣的本體和分身究竟還是不是同一個人。

        如果已經不是一個人,自己為什麼還要來到西北營救本體。

        為什麼不去擁有自己的嶄新人生。

        想到這裡,他忽然覺得魂魄似被當頭一棒擊中,恍然有些明悟的感覺。

        「吱」的一聲,緩慢又刺耳的聲音。

        房間的門開了。

        一個面容清秀的人族男修緩步走了進來,皺著眉頭,眼神飄忽,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分身認得這人便是魏不二。他曾在本體的記憶中看過魏不二的模樣。

        這個時候,他不打算再聯絡本體,因為敵人近在咫尺。

        兩人之間的聯絡再隱蔽,也有很大的可能暴露。

        當然,這不是一場沒有準備的戰役。

        該商量的早已經商量好,剩下的就是嚴格按照計畫去施行。

        他看見魏不二走進了房門。

        從對方的神情來看,並沒有現任何異樣。

        但他反倒有些緊張了,雖然是虛靈狀態,竟然也生出了心頭狂跳的感覺。

        「吱」又一聲,接著「砰」的一聲,房門關了。

        在關門的剎那,門後方一個圓形古怪、紋路複雜的陣法忽然亮起來。

        緊接著,魏不二停下腳步。

        其實,不止是停下腳步。

        他整個人靜止在原處,身上保持著行走到一半的姿勢,神情和眼神也已凝固在瞬間。

        微小局部的時間靜止。這是分身的他所具有的最實用的技能,也是他敢到西北奪回本體的最大依仗。

        當初奪取這具分身的肉軀時,也就是看中了對方控制時間的能力。

        便在此時,一團虛靈體艱難地從魏不二頭頂鑽出來。

        像一團溫溫蘊蘊的白霧。

        似乎承受了巨大的撕扯之力,白霧呈現出被明顯拖拽的形態。

        一頭掙扎到很遠處,另一頭則緊緊連載頭骨內。

        既然出現了神魂撕扯的現象,也證明對方的魂元和本體已經在一定程度上融合到一起,時間法則因此失去了對魏不二神魂的效果。

        不過,這已經足夠。

        靜止的瞬間十分短暫,他必須盡快行動。

        門後的陣法射出一道密密麻麻的光網,將魏不二頭頂的白霧整個包裹住,用力地往外拖拽。

        時間靜止也無法抵消神魂撕扯的劇痛。

        魏不二臉上漸漸出現猙獰恐懼的神情。

        見此情形,他的魂魄瞬間出動,化作鋒利單薄的切片。

        衝著魏不二的頭顱方向猛地削去。

        就在此時,卻忽然現對方的手指詭異地在指向了某處。

        順著手指的方向瞧去,才現地面上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圓形的動態畫面。

        「圓光術?」他腦子裡忽然蹦出這個點頭,在與本體暗中交流的時候,曾提起對方似乎精通這種人族道家的玄妙術法。

        畫面裡到處都是參天的古木,把日光遮得不見絲毫,古木下面卻是成片巨大灌木,應該是在蠻荒森林之中。

        另一個魏不二,帶著易萱,還有一頭森林巨猿,正在與一頭通體黑色的虎類異獸戰鬥。

        戰場中央,森林巨猿與黑虎揪扯在了一處,驚人的法力波動在肆意揮散,落葉殘枝像雨點般灑落。

        有一株巨木忽然倒在了地面之上,濺起了大片的灰塵霧霾。

        黑虎與巨猿在一片混沌中撞擊,撕扯,灰塵被衝擊波極捲動,就好像森林中颳起了混亂的沙塵暴。

        而在戰場之外,風暴外面,一道紅藍色的利刃忽然懸在易萱頭頂。

        利刃尖銳的刃口已經微微傾斜下來,直指易萱脖頸的方向。

        殺氣暴漲。

        易萱也察覺到了。

        忽然緊張地抬起頭,滿臉驚恐地往上瞧去,一道紅藍二色利刃夾帶著狠厲的殺氣斬向了她。

        只差毫釐。

        ……

        分身的蚩心只稍稍停了一瞬。

        旋即又冷靜下來。

        義無反顧衝著魏不二的腦袋撞去,鋒利的刃口已經沾上了對方神魂。

        這根本是不需要猶豫的選擇。

        切割的劇痛顯然比撕扯更加劇烈,魏不二的表情已經扭曲到極致。

        「成了!」他心中喜極,正要乘勝追擊。

        但下一瞬,對方的神魂卻猛地收了回去。彷彿神魂間的撕扯之力戛然而止。

        「糟糕!」

        他連忙停了下來。

        正在錯愕間,忽然收到了本體終止行動的訊號。

        稍稍愣了以下,又立時明白了什麼。

        「混蛋!」他心中怒吼一聲,「早知道如此,我絕不會過來!」

        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時間靜止馬上結束,再不撤離就要永遠留在這裡。

        他閃電一般地往門外鑽去。

        剛出了門,卻立時吃了一驚。

        「中計了!」

        竟是現門口懸空浮著一柄散著紅芒的簪子。

        在他現身的瞬間,簪子便射出一道圓形光柱將他罩在其中。

        「不!」他心裡怒喊一聲,帶著不甘和憤怒的情緒。

        但緊跟著,所有的思緒飄散了。

        魂魄也徹底消失在圓形光柱內。

        ……

        屋內。

        魏不二解除了靜止的狀態。

        他晃了晃僵硬的脖子,轉身,正要出門看看。

        忽然聽到了蚩心孱弱又嘲諷的笑聲:

        「這麼說來,你早就知道了?」

        不二卻不回答他,滿臉肅色往門外走去,眼睛瞧向浮在門外的簪子上。

        又順著簪子出的光柱往下看,光柱內已是空空如也。

        「別這麼緊張,」蚩心嘿嘿笑了一聲,雖然聲音很虛弱,但求知慾卻很強,「我只是想知道,你如何探查到我隱瞞的記憶,如何知道我和分身暗中聯絡的事情,又是怎麼瞞著我把易萱騙到別處,偷偷佈置了這次陷阱。」

        「沒必要知道了。」魏不二面無表情地說道。他臉上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這樣的神情。

        「有意思,」蚩心注意到了他的變化,「你這半年來,故意釋放我的性格,說一些吊兒郎當的話,做一些不靠譜的事,只是用來麻痺我的警惕?」

        不二伸手收回了簪子,李雲憬的賞賜總算派上了大用處。

        蚩心這一句問話,倒是引起了他回答的興致,「倒也不全是,用你的思維方式去思考,總會有些意外收穫。」

        他頓了下,仔細思考後,又道:「我想,以後偶爾運用這種思維方式也不錯。」

        「和你融合之後,我也瞭解了你過去的一些記憶,」蚩心嘿笑一聲,語氣內忽然飽含嘲諷,「淪落到使用這種下作的手段,我真是為你感到悲哀。」

        收回簪子之後,不二就返回了屋內。

        蚩心的最後一句話,叫他的神情稍稍有所觸動。

        但事關生死存亡,他的抉擇其實沒有絲毫猶疑的。這也是他在大風大浪中活到現在的不二法門。

        少許,又回道:「我只會為死人悲哀。」

        今日的險境早就在禍至心靈幻境中有所徵兆。

        瞞著蚩心佈置陷阱也是很早就著手的計畫,只不過兩個人現在神魂融合在一起,要瞞天過海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不免暗自慶幸蚩心選擇了退縮。

        否則,到了危急時刻。

        他真不知自己是否能對易萱狠下殺手。

        他一邊想著,一邊開始催動神魂秘術。

        識海開始漸漸熱、沸騰,隱藏在神魂深處的絲狀白芒被逼迫出來,又一點點融化掉。

        想來這也是痛到極點的事情,蚩心虛弱又飄渺的慘叫聲在神魂深處飄盪開來。

        事實上,不二不久之前已然具備了將蚩心從自己神魂中抹除的能力。

        一直隱忍到今日,目的也就是將對方的分身引誘過來。

        「你先別急著抹除我,」蚩心忽然掙紮著開口道,他的聲音只剩極其殘弱的一縷,似乎在提示魏不二他已經毫無危險,「有一個關於你身世的秘密,想不想知道?」

        「想。」不二答道。

        下一刻,他卻將秘術催動到極致。

        蚩心覺得自己的靈體像火山口的岩石被滾燙熔漿極快地化掉。

        最後時刻,腦袋裡嗡的一下。

        浮現出不知多少萬年前,愛人變成血肉齏粉的畫面。

        知道此時,才終於看清了愛人的面龐。

        總算還清了。他最後一個念頭想到。

        ……

        蠻荒森林中。

        紅藍二色利刃擦著易萱的頭頂而過,冰冷的寒氣蝕體,叫她渾身抖,肌肉緊繃。

        受了這樣的驚嚇,她不免滿臉怒氣的瞧向魏不二。

        「幹什麼!」

        「多留意場外的情況,」魏不二直視她的雙目,鎮定回道,「危險隨時有可能到來。」

        就在此時,黑色巨虎忽然倒在地上。

        肉軀被詭異地被分成了前後兩截。

        森林巨猿大吼一聲,很快撲了上去,兩隻手各舉起半截屍體,在空中瘋狂地舞動,噴湧的鮮血從屍體截面撒出來,把戰場上的灰塵染得通紅。

        易萱怔怔看著巨猿手中的屍體。

        心裡忽然傳來一陣猛烈的悸動。

        彷彿胸口被巨錘猛地砸中。

        她猛地抬起頭,往降世營方向瞧去.

        卻只能看見茫茫無盡的巨大林木。

        不知為什麼,淚水從眼眶裡滑落下來。

        ……

        雲隱宗自家屋內,不二徹底消融了蚩心的殘魂,終於感察到在遙遠的東南方,蚩心第二俱分身所在的位置。

        他旋即催動秘術,複雜的異族咒語在腦中徘徊,一縷分魂經過劇烈的撕痛,徹底與主體分離,旋即像在瞬間穿越了千萬里長路,到達遙遠的東南方。

        在睜眼時,他看著眼前的情形,不禁愕然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1-10 09:25
第三百四十二章 鎮魂塔前奏之眾生有執念

    (一)

    不二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到在地上。

    腦海裡有分散而凌亂的畫面閃過,好像是一個角族女子跪在地上,在向自己祈求著什麼。

    畫面旋即又消失了……

    「怎麼回事?」他隨口嘟囔了一聲。

    地上冰涼一片,飄上來的寒氣逼人,叫他渾身猛地哆嗦了下。

    從地上爬了起來,發現自己正呆在一間四面石壁的密室中。

    方要邁步在室內走一走,腳下卻打了一個絆子。

    低頭一看,下半身竟然穿著一襲墨綠色的裙子。

    腦子裡又出現了自己在某家綢緞莊中挑選衣飾的畫面。

    「該不會……」

    他當然吃了一驚。

    心裡頭有個不妙的想法。

    下意識舉起雙手,伸開,展在眼前。

    這雙手非常白皙,細膩,修長,漂亮。

    伸手摸自己的臉,果然很光滑。

    再瞧胸口。

    兩團綿延起伏的軟肉!

    真是扎眼極了!

    就在看到軟肉的瞬間,神魂降臨帶來的短暫的昏沉感蕩然無存。

    他不停地轉動脖子,前前後後,上上下下,打量自己的穿著和體態。

    輕紗,薄絲,緞鞋。

    翹臀,纖腰,細腿。

    端的是秀氣極了。

    他心裡頭立時有一千萬隻馬鹿狂奔而過。

    不知道用何等詞彙,才能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當下笨拙地提起裙子,在密室中到處找尋。

    但密室裡面空空蕩蕩,哪裡能找到他想要的東西。

    走動的時候,竟然察覺到胸前兩團軟肉在來回不停地抖動。

    想伸手去摸固定。

    伸到一半,才覺得太過罪惡,又倏地停下來。

    伸手之時,袖子一甩,手腕微微一沉,知道里面藏了東西。

    探手去拿,果然是一面鏡子買鏡子的畫面一閃而過。

    拿起鏡子照自己臉的時候,他稍稍猶豫了一下。

    少許,到底還是把鏡面對準了自己。

    「籲……」

    雖然早就做好了心裡準備,他還是大大吃了一驚。

    鏡子裡呈現的自己的面孔,竟然是一張十分美貌的女人的臉。

    而這張臉,他方才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的畫面裡看到過正是向自己可憐兮兮哀求的女人。

    現在,這張面孔更加清晰了。

    縱是他用挑剔、厭惡和尷尬的心態去看,也不得不承認這張臉美得動人心魄

    膚色勝雪,兩頰卻泛著滾滾不斷的紅暈,許是在地上躺久了,被涼氣引起來的。額頭飽滿,像平川闊野。眼睛是一泓清水,水中還泛著波光粼。鼻子鋌而翹,嘴唇飽滿而線條優美。

    眉毛是這張面孔上最美的部分,靠近眉心的一側略粗而濃,然後往兩側行走時漸漸緩緩的變窄,到最後只剩下一個斜向下延伸而去的柔和的尖頭這是純屬自然長成的美貌,不帶有半點修飾。

    頭頂有一個黃色一紋的錐角卻半點都不影響畫面的美感。

    他呆看了半晌,才意識到自己發了痴,一時間有些尷尬。

    趕忙把鏡面一翻,又將鏡子收回袖口內。

    稍稍捋了捋思緒,兀自推測起來。

    他很早就根據蛛絲馬跡猜到蚩心也有一個分身,藏在宏然宗盟域內某處。

    只是為了不打草驚蛇,一直隱忍著沒有強行吞噬對方的記憶。

    所以,對這具分身並沒有什麼瞭解。

    將蚩心的殘魂吞噬後,他曾試著在其中找尋關於分身的記憶。

    結果旁的沒有,只尋到返回分身的法門和位置。

    卻沒有想到,這分身竟然是個女兒身。

    「這個蚩心,」他忍不住苦笑一聲,「到底有什麼變態的惡趣味啊。」

    便在此時,剛醒來時奇怪的畫面再次降臨了。

    女人,就是自己方才在鏡子裡看到的面孔,依舊跪在地上對著自己苦苦哀求。

    這次,他聽見了女人用角族語所說的話:「求求你,救救我妹妹吧。求求你。」

    他想了想。

    畫面以某人的視角來展現。

    應該是蚩心曾經看到過的情景。也就是說,關於這具分身的記憶正在一點一點在自己的腦海中冒出來。

    他聯繫後來發生的種種,自行腦補了關於這女人的事情和前因後果。

    一個面臨艱難處境的角族女子向蚩心求救,但最終的結果是羊入虎口蚩心看中了女人的血脈神通,佔據了她的身軀。

    「幹掉這樣十惡不赦的傢伙,還真是一件痛快人心的事情……」

    他在密室裡狠狠吐槽蚩心,將對方罵了個體無完膚。

    又開始琢磨下一步的打算。

    通過禍至心靈中看到的場景,以及與蚩心博弈的過程,他隱約推測出這具分身的血脈神通應當與時間法則有關。

    恰好【燭二】似乎精通時間和空間兩種法則。

    所以,他才動了降臨這具分身的念頭,想看看對方的血脈神通對自己喚醒【燭二】有沒有幫助。

    但是,將自己的分魂安放於一個女人身上,難免叫他感覺十分不舒服。

    總覺得時時刻刻彷彿都要發生什麼罪惡的事情。

    恨不得立時就返回自己原本的身體內。

    就在他有些糾結的時候,密室的門忽然咚咚響了起來。

    他心頭一跳,剛要開口。

    門卻被打開了。

    開門的是一個方臉、面容嚴肅的中年男子。

    男子頭上沒有角,但不二看到對方的一瞬間,就想起了對方的名字賽罕。腦海中則浮現了往昔與賽罕相處的一些畫面。當然,還有他頭頂長角的模樣。

    「時辰已到,該行動了。」

    賽罕開門之後,頭也不抬就這樣說道。

    待他看見不二的模樣,卻是微微一愕,「你的角怎麼露出來了,被人發現了怎麼辦?」

    「你怎麼不敲門?」

    不二立時鎮定下來,眉頭一皺,開口說道。

    說完,心裡忽然覺得很不舒服。

    彷彿剛才說錯了話,這樣的語氣和內容不符「她」原本的性格。

    隨後,他腦袋裡自行冒出一句話,順口說了出來:

    「我的意思是,我正在為待會兒的行動做準備。如果被打斷了,反倒耽誤時間。」

    不二一邊說,一邊閱讀腦海中的記憶,又從袖口拿出一個油紙包,「我的角……我也不知怎麼,它就自己露出來了。大概是上次施藥隔了太久,藥效過去了。」

    他慣熟地打開紙包,露出裡面一團白色粉末。從裡面捏了一小撮,舉在頭頂的長角上,輕輕灑下來。

    便在粉末飄落的過程中,長角彷彿被施了幻術,自上而下,一點點變成透明的模樣,漸漸消失不見了。

    「怎麼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幻角粉每月要撒一次,都過了這麼久還是記不住麼?如果在外面……」

    賽罕嘰裡呱啦說了幾句,忽然想起正事,才沖不二招了招手:「路上再準備吧,時間很緊了。」

    不二剛想拒絕,但潛意識似乎在提示自己必須服從對方的命令。

    便想著怕什麼,大不了在用秘術返回西北。

    賽罕說完,轉身已經走了很遠。

    不二很快跟了上去。

    走出密室的門,看到的是一座略微寬闊的大廳,大廳頂部有寶石照亮,四面牆壁是青色石材,上面有複雜的紋路。

    他的腦海裡便出現關於這些青石和紋路的記憶青石是從角界運來,紋路則是角族人的陣法,起到的作用大概是隔絕探察之類。

    大廳四周沒有開窗的地方,濕氣稍稍有些重,溫度也挺高。

    從這些跡象來推斷,這裡應該是在地下很深的地方。用來做一些隱秘的事情再好不過。

    大廳的四壁開了數個地道入口,許多人族模樣的人影從裡面來往出入。

    不二腦子裡卻冒出了這些人頭上長角的模樣,長骨刺的,帶尾巴的,多隻手臂的,奇形怪狀。還有往昔相處的畫面。

    「竟然有這麼多角族人。也不知怎麼潛進來,又如何藏了這麼久。」

    看見不二從密室出來後,大廳裡有不少人走上來打招呼。用角族人特有的方式雙手抬在身前,雙掌朝上,掌與掌之間相隔約莫一尺,呈在一條水平線上。

    不二立時想起了這種禮儀所代表的含義。

    「這好像是表達十分尊敬的意思。」

    在角族人的心目中,這個禮儀很鄭重,也很少使用。

    但這些人為什麼會對這具軀體的主人行此大禮?

    他腦袋裡琢磨著,想起了每個人的名字,衝著來打招呼的人逐一點頭。

    大量的凌亂的畫面湧入腦袋裡,叫他一陣頭暈目眩。

    「大尊!」

    有人忽然興奮地高喊道。

    緊接著,所有的人都轉過頭去。

    不二心頭咚的響了一聲。

    像有人用木槌在自己的心房上狠狠敲了一下。

    他彷彿感應到什麼。

    猛地抬起頭來。

    在地廳一處廊道出口方向,走出來一個身著翠綠衣衫的女子。

    精緻又熟悉的絕美容貌。

    英姿颯爽的氣概。

    臉上久違的淡淡笑容,透著親切,隨和,還有撫慰人心的力量。

    大廳內的角族人立時安靜下來。

    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很虔誠而歡愉,一齊將雙手舉至身前,擺出方才對不二所作的禮儀。

    不二差點喊出她的名字。心裡一陣難以言喻的歡喜。

    「歲月,」他抑制了衝動,只好在心裡喊道,「好久不見!」

    歲月臉上的笑,不是為了他。但他卻從歲月的笑容裡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平靜。

    太久違了。

    自從上次分別之後,他就在心裡時時惦唸著她。

    尤其是在夜深人靜的夜裡,無人打擾的時分。

    也是在漫漫無盡或者匆匆逃竄的旅程中,在西北的營房裡,在燭谷美好的月色下。

    想著她的面容,還有她說與自己的話。

    思念往往會在不經意間一點一點淤積。

    等到再次見面的時候,就會像火山一樣噴發。

    此刻,他就站在噴發的邊緣。

    目光灼灼而又熱烈地看著歲月,極想一把將她摟入懷中,把昆彌城裡櫃子裡的熱吻毫無保留或者再加一倍地還給她。

    但緊接著,腦袋裡又忽然湧進來許許多多關於歲月的零散畫面。

    演繹著這幾年裡歲月帶著近百名角族人,艱難卓絕,如履薄冰地在人族領域內生存和執行任務的片段情景。

    他專心致志地察看這些畫面好幾次,這些角族人面臨暴露或者覆滅的危險,然後歲月力挽狂瀾。

    看到這樣的情形,他心裡倒是怪怪的滋味。

    肯定有些得意這樣優秀的歲月是屬於自己的女人。

    又有些吃味彷彿別人要與自己一起分享她。

    至於歲月帶著這麼多角族人到人族領地來幹什麼,他自然也是非常好奇的。

    便暫時打消了魂回西北的念頭。

    想著一來以後可以每天看到歲月雖然不能以自己的真實身份相見,但只看看她的臉便已經很知足了。

    二來可以藉著機會領悟這具身體的時間神通。

    三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歲月負手站在大廳的一角,英氣勃發地衝著眾人點了點頭,忽然提高了聲音,朗聲說道:

    「大傢伙兒,最後一仗就要到了。」

    「為聖族而戰!我們這些被族人千挑萬選,賦予千斤重擔的聖族子弟,」她的聲音還是那樣動聽又英氣,「一起奮鬥了上千個日日夜夜,犧牲了上百位同胞的性命,為的就是最後這一戰的勝利,」

    說到這裡,她沒有再去煽動什麼。臉上露出灑脫又自信的笑容:「所以,共同努力吧。」

    她說完話,地廳裡的角族人立時像柴火被點燃起來,燒起了熊熊烈火。呼喊著整齊又高昂的口號,大概是聖族必勝,不辱使命,不負眾望之類。每個人看起來都是滿滿的鬥志和幹勁。

    不二自然更加好奇了。但這時候,腦海裡卻沒有出現半點關於最後一戰的信息。

    歲月說完這些話,又沖大廳裡的角族人點了點頭,邁步穿過人群。

    眾人紛紛讓開一條道,注視著她離開。

    經過不二身邊的時候,歲月忽然停了下來。

    扭頭看他,問道:「最近有和姐姐聯絡麼。」

    不二被她問得愣住了,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但潛意識裡似乎有人在提醒自己搖頭。腦海裡又忽然出現了一張面孔,和剛才在鏡子裡看見的面孔幾乎一模一樣,但兩道眉毛之間,卻多了一個痣。

    「姐姐?」他忽然想起方才畫面中的情形。

    如果沒有記錯,畫面中的女人說的是:「求求你,救救我妹妹吧。」

    再聯繫歲月說的話,這具身體的主人應該是有一個姐姐的。

    哀求蚩心救人的也應該是姐姐。

    按照他方才的推斷,蚩心豈不是應該佔據了姐姐的身體?

    為何自己魂穿而來之後,卻到了妹妹的身上?

    「回頭再想吧。」他心中暗道。

    接著,又聽從潛意識地安排搖了搖頭。

    「舊傷再沒有復發麼?」歲月問道。

    不二仍是不知所以,但這心裡卻似乎湧上來一些奇妙的感激之情。腦袋裡冒出一句話:

    「感謝大尊關心,」他有些尷尬的說道:「已經徹底好了。」

    搖頭和說話的時候,他仍舊目不轉睛看著歲月。

    潛意識告訴他千萬不要這樣做,但他就是想看。

    「我沒記錯的話,」歲月看著他的目光也有些異樣,「你們小組今天晚上有任務的。」

    不二點了點頭。他其實更想說點別的什麼。

    但束縛在這具身體裡,卻什麼也不能說。

    他忽然很想把【瞬息而至】的神通練得厲害之極,將空間通道打開,穿越千萬里的漫漫長路,瞬間來到歲月的身邊。

    「是的,」站在旁邊的賽罕忽然開口說道,「大尊,我們得盡快出發了。」

    「去罷。」歲月衝著兩人微微笑了一笑,「辛苦了。」

    賽罕拱手稱是,沖不二使了個顏色,又拉了拉身邊兩個年輕的角族人,一同離去。

    不二還想在這裡待一會兒,但歲月已經轉身離去。

    不久,消失在地廳另一側的廊道口。

    「快走罷,」賽罕回頭催促不二:「還發什麼愣?」

    不二的確發愣了。

    這回卻不是因為歲月。

    而是他從歲月離去的廊道口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

    「魁木峰?」他心裡大吃一驚。

    仔細瞧了瞧,這身影雖然比從前見到的時候瘦消了很多,但定是魁木峰無疑。

    「這怎麼可能?」

    對於魁木峰的品性和大義,不二始終抱著十萬分的堅信。

    他清楚記得當初在西南時,魁木峰為了救李悠然,被常元宗的修士圍攻,又被黃宗裳帶走,逃入了蠻荒之中。

    為何現在又出現在這裡。

    他還清楚記得在傀蜮谷時,魁木峰如何斬釘截鐵地拒絕了歲月的拉攏。記得在傀蜮谷時,在血肉橫飛的戰場上,魁木峰是何等氣魄和雄姿。記得他為了救下人族眾修士,坦然被俘,何等豪情壯志,灑脫不羈。

    但如今怎麼又跟角族人混在了一起

    這太不尋常了。

    他試著找尋原因,想看看在蚩心的記憶裡能否找到蛛絲馬跡。

    但似乎魁木峰在這些角族人中也不常出現,只有零星的幾個片段。完全沒法進行揣測。

    這些念頭閃動之間,賽罕已迫不及待地將她帶著離去了。

    (二)

    魁木峰此刻心急如焚。

    他很快追上了歲月的身影,面色鄭重說道:

    「大尊請借一步說話。」

    歲月臉上掛起了戲謔的笑容,「有什麼事這裡不能說麼?」

    魁木峰臉上有些為難之色。

    他從來不喜歡低頭求人,而且是求一個角魔。

    但現在卻不得不求。

    他想了想,艱難又緩慢地低下腦袋。

    彷彿嘴邊有個糞坑,低頭就要吃一口糞湯。

    事實上,如果給他選擇的機會,他寧可吃糞,也不要與角魔合作的。

    低頭之後,他又抱起雙拳,衝著歲月拱了一拱,便是拜託的意思。

    這樣的動作對於旁人而言,多半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對於魁木峰而言,比殺死十個黃角魔還要困難。

    歲月似乎也瞭解他的性情,又看見他憔悴的模樣,眼睛裡閃過些許唏噓的目光,不再多做為難。

    一路帶著魁木峰,到了一間密室才開門見山問道:「魁兄想說的是鎮魂塔救人之事罷。」

    她從未在魁木峰臉上看到如此慌張急迫的神情,也就大概推測出了對方的來意。

    「正是此事,」魁木峰問道:「我聽說最後的總攻定在十日之後了?」

    歲月點了點頭。

    魁木峰臉上明顯閃過失望的神色,少許又艱澀道:「雖然我知道這是不情之請,但還是想請大尊將總攻再往後推遲半個月,定在二十五日之後。」

    「為什麼?」歲月頓了頓,又問:「令師關押的位置還沒有確定麼?」

    「現在還沒有找到,」魁木峰急切道,「但是我已經有了辦法,只要能多給我半個月的時間……」

    沒錯,他來找歲月,正是為了師尊的事。

    開始逃亡生涯之後,他才漸漸查清了自己被陷害的真相。

    細說起來很複雜,但簡單而言,也就是幾句話的事情。

    望鴿一派想對付大威峰的巴山前輩。

    巴山又極為看中自己。自己為巴山做過一些事。兩個人在明面上有分不開的關係。

    於是,望鴿一派便藉著角魔暗中對付「蒼狗」的計畫,設計栽贓自己,將自己作為了推倒巴山的一步棋子。

    他聞風而逃之後,望鴿派又一鼓作氣查到師尊,也就是焚燭山上一任掌門常自青身上,免去師尊的掌門之位,押回了常元宗,再無半點消息。

    後來,他多方打聽,才知道常自青被望鴿一派的人上了重刑,嚴加拷問。等到魁木峰在西南屠殺常元宗追兵事發之後,常自青又被押區鎮魂塔,只剩一縷殘魂。

    常自青對魁木峰恩重如山,一言難表。

    看到師傅因為自己落到這般下場,魁木峰悲痛欲絕,食飯難嚥,勞神傷心,以致身體**磨地這般瘦消。

    這次他會跟著歲月等人來到這裡,目的自不必多言了。

    歲月聽罷他的話,卻堅定又冷血地搖了搖頭。

    魁木峰又問:

    「十四日怎樣?」

    「十三日。」

    「……」

    「十日。」

    魁木峰怎麼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會如此卑微地去求一個角魔。

    但歲月卻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絕口不答應。

    「大尊曾說過,」魁木峰想了許久,才下定決心說道:「倘若我願意幫助貴族,便可幫我救出師尊。此話現今是否還作數。」

    歲月聽了,臉上倒是有些吃驚的神色:「幫本族對付人族也可以麼?」

    魁木峰道:「叫我反手對付人族,此事卻無半點可能。我寧肯自己想辦法去救師尊。」

    歲月心想這才是我初見時的魁木峰啊。

    但嘴上卻道:「我對魁兄始終敬重。但此事不是我不幫忙,而是我根本幫不了。實話說,我們也沒有準備好,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魁木峰面色一黯,「此話怎講?」

    「魁兄應該知道現今鎮守鎮魂塔的是哪一位大人罷?」

    「知道。」

    「那便應該知道這位大人的神通傳言中,她是無所不知的,」提到這件事,歲月的臉上也泛起了悲意:「那你不好奇,為什麼我們在這裡大搖大擺地謀劃救人之事,卻始終沒有被她察覺麼?」

    「我聽說大尊身上傳承了畢蜚的血脈,」魁木峰面有異色,回道:「傳聞中這血脈是可以徵兆災禍的,所以貴族總能避禍延福。」

    歲月搖頭道:「悟道以下,皆為螻蟻。貴族的道理,對於我們角族而言,也是一樣的。我的血脈的確有徵兆災禍的本領,但徵兆災禍本就是極為玄妙的事情,說不準就會突生異變。倘若造成災禍的敵方也有勘測或遮掩天機之類的神通,修為又遠高於我,很容易就會將我的血脈神通掩去。更何況,對於貴族悟道境這等頂天的存在,我這點微末道行,根本是螳臂擋車,不自量力。」

    「那我等可以安然至今,不被那人察覺,究竟是何緣故。」

    「你跟我來。」歲月說著,帶著魁木峰穿過幾個廊道,到達另一間密室。

    打開密室的門,裡面坐著一位面容祥和、頭髮花白、滿是皺紋的老人頭頂上長著一個三紋紫角。

    老人正坐在一個圓盤陣法中央,閉著雙眼施法。

    數以億萬計的透明絲線從他掌中射出,又穿過牆壁和屋頂,現四面八方不知何處去了。

    兩個人看罷,歲月又將門關住。

    魁木峰有些不解地看著她。

    歲月則瞧向屋中,「這是本族的斯溫地尊。他的神通就是遮掩天機。我們所有人,包括你的行蹤和舉動都在他的庇護之中,免於被鎮魂塔那位勘察到。但要屏蔽悟道境大能的勘測,他每時每刻地施法都要以壽元為代價。你應該知道,我們角族人向來壽元悠長,紫角地尊怎麼也能活個七八千年。斯溫地尊進入人族之時,不過只有三千歲的年紀,但這幾年持續不斷地施法,又耗去了五千多年的壽元。」

    說著,她臉上的悲意更加濃郁了,看見魁木峰臉上的震驚神色,「你應該也猜到了。十日之後,就是斯溫地尊壽元耗盡之時……」

    話音落罷,兩人都不說話了。

    空氣中靜的嚇人,又沉悶得厲害。

    (三)

    魁木峰拱手告別了歲月。

    知道對方已盡所能。

    也知道此事只能靠自己了。

    即便為此粉身碎骨,他也一定要試一試。

    回到自己的房間內,李悠然正在焦急地等著他。

    開口便問:「談得怎麼樣了。」

    魁木峰心情很沉重,但見到李悠然,卻灑然笑了笑。

    李悠然這位出身大宗的正派弟子,放下大好的前程不要,無怨無悔地跟了自己。從此以後到處逃難,浪蕩流離,在西南遇過險,在蠻荒吃過苦,放棄了琴藝,放棄了最大的愛好,放棄長生大道,卻沒過上一天好日子。

    他覺得自己很是委屈了她。

    心裡面也很是喜歡她。

    唯一的遺憾,只是覺得她遮在面紗之後的面容並不是很好看吧。

    他有一點在意這個。只不過這幾年生死逃亡顧不上去想了。當然,他心裡的遺憾也不想讓李悠然看出來,免得她胡思亂想。

    「歲月也沒有辦法了。」

    魁木峰將方才與歲月的對話告訴了李悠然。

    李悠然聽了,也極度失望,「那可怎麼辦?」

    自從跟了魁木峰,她就像凡人女子一樣,一門心思認準了屬於自己的英雄。

    他的全部也是她的全部。

    他的師父,便是她的師父。他要救師傅,她也要義無反顧地救師傅。

    魁木峰笑道:「還有幾日功夫,容我再想想別的辦法。」

    李悠然凝視著他的眼睛,忽然笑道:「或許我有辦法呢。」

    魁木峰問她有什麼辦法。

    李悠然卻笑說天機不可洩露。

    兩個人又說了一會兒子話,魁木峰就出去忙碌了。

    等他離開之後,她也離開了地廳。

    (四)

    歲月目送魁木峰遠去之後,轉身便進了斯溫的房間。

    對於魁木峰,她一直很欣賞。

    但也只是欣賞,與男女之情差了十萬八千里。

    如果是那個人來求自己,她恐怕真的要為如何抉擇而苦惱了。

    這幾年,日子過得驚險,又難熬。

    她只要一閉眼睛,就會想起那個令自己魂牽夢繞、身上永遠充滿安全感的身影。

    腦海裡時常會浮現出在寒冰界茫茫無盡雪原上發生的一幕幕往昔情景。

    浮現起他背著自己,頂著凜冽寒風,在雪中艱難遁行的樣子。

    進入寒冰界之前,她其實覺得生還的可能性很小。

    但不論面臨什麼樣的危險和困難,他都能始終昂揚面對,帶著自己安然過關。

    或許,就是從他踏雪的身影,像遠行的帆一樣消失在天際盡頭開始,才漸漸把自己的心門打開,連不共戴天的仇怨也要拋下了。

    ……

    走進斯溫的房間後,歲月先向靠左邊的牆角看了一眼。

    蟒蚺幻化作人族修士,正盤腿坐在那裡。

    自從知道斯溫活不了多久之後,蟒蚺就搬到了這裡,時常陪斯溫說話,彷彿老人隨時可能離去。

    她衝著蟒蚺點了點頭,打招呼。

    蟒蚺明明曉得她進來了,卻閉著眼睛不作理會。

    她嘆了口氣,知道蟒蚺大抵是察覺到了什麼。

    有人曾經看見這個醜八怪躲在無人知道的角落裡抹眼淚的。

    事情總是要自己去想開。

    她的嘴唇微微動了動,但到底沒開口。

    轉頭又去瞧斯溫。

    她和蟒蚺從小是在斯溫那裡養大的。

    她隱約記得小時候,父親的部落發生了罕見的內鬥,斯溫有隔絕探查和推演的大神通,父親便悄悄把她送過去避難。

    後來,她在斯溫那裡待出了感情,很久都沒離開過。

    蟒蚺則是斯溫從垃圾堆裡撿來的棄嬰。至少,斯溫一直這樣說。

    三個人曾經相依為命又其樂融融。

    誰能想到,不久之後就要天人兩隔了。

    歲月在族人面前,總是鎮定自若。但每次回到斯溫的房間,就會難受的要命。

    「你來了?」

    蒼老而溫和的聲音響起,是斯溫在說話。

    歲月嗯了一聲。

    舉起雙手,衝著他恭敬行禮。

    她想說些什麼,卻不知該說什麼。

    想說的話,叫人悲傷難過、沉重苦澀;該說的話,又俗氣寡淡、毫無意義。

    「你過來,我跟你說幾句話。」斯溫笑道。

    歲月看他的神情,猜到他臨終不久,要給自己交代後事了。

    眼眶紅紅地走過了去。

    斯溫說道:「言薇和凌點,還有藏在他們身後的人,我始終覺得他們來自另一個世界。」

    「我說的異世界,」他看到歲月臉上有不解的神色,便細細解釋道:「不是與角界、宏然界平行共存又或者上下縱行的諸千界面。而是完全彼此隔絕的世界,不應該有任何關聯交集的可能。」

    歲月仍是有些茫然。

    「就好像是一棵樹。」斯溫接著說道:「如果把宏然界和角界比作這棵樹上的兩片枝葉,與我們平行的諸千世界就是同一棵樹上這些枝葉;而與我們上下縱行的諸千界面就可以比作同一片森林中其他樹上的枝葉。到平行共存的界面不算太難,有些悟道境就可以做到;到上下縱行的界面難一些,但修為足夠,也是可以做到的。」

    「而言薇和凌點所在的異世界,完全是另一片遙遠森林中某棵樹上的枝葉。因為相隔太遠,本應該無法抵達。」

    斯溫的話,歲月大概聽明白了,也似乎猜到了他想說什麼,「您是說,他們不可信?」

    斯溫欣慰地點了點頭,「他們來自異世界,便與此世界的天機格格不入。即便是悟道境大能,也無法勘破他們的謀劃。但我越臨近離開的時候,對天機之道就越有些領悟,冥冥中覺得這些人來意不善,背後許是藏著一個天大的陰謀。倘若叫他們得逞,非但於我角族有難,此界的生靈也要面臨絕頂之災。」

    歲月聽了,雖然不大懂得其中的道理,但對於斯溫所說的話卻是深信不疑,目光中殺意一閃,便道:「如果是這樣,鎮魂塔戰後,我們便了結了他們。」

    如果可以,歲月當然想立刻出手,除掉後患。

    但這次鎮魂塔救人之事,暫時離不開言薇和凌典的幫助。

    很多事情也印證了他們的預測。

    比如,為了更加穩妥地救出那位大人,她們原先想請一位黑角出手。

    可是據言薇所言,在她們看到的未來中,就是因為黑角的參戰,牽扯天機過於龐雜,導致斯溫遮掩天機時洩露了把柄。同時,由於這位黑角也參與進來,斯溫施法時所耗費的壽元驟增,不到半年就要壽盡而亡,也導致角族人前期準備的時間過於短暫,最後的行動匆忙,繼而密堂和執法堂的埋伏,那位大人也沒能救出去。

    這一戰過後,趕來救人的黑角天尊命喪塔外,角族元氣大傷,往後與人族修士的爭鬥漸落下風。而這一戰,似乎也成了人角兩族爭鬥對峙的分水嶺,人族從此氣勢更甚,角族則再難有回天之力。

    往後的事情誰也不知道究竟如何發展。

    不過,斯溫遮掩天機極其耗費壽元的事情,倒是被他們說中了。

    也是因為這個緣故,歲月才向族中高層提議,放棄黑角與悟道境修士之間的頂級戰鬥。

    而是與蠻荒深處的白虎達成協議,由族中一位黑角開道,掩護百餘名具有特殊神通的角族人穿過廣袤的蠻荒,來到鎮魂塔一帶,精心佈置救人的計畫。

    在最終的救人行動中,言薇和凌點也會起到重要作用。而且,他們對於鎮魂塔大戰還隱藏了一些關鍵內容,要等大戰之前才會說出來。

    總之,現在還不是對他們動手的時候。

    「未必要這麼著急,」斯溫自然也知道這其中的道理,他又補充道:「我隱隱察覺到,這些異界人的謀劃,與本族一直在找尋的那塊【天地石】有關。倘若他們有辦法替本尊尋到,自然再好不過。你要做的是暗中盯緊他們,找出這伙異界人的所有成員,待他們尋到【天地石】後,再請一位天尊出手,斬草除根便可。」

    歲月點頭答應。

    斯溫又道:「這次鎮魂塔之戰,我們在鎮魂塔安插的內奸事關重要。這人雖然中了美人計,但身上沒有安置聖紋,還是無法徹底放心。你和羽明商量一下,看看她有沒有辦法。能安置當然最好,如果不能,就要做好萬全準備,以防事情有變。」

    斯溫口中所說的羽明,正是歲月派去鎮魂塔施展美人計的棋子。剛才歲月在地廳裡和一個角族姑娘說話,提到了對方的姐姐,也就是這個羽明。

    實施美人計的事情,算是天大的機密。目標又是鎮魂塔內一位頗為正直的看守,所以波折頗多,費了極大的心思,才在去年得手。

    歲月回道:「內線起變的預案,早就準備好了。至於聖紋,我倒是覺得這個人族修士頗有風骨,強行安置,反倒引起他的反感。不過,問問羽明倒是可以的,畢竟她最瞭解情況。總歸,可以拿出最好的方案。」

    斯溫聽到她早就備了預案,心裡也就踏實了許多,再不做旁的叮囑。

    歲月卻想著斯溫將死之前,還在為族人未來謀劃,不由覺得有些心酸。

    如果不是鎮魂塔裡被關押的那位地尊事關角族人的生死氣運,她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他一點一點耗盡壽元。

    斯溫笑道:「生死不過一瞬,我們往往把它想得太漫長了。為本族千千萬萬族人犧牲,我死得其所,高興得很,你就不要在我面前掉眼淚了。」

    歲月眼眶已經紅了。只覺得渾身沉甸甸的,彷彿連空氣中的灰塵都有萬斤之重。

    (五)

    在與此不遠的一間密室裡,凌點兩隻耳朵上塞進一個奇怪的小小的圓形物事,正皺眉頭專注聽著什麼。

    言薇則站在他身旁耐心等待。

    過了不知多久,凌點搖了搖腦袋,把圓形物事收了起來。

    「聽不著麼?」言薇問道。

    「嗯。」

    「哼,聽不著也能猜到他倆說了啥。我猜那老頭已經開始懷疑我們了。」言薇蹙了蹙眉頭,有些不滿地說道。

    凌點嘆道:「這樣就有些麻煩了。」

    言薇聽罷,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方盒,按動上面的圓形按鈕,看到干擾電磁波發出的訊號,才算放下心來。

    「他們會對我們動手?」

    「暫時不會,」凌點搖了搖頭,「角族人還沒找到林軒他們。人不齊,是不會動手的。更何況,我們的利用價值還很大,角族人一時半會兒也不捨得動手。」

    「現在怎麼辦?」

    「按照計畫進行,林軒說過,【世界之石】一定要到手。」

    「我現在都搞不明白,這塊兒破石頭有什麼用。」

    「……林軒說它有統治世界的力量。你想想,如果能統治像宏然界這個層級的界面,我們恐怕要一舉超過那兩隻隊伍,成為那個世界中,最頂階的存在了……」

    「凌點你為什麼不自己動腦子想想,這塊兒石頭如果有這麼厲害,會輪到我們得手麼?」

    凌點抬頭看言薇,似乎在回憶什麼,「宏然除魔英雄傳的故事非常冷門,所以很少有人關注,那些隊伍沒有來找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且,這本書其實寫了一半沒有再接著寫了。」

    「太監了?」言薇問道。

    「嗯,差不多,」凌點眯起了眼睛,似乎想起了許多:「我記得,在原著裡,這塊兒石頭一直隱藏在暗處,沒有現出原型。角族人一直在找它,到那本書中斷的地方也沒有找到。」

    說道這裡,他眼神放起了光彩:「不過,我倒是知道作者原本的設定是什麼。那塊兒石頭的主人是一對有趣的夫妻,現在就壓在鎮魂塔內。」

    「你是怎麼知道的?」言薇忽然覺得有些奇怪,「畢竟作者都沒寫出來。」

    凌點不再說話,整個人靠在牆上,閉著眼睛,想起了往事……

    (六)

    深夜。

    一片茂密的叢林中。

    夜有高而圓的月。

    月有廣而明的光。

    月光透過層層枝葉,落在樹木下的草皮上,照出一些明亮的斑點。

    彷彿光明透過重重阻礙,最終劃破了黑暗。

    一層透明無色的光罩扣在草皮上。

    光罩內三個身著夜行衣的身影在晃動著,忙碌著。

    在他們身旁,一個身形窈窕,相貌俊美,氣質清冷的年輕女子正衝著光罩施法。

    這時,光罩忽然黯了一下。

    「羽毛」一個方臉男子忽然抬起頭,用角族語衝著年輕女子柔聲說道:「你專注一點。再這樣下去,要惹出大亂子。」

    「抱歉,我知道了。」

    被叫做羽毛的年輕女子回過神來,輕輕點了點頭,目光聚在光罩處,開始認真的施法。

    方臉男子又瞧了瞧她,確定對方重新集中了注意力,才轉過頭,繼續與其餘二人一起忙碌起來。

    羽毛略微鬆了一口氣,一邊操縱著光罩,一邊低頭看下面。

    草皮上三個人手中各自拿著一直角狀物,在地面上劃拉著什麼。不時還會往土裡埋一些古怪的石頭,不知派做什麼用處。

    方臉男子忽然拿出一面造型奇特的棱形鏡子,放在地上,唸著什麼咒語。

    羽毛一探腦袋,從鏡子裡看見了自己姣美清冷的面龐。

    「這感覺,」他心裡只有苦笑,「真是叫人彆扭。」

    這個蚩心,多半是個有畸形心裡的變態吧。他這樣猜測。

    羽毛就是魏不二。

    或者說,此刻佔據羽毛身軀的正是魏不二的第二個分魂。

    不久之前,他剛剛通過神魂秘術降臨這具身體的時候,真的是吃了一驚。

    這會兒,總算有些習慣了。

    據不二所知,蚩心並沒有為這具身體另起什麼名字。

    但這具身體的主人原本就有一個名字羽晴。

    又因她是彩羽族角魔,恢復原本樣子時,屁股上有一個長長的羽毛尾巴,所以熟悉的人為她起了羽毛的外號。

    「遲早要棄了這身體。」不二心裡想到。

    不過,現在還不是抽身離去的時候。

    不久之後,這具身體就要見證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情,他十分想知道最終的結果。同時,也在心裡劇烈地矛盾著。

    這片森林,距離大名鼎鼎的【鎮魂塔】只有百里之距。

    「鎮魂塔,這名字,只聽起來都教人有些毛骨悚然的。」

    他不止一次這樣想過。

    鎮魂塔其實是鎮魔塔、鎮妖塔、鎮邪塔、鎮角塔,四座分塔的總稱。

    負責守衛鎮魂塔的是常元宗,由密堂和執法堂兩位悟道境修士作為鎮守。

    密堂的悟道境鎮守名叫陸盈,據說身俱全知類神通,知前後,知萬象,萬物皆明,洞察分毫。

    這些角族人能在這位通天大能眼皮子底下活蹦亂跳的,本身就是一件不大尋常的事情。

    不二也很想知道這其中的秘密。

    他此刻施法馭出的光罩,其實是某種隔絕探查和遮掩天機的術法,源自羽毛本人的血脈神通。

    但對於悟道境修士來講,這個神通應該沒有半點作用。

    在不二身旁幹活的三個人都是角族男子,只不過被角族秘術遮掩,呈現出人族的模樣。

    方臉的年紀大一些,就是賽罕。

    另外兩人,一個叫作木冉,一個叫作木森,兄弟兩個。

    在不二對著光罩施法的過程中,木冉和木森時不時瞧向自己,眼睛裡滿是既溫柔又難過的目光。

    這不免讓不二有些尷尬鬱悶,又感到奇怪。

    三個人來到這片叢林是來佈置一樣角族秘法。

    大概是這秘法已不知施展了多少次,大家的配合已經很熟練了。

    但今天的施法,卻接連出了幾次岔子。

    三人只得一次一次重複去做。

    賽罕為此大皺眉頭,顯得很不高興。

    此刻,他再次往楞鏡內注了一道罡氣,棱鏡很快散出一道無色的光。

    「快!」

    他的話音方落,木冉和木森就手持角狀物事往草皮上射了一道光柱。

    但到底遲了些。

    光柱落地一瞬間,無色的光已經散去,地面上一片死寂。

    「你們兩個今天到底怎麼回事?「

    作為這個行動小組的領頭人,賽罕終於忍無可忍。

    他從來不是一個喜歡發脾氣的人,但三番五次的失敗真是叫人懊惱。

    木冉和木森滿臉哀沉的神情,半晌不說話。

    「說啊,到底怎麼回事?」

    「賽罕你說,」木冉又瞧了瞧不二,這才心事重重地說道,「羽毛真的會死麼?」

    聽到這句話,不二腦子裡忽然出現了與之相關的記憶,還有族中前輩找自己談話的情形。

    這才明白兩人今天心不在焉的緣故。

    幾年前,賽罕、木冉、木森、羽毛還有許多角族人為了這次的神秘任務,一起穿過蠻荒到達這裡。

    這之後,幾個人又被安排在同一組內合作。

    不過,按照這次任務的既定安排,在最終的行動中,為了救出那位大人,羽毛的特殊神通會派上大用場,甚至要做好犧牲的準備。

    這件事在幾個人穿越蠻荒、趕赴鎮魂塔之前,就已經明確無誤。

    羽毛自己很早就做了心裡準備。

    對於死亡的到來並沒有半點畏懼,每天都保持著從容淡定的心態。

    視死如歸的氣概總是令人敬佩的。

    便怪不得在地廳裡,那些角族人會衝著不二行禮。

    「他當然不會畏懼死亡,」不二早就想清楚了其中的道理,「對於蚩心而言,這只不過是一具分身。而且,還是搶奪了別人的身體。」

    但在眾人朝夕相處的過程中,小組的三個人對羽毛都有了頗深的感情。

    據蚩心的記憶反饋,木冉和木森似乎在暗戀羽毛。非常喜歡。

    所以對於他們倆而言,面對羽毛即將到來的死亡,極其難以接受。

    想到這裡,不二心中似乎又有一萬頭馬鹿疾馳而過。

    「瞧瞧你造的孽!」他心裡對已故的蚩心說道。但其實蚩心還活著的時候,並沒有怎麼搭理木冉和木森。

    「誰知道呢,」賽罕聽了他的話,神色微微一黯,「事情沒到那一步,誰也說不好發生什麼。」

    「別天真了,」木森說道,「歲月尊上準備了這麼久,我們做了這麼多準備,不就是為了最後這一天,把羽毛推到火坑裡?」

    「胡說什麼?」

    賽罕沉默了許久,抬頭看了看羽毛,見她還是一副淡定無所謂的樣子,才說道:「你們兩發什麼脾氣?羽毛都沒說話。她才是要捨身赴死的人吧?你們兩個連一個姑娘都比不過麼?」

    提到羽毛,木冉忽然停了下來,站起身,發洩似的將手中的角狀物事狠狠地摔在地上。

    「我不想幹了」他滿臉憤怒的神情,憤恨地低吼道:「為了救出那個蠢貨混球,已經讓羽明去做了那種事,現在還要把羽毛也折進去麼,真是太不值了!」

    說罷,他轉身瞧向不二,「羽毛你說句話。只要你說一句不願意,我拼了命也要帶你離開這裡。」

    不二靜靜瞧著他,不說話。

    不是他不想說話,只是現在的身體狀況讓他覺得很彆扭很尷尬,也無所適從。

    更不知該說什麼好。擔心說錯了話,露出了把柄。

    恰好在蚩心的記憶中,羽毛一直也是沉默寡言,優雅從容的。

    這樣的默不作聲,似乎符合她的慣常狀態。

    「我也想不通,」木森緊跟著也站了起來,「鎮魂塔裡那位地尊,他自己蠢得中了人族女子的奸計,憑什麼叫這麼多人為他犧牲?」

    聽到這裡,不二飛快地在蚩心的記憶中搜索起來。

    這個倒是很快找到了。

    才知道木森口中所說的鎮魂塔中的那位大人是一個三紋紫角地尊,名字叫做蠻斯衛。

    在蚩心的記憶中,蠻司衛是角族之中修煉戰鬥的不世天才。身上流淌著不死鳥的血脈,肉軀和魂魄都已經是不死不滅的存在,被譽為角族的中興之望。

    不知多久之前,據說蠻司衛中了某位常元宗天人境女修的仙人跳,才會被人族修士捕獲。

    常元宗原是想徹底將他毀滅去。

    但不死鳥的血脈十分厲害,常元宗的幾位大人物用盡了各種辦法,也沒能對其肉身造成半點損毀。只好用秘術禁錮了對方的軀體和魂魄,關押在鎮角塔內。

    值得諷刺的是,那位設計將他捕獲的天人境女修因立下大功,被常元宗賜予了重獎,後來又因此突破瓶頸,成為了悟道境修士。

    又因為她身具全知神通,方圓千里纖毫可查,被派到鎮魂塔,負責鎮守鎮角塔和鎮邪塔。

    被自己心愛的人如此對待,想必這蠻司衛心裡一定痛不欲生。

    不二倒有些同情他。

    知道了這些背景,他便不難推測出,歲月帶著一干角族人,忙碌了這幾年,目的究竟是什麼。

    照理而言,人族和角族是種族間的不共戴天之仇。

    蠻司衛又是這樣了不得的人物,如果放出來,假以時日突破到黑角之境,多半會成為人族的心腹大患。

    他既然提前知道此事,為了人族的除魔大業,就應該毫不猶豫地向宏然宗盟報告。

    可因為歲月的緣故,他只能選擇沉默不語到底是無法眼睜睜看著她費盡心血籌劃的大事因為自己而付之一炬。

    但現在問題卻是,他不僅要沉默不語,似乎還要參與到其中。

    成為救人計畫的關鍵一節。

    在某種意義上,要成為人族的罪人。

    到底該如何選擇。

    ……

    「你們倆個發什麼瘋?」賽罕連忙制住正在不二身旁義憤填膺的兩個人,「快點幹活完事,在這裡待久了很危險。」

    木森冷冷瞧著他,滿臉失望的神色:「你怎麼能夠這樣冷血,眼睜睜看著羽毛往火坑裡跳啊!」

    木冉冷笑道:「他一直冷血,要不然怎麼做的隊長。他的心也是黑的,要不然怎麼會這樣冷靜。」

    「你們兩個夠了。」

    賽罕猛地站起來,臉上的神情出了憤怒,又夾雜了轉瞬而過的委屈。

    他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麼。

    想了老半天才道:「好啊,你們帶上羽毛走。」

    「真的?」木森和木冉喜道。

    「你們走罷。」賽罕又道:「你們走了以後,我們穿越蠻荒時候,死去的那些族人就算白白犧牲了。」

    不二忽然想起自己剛到西北時,出現的角魔集體潛入蠻荒的事情。

    這件事引來了常元宗天人境修士出手攔截,卻又驚動了蠻荒深處那頭暴戾的白虎,以致造成數千人被一口氣吹成白骨的浩劫。

    「你們走了以後,」賽罕接著說道:「歲月大尊幾年嘔心瀝血的謀劃便徹底失算,斯溫大人的壽元白白耗去,我們的努力付之一炬,你們就會痛快了。」

    聽了他的話,木冉有些動容,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半晌才道:「我也不想這樣,我只是太難過了,想想我們這幾年做的事。越靠近成功,羽毛就越接近死亡,就感覺像在為羽毛掘造墳墓一樣……」

    木森卻冷笑一身,拽住「羽毛」的胳膊,說了一聲:「跟我走!」

    說著,便要離開這裡。

    就在此事,不二施法的光罩忽然亮起了紅光,光罩上顯示幾隻人族小隊修士正在朝這邊趕來。

    「糟糕!」

    「密堂巡查隊!」

    「快走!」

    四人臉色大變。

    「賽罕快施法!」木森低聲喝道。

    賽罕舉起雙手,極速施法,半空漸漸開始扭曲。

    不二看得甚是眼熟,心中嘀咕著:「也是空間通道麼?」

    半空中的扭曲逐漸加大,似乎真的要出現一個空間通道。

    但一道無形的暗芒劃過,半空中的扭曲一陣抖動,旋即消失不見了。

    「怎麼回事?」木森緊張地問道。

    「對方有能夠干擾空間法術的修士。」賽罕滿臉嚴肅,飛快地銷毀方才在這裡佈陣的痕跡,又招呼幾人迅速離去。」

    幾個人收拾了傢伙,飛快地向來敵的另一面逃去。

    穿林過夜的,緊張極了。

    但行了不久,前方便有人族巡查小隊擋路。

    換了幾個方向,才發現竟是被人包圍住了。

    幾個人越逃,圈子越小,已呈甕中捉鱉之勢。

    「前面的人聽著,我們只是照例盤查。爾等速速現身受查,否則莫怪我等執法無情!」

    幾人聽了,心想這次真的是要出大事了。

    如果被鎮魂塔的人發現,哪怕只是幾具屍體,到了陸盈手中都有可能成為推演出全局的關鍵棋子。

    不二自然也沒有太好的辦法。

    如果是他本尊在此,倒可以試試瞬息而至。又或者直接殺出一條血路。

    但羽毛這具身體,他一來尚不熟悉,二來也似乎沒有什麼太好的應對之招。

    「怎麼辦?」木冉緊張地問道。

    沒有人回答。每個人的臉上都很沉重。

    賽罕更是緊張到了極點。

    但其實,他一點都不怕死,只怕因為幾個人的暴露,而耽誤了鎮魂塔救人計畫,擔心幾年來的努力付之一炬。

    正緊張著,從西面和東面追來的巡查隊已經只有十餘丈了,遁光都要把這一帶的從林照亮。

    南面和北面的追兵也不遠了,隱隱聽見嘈雜的聲響。

    真的是退無可退了。

    「準備戰鬥吧。」倒是不二很早就冷靜下來,「做好最壞的打算我們都是可以自爆的。」

    木冉聽了她的話,看著她臉上的神情,自己也是滿臉興奮。彷彿能與她死在一起,也是絕頂榮幸的事。

    木森則哭喪著臉,緊張地發抖。

    就在這個時候,半空中的扭曲再次出現了。一個抖動的不太大的空間通道隱隱成型。

    「賽罕?」木森喜出望外地輕呼道。他以為賽罕的空間神通又管用了。

    三個人皆瞧向賽罕。

    但下一刻,齊齊嚇了一跳。

    賽罕的肉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枯萎干扁著。

    隨著肉體的枯萎,空間通道的入口卻越來越大,越來越明顯。

    「你們快走!」賽罕用最後的力氣沙啞地喊道。

    不二連忙走過去,想扶起他。

    「別碰我,」賽罕驚恐地搖頭:「法術會被打斷。」

    他看見木森早已穿過了空間通道,木冉和「羽毛」還在等著自己,連忙怒吼道,「我有辦法,你們先過去。快!」

    不二隻好跟木冉一起鑽過空間通道。

    回頭再看的時候,賽罕已經萎縮成小小的一團,就像一層枯黃的皮蓋在骨頭上可怕極了。

    但人卻衝著幾個人咧嘴醜陋地笑。

    空間通道那頭已經可以看見幾個人族修士的腦袋,臉上猙獰的表情,還有密密麻麻、五顏六色的法術,向通道這頭轟過來。

    緊跟著,賽罕骷髏般的身子猛地一縮,像風吹散了火的灰燼,不見了。

    空間通道也跟著消失了。

    木森望著空間通道消失的地方,臉上有些慶幸又震驚的神色。

    木冉半跪在地上,眼眶紅著,流下了兩行眼淚。

    「咱們接下來該怎麼辦?」木森問道。

    不二很有些瞧不起地看了他一眼。心裡的震驚倒是久久難平。

    少許,對木冉說道:「我們回去吧。」

    此時,幾個人不知到了叢林的哪一個角落,但頭頂的月光卻是來自同一個月亮。

    月光穿過層層林木照下來,映出幾塊兒明亮的光斑……
Babcorn 發表於 2017-11-16 12:34
第三百四十三章 滄桑數萬年 終到今朝

    一身白衣如雪的陸盈緩步走出自己常年居住的閣樓,站在驅魔峰一處兀然凸起的峭崖上遙望起源森林的茫茫綠海。

    她腦子裡想的是什麼,恐怕永遠沒有人知道。

    (一)

    大名鼎鼎的鎮魂塔,自它的第一座分塔——鎮魔塔,被宏然界中古時期的修士建起來,至少已有五十多萬年的歷史了。

    五十多萬年。

    就算是悟道境這樣理論上沒有壽元限制的存在,也在五千年一大天劫、三千年一小天劫的洗刷下,死了不知多少茬。

    五十多萬年的風吹雨打、日曬雨淋。

    歲月的浩瀚力量在鎮魔塔最外層的牆壁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記。

    牆壁的顏色早就斑駁得像寫著歷史悠久四個字。

    風和雨的侵蝕更在牆上咬下許多年輪流轉的證據。

    但塔身卻穩穩地屹立不倒,塔內的的陣法亙古永恆。

    建塔的時候,距離幾個超級宗門開闢此界已經很有一段時間了;儒家超級宗門【周宮】還沒有被常元宗滅門。

    當時建立鎮魔塔,是為了關押中古時期還在宏然界肆虐的古魔一族。

    與現今走了魔道的魔修邪修遠遠不同,古魔一族從血緣的根子上傳承了血腥暴戾、殘忍無道、嗜血瘋狂。

    他們在諸千界面都曾肆無忌憚地瘋狂過,最終惹怒了不可抗拒的存在,也為自己引來了滅頂之災。

    但那段血腥的歷史,永遠鐫刻在了諸千界面演化發展的紀念碑上。

    諸千界面中還有從中古時期活到現在的大能,對古魔肆虐的瘋狂情景,以及億萬萬生靈滅絕的慘狀還心有餘悸。

    即便是現在,鎮魔塔裡的古魔竟然還有幾個頑強不屈地活著的。

    但想來在法華寺大能佈置的頂級佛門陣法的度化下,也撐不了幾萬年了。

    在鎮魔塔之後,其餘三座分塔——鎮妖塔,鎮邪塔和鎮角塔,也陸陸續續、浩浩蕩蕩地建了起來。

    每一個分塔的建立成形,都與宏然界浩蕩悠久又厚重的歷史密不可分。

    三十萬年前蠻荒凶獸的暴動;

    十萬年前萬山妖族的崛起;

    三萬年前外海魔修與邪修之災。

    還有這期間數不清的大大小小的災難。

    這些蒼老的塔也見證了宏然修士走過數萬年的風霜雨雪,迎來和戰勝無數強大的敵人,卻始終屹立不倒的壯麗史詩。

    也正因如此,近幾千年來,在面對眼前的來犯之敵——角族人的時候,人族修士始終抱定了必勝的信念和鬥志。

    迎接他們,面對他們,戰勝他們,消滅或者趕走他們。

    就像過去五十萬年,宏然修士一直在做的事情。

    ……

    倘有修士飛到萬丈高空往下望,可以看到四座塔坐落的位置連起來,好像一個以東西南北為四角正方形。

    彼此相隔在百餘里之間。塔的四周是茂密的,綿延不絕的【起源森林】。

    因為在大陸東南方,並且離海邊不算太遠,森林一年四季常綠。

    雨季漫長,空氣濕潤,綠海無邊。

    即便時常看不見太陽,景色也是非常不錯的。

    如果要辨別方位的話,鎮邪塔在東面,鎮角塔在西面,鎮魔塔在南面,鎮妖塔在北面。

    這個佈局就有些意思了。

    鎮邪塔裡關押的有人族的叛徒,還有一些犯下大錯的修士。

    但最多的卻是走入魔道的邪修、魔修。

    他們的大本營就在東海。

    鎮角塔朝西,西北方是角族大營。

    鎮妖塔朝北,北方是妖族領地。當然,裡面也關了幾隻暴戾的凶獸。

    這麼說來,曾經肆虐在宏然界的古魔應該就在南方活動了。

    可惜的是,從那個年代留傳下來的考證文獻已經寥寥無幾。

    四座分塔的正中央有一座孤獨聳立的,名叫驅魔的千丈山峰,山峰裡有靈氣濃郁的六階五行靈脈,用來給鎮守在這裡的悟道境修士修行。

    四座分塔各自佈置了高階大陣,陣法又彼此緊密關聯,彙集一處成為一個四位一體的綜合大陣。

    大陣的核心就在驅魔峰上,驅動大陣的靈力便有山中的六階靈脈提供。

    平常運轉的時候,消耗的靈氣並不多。

    當動用大陣的諸多威能時,便要靠六階靈脈的濃郁靈氣了。

    最開始的時候,鎮魂塔是由最初開闢此界的四大宗門一起負責鎮守——四座分塔,正好一家一個。

    不過,自從周宮覆滅,常元宗就承擔起兩座分塔的鎮守任務。

    也漸漸在此界獨自稱霸了。

    對於常元宗而言,歷任宗主和長老會似乎都覺得鎮守鎮魂塔,是常元宗在此界的地位和象徵——維護此界和平的霸主。

    而法華寺和獸人塔,也逐漸不大願意再派悟道境修士去鎮守。

    因為只有一個六階靈脈。

    和常元宗的修士去輪搶,沒什麼意思,也爭不過。

    更何況靈脈還要供大陣運轉。

    往後又經歷了許多變故。

    總之,到了今天,在驅魔峰上常年駐紮的悟道境鎮守只有常元宗的兩位。

    一個是執法堂的刑南路,另一個是密堂的陸盈。

    密堂和執法堂在常元宗都是持著中立態度,既不靠向望鴿,也不偏重伏鷹——兩個人在立場上沒有衝突,合作起來也不會產生矛盾。

    於是,一老一少,一男一女,成為了鎮魂塔內高不可攀的存在。

    刑南路和陸盈再往下,每個塔還有兩個天人境的塔主看著。塔主下面又有地橋境的層主,再往下是通靈境的小隊長。

    等級嚴格又分明的體系。

    除了驅魔峰,鎮魂塔域內還零散分佈著一些四階、三階、二階靈脈,像散落的珍珠灑在沙灘上一般的擺佈著。

    而常元宗在鎮魂塔鎮守的弟子就有序地安排在這些靈脈中。

    修行和值守兩不耽誤。

    在靠近鎮角塔的一片森林裡,有一座無名矮山。

    山中有二階靈脈,靈脈上有鎮角塔修士的洞府、練功房、宿房等等。

    故事從這裡開始。

    (二)

    這是鎮魂塔存在數十萬年來,又一個平平無奇的日子。

    陽光從雕花的柳木窗口斜著照下來。溫暖的畫面。

    照在鎮角塔的通靈境守衛修士——張曉山的臉上,暖洋洋的一片。

    於是,張曉山從睡夢中醒來,半眯著睜開眼睛。

    「好日子啊。」他心裡想到。

    有陽光就很不錯。

    陰雨連綿的日子真是受夠了。

    「道場!」

    他喃了一聲,忽然想到今天有陸盈老祖的授業道場,心情一下子開朗許多。

    猛地坐了起來,幾步走出宿房,走到隔壁咚咚咚重重敲了幾下。

    「誰啊?」裡面傳來了怨氣衝天的聲音:「能叫人好好睡覺麼?」

    說完,門卻打開了,走出門的是一個衣衫不整、睜不開眼,滿臉寫著懈怠憊懶的男子。

    如果這人願意把眼睛睜大一點,想來還是有些英俊的。

    「都什麼時候了?」張曉山看著眼前的男子,一臉不滿地說道,「今晚輪到我們值守,早些起來準備罷。」

    這個憊懶男子名叫陸凡,通靈境中期。

    陸凡是約莫五年前來到鎮魂塔的,作為密堂陸家的嫡系子弟,修為不差,出身又好,但現在卻只是一個副隊長,協助張曉山值守,可以說混的很差了。

    也可見他憊懶的不止是模樣,修行和值守也多半沒有太當回事的。

    「值守任務?」

    陸凡聽了,先是兩眼瞪大,楞了一下,「太早了吧?」

    轉而就明白過來:「你小子,分明是等不及要去陸老祖的道場!」

    他嘿嘿乾笑了兩聲,衝著張曉山擠眉弄眼,「好樣的!連老祖的主意都敢打,有道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不想泡老祖的渣滓不是好炮灰……」

    話說到一半,張曉鋒嚇得臉色刷白,連忙把他的嘴堵住:「你瘋了?快閉嘴……」

    「你敢想就不敢讓別人說啦?」陸凡的嘴雖然被堵上了,但還是在咕咕嚕嚕嘟囔著,「你也不想想老祖的鎮海獸是什麼——六耳獼猴,她什麼不知道?」

    張曉山放開他的嘴,嘆了口氣:「鎮魂塔裡仰慕老祖的人多了,也不多我一個。我們心裡想想就罷了,嘴上說出來,可就是大不敬了。」

    「怕什麼?老祖也是從開門境弟子修上去的……」

    張曉山不等陸凡說完,就把他從房間拉出來,兩個人一起往外走。

    其實,張曉山心裡是有些奇怪的。

    傳說中,陸盈老祖的鎮海獸是六耳獼猴,走的是忘情全知大道,自然於萬事萬物是無所不知的。

    但在鎮魂塔的地界內,有許許多多像自己一樣的弟子仰慕著她。甚至,有人會在私下裡肖想痴語。

    更可怕的是,他還聽說有膽大妄為的弟子,私下裡曾對著老祖的畫像——「弄拂塵」。

    事情令人髮指到這樣的地步,卻從來沒有見過老祖明裡暗裡懲戒哪個人。

    弄拂塵的傢伙也還好端端地活著,活奔亂跳。

    這究竟是老祖不屑於理會,還是傳說中的全知神通並不是大家想像的那樣。

    作為陸盈老祖的仰慕者之一,他總是忍不住去猜測。

    畢竟,到了陸盈這樣尊貴又深不可測的境界,很難想像她會容忍旁人猥褻自己——哪怕只是對著畫像。

    想到這裡,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也在對陸盈不敬,連忙搖了搖頭,把思緒打斷。

    現在去講課的道場的確是早了一些,但多半能佔到一個靠前的位置。

    他當然要爭取一下。

    走到門外,便是鎮角塔一帶的風景。

    這裡原先只是單調的老桐樹林,綠悠悠的一片。

    幾年前,林子裡的草皮上漸漸長起一些不知名的小黃花,零零碎碎,嫩黃嫩黃,很討人喜歡。

    張曉山停在了這裡,有些發呆地瞧著眼前的風景。

    陸凡拍了拍他的肩膀,嘿笑道:「怎麼,又覺得有問題。」

    語氣裡滿是揶揄。

    張曉山無奈地笑了笑。

    對於來歷不明的小黃花,他一開始就心起疑惑,專門調查過。

    對照一些植物鑑書,查出有兩種植物在外形上與這些小黃花類似。

    一種是再普通不過的野生花。

    另一種就比較驚悚了。來自東海的魔芋花,據說是天生可以滋生魔氣的。如果數量多了,甚至可以將土壤改變成魔土——一種非常適合魔修生活和修煉的土壤。

    查到這個之後,他當然嚇了一跳。

    很快去採集了許多黃花標本測試。但結果顯然是虛驚一場,這些黃花沒有半點魔氣。

    後來,他在密堂的頂頭上司告訴他,是起源森林裡新進飛來的一些望鄉鳥的糞便中帶了這些小黃花的種子。

    鳥兒的糞便落到地上,小黃花就在土里長出來了。

    剛開始,和張曉山一樣起疑心的有不少人,但調查結果出來之後,大家都漸漸忘了這件事。

    對草地上自然生長的小黃花也沒了刨根問底的興致。

    倒是因為黃花的出現,讓起源森林的風景越來越好。很多人都這樣想。

    獨獨張曉山覺得,這些花總歸有些邪門,看見花的模樣總是有些心裡彆扭。

    至於這些望鄉鳥怎麼會突然出現。

    有人曾考究,上萬年前,這裡曾生活著一群望鄉鳥。後來不知因為什麼原因,被當時看守鎮魂塔的修士趕走了。

    時隔萬年之久,它們再度歸來。

    不愧被喚作望鄉鳥啊。

    想到這裡,他抬頭看樹上,一隻擁有漂亮的黃色羽毛的望鄉鳥站在樹梢上望著自己。眼神裡透著陰沉沉的光。

    他忽然覺得渾身一陣寒意,一伸手,射出一道法力,正要將它卷在自己的手中。

    「走罷,一隻破鳥有什麼好玩的?」

    陸凡卻一把拉著他往道場的方向去了。

    就在這一瞬間,那隻望鄉鳥兒揮了揮翅膀,一趟兒飛得沒影兒了。

    張曉山也只好放棄剛才突起的念頭。

    (三)

    張曉山和陸凡走了不遠,就碰見幾個身穿執法堂衣飾的開門境弟子,衝著二人恭敬行禮。

    張曉山點了點頭。心想自己一個外門外姓、資質平平的弟子,能混到密堂在鎮角塔的小隊長,已然很不容易了。

    幾位弟子行過禮後,便往南走。

    「等等!」

    張曉山忽然覺得有些奇怪,連忙將他們叫住:「如果我沒記錯,你們都是鎮妖塔的人,去鎮魔塔做什麼?」

    幾個人連忙停下了,臉上都有些意外的神色,其中一個說道:「去找人。」

    「找誰?」

    「鎮魔塔的刑頂前輩。」

    「找他做什麼?」

    「昨晚值夜的時候,我們幾個小隊發現了幾個可疑身影。費了很大勁兒,將他們包圍住……」

    「然後呢?」

    「可惜還是叫他們跑了。有一個人似乎使用了超乎能力範圍之外的法術,被反噬了,連渣子都不剩。其餘幾個人不知所蹤……」

    「被逃脫了?你們有幾隻小隊?」

    「十來只。」

    「這樣也叫敵人逃走了?」張曉山有些吃驚。

    「我們隊長猜測,很有可能是用某種空間神通逃脫了。」

    「那找刑頂做什麼?」

    張曉山饒了半天,到底還是繞回來了。

    「雖然現場沒有敵人的蹤跡,但我們懷疑被法術反噬的修士還是殘留了一些氣息,所以……」

    「所以,你們想讓刑頂隊長檢測一下對方的來頭?」

    「是的。」

    「這件事往上報了沒有?」張曉山眉頭一皺,忽然問道。

    幾個弟子都閉住嘴,不說話了。

    他們的表現也證明,昨晚發生的事情,肯定沒有按照規定的程序,向上逐級呈報。

    想想也是,十多只小隊抓幾個人,結果還被對方跑了。

    這種事情報上去,是要被罵成窩囊廢的。說不定還要影響未來功績點的評價。

    幾隻小隊合起伙來,漏報瞞報是最划算的選擇。

    這樣的事情,自張曉山被安排在鎮魂塔執差以後,沒少見過的。

    「對這些事情,陸盈老祖到底知不知道?」他忍不住又在懷疑。

    算了,陸盈知不知道,他也管不著。

    但眼下的事情,他是非常看不慣的。

    「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怎麼能拖著不報?假如這些人是古魔的餘孽,角族的奸細……」

    「好了,別說了。」他剛說到一半,就被陸凡拽著胳膊拉走了,「你管得寬不寬?」

    就在陸凡勸阻的時候,幾個開門境弟子如釋重負,匆匆忙忙一起溜走了。

    張曉山還要說些什麼,卻被陸凡攔住了,「你啊你,你當自己是執法隊呢,還是糾察隊的?這幾個人也不是你手下的,憑啥把他們攔住……」

    「就算是那幾個小隊真的瞞報不報,跟你有什麼關係?又何必得罪執法堂的人?有什麼好處?更何況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的……」

    「旁人定會這樣想——你現在不過是個小隊長,就這樣喜好查事,往後若是做了層主,那還得了麼?還有底下人的好活頭麼?明裡暗裡肯定要給你下絆子,你還混個屁啊……」

    張曉山原本打算親自去上報此事來著,被他念叨了一頓,也只好放棄了。

    卻不知這一棄,竟然棄成了天大的亂子。這是後話。

    他想了想,望著幾人離去的背影,嘆了口氣,又說道:「不止是昨晚的事情。你不覺得這幾個人有些奇怪麼?」

    「怎麼?」

    「說是要去請刑頂,一個人去不就好了?怎麼幾個人組團一起走呢?」

    「這個嘛……」陸凡撓了撓頭,對於這個問題,他也有些不知該如何解答了。

    「我們要不要再把他們叫住問一問?」

    「算了吧,」陸凡看了看已經走遠的幾個人的背影,實在有些犯懶,「說不定,這樣表示隆重和禮儀呢。畢竟是小隊長請小隊長,還是有事相求。自己不去也就罷了,只派一個開門境弟子,難免顯得有些單薄吧?」

    「那裡有那麼多隊長,為什麼不安排一個去邀請?或者,不是有信符麼,這些隊長親自寫封信不就好了?」

    「你怎麼這麼多問題啊?」陸凡無奈道:「這樣活著不累麼?」

    張曉山卻道:「我們要不要去出事的地方看看?順便問問那些隊長到底是怎麼回事。」

    陸凡真是服了他,勸到這種地步,對方竟然還在想著惹是生非。要知道,他可是最討厭麻煩的人。

    「走罷,你再去別處瞎耽誤功法,你的陸老祖的道場就該人滿為患了……」

    於是,他硬生生地把張曉山拉走了。

    (四)

    往道場遁行的路上,一路都是一樣的風景。

    無盡的林木和零零散散的小黃花。

    這些小黃花原來只在鎮角塔一帶來著,沒有想到漸漸開得到處都是了。

    張曉山隨手採了一朵,一邊行路,一邊拿在手中仔細觀察——還是普普通通的模樣。

    「還不死心啊?」陸凡嘖嘖搖了搖頭,笑道,「老實說,我覺得你有受迫害妄想症之類的。要不然疑心怎麼會這麼重。」

    「或許吧,」張曉山苦笑,「我總覺得有人在暗中佈劃著什麼,也許不久之後就有大事發生。」

    「果然如此,」陸凡用奇怪地眼神打量著她:「不過,你的疾風鼠兔又不是感知類或命運類的鎮海獸……」

    「你大概不瞭解疾風鼠兔罷,」張曉山說道,「這種生長在高原的異獸,沒有什麼強悍的戰鬥本領,但警覺性總是很高的。」

    「那倒也是,」陸凡想了想,回道:「按照修士界的說法,每一個修士天生所帶的鎮海獸,多半與人的天性有關,又在後天成長的過程中對修士的性格和思想有所影響。你大概天生就敏感的很,後天又被這疾風鼠兔影響了……」

    他說著,伸了一個懶腰,百無聊賴地看了看四周,「我倒是希望鎮魂塔真的能發生點什麼,要不然這日子過得太無聊了。」

    「發生點什麼?」

    「是啊,」陸凡所說的話,展示了他潛在心底的冒險和尋求刺激的意識,「你想想啊,這四座分塔裡壓的都是何等可怕的存在?要是這裡能出點事,那就了不得了——」

    他開始掰著手指說起來,「中古時期的古魔,據說有什麼無面魔、伏地魔、五陰魔、煩惱魔、極天魔,現在早就絕跡了,」

    「傳說中的悟道境邪修——好像五陰散人和欲姑就在鎮邪塔裡面,」

    「上古的凶獸,有人說九嬰和窮奇被壓在鎮妖塔呢……」

    「要是這些凶魔惡獸逃出來了,」張曉山接上了他的話,「我們的小命也要玩兒完了吧。」

    「那可未必,」陸凡搖了搖頭:「這些凶神惡煞大多都變成虛靈體了吧,又被大陣消磨了這麼多年,本領多半不剩什麼了……我們有陸盈和邢南路兩位悟道境老祖鎮場,再加上威能恐怖的四塔大陣,就算這些怪物一起跑出來了,也未必能逃出去幾個……這倒是有些遺憾。」

    張曉山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心裡有些不以為意——真的是兩位悟道境老祖麼,邢南路太老了,悟道境的大天劫一次比一次厲害,據聽聞邢南路不久將至的下一次天劫多半要過不去了。

    這樣一來,他肯定要把全部的心思放在如何熬過下次天劫上,鎮魂塔真正可以依靠的便是陸盈一個人。

    但陸盈……陸盈老祖的狀況,張曉山總覺得有些怪異來著。

    「其實,我一直很好奇,」他忽然想到什麼,開口問道:「你說老祖宗們把這些嚇人的東西壓在塔下幹什麼?能消滅就徹底消滅了唄,萬一哪一天跑出來了……」

    「當然是消滅了省事。」關於這件事,陸凡倒是知道一些底細的,」但這裡面有的是本領滔天,修為大到你難以想像的大凶神,就算被陣法困住了,肉軀魂魄一時半會兒也沒辦法徹底毀滅的。」

    「就是這個緣故?」張曉山皺著眉頭問道:「塔裡面大多數的罪徒都是可以消滅的罷?」

    陸凡回頭怪笑道,「當然,還有更重要的緣故,本宗為什麼要把鎮魂塔守衛的職責攬下來?營生不是白做的——你想想,這些妖魔鬼怪都是幾千年幾萬年修煉出來的怪物,就算是死了,身體和魂魄都是稀有的寶貝,讓它們白白浪費掉,不是有些可惜了麼……」

    他說到這裡,就停下來了。

    「到底用作什麼了?你倒是把話說完。」

    陸凡嘿笑道,「你還是少知道一點比較好。」

    (五)

    出了無名山,兩個人就遁在半空往道場去,越到巨樹高頭,舉目四望,四座高塔像四座傲然聳立的山峰。

    中間的驅魔峰更是巍峨壯麗、高聳入雲,像震懾鎮魂四塔的定海神針。

    又像神界巨人從雲端戳下來的巨大手指,將宏然界的大地穩穩按在地面上。

    這樣的風景即使看過無數遍,也都會覺得震撼無比。

    講課的道場就設在離驅魔山不遠的大殿裡。

    往道場走的過程,驅魔山在視野中佔據的比重越來越大。漸漸都要遮天蔽日了。

    他們看見不少修士從四面八方往驅魔山去,就好像是去朝聖。但實際上自然是去參加道場的。想來,今日鎮魂塔所有沒有值守任務的修士都要來到這裡的。

    而距離道場還有一段時間,就有這麼多人等不急入場,也可見陸盈的魅力。

    事實上,在鎮魂塔內,大多數人知道陸盈走的是忘情全知大道。

    忘情,忘情。太上忘情。

    按照道家的解釋,忘情不是沒有情,而是有情,但卻可以不為情感所動,得情忘情,超然於世。

    十有八九的人聽得懂這句話,但十有八九的人無法理解這樣的境界。

    但陸盈既然選擇了忘情大道,想必就與別的男人扯不上干係。

    這樣注定孤獨一生的人,最適合混跡在修士界最底層的低階修士去肖想了。

    美而獨,脫俗又忘情,又彷彿有一段傳奇的故事。

    倘若這要高絕在上的女子,臣服與自己的足下,這是何等的快感。

    張曉山想到這裡,連忙搖了搖頭。

    「我與那些人當然是不同的。」他這樣想到。

    再抬頭的時候,已經到了做道場的大殿。

    恢弘的氣勢便不必多說了。人來人往,也是肯定的。

    兩個人連忙往前排的位置擠,但不必抱樂觀的情緒,因為前面早就人滿為患了。

    陸凡一邊在人群裡鑽著,一邊衝著張曉山笑道:「看,多虧我攔著你。倘使再晚一些,叫你去找那幾人的麻煩,道場開始的時候,恐怕我們只能做到大門外面了。」

    張曉山苦笑:「碰到那幾個人,還有稀奇古怪的事,叫我到現在心緒都有些不寧,說不定待會兒要耽誤待會兒聆聽道場了。如果不是你睡懶覺,我早就到來了這裡,不會遇上那幾個人,還能佔到一個好位置。」

    陸凡好笑道:「好麼,倒怨到我頭上來了。」

    兩個人好不容易尋到一處連在一起的空座。

    還沒安定下來,忽然聽到有人說:「哦,是你們兩個。」

    兩個人聽著聲音十分耳熟,回頭一看,身旁坐著一個神色有些落寞的中年修士,中年人身旁又坐著一個樣貌秀美的女子,也一併朝兩個人瞧過來。

    「層主?」張曉山便與他打招呼。

    中年人點了點頭。

    對於眼前的中年人,張曉山當然熟悉。

    正是他與陸凡的頂頭上司,負責鎮角塔頂層守衛的陸家分支子弟陸明羽。小黃花和望鄉鳥的故事,便是陸明羽告訴他的。

    「層主也來聽講?」他想了想,這樣問道。

    「你這不是廢話麼?」沒等陸明羽回答,陸凡就搶著說道:「不來聽講還能幹什麼。」

    張曉山無奈地瞧了陸凡一眼。他當然知道來道場該幹什麼。

    但陸明羽來道場就有些奇怪了。以過去的表現來看,他大多數時間都在埋頭修行,或者幹些別的什麼,很少來道場聽講。

    陸明羽面無表情回道:「我記得今天晚上是你們兩個輪值罷?」

    「是的」

    「我晚上回去查崗。」

    張曉山有點無語。查崗的事,如果提前說出來,還有意義麼。他不明白這句話的用意。

    再看陸明羽的時候,對方已經轉過頭,瞧向道場中央的大講台——講台上有一張簡單的方桌,不久之後陸盈就會在方桌後面開始講道。配合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這倒是有點像凡人裡評書人講故事的場面。

    張曉山看了方桌,又用餘光去瞧陸明羽,也不知怎麼,對方雖然是很認真地在往前看,張曉山卻分明從他的神色中感覺到一些很濃重的傷感。

    這讓他聯想到關於陸明羽的一些事情。

    陸明羽的資質其實很好,年紀輕輕就步入了地橋境,往後也一路順遂,很有可能突破天人境,在密堂被當做很有前途的後輩去培養。

    可惜天不遂人願,某次奉命執行任務的時候,他受了重傷,波及了內海,往後的修行就開始寸步難行了。

    因為門派任務而斷絕大道希望,陸明羽也真夠悲慘的。聽說密堂方面給了陸明羽不少撫慰和補償,但大道都沒了,要補償有什麼用?

    再後來,因為受傷的緣故,陸明羽漸漸出了密堂重點培養的圈子。只剩下他原本負責看守的崗位還算重要。

    陸明羽的經歷似乎也在向張曉山提醒著什麼。

    據張曉山的觀察,最近兩三年,陸明羽自己也似乎放棄了修行,不知從哪找了一位樣貌賢美的道侶,輪休的時候帶著她在鎮魂塔附近遊山玩水,過上了閒適的二人世界。

    此刻坐在陸明羽身旁的女子,應該就是他選中的道侶吧。

    又有人說,陸明羽自從受傷後,其實一直被密堂的某位天人境修士排擠著,各種刁難作弄,甚至有傳言連他現今負責值守的崗位也要免去了。在鎮魂塔做一個閒人,沒有功績點,就無法修行,連低階弟子都會瞧不起,所以他才會自暴自棄。

    不知傳言是真是假,但總之,這算是一個十分不得志的人。

    張曉山在心裡默默祈禱,但願自己沒有陸明羽這樣倒霉的運氣。

    「有事麼?」陸明羽似乎發現了他的斜去的餘光,忽然轉過頭來,淡淡問道。

    「沒有。」

    張曉山連忙搖了搖頭,心想在一個地橋境修士面前,即使是偷瞄的動作也有些膽大妄為了。

    不過,按理來說,地橋境的層主不都在道場二樓三樓有安靜的小包間用來觀看麼,陸明羽怎麼會跑到一層和低階弟子湊在一塊兒?

    想到這裡,他轉過脖子,抬頭往上看,在大廳的後面可以看到二層三層的包廂隔間。從大廳後壁延伸出百餘丈

    二層包間很小,大概有二百來間的樣子,裡面坐的是一些地橋境修士。

    三層包間很大,共有八間,為鎮魂塔八個天人境塔主提供。雖然包間上沒有寫名字,但張曉山清清楚楚知道每一間包間裡面坐的是哪一位塔主。

    最左邊的兩個包間裡面,坐的鎮角塔兩位塔主。其中有一位名叫陸海,幾年前還是和陸明羽一樣的層主而已,但突破天人境之後,一切都不一樣了。

    有朝一日坐進這八個包間裡,是張曉山一直以來的夢想。

    (六)

    大殿裡陸陸續續進來許多人,好在有換氣和潔淨的陣法一直在運轉,空氣中沒有半點令人不舒服的味道。

    約莫過了三個時辰之後。

    張曉山正與陸凡說著什麼。

    道場中央的講台上,一身白衣的人影忽然出現方桌後。

    毫無半點徵兆和聲響,彷彿她一直就坐在那裡,只不過是先前不許旁人看到罷了。

    大殿裡忽然安靜下來。

    一瞬間,彷彿連頭髮落地的聲音都可以聽見。

    張曉山抬頭看講台上的女子。

    她的面容精美到極致。

    最妙的是眼睛,像珍貴的寶石,又閃爍著聰慧的光芒。

    渾身上下散發著高貴優雅、嫻靜清悠的氣質。

    讓她整個人在萬眾叢中,顯得極其獨特。

    這就是陸盈,鎮魂塔男修們共有的夢中情人。

    這也是來到鎮魂塔值守後,張曉山第三次看見陸盈。

    每一次都讓他心神激盪,難以安寧。

    但也只有在這樣的時候,張曉山終於可以混跡在茫茫人海之中,把自己的痴心妄想埋沒在眾人的痴心妄想中,肆無忌憚地盯著陸盈精美的面容。

    陸盈出現在講台之後,稍稍停頓了一下,似乎是留給眾人一些反映的時間。

    接著,笑著微微欠身,像是給大典裡的聽講修士行禮一般。

    所有聽講的修士都愣住了,大殿裡瞬時間凝固起來。

    這個舉動幾乎讓所有人都好感倍增。

    陸盈行禮之後,盤腿坐在方桌後,用柔和淡雅的目光環過全場,和聲說道:「各位道友,我名叫陸盈,乃本宗密堂弟子,現今負責鎮角塔與鎮邪塔鎮守之責,想必不少人都知道了。」

    這一句,聽得真是叫人舒服之極。張曉山心裡想到。

    而且,她的聲音也好聽極了。像望鄉鳥兒的鳴叫聲。

    陸盈說著,頓了頓,「今日我在這裡舉辦道場,並非仗著自己在修士界多行走修學幾年而向大家傳授什麼,只是想與大家聚在一起,坐而論道,談談彼此關於修行的見解,互相切磋,互相得益,才好不枉此行。」

    她這幾句說的是切磋交流的話,但在場眾人當然只當她是謙虛來著,自然不可能真的叫旁人講述自己的見識。

    卻不料到,下一刻她又說道:「大家應當知道陸某所擅為何,所以今日論道之題是為【大道之行的知與不知】,我想先請在座道友談一談以自己關於知與不知的想法,若有人願意分享自己的見解,還請舉手示意。」

    話說完,她馳目向大廳四面望去,卻是雅雀無聲,根本無人應答。

    「沒有人願意說一說麼?」她又問了一遍。

    回答她的,卻仍是一片寂靜。

    誰敢在您的面前自作聰明、貽笑大方呢?張曉山暗自想到。

    陸盈似乎也看出了這一點,眼神裡顯出一些黯淡的神色,輕輕嘆了一口氣,彷彿有些微不可察的失望。

    她這個模樣,真是叫在場的男人羞愧不已。

    張曉山忽然強烈地生出某種衝動——想要站起來回答她的問題。

    只是暫時還沒想好該說什麼。

    關於他的大道,其實是萬事從疑之道,疑惑,疑慮,疑問。

    這麼多的疑,當然未知和不知的成分要多了許多。至於知,他才修到通靈境,知道的實在太少了。

    那麼,只從不知的角度來分析,也算是自己的見解罷?

    「既然大家敝寶自珍,陸某隻好自己先來獻醜了。」陸盈神色黯淡地說道。

    「陸前輩,我有話要講。」

    就在張曉山正想開口的時候,他身旁不遠處,響起了一個悅耳的女子聲音。

    他扭頭去瞧,說話的正是陸明羽帶來的「道侶」。

    看見這姑娘舉手站起來,陸明羽似乎也有些驚疑不定。

    「請講。」陸盈笑道。

    「我以為,知乃敢為親人愛人友人犧牲之知,不知乃自私自利自我之不知。」

    女子聲音落罷,張曉山明顯覺見身旁的陸明羽渾身猛地震動一下。

    再看陸明羽,神色雖無異常,但卻有些強行鎮定下來的感覺。

    「這句話有不對勁的地方麼?」張曉山心裡想到,忍不住又犯嘀咕了。

    回頭再看台上,女子的問題讓陸盈瞬時睜大了眼睛,稍稍有些失態,彷彿被觸動了心靈某處死角。

    半晌才盯著她,微微笑道:「可作詳解?」

    女子回道:「犧牲之道,乃我之大道。為人總有親人愛人友人,人活一世,牽絆諸多,又受親人愛人友人之萬般恩惠,受恩之時,難免升起感恩之心,此乃初知;待親人愛人友人遇難,肯出手相助,情義兩全,此乃二知;願為親人愛人友人之難犧牲,安難樂死,成仁取義,赴死如歸,此乃三知……受人恩惠卻不知回報,此乃一不知,名叫無義之不知……為人所愛,不知回饋,此乃二不知,名為無情之不知……」

    陸盈聽著她的解釋,神色漸漸恢復如常。

    「層主,」就在陸明羽認真聆聽之時,不知何時從後面走來一個開門境弟子,與他耳語:「塔主有事找您。」

    「塔主?」陸明羽臉色一白,小聲問道:「陸海?」

    傳話的修士聽了,臉上浮起一層厭惡的神色,彷彿對陸明羽直呼陸海的名字大感不滿。但仍是回道:「您猜的不錯。」

    陸明羽抬頭看了看正在說話的道侶——對方正專注說著什麼。

    想了想,又嘆了口氣。

    「走罷。」說著,往外行去。

    (七)

    陸明羽跟著那開門境弟子往大廳第三層行去。

    腦子卻在飛快轉動。

    他在想,陸海為什麼要找自己?事情敗露了?還是別的什麼。

    算了,還是不要去多想。如果失去敗露,說什麼都晚了。

    事實上,他有點後悔帶著羽明來到陸盈的道場聽講了——誰能想到羽明的膽子,竟會這般大。

    哎,只怪他看不得她臉上顯出哀怨的神色罷。

    今早的時候,羽明在床上光著身子從後背抱住他,對他說:「我聽說今日有陸盈的道場?」

    「是啊,怎麼?」

    「我想去看看。」

    「不行,太危險了。」

    「求求你了。」羽明可憐兮兮道:「你看,我們馬上就要走了,聽貴族悟道境大能講道的機會恐怕不會再有了罷?」

    「可是,在陸盈眼皮子底下……」

    「對於陸盈這樣的悟道境修士而言,不論在鎮魂塔的哪裡,都等於在她的關照之下罷?我們相處了這麼久都沒有事……」

    「呃,好罷。」

    陸明羽最終沒有受得了羽明的柔情攻勢。

    事實上,自從遇到這個名字與自己十分相似,又極具眼緣的姑娘,他就知道自己要徹底淪陷了。

    到了大廳第三層,最左面的包間時,才將心神斂了回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敲了敲房門。

    裡面傳來一個男子暗啞的聲音:「請進。」

    他稍稍停頓一下,才推門走了進去。

    屋裡面很寬敞。

    正中間放著兩張精雕細刻的大木椅。

    木椅中間有一個一個方形茶几,茶几上擺著幾盤林果,還有茶水,茶香在屋內四溢。

    當真是愜意極了。

    椅子面朝方向的牆壁上嵌著一個寬大的透明屏幕,透過屏幕可以看見陸盈講課的畫面。

    照理而言,聲音也是可以聽見的。但這包間的主人似乎有意將其屏蔽了。

    在椅子旁,背手站著的是一個體態略微發福的男子。此刻正專注望著屏幕。但屋子裡卻聽不見外面的聲音,顯得他的舉止有些做作。

    聽見陸明羽推門的聲音後,男子有意等了許久,才微笑著轉過身來。

    他看起來面向頗顯年輕,面目平平卻又令人憎惡。

    這就是陸海。

    別看陸海現在是高高在上的天人境修士,但實際上他是比陸明羽晚一批踏入地橋境的後輩。

    在之前的修行之中,陸明羽還曾對陸海有些提點。當然,對方既然是後輩,他也曾站在過來人的角度,不大客氣地訓誡幾次。

    但人生的際遇,大道的艱辛,人心的險惡,誰能說的清楚呢?

    「不知塔主有何吩咐。」陸明羽開口問道。

    「跟我還要這般客氣麼?」陸海笑道:「我之前不是與你說過的,沒有旁人的時候,便叫老哥就好。」

    陸明羽心裡厭惡至極,微微低下腦袋,嘴上卻道:「屬下不敢。」

    陸海嘴角一翹,緩緩坐到靠左邊的椅子上,又伸手輕輕拍了拍旁邊椅子扶手,「不要拘束,坐在這裡。」

    「屬下不敢。」陸明羽仍是這般說道。

    陸海聽了,嘴角似乎在一瞬間劃過一抹得意之極的微笑,旋即又消失不見了。

    陸明羽瞧得清清楚楚,心裡面重重地冷哼了一聲。

    「你啊,禮數太多,太拘束了。」陸海說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道:「這次找你來,其實也沒有什麼事。只不過本堂新近又為我們鎮角塔安排了一位年輕有為、資質上佳的地橋境修士。」

    聽到這裡,陸明羽已經猜到陸海的用意。事實上,自從陸海擔任鎮角塔塔主之後,明著似乎客客氣氣,但暗地裡卻對他百般刁難。有這一天早就可以預料到的。

    陸海接著說道:「來了新人,就難免要安排新的崗位。要不然功績點都無法賺取的。你也知道,現今鎮角塔各層都已經任滿了層主,大家修行業重,實在不大好調劑。」

    「我想來想去,還是想請明羽你高風亮節,暫時將頂層的守衛之責謙讓出來。總歸你現今於修行方面也沒有什麼需求,待回頭本塔空出哪一層,我再為你補上空缺,如何?」

    說完,笑眯眯看著陸明羽。

    這簡直欺人太甚了。

    沒有值守的職責,在鎮魂塔內便等同於閒人一個,地位甚至比不上某些巡查小隊的小隊長。

    「往日的恩情都喂了狗啊。」

    陸明羽心中怒道。雖然早就做好了準備,但聽完這句話,仍是覺得心口被重重一擊,幾乎要停止跳動。

    「明羽層主不說話的意思,」陸海見他默聲不語,又開口問道,「是不願意麼?」聲音有些發冷了。

    「豈敢,」陸明羽冷笑道:「塔主如何吩咐,我自當如何去做,豈有選擇的餘地?」

    「識時務者為俊傑,明羽層主是聰明人。」陸海滿意地笑了笑。

    說著,指了指牆壁上的屏幕,「好了,正事已經說完,咱們就別生份啦。既然都上來了,在我這裡多待會兒,坐一坐,聽聽陸老祖講道,嘗嘗三靈鮮果,味道當真好極了。我猜你一定未曾嘗過的。」

    陸明羽道:「這些靈果為天人境前輩準備,想我今生怕是無福消受了。」

    他強行讓自己淡定下來,平靜問道:「不知那位年輕有為,資質上佳的道友何時抵達,我也好提前準備準備交接事宜。」

    「他麼,大概明日抵達,還有些時間,不必太過著急。」

    那行動便是在今晚,拖不得了。

    陸明羽想道。

    (八)

    回到大廳的時候,羽明已經講完自己的見解,婷婷坐了下來。

    現在說話的是張曉山——在他映像裡一個很上進很認真的年輕人。

    「老祖,我以為的知與不知,乃是先有不知,而後有疑慮。有疑慮而後有探索,有探索而後才有真知……」張曉山有些亢奮地說著,臉上泛著些紅光。

    真好,我年輕的時候大概也是這樣吧?陸明羽心裡想到。

    轉頭又問羽明:「你剛才都說了些什麼?」

    羽明調皮地眨了眨眼睛:「該說的話唄。」

    「老祖如何回答你的?」

    「她說……」羽明故意拖長了聲調,「我講的很有道理,要大家都向我學習。」

    羽明無奈地笑了笑。

    犧牲之道,為愛人為親人為友人犧牲之道,硬是同知與不知聯繫到了一塊兒,一定戳到了陸盈的痛處。

    即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陸盈也沒有發現羽明的身份問題,可見她的全知大道肯定出了什麼問題。

    看著張曉山在一旁興奮地說著自己對於知或不知的觀點。

    他忽然有了一個大膽的念頭——陸盈開這個道場,會不會就是因為自己的大道出了問題,才向旁人提問,試試能否找到想要的答案呢。

    往後的時間裡,又有十幾人起身談了自己的觀點,陸盈逐一作了點評,接著才開始作正式的傳道。

    「諸位,方才十數位小友細細談了自己對於知與不知的觀點。言之有物,發人省醒,陸某受益匪淺。我以為,尋道求道修道,便要經常如此,大家各抒己見,彼此學習,才能取長補短,互通有無,共同進步。任何妄自尊大,傲氣凌人,唯我獨尊,都是可笑至極的行為。故而,我今日所談的知與不知,便同謙與傲二字有關……」

    避重就輕了。

    陸明羽聽了她的引語,立時曉得她待會兒要講的東西,事實上與她自身所行之道並無干係,講的再妙再天花亂墜,也只是鏡花水月,無切身體會,當即沒有心思再去聆聽。

    腦子裡全是今天晚上即將發生的,足以震驚修士界的事情……

    (九)

    離開道場的時候,陸盈到底講了什麼,陸明羽半點都不記得了。

    帶著羽明走在起源森林某處,他看四下無人,才埋怨起來,「你膽子也太大了。明明知道老祖之前做過什麼,還敢提什麼愛人,什麼犧牲,還硬是往知與不知上面靠。若是叫她發現了什麼,你們幾年來的努力全部完蛋,而你,要被壓在鎮角塔下面的!」

    羽明聽了,渾不在意,「我發問之前,自然問過斯翁大人,他說了沒問題。」

    說著,又笑嘻嘻地看著他:「怎麼就知道擔心我。你自己也要完蛋,你不怕麼?」

    「我早就完蛋了。」陸明羽這句話說完,兩個人陷入長久的沉默。

    羽明好久才說道:「我就是看不慣她這樣冷血無情地對待蠻斯衛大人,簡直是貴族人所說中婊zi的典範。你要是敢學她,我就跟你同歸於盡。」

    說完,呲牙咧嘴作凶惡狀。

    「我是個男人怎麼學他?」

    「那有什麼難的?男人無情無義起來,比女人還要狠心百倍呢。本族另一位公主,不就被貴族的狠心男子,騙得萬劫不復了麼。」

    「不是下落還沒查清麼。」

    「族中祭祀算過啦,那位公主大人早就屍骨無存了。」

    「那男子呢?」

    「那誰知道。說不定在哪裡逍遙自在呢,捉了角族公主,多半有大把的賞賜。」

    「不要總把我們想得這樣壞,說不定兩個人都死了呢。」

    羽明聽了,神色中倒是有些憧憬,輕輕嘆道:「如果都死了,到算是最好的結局啦。」

    「瞎說什麼,」陸明羽嫌她說的話實在不吉利,連忙岔開話題,「剛才陸海找我了。」

    「幹什麼?」羽明的神色立刻緊張起來。

    「還能幹什麼?他老早就看我不順眼了。」

    陸明羽說著,將今天在道場三層發生的是說了出來。

    羽明當即將陸海罵了個狗血淋頭。

    末了,似乎才想起正事,驚了一跳,神色緊張地問陸明羽:「這樣一來,再也沒有圜轉之機,豈不是今晚就要行動了?」

    「是的,」陸明羽點了點頭,「你盡快將此事告訴歲月,早做準備吧。」

    羽明聽罷,渾身顫了一下,怔怔望著他,臉上似乎有些戀戀不捨地神色。

    「怎麼了?」陸明羽問道。

    「沒啥,就是覺得太突然了。」

    兩個人正說著,忽然看見遠處林子裡鑽出幾個執法堂的巡查弟子,領頭的是個通靈境修士。

    陸明羽似做賊一般,莫名其妙地緊張了一下。

    旋即鎮定下來,衝著執法隊幾人瞭了一眼。

    才發現其中有兩個人攜手提著一個網兜,網兜裡裝著一個白衫女子。

    他目力一測,才發現竟是曾有過幾面之緣的人。

    當即把那執法隊領頭的叫了過來,問道:「你們幾個慌慌張張的要去哪裡?」

    領頭的在鎮魂塔已廝混多年,認得陸明羽是鎮角塔頂層層主,當即不敢怠慢,客氣回道:「回稟層主,我們幾個帶人犯回鎮邪塔。」

    「人犯?」陸明羽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網兜中的女子,「這麼柔弱的女子……」

    「大人別看她現在柔柔弱弱的,昨晚抓捕的時候,她打的可歡了。」

    「她是誰,犯了何罪?」

    「回稟大人,她名叫李悠然,是月韻宗弟子,也是焚竹山叛逆魁木峰的同夥。」
Babcorn 發表於 2017-11-20 09:24
第三百四十四章 風雨欲來山欲倒

    (一)

    躺在執法堂修士的網兜法器內,李悠然思緒紛繁。

    她並不畏懼死亡。

    她只是害怕死得毫無價值。

    更準確的說,她害怕自己白白死掉,卻沒能幫助魁木峰救出師父。

    對於魁木峰,她從愧蜮谷大戰之時,就認定對方是自己心中的唯一英雄。

    即便魁木峰現今被人誣陷作人族的叛徒,人人喊打,處處逃竄,處境淒涼,李悠然也萬分堅信有一日,他會意氣風發、揮斥方遒地站到宏然修士界頂峰俯視蒼生。

    至於她的心,也在魁木峰的英雄氣概下,一截一截淪陷著。

    直到在西南昆彌城外,魁木峰豪情萬丈,意氣風發,單刀赴會,捨身忘死來救自己的時候,她終於徹底淪為俘虜。

    從此無怨無悔地跟著魁木峰,默默地等待有一天,魁木峰洗清冤屈,報仇雪恨,立於高絕之處,身披金甲聖衣,腳踏七色雲彩,來迎娶自己。

    她已經為那時的魁木峰準備了一份厚禮,為自己準備好了貴重的嫁妝,保管讓魁木峰驚喜。

    也正是因為對魁木峰毫無保留地信任,對未來的美好憧憬,她才會冒險來到鎮魂塔,親自來打探消息。

    這絕不是一次有去無回的旅途。

    在鎮魂塔之外,她已佈置好一處後手,等打聽到魁木峰師傅被關押的位置後,她的鎮海獸神通——移花接木就可以派上用場,將整個人替換到至鎮魂塔之外。

    當然,一切成功的前提是,沒有人看穿她設計的把戲……

    ……

    (二)

    陸明羽看似隨意地瞄了一眼網兜裡的女子。

    她渾身是血是傷,是鞭痕,奄奄一息,想來已受過重刑。

    血腫的眼睛微微掙紮了一條縫,慘淡的眼神從裡面射了出來。

    陸明羽不在乎她的死活。

    但這個女人跟著魁木峰在角族人的暗營裡生活了好幾年,知道不少事情。

    如果落在陸盈手中,「一切都完了。」

    他心裡想到。

    便當即拿定了主意,暗中驅了一道神識,潛入李悠然識海中,緩緩盤踞下來。

    李悠然微微睜開眼睛瞄了他一眼,似乎明白了將要發生什麼,目光中閃過一絲惶恐和哀求,分明是在向他禱告著什麼。

    陸明羽看罷,點了點頭,作瞭然狀,又問:「她是如何落網的。」

    「昨晚她易容之後,悄悄潛入樂韻宗在附近的分部打探消息,恰好本宗有一位有特異鎮海獸神通的前輩,記錄了所有在逃通緝人員身上的氣息,立時將她辨別出來……」

    「打探消息?」

    「這就不清楚了。」

    「魁木峰呢?」

    「尚未捉拿歸案。」

    陸明羽聽了,眉頭一皺,「既然大魚還沒上鉤,何不留著做餌?」

    「有陸盈老祖在,應當不必費這些周折了吧?」那人說著,頓了頓:「其實,還是要怪那位前輩下手太快,已經打草驚蛇了。」

    「那倒也是。」

    陸明羽微微一笑,「不管怎麼說,魁木峰是本宗多年追查的要犯,你們既然拿下李悠然,想必順藤摸瓜也要將魁木峰拿下了。提前祝你們立下大功吧。」

    執法堂幾人謝過,便帶著李悠然離去了。

    約莫行了幾里地,忽然聽見李悠然哀弱地哼了一聲。

    幾個人湊來再一瞧,只見她臉色微微一白,抽絲一般把臉上的血色緩緩散去,彷彿要把活人的生機一點點抽去。過了少許,李悠然又睜開了眼睛,只是目露迷茫之色。

    「這娘們怎麼了?」有人問道。

    身旁的人摸了摸她的鼻息和脈搏,尚且還正常。

    「似乎沒什麼大問題。」

    「別管了,這女子狡詐的很,說不得又要哄騙我們逃走了……」

    幾個人說著,便不再理會,自顧往目的行去了。

    (三)

    與執法隊幾人分別之後,陸明羽則同羽明往別處行去。

    過了數里地,才停下腳步。

    他想了想,正要啟動在李悠然身上所施的暗手,卻忽然想起李悠然看向自己的眼神,心頭莫名一軟,改換了施法的口訣。

    不久,施法完畢,才招呼羽明繼續前行。

    「剛才怎麼了?」羽明開口問道。

    陸明羽回頭往幾人遁去的方向瞧去,「沒事,解決了一個麻煩。」

    說著,將方才發生的事大抵一說。

    「你將那姑娘殺了?」羽明吃了一驚。

    「原是這樣打算的,」陸明羽回道,「可惜一時心軟,只抹除了她關於這幾年的記憶,這樣一來想要搜魂什麼的,就無從下手。陸盈的全知大道出了問題,也沒法再借此查出根源。」

    羽明嘆了一口氣,「也是個可憐的姑娘。」

    「你我現今還顧得上可憐旁人麼?」

    陸明羽自嘲地笑了笑,又說起正事,「按照計畫,你妹妹今日應該進塔了。昨天晚上,歲月已經派人將她送到了我這裡,現今就在我房中休息。」

    他此刻所說的事情,便是這次鎮魂塔劫獄計畫中,最為關鍵的一環。

    羽明的妹妹「羽毛」精通時間神通,同時又極其擅長偽裝的神通。

    按照既定安排,今晚,羽毛將在鎮角塔頂層施展局部時間靜止的神通,隨後陸明羽會在鎮角塔頂層的諸般陣法中打開一個小口,將蠻司衛從塔中營救出來,再由羽毛進入牢獄之中,施展偽裝神通,代替蠻司衛被壓在頂層。

    這當中的過程其實十分複雜,還有其他分項計畫,相互配合,細枝末節,環環相扣,稍有不慎,滿盤皆輸。

    但大體而言,角族人佈置幾年的計畫,核心關節便是如此。

    羽明聽了陸明羽的話,微微楞了一下,少許露出一些黯然又難過的神情,「如果計畫成功,我妹妹就要永遠困在鎮魂塔了。」

    「怎麼,捨不得羽毛?」陸明羽問道。

    「現在收手來得及麼?」羽明說著,想起她和羽毛孤苦伶仃,相依為命的小時候。

    「如果你想收手,我是很樂意的。」

    「為什麼?」

    「世界上有幾個人願意背叛自己的種族?」陸明羽向鎮角塔的方向瞧去,有些低沉地說道:「哪怕是為了愛情。」

    「對不起,」羽明似乎從傷懷感慨中走了出來,用右手分出一縷頭髮,捏在拇指和食指間輕輕地搓著,「我知道事情既然開始,就無法停下了。只是羽毛一走,我在這世上就沒有親人了。」

    她忽然抬起頭,望著陸明羽的眼睛,嘻嘻笑道,「所以,咱們從這裡逃出去以後,你要好好待我——因為,我就只剩你一個啦。」

    明明是開心的語氣和神情,陸明羽卻不知為何聽得有些難受。

    兩個人默默不語地往回返。

    又行了幾里地,遠遠瞧見一片立著數根高大圓柱的青石廣場。

    幾百人在廣場上圍成一圈,吵吵嚷嚷,不知再幹什麼。

    「這是什麼地方?」羽明問道。

    「刑場。」

    「鎮魂塔還需要刑場麼?」羽明奇怪道,「四座分塔都是刑場罷……」

    「不一樣的,」說起這個,陸明羽心頭忽然有些發慌,「鎮魂四塔是用來關押和懲罰外面的重犯,如果鎮魂塔的值守犯了錯,後果嚴重一些的,就要在這裡接受懲罰。」

    羽明忽然想到什麼,便嚇唬他,「這麼說來,你也應該來這裡受罰了?」

    陸明羽苦笑,「我罪大惡極,應該被關在鎮邪塔,永世不得超生。」

    羽明聽了,面容微微一僵,小聲回道,「如果是這樣,我就去陪你。」

    「陪我?」

    「我們一起不得超生。」

    (四)

    兩個人小聲說著,已經行到刑場之內,走進人群一打聽,才知道昨晚的事情不知如何被鎮邪塔塔主陸頂天倒查發現了。

    將那十多個企圖瞞報逃犯消息的小隊長攏到一處嚴加責罰。

    十個人被綁在刑具上,用特製的皮鞭猛力鞭笞著,皮開肉綻,鮮血橫流,淒厲的尖叫聲在林間迴蕩,現場慘不忍睹。

    「我等作為鎮魂塔守衛,責任在肩,重如巍山,繫於天下安危,繫於蒼生福禍,繫於黎民生死。你們玩忽職守,當作兒戲,今日老夫不將爾等了斷,如何對得起宗門信任,如何對得起黎明百姓……」

    陸頂天越說越氣,鞭子越抽越狠,竟是要將幾人活活抽死的架勢。

    這個陸頂天原先對陸明羽倒很是看重。

    後來,陸明羽因為受傷斷了大道前程,老者待他依然如故。

    只不過,陸明羽自己起了自卑的念頭,不再時常拜訪。

    此刻,他心中更加發虛,不敢再看。

    帶著羽明匆匆回了住處。

    羽明的妹妹——羽毛早已等在屋子裡,有些好奇地看著兩個人。

    「準備好了?」陸明羽問羽毛。

    他到底是十分佩服羽毛的,面對即將到來的可怕境遇,從容灑脫,這才是真正的視死如歸。

    「我對鎮魂塔裡面的樣子早就有些好奇了,」羽毛點了點頭,忽然問陸明羽,「不過,我更好奇的是,作為人族叛徒,你此刻到底是怎樣的心情。」

    這句話若要旁人講來,一定是帶著濃重的嘲諷意味。

    但羽毛說話的語氣和神情很認真。

    陸明羽苦笑一聲。不知該怎麼回答她。

    說為了你姐,這太重又太微薄。

    更何況,他這次的選擇,何嘗沒有因不得志,因被陸海欺侮而洩憤的情緒在內呢。

    也是因為這個緣故,他才會對未來帶著羽明遠離宏然界,無憂無慮、自由自在的生活,抱著無限憧憬吧。

    羽明擔心他心裡面尷尬,連忙拉著羽毛去了一旁的屋子。

    陸明羽則扭頭看向了窗外。

    天空中不知何時飄來了大片的密雲。

    漸漸有雨滴往下落。

    起源森林的雨季現出了它本來的模樣。

    平靜,悠然,更有些溫馨,與鎮魂塔陰森森的三個字和這裡滄桑厚重深沉的氛圍很不相稱。

    與夜晚將要到來的暴風驟雨也截然相反。

    (五)

    約莫兩三個時辰後,夜幕開始降臨。

    鎮魂塔劫獄計畫即將啟動。

    羽毛面容平靜地從一旁的屋子裡走了出來,「我們走罷。」

    「你姐呢?」

    「她大概不忍心看我從容赴死的場面罷。」羽毛一邊說著,一邊用右手輕輕搓著一縷頭髮。

    「我去瞧瞧她。」

    「別了。她應該不想見我們。」

    「我就說一句話,」陸明羽說著,走到羽明的房間,輕輕推開門。

    才發現羽明已經躺在床上,背朝著門這邊。

    他有些奇怪,走了過去,探過腦袋,看羽明的臉。

    她閉著眼睛,眼皮有些發紅,臉蛋上有些淚痕,顯然是難過極了。

    「羽明,羽明,」陸明羽輕輕呼喚她的名字,卻始終沒有應答。

    試著晃了晃她的肩膀,也沒有得到回應。

    「你對她做了什麼?」他眉頭一皺,有些惱怒地回頭看羽毛。

    「別緊張,一個很普通的安神術。」羽毛略有些調皮地笑了笑,「她要反悔——我只好讓她安靜地睡一會兒。」

    陸明羽這才松了一口氣,又忽然想到什麼,開口問道,「這回該我提問了。為了救別人犧牲自己,墮入鎮角塔的黑暗,你現在是怎樣的心情。」

    羽毛收起了笑容,這個問題她心中早有答案。

    神情鄭重道:「當我知道家園將要坍毀、角族將要滅絕,而我能夠為族人的生存貢獻微薄之力的時候,所謂犧牲,也就是一種光榮了。」

    羽毛看著他的目光微微一黯,旋即轉向窗外,西邊的天空在一瞬間,黯了下來。

    「一定要照顧好我姐。」這是她的最後一句話。

    (六)

    約莫子時的時候,天空中的密雲漸漸散去。

    滿月懸天,清輝落盡大地。

    起源森林披戴銀霜。

    驅魔山如頂天的銀塔。

    鎮魂四塔是守衛銀塔的巨人。

    凡人早已沉睡的時刻,守衛鎮魂塔的修士卻永不知疲倦地巡邏、值守。

    五十萬年,一如既往。

    圓月始終不改,仍是當年的明月。

    守塔人卻不知換了幾千幾萬茬兒,無數張臉孔在歲月變遷中更迭,無數個名字在蒼海滄田中消逝。

    今日守塔者,繼承了萬載的榮光,繼承了永恆的使命。

    ……

    張曉山帶著陸凡,還有自己小隊的一干人,很早就到了鎮角塔。

    這裡關押的全部是角族人,或是角族人的魂魄。

    鎮角塔的底部有一個短距離的傳送陣,一旁有數十個按鈕。

    選擇不同的按鈕,通向不同的塔層。

    自下而上,鎮壓的角族人身份會越來越高,關押的陣法也愈加高明深奧。

    張曉山小隊負責頂層的值守任務。

    這是最優秀的小隊才能擔起的光榮與責任。

    按下上面的按鈕,隊伍在一片華芒中消失。

    不久,又在一片華芒中出現在鎮角塔最頂層的大廳裡。

    負責前一個時段鎮守任務的小隊隊長——一位姓賀的通靈鏡中期修士,見張曉山等人已經抵達,便走過來進行交接。

    兩人各自帶著自家小隊的副隊長,將頂層牢獄的陣法,運轉情況,還有其他需要注意的事項,細細檢查了一遍。

    頂層的構造其實很像一個同心圓。

    中間的圓形就是鎮壓蠻司衛的牢獄。

    一個五階噬魂滅體陣佈置在牢獄的牆壁和地面上,由乾坤塔數位頂級陣法大師針對蠻司衛量身定做——這是悟道境等級的存在才有的待遇。

    同心圓朝西的方向有一個佈置了複雜陣法的特殊材質的大門。

    透過門上的小口可以看到牢獄裡面的情形。

    同時,也可以通過控制門上的按鈕,操縱頂層牢獄的所有陣法。

    外圓就是鎮角塔的外牆,東南西北四面各有一個半圓形的窗戶,用來觀望起源森林的情況。

    內圓和外圓之間夾出了一個環狀走廊,值守的小隊就在環狀走廊內活動。

    張曉山帶著陸凡走到牢獄大門,透過小口往裡面看。

    牢獄的裡面此刻彷彿凍結萬年的冰窖,透徹骨髓的寒冰在地面、牆壁上積累了厚厚一層。

    渾身赤裸的蠻司衛就盤腿坐在冰天雪地的正中央——這是五階的極冰炙火陣法,每隔一段時間,極寒與烈火就會迅速翻轉,用以消磨他的意志。

    即便用人族的標準來評判,蠻斯衛的面容也稱得上十分英俊——五官立體而棱角分明。

    尤其是鼻樑,像挺拔巍峨的山峰。

    此刻,他渾身上下結了厚厚一層冰霜,像銀白的盔甲。

    頭頂是紫色的三紋錐角,沒有渡上霜寒,在一片銀白中分外扎眼。

    雖然身處人族最可怕的牢獄之中,但他的神情依舊平和,猶如在自家洞府修煉。

    固定在牢獄四壁上的特殊材質的鎖鏈,將他的四肢、肋骨、鎖骨齊齊洞穿。

    鎖鏈上散發著淡淡的黑芒——來自嗜血的五階陣法,飛快地從蠻司衛軀體內抽取生機和血氣。

    張曉山知道,這樣霸道蠻橫瘋狂的抽取自蠻司衛剛到鎮魂塔就已經開始,但直到今天,仍然只能與蠻司衛恢復血氣的速度持平。

    這是何等頑強的生命體,簡直聳人聽聞。

    彷彿感覺到了來自門外的目光,蠻司衛猛地抬頭,向大門的小口看來,凌厲的目光像利劍一般直射而來。

    臉上則露出了嘲諷的冷笑。

    這笑容和目光讓張曉山不由自主地渾身一哆嗦——雖然對方已被各類陣法鎖死了罡氣運轉的可能,無法感覺到來自紫角的半點波動,但作為高絕強者的威勢卻未曾消弭半分。

    張曉山強忍著不適檢查完牢獄之內的情況,連忙把門上的小口關了起來。

    「這傢伙真是惹人生厭。」上一班的值守小隊賀隊長看見張曉山的模樣,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同病相憐道,「我來這裡已經十幾年了,但直到現在,都覺得每次檢查是一種煎熬。」

    張曉山苦笑一聲,「牢獄的陣法除了鎖死他的修為,似乎在消磨肉軀和魂魄方面沒有什麼效果,也不知乾坤塔的大師們何時能研製出管用的陣法來。」

    「短時間恐怕很難,畢竟此界已經發現的珍惜材料都已經試過。」

    「也不知道其他分塔有沒有這樣的刺頭。」

    「據我所知,鎮魂四塔中,在五階噬血大陣摧殘中還能保持完整肉軀的,只有這一個。」

    「不死鳥的血脈確實可怕。」

    陸凡聽了兩人的對話,也生出了興趣,湊過來說道,「按照修士界已有的公論,每一個角族人身上都有異獸血脈。現在已知的角族人身上的異獸血脈,幾乎都在宏然修士中尋到了對應的鎮海獸……」

    他說著,壓低了聲音,故意用一種嘲諷的語調說道:「你們說,這應該不是一個巧合罷?」

    「至少,我沒聽說哪一個修士的鎮海獸是不死鳥來著。」

    「沒有找到,並不意味著沒有。」

    「如果不是巧合,又是什麼。」

    陸凡嘿嘿笑道:「說不定,我們和角族人還有血緣關係呢。我想,修士界的大人物們恐怕早就有了類似的推測吧。」

    「討論這些有什麼用?」賀隊長撇了撇嘴,「我們和角族人早已經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嗯,一想到有可能和角族人……我就渾身犯寒,」張曉山臉色不大好看,「好像自己也被扔在了這牢獄裡面,」

    說著,又問,「我檢查完了,你們還不走?」

    「還不到時候,得堅守到最後一刻。」賀隊長回道。

    張曉山說了一聲好,兀自在廊道里轉悠起來。

    鎮角塔自上而下漸窄,每一層的廊道便都比下一層窄一些。

    到了頂層,廊道寬帶其實只有兩丈餘地,初次來此的人會覺得有些憋悶。

    廊道的牆壁和地面上的磚石是同一種材質,青的發灰,磨出了顆粒感,又散著古老陳舊的氣息,像歲月洗禮過似的。

    張曉山每次走在這樣的磚石上,望著窗外茫茫無盡的起源森林,都有種走在時光長河上的奇妙感官。

    此時,他停在了靠東面的窗口。

    負責值守隊員很有眼色地讓開了窗口的位置。

    張曉山沖對方微微頷首後,走到了窗邊。

    明月的光輕輕灑在了他的臉上,萬籟俱寂,千里銀波,百煩俱卸。

    他的目光像微風一樣拂過眼前的景色。

    「那是什麼?」

    他忽然開口問道,聲音中莫名地帶了一些不安。

    身旁的值守隊員連忙走了過來,順著他的目光往下瞧——在起源森林南方,靠近鎮魔塔一帶,漸漸亮起了一些白色的光點,在一片銀波之中,隱隱晃動,就像大海裡有大量活潑的魚兒在海面上躍動。

    「不知道,我們剛才還沒有看見。」

    張曉山眉頭一皺,「沒有發現,並不意味著這些白色光點剛才沒有存在。」

    他的意思是這些光點藏在大片銀波之中顯得很隱蔽,負責值守的隊員在不經意間有可能沒有注意到。

    「大概是螢光獸之類的異獸罷,」陸凡也吊兒郎當地走了過來,望著南方,無所謂地說道:「往前見過的。」

    「螢光獸身上的光顯然要比這些明亮,而且還會不停地閃動。」

    「賀隊長!」張曉山心中忽然升起了極大的警惕,略作思量,衝著另一邊叫道:「你過來看一下。」

    他忽然記起來,賀隊長的鎮海獸是極目夜鷹,身俱一種【夜目千里】的神通。

    (七)

    賀隊長很快走了過來。

    在他身旁,陸明羽帶著一名隨從也疾步走來。

    神情嚴肅。

    「層主晚上好。」張曉山連忙轉過身來,恭敬行禮,又問陸明羽:「您何時過來的。」

    「剛到,」陸明羽言簡意賅,似乎沒有心情打招呼,徑直問道,「發生了什麼。」

    張曉山指了指窗外,南面的方向。

    「什麼時候出現的?」

    「我也是剛剛偶然發現。」

    「很好,」陸明羽點了點頭,轉頭又問賀隊長:「你看到了什麼。」

    賀隊長此刻正站在緊靠窗邊的位置,瞪大了眼睛向南面白光閃動的方向瞧去。

    他的雙目射出一道淡淡的光線,筆直地向遠處延伸而去。

    另一隻手完整地攤開,在地面上照了一道錐形的光圈。

    光圈裡面清晰地呈現了白點附近的情形——這是圓光術的一種,擁有五官類神通的修士常常會主動修行這類法術。

    張曉山低頭瞧去,在圓形光圈內,是夜下的森林。

    月光透過枝葉照在地面上,地面長著數千朵密密麻麻的小黃花——白光正是從這些小黃花的花瓣上散發出來的。

    「這裡什麼時候長出來這麼多的花的?」陸凡奇怪地問道。

    「更詭異的是白光吧,」張曉山說道,「這些花以前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異象……」

    他忽然想起自己過去考證過的資料,「該不會這些是魔芋花罷?」

    經他的提示,在場幾人都想到了這個問題——如果是這樣,問題就很嚴重了。

    魔芋花有利於魔人的生長修行,這其中只怕有邪魔外道在背後操控。

    「先冷靜一下,」陸明羽搶先鎮定下來,「據我所知,魔芋花散發的是黑色魔氣,而不是白光……」

    話音未落,在圓形光圈展現的畫面內,一株小黃花的根部忽然冒出了幾縷游絲般的黑氣。

    緊跟著,周圍又有數十朵花呈現了同樣的跡象。

    黑絲越漫越多,像傳染病一樣瘋狂蔓延開來,幾百多,幾千多,先前閃動的白光也漸漸被黑絲吞噬……

    「該死,」陸明羽眉頭一皺,很快作出了判斷,「此間異象必有邪魔作祟。張曉山、賀晉聽令!」

    「屬下在!」

    陸明羽看了看兩個人,心中略微作猶豫——他知道自己此刻一個小小的命令,就要決定兩個小隊生與死之間的天差地別。

    少許,才拿定了主意,「我且將此事報告塔主。你二人分頭行動,賀晉去附近採集黃花標本,盡快送回檢驗。張曉山向本塔各層值守通報此事,以請提高警戒級別,以免放入可疑人等。」

    「遵命!」張、賀二人不疑有他,當即分頭行動。

    賀晉交了值守的班次,帶著自家小隊通過傳送光陣直達一層塔外。

    張曉山則尋到當層的傳訊台處,通過一個類似燭台的法器,向各層通傳情況。

    陸明羽則很快從儲物袋中尋出一個傳訊符,輕輕按動上面的機括,「稟塔主,祈願森林鎮魔塔方向出現異相,疑有邪魔作祟……」

    便將幾人發現的情況細細道了出來。

    「陸明羽?」傳訊符那頭傳來陸海有些好奇的聲音:「你怎麼還在值勤呢?」

    「站一天崗,」陸明羽臉上浮起了難以察覺的諷笑,「盡一日責。」

    「知道了,我會盡快查證此事,」傳訊符又傳來陸海的笑聲,「明羽你雖然即將卸任,但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態度當真是我輩楷模啊,哈哈哈……」

    傳訊符裡的聲音就此打住。

    站在附近的值守隊員似乎聽見了陸海說話的聲音,都有些疑惑地向陸明羽看了過來。

    「守好崗位。」

    陸海面無表情說道。

    說著,又走到窗口邊,往外看。

    張曉山向各層通報完畢之後,也走了過來,「層主,接下來……」

    「按照應急規定,該做的都做了,等待上方的指令罷。」

    陸明羽靜靜地看著窗外說到。

    張曉山有注意到他臉上很隱蔽的嘲諷神情,出自本能地警覺了一下。

    陸明羽的腦袋裡卻在反覆預演待會兒將要進行的計畫,生怕出現半點差錯。

    距離與世無爭的生活,他只差一個夜晚。

    (八)

    窗外。

    天空中不知何時飄來大片的密雲,將月亮藏在身後。

    月光不再普照,黑暗降臨人間。

    這個時候,起源森林的異變才真正引人注目起來。

    自鎮魔塔而起的白光很快散出大量的黑氣,又自鎮魔塔附近而起,向四面八方飛快地擴散而去——往東方,鎮邪塔方向擴散的勢頭尤為迅猛,彷彿一頭光龍沿著黃花的軌跡向鎮邪塔直撞而去。

    陸明羽當然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種小黃花是東海某位魔修精心培育的魔芋花變種。

    在尋常的狀態下,與正常的黃花並無半點差別。

    但在某種特殊陣法和秘術的刺激下,會在夜間以極快的速度向真正的魔芋花轉變。

    再配合魔修研製的聚魔陣法,對於破解鎮魔塔和鎮邪塔相關大陣十分有效,對於古魔和魔道修士也有很強的戰力提升效果。

    歲月等人這五年的佈局,一大部分時間就是用來佈置和隱藏這些變異魔芋花以及其所附帶的聚魔陣法。

    陸明羽在其中也起了一些作用,當然他還有更重要的任務——就在不久之後,陸盈出手之時,他將同羽毛配合,把蠻斯衛置換出來。

    異象出現不到半柱香的時分,鎮魂塔的反應機制便被迅速激發。

    蒼雄又沉穩的聲音在起源森林上空開始迴蕩:

    「執法堂和密堂全體修士聽令,鎮魂四塔進入一級戰備狀態,所有人員就位待命,所有陣法開啟待命;一級戰備指揮系統開始運轉,所有偵查序列啟動,滯留起源森林和其餘功能場所的閒散修士迅速向就近的分塔靠攏;停止一切休假,停止一切輪崗,停止一切戰外活動。」

    陸明羽聽得出來,這是執法堂的悟道境鎮守——刑南路的聲音。

    都說他大限將至,已經開始閉起生死關(生死關,即要麼突破瓶頸,要麼閉關到死)。

    但遇到眼下的情形,刑南路到底還是站出來了。

    這也就意味著兩件事:第一,鎮魂塔真的到了岌岌可危的時刻;第二,待會兒將有兩位悟道境大能同時出手,這是常元宗接管鎮魂塔以來從未出現過的情況。

    不知怎麼回事,陸明羽竟然隱隱有些興奮或緊張地發抖。

    他回頭看四周,在頂層的值守修士紛紛湊到了附近的窗口邊,擠哄哄地在窗口上探出腦袋,望著外面驚人的情景,熱切地討論起來。

    「那是什麼?」有人指著向鎮邪塔飛快衝去的白龍問道。

    「剛才不是在賀隊長的圓光術中看到了麼,就是那些小黃花出了問題……」

    「那些黑絲霧氣呢?」

    「快看!白龍變黑了!」

    這不怪隊員們會如此騷動——鎮魂塔太久沒有出現戰鬥的波瀾了。

    張曉山知道,在鎮角塔的各個分層,又或者其餘各座分塔內,恐怕也是差不多的情形。

    他皺了皺眉頭,看陸明羽並沒有制止的意思,只好自己走到廊道的中央怒聲道:「各位聽令!回歸原位,隨時準備戰鬥!」

    隊員們雖然還想看看窗外的情況,但也堅決服從命令,各自散去。

    陸明羽則看了看身旁的隨從,當然是羽毛假扮的——她也站在窗邊,靜靜注視著外面的情形。

    「馬上就要頂替蠻斯衛了,真的一點不緊張麼?」陸明羽心裡想道。

    (九)

    一級戰備狀態啟動之後,沉寂數千年的鎮魂塔開始熱鬧起來。

    以驅魔山為中心,數百里為半徑的圓形區域邊緣升起了巨大的半球形紅色光罩,將四座分塔,還有鎮魂塔負責守衛的區域盡數納入其中。

    四座分塔外緣也各自亮起一道防禦性的五階大陣,將四座分塔罩的嚴嚴實實。

    從鎮角塔頂層往外面看,便看見遮天蔽日的光暈籠罩著天際。

    把舊的熟悉的天徹底遮掩住了。

    把血腥的紅色塗在夜的黑幕上。

    在血腥光罩裡面,各座分塔和驅魔山都像姑娘穿上了衣服,原先的面目和體態從外面是看不見了。

    只有朦朧而磅礴的光在一片血腥中飄蕩著。

    偵查之眼,翔空之鷹,紛紛從各座分塔的光幕中祭出。

    密密麻麻的,像黝黑山洞裡時常藏著的成千上萬隻蝙蝠。

    正在四座分塔進行值守的四位天人境塔主——執法堂的邢仲、邢伯約,密堂的陸有光、陸德偉,很快就位各座塔頂,掌控各座法陣,隨時待命出擊。

    另外四位原本處於輪休狀態的塔主——執法堂的邢頂天,邢沖,密堂的陸海,張尊林,也很快從各自洞府內出動。

    他們化作四道粗大的流光氣勢磅礴地在半空翱翔,各自遁在靠近分塔的腰部位置,高高在上俯視著起源森林。

    看到這裡,張曉山忽然有些好奇。

    既然陸海在輪休,為什麼陸明羽要在第一時間將此事匯報給他,而不是今晚輪值鎮角塔的陸有光呢?

    他一邊琢磨著,一邊看窗外。

    天人境修士的威壓化作氣浪向下方的起源森林捲去,大片的林木被氣浪衝的傾倒,刺耳的樹枝斷裂聲在空中迴蕩。

    數十隻小隊從各座分塔飛遁而出,潛入黃花和黑霧最密集之處查探、採集樣本。

    張曉山似乎從裡面看見了先前那些玩忽職守者的身影。

    還有數百隻原本輪休的小隊留在外圍待命。

    數千雙眼睛緊緊盯著那裡。

    但那些小隊進入黑霧之後,很快陷入詭異的沉靜。

    約莫數息過去,鎮魔塔塔主、執法堂邢頂天朗聲令道:「各採集小隊回話!」

    無人應答。

    幾位塔主臉上都有些凝重的神色,正要遁去查看。

    「嗚……」

    數聲詭異的長鳴從黑霧中淒厲而發。

    緊接著,數十個渾身散著黑氣的修士從黑霧陰森森地飛遁而出,雙眼已經變成了猩紅色。

    從遠處看,只有數十雙猩紅的鬼火在半空中飄蕩著,像走入了夜晚的墳場。

    「入魔了?」張曉山心裡一驚。

    他忽然想到賀晉的小隊,是否也衝入黑霧之中,變成了這幅鬼樣。

    又忍不住用餘光瞄了陸明遠一眼。

    「假如當時派我去……」他心中不由地一陣後怕,背上有冷冰冰的寒意。

    緊接著,便聽見邢頂天高聲喝道:「所有低階弟子迅速撤離起源森林,回到各塔防禦陣內!」

    不過,這個提醒已然有些晚了。

    黑色霧氣從森林中瘋狂湧起,極速捲向在林木上方待命的各只小隊。

    很快就有數隻撤離較慢的小隊被整個捲入黑霧之中,詭異的長鳴再次響起。

    邢頂天見此情形,連忙揮手,一條像蛟龍的閃電光鏈脫袖而出,瞬間竄入黑色霧氣之中。

    一瞬間的閃耀,照亮了黑霧中的情形——數百位低階弟子在拚命御法掙扎,但很快就沒了撲騰的動靜。

    「化魔之霧!」邢頂天驚詫道。

    在起源森林盤旋的其餘幾位塔主也有些吃驚。

    因為邢頂天口中的化魔之霧是一種可以將正常修士以極快速度轉化為魔道修士的介質,據傳起源於中古時期,由某種古魔研製,而現今只有在東海魔域一帶尚且存在。

    「有魔修麼?」

    很快有人聯想到了東海魔修——這些魔修是宏然宗盟一直沒有騰出手來解決的麻煩。

    眾位塔主更加提高了警惕,紛紛遁在各自守區內,御使法術將黑色的霧氣往森林裡驅趕。又將倖存的弟子保護在羽翼之中。

    這個時候,倖存者只剩了一半不到。

    四位天人境塔主像四盞燈塔聳立著,燈塔守護區域內的低階弟子就像被燈火吸引而來的飛蟲,繞著燈塔慌張地飛遁,而黑色的霧氣從森林下面像洪水一般往四座燈塔處湧來。

    數百雙猩紅色的眼睛像屍鬼一樣飄蕩在黑霧中,發出滲人的尖叫。

    但天人境修士的威能到底厲害,似乎已經觸摸到了大道法則的邊緣。

    四位塔主各自祭出本命法寶,在猩紅的夜空裡,幽若五彩流星,衝著愈加瘋狂的黑色霧氣直撞而去。

    夜空的景緻在法寶的衝擊下開始扭曲、變換、騰挪。

    巨大的威能將大地撼動,將林木摧毀,將夜空劃破。

    張曉山站在窗口瞭望,只能看見法術引起的威能,卻看不到塔主們是如何出招的。

    鎮角塔的護塔陣法隔絕了法力波動,便連最微末的感官也難以察覺。

    這樣的情形看起來撲朔迷離,但兩位老祖也該出手了罷?

    張曉山心中奇怪著。

    便在此時,胸口忽然傳來一陣強烈的心悸。

    他知道這是鎮海獸高原鼠兔在提醒自己——危險或者麻煩或者別的壞事將要到來。

    連忙抬頭向四周望去,所有人都在嚴守崗位,只有陸凡站在牢獄門邊,通過牢門上的小口往裡面瞧去。

    張曉山本能地警覺起來,匆匆走了過去。

    「你在幹嘛?」

    「外面動靜這麼大,」陸凡轉過頭來,臉上有些不自然的怪異笑容,指了指牢獄裡面,「我擔心這裡出什麼麻煩。」

    陸凡心中警覺,嗯了一聲,也站在牢獄門口往裡面瞧去——蠻斯衛一如往前地盤腿坐在裡面。

    不過,此時主導陣法已經轉換為五階炙火陣。

    洞穿蠻斯衛的鎖鏈已化為數條熾熱滾燙的火龍,猙獰地咬住他的身體。

    烈火的高溫在他的肌膚上不斷形成灼燒的爛肉,爛肉又在不停地恢復原本的模樣。

    毀滅-恢復,恢復-再毀滅,再恢復-再毀滅,不斷輪迴。

    自入塔以來,蠻斯衛一直在承受殘酷的肉軀之痛,卻從未倒下。

    張曉山站在牢獄門口,暗自決定,今夜一定要守好這裡,不放過任何異象。

    (十)

    張曉山走向牢獄門口的時候,陸明羽裝作不經意地瞧了一眼。忽然想起張曉山的鎮海獸是一種十分警覺的異獸。

    「當初真是應該讓賀晉留下來的。」他心中有些後悔了。

    就在此時,大地猛地晃動了一下。

    叫他的身體也跟著大幅搖擺。

    「來了!」

    他心頭一緊,連忙向震動傳來的方向瞧去,鎮魔塔最上面幾層,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籠罩了一大團密雲般的黑霧。

    緊接著,咕嚕咕嚕低沉的怪語從黑霧中像水泡一樣冒出來。

    一張巨大的醜臉——沒有眉毛,一隻像嘴唇的眼睛,朝天倒長的鼻子,兩隻齜牙的咧嘴,從黑霧中緩緩顯現出來。

    「不對!」

    看到醜臉的瞬間,他大吃一驚。

    「這是古魔!」

    他想了想自己在鎮魂塔翻閱典籍時看到的資料,很快想起了醜臉的來歷,「這是,這是恐懼魔!」

    在典籍之中,恐懼魔似乎是初始魔頭的一種,道行深不可測。

    他滿臉難以置信的神色,連忙扭頭去看陸凡——這個一直看似心不在焉的副隊長,暗中傳音問道:

    「古道友,這是怎麼回事?」

    按照角族人的計畫,此刻從陣法中釋放出來的應該是鎮邪塔自上而下數第三層的欲姑和第四層的五陰散人。

    這五年裡,角族人安排的內線極其緩慢又小心地在那裡做著手腳——等待魔芋花盛開的夜晚,打開第三層和第四層的禁制陣法,釋放這兩個被關押萬年之久的魔修。

    當欲姑和五陰散人出現之時,鎮角塔的兩位悟道境鎮守就會陷入鏖戰。

    蠻斯衛借此機會逃之夭夭——這是最後一步。

    但現在,計畫剛剛開始,就出現了岔子。

    陸凡聽見他的話,也匆匆走了過來,望著窗外的恐怖情形,也是滿臉愕然。

    半晌,給陸明羽投回一個茫然的目光,同樣傳音回道,「不知道,歲月大尊也沒有跟我提過這個……」

    「咕嚕咕嚕,嗚嘟咕嚕,思瑪嗚嘟……」

    就在二人兩眼大瞪的時刻,外面傳來這樣的聲音。

    是恐懼魔的聲音。

    它說著怪異古老的語言,低沉壓抑的聲音像巨大的海嘯向四面八方湧去,讓聞者痛苦、心惶,懼怕到無以復加。

    又過少許,醜臉整個從黑色霧氣中脫離出來——竟然沒有身子。

    巨大醜陋的面孔遮住了小半個天空,衝著起源森林渺小的眾人咧嘴獰笑。

    陸明羽被鎮角塔的五階陣法保護其中,無法感受到醜臉的威壓。

    但恐懼的氣氛卻濃重到頂點,森寒的涼意直從腳底往上冒,渾身上下難以控制地發抖。

    往四周瞧去,除了陸凡臉色發白,略有些吃力的在窗邊站著,張曉山在牢獄門口苦苦支撐,其餘諸人都已經或跪,或伏倒,在地上瑟瑟發抖著。

    陸明羽低頭看地上,連地磚也彷彿畏懼地發抖了……

    (十一)

    「這就是古魔麼?」

    張曉山雖然離的老遠,但也從窗口縫隙中看見了巨大的醜臉。

    心裡無可控制地充滿了畏懼,不由自主地擔心起鎮魂塔如何度過這恐怖的劫數。

    但顯然,他擔心的有些過早了。

    因為更恐怖的情形已經發生——鎮魔塔的東北方向,傳來了歡快又浪蕩的笑聲——

    「唔哈哈哈……」

    往那方的窗口瞧去,一男一女兩個似人族模樣的身影靜靜懸浮於鎮邪塔上空。

    男子滿面陰沉看著醜臉。

    頭頂盤踞著五個陰森森、黑黝黝的巨嬰。

    每一個巨嬰臉上都是不同的神情,或悲,或喜,或怒,或痴,或癲。雖神色不同,但讓人瞧著,卻是一樣的難受不已。

    女子則身著一身紫衣,美豔如仙,媚眼如絲,輕浮的目光輕飄飄地蕩過起源森林,又蕩過四座分塔。

    張曉山只是被這樣的目光捎帶著撩撥了一下,就立時覺得渾身血脈爆膨,下半身的寶劍拔鞘而出,直直挺立,劍鋒直指窗外,而滿腦子都是女子無衣蔽體的畫面。

    而同一時間裡,醜臉魔頭帶來的恐懼感卻半點未曾消失。

    他渾身上下哆嗦著發軟,唯有一處堅硬如鐵,恐懼和慾望交並襲來——這只怕是有生以來最奇葩的體驗。

    少許過後,魅惑的聲音彷彿在每個人耳邊響起:「一萬年啊,老娘真的快要變老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1-20 09:25
第三百四十五章 一不小心就把你捲進來了

    (一)

    起源森林的夜晚前所未有的奇幻與壓抑。

    鎮角塔新晉塔主、天人境初期修士、長期欺壓陸明羽的苦主——陸海正小心翼翼地滯留在起源森林上方數丈的半空中,馭使著自家的本命法寶對抗從下方遠遠不斷湧上來的黑色霧氣。

    這些霧氣原本只是黃花的衍生物,一片一片散落著,現今卻連成黑色的海洋,在血腥的天空下分外猙獰。

    先前被黑霧吞噬的修士此刻就藏在吃人的黑色裡,神情木訥,悍不畏死地向陸海衝過來。

    他們的眼睛已變成猩紅色,身上也冒著黑氣——這是入魔的徵兆。

    在黑霧的助長和保護下,這些修士的戰鬥力和恢復力驟漲。

    陸海的攻擊大部分威能被黑霧卸去,餘波對這些入魔的修士似乎也無法造成太多的傷害。

    只能朦朧地看見,他們身上受了傷,血液四濺,又在黑霧蜂擁中,極快地恢復著。

    陸海步入天人境的時間雖然不久,見識不算很廣博,但推斷出黑霧的根腳並不困難。

    魔霧固然可怕,但令陸海提心吊膽的卻在頭頂的天空上——從鎮魔塔和鎮斜塔中逃出來的三位「妖魔鬼怪」靜靜在那裡蕩著。

    他們把整個天空都搞得昏壓壓、黑沉沉的。

    恐懼魔。

    欲姑。

    五嬰散人。

    只要想起三位魔頭的名字就讓陸海渾身發冷。

    與天人境修士不一樣,悟道境等級的大能,都真正掌握了某一種大道法則。

    天空中這三位當然也不例外。

    雖然三個魔頭還未曾發力,但他們每一個所擅長的大道法則已經在有意無意間影響了鎮魂塔域內的諸般法則運轉。

    恐懼魔的實力顯然最為高深。

    恐懼大道法則便佔據了這一方空間的主導。

    所以,連大地,森林,雲霧,這些沒有生命的存在也在無意識地顫慄著——如果只看表面,似乎難以發現,但只要站在大地上,走入叢林裡,恐懼的情緒就會讓人無處安身。

    陸海此刻就被恐懼的情緒緊密包裹。

    如果遇到強敵,以他現在的狀態,恐怕連一半的實力也無法發揮。

    五陰散人的修為在三魔中應是排在最末——存在感最低,他所掌握的大道法則似乎也被另外兩魔的法則所淹沒。

    欲姑修為比恐懼魔低一籌。

    她方才的笑聲裡雖然在無意中觸發了情慾大道法則,但這些情慾對中低階修士的影響很大,對於陸海這樣的天人境修士而言,就只能微微一硬,聊表敬意——當然,如果欲姑有心發威,鎮魂塔也許很快就會變成情慾的海洋。

    「這些魔頭都逃獄了,陸老祖和刑老祖怎麼還不出現?」陸海滿臉驚恐地望著天空,心中想到。

    (二)

    陸海曾聽人講過關於欲姑的故事。

    版本很多,但其中有一個較為可信。

    據說,欲姑的名字原叫作河採薇,萬年前在修真界實有大名,先有美稱喚作「採薇仙子」,後來因走上了情慾魔道,才被人稱作欲姑。

    她本是宏然界九個大型宗門之一月林宗弟子,亦曾是天下間少有的美人。

    曾幾何時,在宗內仰慕追求她的修士似過江之鯽。

    可河採薇在開門境的時候,偏偏愛上了一個凡人,甚至不惜背出宗門,委身下嫁。

    此事一出,立時震驚了月林宗。

    須知過往數千年,修士男子納凡人女子為妾多的是,但修士女子嫁給凡人男子卻極為稀罕。

    不敢說後無來者,卻也是前無古人了。

    何況以她風華絕代的容貌,覬覦者甚眾,哪裡肯讓一個凡人沾了便宜。

    在她大婚當日,月林宗便有不少師兄弟專來鬧場,卻被她巧施妙計,一個個趕跑,反倒成就了婚宴上的風光無限。

    待為人婦,她本想嫁得心上人,成就一番圓滿姻緣。

    豈料得,婚後婆婆嫌她風花雪月,吟詩作對,弄琴作舞,不似個媳婦兒模樣。

    她只好改成日夜勤作,針線刺繡,相夫教子。

    哪知她丈夫原先娶她就是圖個新鮮,至後來見她與尋常女子無異,便也索然無味。

    時日稍久,也在外鬼混了別家女子。

    只是懼她是個修士,功法高強,一直瞞著未說。

    終於有一日,婆婆與丈夫合計,狠心在她飯裡下了毒藥,直以為毒死了她,便拋屍荒野。

    只憑了她命大,被一隻禿鷹當作死屍,在覓食間抓破了臉龐,放去多半的毒血,這才僥倖活命。

    等她養好了身子,性情急轉劇變。

    只覺得天下所有男子皆是負心薄倖之人,統統該殺。

    於是,很快便將丈夫一家連同外面鬼混的女子一併抓起來,百般折磨之後,才一個個剖堂破肚,挖出心臟,熏烤而食。

    之後,她不知如何踏上了情慾之道,竟然連體內的鎮海獸也由月中仙鶴轉變為欲鶴,從此四處遊蕩,專尋天下間的負心男子,一旦尋到,便要與之交合一番,蹂躪折磨至死。

    宏然宗盟將她列入通緝名錄,她便躲去異界藏了千年之久,回來之時竟以情慾之道,邁入了悟道境。

    被押在鎮魂塔之後,常元宗本該以滅情大陣除掉她,但不知為何留存至今。

    ……

    陸海的腦子裡飛快閃過欲姑的過往經歷。

    據他瞭解,以欲姑的脾性,似乎對極具陽剛之氣或者是面貌極為英俊的男子更感興趣。

    如此以來,在欲姑這裡,他暫且是安全的。

    倒是鎮魔塔的陸頂天師兄正義偉岸,光明磊落,實要小心一點了。

    至於另外兩個魔頭,他不大清楚脾性,但決不冒頭、不招惹注意是絕對不錯的。

    也是因為這個緣故,他此刻才沒有選擇逃之夭夭——咬著牙,小打小鬧地在與魔霧做抗爭。

    他身後是幾隻密堂的巡查小隊,先前被派出來探測起源森林異常狀況。此刻算是庇護在陸海的羽翼之下。

    對於陸海而言,這簡直可笑極了。

    這世上很少有人知道,他所走的其實是自私自利、忘情忘義的唯己之道。

    為什麼會走這條大道,他現今已不想往事重提,只因不堪回首。

    總之,對他而言,保命至上,自我至上,利己至上。也正是如此,恐懼魔的恐懼法則在他身上呈現了倍增的效果。

    遇到現在這樣的情況,他沒有半點保護旁人的心思。

    只要出現一絲半點的機會,就會毫不猶豫、溜之大吉。

    什麼職責使命、為人犧牲,這些都是陸頂天這類傻子才會幹的事情。

    他信奉的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聰明人絕不做傻事。

    提起大道之途,他心中又忽然起了疑惑——陸盈老祖修得是全知大道,怎麼會出現這樣天大的紕漏?

    疏忽了?麻痺大意了?忘情修煉了?

    還是說,陸盈根本就是這次魔頭逃獄的始作俑者?

    他想起這些年來,陸盈不大正常的舉動,忽然覺得後者很有可能。

    (三)

    恐懼魔從鎮魔塔逃出來的時候,醜臉的神情略微有些遲滯,目光渙散著。

    但很快,雙目就呈現清明的神色。

    嘴裡咕噥了幾句聽不懂的言語。

    抬頭看了看守護鎮魂四塔的光罩。

    看了看鎮邪塔旁的欲姑和五陰散人。

    又垂目瞧了瞧起源森林上方正在對抗魔霧的幾位天人境修士。

    「人族?」它用生澀沙啞的人族語說道,「我討厭人族。」

    說著,忽然睜大了眼睛。

    就在這一瞬間,天空中佈滿了密密麻麻的人眼珠子,一粒一粒的,彷彿人世間最為恐怖的蟲災來襲。

    「小把戲。」

    欲姑只輕聲笑了笑,她附近的眼睛就通通消失了。

    鎮魂塔的守衛修士便沒有這般好過了。

    密密麻麻的眼睛裡射出駭人的目光,將每個人心中的恐懼放大到極致。

    比如陸海,他此刻覺得恐懼魔的眼睛已經鑽進了自己的身體裡。

    激發了人體最原始的恐懼。

    沒有緣由,只有瑟瑟發抖,無比壓抑。

    這感覺十分難以描述——如果可以,他寧可選擇去死,也不想承受眼睛帶來的恐懼。

    只不過,在恐懼的威壓下,他渾身軟成了棉花,一動都動彈不得。

    這個時候,森林中的黑霧一擁而上,向還在半空飛遁的修士撲了過去。

    陸海很快做出了反應——將法力護罩壓縮到最小的範圍,將自己密實地裹住。

    然後,眼睜睜地看著身後的低階修士被黑霧吞噬,慘叫著陷入魔化的狀態。

    在暫時平安後,他有注意其他三位塔主的情況。

    執法堂的刑沖和密堂的張海也都撐起了法力護罩,只不過他們的護罩範圍稍稍大了一些,將靠近二人的一些低階修士護在其中。離得遠的便一時難以顧及。

    唯有刑頂天使出全力,將其身後所有低階修士納入法力護罩的保護範圍中。

    這樣一來,黑霧的第一波衝擊就叫他面色發白,非常吃力。

    最糟糕的是——所有人都在恐懼眼睛的注視下戰戰兢兢、寸步難移,如果刑頂天選擇繼續保護這些低階修士,在黑色霧氣的衝擊下,他法力會以極快的速度繼續消耗,直至消耗殆盡。

    沒有法力的保護,就算天人境修士也要在魔霧的侵蝕下失去理智,走入魔道。

    此刻,刑頂天臉色愈加蒼白,法力護罩岌岌可危,似乎正在往最壞的方向前行。

    「傻子。」陸海看見這樣的情形,忍不住想到。

    他年輕的時候也並非沒有這樣的壯志豪情、古道熱腸。

    但吃虧只有一次,上當只需一回。

    好心沒有好報的事情,他此生再不會去做。

    (四)

    對於恐懼魔而言,殺死悟道境以下的人族修士,只用眼神就可以做到。

    但它似乎有意要折磨眾人,遲遲不肯出手。

    只等著修士們被恐懼逼得醜態橫生。

    「喂,醜傢伙,」欲姑卻看不下去了,衝著恐懼魔說道,「不要跟這些小傢伙們浪費時間。」

    她指了指頭頂的光罩,「我們合作一把,把這破罩子打破,然後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怎麼樣?」

    聽見欲姑說的話,陸海馬上明白過來。

    守護鎮魂塔的光罩是五階頂級御雷陣法。

    以欲姑和五陰散人原本的實力,破解陣法就應該有些吃力,現今在鎮邪塔中被諸多陣法鎮壓了這麼多年,實力多半大有損減,破陣就更加困難了。

    這個道理對於恐懼魔而言同樣適用。

    這樣一來,有鎮魂塔的五階御雷大陣守護,有兩位處於全盛狀態的悟道境老祖坐鎮,對上這三個魔頭,應該很有取勝的機會罷?

    但為什麼,兩位老祖到現在還沒有出現,而守護鎮魂塔的大陣也沒有發動一次攻擊?

    聽見欲姑的話,恐懼魔裂開了醜陋的嘴,用人族語獰笑道:

    「我誕生於遙遠的天聖界。」

    「我誕生於萬族的恐懼中。」

    「我執掌萬千界面的恐懼。」

    「我操縱變幻莫測的人心。」

    「我生來高貴,我永垂不朽,我流芳萬世。」

    「如此尊貴的我,為什麼要和渺小卑賤的人族合作?」

    自出現以後,就一直未曾說話的五陰散人聽了,忍不住嘿嘿笑道:「不過是個在宏然界分化而生的低階衍生魔,倒是吹得一手好牛皮。」

    「前輩說得話倒有意思,」欲姑滿面春色,掩嘴而笑:「不過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倘若將常元宗那些老傢伙驚動了,我們就走不了啦。」

    「我在此界無所畏懼。」恐懼魔冷笑道,「汝等愛信不信。」

    說著,它忽然低頭,向刑頂天的方向瞧去——似乎對這個在恐懼法則作用下,仍然能無所畏懼的修士產生了興趣。

    就說槍打出頭鳥吧。陸海見此情形,立時想到。

    果然,恐懼魔微微張嘴,衝著刑頂天射出一道黃光。

    「無!」

    眼看黃光就要將刑頂天罩入其中的時候,半空中忽然響起一個清朗的女子聲音。

    女子聲音響起的同時,黃光旋即消失。

    「這是……陸盈老祖的聲音。」陸海很快聽出來,心中一陣狂喜。

    緊跟著又是一聲:「散!」,又是一聲「勇!」

    這如同仙音的二字說罷,起源森林上方的魔霧立時如同退潮般縮回林木之中。

    天空中密密麻麻的眼睛消失的無影無蹤,方才還叫人瑟瑟發抖的恐懼感蕩然無存,鎮魂塔尚未魔化的弟子都能自如活動,紛紛走向窗口,查看外面的情形。

    他們嘴裡喊著「老祖聖安,法力無邊,」,喊著:「邪魔退避,束手就擒。」

    群情激昂,信心百倍,似乎也在通過吶喊的方式來釋放方才的恐懼感。

    陸海連忙抬頭往天上看,陸盈和刑南路不知何時出現在眾人頭頂之上。

    刑南路已是一副白髮蒼蒼、滿面皺紋的老人模樣。

    修士的容貌其實也同凡人一樣,會隨著壽元的增長而變化衰老。

    比如,地橋境修士,約莫能活個四五百歲不等。

    到了三百大幾十歲的時候,就相當於人族的花甲之年,人老歲黃的跡象逐步顯現。

    而刑南路此刻的模樣,看起來距離行將就木也不甚遙遠了。

    陸海顯然吃了一驚,因為就在數十年前,他曾見過刑頂天一面,那個時候陸海雖是滿頭白髮,但臉上沒有半點皺紋。

    而且,悟道境等級的修士,理論上不是沒有壽元限制麼。

    既然沒有壽元限制,又如何會出現衰老的跡象。

    再看他的風采氣度,也已沒有當年的風采。傳言中,他頂不過下一次天劫,想來絕非虛言了。

    在刑南路的身側,陸盈婷婷立於當空,一襲白衣飄蕩,靈蛇髮髻,雅美容貌,氣定神閒,縱覽全場,只觀一目,便叫萬人神往。

    方才出手救下刑頂天的,自然就是陸盈。

    她出招相救之後,衝著刑頂天微微點了點頭,自是給予鼓勵和肯定,於其餘幾位塔主卻是一眼未曾瞧去。

    顯然對幾人方才的表現不大滿意。

    陸海且顧不上她是如何看待自己,他只知道苦苦等候的機會很快就會到來。

    只要兩邊一動手,他就立刻施展遁術,一定可以在老祖鬥法波及自己之前逃去。

    「刑道友好久不見!」

    「喲,這位就是陸盈妹妹吧。」

    欲姑見陸、刑二人出場,很快打了招呼,又在極短的時間內判斷二人以誰為主,便嗤嗤笑道:「陸盈妹妹,此刻在場一共五位悟道境存在,我們人多勢眾,恐懼魔前輩的修為更是深不可測。一旦開打,我想你們的勝率不過三成。與其拚個你死我活,兩敗俱傷,倒不如咱們打個商量,我們三個不傷貴宗一卒一兵,你和刑道友打開陣法,放我等離去,咱們兩相平安,各行其道,何如?」

    陸盈目有不可察覺的冷色閃過,人卻笑道:「最好不過!」

    說罷,一揮長袖,瞬時間竟化作遮天蔽日的斗篷。

    天地陡然色變,乾坤倏地倒轉,萬象瞬時生異。

    陸海情知機不可失,在陸盈揮袖的瞬間便馭起渾身法力,一面築起堅不可摧的法力護罩,一面猛地往地面瘋狂遁去。

    他的鎮海獸【賊蟻】曾賜予他一樣土遁之術,只要能觸到地面之上,將賊蟻土遁之術使出來,便可瞬息百里,輕而易舉。

    此刻,距離大地只有百丈。

    三十丈。

    十丈!

    「成了!」他心中一喜,識海中一個類似土球的物事黃芒一閃,上面顯出一行小字【蟻遁千里】,這是鎮海獸神通被成功催動的徵兆。

    小字出現的下一刻,他整個人倏地沒入地面。

    盤根交錯的巨大樹根,越來越密實的泥土,都無法阻礙他幻影般的身形……

    (五)

    再次現身的時候,他目瞪口呆。

    眼前是一個無邊無際,到處白茫茫的陣法空間。

    空間裡都是大人物——一面站著恐懼魔,欲姑和五陰散人。

    另一邊則是陸盈和刑南路。

    除了悟道境等級的存在,就只剩陸海一個人。

    五位通天大能的威壓在陣法空間內肆意迴蕩,讓他感覺到自己極其微渺。

    「這是怎麼回事?」

    他想破頭也想不明白。

    於是,哭喪著臉,用求問的眼神瞧向陸盈。

    「哦,」

    陸盈面有嘲諷之色,淡淡回道,「方才施法的時候,一不小心就把你捲進來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1-25 10:41
第三百四十六章 穿過黑夜 抵達光明

    (一)

    陸盈揮袖的下一瞬,悟道境大能通通消失在視野中。

    起源森林下方的黑霧又滾滾湧動,往上面飛湧而來。

    此刻,沒有了悟道境大能無所不在的監視,天人境的塔主也忙於應對黑霧。

    終於到時候了。

    站在鎮角塔頂層窗邊的陸明羽心頭狂跳。

    按照計畫,陸盈出手對付欲姑和五陰散人的下一刻,就是開始實施李代桃僵計畫的時刻。

    雖然不知道恐懼魔為什麼也逃了出來,也不知道這幾位大能為什麼會通通消失,但這樣的變化顯然對救人行動更加有利。

    陸明羽扭頭看羽毛——羽毛正扮作隨從的模樣,怔怔瞧著自己。

    他沖羽毛點了點頭,暗示可以動手了。

    羽毛稍稍有些發呆,但很快明白過來。

    兩個人一前一後,往牢獄的門口走去。

    張曉山仍舊站在牢獄的門口——恐懼魔灑下的密密麻麻的眼睛一度讓他渾身發軟,癱倒在地。

    但此刻他又站了起來——作為一個盡心盡職的鎮角塔守衛。

    「裡面什麼情況?」陸明羽問道。

    「老樣子吧。」張曉山說著,轉過身,又往牢獄之內瞧去。

    牢獄裡面還是一片通紅的火光,火龍在鎖鏈上燃燒,肆意啃咬著蠻司衛的身體。

    受刑中的蠻司衛似乎也感覺到了來自門口的目光,抬頭往這邊看了一眼——這一回,他的臉上終於有些痛苦的神情。

    似乎是不願意讓旁人瞧見自己慘兮兮的樣子,蠻司衛冷哼一聲,轉過了身子,背朝向門口。

    「這倒是有些稀奇了。」張曉山說道,他又在牢獄內打量了一圈,正打算回頭。

    就是這個時候,陸明羽沖羽毛使了一個眼色。

    羽毛深吸了一口氣,彷彿要鼓起天大的勇氣。

    少許,緩緩抬起雙手,掌心朝上,默默念了一句咒語。

    下一刻,時間凝固在瞬間,空氣中的灰塵通通靜止在原處,張曉山的身子只向後轉了十分之一。

    這個時候,羽毛忽然抬頭瞧向陸明羽。

    陸明羽發現她的眼神有些不對勁,不由地愣了一下。

    雙目對視,時間靜止在此刻。

    (二)

    羽毛的時間靜止神通,可以避過特定對象。所以陸明羽和陸凡還能行動自如。

    看見此刻的情形,陸凡匆匆忙忙走了過來,「都什麼時候了,你們兩個還發呆?」

    陸明羽當即清醒過來,再也不敢耽誤片刻,操縱門面上的鎮盤,關掉極冰炙火陣和噬魂滅體陣,又解開蠻斯衛身上的鎖鏈,打開了牢門。

    滾滾熱浪從裡面湧出來,彷彿是個巨大的銅爐。

    陸凡第一個走進去,衝著蠻司衛說道:「地尊大人,無憂氏歲月大尊麾下人族修士古有生、陸明羽,彩羽族羽晴,特來營救。」

    陸明羽聽罷,心中暗道:「原來他真名叫做古有生。」

    幾年前,為了此次劫獄大計,角族人殺死了正前往鎮魂塔赴任的密堂陸家子弟陸凡,而後由古有生易容代替,由其配合陸明羽行動,直至今日。

    其實,角族人安排古有生過來,未嘗沒有監視的意思。陸明羽心裡清楚,嘴上卻不從未提起。

    蠻斯衛身上的鎖鏈一去,傷口很快恢復完好如初,但這些年來無窮無盡的折磨卻叫他疲憊不堪,全憑意志撐到現在。

    此刻,所有的折磨不在,他稍稍鬆了一口氣,反倒有些支撐不住,在遠處搖搖欲墜。

    人卻很有精神地笑道:「很好,接下來如何做,我聽你們安排。」

    倒是個聰明人。陸明羽心裡想到。

    古有生連忙上前,將蠻司衛的囚衣脫下,又將他背起來,「便由屬下將大人帶離,剩下的自有陸明羽解決。」

    他說著,沖陸明羽點了點頭,又道,「你和羽明去異界的事情,歲月大尊已安排妥當,此間事了,就可以出發。」

    古有生說完這句話的瞬間,陸明羽從餘光裡發現,羽毛的身子猛地震了一下。

    他下意識扭頭瞧去,卻看到羽毛神色如常地站著。

    於是,他只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古有生說罷,背著蠻斯衛自傳送光陣而入,隨後匆匆離去了。

    就這樣,角族人苦苦謀劃五年,不惜派出尊貴的公主,不惜與白虎達成協議,又不知犧牲了多少族人性命,也一定要救出的大人物,在古有生的背上,在陸明羽的目送下,在外面鬧得天翻地覆、裡面一片平靜中,離開了鎮角塔。

    蠻斯衛出了鎮角塔往後的事情,角族人自有細緻安排,便不必陸明羽操心。

    他只是看著羽毛一步一步走入牢獄之中,也不知自己心裡究竟是什麼滋味。

    倘若可以選擇,他當然不願意讓羽毛代替蠻斯衛入牢。

    但蠻斯衛逃獄之後,總需要一段不短的時間抵達安全地帶。

    在這段時間裡,必須造成他仍然被關在牢獄的假象。

    所以,羽毛只能犧牲。

    頂替蠻斯衛之後,羽毛也將代替他承受極冰炙火陣和噬魂滅體陣的折磨。

    以羽毛的修為,在這兩座大陣的考驗下,本該在片刻內化為齏粉。

    但歲月早有準備,在羽毛的身上提前紋繪了紫角聖紋。

    激發紋身後就足以支撐一半日的光景。

    當然,這樣也會瘋狂透支羽毛的生機。

    代價就是一日之後,所有靈魂血肉被紋身吸乾榨盡,徹底消失於人世間。

    (三)

    羽毛很快走到蠻斯衛先前坐著的地方。

    又回頭衝著陸明羽笑著招了招手,

    「有緣再會,明羽。」

    陸明羽有點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還有機會再見麼?

    他只好木訥地點了點頭。

    羽毛又看了他一眼,眼睛裡似乎藏著一團火苗——一團在風中搖曳將熄的火苗。

    少許猛地轉過了身子——蠻斯衛之前就是背朝門的方向,這樣可以避免別人看到她的正臉。蠻斯衛凌厲的目光是她學不來的。

    陸明羽以為她因即將面臨可怕的折磨而有些畏懼,便安撫道:「我會將大陣的能量降下來一些。」

    羽毛搖了搖頭,「不要作任何改變,以免引起旁人警覺,耽誤大事。」

    說完,她渾身冒起了紅光,肌肉開始大幅扭曲-膨脹-恢復,最後穿上蠻司衛的囚衣,盤腿在原處坐下。

    紫角聖紋激發之後,連氣勢也與蠻司衛十分相仿。

    陸明羽關上了門,站在監牢外仔細看了一會兒,恍惚間竟覺得蠻司衛就坐在那裡。

    「發什麼呆啊,我的神通時限快要到了。」羽毛背身說道,不知為什麼,她的聲音還沒有變過來。

    「嗯。」

    陸明羽說完,就要啟動陣法。

    但不知為什麼,他鬼使神差地猶豫了一下,一時間按著機擴的手無論如何也按不下去。

    「快點啊,我撐不住了。」羽毛催促道。

    陸明羽聽了,手掌一哆嗦,輕輕按下機擴。

    這個時候,羽毛轉過頭來,最後看了他一眼——眼神裡的火苗徹底熄滅了。

    很快,她又轉過頭去。

    下一刻,自四面牆壁生出的數道鎖鏈猛地扎入羽毛的身體裡,她痛苦地叫了一聲——終於便作了蠻司衛的聲音,旋即緊閉雙唇。

    紫角聖紋激發後,她的肉軀和修為同時變得極其強悍。

    血液在有意控制下,沒有從傷口處濺射出來,避免了難以抹去的痕跡。

    蠻司衛的囚衣原本就有很多破爛的大洞,鎖鏈從這些大洞穿進去,囚衣也顯得更加自然。

    在火龍的啃咬下,羽毛的血肉也在不停地潰爛、不停地恢復,想來一定痛到了極點。

    牢獄內再次化作炙烤的地獄。

    (四)

    「層主,您在看什麼?」

    張曉山開口問道。

    「沒什麼,」

    陸明羽恍然回過神來,開口問道,「這個蠻司衛在這裡關了多少年了?」

    張曉山可以開口說話,也就意味著羽毛的局部時間靜止神通就此解除了。

    他再也不能露出半點異樣,以免引起旁人的懷疑。

    「自我到這裡,蠻司衛就被關在頂層了。他具體是哪一年被關押的,屬下還不大清楚,容我去問一問。」

    陸明羽擺了擺手,「不用了。我就是隨口問一問。」

    「層主,」張曉山又道。

    「嗯?」

    「您剛才有沒有覺得有些奇怪。」

    「怎麼?」

    「屬下也說不清楚,但心裡就是覺得不大對勁。」張曉山湊到牢獄門口往裡面瞧去。

    就在剛才一瞬間,他似乎感覺到高原鼠兔向他傳遞了什麼極為緊迫的信息,但等到他回頭琢磨的時候,又覺得似乎是自己的錯覺。

    「我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陸明羽緊張了一下,「你最好具體講一講。」

    張曉山說道:「我就是覺得剛才好像發生了什麼……但我卻沒有察覺到。」

    陸明羽哦了一聲,「對了,剛才陸凡出去了。」

    張曉山扭頭四望,這才注意到陸凡真的不在了,問道:「他去哪裡了?」

    「說是去別的塔層看看情況。」

    陸明羽說罷,一邊往傳送光陣行去,一邊對張曉山說道:「你在這裡坐鎮指揮,切不可有半點大意。」

    「您要去哪裡?」

    「我回一遭住處——有一樣很重要的東西必須拿回來。」

    「可是外面太危險了,」張曉山勸道,「還有那些黑霧……」

    「最危險的魔頭都被陸盈老祖帶走了。至於黑霧,我有辦法應對。」

    張曉山聽了,知道陸明羽心意已決,便不再勸阻。

    雙手負後,站在牢獄門口一步不離地守著。

    不管別人如何,今夜由他負責值崗,決不能有半點懈怠。

    (五)

    陸明羽從傳送光陣出來之後,就徑直到了鎮角塔外面。

    滾滾的黑霧就在鎮角塔光罩外瘋狂湧動著。

    黑霧裡有上百個人影詭異地挪動著,低聲嘶吼著——這是剛剛被魔化的修士。他們剛剛步入魔道,頭腦還不大清醒,過了今夜,會漸漸恢復一些意識,可一旦踏入魔道,魔種深種識海,再想回頭,就比登天還難了。

    半空中,陸海隨著陸盈一起不見了蹤影。

    鎮角塔另一位塔主陸有光已從塔內飛遁而出——營救還在外面的低階修士。不過,尚且正常的修士已經不剩多少了。

    陸明羽看著眼前吃人的滾滾黑霧,心中竟無一絲害怕。

    因為,他看到了自由的曙光——只要穿過這片魔霧,穿過短暫的黑夜,黎明就會到來,無憂無慮的美好生活就會到來。

    「永別了。」他回頭望瞭望鎮角塔。

    這句話,不知是對這座他守護多年的高塔,還是對正在裡面飽受苦難的羽毛說的。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黑漆漆符籙,注入法力,符籙光芒大作——這符籙對魔霧和魔修有極大的克製作用,是歲月專門為他和羽明逃生準備的。

    天空中傳來法術激撞的響聲,遮掩了他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趁著無人注意,他把符籙揣進懷裡,猛地衝入魔霧之中。

    符籙的光芒像火光一樣散開。

    魔霧見到這光芒,就像野獸見到火把,畏懼地匆忙地四下退避。

    他持著發光的符籙,在吃人黑霧中,向著自由和光明,向著擁有羽明的未來,瘋狂地、喜悅地狂奔而去。

    (六)

    快要到達自家洞府的時候,他忽然緊張了一下。

    想起羽明在屋裡昏睡著,這些黑霧該不會也將她……

    好在抵達洞府之後,才發現洞府一帶的守護陣法也已開啟,黑霧被擋在了外面。

    他在陣法外開了一道小門,從小門進去後,徑直往自家洞府去。

    進了洞府,黑燈瞎火一片。

    他想點燈,忽然覺得不對勁。

    下一刻,一股巨力猛地撞到了他的胸口。

    「轟」的一聲,整個人被撞得飛了出去,撞在洞府牆壁上,將穩固洞府的陣法都快要撞得碎裂。

    胸骨彷彿擊碎了,痛的難以呼吸。

    「誰來了?」

    他顧不上理會疼痛,正要出手反擊。

    黑暗中電閃一般出現了一個人影,掐住他的脖子舉了起來。

    奇怪了,看氣息和威壓,這人分明只有地橋境,但陸明羽卻覺得對方根本不是自己可以抗衡的人物。

    「說,」一個低沉狠厲又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李悠然在哪裡。」

    這個時候,陸明羽才看清來人的面龐,正是魁木峰。他眼中燃燒著炙熱的怒火,足以把陸明羽燒成碳灰。

    「我怎麼知道?」陸明羽心頭一涼,下意識說道。

    心中卻在納悶,他與魁木峰無緣無故,對方為什麼要對自己下此狠手。

    魁木峰冷笑一聲,旋即揮動手臂,將他猛地摔倒地上。

    一聲巨響過後,地板砸的稀爛,他痛苦呻吟,覺得著地的胳膊似乎骨折了。魁木峰的殺氣瞬時鎖定在他身上,逃無可逃。

    「說謊就得死,」魁木峰似乎在強壓著怒意,冷聲說道,「我問過古有生,他說你今天下午見過李悠然。」

    這個王八蛋!陸明羽心裡直罵。

    但事到如今也只好照實說,「人族的叛逆被抓住以後,都會關入鎮邪塔……以李悠然的身份,應該在最底層罷。」

    魁木峰一把拎起陸明羽,「你帶我去。」

    陸明羽搖頭道:「不行,四座分塔獨立運行,我進不去。」

    逃離黑暗只剩最後一步,他當然不願意再出岔子。

    魁木峰再次掐住他的脖子,目光裡射出一道精電般的目光,「你看見李悠然的時候,對她動了手腳罷?」

    陸明羽心頭狂跳,連連搖頭。

    魁木峰目光一厲,殺機必現,「李悠然知道角族人的陰謀,你看見她被捕,豈能不消除後患?」

    說著,雙手用力握緊,「要麼帶我去,要麼就死!」

    陸明羽無可奈何,只好點頭答應。

    魁木峰將他放下,一腳踹在前面帶路,「倘若李悠然出了半點岔子,我將你碎屍萬段。」

    陸明羽滿臉苦澀,「何來我這一遭無妄之災。」

    他搶先出了洞府的門,卻旋即按下門口暗藏的機擴。

    待魁木峰出來之時,他整個人便在一片白光閃動間,回到了自家主臥之內。

    此刻,一條胳膊被魁木峰摔折折了,只好跌跌撞撞地撲在床前,羽明還閉目躺著。

    他呼喚她的名字,也沒有半點反應。

    心想魁木峰馬上就要進來,再不走就永遠走不了。

    當即將羽明抱起來,按動床邊的機擴,兩個瞬間翻轉下去,墜入一個隱蔽的地道之中。

    地道走不遠,就是一個通往鎮魂塔之外的傳送陣——他謀劃了這麼久,怎麼會不給自己留一條後路呢?

    他抱著羽明,抱著希望,踉踉蹌蹌走到傳送陣內。

    只在眨眼間,激發了傳送陣,人影一陣晃動,永遠離開了這裡。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1 10:47
第三百四十七章 鎮魂塔驚變之人生一世 草木一秋

    (一)

    陸海,一個堂堂天人境修士,此刻竟然也雙腿發軟,匍匐在地上,瑟瑟發抖,如同爛泥一樣。

    在他的頭頂上,是五位悟道境的大能。當然,古魔怎麼劃分境界,他完全不知曉,也沒有興趣瞭解。

    陸盈給的解釋他當然不信。

    像陸盈這樣的人物,怎麼可能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

    陸盈把自己留在這裡,多半是遷怒方才只顧逃生的表現,有意而為之。

    但事到如今,後悔也晚了,只好硬著頭皮懇求:

    「還請老祖將晚輩挪至陣外,以免拖累老祖。」

    陸盈笑道:「悟道層級的鬥法涉及大道法則比拚,妙處無窮,你既然有緣進來觀戰,便是天大的福分,就安心在一旁領悟體會罷。」

    陸海還能說什麼?

    悟道層級的鬥法毀天滅地,他若是真的留下下來觀戰,恐怕彈指間就要灰飛煙滅。

    更何況,這次鎮魂塔劇變,事出蹊蹺,處處透著不尋常的跡象。

    他嚴重懷疑劇變背後涉及到悟道境老祖背後不為人知的隱秘。

    自己已被捲入漩渦中心,倘若再聽到不可告人的事情,更是死路一條。

    想到這裡,他俯在地上,雙手按地,死命地磕頭:「晚輩已然知錯,懇請老祖饒我一命。往後自當為我密堂,為我鎮魂塔,為我常元宗,肝腦塗地,鞠躬盡瘁,奮不顧身,死而後已!」

    「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陸盈彷彿聽見極為可笑的事情,臉上的嘲諷之情更加明顯,「陸海,你的大道走的是哪一條路?真當我的全知大道是白白修煉的麼?」

    說罷,只是目光一掃,陸海便似被狂風捲起,在空中打了幾個滾,被丟在了一邊。

    (二)

    聽見陸盈說的話,欲姑忍不住眉頭輕蹙問道:「陸妹妹該不是真的想和我們拚個你死我活罷?」

    她自進入這方陣法空間之後,便一直在上上下下打量。

    鎮魂塔的五階頂級守護大陣名為天雷通玄陣法。陣法所附諸般五階雷系法術,對於魔道修士十分克制。

    但這陣法中竟然另有須彌空間,她就不大清楚了。

    這樣一來,常元宗一方有兩名悟道境,又有五階頂級大陣的須彌秘境和雷系法術加成,威勢立時上了一個大台階。

    而欲姑這方,恐懼魔的脾性摸不清楚,未必會好好合作,首先多了一個不穩定因素。

    她想到這裡,不由地向恐懼魔瞧去——進入陣法空間後,它便一言不發了,其身上大有威勢的恐懼法則似乎也削弱很多,看來天雷通玄陣法對古魔的克製作用顯然更強。

    她和五陰又被鎮邪塔中的陣法消磨萬載,實力不足全勝時期的一半。尤其是五陰,自從傾心於她之後,在牢獄之中一直暗自度著法力守護於她,故而現今所剩的實力已不足為道。

    盤算一番,他們的勝算立時降到谷底——如此,欲姑當然想以和為貴。

    陸盈卻面如寒霜:「自古正邪不兩立,豈能叫爾等再去為禍世間。」

    「哎呀呀,陸妹妹莫不是從哪一張繳文裡抄了一句話?真是教人寒心吶。咱們拚死拚活地戰鬥,有什麼意義呢?我知道人族眼下的大敵是來自異界的角族人,我和五陰過去雖有些不光彩的經歷,但好歹也是人族修士的一份子,留著一條命,與角魔鬥一鬥,也算為我人族安危貢獻薄力罷?」

    欲姑說著,又瞧向邢南路,「邢道友大道艱難,天劫臨頭。今日倘若出手,再耗本源,恐怕那要命的天劫轉眼就要來啦。識時務者為俊傑,我看您老還是回洞府乖乖準備應付天劫,以免灰飛煙滅的好。」

    她話中所言,直指邢南路近千年來的心病,自以為拿住了要害。心想邢南路便是不打退堂鼓,待會兒對仗之時,多半也無法全情投入。對方一共兩位悟道境,先唬住一個,勝利便大有希望。

    邢南路聽了,哈哈大笑,「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老夫活了三千多年,早就活夠本了。就是下一刻被天雷劈死,又能如何?」

    他說著,白色的鬍鬚無風抖動,臉上的皺紋雖擠在一處,反倒顯出一些勘破生命盡頭的豪爽氣,「老夫一生行得正,坐得端,一輩子腰背挺直,於公於己無愧於心。倘若臨到死跟前,因為貪圖片刻活頭,做一些貪生怕死的苟且之事,豈不是毀了一世英名?」

    說罷,又與陸盈說道:「陸師妹,你我今日並肩作戰,自要全力以赴,與這三魔殊死搏鬥,以命相爭,絕不能叫它們活著離開,為禍蒼生!」

    陸盈聽罷,面露難以言喻的複雜神色,又稍稍猶豫片刻,拱手回道:「全聽邢師兄安排。您這般年紀仍有豪情壯志,我年紀尚輕,豈敢落在人後?」

    「好!痛快!」邢南路拍掌大笑,指著欲姑和五陰散人,「這兩個邪道魔頭便教給老夫對付,」

    又指著躲在一旁的恐懼魔說道:「這古魔就勞煩陸師妹出手。」

    現如今的情形,恐懼魔被天雷通玄大陣克制,自然比欲姑和五陰好對付一些。

    刑南路如此安排,是可謂勇於擔當,無所畏懼。

    說罷此話,他再不囉嗦,一聲冷哼後,背後一道白象虛影驟現。

    這白象自然就是刑南路的鎮海獸。

    白象揚起長鼻,一聲高吼,震得人耳潰聾,音波如實體般四下擴去。

    陸海嚇得面色慘白,連忙拿出本命法寶——一個黑色鏟子形狀的寶物,倉皇擋在頭頂。

    卻沒想到音波將至的時候,剛好將其繞過,這才保住一命。

    如此只不過是試探性的攻擊。

    對於悟道境而言,音波威力平平,欲姑和五陰各憑手段避去。

    白象高喝一聲罷了,又自刑南路身後踏步向前,巨足在半空中重重落下,猶如踩到實地。

    每踏一步,半空便如同大地被震裂,憑空生出樹根一般的虛空裂縫。

    大道法則的餘韻便自裂縫中而生,此方須彌空間之內立時如同改換了天地一般。

    (三)

    「天地藏象,敬畏之道!」

    欲姑見此情形,不由一聲低喃,臉色比先前更差。

    天地藏象說的是刑南路鎮海獸。

    敬畏之道指的則是刑南路所走大道。

    天地藏象據說是來自萬象界的某種神像,可走巨力衍生的千般道法,比如力之降智,力之裂天,力之毀滅等等;也可走天地萬千心法之道,比如天地之宏博,天地之敬畏,天地之海納百川,等等。

    恰巧刑南路選擇的天地敬畏之道,敬天敬地,畏鬼畏神,是以心懷敬畏之心為大道之基的路子。

    人既有敬畏之心,一切邪慾雜念就無縫可入。

    便是緣此,與慾望有關的諸多大道法門便被這敬畏之道克制的一塌糊塗。

    尤其是欲姑所擅的情慾之道,其實乃是情慾道中實為末流的肉慾之道——男女肉慾,男歡女愛,yin.hui不倫,這些邪門歪道,在敬畏法則作用之下,只能退避三舍。

    欲姑未戰先怯,只看那天地藏象踏足之間,一方空間內,無處不是敬天敬地,畏鬼畏神的誠懇氛圍。

    她臉色刷白地往後躲,只覺得自家的情慾法則被壓制的死死的,渾身發軟,半點力氣提不起來,半點法力也難以調動,只剩束手就擒一條路可走。

    五陰散人連忙站在她身前,頭頂五個嬰兒猛地漲大,鬼哭狼嚎地叫起來。

    五張悲喜怒痴癲的面孔似乎從嬰兒臉上脫落,飛在半空中,繞著五陰和欲姑排成一圈,將無處不在的敬畏氛圍擋在外面,欲姑方覺得好受一些。

    五陰走的乃是起源痛欲之道,人自嬰兒落地時起,便有諸般痛苦的負面情緒,如生命本源之痛,無關敬畏之情,故而他的大道並未受敬畏法則的半點克制,看起來還可以一戰。

    「欲姑莫怕,有我在!」五陰鎮定說道。

    欲姑見此情形,臉色復又紅潤起來,心中稍稍安定。

    但心裡卻暗自升起了疑惑,天地藏象據說是極其長壽的奇獸,敬畏之道又是敬天敬地、畏鬼畏神之道,避禍避因果,最不容易招惹天劫,可為什麼刑南路只活了三千多歲,就連下一次天劫也撐不過去了?

    而再仔細回想方才刑南路出手的情形,他身後走出的,分明是一道天地藏象的虛影,竟然連法相都不是,又如何得來悟道境的威能?

    怪哉。她這般琢磨著。

    (四)

    陸盈眼見刑南路大佔上風,心中便作安定。

    轉目瞧向躲在角落裡一言不發的恐懼魔,當即冷笑一聲,臉頰兩側竟然憑空生出六隻毛茸茸的耳朵。

    玉臂一揮,身後便有一個身披金甲,眼放明光,渾身褐毛的六耳獼猴實體法相出現。

    獼猴手中攢著一根金光閃閃的鐵棒子,便是陸盈的本命法寶——隨心鐵桿兵。

    古言傳說,天地四猴之中,靈明石猴代表道心,六耳獼猴代表人心。

    道心如真金,人心似頑鐵。

    所以靈明石猴擁有一把如意金箍棒,而六耳獼猴使得便是隨心鐵桿兵。

    陸盈既走勘破萬物,全知全能的全知大道,自然也要勘破人心善惡詭秘,便依照傳說中所言,千辛萬苦打造了一柄隨心鐵桿兵,以助大道長途。

    原只想以此助益修行,於對敵之威能卻未報太多希望。

    卻未曾想,這柄隨心鐵桿兵鑄成之後,融入全知法則,對手一舉一動,纖維毫末,人心變幻,盡收棍意之中。

    單這一項,面對尋常悟道修士,便可立足於不敗境地。

    自踏入悟道境之後,陸盈除了尋常道法切磋,尚未真正與強敵過生死招。

    此番一戰,她心中戰意十足,雖心懷忘情全知大道,卻也忍不住心底一絲興奮。

    「魔頭受死!」她輕喝一聲。

    說話間,六耳獼猴法相已高高舉起隨心鐵桿兵,衝著恐懼魔猛地砸去。

    棒起棒落間,全知法則化作一道道波紋散開,在此方空間內蕩的無處不在。

    戰鬥到達悟道境這個階層,大多數的時候,其實並沒有什麼精妙的招數和技巧。

    靠的便是大能之間頂級法術和法寶所蘊含的大道法則的硬撼與相生相剋。

    在這五階頂級陣法空間內,內部空間被陣法加固,故而看不出法則對轟的威能。

    倘若這比拚是在外面的天地,在山河湖海間,在起源森林裡,威力無疑是毀天滅地的。

    隨心鐵桿兵揮落的瞬間,全知法則便如日光普照。

    陸盈閉上眼睛,但空間裡的纖毫微末都已入其法眼。

    甚至修為稍弱者,如欲姑、五陰此刻心中所想,意向何動,一大半的心思,也被她瞭若指掌。

    倒是看似陷入虛弱狀態的恐懼魔,方才從口中吐出一個黑色光暈,將它包裹的嚴嚴實實。

    隨心鐵桿兵蘊著全知法則全力砸去,一棒硬撼過後,那光暈也不知蘊含著何等法則,竟然只微微晃動了一下。對於恐懼魔處於何等狀態,卻也未曾探出什麼。

    陸盈冷哼一聲,右掌一翻,身後的六耳獼猴法相也隨之做了相同的手勢。

    正要再次出手時,她臉色驟然異變。

    目光斜上,頭頂處不知何時開了一道裂縫,一隻黑色的巨大手掌從裂縫中悄然伸出來,離陸盈頭頂只有毫釐之地。

    黑掌中飽含恐懼法則,但氣息和念動卻隱蔽之極,以至連全知大道也瞞了過去。

    陸盈臉上慌亂的神情一閃而過,匆匆收了手中招數。

    心念狂轉間,身後六耳獼猴法相金光驟閃,猛地向上頂出雙拳。

    黑掌與金拳一觸,法則之間的對撞即發,卻也為陸盈贏得片刻喘息。

    她身形一晃,霎時間消失在原處。

    再現身時,人已在刑南路身後不遠,自是想讓他暫時照拂一二。

    刑南路自然注意到那方的戰況,便道:「老魔頭招數陰著呢,你多加小心。」

    陸盈轉頭去看恐懼魔,目中厲色一閃:「方才只是大意……」

    話說到一半,忽然覺得背後一痛,猝不及防地窒息感襲來。

    她連忙低頭瞧去,一柄散著黑色流光的短刃從背後穿過自己的胸腔、心臟,然後從胸口傳出來。

    刃尖上沾著血,極為濃郁的魔氣從短刃散出,飛速侵蝕著她的肌體。

    短刃中似乎又蘊藏著極其恐怖的吞噬法則,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將她渾身的血氣吸去。

    「魔刃!」她虛弱地驚乎一聲。

    帶著滿臉不可思議地神情向後瞧去,只能看見刑南路滿臉愧疚和痛心的神色望著自己。

    「為什麼……」

    刑南路苦澀回道:「一言難盡,我……」

    話未說完,陸盈便在吞噬魔刃的瘋狂吸取下,極快地干扁下來,血肉,肌膚,骨骼,漸漸縮成拳頭大的一團,又徹底消失不見。

    而魔刃,似乎痛飲甘露,滿意之極,一聲濁吟之後,一晃鑽入刑南路袖中。

    (五)

    驟變就在一瞬之間。

    欲姑和五陰散人看得目瞪口呆。

    眼見刑南路袖中藏著一柄來歷不明又極其厲害的魔刃,兩個人立時大起畏懼之心,連忙合於一處,各般法決捏在手裡,只怕刑南路轉過矛頭,殺人滅口。

    好在,刑南路似乎並沒有再次出招的打算。

    他站在原處,滿臉遺憾地望著陸盈消失之處,長長嘆了一口氣。

    恐懼魔冷笑道:「你既然你踏出這一步,就再也無法回頭,今日還做什麼假慈悲。」

    陸盈死後,恐懼魔再度活躍起來,恐懼法則轉瞬間又在陣法空間內充盈起來。原來,方才它只是示弱之舉。

    刑南路面有複雜神色,嘆了一句:「不忘初心,方得始終。可惜我為了長生大道,將修道之初心,將我秉持的敬畏大道早就拋在一邊。」

    說著,自嘲笑道:「敬天敬地,畏鬼畏神。哈哈,我現在只畏一死。」

    「你們人族但凡是個修士,就要選擇一條信仰之道,還奉為自家修行的不二大道,終身不渝,至死不悔。」恐懼魔冷笑道,「說來真是好笑,世間哪裡有不二大道。萬事萬物總在變化之中,識時務者,懂得變通,才是俊傑。」

    說罷,又撇目瞧向位於另一方的欲姑和五陰,不帶半點感情色彩地說道:「這二位如何處理?」

    欲姑雖然不清楚刑南路為何會突然反戈一擊,但聽二人的話音,大抵也知道與刑南路下一次天劫有關。

    又清楚自己是弱勢一方,便打起十二分精神,笑著勸道:「刑道友現今踏出這一步,日後便不為正道所容。我在東海還有幾分薄面,幫閣下尋個僻靜的修行處,還是十分便宜的。」

    刑南路點了點頭,與恐懼魔道:「我將你放出來,又殺了何盈,犯了滔天大罪,反正是要逃,殺人滅口也無用。與這兩位鬥法,還要再耗時間,拖得久了將那幾個老傢伙引來,便很不妙。」

    「那這個小傢伙呢?」恐懼魔目光向下掃去,指的便是在地上匍匐的,瑟瑟發抖的陸海。

    陸海嚇得臉色蒼白,汗墜如珠,趴在地上重重磕頭:「請刑老祖開恩,繞過晚輩一命。晚輩願肝腦塗地,跟隨老祖左右,以報再生之恩。」

    刑南路笑道:「我日後墜入魔道,你若跟隨我左右,便也需去東海,走魔道,做魔修,你當真願意?」

    陸海聽罷,曉得自己還有生機,面露喜色,匍地誠懇道:「晚輩何止願意!簡直三生有幸!若前輩不作嫌棄,晚輩願意拜在前輩門下,盡心盡衷盡孝,永世不改此心!」

    刑南路聽罷,當場放聲大笑。

    笑罷,只瞧了陸海一眼。

    便聽嗡的一聲輕響,陸海身子微微一脹,旋即化作一團齏粉,悠悠消散去了。

    恐懼魔見之心奇,問道:「這是何故?」

    邢南路笑道:「這小子名叫陸海,步入天人境,走的是自私自利、唯利是圖的唯己之道,信奉的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知道密堂有個後輩修士,名叫陸明羽。陸海還在通靈鏡的時候,陸明羽早就步入地橋境,因是同一支系,對這陸海招撫頗多,丹藥功法心得,幫益著實不少。不過,陸海步入地橋境後,因顧忌陸明羽的天賦,又想獨佔陸家支系的修行資源,在某次行動之中,暗自使了黑手,將陸明羽重傷,從此大道前程無望。」

    「這件事,陸海自以為瞞天過海,但世上豈有不透風的牆?」他說著,冷笑一聲,「像這等忘恩負義、狼心狗肺之徒,我豈敢留在身邊?」

    「原來如此,」恐懼魔倒是大感興趣,嘿嘿笑道:「你們人族中竟還有走這等大道的修士,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倒是比我聖族還要直觸本心,還不如交給我來把玩一番,說不定是一件大大有趣的事。」

    (六)

    陸海的死,自然無關緊要。

    邢南路想起此刻還在鎮魂塔域內,心中不大放心,只怕拖延久了再生變化,便叫欲姑和五陰散人起了心魔之誓,當即要將陣法空間出口打開。

    剛念了一句口訣,忽然臉色狂變,竟發現磅礴巨大的毀滅之力自陣法核心處升起。

    緊隨其後的是,陣法空間中心的上方出現劇烈抖動和扭曲的情景,詭異的曲線和黑色紋路徵兆著空間架構正在解析。

    彷彿大廈將傾,界面崩塌。

    「不好!」

    邢南路臉色差到極點,五階頂級的陣法空間如果崩塌,甚至被人有意驅使爆炸,其威力是任何一個悟道境修士都無法承受的。

    尤其是置身於陣法空間裡面的人,多半要承受毀滅性的打擊。

    他連忙馭出袖中魔刃,衝著空間扭曲處,猛地一揮。

    魔刃黑芒大作,夾著恐懼法則之力,直衝而上。

    黑芒自刃尖而出,湧出一大片波瀾,徑直捲向詭異的曲線和黑色紋路,將其密實的包裹住。

    便看見上方的空間一陣抖動,彷彿黑芒要強行將空間穩定下來。

    「中計了!」

    其餘三人自也察覺到了不對勁之處,匆匆各使手段,什麼本命法寶、奇術秘術、大道法則密密麻麻地撲了上去,將半空中出現扭曲的地方漸漸穩定下來。

    四個老傢伙剛要鬆一口氣,邢南路忽然高喝一聲小心,整個人迅速消失在了原處。恐懼魔緊隨其後撤離。

    就在兩個身影消失的瞬間,此方的空間瞬時坍滅,威力巨大無比,跡象竟如同某個界面坍塌寂滅一般,在黑色漩渦中毀滅一切。

    欲姑和五陰散人反應慢了半拍,已經來不及逃走。

    二人的身體被捲入黑色漩渦之中,巨大的吞噬之力將他們的下半身血肉碾成粉碎。

    欲姑祭出本命法寶——一根金光閃閃的釵子。

    金釵散出耀眼的華茫,將二人包裹住,試圖強行衝出黑色漩渦。

    但主導金釵的情慾法則太過偏門和弱小,在黑色漩渦中根本起不到半點作用。

    她只好滿臉絕望之色,望著邢南路和恐懼魔——在逃離黑色漩渦之後,他們兩個並沒有安然無恙。空間裡到處都出現崩塌的裂縫,像密密麻麻的蜘蛛網,將空間徹底割裂。邢南路和恐懼魔也被捲入其中,苦苦掙紮著。

    欲姑欲哭無淚:「原來我苦苦熬了一萬年,竟是要毀在這裡!」

    正是萬念俱灰之時,忽然覺得渾身被溫軟的氣息包裹住。

    低頭一瞧,才發現是五陰散人將他頭頂的五個嬰兒合於一處,演化為一個五色光圈將自己緊緊守護住,飛速向外遁去。

    再看五陰散人,只在空間崩塌處,留下一張醜陋的笑臉,便連同刑南路和恐懼魔,在這陣法空間坍滅的過程中,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1 10:47
第三百四十八章 鎮魂塔悲歌——一半謎團的猜想

    (一)

    陣法空間之外,起源森林之上,原先籠著天地的紅色光罩消失不見,佈滿繁星的夜空再次出現。

    在下方滾滾黑霧的襯托下,夜空顯得寧靜無比。

    白衣如雪的陸盈與另一名青衣男子立於當空。

    眼見五色光圈包裹著欲姑逃出生天,青衣男子當即馭出一座九層塔狀法寶。

    寶塔內射出一道紫光,一股浩然正氣從其中迴蕩而出,直向欲姑捲去。

    便在即將觸碰之時,五色光圈華芒急閃,只在瞬息消失在半空之中。

    青衣男子自然不肯死心,散出浩蕩神識,迅速在起源森林四周捲去,卻再無半點收穫。

    他只好問陸盈:

    「不追了?」

    陸盈只是靜靜望著陣法空間崩塌處,眼神裡有難以言明的情緒,半晌才回道:

    「五陰散人的五嬰遁,是以世間生靈的悲怒哀苦等情緒為載體的大道神遁,雖然只能攜帶一人離去,但世間只要有生靈,有負面情緒,就可沿著這些情緒遁至無限遠處。我的全知大道尚在修補完善之中,暫時算不到她被五嬰遁帶去了何處。」

    青衣男子點了點頭,「抓不住也罷。欲姑雖走,修為毀了大半,千百年內多半恢復不過來。再者,出了鎮魂塔,諸般天劫馬上就要找到她頭上,也多半沒有幾年好活了。只是可惜陸師妹這具不為外人所知的身外化身,竟然有悟道境威能,便這樣被魔刃毀去了。」

    陸盈淡然道:「這具化身雖得來不易,但既能以一換三,除去三位大敵,也算得其所用了。」

    「陸師妹除魔衛道之心堅定,實乃我輩楷模,」洪澤生說著,望著欲姑離去的方向,又奇道:「怪哉,這五陰散人分明可以自己逃脫,為何寧肯身死,也要救下一個以yin賤放蕩而聞名於世的女子。」

    說話的青衣男子名叫洪澤生,是常元宗傳功堂的悟道境修士。今日受陸盈邀約,秘密來到鎮魂塔,原本是為了另一件事,卻未曾想到,竟然趕上了此番驚天劇變。

    聽了他的話,陸盈面露悲色,黯然回道:「問世間情為何物,我是不懂的。否則,也不至於悟不透這全知大道,總有失算之時,總有漏網之魚,總有算外之人。」

    陸盈一邊說,一邊將報廢的陣盤收去。接著,又從懷中拿出一個嶄新的陣盤,啟動了備用的五階下品天雷罡風大陣。

    這陣法威力較原先的大陣稍弱一些,但臨時頂替數日也足夠用了。

    起源森林外重新亮起一道紅色光罩,旋即又黯淡下來意味著大陣進入休眠低耗的運轉狀態。

    陸盈望著光罩在南方的邊緣,投去幽幽難描的目光。

    洪澤生卻未注意到她的眼神。

    他的注意力在另一邊起源森林中到處肆虐的魔霧。

    「陸師妹,我受你邀約來此,雖因機緣巧合見證了刑南路叛變全過程。但還是有幾件事不大明白,很想請教一番,萬望不吝賜教。」

    「請講。」

    「第一件事,」

    他一邊說,一邊自顧揮袖,馭著自家的本命寶塔四下一逛,塔下金光四射,將起源森林下方的魔霧瞬時吸入塔內。

    林中草皮上生長的魔芋花,也在金光揮蕩下,席捲而空。

    「陸師妹你修的是全知大道。這些魔芋花在起源森林長了這麼多年,怎麼會半點都不知曉。」

    「這個並不奇怪。」

    陸盈頗有興致地瞧著洪澤生處理魔霧和化魔修士的過程,彷彿黎明將至,光明在驅逐黑暗。

    她曾聽聞洪澤生步入悟道境,走的是正氣大道,是以為人光明磊落,養得一身浩然正氣,本命法寶【光明正氣塔】也是飽育正氣法則,對魔物極有克制功效。

    不過,她請洪澤生來鎮魂塔,絕非為了簡單的克魔之用。

    「我之前也與你講過,因為那個角族人的緣故,我雖然進階悟道境,但全知大道在內理和秉持的方向上,出現了矛盾之處,所以由此所生的全知神通也漸漸靠不住了。更何況,這些魔芋花恐怕是邢南路與魔道中人精心培育的品種,在今夜異化之前,與普通的黃花毫無半點區別。」

    「第二件事,」洪澤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你我都曉得,刑南路走的是敬畏大道,故而向來謹慎行事、顧忌重重,怎麼會為了虛無飄渺的長生大道,與古魔勾結……」

    陸盈聽罷,往地面瞧去。

    魔霧散盡之後,遍地都是面目猙獰,渾身發黑的魔化修士。

    此刻,被金光照過,一個個臉色慘白,昏厥在地面上。

    就彷彿起源森林裡倒了一地冷冰冰的屍體。

    她幽幽說道,「想必你也曾聽過宗內傳言,鎮魂塔內關押的悟道境生靈,最終都將作為原材,被某種特殊陣法煉製為渡劫丹與修士大道法則契合的渡劫丹,對於悟道境修士的生死大劫,具有保命符一般的神奇功效。」

    「此事我倒是聽堂中前輩提起過。只是我步入悟道境時日尚淺,大小天劫都還撐的過去,便沒有細緻瞭解。」

    洪澤生說著,又馭著寶塔,射出道道金光,將地面上陷入昏迷的魔化修士通通吸入塔內。

    這些修士被魔化的冤枉。

    雖然恢復正常很困難,但洪澤生仍然打算帶回宗內試一試,

    「不過,這渡劫丹與邢南路與古魔勾結有什麼干係?」

    「這件事一言難盡,」提起此事,陸盈說話的語氣中似乎多了許多感慨,「你應該知道,邢南路的鎮海獸是天地藏象,本身是極其長壽的奇獸,而他主修的又是敬天敬地、畏鬼畏神的敬畏之道,不易招惹天劫,本應該避禍延福,長壽可期。」

    洪澤生臉上也出現了異色,「你這般一說,我也想到其中怪異之處刑南路現今只活了三千多歲,竟然連下一次天劫也要撐不過去了?」

    「這就是邢南路的命苦之處,」陸盈嘆道:「在來鎮魂塔之前,邢南路曾奉宗主之命,去東海抓捕一位牽扯諸多的天人境後期魔修。卻不知如何中了對方的埋伏,被幾個大能魔修圍困一處。」

    洪澤生點頭道:「這件事我倒也有聽聞,但據我所知,要抓得其實並不是魔修。而是一位名叫張潮生的人族與角族混血而生的修士。」

    「哦?這我倒不大清楚了,」陸盈面露異色,少許接著講到:「不過,聽說邢南路在眾魔圍困下,拚死逃出一條血路,又將那魔修抓捕歸宗。但他也因此受了重傷,耗去大道本源,壽元驟降,天劫的威力亦是漸漸扛不住了。有人說,如果不是宗主出手相助,他上一次天劫便該隕落。」

    「受傷之後,邢南路往後的大道之路幾乎廢止,人也漸漸心灰意冷。不過,考慮到他這次受傷是因公差,又立了功,宗主說宗門於他有些虧欠,他的劫難宗門也有義務幫襯度過。便特意將他派遣至鎮魂塔輪值鎮守,期間鎮魂塔所成渡劫丹也會賜給他,贊度劫難。」

    「刑南路到了鎮魂塔後,盡職盡責,全心全意,只盼能早日拿到渡劫丹。卻沒想到,眼看丹成之時,恰逢本宗另一位大人物,也是宏然六尊之一的神月大人渡劫有難,將本屬於刑南路的渡劫丹領去。如此一來,下一顆渡劫丹又不知要練到何時。刑南路天劫在即,恐怕是等不到了。」

    「宏然六尊地位超然,修為深厚。我尚且記得,自己只是開門境弟子的時候,這六位大能便踏入了悟道境。」洪澤生聽了,也不禁為刑南路惋惜,「與六尊趕在一起渡劫,渡劫丹自然只能拱手奉上……哎,刑師兄真是倒霉之極。」

    陸盈卻忽然感慨道:「倘若從一開始,宗主便未曾給刑師兄半點希望也就罷了,他也好痛痛快快地死心。既然給了希望,又把希望戳破,邢南路心中何其苦?」

    「我便猜測,他原本修得是敬畏之道,但在天劫催命般壓迫下,這敬畏漸漸化作對死亡的畏懼、恐懼情緒,繼而一發不可收拾,修行大道也漸漸向恐懼大道轉去。如此一來,他暗中找到與恐懼大道契合的恐懼魔,尋求避過天劫的法門也不足為奇了。」

    「這樣說來,陸師妹莫不是早就知曉刑師兄與古魔勾結之事?」洪澤生心中莫名一寒,忍不住問道,「那為何任由其自甘墮落,直至今日無法收拾?甚至還將鎮魂塔大陣毀去……」

    陸盈聽罷,冷笑一聲,「洪師兄是否覺得我太過冷漠無情?」

    洪澤生一時無語。他心中的確是這樣想的,但若是明說出來卻以無端猜測為基,並沒有實證,與其大道不符。

    「第一,」陸盈面有嘲諷之色:「我方才所言,也只是憑空猜測,拿不出實證。第二,就算我提前猜測到邢南路又勾結古魔的動機又能如何?我還能主動去找邢南路,苦口婆心勸他莫要自甘墮落,放棄長生虛夢不成?倘若我真的如此去做,只怕早就被他用魔刃滅口了。」

    洪澤生還想說些什麼。

    比如,陸盈可以想辦法拿到邢南路與古魔勾結的證據,而後向宗主參奏一本。也不至於造成現在這樣嚴重的損失,或許還可以挽救邢南路性命。

    但他又想了想。對於這個問題,陸盈還是有足夠的理由解釋像邢南路這樣等級的存在,修為深厚,見識廣博,勾結古魔的證據哪有那麼容易可以拿到。

    即便拿到,又沒有付諸實施,念在邢南路過去功勞和宗門虧欠的份上,宗門恐怕也不會給予太過嚴厲的懲處。

    回過頭來,邢南路多半要因此事與陸盈生惡,又是一大麻煩。

    反倒是現今的情形,邢南路與三個魔頭,三死一重傷,陸盈力挽狂瀾,滅魔立功。對於陸盈而言,卻是最好的結果了。

    想到這裡,洪澤生心中深感凜風寒意他之前與陸盈曾有一面之緣,故而對這個氣質獨特的女子頗有好感。

    但現今來看,陸盈所作所為讓他很不舒服,往前的好感如秋葉一般,被寒風掃落。

    「洪師兄還有什麼疑惑,」似乎是看出他心中的不滿,陸盈臉上的神情忽然變得柔和一些,微微笑道:「盡可道出無妨。」

    洪澤生微微皺了皺眉頭,轉頭瞧向陸盈。

    從陸盈微笑的眼睛裡,他看見的是深不可測。甚至,莫名其妙地從中看到了類似骯髒或噁心的東西。

    他旋即輕輕搖了搖頭。

    「沒有了。這件事牽扯重大,我想盡快返回宗內如實稟報。」

    老實講,在來到鎮魂塔之前,或者說方才的事情發生之前,他對陸盈這個傳言中極富神秘色彩的女子很有些好奇。

    而現在,好奇心依然存在。

    還有許多想不明白的疑惑,比如欲姑和五陰散人是如何藉著魔芋花的魔氣從塔中逃出來的。

    再比如,陸盈為什麼會邀請自己,而不是別的什麼人來鎮魂塔,見證她的力挽狂瀾和高明手段。畢竟,自己和陸盈並沒有打過什麼交道。

    但此刻,他卻半點不想知道了。自己是受邀而來,又不是宗主派來查案的,何必深查細問,牽扯過多。

    旁人以為他修的是正氣大道,光明磊落,看不慣世間不平不正不公之事,一定喜歡多管閒事。

    哪裡知道,正氣之道只是他在外人面前的幌子。他所修之道其實是正己之道與正氣之道一字之差,卻相隔萬里。

    正人先正己。把自己修得問心無愧,修得光明磊落,修得心安理得,便好。

    「也好。」陸盈似乎也懶得自找麻煩。

    洪澤生說罷,她便將各塔塔主召喚至一處,將善後的事情交代完畢,大抵就是檢查陣法、安頓傷員、查缺補漏、向宗內反饋等等之類。

    這些事情的應急處置和流程,早就寫入規程,依規運轉便可。

    做好安排之後,陸盈又帶著洪澤生到各塔細細查驗一番。

    洪澤生自然明白陸盈的用意。

    鎮魂塔發生這等大事,陸盈處置妥當,毫無紕漏,自己也算一個見證人,回宗倒也能幫她說說話。

    如此看來,邢南路勾結古魔的事情和他的全盤打算,包括魔芋花的事情,陸盈應該早就知道。

    而自己被請來鎮魂塔,也應當是其思慮良久所為。

    邢南路死後,執法堂用人不善,往後恐怕要漸漸從鎮魂塔撤出。

    密堂便可以在這裡一家獨大,陸盈作為力挽狂瀾的大功臣,往後便該成為鎮魂塔的獨主這也應該早就在陸盈算計之中。

    洪澤生一邊在各塔轉悠,一邊仔細琢磨這次發生的事情,漸漸想清了其中的來龍去脈,對陸盈更增了不少厭惡。

    他將各座分塔大抵轉了一圈,便主動請辭,帶著不愉快的心情,帶著對陸盈全新和負面的映像,離開了鎮魂塔。

    遠去千里之後,他回頭再看鎮魂塔藏在一片濛濛雨霧之中,像解不開的謎。

    一道綢緞般的雲煙御空向南而去。

    他知道陸盈裹在雲煙裡面,卻不知道她要去哪裡。

    當然,他也不想知道了。

    (二)

    萬里波煙,林木迷濛。

    林木之下,地底深處,角族人巢穴之中,一處密室之中。

    密室當間有一個碩大圓盤,圓盤中心有一個散著華芒的圓珠,盤面上刻有複雜的陣法紋路。

    歲月盤腿坐在圓盤中央靠北的位置,靜靜等待傳送陣法就緒的時刻。

    因為體內畢蜚血脈的緣故,她天生俱有感知災禍的能力。

    過去的五年裡,正是憑著這樣的神通,她帶領角族人一次次躲過災劫,直至完成使命。

    但今天,這神通傳來了十分怪異的感覺。有危險將至,卻無需擔憂。

    這讓她想起了鎮魂塔劫獄計畫中發生意外的部分據古有生所言,鎮魔塔中的恐懼魔也逃了出來。

    「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抬頭四望。

    剛從牢獄逃出來的蠻司衛帶著愧疚和欣慰的眼神看著自己。

    在蠻司衛身後,蟒蚺,古有生,還有其他角族人,靜靜地立著。

    他們的臉上是疲憊,興奮,難過,憧憬,諸多複雜情緒的集合體這五年裡,太多的辛苦、努力、付出、提心吊膽和無畏犧牲,成就了這樣複雜的情緒。

    在眾人身前,歲月的師傅奄奄一息的斯溫像一截枯木躺在陣盤上。

    因為消耗了太多的大道本源,他的生命之火即將熄滅也許就在眨眼之間。

    即便如此,他還是強行驅使自己遮掩天機的神通,無數透明的光絲從他身體各處延展而出,把生命的氣息也從體內帶走像蠟燭一樣,燃盡最後一絲光亮。

    隨著光絲的蔓延和抽取,他的血肉越發的干煸枯萎蠟黃。

    看起來就像一層薄薄的皮肉裹在了槁骨之上。

    歲月看在眼裡,痛在心中,匐在斯溫身前,悲慼道:「師傅,勝利就在眼前。您不必再折磨自己了。」

    蟒蚺則哭出了聲音他尚未褪去人族男子的偽裝,像個沒出息的人族中年男子。

    斯溫看著歲月和蟒蚺,腦袋難以察覺地搖了搖。

    他已經沒有辦法開口說話,但仍在以這樣的方式告訴歲月,不到最後一刻絕不能有半點放鬆。

    蠻斯衛心懷極度的愧疚與痛苦,半跪在斯溫面前,雙手交叉抱肩,俯首叩頭,獻上了角族人最崇高的敬禮對於同為紫角魔的斯溫,心氣高昂的他原本無需如此恭敬。

    但當他知道這五年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就覺得在斯溫面前,把自己擺到多麼卑微的位置,都不過分。

    往昔所犯的錯誤,斯溫和其餘族人所做的犧牲,讓他沒有理由不去懺悔。

    蠻司衛沉重說道:「您的犧牲不會付之東流,我會讓聖塔在每一個人族城池高高聳立,讓聖樹開滿宏然界的每個角落,讓所有的人族修士成為奴隸,讓所有的人族女子在我們胯下歡愉。」

    歲月聽罷,下意識皺了皺眉頭如果蠻司衛的誓言當真實現了,那麼「他」也會變成奴隸。

    在場的角族人齊齊跪在地上,一隻手撫在胸口,低沉又激動地喊著整齊的口號,大抵是復興,勝利,萬歲,摧毀人族之類。

    歲月再次感覺到肩頭萬鈞之重。

    她不知道斯溫有沒有聽清楚蠻司衛說了什麼,但從斯溫如濁水般的眼睛裡,看到的是一絲欣慰。

    「大尊,傳送陣好了。」古有生指了指陣盤中央亮到極點的光球提醒道。

    「找死!」大概是埋怨古有生打攪生死離別的氣氛,蟒蚺怒喝一聲,一掌擊在他的胸口。

    古有生整個人重重撞在牆上,吐出大口的鮮血。

    「意氣用事只能讓你失去理智。」他很快從牆上滾了下來,又跌跌撞撞地站起來,搖搖晃晃站在陣盤邊緣,衝著蟒蚺咧嘴笑,「等你躺在墓地的棺材裡,就明白我說的話了。」

    雖然被蟒蚺如此粗魯和羞辱性地對待,但古有生的心情並沒有壞到家他已經收到了宏然證道系統的獎勵,生命暫時有了保障。

    「我讓你現在就去棺材裡!」蟒蚺勃然大怒,再次舉起右掌,猛地拍向古有生。

    「夠了!」

    歲月抬起頭,將蟒蚺喝住蟒蚺張了張嘴,目中有委屈神色,但最終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她最後看了一眼斯溫,又問蠻司衛:「地尊大人,我們是否出發。」

    「走罷。」蠻司衛說道,說罷長長呼出一口氣像是把在鎮魂塔內吸進來的濁氣通通吐了出去。

    歲月很快將手放在陣盤中央的光球上,向裡面輸入一道罡氣。

    整個大陣光芒大作,視線內的景象開始劇烈的抖動和扭曲開來。

    斯溫眼中露出安詳和安心的目光,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歲月的眼淚不自覺滑落,像珍珠一樣,順著晶瑩剔透的肌膚滾落。

    蟒蚺則嚎啕大哭起來,哭聲震天。像荒原上失去雙親的孤狼。

    便在此時,密室內忽然充滿了詭異的氣氛。

    歲月察覺異樣,連忙抬頭往上看。

    她立時吃了一驚,心臟狂跳,幾乎要從胸口撞出來。

    密室上方的屋頂上,一張巨大的陸盈面龐的影像憑空出現,深邃的眼睛幽幽俯視眾人。

    目光向寒風一般掃過,讓人覺得寒冬已至,凜風襲來……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Babcorn

LV:9 元老

追蹤
  • 986

    主題

  • 920465

    回文

  • 38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