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文明] 不二大道 作者:文刀手予(已完成)

 
Babcorn 2017-10-25 18:27:4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3 218048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5:09
第三百二十九章 大手筆誰做 張潮生何人

    「那夜臨時安排的出行,你們當真不記得了?」

    「不記得。」

    何靈心擺了擺手,示意答話的人離開密室。

    他自己則在密室中皺著眉頭思考,反覆踱步。

    天師舟行在三年前一定發生了什麼。

    多半就是血夜兇徒前來毀滅罪證的事情。

    否則也不會出現好幾個人的記憶同時出現問題。

    這些人被改動或磨除的記憶全部集中三年前血夜前後。又隱隱指向一次計畫外的出行。

    但計畫外的出行已經從所有人的記憶中生生抹去。

    何靈心也只是從某個負責準備飛舟補給的雜役的記憶中,看到了血夜當晚臨時增派的補給任務,由此才隱約推斷出這幾乎被徹底抹消的出行任務。

    而後,他又從其餘幾人的記憶中,尋到了改動的痕跡,尋到了前後接連的關係。

    比如,有人安排了當夜的補給任務,有人因此調整了值班計畫,有人取消了與同伴同行的安排。

    離奇的是,在所有人的記憶中,一旦涉及到這些變化中的一個核心人物,也就是當夜執行臨時任務的馭船修士,記憶的畫面便化成一團迷霧,所有可查的信息都朦朧起來。

    何靈心由此斷定,破解血夜之謎的關鍵在此。

    但現今已無人曉得這馭船修士的下落,所有可以用來追根溯源的線索也都被掐死。

    「遇到高手了。」他自語喃道。

    兇徒在秦南血戰之後,還能從容不迫地返回天獅舟行,縝密地消滅證據。

    如果不是自己參與調查太過遲滯,以致一時間無從下手,抱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態度來隴南一試,說不定血夜之事,真的要成為謎案了。

    這也足以證明對手的狡猾和老道。

    他甚至開始擔心,因為事先有些低估的心態,自己頗有些冒失的搜查行動已經落入對方的暗中監視之中。

    畢竟,他原是打算將隴南碼頭的舟行逐個搜查一遍。

    但卻未曾想到,在第一個到達的天獅舟行,便有這樣重大的收穫。

    以兇徒的手段,如果真的在這裡留了手尾,只怕也會留下眼線。

    他與何晶晶大張旗鼓地讀心查人,只怕要打草驚蛇。

    正是在這樣的盤算之下,他才決定使用【往昔重構】的神通,盡快拿實證據,尋到兇徒。

    ……

    何靈心的神識遣入天獅舟行的記憶球體中。

    三年來,天獅舟行發生的點點滴滴,海量的情景湧入他的腦海中。

    他甚至看見了每一個進入舟行大廳客人的面孔。

    舟行之中,的確沒有人與密室記錄失竊有關。

    當然,這不是重點。

    從密密麻麻的干連牽扯中,他尋到一個在舟行名冊中都未曾出現過的名字:周全。

    全景球中,有幾個人的零散記憶,描繪出周全葬禮的情景。

    而葬禮之前,血夜當晚,周全總是與這些被抹去的記憶密切相關。

    當然,這種相干也只是隱藏在迷霧背後,通過點滴細節推理出來的結果。

    何靈心總是覺得,周全就從藏在迷霧記憶的背後,用不甘和絕望的眼神望著自己。

    一切都表明周全就是當晚執行臨時運行任務的馭船修士。

    而他死於惡疾,血夜歸來不日暴斃,這其中也明顯有蹊蹺之處。

    再不用去詢問舟行的人,每一個人所知的記憶已經融入球體之中。

    反倒是舟行之外,曾接觸過周全的人或許曾有所知。

    他喚來了當時曾連夜趕來醫治周全的醫修,負責葬禮的司儀,從對方的記憶中證實周全的確死於惡疾,而非惡意滅口的手段。

    這倒是讓何靈心大感意外。

    尋著葬禮的記憶去查,也沒看見什麼可疑的人物。

    反倒是又一次潛入記憶之球回顧的時候,竟然發現血夜之後數日,有一個陌生男子曾來舟行大廳,隱晦地打聽周全的消息。

    何靈心本能地警覺起來,仔細辨識之後,看出這人臉上帶了面具,果然很有問題。

    他記下了此人的身材體型,在往昔重構之球中仔細回溯,此人的樣貌仍未出現,但其背影的驚鴻一瞥卻在血夜當晚某個運送補給的雜役眼中出現了。

    「夠了,」他猛地睜開眼睛,自言自語道:「有此背影便足夠了。」

    何晶晶聽罷,連忙湊過來,「妥了?」

    「凶手當晚從甘隴某處趕至隴南碼頭,又從天獅舟行乘坐飛舟前往秦南,在秦南的封鎖線附近遇到了負責封禁的小隊,離開,半道下了飛舟,又殺回封禁線內,製造了血案……之後,他返回隴南,到了天獅舟行,毀滅罪證…………此事已過去多年,早已風平浪靜,所以我猜測這兇徒也許放鬆了警惕,仍在西北軍營中,」何靈心將自己的分析大抵告訴何晶晶。

    「接下來,我們要做的,便是去暗中查訪各處軍營,一是看看當晚還有沒有哪一個小型飛舟碼頭曾出現過連夜趕往隴南碼頭的記錄,另外也暗中留心,說不定便能正好撞見那人。」

    他一邊說著,一邊打開最後一扇櫃門,逐個查看抽屜內情形,立時有些疑惑,「這櫃子有點問題啊。」

    「怎麼。」

    「裡面的符籙散亂,灰塵揚動,看行跡應是被撞過不久的模樣。」

    「難不成,不久前舟行的人進來過?」

    「我看過他們的記憶,今日無人到過此地。」何靈心搖了搖頭。

    說著,忽然馭了一道神識將密室之中,寸地不落地查過一遍,卻無甚收穫。

    雖覺得有些蹊蹺,但還是暫且將此事擱置。

    又與何晶晶道:「走罷,無須在天獅舟行耽擱了。」

    自是要按方才的計畫行動。

    何晶晶卻問道:「我們已和其餘幾間舟行約好了時間,是否通知他們不必等了?」

    何靈心想了想,總歸已到隴南碼頭,諸家舟行相距不遠,說不定還能有些意外收穫。

    便道:「既然約好,去去也無甚所累。」

    說著,他已走出密室,重見外面的光明。

    這次的對手十足狡猾,反倒激起了他的百般鬥志,不將其生擒活捉,繩之以法,如何對得起【三花洞】已故英魂,如何對得起自家身上的重擔。

    「你到底是誰?」

    他腦袋裡仍然盤旋著兇徒罩著迷霧面孔。

    迷霧雖然朦朧,卻已掀開一角。

    ……

    在離天師舟行距離最近的天鰩舟行,不二已潛入存放航運記錄的密室。

    滿屋整齊的立櫃,顯示這些舟行統一的沒有創意。

    【三花洞】的修士給不二帶來巨大的壓力。

    也讓他知道了衝動做事的可怕後果。

    去救木晚楓,本身就是一次可以預見危險的行動。

    倘若自己可以謀定而後動,也不至於有如此多的手尾需要收拾。

    值得慶幸的是,陌生修士並沒有從讀心術中識破自己的根腳,諸事還來的及挽救。

    按照【三花洞】二人的既定計畫,他們不久之後也將來此探查。

    現在來這裡搗亂,也許起不到太大作用。

    可若能混淆一些視線,也算賺到了。

    不過,對於不二而言,此刻更重要的卻是在與敵人近距離博弈過程中,儘可能地獲取對方的各類信息,在知己知彼中,增加自己取勝的可能性。

    對方的修為在地橋境中期往上,除非自己再次激發血夜時的狀態,否則絕沒有半點相抗的能力。

    對方有讀心術,有感知亡魂的能力,自己有感應災禍的神通,有穿梭空間的本領。在這一點上,對方的神通更適合順著蛛絲馬跡尋找真相,而自己勝在可以預測對方的行動。

    對方在明處,查到了些許當夜舟行的隱秘;而自己在暗處,還未露出什麼根腳。

    他一邊分析著眼下的情形,一邊很快尋到了存放血夜那天航運記錄的抽屜。

    利落地拉開來,登時吃了一驚……

    ……

    巨鰩舟行,還是存放航運記錄的密室。

    「我總覺得這屋子裡有些熟悉的氣息。」

    何晶晶說著,伸出手掌,掌心有數道透明的絲線像蜘蛛一般,向四面八方探去。

    她的鎮海獸是某種蜘蛛,在感應方面有些特殊的門道。

    透明的蛛絲在密室中結的過程中,密室內的氣息一點一點被收羅在蛛絲的細孔之內。

    何靈心則自顧尋到血夜當月的抽屜。

    「這些舟行都是請得一家供貨商麼?怎麼連立櫃的款式都一樣。」何晶晶忍不住吐槽道。

    「或許是軍部統一要求了供貨商,」何靈心回道,「畢竟這種記錄室,也沒幾個人會專門去看。我只希望,那兇徒來過這裡。在無意間,留下了身影記憶。」

    他說著,拉開抽屜。

    許久未再言語。

    「怎麼了?」何晶晶感受到怪異的沉默氣氛。

    見對方不答話,連忙走過來,往抽屜內瞧去。

    裡面竟然也是空的。

    「這……」

    她登時也說不出話來,許久才道:「難不成,天獅舟行的記錄也是……」

    說著,連忙打開一連串的櫃門,果然發現了許多空置的抽屜,證明兇徒也到過此地。

    「哪有這般簡單,」何靈心很快從驚訝中清醒過來,冷笑道,「我們恐怕遇見了前所未見的厲害人物。」

    說著,勁步走出密室。

    舟行的人手已然集合,他使出自家看門神通,逐一探查過去……

    探查的結果令何靈心感到十分意外。

    巨鰩舟行諸人的記憶竟然與天獅舟行探查的情況驚人相似。

    血夜臨時增派的任務,被抹去存在的出行,迷霧的記憶,因惡疾而亡的修士。

    還有最終推測尋到的,可能是兇徒的背影。

    與天獅舟行探查得到的背影天差地別。

    他甚至懷疑,這些背影也是對方通過記憶篡改而故意用來擾亂自己視線的產物。

    「我們還用不用再去別的舟行瞧一瞧。」何晶晶苦笑道。

    不用何靈心再作解釋,她也知道對手所使的把戲。這次查凶之旅,恐怕比她想像之中要難得許多。

    「不必了。」

    不知過了多久,何靈心猛地抬起頭來,「兇徒既然能在天獅舟行和巨鰩舟行做此事,便也可以在其他舟行做這些手腳。以他的心智和手段,我們恐怕也很難尋到把柄。」

    「難不成就這樣放過?」何晶晶以為他有些氣餒,連忙說些打氣的話,「這兇徒不過是個通靈境的修士,又有那種身份。你也不必洩氣,我們只要細心查訪,總有手段……」

    「你不必開導我。」何靈心挺直了身子,蒼白的臉色還未見好轉,這是往昔構築導致的後遺症:「我有把握和信心。」

    他看著空空如野的抽屜,伸出手在抽屜底部寫了兩個字:痕跡。

    「在這個世界上,任何事情發生了,一定會留下痕跡。」

    「哪怕有人要抹除事情的痕跡,他也一定會留下抹除的痕跡,」

    他看著自己在灰塵中寫下的字跡,「狡猾的性格,縝密的思維,未卜先知的能力,狠辣的手段,兇徒的心性畫像已經描繪出來。」

    「他是一名男修。一定出自西北軍中,否則也不必在隴南各家舟行做這些手腳。」

    「雖然只從殘魂中看到了部分模糊的記憶。但仍然可以判斷,」

    「他肉身強悍,擅使體術,即使沒有進入魔化的狀態,肉軀之力在軍中也算罕見。」

    「他對戰能力很強,尋常通靈境修士遠非敵手。這樣的人,在西北一定不會默默無聞。」

    「他有一柄暗影風龍劍。雖然這把劍在市面上存量不少。但西北軍中,應該也是有數的。如果有暗影風龍劍的蹤影,我們不妨就去試試。」

    「他的鎮海獸應是很稀有,而且不止一個。其中一個多半是具有操控靈魂能力的奇獸,賜給他一門可以在無形間抹除或篡改記憶的神通。」

    「另一個鎮海獸,應該是隱形類。可以助他悄無聲息地潛入舟行密室。」

    「最重要的一點,」何靈心一邊說著,一邊覺得自己心中的畫像愈加清晰,「如果他的身份真的與張朝生一樣。」

    「那麼他腦袋裡也一定會有那個東西,遲早會長出來……」

    他想了想,攥了攥拳頭,

    「或者,我們也可以主動去查……」

    ……

    在何靈心苦苦描繪兇徒模樣的同一時間。

    降世營東,祛邪山之外,一個身著月林宗服飾的青年男子方結束幾日的修行,往自家營地行去。

    他面容清秀,眼睛靈動,身上有一股與生俱來叫人親近的氣質。

    此時日頭偏西,日光照在男子身上,投下的影子竟然都叫人覺得有些親切。

    行到一片樹林旁,他忽然察覺到什麼,彷彿從遙遠的隴南傳來一線天機,直要鑽入自家識海之中。

    他連忙閉目,沉識內海,遙遙感應著什麼。

    識海之中,夢境如真如幻地上演。

    只見不知隴南哪一家舟行內,兩個常元宗【三花洞】修士仔細查看木櫃裡的抽屜。密室隱蔽的一角,一個雲隱宗男子隱藏了身形和氣息,全神貫注地傾聽著……

    不知過了多久,他倏地從夢中醒來,舉頭向隴南的方向瞧去。

    ……

    在各家舟行密室做完手腳出來之後,不二尋到張劍鋒,將碼頭的情形和自家的判斷大致一說,便提出要返回宗內與狗戴勝銷假。

    張劍鋒又詳問一番,便准他離去了。

    返還的時候,不二還在思量今天的遭遇。

    有三件事,如秤砣一般掛在他的心上。

    第一件,底是誰在幫助自己?

    自從上次回到西北之後,他一直留意身邊的細微變化。

    對於暗中出手幫助自己的人,心裡原本已有些猜測。

    但這次的事變,卻叫他不得不將已有的猜測推翻。

    隴南有四家舟行的密室記錄遺失,許多低階修士和凡人的記憶被做了手腳,這手筆不可謂不大。

    單個一個人,哪怕他是地橋境修士,恐怕也做不到這般地步吧?

    他一度甚至懷疑是大威峰某些勢力,為了避免不動峰和【三花洞】後續介入,而採取的特殊手段。

    可大威峰雖有做此事的能力,卻無一定要做的充分動機。

    這件事,暫且還是捋不出頭緒。

    第二件,【三花洞】二人,也就是何晶晶,還有他後來知曉名字的何靈心。他們兩個口中所說的張潮生到底是誰,又有什麼身份。如何竟會與自己扯上干係。

    血夜之後,很多人把自己當做了魔修,繼而導致搜查方向出了岔子。

    樹中老者給出的答案是,自己百會穴處封印的東西是一位大能修士留下的魔晶,才會受其驅使造成血夜的屠殺。

    不二一直覺得這答案有些不合常理之處。

    比如,魔晶到底是如何跑到自己腦袋裡的。

    再比如,自從封印解除後,這魔晶一直在緩慢地長大。

    老者曾解釋這是魔晶吸收了自己體內血氣的緣故,但不二曾私下去查介紹魔修的典籍,裡面提到魔晶只有魔修通過修行才能有此效果。

    這些疑點都在動搖著不二對魔晶說法的信心。

    何靈心與何晶晶的對話,還有二人提到的張潮生的身份,似乎可以為他找到一個新的解釋。

    緣此,不二打算暗中查一查漲潮生的過往。

    第三件事,何靈心與何晶晶來勢洶洶。

    他必須冷靜理智應對,做好一切準備。

    現今可以抹滅的證據都已抹去,往後一方面要隨機應變,另一方面要小心行事,以免暴露身份。

    暗影風龍劍絕不可當著旁人的面使出來,肉軀之力也要刻意隱藏,總之要慎之又慎。

    如果有機會,可以在不暴露自家身份的情況下除去何靈心,他會不惜一切代價去做。

    但現今在自己只有通靈境的前提下,在血夜的能力暫時無法調動的情況下,殺死對方的可能性幾乎沒有。

    這也讓他對增進修為,愈加渴望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5:09
第三百三十章 劉明湘的怪異感覺和空間大道的開啟

    翠湖山,密林之中,雨在葉頭點滴,霧在林間繚繞。

    蚩心在一片空地中央盤腿而坐。

    他面色鄭重,手持一面造型獨特的鏡子,鏡框上緣嵌著兩個圓形凹槽,其中一個已然放入一顆赤色圓球,另一個凹槽尚且還空著。

    蚩心手中催動著罡氣注入赤色圓球之內,鏡面上隱隱浮動一個淺淺的白色光點。

    易萱則站在他身旁冷眼相瞧,眼中不時流露一絲殺意。

    二人身上皆被雨水打濕,卻無絲毫迴避之意。

    林中再無旁人,唯有雨打林葉的沙沙聲,營造了一幅溫馨又怪異的畫面。

    ……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礅荒一帶下起了小雨。

    雨也許在夜間無聲潛入,待大家都醒來的早晨,已是一片細雨濛濛的樣子。

    這樣的天氣適合懶覺。

    但唐仙很早就醒來了。

    她只是聽見了淅淅瀝瀝又微微渺渺的雨聲,就再也睡不著了。

    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出門就碰見劉明湘從外邊披著雨點子回來。

    「這麼早?」

    「昨晚去修行了。」

    「通宵?」唐仙問道。

    「唔,」劉明湘臉色有些憔悴,點了點頭,「這兩天不少人去了隴南,練功房晚上又便宜了一些。」

    對於修士而言,身體經過開發,自然要比凡人強一些。

    但開門境的修士更趨向於對靈氣的汲取,在身體改造方面多半沒有太深的造詣。

    所以,每日的睡眠休息還是無法避免。長期通宵也會對身體造成損害。

    也是這個緣故,在祛邪山上使用聚靈陣,晚上會比白天便宜一點點。

    而劉明湘就是為了省下這一點,大多數時間都選擇在晚上到祛邪山修行,作息時間被打亂,這兩年人也顯得憔悴一些。

    到了去蠻荒巡查值守的時候,她還得跟著小隊一起走。

    這對於一個姑娘而言,著實有些苦重了。

    「我的傻姑娘,」唐仙心中有點心疼,開導起來,「你這樣受罪,能省幾毛錢啊?倒把自己的身子累壞了。我給你算一筆賬……」

    「你還是別算了……」劉明湘聽著就有些頭大。

    「對了,」她忽然想起什麼,連忙轉移話題,「我的怪異感覺越來越明顯了,你們真的沒有半點感覺麼?」

    「沒有,倒是覺得你越來越神神叨叨了。」唐仙搖了搖頭。

    劉明湘所說的怪異感覺,其實已經念叨好幾年。

    據其自己所言,她從幾年前開始,便覺得天地間的靈氣出現了緩慢變化。

    變得稀薄,陌生。

    到了這兩年,這種變化越來越明顯。而且,靈氣之中似乎又參雜了奇怪的東西。

    她吸納靈氣的效率開始降低,修行速度也受到了微小且不斷擴大的影響。

    「就算感覺不到靈氣的變化,」劉明湘皺了皺眉頭,「你們的修行沒有受到影響麼?」

    「我看是你的心裡作用,」唐仙笑道,「你總是在夜裡通宵修行,休息不好,難免精神恍惚,就生出了靈氣變化的錯覺。休息不好,修行的效率自然也就不高啦……」

    「不對,我休息好、精神足的時候,這種感覺依然還在……」

    劉明湘剛要辯駁,忽然覺見背後一股推力。

    唐仙推著她進了屋子:「你還是不要想東想西,早點把作息規律調整回來就好了!」

    把劉明湘乖哄到床上休息之後,唐仙匆匆出了門。

    外面的雨還未停。

    她生平最愛的最愛下雨天。

    尤其是清晨起床時的雨。

    今晨,這雨綿綿軟軟,淅淅瀝瀝,落在地上都沒有太大的聲響,讓她想起了江南的梅雨。

    她有時候會想,像自己這般上好的容貌與身段,最適合生在江南。

    可以在綿綿的梅雨、濕潤的空氣、如詩如畫的景緻中,陶冶出溫婉、乖巧、賢惠、清麗等等諸多美好氣質,浸潤出回眸一笑百魅生、花自傾國人自憐的絕世風采。

    只可惜生不逢時。

    她有江南美人的資質,卻沒有江南美人的運氣。

    被宗門一腳踹到西北,在戰場生死間,混了個暴脾氣的男人性子。

    現如今張嘴開口,不說老娘都有點別捏。

    全毀了。

    「特麼的,沈賢你個王八蛋。」

    這話她已經不知說了幾百遍。

    如果沒有沈賢,自己現今應該還在雲隱山好好待著。

    「人活一輩子,誰沒遇上幾個渣男啊。」

    都說漂亮的女人容易被人騙。

    自己長得這麼好看,不被渣男騙一次,還配得上這張漂亮的臉蛋麼?

    這樣一想,倒也想開了。

    聽說沈賢因為修行陷入瓶頸的緣故,也被李青雲遣到西北服役了。

    真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據張眉講,沈賢前幾日就來了。卻一直沒來找自己。

    多半也是因為沒臉相見了。

    「別讓老娘看見啊,要不然我鄙視死你。」

    她美滋滋又惡狠狠地想著。

    小雨像飛絮一般空佈滿。

    心情很好,不必打傘,他邁著輕快的步子,出了碾冰院,很快找到魏不二的房門。

    似從裡面傳來異樣的聲響。

    「回來了?」

    敲了老半天,卻無人應答。

    她找魏不二,自然是為了說一說墩荒大比的事。

    碾冰院小隊每個人都對大比充滿期待。

    除了想拿大比的軍功獎勵之外。

    大家更想打一場翻身仗。

    前幾屆大比,碾冰院總是倒數第一。大家都說女流之輩,這是應該的。

    於是,打仗這種危險的事,從來不叫碾冰院的姑娘上。

    蠻荒值勤也安排最好的時間段,最短的時間,最少的次數。

    但誰願意永遠做拖後腿的?

    那些男修們見面總是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你,有些當面、背地裡還會說一些怪話。

    什麼到底還是娘們,打仗還是得靠男人,等等諸如此類。

    姑娘們嘴上不說,心裡面到底憋了一口氣。

    這次大比,碾冰院很有希望。

    不僅僅是因為魏不二加入小隊、提升了戰力的緣故。

    這幾年,大家都掙了不少【軍功】,在聚靈陣修行的時間多了許多,修為普遍都有大的提升。

    甚至還有富餘的去換了更好的法器。

    更重要的是,實戰經驗在突飛猛進的增長。

    往前,方蟬帶隊的時候,碾冰院小隊的整體戰鬥力大抵能勝過普通的青角魔,但傷亡是無法避免的。遇到一些厲害的青角魔,或者是黃角魔,許還有團滅的危險。

    為了生存,她們往往能躲就躲,能避就避,一般不會主動去尋戰。

    但從魏不二帶隊開始,姑娘們再也不用刻意去躲避角魔。

    反而像叢林中兇猛的野獸一般,到處尋找獵物。

    有時候主動出擊,有時佈置陷阱,有時候狹路相逢勇者勝。

    在一次次激烈對戰中,姑娘們的實戰能力、心理素質、協調配合、執行力、作戰經驗都已今非昔比。

    基於這樣的情況,唐仙也愈發對【礅荒】大比充滿了期待。

    現今的問題是,碾冰院小隊之前對手都是角魔。對於五人一組的團隊對戰到底有些陌生,需要有針對性的訓練。

    她來找魏不二,目的也是於此。

    「還沒回來麼。」

    站在魏不二房門口,她趴在窗子上,仔細聽,「有點不對勁啊。」

    分明覺得裡面有人,但旋即動靜消失了。

    「搞什麼鬼?躲著我呢?」

    她咬定魏不二就在屋子裡,拳頭一鼓,咚咚咚一通狂敲。

    「魏不二,你出來!」

    「我知道你在裡面。」

    經過三年相處,她已經知道自家隊長的脾性,知道什麼時候該叫隊長,什麼時候可以直呼其名。

    「找我幹什麼?」

    聲音從後面傳過來,嚇了唐仙一跳。整個人轉過來的時候,臉色都有些發白。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說者,她卻想起了更重要的事情,

    「快開門,你屋子裡進了賊。」

    說罷,一邊朝不二使眼色,一邊招呼出自家的扇子法器,全副武裝盯著門口。

    「大驚小怪。」

    不二笑道。他自然知道方才誰在自己的屋子裡面。

    倒是唐仙毛躁緊張的模樣,讓他覺得有些好笑。

    之前一系列晦氣事件帶來的不愉快也因此略有緩解。

    「進來罷。」他從容淡定地打開門,站在門口用右手向裡面比劃,做了一個有請的姿勢:

    唐仙探頭向裡面瞧去,屋子內居然沒有人。

    可她方才明明聽見了聲響,心裡面直泛嘀咕。

    人呢?

    「有事快說,」不二意識到唐仙已經起疑,皺了皺眉頭,「我的時間很緊。」

    唐仙哼了一聲,微微表示不滿的抗議,才說起正事。

    「你有沒有聽說礅荒大比的事情?」

    「隴南城已經快被採購法器丹藥的修士擠滿了,」不二走進屋子裡,隨手把門帶上,「你們也想參加?」

    「昨天降世營的人到各宗徵集報名小隊的名單,」唐仙臉色微微泛紅,「你不在,又聯繫不上,我們幾個就自作主張在團隊賽報名了。至於個人賽,你回頭補報就可以。」

    不二眉頭微皺,「我說過我要參加大比麼?」

    回來的路上,他曾考慮過這件事。

    自己已經被何靈心盯上,每一次出手都有可能成為暴露身份的敗筆。

    「你要是不願意,現在還能退。」唐仙有些發虛地回道。

    老實說,自家這位隊長大多數時候平易近人。

    但要是發起火來,哪怕只是皺一下眉頭,都不免叫她有些提心吊膽。

    魏不二如雕塑般靜立,思考許久,才笑著回道:「好罷,我參加。」

    經過慎重的思考,他方才倒是想明白了。

    何靈心既然把兇徒的身份鎖定在西北軍營之內,就一定不會錯過【礅荒大比】,而雲隱宗作為木晚楓的師門,多半會是調查的重點。

    如果宗內的通靈境修士都報了名,獨獨缺了自己,反倒惹人生疑。

    想一想,大比的確可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但也可以用來洗清自己的嫌疑,這完全取決自己如何操控。

    事在人為,變化由心。

    他現今倒是越來越沉得住氣了。

    「喜怒無常的傢伙!」

    唐仙看著不二臉上的微笑,心裡腹誹道。

    把這件事敲定,一點也不想在這屋裡待著了。

    一邊往門外走去,一邊說道,「說話算話,不許反悔啊!你可是個男人。」

    「對了。」出了門,才想起話還沒說完,連忙從門口探出個腦袋,商量道:「五人對戰咱們還沒合練過,回頭得去競技場試試,時間怎麼安排?」

    「你們先商量,回頭告訴我就可以。」

    「好的!」

    唐仙興奮地舉拳答應,往外走了幾步,才覺得有些不大對勁。

    「特麼的怎麼感覺像是我求著他非要參加大比不可?我犯得著麼。」

    心裡面登時有些悶氣。

    一抬頭,正瞧見沈賢和李寒等人從院外說笑著走了進來。

    原想返回自家屋子,卻臨時改變了主意。

    徑直向院門口行去。

    最大的鄙視就是無視。

    她心裡默唸著,挺胸昂頭,在幾道目光注視下,面無表情、高冷的從他們面前經過。

    「可惜老娘今日沒有穿那件大紅紗。」

    她這樣想著,微微有些難過。

    ……

    待唐仙離開之後,不二打開空間通道,徑直去了燭谷。

    「好久不見。」

    楚月抬頭與他打招呼。

    「你的臉色不大好看啊,」

    她頭戴一頂圓形草帽,穿著奇怪悠閒的服飾,正在侍弄一株葡萄樹,剪落一地的枝枒,人在一片綠蔭中顯出別樣的姿態,「被人盯上了?」

    不二正往自家的洞府行去。

    聽了這話,連忙停住,臉色一肅,「你剛才說什麼?」

    楚月停下了手裡的動作,「是不是空間通道的事被人察覺了。」

    「唐仙聽見你在我屋裡的聲音了,」不二若有所思地看著楚月,「你以後再多加小心。」

    說著,看了看楚月手裡的剪刀:「幹嘛要用剪刀,幾道法術不就結了。」

    「你懂什麼。」楚月搖了搖頭,拿起剪刀,繼續開始自己的工作,「我要的是過程。」

    奇怪的女人。

    不二心裡想著,再不耽誤片刻,回到自家洞府之中,從儲物袋中拿出幾樣東西,逐一檢驗。

    他先是將安神魂珠擱置一邊,扭頭面朝某個方向瞧了一眼,心中冷笑一聲。

    又將嗜血定魂簪握在手中,偷偷遣入一道法力,一刻不停地煉化。

    李雲憬亮明了身份,標誌著不二徹底上了對方的黑船。

    但對方給的好處,也叫他心中為之一動。

    他拿起眼前一個灰布包裹,打開來裡面有一捲紙書,一個木製符籙。

    徑直拿起木製符籙,遣入一道神識,便瞧見其內一道道複雜的密紋,聚合匯成數個古怪的圖案。

    不二之前在隴南已經反覆研究過包裹內的東西。

    裡面記載的的確是一套殊為罕見的空間秘法傳承。包括功法口訣,虛擬密紋呈象,還有一位修煉此秘法的前輩的修煉心得。

    倘一直依照此秘法傳承修煉,的確有可能以空間之道突破地橋境。

    其實,早在第一次進入燭谷,遇見燭之後,不二就動了修習空間之道的心思。

    後來有心查閱資料,尋找「燭」的起源,更知道空間之道,在宏然修士界萬千大道之中,也屬威能罕見一類。

    這叫他一度生出將「燭二」改為主鎮海獸,再想辦法尋一本與空間之道契合的功法,用來繪製「燭二」身上的密紋,從此改修大道的衝動。

    但前後盤算良久,最終打消了這個主意。

    想的是感知災禍之道現今木已成舟,易經也苦苦尋到,還需繼續深造。

    而且,感災道與他的經歷息息相關,彼此照應,未來突破地橋境的時候,種下道種的概率也要更高一些。

    當然,現在既然有了空間秘法傳承,便也可以開始在空間一道上稍作嘗試。

    一來他現今的修煉速度越來越快,稍作分心,不會有太大的影響。

    二來按照那位前輩的心得所述,如果對照秘法傳承繪製密紋,短時間內可能獲得一樣類似控制空間裂縫的神通,這對於他在即將到來的礅荒大比上,隱藏自家根腳、排除兇徒嫌疑而言,可以派上很大的用處。

    「事不遲疑,且叫我試上一試。」

    他默默回想紙書上所記載的空間秘法,依術循引法力在內海中匯成一道細長的絲線,向著【燭二】手心緩緩蕩去……

    眼看就要沾上的時候,【燭二】身上黑芒一閃,法力絲線一晃,立時化成一片液態雨霧散落。

    ……

    一片濃郁的法力霧液在內海中飄落、消散。

    也不知過了多久,又一道法力絲線被燭二打散。

    「到底是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啊。」

    不二猛地睜開眼睛,暫時停止持續的努力。

    頭頂百匯穴處傳來一陣腫脹的感覺,叫他腦袋暈眩不止,強悍的肉軀之力陣陣湧動。

    低頭往一旁瞧去,嗜血定魂簪渾身散著血光,叫整個洞府內燥熱暴戾不堪。

    李雲憬曾說過,這簪子有些負面作用。

    卻不知為什麼,會與自己百會穴的魔晶產生感應。

    短時間內,許是還沒有太大的問題。但長期使用,就要掂量掂量了。

    不過,現在不是擔心此事的時候。

    他將嗜血定魂簪緊緊握在手中,心念一轉,簪體表面的血光便順著潛入手臂,循經脈直往識海疾去,少許便將神魂包裹起來,形成一道燥熱的護壁。

    「來罷。」他輕喃一句,神情專注之極。

    很快向安魂神珠內注入一道神識。

    下一刻,魂珠散出一股白色柔光,徐徐引入不二體內,緩緩駛向識海。

    便在即將抵達的時刻,整個洞穴驟然變暗,一股無名邪風憑空刮來,頃刻間掃過安神魂珠。

    接著,一道耀眼白芒自魂珠而生,劃過筆直的軌跡,閃電一般竄入不二體內……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5:09
第三百三十一章 三百年惡師未改 赤子心負千斤擔

    從隴南城出來之後,林安乘著固定往返的飛舟,徑直往降世營返去。

    礅荒下雨,隴南天晴。

    林安坐在臨窗的位置從東往西望去。

    東面隴南一帶白雲晴日,碧空如洗。

    西面無盡遠處,密雲遮天,黑壓壓一片。

    中間沒有明顯的分界線,是漸漸由藍轉為渾濁,由渾濁過度為灰,再由灰連上大片黑雲的過程。

    飛舟由晴空駛向黑雲,老天在暗示著什麼?

    「不是個好兆頭。」

    林安心裡想著。

    又不由想起在常元宗魔角店舖內發生的事情。

    在尋到幻葉涅蝶的那一頁之後,他隨口問了價錢。

    又裝作無力承擔的樣子,討價還價一番。

    最終受了一番奚落,滿臉不甘的離去。

    回思當時的一些細節。

    他自認沒有露出什麼破綻。

    但貿然走入常元宗的店舖,顯然有些莽撞。

    尤其是店舖的貨物名單裡還有輪迴蠱血脈的魔角,更證明惡師在此佈置了暗手。

    隴南之行,惡師接連在此出手,分明意有所指。

    很有可能,對方已通過某種方式,鎖定自己的大概位置。

    一路上,他的眼皮一直在跳。

    不知是否與此有關。

    「這裡有人麼?」

    一個身穿藍色道袍的男子走過來,指著他對面的位置問道。

    「不知道,不過一直空著。」

    林安心不在焉地答道。

    「道友是雲隱宗弟子?」

    藍袍男子輕咳一聲,一掀底袍款款坐下。

    林安心頭猛地一驚。

    如巨錘撞胸。

    人卻一動不動,仍是望著窗外陰暗的風景。

    隨口嗯了一聲。

    少許,裝作漫不經心地轉過頭。

    眼前這人,方臉闊鼻,嘴唇豐厚,面相中正平和,目光中透著些友好。

    渾身斂著氣息,看不出修為,但顯然遠勝自己。

    藍袍男子招呼船役端上一壺上好靈茶,給自己和林安各倒了一杯,笑著問道,

    「李掌門可安好著。」

    「我在西北,久不聞宗內的消息了。」林安面色平靜,但藏在袖中的手卻有些顫抖。

    雖然又過一世,但這張可憎之極的面孔,即便化成齏粉,他都能認出來。

    「貴宗老一輩的人物我大多打過交道。」

    藍袍男子揭開杯蓋,喝了一口靈茶,「我看道友很面善,不知是哪一位院主門下弟子。」

    濃郁的茶香溢滿了整個船艙,叫乘舟的修士大感神清氣爽。

    「我出身苦舟院,院主黃宗裳。不知前輩是……」林安答道。

    既然被對方找上門來,說謊就沒有意義了。

    他哪裡敢喝杯中茶,只怕一不小心掉進坑裡。

    說話間,一陣溫潤又不可抗拒的氣息自手心潛入,像潮水一般湧向內海方向。

    他心頭狂跳,又不敢顯露自己的緊張。

    渾身上下,乃至自家神魂都彷彿被人通徹看透。

    「我出生常元宗,至於其他的,你往後也許會知道。」藍袍男子淡淡回道。

    林安聽罷,連忙站起身來,惶恐又恭敬地拱手。

    「竟是大宗前輩,恕晚輩眼拙,有些失禮了。」

    「坐下說,」

    藍袍男子放下茶杯,笑了笑,「原來貴院主是黃宗裳,聽說他幾月前因故在西南蠻荒失了蹤跡。」

    這只是叛族的委婉說法。林安自然曉得,卻只回道:

    「宗盟有些說法,我們這些低階弟子是不知詳情的。只盼院主能早日歸來,將流言洗清,為我苦舟院證明清白。」

    他一邊說,一邊緊張的關注自家肉軀之內。

    那道溫潤氣息已然抵達內海深處。

    繞著海中央,一個黝黑色蠶繭一般的幼蟲輕柔地轉過一圈又一圈。

    藍袍男子臉上閃過一絲異色,少許輕輕搖了搖頭,「只怕難了,西南事發之時,在場的眼睛太多,證據已然坐實。」

    說著,又問林安,「你何時到的西北。」

    「兩三年了。」

    「西北軍務繁重,修行想來有些拖累罷。」

    林安猶豫了片刻。

    腦海中飛快閃過數道念頭,輕輕嘆了口氣,

    「這裡事多,修為增進比往前的確慢了些。」

    溫潤氣息在他體內逛夠了,漸漸從腳底鑽了出去。

    藍袍男子聽了,微微笑道:

    「我曾聽聞黃道友早年發過誓言,門下不再收徒。」

    說著,雙目直視林安,彷彿從眼中射出一道精光,「你大概還沒拜師罷?」

    林安苦笑,點了點頭。

    往窗外瞧去,飛舟已駛達那片灰濛矇混沌的天空,黑壓壓的密雲層越來越近。

    像一個牢籠。他心想。

    「你很好。」藍袍男子說道。

    天人境修士的威壓淡淡散開,籠罩在林安的身上。

    「我也沒有徒弟。」

    說著,他臉上露出少許唏噓神色,「不過,我沒有許過什麼誓言。」

    「那是何緣故。」林安知道對方分明在引誘他發問。

    「緣分未到吧,」藍袍男子手握茶杯,指尖捏著邊緣緩慢旋轉。

    「我修行的算是命運輪迴一道。你應該知道的,」

    他頓了頓,「可以走此道的修士寥寥無幾。」

    「步入地橋境之後,我曾收過一個徒弟。非常喜歡。」

    說著,神色一黯。

    「可惜後來他去追尋大道機緣,再也沒有回來。」

    聽到這裡,林安曉得要重頭戲要來了。

    「你的鎮海獸輪迴蠱十分罕見,可以承我衣缽。我行走修士界幾百年未曾得見,想來這便是緣分。」

    藍袍男子手中杯倏停,面色一正,雙目灼灼瞧著林安,「我想將你為門下,不知你意下如何。」

    他神情中滿是希冀,目光中又溢著慈愛。

    若是林安未曾經歷上一世的苦難和折磨,一定會覺得對方是真心實意想收徒弟。

    「前輩此言可當真?」

    「騙你一個開門境的小子有何用。」

    是啊,騙我有什麼用?我也很好奇呢。林安心裡想著。

    他此刻臉上的神情有些複雜。

    有些驚喜,有些惶恐,又有些茫然和手足無措。

    這已足夠表現出一個開門境弟子被天上掉下的餡餅砸中的狀態。

    半晌才回道:「拜您為師,實乃晚輩榮耀。但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此事關乎晚輩畢生大道,可否融我回去考慮考慮……」

    「況且,我還不知前輩尊姓大名呢。」

    他忽然想起上一世,自己因為誠惶誠恐,甚至從未開口問過惡師的姓名。

    天人境大修士肯將自己收作徒弟,已是天大的恩寵,怎好再打聽對方的事情。

    艹他娘的現在想想,真是傻得可愛。

    藍袍修士微微一怔,少許笑著回道:

    「你也許聽過。」

    「我叫楚執,也在降世營。」

    ……

    降世營外的小型飛舟碼頭外。

    雨滴像老天用來遮掩真相的簾幕,讓大地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

    在一間存滿航行記錄符的密室內,何靈心皺著眉頭查閱航運記錄,有些心神不寧。

    這幾天,他只要一閉上眼睛,腦袋裡就會浮起一張慘兮兮的人臉來。

    從各大舟行昨晚調查之後,他便去了隴南城中的修士公墓。

    經過一番查驗,已經可以肯定,血夜當晚有六個舟行臨時增派了前往秦南的客運任務。

    其中五位馭船修士因各種意外,在其後三年陸續離世。

    唯一活著的那個,他去做了調查,並沒有發現可疑之處。

    之後,他又囑託所屬舟行,將倖存的馭船修士隱秘調去別處分號,免得再遭毒手。

    到了公墓,他逐一探訪五位死者的墓地。

    四個人的魂魄早已不在,只有天獅舟行的周全還殘存一縷。

    但也陷入了渾渾噩噩的狀態中,沒能提供半點有用的幫助。

    此刻,周全的殘魂已被他收於法器之內。

    他腦海中慘兮兮的人臉,正是檢驗周全殘魂後留下的具象。

    何等的狠辣與惡毒,才能驅使兇徒如此肆無忌憚地殺害可憐無辜之人。

    他心中不寒而慄。

    將對方繩之以法的執念卻愈加堅定。

    自覺雙肩擔負千斤之重。

    一面擔著【三花洞】弟子的血仇,擔著掌舵人、眾位族人的厚望。

    另一面則擔著幾個可憐人的不甘絕望,擔著自家所執著的公平正義。

    想到這裡,他長長呼了一口濁氣,彷彿是在千斤重擔下所作的自我解壓。

    「為什麼首先選擇到降世營來調查?」

    在他不遠處站著的正是何晶晶。

    她一邊翻看記錄,一邊不解地問道,「這裡既不是最遠的,又不是最近的。而且,降世峰與我們同屬望鴿一系,倘若搞出些矛盾,只怕有傷和氣。」

    因為運量不是很大,礅荒各營地的飛舟碼頭一般都是由某個舟行獨家承攬生意。

    降世營的碼頭自然由常元宗附屬舟行運營,來此搜查倒也方便。

    只是這裡的航運記錄因平日少為看管,放的稍有些雜亂。

    「我們不必大張旗鼓,只在暗中調查,於降世營顏面無損就可以了。」

    何靈心的思緒被她打斷,反倒覺得有些放鬆。重新把注意力轉移到案子本身上來,「木晚楓出自雲隱宗。雲隱宗在西北又歸屬降世營管轄。我自然要來這裡看看。」

    他想了想,「事實上,我一直很奇怪。木晚楓私下買賣魔角的事情已經有不少年頭了,但云隱宗卻無一人知曉,這不是很奇怪的事情麼?所以,我此行重點是想到雲隱宗摸個底,飛舟碼頭自然也要查一查。」

    他的話音頓了頓,但手上仍在翻找著什麼,「上次徹查之時,咱們的人只對雲隱宗本山動了秘法。動靜搞得天大,卻什麼都沒有查出來。現在回過頭想一想,隴南碼頭出了這等變故,西南軍營內才應是我等著力的重點。」

    「你要查雲隱宗?」何晶晶顯然吃了一驚,手裡翻箱倒櫃的動作也不由地停住,連忙勸道,「雲隱宗現在可是個火藥桶。上次整宗被施秘術、折損壽元之後,他們已經不好再碰了。大威峰那裡盯得也緊,倘有處理不當,再被抓住把柄參一本……總之,【三花洞】再經不起折騰了。」

    提起此事,何靈心也有些鬱悶。

    對一整宗的人使用傷天害理的神魂秘術,何天仇的腦子是不是有病。

    聽說上次青羊鎮的案子,這人就出了差錯,也不知掌舵人為何還要繼續用他。

    這念頭在腦中一晃而過,便丟掉了。

    他不是一個喜歡抱怨過去的人,尤其不喜歡將抱怨掛在嘴上,「所以雲隱宗只能暗查,我的讀心術也要謹慎使用。」

    「那豈不是要陷入被動……」何晶晶說到一半打住,忽然覺得自己一直在漲對手士氣、滅自家威風。

    「謹慎使用又不是不用,」何靈心卻不大在乎她怎麼看,雙目中似乎放著精光,「你要知道,抹除記憶的神通,不是那兇徒獨有的。」

    何晶晶張了張嘴,卻不再反駁,繼續埋頭找尋。

    忽而瞧見什麼,有些吃驚,伸手比劃了一下,「你過來看!」

    何靈心順著她手指處瞧去,是一個空蕩蕩的抽屜。

    可能是太久的時間無人打理,灰塵撲撲的。

    再看抽屜外,用很小的一行字寫了時間。

    這正是盛放三年前航運記錄的抽屜。

    「難不成,兇徒果然出自降世營?」何晶晶精神一振,忍不住喜道,「否則,他為什麼要拿走這裡的記錄。」

    「未必,不要忘了在隴南飛舟碼頭發生的事情。」何靈心臉上的神情卻依然平靜,「他能取走降世營的記錄,便能取走不動營、大威營、寶生營、金剛營的,甚至法華寺和獸人塔的也有可能被盜走了。我們的對手如此狡猾老辣,不會算不到這一層。」

    說著,他緩步走向何晶晶那邊的抽屜。

    抽屜內揚起的灰塵漸漸沉下,露出抽屜底部。

    兩人瞧著,俱是吃了一驚。

    抽屜底部積了厚厚一層灰,有人在上邊寫下清秀俊逸的五個字。

    「二位辛苦了。」

    ……

    在飛舟碼頭外的叢林之中,一個身穿月林宗服飾的男子望著碼頭方向若有所思。

    不久,瞧見【三花洞】二人自碼頭走出來。

    男子冷靜躲去樹後,遠遠望著二人背影往降世營方向而去。

    「有點意思。」

    他嘴角微微翹起。

    隨後閉上雙眼,嘴裡喃喃說了什麼,吐出的卻是清麗悅耳的女子聲音。

    識海中,一個環周均勻排佈著六隻耳朵的心形物事忽然亮起赤芒。

    其中一隻耳朵微微顫動,散出一圈圈古怪密紋。

    腦海中旋即顯出一副畫面。

    只見一處不知名的洞府內,一個身穿雲隱宗道服的男子盤腿坐在聚靈陣中央,一手握著散發血光的長簪,另一手握著珠形法器,滿臉嚴肅神色。

    一陣怪風忽從洞內颳起,一道白芒順著男子手臂鑽入體內……

    ……

    不二冷哼一聲,旋即睜開了雙眼。

    耀眼白芒很快衝到他識海邊緣,眼看就要一頭撞入。

    卻似乎發現了包裹在其外的紅色血光。

    當即發出一聲清鳴,生生止住衝勢,扭頭便往回返。

    可惜為時已晚。

    紅色血光中飛快探出一道,旋即又化作血色手掌,一舉將那白芒擒在掌中。

    白芒一陣狂閃,渾身急顫,掙扎一番,眼看將要從血手掙脫出來。

    卻有一股燥熱氣息忽然從血掌中急湧而出。

    烤得白芒散出一陣煙霧繚繞,下一刻便被血掌拉入紅色血光之中。

    不二終於鬆了一口氣。

    方才的突變,是【禍至心靈】早先就預料到的情形。

    為了對付此刻的變故,他從隴南拍賣行出來之後,便開始籌劃對策。

    原本打算暫時放棄煉化安神魂珠,待尋到應對之策,再徐徐圖之。

    未曾想到李雲憬橫插一道,硬將自己收作徒弟,還賜來一個嗜血定魂簪。

    按照他在幻境中瞧見的情形來看,這突襲而來的白芒應是類似於修士神魂一般的虛靈體。

    而嗜血定魂簪乃是三階魂器,自帶【嗜血】【安魂】【噬魂】三種屬性,嵌入兩樣名為【血魂之手】【固魂之牆】的法術。

    【血魂之手】和【噬魂】屬性對於虛靈體正有極大的克製作用。

    他從李雲憬手中拿到簪子的時候,便在琢磨此事。

    從李雲憬道場出來的下一刻,就將簪子攢在袖口中,暗自著手鍊化。

    只要有片刻得閒,就全力以赴,待到方才終於練得如臂指使。

    到底是誰盯上了自己?

    他這幾日遇到的事情雖多,但卻始終記掛著此事。

    心中疑惑甚重,始終想不到自己究竟惹了哪一路神仙。

    不過,此事應該很快便有答案了。

    他攤開手掌,看了看掌心的簪子,心想這簪子來得如此及時,難不成李雲憬早就知道自己有難?

    這般想著,向簪中遣入一道神識,順著簪尖而出,循著血光便到了識海處。

    正瞧見滿天洶湧澎湃的紅色血海之中,一道白芒周身粘了污穢的血氣,艱難地向血海邊緣游去。

    「你究竟是誰?有何意圖?」不二冷聲問道。

    白芒聽聞此音,行跡微微停滯,發出一個爽利悅耳的男子聲音:

    「魏小兄,我只想借安魂神珠一用,對你並無半點惡意。咱們不打不相識,你還是將我放了罷。」

    說罷,渾身一陣顫動,發出爽朗笑聲,似乎並無所懼。

    透過聲音,不二彷彿可以瞧見一個玩世不恭、瀟灑不羈的男兒形象。

    這人身處必死之境,竟然還有這等灑脫的氣概,倒是叫他想起了逃入蠻荒的魁木峰。

    當然,對方說的話,不二卻是半個字也不肯相信。

    「放屁。」

    他冷哼一聲,當即驅使著大股血氣,向白芒蜂擁而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5:09
第三百三十二章 朦朧霧裡觀大勢 降世營中解謎團

    降世營的天雖然灰濛蒙的,淅淅瀝瀝的雨也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但楚執卻敏銳地從天上的密雲中看見一層稀薄處。

    蠢蠢欲動的日光彷彿就要從那裡射下來,繼而晴天也不會太遠了。

    這密雲便彷彿是雲憬體內的隱患,稀薄處則是解決問題的曙光。

    他的心情很好。

    輪迴大道的傳承早就準備妥當,包括功法、修煉心得。

    血脈聯通捲軸也可以著手鍊制。

    不過,須得先從魔角中將傳承輪迴蠱血脈的精血提煉出來。

    往後便該按部就班地教導徒弟,盡快叫他突破通靈境。

    看眼下的情形,倘若大戰在即,雲憬只怕等不住太久的時間了。

    一路邊想邊走,他很快便到了李雲憬處理公務的營房門口。

    一個身穿常元宗道服、身高體壯的男子滿面怒色從房內走了出來。

    見到楚執,對方眼皮都不抬一下,大步離去。

    這人名叫楚憤,天人境中期,算是降世峰楚家嫡系子弟。

    像楚執這般分了不知幾百道岔子的楚家旁系分支,自然不會放在楚憤的眼中。

    楚憤來到降世營已不知多少年頭。

    總歸比李雲憬還要早一些。

    邁入天人境的年頭,也遠比李雲憬早得多。

    他既是出自降世峰核心支系,又在降世營極有資歷,原本是營中大帥的不二人選。

    往前不知多少年,降世峰也的確是這般考量的。

    緣此,楚憤便一直以降世營大帥身份嚴格要求自家,學兵書、學陣法、學用人之道,嚴以律己,以身作則,養出了一身不怒自威的氣勢和高高上位者的威嚴,把各宗主事的情況也摸得差不多,只等老大帥功成名就卸任,自家順理成章補位。

    卻萬萬沒有想到,出身雜役家族的李雲憬橫空出世,他便慘絕人寰地成了千年老二。

    至今還要受一個後輩姑娘指派,簡直是奇恥大辱。

    楚執扭頭,望著楚憤的背影遠去,心中一陣冷笑和暗爽。

    出身贏在起點,卻未必會勝在終點。此乃楚執心中永恆的定理。

    少許,他走進營房內,李雲璟正埋頭翻著公文,木製公案上堆了厚厚一摞文書。

    他開口便問:

    「楚憤找你做什麼?」

    李雲憬放下手書,抬頭看了楚執一眼,笑道,「他說我幾年未曾認真操練軍陣,也該去瞧瞧了,倘若遇上大戰怎麼辦,營中將士懈怠了怎麼辦。」

    「他有這般好心?」

    楚執冷哼一聲,走到李雲憬公案旁,隨手拿起一份公文瞧起來,嘴裡頗有些玩味地說道:

    「我曾聽聞,他和楚念二人有一段時間上躥下跳,想要換掉你來著。」說著,冷笑道,「不過,最終沒有過了峰主那一關。」

    「這件事我也聽說了。他資格老,出發點也是對的。」李雲憬抬頭看楚執,微微皺了皺眉頭,「這幾年我受困魔欲,軍務上的確鬆懈許多,不怪他拿此說事。」

    說著,從大摞文書中取下最上面的一本,低頭繼續翻看,「尋過步入通靈境之後,新得一樣【遏欲之眼】的神通,再加法器輔助,對我抑止魔欲有些出其不意的效果。」

    說到這裡,她臉上不由地露出一些孩童般欣喜的神色,「我想,往後我也可以出來透透風了。操練軍陣也好,抓緊自家的修為也好,總之不必刻意藏著躲著了。」

    楚執眼瞧著,心神一陣晃動。

    直想把時間永遠定格在此刻。

    又忽然想起什麼,「你的意思是,往後只憑尋過一個人,就可以幫你穩住邪慾了麼?」

    李雲憬楞了一下,少許又點了點頭,「這話倒是沒錯。」

    「倘是如此,魏不二該怎麼處理一下,」楚執放下手書,「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這小子以後一定會惹下天大的麻煩。」

    李雲憬提筆在文書底角畫了一個圈,笑道:「你打算怎麼處理。」

    「知道真相的人越少越好,有尋過就夠了。」楚執用右手食指輕輕點了點腦袋,「讓他忘掉這段記憶就好。」

    「抹除記憶?」李雲憬搖了搖頭,「魏不二的鎮海獸有些特殊,神魂動不了手腳的。」

    楚執皺眉,想了想,「一個通靈境的小人物,在南荒巡查時被角魔索命,應該沒有人會在意罷?」

    李雲憬默聲不語半晌,停下了審閱文書的過程,似正在心中認真考量,

    「也許沒人在意他的死活,」她伸手扶著額頭,輕輕按了按,「但他現在是我名義上的徒弟,他死了我總得過問撫卹。況且,我不喜歡卸磨殺驢,會叫修行的念頭不通達的。」

    楚執又問:「倘若因他事發怎麼辦?」

    「旁人沒法對他使用讀心術和搜魂術,他又許下了保守秘密的神魂之誓,不能主動開口去說,這已經很妥當了。而且,」李雲憬說著,面色一寒,「我在他身上存了暗手,若還有麻煩,隨時可以解決的。」

    楚執點了點頭。

    李雲憬既然有了主意,他便不會再提起此事。也多半不會陰奉陽違。

    想起什麼,將方才的公文打開,指著裡面的內容,「宗盟不停地往來運戰備物資,難不成真的要打起來了?」

    「現在誰能說得准,」李雲憬抬頭瞄了一眼。

    楚執手是傳閱一類,上面已經同意,到她這裡只需過畫個圈即可,「準備戰備物資是伏鷹派的意思,但望鴿派也沒有大人物站出來反對,就這麼運行了。」

    她皺了皺眉頭說道,「這段時間,又有一位長老會的大人物感察到了天地間靈氣的變化,更做實了此事的真實性。我在一份絕密公文上見過相關的消息,五位峰主,六堂兩會的大人物,還有法華寺和獸人塔的幾位,都在上面簽了閱。」

    她話裡所說的五峰,自然指的是常元宗在異界立宗時便存在的初始五峰——不動峰、大威峰、降世峰、寶生峰、金剛峰。

    六堂兩會指的則是常元宗內部設置的主要功能性組織。

    六堂分別是執法堂、傳功堂、煉寶堂、靈藥堂、執禮堂、密堂。

    兩會則是長老會和議事會。

    五峰六堂和議事會的掌舵人當然俱是悟道境界的頂級存在。

    至於長老會到底有多少悟道境大能,誰也講不清楚。

    畢竟,只要是想借助常元宗頂階靈脈進階悟道境的各宗修士,都得事先立下神魂之誓,進階之後在長老會老老實實呆著。

    除了兩會之外,五峰六堂都有各自立場,但大抵分為伏鷹和望鴿兩派。

    在常元宗管理控制宏然修士界,以及對外應處等各個方面,這兩派幾乎都存在對立觀點和主張。

    比如,在如何對待角魔的隱患上。

    伏鷹代表感性的常元宗,崇尚武力打擊,主張的是全力以赴,孤注一擲,哪怕付出巨大慘重的代價,也要將角魔趕盡殺絕,永絕後患。

    望鴿則表理性的常元宗,提倡溫和手段,主張的是聯合宏然界其他大族,用懷柔分化、恐嚇威脅、武力包圍等等諸多手段,將角魔迫離此界,尋找其他可棲之所。

    伏鷹、望鴿兩派總是輪流主導常元宗的內政外交。

    一旦常元宗處於強勢地位,伏鷹派就會佔據上風。

    倘若伏鷹派的強硬和武力惹下了大麻煩,引起軒然大波,便會退居二線。

    而望鴿派則會站出來收拾爛攤子。

    五峰之中,不動峰、降世峰是鐵桿的望鴿派。

    而大威峰和寶生峰則是堅定的伏鷹系。

    金剛峰在望鴿和伏鷹之間搖擺不定,時而向左,時而往右,算是不安定的因素。

    至於六堂的站位,這個容後再說。

    現今的宏然界,正是處境非常玄妙的時期。

    總體而言,宏然修士明面上的實力佔優。

    但如果真的和角魔孤注一擲打起來,誰也說不好最後究竟會發生什麼。

    因為角族人隱藏的地面下的東西實在不少。

    所以,真正破釜沉舟、慘絕人寰的大戰很難打起來。

    「對了,降世營暗線那日與我提起,」

    李雲憬忽然想起什麼,臉上的神色一肅,接著說道:

    「【斷道計畫】好像又暗中啟動了。」

    楚執聽得一驚,「巴山主導的斷道計畫?」。因為再次出手處理公務,她的消息顯然靈通許多。

    「斷道計畫是要徹底斷了角族人的退路,是關乎兩族未來戰事的重大計畫,」李雲憬搖了搖頭,「巴山不過是個天人境後期,怎會有這等權勢?這多半是大威峰峰頂那一位的意思。」

    巴山是大威峰的天人境後期,做主的當然應該是大威峰峰主。

    而斷絕角族人退路這等激進的手段,當然也只有大威峰這樣的鐵桿伏鷹系才會堅定地、不斷地去推動、促成。

    「斷了對方的退路,這些頂天的大人物便不怕角族人被逼急了,玉石俱焚麼?」楚執倒吸一口涼氣,「這些年來,角族人到底來了多少黑角,我們尚未摸清,便敢貿然開戰麼?」

    「我也在奇怪這件事。」李雲憬神色凝重,「別的黑角有多少,倒也不怕。頂尖戰力的數量上,我們肯定是佔優的。只是角族人中最頂尖的那一位……」

    說著,搖了搖頭,自嘲地笑了笑,「算了,我們兩個在這裡瞎討論,到最後還不是那些大人物拿主意?」

    說到這裡,兩個人相視苦笑。

    天人境的修士看起來已是宏然界走到哪裡都要嚇死人的存在,但在這等涉及人族生死存亡的大事上,還是沒有什麼話語權的。

    「對了,」楚執想起回城飛舟上的事,忍不住露出些許笑意:「我今日歪打正著,新收了一個徒弟。」

    說罷,便將幻葉涅槃蝶和輪迴蠱的有趣誤會細細道了出來。

    末了,又道:「我徒兒的鎮海獸是輪迴蠱,想來會給你一個驚喜。」

    李雲憬身子一怔,面上的神情複雜,也不知是喜是憂。

    半晌才與他說道:「我向來不願因自己的事,隨意牽扯無辜者。如非迫不得已,最好不要傷其性命。」

    楚執笑著點了點頭。

    少許轉過身,背著光,臉上神情融入一片暗影之中。

    「你可以秉持心中的淨土,仰望光明。」楚執暗自想道。

    ……

    天陰雨密。

    楚執的新徒弟,雲隱宗苦舟院千年一遇的倒霉弟子——林安默聲走在雨中。

    沒有使用避雨之術。

    雨水連成一道直線落在地上,像構成牢籠的鐵欄杆。

    打在自己身上的雨線,又像穿過鎖骨的刑具。

    在飛舟上,惡師出來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十成躲不過這一劫,倒不如先順著對方的意思走下去。

    按照前世的軌跡,至少要等自己到了地橋境,惡師才會動手,那麼他們暫時還是安全的。期間還有大把的時間用來籌劃對策。

    「壞事可以變成好事。」他喃喃自語。

    這也是某種意義上的輪迴之道。

    倘若沒有惡師相助,以他現今的情況,恐怕連通靈境這一關都過不去,何談報仇雪恨。

    「萬幸的是,」

    他心中想著,「我從三百年後回來,而你還在打著三百年前的算盤。」

    不知不覺中,行到了降世營地雲隱宗駐院不遠處。

    忽然瞧見一男一女站在不遠處的巷道中,在煙雨濛濛中向自己瞧過來。

    目光觸及剎那,自己的識海似被疾風拂過,神魂猛地一震……

    ……

    雨中巷口。

    何靈心倏地轉過頭,閉上雙目。

    回憶方才探測的情形,彷彿在對方內海之中看見了一隻黝黑色的蟲子。

    自家的神識便在蟲子身上黑光一卷,轉了無數圈子。

    眼看便要陷入無盡輪迴之中,他才驀然驚醒拔離。

    「怎麼回事?」

    何晶晶靠過來,關切地問道。

    與何靈心相處越久,她便越能感受到對方身上的魅力。

    她不由想起自家暗自傾心的何玉。

    二人身上都有一種赤子情懷。

    何玉執於情。

    何靈心執於心。

    或者說,執著於心中的某種心念。

    這樣的男子,往往更有說不出的魅力。

    尤其是認真做事的時候。

    她喜歡仔細盯著對方靜靜思考的模樣。

    「這小子的鎮海獸不知是什麼蟲子,我的讀心術對他沒用。」何靈心面露苦笑。

    「邪門了,」何晶晶面帶異色,「這雲隱宗不大的門派,轉眼間竟有兩個低階弟子克制讀心術,該不是有人在暗中算計我們?」

    何晶晶說的便是剛才,一個看著頗為可愛面善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從外面歸來,何靈心丟了一道讀心術上去,卻陷入一片幻境之中,到最後也是一無所獲。

    兩個人俱是想起了在碼頭密室的抽屜內,瞧見的五個俊秀大字。

    何靈心想了想,很快鎮定下來,「一些特殊鎮海獸會克制讀心神通,這個再正常不過,不必疑神疑鬼。」

    「你說,兇徒是不是已經察覺到我們的行動?」何靈心下意識望瞭望四周,「我總覺著,有一雙眼睛在暗中盯著自己。」

    何靈心抬頭看了看天上的雨線,雨點落在眼睛珠子裡,視線變得模糊不堪。

    就像這場追兇之旅的前程。

    「兇徒也許知道了我們的行蹤,」他忽然笑了笑:「但我倒是覺得這場對決更加有趣了。」

    敵人越狡猾,越惡毒,越狠辣。

    他的鬥志便越高昂,守護正義的意志便越強大。

    「我們去降世營李大帥那裡瞧瞧。」

    「去那兒幹嘛?」何晶晶不解問道。

    「離開西北,是要請假的。」

    何靈心面露微笑。

    這笑容堪比雨過雲散的日光,明朗動人溫暖。

    「我不相信,他連請假記錄都可以抹消了……」

    ……

    滿天血色之中,有趣而意外的對決剛剛開始。

    「魏不二,我來之時,可沒想過傷害你性命。」白芒眼見濃密的血光像潮水湧來,忍不住大叫一聲。

    「我也沒有。」

    不二心中冷笑,面無表情地回了一句。

    下一刻,催動血光瞬間將那白芒徹底淹沒。

    便聽「刺啦」,「刺啦」的聲音,不停地響著。

    像是什麼東西被火焰灼燒炙烤著。

    一縷縷白煙從血光中紛溢出來,又渺渺散開。

    「說,」不二冷冰冰道,「你到底是誰。」

    神魂被炙烤,是痛到極點的體驗。

    那白芒痛得哆嗦,卻哈哈大笑:「有種就把我弄死。」

    說話間,又有大片的白霧騰起,與血光混在一處,攪得血霧迷濛。

    「不識好歹。」

    不二心道。

    在查出背後黑手之前,他自然不想讓白芒徹底消散。

    稍作尋思,在血光中微微開闢一條通道,探入一道神識。

    既然白芒是類似神魂一般的虛靈體,搜魂術就應該對其同樣管用。

    「你要幹什麼?」白芒見此情形,當即怒道。

    不二卻懶得搭理。

    通道打開的一剎那,他口中喃喃有詞,神識瞬間遣入。

    「嘿!」

    一聲怪異的冷笑忽然響起。

    「不好!」不二心下一寒,連忙撤回神識。

    但為時已晚,白芒渾身一陣急顫。

    「啾!」

    一聲清鳴過後,白芒緊縮一團,又猛地炸裂。

    一道駭人的衝擊波隨即盪開,瞬時蕩過不二的識海。

    他頭腦發暈,兩眼一黑,便倒在了地上。

    那片血光之海也被爆炸的衝擊波衝開一大塊真空地帶。

    白芒則碎成無數星星點點飄散,像夜空中無垠的繁星。

    也不知過了多久,這些星星點點漸漸聚攏在一起,又匯成一團微微顫動的白芒。

    「艹特麼的,這小子真是夠狠。」

    白芒心有餘悸,嘴裡罵罵咧咧著,又緩緩向對方的識海遊蕩。

    「讓我瞧瞧你是如何算計我的。」

    白芒方觸及識海邊緣,正要施法。

    忽然大感不妙,渾身白光大作,直往不二體外遁去。

    未曾行出半寸地,冰冷的藍光便從下方直射而來。

    白芒渾身一震,下一刻芒體瞬移,竟將藍光躲了過去。

    方要再次逃離,又一道氣勢更甚的藍光旋即襲來。

    它眼見殺招兇猛,心知此遭再也躲不過去。

    一狠心,口吐一聲「爆!」

    渾身急震之後,再次化作星星點點散開。

    那冰寒的藍光也倏地分成無數道細細條縷,向星星點點射來。

    「我艹!」

    白芒張口罵了一句,曉得這藍芒定要趕盡殺絕。

    稍作猶豫,反向不二的神魂鑽去。

    兩相一觸,立時粘在一起,再也分不開來……

    ……

    從昏迷中醒過來的時候,不二尚且有些頭痛。

    隱隱聽見身旁有人哼著歡快的、怪異的歌曲。

    「風雨過後不一定有美好的天空,」

    「不是天晴就會有彩虹,」

    「所以你一臉無辜,不代表你懵懂……」

    前面兩句,跟後面有什麼關係?

    他有些發懵,下意識想到。

    睜開眼睛,看到張楚月坐在身旁,翹著二郎腿,右手托腮看著自己。

    再低頭看,自己平躺在一張簡易的布床上,身上並無半點異樣。

    「怎麼回事?」他開口說話,發現自己的聲音與原先也不大一樣了。

    「我怎麼知道,」

    張楚月停下了哼唱,左手舉起一把剪刀,手指合攏張開,咔嚓兩聲,「我正在剪樹枝,聽到你的驚叫聲就趕過來了。」

    說著,來回打量不二,「進來的時候,你已經昏過去了。」

    又在洞裡轉了一圈,四下打量一番,「不過,我進來的時候,這洞裡冰森森的,現在好多了。」

    少許,又皺了皺眉頭,「你這洞府做得也太粗糙了,要懂得享受生活啊。」

    「活下來就是萬幸,還談什麼享受?」

    不二心想。

    眼瞧著張楚月的面孔,使勁兒回憶昏倒前發生的事情。

    「白芒,血光,搜魂,爆炸……」

    漸漸串起了一條線。

    他連忙將內查識海,登時吃了一驚……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5:09
三百三十三章 神魂突異變 雲隱疑蹤現

    不二的驚訝久久未能平息。

    內查自家神魂,裡裡外外出現了許多斑斑點點。

    一片血光環繞中,裹混著自己不認識的靈體。

    他試著掌控神魂,駕馭神識,也覺得有些生疏、滯納。

    正要仔細研究,識海中忽然傳來白芒氣急敗壞的聲音:

    「臭小子,讓你放我走,你不放,現今要吃苦頭了罷?」

    「還沒死?」不二冷哼一聲,當即馭使嗜血定魂簪,驅了一道血光,對準一處白色光點猛地攻去。

    然血光一觸到神魂,一陣神經撕裂般的劇痛傳來。

    他自己先疼的齜牙咧嘴,無法忍受了。

    一時之間,也只好停了手。

    與那白芒冷聲問道:「你是怎麼做到的?」

    白芒嘿笑:「你覺得我會告訴你麼?」

    說著,頓了頓,「我現在這樣的狀態,等於在你神魂裡安了一顆霹靂雷彈,隨時可能引爆,你怕不怕。」

    不二冷笑一聲,卻不回話,暗自思考對策。

    「魏道友,現在反悔為時不晚,我有辦法解決你的困境。」

    白芒說著,頓了頓,見不二不作回答,又道:「你把安魂神珠交給我,我二話不提,抽身離去,咱們山高水長,就此別過如何?」

    不二心念一動,想這倒是個抓住幕後黑手的機會,便問:「怎麼給你。」

    「我說一個地方,你放在那裡便好。」

    「哪裡。」

    「翠湖山。你扔到翠湖裡就好。」

    這麼說來,對方本尊很有可能就在翠湖山一帶。

    不二剛想答應,但旋即又想到,誰曉得白芒本尊到底是什麼修為,豈能貿然行動。

    萬一對方在翠湖山佈置了陷阱如何應對。

    當即打消了這念頭。

    又馭使神識努力將散佈在自家神魂上的點點白芒聚攏在一起。

    「不要啊!」

    白芒驚叫。

    聲音中卻沒有半點害怕的情緒,反倒有些戲謔的意思。

    果然,面對神識的驅逐,白色的星星點點從容地鑽入神魂中躲避。

    像螞蟻鑽進了洞穴。

    不二嘗試將用神魂壓迫,將星點逼迫出來。

    卻發現這些星點好像真的已經融在了自己的神魂之中——自由游弋又無法脫離。

    他索性放棄了嘗試。

    「早就跟你說了,沒用的。」白芒嘿嘿笑道,「怎麼樣,現在要不要考慮我的建議?」

    「你不是要引爆麼,試試吧。」不二倒是平了心氣,淡淡回道:「我想看一看。」

    白芒似乎楞了一下神。

    半晌才道:「你不害怕?」

    「不怕。」

    「這麼想找死?」

    「是啊。」

    「那就成全你。」白芒惡狠狠回道。

    說著,藏匿在不二身上的神魂點點白芒開始閃光。

    不二已經感覺到自家的神魂在微微顫動,卻沒有半點緊張的情緒。

    冷冷觀察著自家體內發生的一切。

    少許,點點白芒又漸漸暗了下來。

    「算了,」白芒冷哼一聲,「你的性命有用。我暫時還得留著。」

    「裝模作樣,」不二冷笑道:「你要是殺得了我,早就動手了罷。」

    白芒氣道:「那又怎樣。現在我奈何不得你,你也奈何不了我。有本事咱們兩就這樣耗著,看誰活得長。」

    說罷,神魂內的星星點點便聚在一處,像活魚一般示威性地游動。

    「想得挺美。」

    不二心中暗道。

    不過,有一點白芒說的挺對。

    暫且來看,兩個人誰也奈何不了對方。

    不過,這也只是暫且。

    在自家的地盤還由得他來猖狂麼?

    何況,自己新得兩樣魂器,正是施展魂系法術的好幫手。

    往後慢慢研究,說不準什麼時候,就將對方的秘術破了去。

    這一遭無妄之災來得蹊蹺,竟是由安魂神珠所引。

    早知道李雲憬會送給自己嗜血定魂簪,也就不用耗費那麼多軍功去競拍這勞什子安魂神珠了。

    現在更要緊的是,白芒的本尊究竟在何處,是不是在暗中思謀著對付自己。

    都說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

    被這麼一位黑手暗中盯著,也是叫個心中難受。

    但若主動出擊,便要提防對方佈置的陷阱。

    白芒現在安在神魂之上,自己的舉動沒準兒就在對方的觀察之內。貿然前去,也決計討不到好。

    他又琢磨,倘若這白芒真是類似於神魂的東西,離開本尊太久肯定要出問題的。不是越來越虛弱,就是漸漸消散意識。

    對方也一定比自己著急。

    倒不如於平地無聲處,偷偷佈置好陷阱,等著對方耐不住性子,找上門來。

    再者說,對方會使這等陰招,而不是光明正大的對招,多半也有什麼顧忌。

    這般一想,倒是沉住了氣。

    他現今背的債多,倒有點不痛不癢的感覺了。

    李雲憬的要挾,【三花洞】的追兇,頭頂的魔晶之秘,木晚楓的血夜之仇,歲月的惓惓之盼。哪一個都重如泰山,急不得,慌不得。

    再加這一道區區白芒,不二還真的未曾怕了他。

    於是,睜眼,低頭,拿起那卷記載著空間秘法傳承的符籙和紙書,仔細研究起來。

    方才,他初次修行此秘法,在向【燭二】手掌上繪製密紋的時候遇到了困局。

    細細回思一番,也許是自己太過心急,沒有把功法本身和前輩心得仔細研究一番。

    另外,在李雲憬道場的時候,虛無空間裡的霧人曾馭使【圓明劍訣】,並憑藉劍訣的震盪之法,引動空間之力。

    這絕不是什麼巧合。

    「難不成,圓明劍訣與這秘法傳承有什麼關聯?」

    他拿起紙書,正要翻閱,忽然瞧見封皮下面,寫著一行小字,「空震禁典?」

    「臭小子,」白芒見不二久未說話,忽然開口叫道:「咱們打個商量唄。我在你神魂裡待著,我也不舒服,你也不樂意……」

    不二心中冷笑一聲,對方果然先著急了。

    他卻不再理會。

    將神識遣入符籙中,全神貫注地研讀那位前輩的修行體會……

    ……

    翠湖山,林木青翠。

    雨已經止住,但林中的濕氣卻更加稠密。

    這是餘波未平的情景。

    易萱發呆地看著蚩心,有些不明白方才到底發生了什麼。

    不久之前,蚩心手中的鏡子開始微微震動,鏡面上的白色光點忽地變亮。

    少許,一道白芒從蚩心接近印堂穴的位置衝出來,徑直鑽入鏡面之中。

    這之後,他便彷彿失去了感官。

    無論易萱怎麼呼喚,都沒有半點反映。

    對我這麼放心?

    她心中暗道。

    這位角族男子,是她剛到西北不久之後認識的。

    當時,對方的身份還是降世營某宗的通靈境修士。

    當然,現今還是打著這個幌子。

    某一次碾冰院在蠻荒值守的時候,恰逢蠻荒獸潮經過。

    幾個姑娘偷偷藏在隱蔽之處,卻馬上面臨暴露的危險。

    易萱為了掩護其餘幾人,主動現身引開了凶獸,自己陷入險境。

    在自以為必死無疑的時候,蚩心現身救了她的命。

    也因此被凶獸重傷,陷入昏迷之中。

    捨己為人,真是我人族的英雄好兒郎。

    但緊接著,還未來得及心生感激,易萱就發現了對方的真實身份——打入我軍內部的角族特務。

    年輕的易萱立時面臨艱難的選擇。

    是恩將仇報,痛下殺手,斬草除根,拔掉敵人插進來的釘子。

    還是感恩戴德,姑息養奸,是非不分,保下自己的救命恩人。

    她自認不是一個婆婆媽媽,瞻前顧後的搖擺人。

    但遇上這樣的情況,也不免在心裡天人交戰,難以做出最終的抉擇。

    蚩心現在還活著,便證明她當時到底還是放了對方一馬。

    那時想的是,自己已經揭穿對方的身份,往後以此威脅恐嚇,此人便無法繼續在人族營地之中潛伏,只剩灰溜溜滾蛋一條路可走。

    萬萬沒有想到,蚩心如此膽大包天。

    傷好之後,面對她的威脅,對方眼皮都沒抬一下,坦然自若,如魚在水一般,接著在礅荒大營待了下來。

    甚至變本加厲,從此賴上了自己,隔三差五地招呼。

    易萱則一直處在猶豫和困擾之間,檢舉信早已經寫好,字字見血,直搗黃龍,只差投去降世營。

    「你要是從沒救過我,多好?」

    「或者,乾脆讓我死在獸潮裡算了。」

    易萱惡狠狠地看著眼前這張可惡的臉,心裡好生懊悔。

    「你倒是說句話啊。」

    她不知發了什麼瘋,忽然揪住蚩心的領口大聲怒喝道。

    話音落罷,蚩心恍然睜開眼。

    眼神迷離的很,像丟了魂一樣。

    艱難地說了一聲:「藏起來。」

    人就昏倒在地。

    身子跟年糕一樣鬆軟。

    易萱當場愣在那裡,半晌才回過神來。

    「醒一醒!」

    「你醒一醒!」

    叫了半天,蚩心也沒有睜眼的意思。

    易萱才知道他真的出事了。

    反應過來之後,第一時間卻不是怎麼救他。

    而是忽然從儲物袋裡拿出一把短刀。

    刀刃鋒利,落髮即斷。

    持刀在蚩心脖子上來回比劃了半天。

    想著這一刀下去,一了百了,再無夜長夢多。

    刀刃離蚩心的喉嚨只有毫釐之距。

    但手卻抖起來了。

    越抖越厲害。

    想起蚩心渾身是血救下自己的情形。

    無論如何也不下去手。

    「我這遇的,」她滿臉陰霾,「都是什麼破事?」

    往前一步是人族大義。

    退後一步是救命恩人。

    她想了想,終於選擇不前不後。

    「是死是活,看你的造化吧。」

    便把蚩心丟在月昔山的某棵樹冠上,滿臉心事回了降世營。

    走在路上,才回過神來。

    琢磨蚩心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之前,他曾說過,要讓魏不二乖乖地把安神魂珠送過來。

    難不成他使壞的時候,反倒被魏不二坑了?

    倘是如此,自家這位隊長還真是深不可測。

    蚩心的本領,她可是領教過的。

    這個時候,綿雨微歇。

    降世營的百餘座院落早被雨水打的濕漉漉。

    磚石換了顏色,院落四周栽植的松柳也綠得醒目。

    彷彿整個降世營都換了模樣。

    這是充滿希望的季節。

    雨水滋潤大地,綠色喚醒生機。

    【礅荒大比】的消息已經傳得到處都是。

    在營地中央的廣場,公告欄裡已貼出大比的正式通告。

    公告欄的前面,早就聚集了裡三層外三層的各宗修士。

    因為這次大比消息提前很早就放出來,各宗各派甚至各支小隊競相備戰的氣氛搞得頗有些熱鬧。

    隴南城,乃至各家營地裡可以提升戰力的功法、陣法、符籙、法寶、丹藥、機傀等等,都要賣的脫銷。

    易萱也聽唐仙說過,降世營裡各家門派都暗自做了動員令。號召本宗弟子全力以赴,力爭上游,為宗門爭光,為降世營添彩,為自家搏一個好前程。

    按照規定,個人和小隊在大比中取得的【軍功】可以同步計入宗門【軍功】賬簿裡,便怪不得各家宗門如此當緊此事。

    【礅荒】的競技場也開始天天爆滿起來。

    場上場下,人頭攢動。

    有熟悉場地的,磨合戰陣的,尋找感覺的,還有暗中打探對手境況的。

    除了到前線和蠻荒執行任務,低階修士們把最多的注意力投到了大比之中。

    宗盟官方閒書社【宏然問道】的【礅荒大比指南】和常元宗的閒書社【月來社】的【月來礅荒論】早就不知賣了幾萬份。

    隨處可見穿著各宗服飾的修士,手中拿著兩本指南,評頭論足,指點大比走勢。

    本次大比的大熱修士早就有了定數,無非還是眼熟的那幾位。

    兩本指南都沒有提供什麼靠譜的新人,想來出現黑馬的機會不高了。

    唐仙這段時間急的上躥下跳,當然很想拿到好成績,一掃往前的不堪歷史,以證巾幗不讓鬚眉的道理。

    碾冰院其餘幾人也對自家在大比中的前程看好,至少應該從雲隱宗脫穎而出。

    易萱走到廣場中央,微微皺眉。

    各宗的低階修士擠在這裡。

    說著,吵著,嚷著,指指點點。

    「快看,真的要比了。」

    「公榜都出來了,講什麼廢話。」

    「下注去咯!」

    「本營藏劍一這次賠率如何?」

    「打賭麼?華山劍宗藏劍一,常元宗的甄豐,法華寺的法引,獸人塔的李鶴,前四名不外乎也!」

    「放屁!」

    「來來來,賭一個……」

    「你們看看公榜,這次大比大變天了。」

    「如何變得?」

    「借過借過!」

    易萱聽著吵鬧聲,也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湊到人群中,三擠兩擠靠在了靠前的位置。

    才看見公告上寫著,這次大比在半年後正式開始。

    晉級的方式與往前徹底不同。

    不再是各宗、各營、各戰區逐層選拔的方式。

    而是採取類似傀蜮谷大典比試的辦法,將所有報名的小隊打亂,分成若干個組,每個組確定一名種子隊伍,組內進行循環賽,優勝者進入淘汰賽。

    這樣做的好處是,真正有實力的隊伍都可以走的遠一些,而不必因為一宗一營的名額限制而提前淘汰。

    如此一來,一些實力不濟的弱小門派便要叫苦連天了。而真正受益者,無疑便是三大超級宗門和九大宗等等。

    易萱看到這個消息,臉色也不由地一沉。

    碾冰院小隊在此次大比中的前途,恐怕也要因此晦暗不明了。

    公告上還有一些細緻的說明,比如為了避免影響前線戰事,大比不會同時間全面展開,將採取分組分批次進行的方式。

    此外,還有大比的獎勵,比前幾屆明顯要高了許多,不知是何緣故。

    易萱逐條看完,又從人群中生生擠了出來,徑直往回返去。

    想著這次公榜上的重磅消息得早點告訴魏不二和唐仙她們,也好有些應對。

    ……

    待將到雲隱宗駐院門口的時候,忽然覺見自家識海不受控制地微微一蕩,清風旋即掃過神魂,彷彿被什麼人用目光徹頭徹尾地查了一遍。

    她預感不良,警覺地四下張望。

    隱隱瞧見右邊牆角有兩個模糊的人影,正要細瞧。

    旋即又有一股陰風從自家識海中捲過,滲入了神魂之中。

    好像帶走了什麼無法言明的東西。

    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她茫然睜眼,已經忘了方才片刻內發生了何事。

    只覺得恍然若有所失,又不知失去了什麼。

    舉頭四望,空空蕩蕩,看不見半個人影。

    只得昏昏然回了院中。

    一入院門,當面碰見了苦舟院的林安。

    他滿臉憂色的在院子裡轉悠著。

    易萱原是不知道這人名字。

    不過,上一次在大半夜被對方像熟人一般打了招呼之後,她有意打聽了一番。

    倒是問清楚了這人是誰,卻還是想不起兩人之間有什麼交集。

    當下,也不作搭理,低頭便往碾冰院的院中院返去。

    「咦?」

    林安也看見了易萱,心中微微一動,開口便道,「回來了?」

    易萱微微緩了腳步,撇目瞄了一眼,只嗯了聲。

    「聽說,」林安想跟她說話,但又不知如何開口,忽然想起回來時在營地廣場看到的情形,便問道:

    「聽說【礅荒大比】要開始,你們準備的如何。」

    「還行。」

    一跟他說話,易萱就覺得尷尬。

    說完這一句,乾脆快步走入院中院內,只留給林安一個匆匆的背影。

    還是老樣子……

    林安眼望著這位前世差點與自己結成道侶的姑娘,不由地苦笑一聲。

    在遇到惡師之後,他對易萱的心思又活泛起來。

    有惡師相助,他步入通靈境,甚至地橋境,都不會是太難的事情。

    因壽元有限而帶來的壓力倒是卸了下去。

    如果有能力,誰願意讓自己的道侶嫁給別人?

    可轉念又想起惡師那張人畜無害、文雅如水的面龐。

    層層惡意和陷阱等著自己,何苦把易萱也拉進來?

    想到這裡,他長嘆一聲,渾身像洩氣的皮球,萎靡地往自己屋裡行去。

    ……

    「善!」

    院外,何靈心猛地睜大眼睛,面色稍稍帶著些振奮。

    何晶晶心中一動,湊過去問道:

    「有情況?」

    二人原本打算去降世營常元宗駐地的,但未曾行出幾丈遠,又瞧見一個雲隱宗女弟子遠遠行來。

    何靈心心生感應,當下停住腳步,又給那女弟子丟了一道讀心術過去。

    之後,他臉上的神情就不對了。

    一直在滿臉認真地施法。

    何晶晶見此情形,當然曉得他有了重大收穫,心中大感期待。

    卻強忍住好奇,到此刻才開口發問。

    「沒什麼,」何靈心握起拳頭,深深望了雲隱宗一眼,「只是發現了可疑人物……」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5:10
三百三十四章 徹底改變了命運

    「可疑人物?」

    「哪一個?」何晶晶心頭一喜,直問何靈心:「抓起來拷問先。」

    「別急,」何靈心搖了搖頭,「這女修的識海有些問題。」

    「怎麼,也被抹除了?」

    「倒也不是,」何靈心退回牆角,皺著眉頭說道:「既未被抹除,也未曾修改。」

    「那有什麼問題?」

    「她的識海被做了手腳,而且是一種很高明的手法,」何靈心閉上眼睛,使勁兒在腦海中回憶:

    「施法者應該是保留了這女修的全部記憶,因此她本人毫無異常反應。但如果有人想用讀心術去觀瞧,便無法看到施術者想隱藏的信息。」

    「你的意思是,這女修的記憶不可靠?」

    「可靠,也不可靠。」

    「……」

    何晶晶從來沒有見過對方開玩笑的樣子,一時間有些發呆。

    「大多數的記憶自然是可以參考的,但做了手腳的幾點記憶就有問題了。」何靈心無奈嘆道:「偏偏這些記憶似乎挺重要……」

    「難不成,你也拿這些手腳沒有辦法?那些被隱藏的記憶便無法看見了?」

    「硬是也可以,」何靈心轉身又向雲隱宗的院子瞧去,腦海裡浮起方才那女修的背影,「但就不免用一些粗糙暴力的手段。這樣一來,許能查到想看的東西,但這位女修也要因此遭殃了。」

    「會死?」

    「不至於殞命,但識海被強行攻破,大腦的結構崩塌,神魂震盪,多半要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傻子。」

    「那還等什麼,」何晶晶稍稍猶豫了一下,旋即面色一厲,「只管去做便好。倘若擔心害了雲隱宗弟子,給大威峰留下話柄,我們就將這女修偷偷帶出來,尋個無人處探查了,手腳乾淨一些。讀心之後,不管是變成傻子也好,滅口也好,都無人曉得真相了。想來,雲隱宗也不可能為了一個區區開門境弟子,大張旗鼓地去查什麼……」

    何靈心靜靜等她說完,面色已寒如冰霜。

    默聲許久後,冷笑道:「倘如此做,我們與那殺人兇徒有什麼區別?」

    他心中難受。對這些草菅人命的劊子手,有說不出的厭惡。

    何晶晶見過他神情如此冷漠,不由地心頭一墜。

    少許,回過神來,又奇怪他怎麼會生出這般想法,柔聲開解道:「兇徒害人,是為了掩藏罪證,心思惡毒,手段狠辣,實乃罪大惡極。而我們施展讀心術,為得是查明真相,將兇徒繩之以法,報我【三花洞】烈士之血仇。一邪一正,一黑一白,如何能相提並論?」

    「你的意思是,只要目的正義,手段是黑是白,是否濫殺無辜,便無所謂了?」

    「也不全然如此……」何晶晶被對方凌厲的目光和問話逼得退了一步,「濫殺無辜固然不大好。但以眼下的情形來看,我們可以極小的代價,取得重大收穫,為什麼不試一試?」

    何靈心久久不再答話。

    忽然想起了三年前,因為調查血夜的事,【三花洞】對雲隱宗自掌門而下的全體修士,動用了近似搜魂的某種秘術,直接導致了十幾人壽元耗盡而亡,每個被施術者都損耗了內海本源,嚴重者甚至影響了大道前程。

    發生了這等傷天害理、慘無人道的事情,還是自家勢力所為,叫他心裡真不是個滋味。

    而今日,何晶晶的話,再次提醒他,雲隱宗慘案絕不是一次偶發事故。

    他知道對方的理念和自己壓根不再一條線上。

    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在【三花洞】,在不動峰,甚至在常元宗都是一個異類。

    但不論如何,不管為了什麼目的,他也無法狠下這種心腸。

    「終究是道不同。」

    他心內嘆了一口氣。

    說服何晶晶改變根深蒂固的觀念顯然不可能。

    方才的對話,也只不過是義憤填膺之下無謂的一次理論。

    好在,他還可以保住眼前的無辜人。

    「在軍營裡惹事不管怎麼說都很麻煩,雖說是個小人物,但云隱宗若是上報,大威峰會查,降世營也會關注,萬一留了手尾,」何靈心面不改色道,「你知道我們的處境,經不起折騰了。」

    「你的意思是,」何靈心的託詞顯然不夠有力,何晶晶稍稍琢磨,便明白對方的心思,但又不肯善罷甘休,「就這麼放過她?」

    「兇徒的線索已經有了,」何靈心招了招手,示意何晶晶跟著自己離開,「有兩個嫌疑者,我們逐個去查,肯定會有所獲。」

    何晶晶這才提起精神,跟在他身後,踏著水印而行,「怎麼說?」

    「這兩人,一個名叫蚩心,月林宗通靈境弟子;另一個名叫魏不二,雲隱宗苦舟院弟子。」

    「在這名女修可查的記憶裡,關於蚩心的情況明顯有改動和遮掩的痕跡。所以此人多半和我一樣,擅長神魂類的神通。我極度懷疑,隴南舟行滅口一案便是他所為。」

    「至於魏不二,現在來看嫌疑不算很大。但在女修的記憶裡,隴南血夜之前,魏不二曾因私事請假離開西北,返回雲隱宗。似乎血夜當晚就出發了,他很有可能往東走,從秦南而過。只可惜,血夜當月的航行記錄已經無法查證。」

    「總之,這兩個人都脫不開嫌疑。我們兩個分頭行動。你去降世營去調閱魏不二的請假記錄,看看是否真有此事。假如他真的在血夜那幾日離開西北,便安排我們的人去秦南和川西這一東一南兩條必經之路沿線查查他的行蹤記錄。那兇徒再猖狂,總不至於將沿線所有的記錄毀去。」

    說著,他冷笑一聲,「如果這個魏不二沒有沿途停靠記錄,或者這些記錄也被毀了,那麼他總得回雲隱宗吧。若他連雲隱宗也未曾歸還,十有八九是有大問題的。」

    「至於我,」他又指了指南方某處,腦子裡在回思蚩心所在的最後方位,「我從這女修記憶裡讀到,蚩心現在就在翠湖山。現在過去,許還能減一個大便宜。」

    「要不然,」何晶晶猶豫了一下,「咱們倆換一換,我去翠湖山。」

    「為什麼?」

    「我不想去,」何晶晶頓了頓,臉上浮過一抹黯淡神色,「不想去降世營。」

    何靈心聽了,稍一琢磨,立刻明白了對方的心思。

    何晶晶當初便是出於望鴿一系的聯姻,才嫁到了降世峰。

    後來她夫君意外暴斃,成了寡婦,才又返回了【三花洞】。

    何晶晶夫君的死,有種種流言版本。

    不少人說是何晶晶外面勾了男人,才下得毒手。

    降世營楚家當然也有不少人這般推測的。

    便怪不得她不願去降世營了。

    何靈心想了想。琢磨翠湖山那頭不過是個通靈境修士,而且還在昏迷之中,何晶晶以地橋境修為去拿他,想來也無甚危險。

    而降世營內,聽說營內二把手楚憤與何晶晶的夫君似是叔侄關係。

    倘若正巧遇上,那楚憤見景生情,因故生恨,遷怒於此,不要牽連了兩人調查之事。

    如此一來,倒也同意了何晶晶的想法。

    又將蚩心在翠湖山何處細細告訴何晶晶,接著叮囑道:「他現今昏迷之中,你拿了他,上了禁制,且不要聲張,便在山中等我。我在降世營了結諸事就去找你。須知道,擅長神魂神通之人,便是昏迷之中,也是有辦法施展神魂之術的。到時候免不了一番識海之戰,我倒是對此頗為期待。」

    何晶晶痛快答應,孤身直往翠湖山而去,卻不知二人這一番交換,徹底改變了某人的命運之途……

    ……

    【燭谷】洞府之內,魏不二一邊觀想著空間秘法傳承的密紋樣式,一邊神探內海,小心翼翼馭著一道絲狀法力,在燭二掌心繪製空間密紋。

    乍看那道絲狀法力,似乎比平日裡的粗了些許。

    但若仔細觀瞧,才可察覺並不是絲線粗了。

    而是絲狀法力本身在以極快的速度震盪,繼而叫人產生了這般錯覺。

    這也是不二苦思失敗起因,反覆總結經驗,才想到了以【圓明劍訣】的震盪之法,用來繪製空間密紋。

    初始倒還順利,卻不料剛走了毫釐之地,絲狀法力再次被燭二手掌盪開了。

    隱藏在他神魂之中的點點白芒看見,竟也有些不大耐煩,嘿笑道:

    「笨蛋一個,你這樣練得練到牛年馬月!」

    ——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5:10
第三百三十五章 翠湖山驚魂

    何晶晶獨自一人到了翠湖山。

    剛剛一場新雨下罷,翠湖山似被從裡到外洗過一場。

    她深深吸了一口潮濕的空氣,感覺自己的肺也彷彿被洗過一般。

    自從修行陷入瓶頸,她就一直在苦悶中渡過,整日看到的都是枯燥洞府的牆壁和四角。

    難得出來一遭,看看廣闊的天和地,看看美好的景緻,才讓心情舒暢了一些。

    當然,能避開降世營的任務,更叫她情不自禁鬆了一口氣。

    夫君亡故之後,她在降世峰的處境就越發艱難起來。

    也許是因為她沒有表現出太過悲痛的模樣,旁人看著她的眼光,就像看著凶手。

    反覆有人盤問她。

    不斷有人用神魂秘術測試她。

    好在終究沒有查出什麼,她還是安然返回了【三花洞】。

    但有色和質疑的目光一刻也未曾停過。

    眼看艱難的日子就要過去,卻沒想到在修行上出了岔子。

    而且出的真是莫名其妙。

    竟然與自己的大道毫無關聯。

    這不得不叫她懷疑,是不是自己的故去的夫君在地底深淵,以某種無聲的方式詛咒著自己。

    對於自家的遭遇,她心中有一萬個不痛快,一萬個不理解。

    平靜地結束一段無愛的婚姻,有什麼過錯?

    沒有悲痛地告別自己不愛的人,又有什麼過錯?

    為什麼搞得全天下的人,都將自己視為殺人凶手。為什麼連何玉也是這樣。

    想到這裡,她忽然覺得渾身發冷,連連搖頭,將滲人的思緒甩開。

    又努力去想一些讓自己感到溫暖的事情。

    她立時想到了何靈心。

    對於何靈心有些執著又幼稚的想法,她打心眼裡是無法認同的。

    但是對於他始終堅持自己的信念這件事本身,何晶晶又是十分欣賞的。

    這個男人,優點和缺點是同一個。

    魅力與倔強並存。

    不過對自己而言,可以繼續保持對他的欣賞,卻不必跟隨他的腳步,被他的理念同化。

    畢竟,對敵人的同情,到最後都會變成對自己的殘忍。

    她一邊思量著,一邊往翠湖山深處行去。

    湖光山色清脆動人。

    不時瞥目瞧去,心情著實不錯。

    約莫半柱香的時辰後,便到了何靈心所指方位。

    四下一瞧,哪裡有人的影子。

    「溜了?」

    她微微楞了一下,卻不肯輕易放棄。

    暗自冷笑一聲。

    這場面,不正是自己所擅應對的麼。

    她攤開手掌,馭了一道神識探入識海中一個透明圓珠內。

    緊接著,便可見內海中一個黝黑色的蜘蛛微微一張口,無數透明蛛絲從掌心而出,向四面八方蔓延散開。

    這些蛛絲很快將會遍佈方圓數里地,被罩入其中的區域,一舉一動都無法脫離她的感應。

    這也是她的某一樣鎮海獸神通。用來追逃,再合適不過。

    蛛網滿天滿地散開,整個翠湖山彷彿被納入自己的掌控之中。

    她沉識感應,山林的一樹一草一葉都清晰地影映在腦海裡。

    飛禽走獸,螞蟻昆蟲,微風過葉,鳥醒輕吟,不差纖毫。

    據何靈心所言,蚩心雖然擅使的是罕見的神魂類神通,但修為卻只有通靈境的樣子。

    拿下他自然沒有什麼問題,但一定要防止對方狗急跳牆自爆了。

    何晶晶正琢磨著,忽然神魂微微一震。

    沉識一測,發現是西南方的蛛網傳來動靜。

    心念轉動間,連忙馭了一道神識往那方蛛網而去。

    下一瞬,一個面色蒼白,神情迷離,目光呆滯,緩步行走,步伐僵硬的男子身影真真切切映入眼簾。

    「這……」

    她仔細瞧罷,頓時有些失望。

    血夜的兇徒,她曾是近距離接觸過的。

    血夜之後,兇徒的模樣又常常出現在腦海中。

    對方的氣勢、氣息和感覺,絕不是這種狀態。

    「抓起來再說吧。」她心裡想到,「萬一是幫凶呢?」

    控制蛛網將他鎖定,直往那方遁去。

    便在蛛絲和意念鎖定的下一刻,她忽然察覺到對方似乎從迷離中稍稍清醒了一些,扭頭向自己看來。

    彷彿隔著層層林木,看到了自己的存在。

    「果然有點門道!」她心念微動,當下加快遁速,轉眼間便離對方只有百餘丈的距離。

    對方的氣息在蛛網傳遞中愈加濃重。

    就在此時,蚩心猛地抬頭,睜開雙眼。

    睜眼的一剎那,雙目射出一道凶光。

    何晶晶身形微滯,心頭猛地一震。

    這道凶光,她時常在夢裡和幻覺中感受,再熟悉不過,正是來自血夜兇徒的。

    她下意識退縮了身子,想起了血夜當晚凶神惡煞的恐怖身影和血腥屠殺。

    甚至一度生出倉皇逃走的念頭。

    但旋即又將這念頭掐滅了。

    據何靈心所言,兇徒在血夜使用的越級殺敵的秘術,應該具有很大的負面作用。

    血夜過後,只怕三五年內未必能使得出來。

    而且,假如兇徒的身份真的與本宗叛出的那位漲潮生一樣,他激發秘術之後,角族人的氣息必定暴露無遺。

    這裡不是秦南西邊的荒山野嶺。

    想來對方激發密術的瞬間,就有悟道境大能出手將其制住。

    這般一想,她總算鎮定下來。

    除了以上幾點,她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不能逃走的理由。

    這幾年修行陷入瓶頸,她的魔障便來自血夜兇徒的幻影。

    現在,兇徒就在眼前,她卻選擇望風而逃。日後的魔障只會越積越深,恐懼感固化,就越加難以自拔,大道長路毀之一旦也是大有可能的。

    「何晶晶,一個通靈境的小子,就將你唬得不敢動彈麼?」

    想到這裡,她神色一厲,再不做猶豫。

    遁光一起,氣勢高漲,直往人影撲去。

    未遁幾步,那兇徒蚩心也行動了,竟是向著自家的方向正直衝來……

    ……

    「哦?」

    不二聽見白芒的話,停下了繪製密紋的動作,「此言何意?」

    白芒也不客氣,直言道:「你那空間秘法的傳承我也看了,叫什麼【空震禁典】的。這傳承的確高明,裡面也的確涉及到了用震盪之術,引發空間神通的法門……」

    他說著,冷笑一聲,「但豈是你想的這般簡單?真是好笑,竟然試圖通過震盪法力繪製空間秘法紋路,這豈不是緣木求魚、井中求火?待你壽元耗盡,只怕也紋不出半個花兒來。」

    他說話句句冷嘲熱諷,不二倒不怎麼在意。反而謙虛問道:「閣下有何高見?」

    白芒道:「大道修行,講究的是追根溯源,【空震禁典】也不外乎其中。你若想於此道走的深一些,關鍵不在於怎麼去巧,不在於用什麼手法繪製密紋,而是……」

    說到此處,將後文戛然而止,嘿嘿笑道:「你若想知道該怎麼做,便跟我做個交易,我自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不二好笑道:「你現今被我困住,命在旦夕,不老老實實交代,還敢提什麼交易?」

    「困住?」白芒冷哼一聲,「我若想走,隨時便走了,豈是你一個通靈境修士攔得住的?」

    「那就請便罷,」不二無所謂地回道:「你走一個試試。」

    白芒回道:「安神魂珠還沒拿到,我怎麼捨得離開?你小子別扯開話題,這【空震禁典】到底想不想學?趁我心情好,還有的商量。」

    「免了,」不二心念一轉,諷笑道:「你牛皮吹得大,卻連我這樣一個小小的通靈境修士也對付不了,又如何來指點我?到最後亂七八糟胡扯一頓,反倒都耽誤我的時間。」

    「我對付不了你?」白芒氣的點點身形晃動:「你以為我是被你弄進來的?要不是你鎮海獸額頭的紋身有些邪門,我豈能著了道?」

    不二見他的情緒被勾起,心中暗喜,人卻平靜道:「那你倒是說一說,我方才繪製密紋有什麼問題。也好讓我瞧瞧,你是有真本事,還是在胡扯八道。」

    「追根溯源!我都說的這麼明白了。」這白芒其實也是在諸界混跡不知多少年頭的老靈魂,只不過殘缺的多了,豈會輕易上他的當,冷笑道:「你小子休想套出我的話……」

    「追根溯源?」不二聽見這四個字,卻恍然似悟到了什麼。

    當即拿起傳承符,沉識其中,逐字逐句研讀。

    忽然尋到一句,「震盪浮其外,至理藏其中。密紋繪其表,大道於其理。」

    心中暗道:「這白芒反覆提到追根溯源,又說修習【空震禁典】關鍵不在於怎麼去巧,不再於用什麼手法繪製密紋。想來修習此道,關鍵還是在於對空間一道的理解,在於領悟空間密紋與空間大道的關聯,而不是一味地去琢磨怎麼在燭二手上紋繪密紋。」

    這般一想,他便覺得眼前忽然出現了一扇大門。

    大門開了一道門縫,光亮從細縫中透了過來,而希望就在門後。

    當即,順著方才那一句「震盪浮其外」往後讀去。

    雖都是些晦澀難懂的古文,但大體還能讀懂。講的都是如何以震盪影響空間運行的規律。

    由淺極深,由表入裡,不知講了幾千句。

    但百句之後,不二便難以讀懂了。

    索性只鑽研前面的。

    越讀越有一種醍醐灌頂的滋味,沉迷其中,一時不忍自拔。

    讀到興頭,對秘法又有一些新的領悟,他才想起方才的失敗。

    繪製密紋的起點便出了差錯。

    他當時選擇從下往上、從外而內去紋,這也是畢蜚易經密紋的紋繪之法。

    但感災知禍一道,在某個方面而言,其實是由表象推測未來的過程,也是由因到果的過程。

    而空間一道,顯然需先知其理,而後修習駕馭之法。

    繪製密紋的起始點自然也大有講究。

    經過仔細研讀,他現今已曉得空間密紋的每一道紋路都有特殊的含義。

    有的引發震盪,有的穩定空間,有的運行法則,有的連接左右,有的負責引導。

    到底從哪一處開始繪製?

    他細細那位前輩的修煉心得,卻正好將這一處一筆帶過。

    只提了一句起紋之處甚為巧妙,需細細考究。

    不二想了想,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這位前輩的做法,多半也是存了考驗傳人的心思。

    須知道單這一道手掌密紋,至少就有上千處可以作為密紋繪製起點。

    倘若逐一去嘗試,耗時耗力,不知得多久才能尋到正確之處。

    而之後繪製的順序,前輩也只做朦朦朧朧的提點,仍需自家領悟揣測。

    若不是對此道真有悟性之人,也許數年的時間便要蹉跎在尋找繪製密紋正確的順序裡了。

    想到這些,他心中不由地一凜。

    想自己經白芒提點,才明白此間的道理。

    如果換做別的修士,對這其中的門道毫無所知,把【空震禁典】、前輩心得和空間密紋當做自家成就大道的根基至寶,苦苦研琢,豈不是有可能終身摸不著大門?到頭來徒勞一場,枉嘆汪洋。

    「【空震禁典】,【空震禁典】,這個禁字,果然不是隨便起的。」

    「這位前輩留下傳承未必存了好的心思啊。」

    他心裡想到。

    而李雲憬將這套空間傳承給了自己,也值得琢磨一番。

    李雲憬自家肯定不是走空間一道的路子。

    但她對這空間傳承的缺陷是否清楚就不得而知了。

    倘若她門下曾有徒弟嘗試過這套傳承。

    又或者,她本人推演過【空震禁典】,發現了其中起的蹊蹺。

    卻仍然將這套傳承賜給不二,換來他的感恩戴德,最後卻是將自己引入歧途,這魔頭的心思可就叫人不寒而慄了。

    不二帶著惡意揣測著。

    或許李雲憬真的未曾有這樣深沉的心思。

    但於他而言,卻一定要抱有這樣的懷疑。時刻防範著,以免某一日落入敵人精心設置的陷阱垂死掙扎而不自知。

    他想清楚了這一點,便在心中做了標記,隨時打算複查的。

    接著,將雜七雜八的念頭通通拋去。

    全身心投入到對【空震禁典】的修習中來。

    他方才已經想好了密紋繪製的起點。

    現在紋繪的第一道密紋,與空間裂縫有關。

    聯想李雲憬在道場虛無空間的提示,空間裂紋的產生,應當與巧妙的震盪有關。

    也就是說繪製手掌上的裂縫密紋,起手便該是涉及到引發震盪的紋路。

    雖然傳承符內,沒有提及繪製紋路的順序,但還是提到了一些特殊紋路的作用。

    其中就有引發的震盪的紋路模板和幾樣衍生演變模板。

    不二很快在裂縫密紋中找到了一樣衍生演變的模板。

    小心翼翼馭了一道法力,彙集成一道絲線,直往燭二手掌處緩慢延伸過去。

    時間彷彿就在此刻凝固。

    法力絲線緩緩貼在了燭二的手掌上。

    沒有被手掌彈開。

    他稍稍出了一口氣,卻不敢有絲毫鬆懈。

    馭使著法力絲線,開始一點點紋繪。

    只見畢蜚右掌處,一個小點緩慢擴散,漸漸眼神成了短短一道紋路,又漸漸開始扭曲、轉彎、延伸……

    不知過了多久,在紋路挪動的瞬間,一滴散溢著濃郁法力氣息的液滴忽然自畢蜚手心滑落。

    落至內海底部,發出了一聲清脆響動。

    「成了!」

    他心下一喜,便要再接再厲,乘勝追擊。

    「咦!」

    白芒看到這一幕,似乎也有些吃驚,「小子悟性不錯麼。」

    不二笑道:「多虧閣下指點的好。」

    白芒則有些發呆,忽然驚道:「不對,你吸納靈氣的速度怎麼會如此之快?人族之中,只怕也極少有這等速度。」

    不二見自傢俬密被其窺探,心中殺意更濃。

    又聽見「人族之中」四個字,忽然想到,這白芒本尊該不是什麼異族罷?甚至,是角魔也說不準。

    他曾聽聞角魔之中,也有幾個專門擅長精神和神魂術法的種族。這白芒有可能便是其中一族。

    心思幾轉,嘴上卻平平淡淡道:「人族之中,天才多了去,是你見識淺薄而已。」

    白芒見他得了便宜卻不賣乖,心中倒憋一口氣。

    少許,嘿嘿冷笑,「你以為找到一個起紋之處,這【禁典】便算入門了?想的真美啊。」

    「閣下又有高見?」

    白芒道:「這密紋往後的繪製,順序大有講究,一個不慎前功盡棄。你那傳承之中,也未細說此事,我倒要看看你怎麼辦。」

    他所說的,的確是繪製密紋的最大難點。

    但不二方才繪製密紋之時,忽然突發奇想,再結合秘法傳承中所述的要點,他已然有了破解之法。

    接下來便該以實戰檢驗一番。

    便在此時,忽聞白芒一聲驚叫:

    「不好!」

    不二下意識問他:「怎麼?」

    「有人抄我老窩來了。」

    白芒的聲音中帶著些怒意,「艹她姥姥的,但要日後落在我手中,定叫她倒大黴!」

    不二聽了,倒是心中暗喜。

    聽白芒的意思,無疑是其本尊所在位置暴露了。

    想必就在翠湖山一帶。

    這是西北軍的地盤,白芒本尊如果真的是個異族,多半沒得好下場。

    若是對方死在與西北軍的對抗之中,自己更是省了後顧之憂。

    他正打著如意算盤,卻見點點白芒在自家神魂之中來回亂竄。

    又聽白芒說了一句,「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話音方落,那些點點白芒忽然光芒大作,似乎在自家神魂之中一點點融化開來。

    下一刻,他倏地覺見神魂正不受自己控制地從識海中拔離。

    大驚之下,連忙沉入識海之中,搶奪神魂控制權。

    卻未等出手,識海中一通急速震盪,緊接著便是天翻地覆地搖動。

    五官之感通通消失,整個人好像變成了一個脫離**的虛靈體,離開了自家身軀。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又重新附著在另一具軀體之上。

    有點陌生的感覺。

    他猛地睜開眼,心頭一震,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5:10
第三百三十六章 追夢與追愛 自己觀自己

    靈翠湖山。

    雨過天未晴。

    作為一個或許歷經過多世洗禮的老靈魂,蚩心此刻的心情有些操蛋。

    不論他從前做巫族、蟲族、異魔、靈妖、蠱族、萬鴉族、鬼族、人族的時候。

    還是後來做角族人的時候。

    都沒有發生過這樣操蛋的事情。

    他此刻十分清醒,試著控制自家的軀體,卻徒勞無功。

    靈魂已回歸軀殼,肉身卻脫離了掌控。

    他忽然覺得,用操蛋二字,都不足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了。

    腦袋裡瞬時回想起此次荒唐、囂張又夢幻的人族軍營之旅。

    來人族做內奸,是某位地尊的意思。

    也是他自己心甘情願的想法。

    角族人選中了他,而他又正好擅長從內到外的偽裝,再合適不過。

    在人族營地,能恰好遇到易萱,就是一場美麗的意外了。

    接著,又遇到了自己曾經使用過的安魂神珠,也令他欣喜萬分。

    卻沒有想到樂極生悲,把靈魂陷在如此尷尬的境地。

    正當他胡思亂想的時候,自家的肉軀開始不受控制地動彈了。

    先是抬頭僵硬地四望,接著緩緩地抬起雙手。

    擺在眼前,發呆地瞧著。

    「我真是……我真是服了。」

    他嘆了一口氣,連忙打起精神來。

    「臭小子,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

    他衝著現今正控制這具肉軀的某人說道:「你往東北面瞧一瞧。不想死的話,就抓緊逃罷!」

    魏不二下意識扭頭向東北面瞧去,雖然看不見人的蹤影,但是地橋境的氣息和明顯帶有敵意的氣勢正從那個方向趕來。

    「敵人?」他心裡想著,尚且有點搞不清狀況,不明白自己是如何到了這裡。

    看周圍的景緻,像是翠湖山。

    這具身體,似乎也不是自己的。

    他需要時間適應一下。

    蚩心卻等不住了。

    他冒著風險回來,就是為了保住這具肉軀。

    「小子,你現在的處境很危險。你的神魂現在困在這具肉身裡,」

    他仔細幫對方分析形勢,「如果肉身被毀,你應該知道會發生什麼吧?」

    不二立時清醒過來。

    看了看周圍的情形,稍作思量,馭了一道遁光,竟然衝著東北面,衝著殺氣湧來的方向急速遁去。

    「你瘋了?」蚩心氣得大叫,「找死麼?」

    他忽然明白了魏不二的想法。

    自己將魏不二的神魂一併帶到了這具身體裡。

    對方大概還抱著僥倖心裡,以為毀壞肉身就可以回去。

    「你腦子壞掉了?」他怒道,「這具身軀,就是你神魂現在唯一可寄的載體。倘若肉軀被毀,神魂散在半空裡,一切都完了!」

    「如果對方使用搜魂滅魄之類的邪術,你或許連轉世的機會都沒有了。」

    魏不二卻彷彿根本沒有聽見他的話,全神貫注地遁行。

    兩邊的林木在飛快地後退,足下疾風如潮湧。

    西面的殺氣越來越近。

    周圍有數不清的看不見的蛛絲密佈。

    蚩心分析,這大概是東北面這位地橋境修士的鎮海獸神通。

    正是這些蛛絲,讓他暴露了行跡。

    他很快發現整個叢林中都密佈著蛛絲。

    逃走似乎已經來不及。

    更何況,現今實際控制身軀的魏不二還在一心求死。

    「回到二號身上?」

    二號是他隱藏在別處的另一個軀體,或者說是一個分身。

    但方才他試著取得聯繫,分身卻並沒有半點反饋,猶如石沉大海。

    想來,以他此刻的狀態,連本尊的肉軀都望洋興嘆,還如何控制分身。

    心念轉動間,魏不二已經遁出數十丈。

    「小子,你真的不想活了麼?」

    他感受著四周的空氣,地橋境修士的氣息就在不遠處。

    致命的殺招隨時有可能到來。

    「還是你真的以為,這具肉軀毀了,你就能回去了?」他嘿嘿諷笑道。

    「或許回不去,但也不會更壞了。」不二回道。

    「放屁。」蚩心氣得牙疼。雖然他的牙也不歸自家控制了。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他試著讓自己散落在對方神魂上的點點白芒聚攏在一起,然後脫離對方的掌控,卻發現很難做到。

    白芒好像漸漸被什麼東西粘住了,移動得十分緩慢。這小子的神魂裡似乎有親和自己靈魂的成分。

    「你告訴我,」魏不二忽然問道,「你究竟是誰?」

    「現在問這些還有用麼?」蚩心好笑道。

    身體離那地橋境修士似乎很近了。

    死到臨頭,他反而想開了。

    恢復了嬉皮笑臉的做派,「什麼也別想了,跟我一起迎接死亡到來。」

    在這個時候,他忽然想到自己一直以來追尋的東西。

    自打某一年寒夜開始做那些怪夢,他就知道了自己的與眾不同。

    也知道自己經歷了很多,又忘記了很多。

    否則,夢中的片段怎麼會如此清晰。

    否則,那些在亂七八糟種族中生活和修行的經歷怎麼會如此逼真。

    只可惜,那些夢零散又易逝。

    夢醒之後,他總是恍然若失,心中空落落的。

    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做過什麼,又該去做什麼。

    直到有一天,他夢到了與自己同歷生死又刻骨銘心的愛人——一個人族女子。

    他開始下定決心,找回自己的記憶。

    找回失去的愛人。

    他主動請纓來了宏然界,又到了西北——人族的領地。

    遇到了易萱。

    易萱的身上,有夢中愛人的氣息。

    眸子裡也有愛人的神采。

    尋夢之旅剛剛開了一個頭,便有這樣的收穫,讓他對往後的道路增添了許多信心。

    接著,安神魂珠很快就來了。

    他清清楚楚記得在某一次夢中,自己用過這珠子,還在珠子裡藏了些什麼……

    他的思緒還在飄忽中,地橋境修士的人影已在林間閃現。

    是一個身穿常元宗服飾的女修。

    他看見對方滿臉凝重,馭使著綢帶一般的蛛網,向這邊狂湧而來。

    下一刻,自己的身軀仿若撞進了某種空間陣法之內,扭曲的力量突襲而至,叫他眼前一黑。

    再睜眼時,眼前的景緻已全然不同了……

    ……

    何晶晶滿臉陰霾地看著這一帶叢林。

    她方才分明瞧見那人往自己這方遁來。

    怎麼一閃身過了一棵樹幹,人就不見了。

    她遍灑蛛網,將附近一帶細細搜查一遍,也沒有尋到半個人影。

    就想起血夜之時,對方莫名其妙地從一片樹冠中消失的情形。

    「鎮海獸神通?」

    只怕沒有這麼簡單。

    又在翠湖山中細細查找一番,始終無果。

    尋思這人肯定已不在此處。

    回思方才追敵的情形,這人在某一瞬間雙目流露出的凶光,與血夜兇徒十分相似。

    可身形又有較大區別,法力波動,遁形的法門也不太像。

    但對於一個修士而言,變換身形、遁法的門路很多。

    改變氣質和精氣神卻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總之,他的嫌疑很大。

    何靈心說他名叫蚩心,出身月林宗。

    倒不如去其宗門查一查,總能查到些什麼。

    說不準人已經回去了呢?

    如此一想,便在附近一帶留了處標記。

    而後匆匆離了翠湖山,徑直到了與何靈心事先約好的地方。

    便是降世營外的飛舟碼頭外。

    何靈心早就到了此處,見何晶晶空手而反,目光中便有問詢之意。

    何晶晶將自家的遭遇一說,末了又道:「我懷疑這個蚩心很有可能與血夜兇徒有關,咱們盡快去月靈宗落地查人,必有收穫。」

    何靈心允了,二人便一同往月林宗而去。

    路上又說起何靈心去降世營調查請假記錄一事。

    何靈心便道:「魏不二果然是請了假的,記錄還在。」

    「沒有消去記錄?」何晶晶若有所思回道:「如此說來,這個魏不二的嫌疑該是不大了?」

    何靈心搖了搖頭,眉頭緊鎖。

    自從接手血夜兇案,這幅神情已成了他的常態。

    「從雲隱宗那名女修的記憶來看,魏不二擅長身法,肉軀遠勝尋常人族,這一點也與兇徒相似。而且,他很有可能是血夜當晚離開雲隱宗駐院的,嫌疑真不能抹去。我們回頭還是要去雲隱宗,好生查探一番,叫我對這魏不二也使一番讀心術。」

    ……

    說話間已到了降世營,月林宗的駐院,門口正有一名穿著月林宗服飾的男修往外面走,何靈心心念一動,隨手丟了一道讀心術在他身上。

    當下沉識感查起來,少許猛地抬起頭來,一臉嚴肅神色,

    「這個蚩心果然有問題,血夜當晚他也曾離開降世營。」

    正說著,門口那位男修正向二人的方向走了過來。

    「將他拿住問一問?」何晶晶餘光像那男修瞧去。

    「不必,」何靈心起身向月林宗的院子裡行去,「他知道的事我已盡數掌握,我們現在抓緊去院子裡查一查,還有什麼別的蛛絲馬跡。」

    迎面而來的月林宗男修已到身前,向二人道了一聲前輩,又恭敬行禮,向別處行去了。

    誰也未曾發覺,他識海之中一個環周排布六隻耳朵的心臟微微閃著赤芒。

    其中一隻耳朵輕輕晃動,蕩出一圈一圈的神秘波紋……

    ……

    燭谷的山洞內,一面牆璧急速震動,四周空間有扭曲的跡象。

    下一刻,一個模糊的身影從牆體中猛地撲了出來。

    他臉上還有心有餘悸的神色。

    回頭望瞭望身後的牆壁,眼見毫無異樣終於放下心來。

    發了許久的呆,又低頭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才緩步往山洞深處走去。

    這個時間,楚月應該已經離開了燭谷。

    據說唐仙她們正在研究針對大比的訓練方案,楚月也是要參與的。

    悠長的山洞裡傳來了不知什麼花的香味,許是楚月精心打理花園的成果。

    他嗅著花香,懷著異樣的心情,邁著木訥的腳步,到了自家洞府。

    猛地抬頭,眼前的情形著實有些讓人震撼——他竟然在以一個旁觀者的視角,靜靜地注視著「自己」。

    「我?」

    他心裡想著,一步一步的走向「自己」。

    走到極近之處,只有咫尺之距。

    「臭小子,」白芒忽然開口問道,「你這傳送陣佈置得妙極……」

    魏不二卻絲毫不做理會,用旁人的眼睛怔怔看著自己的面龐,心裡的震撼無以復加。

    又發了不知多久的呆,忽然緩緩抬起右手,貼在了「自己」的臉上。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白芒冷笑道。

    他指的當然是之前要與魏不二交易的事情。

    魏不二一言不發,卻忽然領悟了什麼。

    像是得到了來自古老靈魂的傳承。

    禁錮在這具身軀內的神魂猛地一震.

    下一刻,分出一股,向水霧一般,輕飄飄湧入「自己」的身體內。

    緊跟著,原本的魏不二睜開了眼睛……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5:10
第三百三十七章 蚩心下落之謎 離奇故事之始

   降世營的大廣場今天十分熱鬧。

    【墩荒大比】中降世營各組的分組抽籤儀式正在廣場上舉行。

    再過半個月,大比就要開始。

    分區分營的抽籤也在陸續進行,最後將彙總形成總的大比方案。

    降世營的監察修士,各宗在西北的負責人,各小隊隊長,還有一些今日沒有巡查值守任務的修士都來到了這裡。

    劉明湘和碾冰院的幾位姑娘也在廣場上站成一團。

    碾冰院小隊今天也沒有去蠻荒巡查的任務。

    姑娘們本來打算跟著隊長去訓練。

    但聽到有抽籤儀式,一個個興奮不已,摩拳擦掌地就過來了。

    「還不開始麼?」唐仙躍躍欲試。

    不久之前,她已經主動請纓,成了這次代表碾冰院小隊抽籤的人。

    這本來是隊長的職責。

    但她號稱自己從小大到手氣好到爆,逢賭必勝,逢獎必中,一定可以拿到上上籤,所以當仁不讓地擔此重任。

    「迫不及待地證明自己的壞手氣麼?」不二笑了笑。

    「切。」唐仙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要烏鴉嘴。」

    但隨即又眉飛色舞起來,望著廣場上攢動的人群,不懷好意地笑道:「讓我看看,到時候哪只隊伍會在本姑娘面前瑟瑟發抖。」

    這次大比會將所有報名的小隊打亂,分成若干個組,組內進行循環賽。

    新的形式帶來新的改變。抽籤的形式也與以往大有不同。

    沒了宗內抽籤,營內封閉抽籤。為了防止作弊,以前的木籤,紙簽都不見了。

    廣場上準備了十多張方桌,方桌上放置了暗箱,暗箱內又裝了許多可以隔離探查的抽籤符。

    各參賽小隊將會派出一個人,選擇一個方桌,從暗箱中抽出一個符籙。

    符籙是宗盟新近研發的。

    符中記錄著組號,本組的種子隊伍,已抽中本組的隊伍,等等已知信息。後續還將錄入賽程,賽況等即時信息。

    這樣的抽籤模式,叫所有人都感到新鮮。

    許多人拿著手裡說明書,邊閱讀邊討論。

    降世營的監察修士則組織人手,統計各宗代表到場情況。

    等待良辰吉時一到,按既定安排,宣佈抽籤正式開始。

    唐仙站在離方桌不遠的地方,來回踱步,搓著手心,有些迫不及待。

    這是魏不二到西北的第四個年頭。

    與四年前一樣,人角兩族的正面戰場仍處於僵持對峙和小範圍、偶發性的爭鬥中。

    這樣的現狀源於望鴿一派的主導,也是望鴿派儘量避免巨大損失的大戰的結果使然。

    兩族還遠遠沒有走到決一生死的地步。

    三大宗和宗盟的大人物們仍然沒有做好為了最終勝利賭上一切的準備。

    在這樣的大環境下,西北的修士不必擔心朝不保夕,也不會每日都面臨生死別離。

    低階修士們也有心情把精力投入到礅荒大比上來。

    「這麼有信心?」

    唐仙的話音方落,旁邊就有人應答。

    她回頭一看,竟是合規院主顧乃春。

    「回師叔,」她吐了吐舌頭,裝作吃驚的樣子:「開個玩笑啦。」

    「年輕人有衝勁兒是好的,」顧乃春一臉嚴肅,「但不要好高騖遠。」

    他原本在前線坐鎮,指揮雲隱宗一眾修士。

    不過,近日輪到張劍鋒值班,他倒是可以抓緊時間補一補修行。

    自從青羊鎮事發,賈海子死於非命,他門下再無可以稱道的弟子,便暫時放棄了從弟子神通中求道的念頭。

    轉而專注自家修行,雖然西北戰務繁忙,但他撇去了雜念,反而比原先更有進第。

    碾冰院眾人見他到來,齊齊行禮。

    他緩緩點了點頭,又與不二說道:「你跟我來。」

    說著,往廣場一側行去。

    「顧師叔找隊長做什麼?」劉明湘小聲問道。

    「還能幹什麼?」唐仙忿忿道:「定是來勸隊長放棄團隊賽,參加個人賽的。我之前聽說,戴勝長老也曾這般勸過隊長的。」

    「為什麼?」

    「你想一想啊,以隊長的戰鬥力,如果參加個人賽,沒有我們拖累,肯定比團隊賽走的更遠一些吧?個人賽的軍功,也會按比例算入本宗總體軍功之內,師叔們才會動了這個心思。」

    「戴勝長老勸說的時候,隊長沒答應罷?」

    「當然。」唐仙眉毛一揚,瞧了瞧不遠處的魏不二,「我們的隊長多有責任心啊。」

    魏不二的確沒有答應。但他另有目的,顯然沒有唐仙想像的這般美好。

    「現在大比都要開始了,還能報名麼?」

    「按理說,只要沒抽籤,就來得及罷。」

    「狗眼看人低……」唐仙嘟囔了一句,憤怒地往顧乃春的方向瞧了一眼。

    張眉和劉明湘連忙攔住她一個摀住嘴,一個拉著衣角。

    「你瘋啦?叫師叔聽見……」

    「快快消停罷。」兩個人一起說道。

    和狗戴勝不一樣,顧乃春永遠端著架子。

    臉上從來都是旁人欠他靈石的表情,性格天生不討喜。

    雲隱宗低階弟子中,少有對他有好感的。

    但卻沒有哪一個敢談及他的不是。

    據說,顧乃春是個小心眼兒、報復狂。

    大家在西北干的都是玩命的活,誰敢讓他給自己送個小鞋穿。

    唐仙哼了一聲,「有本事把老娘放到前線戰死算了。」

    劉明湘嚇得撲上來,兩隻手一起摀住她的嘴。心裡卻想著,自己要有唐仙的膽量就好了。

    ……

    這也是碾冰院小隊的處境發生翻天覆地變化的第四個年頭。

    受益於女子戰隊的身份,她們不必去前線。

    連小範圍的爭鬥也不會參與。

    但這並不影響姑娘們的突飛猛進。

    四年前,她們還在為每一次執行任務提心吊膽。

    而現在,已經可以在新任隊長的帶領下,深入蠻荒較遠的地方去「訓練」了。

    對,沒錯,就是訓練。

    而且是針對礅荒大比和人角兩族將要到來的大戰的秘密訓練。

    礅荒大比近在眼前。

    兩族的大戰卻不知在什麼時候。

    雲隱宗在西北的三位師叔沒有提起過。

    宗內沒人說起,降世營沒人談論,西北軍營裡也沒有半點風聲。

    姑娘們都覺得這是不靠譜的消息。

    但是魏隊長卻堅信,大戰一定會來。不會太遠了。

    好的。就讓他一個人去做這不著邊際的妄想罷。唐仙和張眉是這麼想的。

    秘密訓練的對手是蠻荒中的異獸和凶獸。

    運氣好的時候是異獸。這種有些許靈智又知道害怕的生靈,是實驗各種戰術的最佳對象。

    運氣不好的時候是凶獸。這是靈智未開、凶殘暴戾,戰鬥力又很高的物種。

    也是檢測碾冰院眾姑娘生存能力,激發生死極限潛能的恐怖對手。

    姑娘們有時也會圍斗試圖穿過蠻荒的角魔。

    和角魔的搏鬥往往更加驚險刺激,畢竟角魔比異獸聰明多了。

    她們第一次知道蠻荒之中還有這麼多稀奇古怪又實力恐怖的生靈。

    迅如閃電的雷豹,暴戾的蠻荒黑睛虎,殺傷力極大的荒林電蟒,力大無比的裂地巨象,等等。

    甚至,有一次還碰見了易萱的鎮海獸山嶽巨猿的一個近親血脈變種森林巨猿。

    幸好只是幼年期的森林巨猿,大概相當於人族通靈境的修為。

    像這樣與自家鎮海獸有極近血脈關係的異獸,對修士的修行和戰鬥力都有難以想像的巨大幫助。

    幼年的異獸又是比較容易收服的。

    在魏不二的帶領下,姑娘們合力將這頭幼年巨猿擊昏。

    又想辦法帶回了軍營,現在已交給獸人塔的修士幫助馴化去了。

    等馴化成功,估計易萱的大道修行會更加順暢。至少邁入通靈境是有不小幾率的。

    「易萱真是走了八百年的大運啊。」

    姑娘們羨慕的要死。

    一個個心裡都種了草。

    想著有沒有逆天的運氣,也碰到自己的鎮海獸。

    唐仙的鎮海獸赤炎鹮,張眉的千目蜘蛛在此界數量雖然稀少,但多少還是有點機會遇上的。

    張楚月的劍梟此界也有,但是這樣的恐怖存在,誰敢招惹。

    至於劉明湘,她至今沒搞明白居易是什麼東西呢。

    幾個人算了算,也只有唐仙和張眉尚且有點希望。

    所以,兩個姑娘至今還在期待與自家鎮海獸的美麗邂逅。

    ……

    在這些不知收手、以命相搏的敵人的陪練或者說廝殺之下,在數次面臨生死考驗之後,每個人的進步都是巨大的。

    不論是戰鬥技巧,經驗,還是敏銳度,判斷力,感知度,協調性,大局觀,都有了很大提升。

    姑娘們已經將數十種針對各種情況的戰術練得滾瓜爛熟,行如流水。

    每個人的潛能被激發到極致,紛紛開發了新的招數和戰鬥方式,而且還在不斷的進步。

    現在的碾冰院小隊,如果放在生死搏鬥的戰場上,一定會是遊刃有餘的精兵。

    「隊長怎麼會想到這樣的訓練方法。」

    每個姑娘心裡都曾有過這個疑問。

    因為這種訓練實在太危險了。

    蠻荒深處的狀況總是難以控制的。

    誰也不知道戰鬥的時候,會不會引來更多、更兇猛的異獸,會不會有更可怕的危險到來。

    唐仙曾問過魏不二這個問題。

    對方的解釋是,租用訓練場太貴了。

    有免費的,幹嘛還用收費的。

    這真是摳門摳到了家。

    「隊長的性格,也與從前有點不一樣了。」

    提到魏不二的解釋,劉明湘不免這樣想到。

    換做四年前,或者是半年前。

    隊長絕不可能說出這樣半開玩笑的話。

    他會繃著臉,一本正經地解釋,「蠻荒訓練更有好處。」然後卜拉卜拉說一堆。

    但這樣隊長,從半年前開始,一點一點很少看見了。

    現在的隊長,性子似乎有點,有點說不出來的變化。

    易萱也發現了這樣的微妙變化。

    對於她而言,現在的隊長身上似乎多了一點點她十分熟悉的氣息。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瞧向就站在不遠處的人影。

    對方臉上的神情很平靜。

    可易萱總覺得,在一張平靜的面孔下,這人好像在玩世不恭地微微笑著……

    「他真的不會回來了麼?」易萱忽然想到了蚩心,半年沒有再見了。

    她心頭微微一沉。

    ……

    在降世營廣場邊緣的一角。

    何晶晶向某方探出一道蛛絲,全神貫注感察著什麼。

    「怎麼樣了?」忽然有人問道。

    「不怎麼樣。」何晶晶搖了搖頭,不必回頭,也知道是何靈心來了,「這小子最近好像注意到我了。」

    「現在才注意到,還是在你有意顯露行跡的情況下,他未免也太遲鈍了。」何靈心皺了皺眉頭,瞧向場中某個人影,「如果是血夜兇徒,以他的警覺和手段,應該早就察覺我們兩個了罷?」

    「沒準兒他真的血夜無關。」

    「說不定在演戲呢。繼續盯著罷。」

    「你那邊有進展麼?」

    「寶生營查了一遍,」何靈心伸手到額頭,食指和中指,撫平了皺著的眉頭,「沒有可疑人物。」

    距離二人初次到西北查案,已過去半年的時間。

    半年前,蚩心在翠湖山離奇失蹤。

    宗盟那邊,已經按照逃役人員處置。

    在宗盟領域內,發出了通緝令,但至今仍是下落不明。

    最大的嫌疑人說不見就不見,這難免讓何靈心生出巨大的挫敗感。

    一來,他覺得自己有些愧對無辜的亡魂。

    二來,在自己擁有神魂秘術的情況下,還是沒有太大的進展,實在是有些窩囊。

    三來,血夜兇徒的手段狠辣果決,又縝密嚴謹,也讓他生出些許無力感。

    但調查是絕不能放棄的。

    這半年來,他與何晶晶兩個人開始分頭行動。

    一方面,繼續在西北廣撒網,遣派人手調查所有可疑人等。

    另一方面,蚩心既然消失,調查的重點就放在了另一個重要嫌疑人云隱宗苦舟院弟子魏不二身上。

    為此,何靈心專門對魏不二使過讀心術。

    只可惜探測法門方抵達對方的識海,便被什麼東西一震晃開了。

    顯然,這又是一個不懼讀心術的。

    這倒是激起了何靈心的濃厚興趣。

    因為血夜兇徒既然精通神魂之類的秘術,多半也是可以對抗讀心術的存在。

    他又派人調查了魏不二離開西北,返回雲隱宗的線路。

    在甘隴境內的記錄已被盜走,無從查起。

    不過,倒是在川北衝南城查到了他的住宿和乘舟記錄,而之後一路返回雲隱山脈也是有跡可查的。

    這麼一來,便可證明魏不二沒有走秦南的路線。

    再往後查,魏不二也的確回了雲隱山脈一代,卻未曾返回雲隱宗山門。

    而是去四周坊市買了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恰好避過了【三花洞】上一次搜魂。

    這個恰好,就叫人有些懷疑了。

    在之後的調查中,何靈心發現魏不二與碾冰院小隊的幾個姑娘走的很近。

    便利用職務之便,去降世營調查了幾人的情況。

    又暗中對碾冰院小隊的姑娘們通通使用了讀心術。

    其中,李苒、楚月和劉明湘三個人是無法使用讀心術探查的,其餘每個人的記憶基本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當何靈心看到,魏不二用空間神通帶著碾冰院小隊的姑娘們驚險地避過【白虎浩劫】的時候。

    他忽然想到:如果魏不二就是血夜兇徒,那就可以解釋兇徒是如何衝破層層防線,到達事發山頂的。

    也可以解釋他是如何在天人境修士的眼皮子底下,逃之夭夭的。

    他將此事告訴了何晶晶。

    何晶晶的反應是,「那還等什麼?抓起來查啊。」

    對於何晶晶而言,又迎來了一段荒廢的時光。

    而且是因為她大意跟丟了蚩心而導致的結果。

    在懊惱和後悔的情緒下,抓起一個中等門派的通靈境弟子,嚴加拷打,問出真相,根本不算什麼。

    「不行。」何靈心堅定地拒絕。

    「為什麼。」

    「有兩個原因。」何靈心解釋道:「第一,我們沒有半點可靠的證據證明魏不二與血夜兇徒有關係,也就沒有理由將他抓起來。」

    「荒唐!」何晶晶幾乎要叫了出來,「對於本宗而言,抓一個中等門派的通靈境弟子還需要什麼理由?」

    「你忘了本宗的教義了?自由,平等……」何靈心說出了幾乎讓她不敢相信的話:「魏不二雖然只是個旁宗的通靈境修士,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眾生平等,我們又有什麼權利剝奪旁人的自由?」

    「這種糊弄凡人的東西,你居然也相信?」何晶晶滿臉的不可思議,「你見本宗哪一個修士遵循這教義來著?倘若真的有眾生平等,本宗那些大人物為什麼高高在上,頤指氣使,掌握生殺大權?再者說,你見過本宗對旁宗修士講過自由平等麼?」

    她忽然想到什麼,冷笑道:「你不願意剝奪無辜者的自由,那為何默許我去抓捕蚩心?你有證據證明蚩心就是兇徒麼?」

    何靈心道:「在西北,能將隴南各舟行人手記憶通通篡改的沒有幾個。蚩心肯定是其中一個。」

    說著,神色一肅,「而且,我懷疑他根本是角魔。這樣便與我們的推測相差不遠了。」

    何晶晶先是愕然,轉而不屑諷道:「說到底,這都是你一個人的推斷,還是沒有半點可靠的證據。你所謂的平等、自有、公正,還不是以你自己的意志為轉移,有什麼衡量標準?」

    何靈心默聲不語。

    讓眾生平等自由,不過是他心裡的一個宏願。常元宗倡導的也許是只是個空中樓閣,他卻想著如何落到實處。至少自己要謹遵而行,以微不足道地螢火之光點亮眼前的黑暗。

    但此刻,他也懶得與何晶晶辯駁。

    只說了不能抓捕第二個原因:「第二,魏不二是李雲憬的徒弟。」

    又將在隴南城李雲憬道場內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她。

    聽完這些,何晶晶再沒有提起抓捕魏不二的事。

    面對李雲憬這等大人物,她也沒有跟自己過意不去的想法。

    雖然知道魏不二背後仰仗的人物,但對於他的調查卻沒有結束。

    畢竟,現在具備嫌疑資格的也只有他了。

    兩個人分工合作。

    何靈心繼續在西北調查,何晶晶則在暗中盯緊魏不二,查看蛛絲馬跡。

    半年來,魏不二除了血夜當晚的行蹤、空間神通和有異於常人的體魄,再未曾表現出類似血夜兇徒的特徵。

    但何靈心卻有了收穫。

    他派去各地調查風龍暗影劍的修士傳回一條重要消息:魏不二曾在某地出手,拍下了一柄二階上品風龍暗影劍,自帶「倍攻助風疾行」三種屬性,嵌入「風龍術」和「隱匿術」兩大陣法技能。

    派去調查的修士還附上了成交的相關信息和證明。

    如此一來,魏不二的嫌疑便大大增加。

    第一,擁有風龍暗影劍的修士不少,但在西北應該寥寥無幾。

    第二,在這半年多來的跟蹤調查中,包括去蠻荒巡查和訓練的時候,何晶晶幾乎從未看見魏不二使用風龍暗影劍。有而不使,藏而不露,對方顯然在隱瞞什麼。

    「這回可以下定決心對付他了罷?」

    何晶晶頗有些得意地說道。半年前她就提議對魏不二出手,現在的結果似乎還要回到老路上,證明她之前也沒有錯。

    「還不到時候,」

    何靈心搖了搖頭,「對李大帥的弟子出手,萬一有個閃失,你我擔待不起。」

    「或許,」他皺著眉頭思考,腦袋中靈光一線,「我們只要證明他的真實身份有問題,想來李大帥也不敢包庇他的……」

    「怎麼證明?按你說的,似乎不能強行出手吧?」

    「要知道,」何靈心想了想,「【礅荒大比】馬上就要開始了……」

    ……

    在同一個廣場上。

    「不二,我說的兩件事,尤其是第二件,希望你回去之後認真考慮一番……」

    顧乃春一邊苦口婆心說著,一邊儘量讓自己的神情看起來徐和一些。

    非是他有意擺出高高在上的架子。而是多年來做院主做的習慣了。

    魏不二卻有耳無心聽著,浪費了顧乃春的大把感情。

    他餘光不經意地撇向廣場邊緣兩個人影。

    少許,又收回目光,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翹去。

    忽然意識到什麼,連忙斂住心神,嘴角一收,這才免得掛起讓人生疑的微笑。

    「老實點。」他心內似乎在對什麼人說道。

    說罷,雙目有些放空。

    誰也不知道,這半年來,他經歷了何等離奇的故事……

    ps1:誰記得顧乃春的鎮海獸是什麼。我記得之前曾在大綱裡保存了相關資料,不知道為什麼找不見了。

    ps2:我泱泱中華,的確是有姓狗的,雖然少可憐,為啥你們不相信啊。以下來自百度:狗姓,最早是我國姓氏之一,跟死姓等同為稀有姓氏,全國只有幾家,約南宋以後,此姓即非常罕見。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5:11
第三百三十八章 顧乃春的妥協和「第二個你」

    賽顧乃春來找魏不二,主要有兩件事。

    第一件,的確是想勸他報名個人賽。

    這是跟狗戴勝兩個人溝通過的。

    對於他們倆而言,一來覺得這樣獲得的【軍功】肯定多一些。

    二來是基於他在傀蜮谷中的表現,兩人總覺得他能拿個不錯的名次。

    對於雲隱宗在西北默默無聞又有些艱難的處境中,這或許也能提振一些信心。

    這幾年,碾冰院小隊在蠻荒值守時曾殺過幾個青角魔。

    但只要有點腦子的都知道,這多半是魏不二的功勞。

    碾冰院幾個小姑娘有多少能耐,顧乃春和狗戴勝瞭如指掌。否則,也不會叫她們老老實實待在後方。

    第二件事,就有點難以啟齒了。

    「你先別急著拒絕我。」

    站在魏不二身前,顧乃春的神色罕見的隨和,又和聲說道,「回去之後,好好想一想我說的話。苦舟院院主現今雖然空著,但遲早是要配上的。前幾年本宗多災多難,諸事繁雜,掌門師兄騰不出手來。今年,他該有時間管一管了。我聽了最新的消息,元貞長老很有可能兼任苦舟院主。」

    他說著,又細細分析起來,「這個說法,倒是很有可能成真的。本宗的地橋境修士也就有數的幾個。除了已經做了院主的,就只剩張劍鋒、狗戴勝和元貞三人。劍鋒和戴勝西北事雜又重,他們兩個不可能抽出時間來。如此,便只剩元貞一個人選。」

    說到這裡,故意停下,似乎有意讓魏不二思考思考藏在這幾句話背後的意思。

    默聲少許又道:「我聽說,因為月昔山釋靈點的事,元貞長老對你有些意見。倘若他真的做了苦舟院主,計較起從前的事情……」

    話說到這裡,再往下說,就是侮辱彼此的智慧了。

    畢竟,兩個人都應該算是很有些經歷的人。

    「如果不是合規院現今的尷尬,我怎麼會……」

    他心中想道。

    現在的合規院,窘迫的已經拿不出手。

    自雲隱宗立了合規院起,從未有過這般難堪的時候。

    通靈境弟子已經死絕了。如果不算叛逃的南秋賜。

    在西北,因為沒有通靈境弟子,合規院小隊請了復興院弟子帶隊,沈賢便是為此而來的。

    再往下看,開門境弟子中,挨個去數、去算,沒有一個有多少機會突破通靈境的。

    人才凋敝,後繼無力。

    合規院興盛大計,看不到一點苗頭。

    這是青黃不接的一代。

    還不知能不能接上。

    這樣的情形,顧乃春一天也看不下去了。

    所以,趁著苦舟院改天換地的時候,他又一次動了收徒的念頭。

    「誰能想到……」

    他停了話頭,看著眼前的年輕人,心裡著實有些感慨,「有一天我會倒過來求他。」

    其實,說是年輕人,只怕也不年輕了。

    聽說對方在異界還待過不少年頭。

    忽然想起數年前,一個風和日麗天氣裡,自己悠閒地站在合規院中,青石牆,花園,石子小徑,假山噴泉,天上的雲彩,陽光大把地灑進來,花花草草,紅紅綠綠,風景大好。

    那個時候,他的心情極好,興奮難以抑制。

    因為要開始操辦賈海子的拜師大典。想起賈海子,顧乃春的眼眶不自覺地有點濕潤。

    他接著往下想。

    就在他站在院中盤算謀劃的時候,一個身著灰袍、頭髮灰白的雜役走進門來。

    由於時間隔得太久,具體的情形,還有一些細枝末節,顧乃春其實已經記得不大清楚了

    只記得雜役走進來的時候,懷裡抱著一個檀木方盒,滿臉鄭重的神色。

    方盒裡面好像是個熏竹毛筆,還是什麼來著。

    反正是送給自己的東西。

    雖不貴重,但對於一個雜役而言,積攢一輩子也未必能買得起。

    顧乃春原以為雜役是來求個宗內的閒職。

    卻沒想到竟然是來拜師的,還請來了掌門師兄的薦書。

    「真是荒唐啊。」他現在還存著這念頭。

    一個沒有半點資質的雜役,痴心妄想要做修士。

    還是千方百計、削尖了腦袋往進來擠。

    顧乃春不太記得當時怎麼將這雜役推脫過去的。

    大概是打了一個賭。

    賭約是對方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一件事。

    現在想想,他當時的確有些苛刻刁難了。

    但心裡頭存的念頭,倒不一定是刻意作弄、戲耍。

    只是想讓對方知難而退罷了。

    他顧乃春是什麼人。

    堂堂地橋境修士,合規院主,雲隱宗附屬顧家的掌舵人。

    「我犯得著跟一個雜役過不去麼?」

    但那雜役卻令人意外地接下了賭約。

    這一幕,顧乃春倒還記得清楚。

    因為聽到賭約後,雜役的神情太令人印象深刻——先是瞳孔放大、有些吃驚,接著眼神黯淡、大失所望,然後緊皺眉頭、苦苦支撐著思考,最後又彷彿咬牙下定了決心。

    雜役接了賭約後離開了。

    似乎又在離開合規院後明白了他的用意,很識趣地再未曾來找過他。

    後來,他又聽賈海子提起,這個雜役名叫魏不二。

    賈海子跟他說起魏不二如何如何努力上進,如何如何百折不撓,如何如何想修習道法,哪怕只是旁聽。

    說什麼魏不二掃院,託人,求人,不要臉面地在各家分院門口跪著懇求。

    「師傅,您就看在徒兒的份上,看在魏不二這般努力又誠心的份兒上,給他一個旁聽的機會吧。」賈海子也曾與自己說過這樣的話。後來他又聽說,這話好像是婉兒的主意。

    顧乃春記得自己當時聽得稍稍有點動容,但腦子裡卻是清醒的。

    叫魏不二來旁聽其實沒什麼。

    說到底,不就是添一把椅子的事情。

    但各院院主都沒有接納魏不二,自己若要答應了,豈不是顯得合規院的門檻太低了。

    一直以來,合規院在雲隱宗各院內不算顯山露水,排位甚至有些靠後。

    合規院弟子的在宗內宗外很少能出什麼風頭。

    但那個時候,顧乃春心裡到底還是很有些傲氣的。

    別人不收,我為什麼要收。

    收下來,豈不是顯得合規院弟子良莠不齊了麼?更顯得我顧乃春飢不擇食。

    再者說,如此風氣一開,往後宗內的雜役學了去,都跑到合規院拜師如何了得。

    「修行一道,首在緣分。」

    「資質就是最大的緣分。」

    「魏不二全無半點資質,也就與修行一道徹底無緣。叫他老老實實做個凡人罷。」

    他那時給賈海子說的,大抵就是這些話。

    未必每一個字都記得清楚。

    但道理是決計是沒有錯的。

    再後來,離奇的事發生了。

    魏不二竟然打開了內海之門,又被苦舟院納了回去。

    「邪門兒了。」

    關於這件事,雲隱宗不少人起疑。

    因為魏不二和其餘兩人入宗之事,掌門和幾位長老院主還開了宗務會。

    之後,顧乃春才聽掌門私下說起,好像是黃宗裳出了大力,才叫魏不二借外力打開了內海之門。

    這事知道的人不多。

    不過,「靠外力才成了修士,能有什麼出息?」

    便是這個緣故,賈海子勸自己將魏不二納入合規院的時候,他還是果斷否決了。

    後面發生的事情,就越來越離譜。

    或者說,越來越超出顧乃春的認知。

    這個雜役出身的弟子,藉著岳恆宗的名額進了傀蜮谷。

    又在傀蜮谷中大放異彩。

    傳說中還去了異界,回來之後已經是通靈境的修為。

    青羊鎮的事情不必再提。

    到了西北這幾年,這小子的修行進度更是快得驚人。

    不過幾年,便已突破了通靈境中期。

    今日再見,修為似乎又有精進。

    在西北,大多數修士總是不能全神貫注修行的。只因每隔一段時間,就要被各種任務打斷。

    在這樣的情況下,魏不二的修行進度顯得尤為不易。

    「吃了靈丹妙藥麼?」

    不像。因為他大致一觀,對方身上散發的靈力精純,並不駁雜。

    眾所周知,靠丹藥提升的修為,總是會有或多或少的負面作用。

    聽說有些特殊的鎮海獸神通對修行會有很大幫助。

    也許魏不二的鎮海獸,便有這等功效。

    想到這裡,他臉頰的肌肉微微一抽,感覺自己面上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是啊,這種隨和的神情,他還是不習慣。

    再往前走幾年,以他顧乃春心中秉持的驕傲,怎麼會主動向一個通靈境的小子示好?

    但人總是要成長的。

    魏不二在成長,顧乃春也在成長。

    他過去在雲隱宗羽翼庇護下修行,一路順風順水,就這麼順順當當邁入了地橋境後期。

    在宗內同輩之中,甚至與一些大宗的天才修士相比,這進地也算是頂快的。

    人的性格,天生帶著一些,後天養成一些。

    這便不怪他原先如此驕傲。

    但步入地橋境後期之後,很多事情就變了。

    人生和修行的挫折、坎坷紛至沓來。

    「好運氣用到了頭。」

    首先是修行上出了問題。

    他的鎮海獸——同妖,代表的是為師一道。

    他步入地橋境後獲得第一個神通便是【師契】。

    通過【師契】,可以與徒弟建立某種玄妙的聯繫。

    對方對於大道的感悟、精進也將通過某種方式反饋自己。

    先前,他之所以可以很快步入地橋境後期,與門下原先的兩個弟子南秋賜和俞春風突破通靈境大有干係。

    現在這兩人一叛一亡,【師契】的聯繫自然也斷掉了。

    他的修行也漸漸陷入了瓶頸。

    他也曾想過從頭再來,再培養幾個成器的徒弟。

    但宏然宗盟規定,所有門派只能在自家屬地接納有修行資質的新生嬰兒。

    雲隱宗不過是中等宗門,屬地每年新生的嬰兒能有多少?

    反正他每年都要找,卻沒遇到幾個很有天賦的。

    至於外來的散修,往往資質平平。資質好的,又怎麼會來雲隱宗。

    緣此,他才會對賈海子各種寵溺。

    靈丹、法寶、符籙,自家的感悟,旦有所知,無不語盡。

    誰也不曉得,他抱了多大的希望。

    他自己都說不出來。

    也許是老天看他前半生太過順當了,才會想到用後半生的折磨來找平衡。

    賈海子在傀蜮谷的表現,他雖然失望,但想一想只要人活著,一切總會好起來。

    為了免去賈海子的軍役,他跑關係、走後門、苦苦求人,做了一些從前根本無法想像的事情。

    而後才對魏不二過往苦苦求人的經歷有些感同身受。

    青羊鎮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徹底想不起來了。

    掌門師兄告訴他賈海子被角魔殺死了,叫他節哀順變。

    他如何節得了哀?

    他始終不敢相信,覺得這其中很有蹊蹺。

    再去青羊鎮查訪,賈海子的屍體已經不見了。

    【師契】的聯繫也徹底斷掉。

    想進一步調查,宗盟往西北調令已經到了。

    這之後,在西北戰場上,時常目睹生與死,他的心性又有了一些成長。

    也曾於大道豪情萬丈,也曾被現實擊得灰頭土臉,也曾被常元宗的修士當做犯人盤查,也曾因為愛徒的死痴狂瘋癲。

    往日的傲氣被挫折和變故磨得沒有了棱角。

    他今日能捨下臉面,來到降世營的廣場上,去苦口婆心地與魏不二說叨,就是人生的成長。

    「再說點什麼呢?」他想著。

    該說的都已經說了。

    來到合規院後,所有能給的好處都提到了。

    功法,丹藥,聚靈陣。

    現在他人就在西北,修行上也可以隨時指點。

    這一點是別的院主比不過的。

    聽說魏不二半年前拜在李雲憬門下,做了外門弟子。

    在旁人看來,魏不二或許不會太稀罕顧乃春的指點了。

    但顧乃春倒是看的十分明白。

    李雲憬惜才是肯定的,這也證明了顧乃春的眼光——魏不二的確是個好苗子。

    但她位高權重,事務繁忙,哪裡有時間好好指點徒弟。

    這半年來,也沒見魏不二去過幾次常元宗的營地。

    顧乃春就不一樣了。

    他有時間、有耐心,又有信心來教導魏不二。

    拜一個外門師傅,再拜一個宗內的師傅,這是不衝突的。

    「此事幹係重大,容晚輩回去之後,慎重考慮考慮罷。」

    魏不二拱手說道。

    顧乃春抬頭,看著眼前的年輕人,臉上掛著禮貌的笑容,嘴裡說著客氣的話。

    與數年前合規院裡的雜役相比,他成熟穩重了許多,不卑不亢,收放自如。

    「好!」顧乃春對他是真的有很是欣賞的,

    「我等你的消息。」

    他又說了一些勉勵的話,覺得自己再說下去,旁人該厭煩了。

    才揮了揮手,叫魏不二離去。

    ……

    這是魏不二到西北的第四個年頭。

    如果按照在宏然界待過的時間算,他今年三十六歲。

    但算上在寒冰界和大霧蟲海中浪蕩的三十年,他已經六十六歲。

    凡人中有一句話,六十耳順。

    意思是,凡人從小往大長,做人處世,學問修養,到了六十歲,就要變得中庸,好話壞話,什麼話都能聽得下去,也能辯明事非曲直。

    人家誇你,你心如止水。人家罵你,你不生氣。鎮定自如,波瀾不驚。

    但修士界裡是沒有這個說法的。

    因為很多修士活了六十歲,活得還沒有凡人明白。

    凡人到了六十歲,能活的日子已經望到了頭。

    越靠近死亡,人就往往越清醒。不是腦子清醒,而是把很多身外之物放下了,沒有俗念纏身,活得越明白了。

    而修士,到了六十歲的時候,生命的長度還未確定呢。

    往往還有很多東西去執著、去追求,比如大道。

    更何況,就凡人而言,倘使能活到六十歲,一輩子大風大浪多半都要經歷不少。

    而修士,很多時間都會用在閉關修行上。

    沒有經歷的人,總是少了領悟。

    沒有經歷的時間,往往就跟白白過去差不多。

    六十歲的修士魏不二,覺得自己已經漸漸有了「耳順」的境界了。

    顧乃春漂亮話說了一套一套,但他藏在暗處的心思,卻被自己摸了個七七八八。

    魏不二聽說過顧乃春鎮海獸的傳聞,也知道合規院的窘境。

    看得出來,顧乃春想收徒的心思應該是十分誠懇的。

    如果沒有之前那些亂七八糟的事,魏不二沒準兒會考慮考慮。

    畢竟顧乃春講的道理,提出的條件足以叫他心裡微微觸動。

    黃宗裳已經去了蠻荒,他想報恩也沒得報了。

    現在苦舟院師兄弟都到了西北,團成一起,據說在前線還立了一些功勞。而自己到了碾冰院,似乎也沒讓苦舟院損失什麼。

    元貞有可能擔任苦舟院院主的事,叫他有些不暢快。元貞對他有意見,他也希望眼不見心不煩。

    可想起剛入門那些糟心的經歷。算了吧。

    魏不二不是個小心眼的人,也沒打算專門去報復當初顧乃春的捉弄。但拜在顧乃春門下,做他的徒弟,魏不二到底還是覺得很不舒服的。

    不過,直言拒絕顧乃春,就像上次在青羊鎮那樣,他是不會愣頭愣腦地再去做了。

    他嘴上說慎重考慮,只不過是表現出一個慎重的姿態。免得叫顧乃春丟了面子。

    過兩天尋個藉口便將此事推拖過去,李雲憬也可以拿來作掩護的。

    想清楚出應付顧乃春的辦法,他就將這件事拋在了腦後。

    轉過身子,餘光向廣場邊緣的一角瞧去,【三花洞】兩位地橋境修士正站在一處,交頭接耳說著什麼。

    這兩個人,似乎已經把調查的重點徹底放在自己身上了。

    但又因顧忌李雲憬,在沒有鐵定的證據下,不敢直接對自己動手。

    不過,有意思的是,他們兩個應該還未發現,現在站在廣場的人影,早就不是原先的魏不二了。

    想到這裡,不二心頭微微跳動,自己也覺得很不可思議。

    他沉識內海,心念一轉。

    下一刻,腦海中閃過一串神秘的符號,眼前的景像已全然變幻。

    只見燭谷洞府內,自己盤腿而坐,正專注修習。

    內海之中,一道法力細絲正緩緩又恆定地繪製空間密紋,似乎快要繪製完成了……

    ……

    「臭小子,你玩兒的高興麼?」他耳邊傳來蚩心虛弱的聲音。

    「還行,」不二一邊沉識繪製密紋,一邊笑著回道:「畢竟,我從來沒有試過這麼奇妙的事情。」

    他頓了頓,略作思考,似乎在想怎麼形容這件事。

    少許,認真問道:「這裡的事情,我已經瞭解的差不多。那麼,第二個你,藏在了哪裡?」

    ——

    抱歉,這一章劇情推進的有點慢了。

    一直以來,有不少讀者對顧乃春為什麼會對收徒弟這件事情如此看重奇怪,這裡算是做了官方解釋。

    對於顧乃春而言,一開始,手予是想將他塑造成為一個愛徒狂魔,一個報復狂,小心眼。在西北軍營,千方百計想找魏不二的麻煩。

    但寫到後來,我發現顧乃春的經歷,其實更適合塑造成一個成長形、趨利形的人物。

    畢竟,吃的虧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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