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文明] 不二大道 作者:文刀手予(已完成)

 
Babcorn 2017-10-25 18:27:4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3 218031
Babcorn 發表於 2018-8-12 09:37
第四百三十一章 人生為苦旅 漫漫而無盡

    “師傅!”

    李苒叫了一聲,就往城門口直奔而去,一下子撲進秀秀懷中。

    一眾人皆是歡喜之極,紛紛上前湊過去。

    幾個姑娘與秀秀抱做一團,圍著打量她。李苒高興得蹦蹦跳跳。不二在一旁站著,心中有些好奇秀秀的經歷。

    “那魔頭為啥會放了你?”唐仙問道。

    “喀則都破了,”秀秀道:“我就是一頭笨豬也能逃出來罷?”

    事實上,魔女將她帶到喀則之後,並未嚴加看管。只是派了寥寥兩人監守,輪崗換守之際空檔明顯,似乎有意想放走她。

    不二聽她所述,心裡卻在琢磨:以歲月的精明怎麼會給秀秀逃走的機會。除非她就是想放走秀秀。

    “他們沒有對你怎樣罷?”劉明湘握著秀秀得手,打量她身上各處。

    “魏師兄的面子大,”秀秀道:“我才能安然無恙。”

    魏師兄?

    眾人皆瞧向不二,滿臉好奇。楚月笑的意味深長。

    “明天一早,降世營和大威營就要清理戰場的屍首,時間不多了,”不二道,“我們得抓緊。”

    “秀秀姐還沒說完呢。”

    “我也想知道……”

    秀秀抿嘴不說話。

    不二板著臉呵斥幾句,帶著眾人往喀則城外的戰場行去。

    路上,不二琢磨遲早也要與眾人商量,便將雲隱宗眾人的處境說了出來。但說到李青雲的時候,顧忌李苒想起舊事,只說大概說李青雲違反了宗盟禁令,為不牽累雲隱宗自爆而亡。

    “掌門師叔素來謹小慎微……怎麼會……”唐仙道:“那些狗屁不懂的執法隊是不是又搞差了?”

    “我去找他們說理……”

    不二怕幾人把事情鬧大,徒增麻煩,便道:“掌門師叔此戰立了大功,執法隊敢抓有功之臣當然拿到了實證。”

    “為今之計,最好可以減輕掌門師叔的罪責,”他看了看眾人:“我打聽過了,宗盟叫大威營和降世營聯手處置雲隱宗的事情。我們這次把靈石送到喀什立了大功,宗盟一定會有重賞,我打算放棄賞賜,以抵頂掌門師叔犯下的過錯,保得雲隱宗諸位師叔師兄弟平安。不過,送靈石不是我一人出力,咱們人人有份,所以還要徵求大家的意思。”

    唐仙道:“雲隱宗對你不仗義。你屢次為宗門立下大功,他們還將你驅逐門外。尤是元貞這老傢伙,一副趨利避害、唯利是圖的小人嘴臉。我每次瞧見他都要噁心半年。就這麼些壞傢伙,你還要幫?”

    不二道:“將我請出宗門,是李大帥之命,掌門師叔也有心無力。元貞雖看不慣我,但我能有今日修為和成就,離不開宗門栽培。做人不能忘本,如果我也趨利避害,忘恩負義,與你口中的壞傢伙有什麼區別?”

    秀秀聽了,心中暗道:不二心胸寬廣,以德報怨,為人仗義,是真正的男子漢、好兒郎,不枉我喜歡他一場。但這事要換做是我。我立了這麼些功勞,有人還要把我逐出師門,我不落進下石算他們燒了高香。

    不二要眾人各自說說。

    唐仙道:“區區賞賜本姑娘何曾放在眼裡?只不過是替你打抱不平。你自己要是心甘情願,我也就當送你個人情——啊,日後可要還的!”

    楚月對這些本就提不起興趣,劉明湘更是恨不得傾自己所有去營救師傅、營救往日的師兄弟。

    不二便與秀秀道:“你這一次立功最大,應該多給你一些賞賜。但如果你願意讓出賞賜,我日後想辦法補償你。如果不願意,就不要勉強。”

    秀秀心道:你想給我補償,但我怕你給不起。

    靜靜看了不二半晌,說道:“雲隱宗的弟子是生是死,與我沒有半點幹系。但他們是你的長輩,你的師兄弟,為了你,我願意。你也別跟我說什麼補償,我不樂意聽。”

    “哎呀呀,魏師兄,”唐仙笑道:“有這樣的好姑娘,你要是不娶她為妻,一定後悔十八輩子!”

    楚月和劉明湘也跟著來打趣。

    不二自然不想叫秀秀被她們誤導,便道:“李苒呢?也得問問她的意思。”

    不二轉身一瞧,才發現李苒正在自己身後。

    她雙目呆呆,神情恍惚。

    “李苒?”唐仙喚著。

    李苒不作回應。唐仙推了推她的肩膀。

    她才回過神來,說道:“李青雲……死了?”

    劉明湘道:“怎麼能直呼掌門師叔的名字?”

    “他怎麼能死?”李苒道,“他怎能現在就死?我不信……”

    說著,轉身就跑,也不知要往哪去。不二心頭一沉——看來李苒早就知道李青雲的事。

    劉明湘連忙拉著她,李苒嚎啕大哭起來,不顧劉明湘的拉扯,掙紮著往外衝。

    “這孩子發得什麼瘋?”

    劉明湘抱緊她,不肯鬆手。李苒一口咬在她手上,她痛叫一聲鬆了手。

    李苒衝了出去,像一道疾風。

    唐仙和劉明湘上前攔阻,李苒反手一揮,一道光幕撒下,唐、劉二人便被罩在光幕之中,在半空中呆呆立住。李苒繼續往天邊遠處遁去。

    不二認得她使得是,但卻不知什麼時候被她修得這麼厲害。

    他連忙追上去,李苒回手擲出一座光幕牢籠。不二看光幕上流轉著複雜的符文,詭秘莫測,曉得若是被罩在籠中就不好脫困。當即使出,竄到李苒身後一掌將她拍暈。

    李苒昏倒之後,半空中光幕散去,唐仙和劉明湘才從迷離中恢復清醒。

    “這小妮子可以的呀,老娘竟然打不過了。”唐仙湊到不二身旁,衝著李苒的屁股拍了一下,“啪”的一聲脆響,“她這是怎麼了?”

    “誰知道?”不二將李苒交給劉明湘照看,又道:“我們得抓緊了。”

    不二帶著一眾姑娘來到雲隱宗之前負責的守區。

    月光華照,大雨方歇,戰死的雲隱宗弟子不知幾多,零落在成堆的屍體中,散著陣陣血腥味。

    唐仙一到此地,便四處張望。

    “啊!”

    忽然臉色慘白,幾步衝向幾具交疊的屍體處,從裡面刨出半截屍身,一看腦袋竟是前任沈賢。

    她抱起沈賢的屍體,呆呆看了半晌。過一會兒,大聲哭起來,眼淚撲簌而下。抱著沈賢的半截屍體,在屍堆裡翻找另一半。

    但這一帶屍堆高高聳起,不知壘了多少屍體。有很多人都是被骨刃族角魔攔腰成看成兩半的。

    劉明湘想上前安撫,卻被不二拉住,“讓她一個人靜一會兒罷。”

    “之前,沈賢來找過她數次,她都不想見,”劉明湘道:“沒想到沈賢死了,她會這麼難受。”

    秀秀幽幽說道:“有些東西,得沒了才知道它的好。”

    不二卻已經開始指揮眾人收拾屍體。李苒昏迷,易萱不在,唐仙指望不上。能收斂屍體的也只有不二,秀秀,楚月,劉明湘四個人。

    因為屍體太多,分佈散亂,又被血肉和大雨染得模糊,花費的時間可要不少。

    不二給每個人劃分一個區域搜尋,秀秀純屬來幫忙的,劃給她的區域最少。

    喀則城前,混雜血肉味的腥風一陣陣吹過,大威營其餘各宗僥倖還活著的弟子也在到處找尋自己宗門弟子的屍首。雖是夜半,人不少,但卻少人喧嘩,一派寂靜,是對亡者的哀默。

    “啊!”

    劉明湘忽然匍到在地,從一堆屍體中脫出半截女子屍身。

    不二幾人被她的叫聲驚過來一瞧,原來是張眉。她臉色蠟白,沒有一絲活人的氣息。臉上殘留恐懼的神情,證明身前遭受極大的痛苦。身體從腰部斷裂,斷裂處的傷口非常不齊整,血肉內臟散落,可見她多半是被角魔用蠻力斷成了兩截。

    劉明湘眼見從前並肩作戰的姐妹死得如此淒慘,坐在地上眼淚就落下來了。

    “唉,”不二看了看秀秀,看了看楚月,“看來只能靠我們三個了。”

    收斂屍體的過程,何嘗不是追憶往昔的過程。

    他在屍堆中翻找屍體,找到的都是一個個熟悉面孔。

    李寒,這個樣貌可親的師兄,現在只剩一個腦袋了。不二還記得剛入宗門,沒有一個分院願意收留自己,正是委屈、無助、難過的時候,是李寒把自己帶到了苦舟院。

    “你小子還未選分院吧?”腦海裡是李寒一臉緊張的模樣。

    “沒有。”

    “那就好,雖說師兄我來的有點遲。但卻沒有誤事呢。”耳邊是厲害的聲音。

    “黃院主離宗之前,早就跟我做了交代,說你若是申請入宗,一定要納入我苦舟院門下。師兄我這陣子修行業重,竟然將院主的話忘了個七七八八,差點將你錯過了……”李寒的聲音越來越遠。

    杜文廣,酒仙杜院主的兒子。齊鳴,復興院小隊的隊長。杜凡,酒仙院的年輕弟子,不二被他從酒仙院趕出來不知多少回呢。尤靜,尤典的女兒,一直在宗門修行,這次竟然也來了——不二從青羊鎮返回雲隱宗之後,曾專門找到她,把尤典的遺物交還。

    蔣英,尤三字,顧乃春的兩個徒弟,在青羊鎮的時候,他曾和兩個人並肩作戰。

    張有勝,雲隱宗護山大陣的看門人。不二曾被他攔在大陣之外——“我雲隱宗的山門豈是阿貓阿狗都能進的?你這西北貨……”這位被掌門欽定的“奉命值守”還曾救過他的性命呢。

    還有苦舟院的一眾師兄弟。

    都走了,他們全都走了。帶著恐懼,帶著痛苦,或許還有遺憾。

    人來到世間,就是一場苦旅,數不清的磨難,數不清的痛苦。

    那麼,人為什麼還要忍受這些磨難而活下去呢?

    剛開始,他還在一門心思尋找屍首。

    到後來,腦子裡就不停地在尋找答案。耳朵裡發出嗡嗡的低鳴,頭腦有些發昏發脹,斷斷續續的有刺痛的感覺。彷彿腦袋裡有人拿著一根針在戳,戳著他的腦殼,戳著一層膜,又或者是一層白紙。

    “隊長,這一帶找過好幾遍了——”耳邊傳來楚月的聲音,“只有這麼多。”

    “哦,”

    他回過神來,才看清眼前一片空地上整齊的擺了五排屍首。

    大概有五百餘人,多數身體殘缺,有的是零散的肢體拼湊起來的。

    唐仙和劉明湘大哭一場,到此刻也到底好了一些,一言不發地站在楚月身後。

    “怎麼會有這麼多?”

    “大戰之前,宗盟又發了一次徵召令,要各宗繼續往甘隴增加戰力。因本宗屢次犯下大錯,被宗盟點名徵兆了近乎四分之三的弟子。”

    雲隱宗山門內大約有一千多名修士,征招四分之三,大概便是七百五十餘人。這場攻城戰過後,一大半就死了。

    怪不得李青雲走上這條絕路啊。

    不二嘆了一口氣,靜默良久。才道:“大威營已經在喀則城北二十里地劃定一片公墓,就埋在那裡吧。”

    劉明湘把飛舟馭來,幾個人將屍首馭到飛舟上。

    往北行了二十餘里地,可見青青一片草原。已經有不少宗門來到此地,挖坑的,做祭祀的,哭喪的,吹嗩吶的,比喀則城外的屍場熱鬧多了。

    有一位男修死了結髮之妻,抱在亡妻墓前嚎啕大哭。四周親朋好友沒有一個,只有冷冰冰的一片墓碑,想來皆是戰死沙場,孤零零,冷清清,怎道一個慘淡。

    劉明湘看見這副情形,想起雲隱宗已故眾人,想起張眉,又掉起眼淚來。

    “雲隱宗的墓地,讓我看看……”秀秀從墓地管事那裡領到一份圖紙,“好像是在這裡……”

    “這麼偏?還是這麼小的一塊兒?”唐仙道,“你們是不是搞錯了”

    墓地管事道:“雲隱宗掌門犯了禁令,畏罪自殺,若不是巴和水大帥法外開恩,連這點地方也不要肖想了。”

    “你……”唐仙氣得要上去揍人,“雲隱宗弟子為宗盟流了血,連命也沒了,你們就這般冷血?”

    劉明湘連忙把她攔下。

    “還是去埋怨李青雲的好。”墓地管事說道。

    唐仙又道:“你們劃多少就是多少麼?”

    “只要不佔用其他宗門的方,”墓地管事笑了笑,“你們就是把外面的土地佔個十里八里也沒人管。”

    但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戰場上戰亡修士的墓地大有講究。因百千萬人的屍首葬在一處,亡魂千千萬萬,煞氣殺氣陰氣鬼氣極重。戰墳就必須佈置特殊的陣法來化解諸多戾氣,否則亡魂就難以安息,甚至永遠無法步入輪迴。宗盟劃定的墓地便都是提前佈置好陣法裝置,待各宗安葬完了,及時啟動陣法。

    外面的地倒是多,可雲隱宗就是把喀則城外全佔了,沒有陣法超度亡魂,什麼用都沒有。

    唐仙道:“大威營的修士真是個個生了一副好嘴臉。”

    這事硬來也不是辦法。

    不二道:“我回頭再跟上面爭取一下,且先叫大夥入土了罷。”

    便帶眾人找到墓地,以術法切木,造了一口巨大的棺材,又挖了大坑,將眾人先安進土裡。

    立碑的時候,把眾人名字,卒年一一刻在石碑上。有的人連腦袋也找不見,無法辨清身份,就先把名字空著,回頭拿到雲隱宗的服役名冊,對號再填。

    不二在石碑正中刻寫道:

    此葬者云隱宗四百一十三位勇烈士。其與喀則攻戰,於戰場捨身忘死,奮勇殺敵,為宏然大安之和,為人族千秋萬代,獻之一切。其死無所恨無所憾。其生永垂不朽。其必流芳百世。

    生為苦旅,我等還需負重前行,漫漫無盡;而汝,再不復苦矣。

    他寫到這裡,恍有所悟,彷彿剛才在腦袋裡的針突然戳破了那層紙。

    識海在一瞬間歡騰起來,而下身的內海也開始蠢蠢欲動。

    他連忙起身,將眾人招呼到飛舟上。

    “隊長?”

    “我要盡快返回降世營駐地。”

    “戴勝長老他們……”

    “我會跟尋過打招呼,叫他儘量幫我們拖延。”

    “那我們什麼時候回來?”

    “這幾天,”不二勉強按捺住渾身躁動的法力,說道:“我可能得先閉個關……”
Babcorn 發表於 2018-8-12 09:37
第四百三十二章 她們的名字——早就劃掉了

    雖然突破瓶頸的徵兆已經很明顯,時間也很緊迫。但不二還是決定先返回喀則城,把離開後的事情提前安排妥當。

    角族人走了以後,城裡的尖角、禿角建築就空了出來。降世營和大威營安排各宗修士住在了這些建築中。

    因為修士的數量遠比喀則的角魔多,所以房間有些吃緊,通靈境修士還能保證一人一個房間,開門境修士幾乎都是很多人擠著一間房。

    不二身上的秘密太多,不適合跟旁宗修士住在一起。他便找到尋過,尋了降世營某位執事的後門,要了一個單獨的禿角建築。佔地不大,房間不多,但也夠碾冰院幾人用了。

    “我現今方不方便求見大帥?”不二問尋過。

    “如果施主不介意到大帥帳內跟楚憤將軍打幾日嘴仗……”

    “那還是免了,我破壁在即,耗不起,”不二又道:“我此番回去,應是用不了幾日光景。雲隱宗的事,你繼續幫我盯著。倘若大帥那邊打算商議雲隱宗定罪之事,你千萬要幫我拖著——”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尋過雙手合十,“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咱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那還是提前為雲隱宗諸位施主準備法事的好。”

    不二『摸』了『摸』他錚亮的腦門:“那就等我回來弄死你。”

    阿彌陀佛,誰曉得他會不會真的突破地橋境——尋過只好答應。

    不二又琢磨喀則城這邊還得有人聯絡,劉明湘要駕駛飛舟,楚月要維持陣法,便叫唐仙、李苒留下。秀秀還得照顧李苒,自然也留下了。安排妥當之後,便帶著楚月和劉明湘,乘飛舟往降世營返去。

    一路無話先到了昆比山脈。按照他和楚月早先的安排,昆比山脈的傳送節點可以直達燭谷。不二便將楚月帶到後艙,說道:“古城一有跡象,馬上告訴我。”

    “突破所需都準備好了?”

    “等我凱旋的消息罷。”

    “我為你準備好啤酒和爆米花。”

    不二聽不懂。不過這不重要。

    楚月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把手舉起來。然後教他碰拳頭,拍掌心手背,上下對拳心,又在他的胸口比劃了一個奇怪的圖案。

    “這是……”

    “哦,”楚月笑了笑,“在我們那邊,這是為隊友加油的手勢。”

    劉明湘返航的時候,楚月和魏不二都已經不在。

    “魏師兄要突破,你去幹什麼?”

    “我有一片莊稼地要長草了。”

    “聽不懂……”

    “三天以後來接我們。”

    劉明湘覺得自己的腦袋越來越不夠用了。但有一點她還惦記著——她要去降世營把易萱易仲母子倆個接上。一個人照顧孩子不容易。喀則攻城戰結束,接下來的大戰還有些時候,幾個姑娘都可以抽空幫一幫她。雖然只過了數月,但小易仲又往高竄了一節,已經開始牙牙學語。易萱卻更加沉默。

    回到喀則城之後,碾冰院小隊再沒有接到新的任務。

    拂去戰爭的傷,幾個姑娘開始慢慢打量這個城市。

    劉明湘返回喀則城當天下午,就帶著唐仙來到喀則城北。

    “這是哪?”唐仙問道。

    劉明湘指著眼前一座冷冰冰的赤『色』錐角形建築,“咱們的師傅,諸位師叔,還有師兄弟就關在這裡。”

    唐仙愣了一下,旋即轉身往回走。

    劉明湘拉著她,“你去哪兒?”

    唐仙道:“魏不二不在,我們又救不出來。”

    “好歹要告訴大夥兒,隊長正在想辦法呢。”

    “當初把我們趕出來的時候痛快著呢,”

    “是你自己要跟魏不二留下的——誰趕你啦?”

    “反正我不進去。”

    “咱們師傅你也不瞧了?”

    “哎吆,”唐仙捏了捏劉明湘的臉蛋,揪起一大塊兒肉,“寶慧把你撂到西北以後,見過你沒,跟你說過一字半句沒有,有沒有想過把你撈回去啊?”

    “直呼師傅的名字,你……你太不恭敬啦,”劉明湘將她的手撥開,“一日為師,終身——”

    “你真是修行修傻了。”唐仙道:“對我好的人,我還她一百倍的好。對我不好的,我一眼都不想瞧她。”

    “啊呀,都已經到了這裡……”

    劉明湘硬是將她拉到赤角建築的門口。門兩邊站著一排守衛,門裡面還有人影走動,防禦陣法隨處可見,守衛十分森嚴。

    領頭的見是兩個開門境弟子,鼻孔看人,不作搭理。

    “這位道友,”劉明湘拱手道:“可否通融我們進去瞧一瞧——”

    “不行。”領頭修士連連擺手,晃得劉明湘眼暈。

    “雲隱宗——”

    “聽不懂人話?”

    “只說幾句話……很快就出來……”

    “裡面關的是宗盟重犯,我擔待不起。”

    “我們兩個弱女子……”

    “我們修士界還有弱女子?”領頭修士說完,引得旁邊一隊修士齊齊哄笑。

    倒唐仙的火氣激起來了,“看你們一個個好端端的嬉皮笑臉,一定是大後方來的罷?”

    她指了指門後,“這裡面關的都是攻城戰中捨身忘死的戰士,你們憑什麼——”

    “你們身上要是有這——”領頭修士敞開衣領,『露』出胸口一道長長的,尚未結痂的猙獰傷口,“我就放你們進去。”

    唐仙轉頭看劉明湘,“這……”

    “唉……”劉明湘探著腦袋往大門裡瞧了瞧,“這回可糟糕了……”

    臨時改造的監牢之內。

    顧乃春和元貞雙手靠著禁魔鏈,被執法修士押了進來,各自關在一間獨牢之內。

    這裡陰暗『潮』濕,有邪風蝕骨,他們渾身法力被禁,好不難過。

    旁邊忽然傳來狗戴勝嘿嘿笑聲:“你們倆個怎麼回來了。”

    兩個人都不說話。

    狗戴勝原本躺在一片茅草堆上,這時坐了起來,笑道:“來的好哇,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沒道理你們兩個不仗義的不來陪我。”

    二人四處打量,才發現這一片除了狗戴勝,還有寶慧——她一個人盤腿坐在對面的獨牢之中默不作聲。

    待押送修士離去之後,元貞便靠向顧乃春的牢房,說道:

    “掌門的罪證坐實,抵賴是抵不掉的。為今之計,只有想方設法減免我們的罪過。”

    “從本宗立的功勞著手?”

    “我們拚死一戰,才能力保陣盤法柱不失,這算不算大功一件?我聽說宗門已將本宗交由大威營、降世營聯手處置,我們只要找到合適的人選幫忙說話,總有的挽救。”

    顧乃春道:“大威營那邊我有一位故友可以幫忙,雲隱宗這邊……一時想不起……”

    元貞道:“你竟忘了他?”

    顧乃春遲疑了一瞬,又說道

    “一個通靈境弟子,說話能有幾斤份量?”

    “他是李雲憬的徒弟,”元貞道:“你大概不知道,當日力挽狂瀾的靈石便是魏不二送來的。立了這等不世奇功,再加上本宗力守法柱的功勞,掌門師兄也已畏罪自裁,頭罪已誅,我們的罪責大有可能減免的。”

    “要借魏不二的功勞來抵消本宗罪過,恐怕他自己的賞賜要削減不少……他能願意麼?”

    “這事得看由誰來說——狗長老素來與不二關係不差,還得由他出馬。”

    狗戴勝道:“你們兩個,還要點臉麼?”

    元貞『摸』著黑,走向狗戴勝的牢房,只看見一片陰暗之中,狗戴勝的兩個眼睛圓睜睜瞧著自己,冷不防將他嚇了一跳。

    “我的命不打緊,”他強壓住心悸,說道,“但云隱宗的基業就此葬送,你甘心麼?”

    狗戴勝道:“各人自有各人命,老天若真的想叫本宗大廈傾塌,我們也只好聽天由命。”

    “認識你百多年,怎麼從沒發現你是這樣一個死腦筋?”

    這時候,從走廊傳來隱隱腳步聲。

    不一會兒,一個大威營地橋境修士從黑暗中走進來,徑直找到顧乃春,“顧兄,叫你受委屈啦。”

    “巴兄,巴兄啊,”元貞先湊了上來——這位顧乃春的故友名叫巴郎,他也勉強認得,“可有消息?”

    巴郎道:“貴宗是不是有一位名叫魏不二的弟子?”

    元貞點頭道:“正是,正是——他這次立了大功。”

    “這個不假——若是沒有他將靈石帶來,這場仗誰勝誰負還真是難說。”

    元貞笑道:“這個魏不二,素來足智多謀,忠心不二,又驍勇善戰。他能立此奇功,我們不奇怪。”

    “貴宗能否得救,現今希望全在這個魏不二身上……”

    巴郎說到這裡有意壓低了聲音,原本盤腿而坐的寶慧也站起身,向這邊靠了過來。

    “我這次來,有一件事情想問清楚,”巴郎接著說道:“魏不二既是貴宗弟子,為何在降世營效力而沒有隨你們來到大威營?”

    “這……”

    “我聽說貴宗弟子立了大功之後,立時將這件事報與大帥酌定——當然是想以此來減輕貴掌門的罪責,”巴郎說道:“但我們派人與降世營溝通,才曉得魏不二現今已經不在貴宗弟子名冊之中……大帥說,魏不二既不是雲隱宗的弟子,所立功勞自然與雲隱宗無干……”

    顧乃春聽了,面『色』一白,忽然想到什麼,忙說:“這次立功的可不止魏不二一個人。他小隊裡面——什麼劉湘,唐仙,楚……,李……,好幾個人可都是本宗弟子。”

    “這幾個人的名字我也查了,亦不在貴宗的弟子名錄中。”

    顧乃春身子猛地往前一探,腦袋差點鑽出牢籠,“怎麼可能?”

    元貞反而不說話了。

    狗戴勝笑道:“顧師弟,因果循環世事報應,屢試不爽啊。咱元貞長老說這幾個女弟子跟了魏不二,視為對宗門不忠、不敬,早就背著掌門師兄,將她們幾個從弟子名錄上劃掉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8-17 09:53
第四百三十三章 “衣帶漸寬終不悔”

    不二返回主谷內,便著手作突破的準備。

    先前在神秘大殿之中,蘇纖就已經通過大道推演的方式助他抵達通靈境巔峰期,距離地橋境只剩薄紙一張。有蘇纖賜予他的通橋丹,當時便可捅破那張薄紙。

    但那時他的修為算是拔苗助長,根基不牢,對於空間和時間大道的感悟還甚為淺薄。再加之內海本源受傷,若是選擇短時間突破地橋境,往後的大道必然會十分艱難。所以,他頂著李雲憬施以的壓力,一邊療養內海之傷,一邊潛心感悟大道。終於在喀則攻守戰中窺見了大道一斑。

    這段時間裡,他忙裡偷空也一直在做突破地橋境的諸多準備。他往前也是闊綽過的,但因提早預測到了神秘大殿之劫,才把大筆的靈石和軍功用來購置應劫的本源靈藥,一度幾乎窮得叮噹響。

    好在後來與尋過合夥作私運軍需買賣又發了一大筆橫財。而李雲憬知道他快要突破通靈境的情況,也不再做什麼便宜師傅,賜予他不少用以突破的輔助丹藥。

    到如今,除了通橋丹這一大關鍵之外,守護陣法,聚靈陣法,輔助丹藥和符籙,護身法寶都一一準備妥當。一些重要的丹藥、法寶、符籙、陣法都花了大價錢。有的還是尋過藉著做走私的人脈砍了幾個檔的價格好不容易買到手的。這樣的花費和準備恐怕是雲隱宗現今這些院主、長老都不曾有過的待遇。

    當然,這也是不二慎之又慎地考量——他內海本源受過傷,又因秘殿大劫損失了五十年的壽元。人雖然只活了六十餘載,但實際上竟然已是一百一十歲“高齡”。老頭子一個,突破地橋境的歲數不算很早,不把諸多準備作的十分全備,說不準就要翻船的。

    再說燭谷下的四階獸靈脈,靈氣十分充盈。某些功法粗糙、修為駁雜的地橋境巔峰期修士,甚至可以依託此靈脈突破天人境。不二用它來突破區區地橋境,應當綽綽有餘。

    萬事俱備,他倒是不大著急了。

    在楚月精心打造的洞府內踱步,目光蕩過洞府內的擺設,神思卻已遊蕩開來。

    修士突破地橋境,最關鍵的一步便是在自己內海本源中種下一顆道種。

    這道種就是他往後修習大道的希望火苗——種下哪一種道種,往後就會長出什麼樣的道苗,到了天人境就會開出一脈相承的道花。再到悟道境,就會結出一脈相承的道果。差之毫釐謬以千里。往後大道是否順遂,全看能不能種下契合本心的道種。

    他不急於開啟突破之門,便是想趁著最後的準備時刻,篤定自己的道種。

    一場絞肉機般的大戰,諸多故人在殘酷的車輪下被碾壓為齏粉、從此消逝於活人的世界,他心裡有些悲涼,又有些難以言明的情緒。

    “人生為苦旅,眾生皆難逃。我不過是一介螻蟻,又怎能超脫於世外,超脫於眾生,超脫於這場苦旅?”

    他不知不覺走到洞府中央護身陣法中,盤腿而坐,“逆來順受,聽天由命,是我的道種麼?”

    “否之否之!”——那些亡去的故人,在巨輪下掙扎的身影就是前車之鑑!

    往事如風,拂進密室。

    他的腦海中出現了如夢如真的幻景——舟行萬劍陣內,昆比山脈中,歲月苦心謀劃的計策終告失敗,正以含淚又倔強的眼神注視著自己。

    “大公無私,為人族興,是我的道種麼?”

    李青雲的尖針戳破歲月的肩膀,撕扯下一塊兒猙獰的血肉,歲月痛苦的悶哼傳進不二的耳朵裡。

    在歲月即將擊破陣盤法柱的前一刻,他的飛舟堪堪趕到,靈石入陣盤,大陣浩蕩起——歲月絕望的眼神叫他心碎。

    “否之否之!”——為萬世開太平,犧牲所愛,這樣的博愛大愛他要不起。陸盈和蠻斯衛,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麼?

    ……

    幻境陡轉——降世營駐地,翠湖山中,他看見了何無病獰笑的臉,“正義或許會遲到,卻絕不會缺席。”

    當何無病說完這句話,一個巨大的圓盤憑空閃現,將從隱匿的狀態中將這個不達目的誓不休的瘋子逼了出來。不二使出虛空之手一把將他拉入黑色漩渦,一切終歸平靜。何晶晶惶恐的臉,也一晃而過。兩條人命就此隕落。

    “機關算盡,只為最後一擊,是我的道種麼?”

    何無病刺耳的聲音縈繞在他的耳旁:“跟我走罷,結束你的罪惡。”

    “否之否之!”——他沒這樣的天賦。如果不是飛碟最後一霎那的出現,死的就是自己。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等等——

    往事重映之時,他竟發現圓盤之中有人冷冰冰地看著自己!

    一個他曾在西南見過、在歲月身邊名叫言薇的女子。另一位男子眼神散漫懶洋洋的——不知道為什麼,不二看到這兩個人總覺得有些脊背發涼。這件事,回頭一定要問問歲月。

    現在,且先略過去罷……

    ……

    清風微撫,腦海中的畫面再次變幻——神秘大殿之中,三十一個光球之內,全都是高不可攀、如若九天神人的悟道大能。而他的內海本源飛速流逝,生命之光也即將黯淡下來。

    他心裡厲聲吶喊:“我要活,活下去。總有一天,我要站在此界高絕處,一覽眾山而小……”

    “忍辱負重,積蓄力量,直到沖上雲霄、問鼎宏然的一刻,是我的道種麼?”

    閔羅大殺四方的身影在神秘大殿內驚心動魄。

    “否之否之!”——人生也有涯,而道無涯。修行到閔羅這個地步,他似乎永遠難以達到——以有涯隨無涯殆已。

    ……

    鎮魂塔內,劫獄驚變,蠻斯衛就此脫困。他只是一個旁觀客,

    “作壁上觀,不管不問,是我的道種麼?”

    “否之,否之……”萬事眼前過,我只為過客——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在歲月的地洞之中,他又一次看到言薇的身影……

    ……

    蠻荒森林之中,他把紅藍二色利刃朝向易萱,正要反撲的蚩心在這一刻遲疑,從此被抹殺為一縷塵埃。

    那時的自己說過:“我只會為死人悲哀。”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是我的道種麼?”

    “否之,否之……”何無病就是典型的反例。

    在往昔的回憶中,他看清了蚩心戀戀不捨又百無遺憾的笑容。

    ……

    秦南血夜,往事不堪回首。

    木婉楓一臉平靜,向自己望過來。她臉上有淡淡的微笑。

    “不要!”他的叫聲無法阻止她的決絕。

    紅色血霧在山頂瞬間炸開,掩住滿天繁星的幽芒。

    “若凶手真是,我今生誓要將你們剷平抹滅,叫世間再無此名字。否則,這長生,這大道,不問也罷!”

    “殺友之仇,不共戴天。報仇雪恨,至死方休,是我的道種麼?”

    “否之,否之……”——後來,他殺了何無病、殺了何靈心,殺了何晶晶,以通靈境修為,設計連殺三個地橋境修士,其中還有何晶晶這個當場行兇者。這也算為木晚楓報了仇罷,但他可曾有半點的快活?

    唉,在這一夜的記憶中,他看見了自己渾身血光、頭頂長角、殺人如麻的身影——原來他所有的猜測都是正確的。而現在,他腦袋裡的“石頭”每天都在長大,總有一天它會徹底長出來吧。長就長吧。離開的日子不遠了。

    他看見了楚月的身影,在天人境修士的威壓之下,一個形狀熟悉的空間通道忽然出現,她化作一股清風將自己捲了起來,鑽入通道之中——楚月竟然也精通空間一道麼?

    ……

    寧城郡,木大仙師即將啟辰赴東海,她含情脈脈看著自己。自己卻一刀揮斷情思。

    “各人自有個人命,只是離別傷悲苦。路難道遠極險地,不知歸還在何時。”

    月昔山的猴窩裡,他指著丑猴對秀秀說,“你讓它叫我魏兄,你也叫我魏兄,咱們三個乾脆結拜好了。”

    秀秀說:“你想的倒是挺美,我才不要與你結拜。”

    那個時候,秀秀就該明白他的心思了罷?所以才會在猴窩之中,在突破通靈境時陷入絕險之地,道心失守,幾乎當場隕落。

    “冷血斬情思,一心求大道,是我的道種麼?”

    “否之,否之……”——秀秀和木晚楓與自己無緣,但他還有歲月呢。

    ……

    雲隱山脈的樹洞中,老伯對他說:“你小子還真是貪心,竟然想把和融於一道合練,你可知這相當於自創一門功法,非數十年苦功,難以有所收穫……”

    “易經,易經。包羅萬象,無所不有。追求至理,為往聖繼絕學,是我的道種麼?”

    “否之,否之……”——人一輩子只為追求大道,追求真理,又有什麼意思啊。

    ……

    西南昆彌城,安靜的院落裡,歲月的屋子中,小小的衣櫃內。

    歲月說:“我想讓你永遠記住我。”她的笑容乃是世間絕美的風景。

    山盟海誓,定情一吻,動人心魄,在他心裡掀起了驚濤駭浪。

    “為愛痴狂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花前月下,男歡女愛,是我的道種麼?”

    “否之,否之。”他的人生怎麼能只為男女之愛而活著?

    ……

    青陽鎮,顧家院落。顧乃春殺機畢現,禍至心靈見死局,一著不慎宰羔羊。

    “西面的屋子,好送我歸西!”“這他娘的,也是必死之舉。”“木大仙師,你可得幫我辦喪事了。”

    “惶惶不安,苟且求生。是我的道種麼?”

    “否之,否之。”——在青陽鎮,他若是一直惶惶不安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撞,恐怕早就是顧乃春掌下之魂了。

    ……

    還是青羊鎮,那個黃角來了。陷入癲狂的顧乃春轉身瞧“黃角”,滿臉驚恐的神情。嘴裡嚼不清地喃喃念叨:“我不認識他,我不認識他,我不認識他……”

    “黃角”對自己說:“你懂什麼?你便知道,學了宗門功法的人,一定沒有將學到的本領用來光大宗門、光宗耀祖麼?”

    他話語中的惱羞成怒,被人誤解的不甘,是如此清晰明了。

    回頭再看,這黃角就是李青雲。他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修煉邪功,一步步墮落,終至無可挽回之地。

    “為宗門勞碌,為執念墮落,是我的道種麼?”

    “否之,否之——當然否之!”

    ……

    青陽鎮北樹林中,李青雲藏污納垢的地洞裡,賈海子滿臉喜色從暗門中衝了出來,想化作虛影逃去,卻被自己一揮袖子撞在牆壁上。他滿臉惶恐的神色真是令人難忘。

    “賈三寶賈道友,咱們兩個敘敘舊。”

    “咱們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玩沙子和泥過家家。交情自不必說。入宗以後,我對你也是能幫就幫……”

    話未說完,賈海子的腦袋就從脖子上滾落下來,被自己殺了。到死還在睜眼瞧著自己。

    “往日恩怨,一刃了結。快意恩仇,是我的道種麼?”

    “否之,否之。”——這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

    ……

    大霧蟲海中,苦臉修士滿面誠懇,說道:“各位,我厚顏請你們在這密室之中歡好一番,共赴陽台之夢,巫山之巔,便算幫了我的大忙。”

    “我早知你們不會答應,但此事關乎我生死性命,關乎大道之望,我是萬萬不會放手的。”

    苦臉修士修得是清心寡慾之道,到最後壽元岌岌可危的時候,卻逆行顛倒走上了歧途。

    “為求大道長生,背離正道,背離己心,淫惡旁人,是我的道種麼?”

    “否之,否之——當然否之!”

    ……

    寒冰界的冰天雪地裡,藍光族人追殺小隊陰魂不散,藍狐兒高聲叫道:“玲瓏佩留下,二位活著離開!”

    為了兩塊兒不知用途的石頭,她二十年如一日地做著不可思議的事情。

    “為天地至寶,不惜浪費寶貴光陰,不惜讓美好的年華白白消逝。這是我的道種麼?”

    大霧蟲海中,藍狐兒變成一條面目醜惡、生著獠牙的三頭長蟲向自己撲來,最終卻魂歸九天,大道痴夢,天地至寶,終成空空一場。

    “否之,否之——當然否之!”

    ……

    傀蜮谷的蒼天大樹中,秀秀說:“這該死的魔女,方才傳送之時,竟然將我的儲物袋連同半截衣衫一併砍掉了。我得趕快去眾人墳頭裡刨一個,你先走吧。”

    他從懷中取出自己的符籙遞給秀秀,“你瞧瞧這是什麼?”

    “捨己為人,捨身取義,是我的大道嗎?”——這一次英雄救美,徒增了秀秀幾十年苦情,又是何苦啊?

    “否之,否之……”

    ……

    榕城外的大殿,高高的圓台上。

    婉兒說:“這湯這麼燙,又這麼苦,你如何能喝的下去?”

    再苦的滋味他也嘗過,這湯藥算什麼?

    婉兒打翻了保命的藥湯,手足無醋地在原地亂轉。她的面容漸漸清晰,又漸漸模糊。童年時的影子蕩然無存。

    他心知肚明,卻隻字不提,任由她賣力表演。任由自己心如刀割。

    “愛人施冷箭,心苦自家承,痴情不知悔,一路向黃泉。是我的大道嗎?”

    “否之,否之!”

    ……

    雜役合居的院子裡,他在夜裡輾轉反側。

    “凡人想做修士,究竟是為了什麼?”

    “如果是為了長生大道,活的更久,豈不是痛苦煩憂越久?”

    那個時候,他雖然踏上了長生大道,但心裡一點都不痛快——婉兒因為他只能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而疏遠他,這本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他身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何必那樣苦惱?

    “倘若我因鎮海獸的緣故,終身止步於開門境,那也多半與她有緣無份,便該隱姓埋名躲在杳無人知的角落,不必再煩擾了……”

    心頭的掃把將積攢心頭多時的灰塵污垢掃了去。

    “成人之美,自我犧牲,是我的道種麼?”

    “否之,否之……”青梅竹馬的身影,他早就忘得乾乾淨淨。

    ……

    漆黑一片的樹洞中,樹中老伯驚道:“你這石頭從哪裡來?”

    “你還我,那是我娘給我的!”

    “你,你當真不曉得你娘去了何處嗎……”

    雲隱宗自家寒舍,婉兒半夜敲門,“我這次來找你,只為一場交易。作為回報,我可以告訴你一件,關於你身世的秘密……”

    陰雨連綿,碾冰院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還是婉兒,“你還記得,你到西北之前,我曾找你做得那筆交易麼?”“交易取消了。我要告訴你關於你身世的秘密,但不需要你幫我做什麼。”“亮子的紙條上寫著——不二家裡有一個長角的女人!”

    他的頭痛,他頭頂的小小石頭,也在不斷地提示他。驚悚的往事,不堪回首的往事,叫人不敢相信的往事,一點一點浮上來。

    “追尋身世奧秘,尋找失蹤的爹娘,是我的道種麼?”

    “否之,否之……”——過去的事情無法更改,唯有現在可以把握。

    ……

    一樁樁,一件件,往事歷歷猶在目,卻只道物是人非。

    人生和修道路上的大事小事,大情小愛,在腦海裡如真似幻地清晰上演,仿若他又重新活過一世。

    “這些年,我竟然經歷了這麼多……”

    “懵懂無知也有,年少無畏也有,迷茫無助也有,看清前路也有,篤信明志也有,無悔追逐也有,心生絕望也有,疲憊倦怠也有,到此時,卻是另一番感悟,雖不達‘回首笑看風雨’之境,但也應衣帶漸寬終不悔了。”

    “在這些往事歷練之中,我得到了不少,成長了很多,悟到了一些人生真諦,卻都不是順呼我本心的道種。”

    “我要的究竟是什麼?”
Babcorn 發表於 2018-8-17 09:54
第四百三十四章 “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不二起身,在陣盤中央踱步。

    “還有一樣不能忘卻的往事,我還沒有去回溯呢。”

    他從儲物袋裡取出娘親給自己的黑色石頭——這石頭自從樹洞老伯還給他已經有些年頭。他只顧慮石頭大有來歷、恐生事端,再沒有拿出來。

    把黑石放在掌心,穿石的紅繩早已不復先前的鮮豔。將黑石戴在脖子上,彷彿是一場莊嚴儀式。又取出一件灰色長袍穿上——這是他做雜役時,宗門統一制發的衣服。現在依然合身。

    他伸手一揮,密室中青芒一卷,幻化出一個竹枝紮成的掃把拿在手中。

    時隔多年,再次拾起掃把,從前的感覺卻早已不見。

    “開工了,今朝要比昨日更努力。”——仿若回到多年前的清晨,他為自己鼓勁兒。

    掃把在手中,天地在四方。雲隱山上掃院人,為誰辛苦為何忙。

    他拿起掃把,輕輕一掃,一道黃芒閃過,眼前的景象扭曲起來。少頃,幻化成一座雅緻清靜的院落。門上牌匾上寫著“酒仙院”三個大字。他走進院子,此時正是天微亮的時分,四下無人,他自顧從裡往外面清掃。

    “嘩嘩嘩……”

    掃帚聲吵醒了酒仙院的杜凡,“魏不二,你到底有完沒完?”

    “您是知道的,我也沒有奢望被仙師允納門下——”

    “滾!”側房裡傳來了打雷般的聲音。

    “去去去,”杜凡將他推了出去,“往後可別再自討苦吃了。”

    往日情形一幕幕上演,他掃院子,做雜活,求拜師,買功法,自學自修。

    “我吃苦受累也罷,舔著臉去求人也罷,也就只有四年可以把握,何不奮力一搏,拼盡全力?”

    ……

    悠悠山道上,遠遠遁來一個人影,正是掌門李青雲。不二恍若置身當時,心中湧起無數委屈的念頭,衝著李青雲遁來的方向跪下去,磕的滿額鮮血。

    “你周身經脈無一暢通,連內海之中的鎮海獸也瞧不清楚,大道之途根本不必有所期盼的。”

    “我只剩一年的時間,只想為這一輩子最後試一次。”

    “也罷,我且許你一個機會。”

    ……

    搖搖欲墜的木床上,他絞盡腦汁想著如何向一個地橋境修士行“禮數”。那是整夜未眠的煎熬,那是向婉兒求救的無助。

    天朗氣清,合規院裡。

    “顧仙師,我想修習道法!”

    “人心不足蛇吞象吶。想你一介凡人,有緣在仙家聖地做了雜役,日後好生努力,也有享不盡的富貴。但你偏偏心有不甘,毫無自知之明,反倒惹人生厭。”

    “求仙師賜我一個機會!”

    ……

    議事殿,傳功殿,藏經閣,各座分院,無處不留下他揮灑汗水的身影……

    掌座峰的上山林道上,他疲憊至極,昏倒在地。醒來時,看見的是黃宗裳。“我識得一位修道中人,專喜歡收些資質糙略、又蠢又笨又倔的作徒弟……”他大喜拜謝。

    ……

    預想中的師傅遲遲不來。

    深更半夜,他苦極自學。

    “你一個掃院的雜役,整日去做大道長生的痴夢,可笑,好生可笑吶。”斗笠師傅終於到來。

    “男兒膝下有黃金,人的骨氣聚在膝蓋上,你總是跪來跪去,連骨氣都要磨光了。”

    “仙師一語驚醒夢中人,不二受教了。”

    他依著斗笠前輩的話,掛樹枝,背大石,疾奔跑,蓋木屋,終於以誠心打動他,才有萬丈高峰上,悟道大能為他辟通經脈,打開通往修道之路的大門。“前輩再造之恩,不二沒齒難忘!”

    ……

    “我磕頭,我求人,我放棄尊嚴,我卑躬屈膝,我低三下四,我執念在心,不肯嚥氣,這是我的道種麼?”

    絕不是。

    “我為什麼要修道?為何要苦苦拜入雲隱宗,一門心思走上大道?是要超脫生死,是要參破輪迴,還是要追尋大道麼?”

    洞府密室中一片塵土揚起,眼前的情景再一次回到他掃院時的情形。

    他仔細瞧看,這不是那個滿心都想著拜師求道的雜役,而是他剛剛上山第一次拿起掃帚掃院時的樣子。

    他的眼中沒有那麼多渴求,沒有那麼多**,沒有那麼多不甘——純真不偽,本色自然。

    是了,時間已過多年,他經歷紛繁複雜,到頭來是否還能回到當初那個懷著赤子之心的少年雜役。

    他面如止水,揚起掃帚,一掃,塵土幻化出喀則城,天鰩飛舟帶著海量靈石入場,舟行萬劍陣聚起一道巨大劍影橫掃沙場,攻守戰萬千修士角魔激戰的幻影化為齏粉——逆來我順受,聽天自由命,非我之道!

    又一掃,塵土幻化出舟行萬劍的陣盤法柱。巨大劍影掃來,歲月絕望的眼神漸漸柔和,空間通道出現,他隔空一推,歲月便消失在通道盡頭。大公皆無私,犧牲吾摯愛,非我之道!

    又一掃,塵土幻化出無盡黑夜,何無病鋒銳的面龐消失在黑色漩渦之中——機關俱算盡,反誤卿性命,非我之道!

    又一掃,塵土幻化出陰森森的神秘大殿,閔羅一掌轟破大殿穹頂,諸般陰謀皆盡破——忍辱又負重,問鼎一世界,非我之道!

    又一掃,塵土幻化出鎮魂塔天牢,他魂降羽毛,望著陸明羽發癲的背影消失在遠方——抽身靜坐旁,作壁只上觀,非我之道!

    又一掃,塵土幻化出自己的識海,蚩心淡淡的魂芒消失在一片虛無中——為達彼目的,何不擇手段,非我之道!

    又一掃,塵土幻化出明月的光,將木婉楓照的明豔無匹,仿若最美的曇花,血霧綻開的她從此化作一隻不能說話的靈蝶——心內藏深仇,直至死方休,非我之道!

    又一掃,塵土幻化出月昔山猴窩,秀秀的六耳獼猴虛影在半空中土崩瓦解——冷血斬情思,一心求大道,非我之道!

    又一掃,塵土幻化出殘卷,被他一把心火焚盡——追求至真理,繼往聖絕學,非我之道!

    又一掃,塵土幻化出昆彌城小巷,他與歲月揮手作別——花前與月下,男歡共女愛,非我之道!

    掃掃掃……

    惶惶心不安,苟且求生路,非我之道!

    為宗門勞碌,為執念墮落,非我之道!

    一刃了舊敵,快意泯恩仇,非我之道!

    為求長生道,背離於己心,非我之道!

    為天地至寶,惡自家一世,非我之道!

    捨己為他人,捨身來取義,非我之道!

    痴情不知悔,一路向黃泉,非我之道!

    成他人之美,甘自我犧牲,非我之道!

    追身世奧秘,尋失蹤至親,非我之道!

    他揮舞掃把,越掃越快,眼前的幻景逐一呈現,又被一掃而空,待諸像諸人幻滅之時,他又回到最初的起點,手持一把掃帚,在山道上清掃灰塵。

    “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我來時少年,歸時少年,少年時那一顆赤子之心,通透如玉,純潔無瑕,便是我的不二大道,便是我今時要種下的道種!”

    這一句說完,燭谷內稠密的靈氣頃刻間被點燃,沸騰著,歡快著,向不二的洞府湧入。

    萬丈天空上密雲集聚,雷火霹靂蓄勢待發,溢露一絲毀天滅地的氣勢……

    雖然燭谷上空有一層天然禁制,但燭谷以南,蠻荒森林之中,一頭在山谷中盤臥千年之久的巨蛇卻似乎仍然感應到了這邊的異象。

    它高高抬起蛇頭,向這方張望一番,終於動身,一扭一扭爬了過去,沿途巨木成片被壓倒,發出陣陣刺耳的斷裂聲……

    ……

    光年以計,寒冰界以東。

    高聳入雲的雪峰之巔築有一座堅冰製成的巨大宮殿。

    宮殿中央的王座上,坐著一位神色慵懶、容貌絕麗的女子。她頭戴冰鳳皇冠,穿著一身冰雪白袍,眉心紋繪一枚小小的冰鳳紋身,上位者的氣質,駭人的威壓,無不證明她是此界絕頂存在。

    “咦?”

    她忽然抬起頭,目光注視遠方。

    少許,撇了撇嘴,“愚蠢的人類……才要地橋……也太慢了……”

    她掰了掰手指頭,“開門到通靈,用了……用了……這麼些年,通靈到地橋用了……用了……這麼些年。照這烏龜一般的進第,我得等到什麼時候?”

    她眼睛提溜一轉,“我要不要再幫幫?這太慢,太慢了。讓他一步到位好了……”

    便抬起手,衝著遠方隔空一指。

    同一時刻,宏然界燭谷之中,不二內海之中,額頭冰鳳紋身微微一亮,閃過一瞬光芒照在畢蜚身上,只見它被一道道密紋鎖鏈五花大綁,可憐巴巴的。

    “咦?”她撲哧一聲輕笑,“怎麼成了這幅模樣?人族小子混的不怎麼樣嘛。”

    輕笑半晌,瞧著畢蜚又說道:

    “也罷,看在你家婆娘的面子上,我就幫你一把。”

    她正要抬手,卻忽然看見王座下伏著的一頭馬鹿……

    “你說說,”她問道:“本王要不要出手?”

    馬鹿點了點頭。

    “那算了,”她嘆了口氣,“你總出瞎主意——本王的因果債太多了,不能再背啦。”

    馬鹿站起來跑到她身前一蹦一跳。

    “你問那個小子我幫不幫啦?”

    馬鹿點點頭。

    她懶洋洋地靠在王座上,“我活了幾十萬年啦?還在乎多等個幾百年麼……”

    馬鹿滿臉鬱悶,趴在了地上。

    說笑間,忽然感應到遙遙宏然界那一位甦醒的氣息,

    “糟糕……是它……”

    連忙切斷了與自家紋身投影的聯繫。

    又等了一會兒,見它沒有尋著自己的氣息追來,才松了一口氣。

    卻見馬鹿衝著她又是搖頭,又是吐舌頭。

    “你道我是怕它麼?”

    她一巴掌拍在馬鹿屁股上,痛的它直叫喚,“本王不想生事而已……”

    ……

    宏然界,穹頂之上,星空無垠,一個身形巨大、廣闊無垠、形如海鯨的巨獸忽然睜開了眼睛——明亮熠熠,像無盡星河中兩顆交相輝映的恆星。

    一片黑暗中亮起一道不知起點、不見終止的圓弧光線。光線漸漸變寬,又緩緩合住,竟是這頭巨鯨的嘴張開又合住了。

    就在巨嘴閉合的一瞬間,整個喀則城晃了一下,如微風所動。

    許多人走上街頭,茫然不知所以。

    一個禿角建築中,魁木峰站在窗檯邊向外瞧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8-8-22 08:54
第四百三十五章 人生路 幾多歡 幾多苦 幾人行不盡

    “不用看了,”欲姑說道:“古城很快就要開啟——這個徵兆再明顯不過。”

    她正盤腿坐在一個隔絕法力波動的禁制中,雙手伸向前方,掌心相對。兩掌之間浮空懸著一個紫色香爐。靡靡香氣從香爐中流溢出來。魁木峰吸了一口,只覺得渾身酥麻。這讓他升起了警惕心——和欲姑在一起,你永遠不知道她心裡在打什麼算盤。

    他在窗邊站了一會兒,大口呼吸外面的新鮮空氣,街上的人群漸漸散去。

    在新的冒險即將開啟的時刻,他的心裡不大平靜。有時候,他會想自己究竟在做什麼。古城的力量可以讓師傅和李悠然復活。復活之後呢,是不是應該遠離殘酷的世界,尋找世外桃源去隱居。

    他曾苦苦追查陷害自己的人。但查來查去,卻發現事情遠沒有自己想想的簡單。角族人參與其中,但他們只是推波助瀾。“獨行蒼狗”失蹤的背後,是常元宗望鴿與伏鷹兩大超級派系的博弈,是悟道境老怪物之間的遊戲,遠遠不是他所能對抗的力量。

    放棄追查和報復麼?

    他伸出雙手,掌心朝向自己,厚實的老繭像樹皮是他艱苦修行的證明。這雙手的主人擁有世上罕見的天賦,卻不能決定自己的命運麼——他絕不會放棄。只要他強大下去,真相總有一天會到來。陷害自己的人總會浮出水面,也必將得到應有的下場。

    窗外漸漸安靜下來。

    是時候了,出去看看情況。欲姑的易容術十分高明,不會被執法修士發現,這已經反覆得到驗證。

    他轉過身徑直往外走。

    “這種香氣不會讓你精蟲上腦的。”欲姑笑道。

    “碎片不長腳,我們待在這裡,它不會自己送上門。”

    “你要到大街上擺攤兒收購,”欲姑控制香爐往上浮了浮,室內的溫度一下子高了不少,香爐的光照得她的臉色一片淡紫,豔麗嫵媚,“還是想去地底挖個幾千丈,看看有沒有血祭族人幹癟的屍體。”

    “不管怎樣,我不會惹麻煩。”魁木峰走了幾步,打開房門:“也不會滿腦子想著去打降世營主帥的主意。”

    欲姑輕笑一聲,“一個活了萬餘年的老前輩,還是應該值得信任的。”

    魁木峰還是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我習慣靠自己。”他的聲音從門外傳了回來。

    喀則城某條街巷,一座略矮略舊的禿頂建築前,林安手持一捲紙書四處張望。

    他看了一會兒,又把紙書拿出來找到某段文字,反覆瞧了幾遍。

    書上說,喀則城曾隱居一位佛門天人境僧人,名叫惟信。他以輪迴蠱所賜神通倒查,上一世有一個人族叛徒就是在惟信的舊居找到了血祭族人的碎片。

    上一世此時,魏不二不知在哪一個犄角旮旯鬼混,喀則城也沒有被降世營攻下。這一世世事全變,喀則城的角魔死光光,人族叛徒應該也沒機會了。

    這個碎片他志在必得。

    把楚執老鬼送進古城裡,師徒二人兩世的恩怨就算一筆勾銷——這個世界只有他才知道,這次進入古城的天人境修士,沒有一個人能活下來。

    楚執死後,他嶄新的人生和大道才剛剛開始,未來一切都值得期待。他會把所有不堪的往事徹底忘掉,輕裝上路。

    “按書中所記載,似乎惟信舊居就是在這裡。”

    他抬頭看著眼前的禿頂建築——想來惟信的舊居早就被角族人拆了。

    “難道是我算差了?”

    橫豎摸不著頭腦,不如走進去先看看。

    這個禿角建築不久前安排了降世營三五個微末門派入駐,門口站著一位值崗修士,識得他是楚執的徒弟,並未多做攔阻。

    他走進去,裡面傳來一股子夾著發霉的怪味。他當然知道這是禿角身上的味道。為了找尋碎片走遍大半個喀則城的他對這股味道非常熟悉。

    他走進大門,裡面是大廳,然後是廊道,廊道里面有很多小門,門後是住人的房間。露面的修士不多,大多數人應該是躲在房間裡添撫戰爭的創傷。這是弱者的表現,跟他往前一樣。他現在不會了。

    這棟建築是角族人新蓋的,應該藏不住碎片。

    “道友留步,”

    他拉住一個過路的通靈境修士,“這房子裡面有沒有地道什麼的……”

    “你是……”修士很快認出了他,“哎呀,您是林安……林道友!”

    自從他成了楚執的便宜徒弟,這種事就不再稀奇了。

    “幸會。”他說道,“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修士原本哭喪著一張臉,見到他之後,臉上又有些放光了,“我,我叫吳,吳凡……”說的好像羞於提起自己的名字。

    他臉上的笑容很快熱情洋溢起來,“有的,有的!”

    “有的?”林安心中升起一絲警惕。

    “有的是,這房子下面不但有地道,還有許多密室,地廳……我帶您去?”

    “多謝。”

    吳凡帶著他七拐八繞地往後面走,地道的入口在最裡面,被一塊大石頭壓著,開啟的機括就在石頭後面,是一個棋子模樣發舊的按鈕。按下按鈕,石頭就轟隆隆往後挪了三尺餘地,露出一個黑兮兮的洞口。

    “我們剛住進來的時候,就知道這兒有塊兒大石頭,誰都沒想到石頭底下還有這麼多彎彎地道……”

    吳凡馭了一團火在身前,照亮漆黑的一片。

    “發現這條地道之後,我們就把這件事報了上去。降世營的修士回信兒說,每一個建築下面都有地道,說不準是連成一片的,以後會組織全營聯合搜查……不過說實話,這下面沒準兒藏著幾個角魔呢?誰沒事兒吃飽了撐著會來……哎呀我不是說您……”

    兩人一前一後走著。吳凡絮絮叨叨說著套近乎,林安有一搭沒一搭陪聊,大部分的注意力在地道兩側的牆壁——牆壁上面有成片的壁畫,畫上都是角族人,打仗,祭祀,生活的情景。這跟惟信和尚是沒有關係的,他越走越失望。

    “林道友,小弟,小弟有一件事,”吳凡說著說著,忽然吞吞吐吐起來,人也有些不大自然,“想跟道友問問情況……”

    林安心中一聲冷笑,早猜到他無事獻慇勤。這些人精於鑽營,有縫就鑽,他向來瞧不起的。他也有注意到地道入口的方向又有幾個人偷偷跟來,不知是不是和這吳凡一夥的、有什麼險惡用心。反正他做好了殺人滅口的準備。

    “但說無妨。”

    他冷冰冰說道。

    在這幢禿角建築下方數百丈,一個構造複雜,擺放著許多精密儀器的密室中。

    “快……快……”言薇指著牆壁上一面屏幕說。

    “你大姨媽來了?”張庚躺在沙發上翻看一本雜誌,眼皮也沒有抬一下,“多喝點熱水。”

    言薇道:“你要錯過歷史性的時刻了。”

    張庚站了起來,幾步走到言薇身邊,抬頭看——屏幕上有一道監視神秘能量的曲線,原本是緩緩升高的趨勢,但就在方才一瞬間,曲線升高一大截,彷彿被人為改變了軌跡。

    張庚又看了一會兒,注意到曲線的高點距離縱坐標軸上一個紅點不遠了,“這樣一來,很快就要到閾值了。這也就意味著——”

    “古城會在半個月內開啟。”言薇往前走了一步,伸手觸摸光屏。明明是冰涼的溫度,她卻感到了一絲絲溫暖。只要完成古城的任務,那些已經逝去的戰友就可以復活了吧?楚大校,音空,陳笑,王峽,傑哥,一張張熟悉的面孔無數次出現在她的夢裡。

    “有的刺激了!”

    張恆興奮起來,把雜誌放下,往門外走去。

    “去找趙哲?”言薇道。

    “也不知道她仿製的皮膚碎片有沒有成功……”

    “得了吧,”言薇說,“為了見趙哲,你能找到一百種藉口。”

    “你太低估我了,”

    張恆停下腳步,轉過頭,“我還能找一萬種理由——為了復活我們的夥伴。”

    言薇的密室往下千丈,一個幽深的隧道中。

    這裡溫度高的離譜,一盞浮空明燈柔和的光照亮四周的黑暗。

    南秋賜馭著一柄寶劍,一次次撞向堅硬岩石壁。鏗鏗作響的金屬撞擊聲劃破了地底深處的寧靜。

    唯夢瞧著南秋賜,眼睛一眨不眨。眼前的男子已不復初見時英俊的容貌。他頭生華發,臉上長出了道道皺紋,整個人盡顯老態。

    她卻發現自己對他更加著迷。他原本擁有大好的前程,擁有驚人的天賦,還有上蒼賜予的寶物,他本可以踏上修行世界的巔峰。但為了心愛的女子,他放棄所有,孤注一擲,連死亡都毫無畏懼。

    喀則古城是他最後的希望——她很想他可以順利實現心願,他已經受了這麼多的苦!她又害怕他真的做到了。無比害怕,那個時候她該何去何從啊……

    “鏗!”

    伴隨著一聲巨響,一大塊兒岩石被擊的的粉碎,塵土碎屑在隧道中飛揚,浮燈照映下像滿天星河、

    南秋賜俯下身子,將散落石塊翻了數遍,卻一無所獲。大顆的汗水從他額頭滾落,掉在地上,陷入一片塵土。

    “你確定這樣能挖到碎片?”他說道。

    “你從來不缺耐心,”耳邊傳來戒中人沙啞的聲音,“再堅持一陣又何妨?”

    南秋賜揮起一劍,劍芒重重擊在堅硬的岩壁上,發出尖銳刺耳的金屬撞擊聲,宣洩著心中的焦躁和憤怨,“我很有耐心,但是我怕古城沒有。”

    “它很有,”戒中人笑道:“它都等了幾百萬年了——說不定就是在等你。”

    南秋賜再不說話。雖然這不太可能,但他倒是真的希望如此。他希望古城百萬年的沉寂就是在等待他的到來,等待時圓明的復活。他願意為這一刻奉上自己的所有。

    唯夢拿出手絹擦了擦他額頭的汗,只擦了幾下,手絹就被浸的濕透。

    “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南秋賜全不理會。

    “吼!”

    疤臉男子從陰暗的角落裡衝了出來,舉起法杖。

    南秋賜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幾步,表情很難看。

    “休息就休息……”
Babcorn 發表於 2018-8-22 08:54
第四百三十六章 找某人的麻煩

    地道里陰沉沉的,法術的火也不能驅散。林安的心思一時間無法集中到他想尋找的碎片上。

    “小弟是令師管下龜山宗的弟子……”

    吳凡的臉被火光照的半面明亮,半面漆黑,輕輕說道:“或許道友也聽說了,攻城戰的時候我們宗上陣的修士差不多都打光了……”

    林安想起來了。角族人出城衝擊大威營的時候,降世營也趕去支援,排在最前面的就是龜山宗。

    “這兩日,我們幾個打聽到,宗盟似乎因本宗大半弟子都亡去了,所以要移除龜山宗的宗號……我是想問問林道友能不能……能不能與令師說一說……把我們的宗號留下來,其他都不打緊的……”

    林安為自己的誤會而尷尬。

    “咳,你們還有多少人?”

    “二十多個,”吳凡說道:“我們原先來了五百多人呢……”

    “宗門本山還有多少人?”

    “十多個。”

    “怎麼這麼少?”——雖然宗盟前前後後征過幾次徵兵,但大多數宗門至少還會留下三分之一的修士。

    “我們龜山宗因為離甘隴近一些,前幾日攻城決戰吃緊,就都征過來了。”

    “剩下的都是……”

    “就我一個通靈境,”吳凡說道:“其他都是開門境,還有一些剛入門的外門弟子……我們原先有三位地橋境師叔,角魔衝過來的時候全都死了……”

    “……人這麼少,又沒有地橋境修士。按宗盟規定,三階靈脈是不能再享的,龜山宗自然也沒有必要存在了。不過降世營不會虧待你等……賞令很快會下來,我想你們多半要被安置在常元宗。普天之下,若論修行資源哪裡可與常元宗相比?我要恭祝道友飛黃騰達了。”

    “林道友,”吳凡忽然跪了下來,火光照在他的臉上,一片通紅透著青灰,“常元宗再好,也不是我們的家。靈脈我們是不敢肖想的。只求能保住祖宗的名號基業。我師傅為了保護我們幾個,在戰場上自爆而亡。他死的時候還叫我們幾個一定要把宗門發揚光大……我們幾個不爭氣,現今卻連宗門也保不住了,我們想死都沒臉下去啊。”

    林安還要推脫,但見他這般苦求,鬼使神差地說了句:“我且試一試……”

    話說出口,當場就後悔了——龜山宗的事情要想解決,一定得去找楚執。

    他恨楚執,恨不得扒他的肉,喝他的血,怎麼可能去求他?

    隨口答應的事情能算數麼?

    回去之後就忘了吧。吳凡要真是死皮賴臉地再找過來,就告訴他自己已經跟楚執說過——總歸還是不成。

    “你們過來!”

    吳凡衝著身後黑漆漆的地道喊了一句。

    十餘個長相稚幼、面黃肌瘦的少年從黑暗中擁了出來,跪在吳凡身旁。

    “我們一起感謝林道友大恩大德!”吳凡鄭重磕頭。

    “謝前輩大恩大德!”少年們磕頭,磕的地板咚咚之響……

    林安嘆了一口氣,把他們一個個扶起來。

    他想起犯了大錯的雲隱宗。李青雲為了雲隱宗的一口氣兒,不也拼了老命麼?所幸雲隱宗犯得事情太大,他是幫不了的。天塌下來有大個子頂著,魏不二就是大個子,雲隱宗的事叫他去發愁好了。

    但吳凡的事呢?到了這個地步,他也覺得極端為難了。

    把自家所求說完之後,吳凡把少年修士通通打發走,更加賣力地帶著林安在地道中探路。走了不知多遠,來到一處頗為寬敞的地廳,廳中有壁燈,壁上還是角族人的壁畫。再往後走,走了許多廊道,也無非都是這樣的情形。

    林安有些所望。

    “不知道友想找尋什麼,說不準我有消息的。”

    林安道:“你有沒有聽過惟信此人?”

    “姓維?這可少見了……”

    林安嘆了口氣,“我們回罷。”

    “敢問這個惟信是哪個門派修士?”

    “一個和尚,誰知道——”

    吳凡腳步一停,“我在這裡見過佛家壁畫的……”

    “快帶我去!”

    吳凡不敢怠慢,一路帶著林安往更深地方行去,果然在廊道盡頭,一處被震塌的牆壁之後,尋見一面畫滿佛家壁畫的牆壁。

    林安馭火照亮壁畫,只見畫上的人像色彩鮮明,神態各異。有慈眉善目的菩薩,威風凜凜的天王,強壯勇猛的力士。再往後瞧,還有數十丈的壁畫,內容豐富多彩,有記錄佛教故事的,有描繪神佛形象的,有反映和尚修行的,還有描摹寺院風光的……

    “就是這裡!”角族人自然不可能畫出這樣的壁畫。

    他請吳凡出去。

    “那件事,”吳凡說:“拜託您啦!”鞠了一躬,才一步三回頭離去了。

    林安望他背影,直至沒入黑暗——吳凡抱了極大希望,卻不曉得他根本不打算去找楚執,他抱著的希望就如同眼前的地道,走下去只有無盡的黑。

    他糾結了一會兒,又瞧向牆上的壁畫——碎片會藏在哪裡呢?持光細細搜索了幾個時辰,也沒有找到半點頭緒。

    “結果還是要動用麼……”

    他盤腿坐在地上,稍稍有些洩氣。是他步入通靈境後收穫的一門鎮海獸神通。此神通與輪迴大道一以貫之,在什麼地方施展,就可以看到上一世同一地點前後一段時間發生過什麼事。神通的功效殊為神奇,但是每次使用都要損耗不少壽元,所以他早就打定主意絕不輕易使用——但這次要例外了。

    “前世今生,輪迴轉世,如夢一場……”

    內海中輪迴蠱身上微茫一閃,他閉上眼睛,旋即進入前世幻夢。

    幽深的廊道守護千年的寂靜,滿牆的壁畫散發著悠悠古意,地廳壁燈昏暗的光撥動時間的琴弦。

    這副畫面不知持續了多久。

    “轟隆!”牆倒的聲音。

    一道火光從牆面倒塌處射了進來,一個人影踏著廢墟走了進來。或許因為是在夢裡的緣故,他的臉上蒙著一層灰霧模糊不清。人影走進地廳,看見牆上的壁畫,熟練地找到其中一塊名為“屍毗王割肉救鴿”壁畫,從屍毗國王放在天平上的那塊兒肉上撕下一塊兒拿在手中。

    一瞧畫的背面,竟有粘在一起的五塊兒血祭族人的皮膚碎片!

    夢境旋即消失。他也清醒過來,馭起火光,很快找到“屍毗王割肉救鴿”圖,小心翼翼取下天平上的肉塊兒。

    一道披風的黑影突然從陰影的角落鑽了出來,風一般掠過,一把抓住他手中畫。

    “撕拉!”

    清脆的一聲,畫成了兩半。

    “找死!”

    他反手向斗篷砸去一道三階極品霹靂符——楚執怕他遭遇意外,給他的保命手段多的去。

    面對蘊含三成地橋境修士威能的霹靂攻擊,披風黑影避之不及,痛叫一聲,墜落地上。

    抬起頭來,竟是一張他往前認識的面孔——

    “古有生?”

    “同門一場,”古有生嘿嘿笑道:“我給你留了三個,夠意思了。”說完披風一擋,整個人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林安四下尋了一番,卻是空跑一趟。再看手中的碎片,果然還剩三個碎片——他本人絕不想去古城找死的,有一個碎片給楚執就夠了。

    至於古有生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或許上一世的叛徒就是他也說不準。林安沒興趣探究。

    回了楚執的臨時府邸,他將其中兩道碎片交給楚執,又領了楚執的賞賜。

    臨走之前,想起吳凡的懇求,在心中踟躕許久。

    楚執問道:“徒兒可有心事?”

    他才回過神來,看著這張令他無比憎厭的面龐,等了許久,才將吳凡的事情道了出來。

    楚執道:“看你猶猶豫豫的,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我記著了。”

    喀則城北,降世營、大威營公墓偏僻處。

    戰亡弟子已盡數入土,過幾日宗盟的祭祀修士就要來這裡主持安魂大陣。此刻的公墓處處漫溢著死人的寂靜。從戰亡修士全部入土到安魂大陣開啟這段時間,允許亡魂在世間作最後的逗留。

    照例,這會兒是不會有人來到公墓的。

    天空中陰沉著雲,雨水淤積的窪地在揮發濕氣,陰森森的氣息在墓地中流竄,無人的落寞與清冷無處不在。

    婉兒像幽魂一樣來到這裡。她走到雲隱宗的公墓前,取出一個散著惡臭的陶制壇罐。雙手舉起壇罐,一灘污泥從裡面傾瀉而下,落在地上,攤成一大團。

    污泥自行流動起來,彷彿有無形地一隻手伸入污泥之中在攪拌。

    漸漸的,污泥中央凸起一塊兒,扭曲著,蠕動著,形成模糊的輪廓。

    無形的力量加之於污泥上,使輪廓漸漸清晰。少頃,竟呈現出一個面帶哀色的人的面龐。

    “人不人,鬼不鬼的,”

    婉兒半蹲下來,看著這團污泥,“您這回可該高興了。”

    污泥面龐張了張嘴,比往前要沙啞許多——“我死,雲隱宗才能活。”

    “弟子們死了就死了,只要您還活著,雲隱宗不就還活著?”

    污泥面龐微微一側,目光投向這片墓地,投向不遠處的墓碑,彷彿在看墓碑上的名字,

    “每一個弟子都是我的命。死一個我就要丟一條命。你說我是死一次好,還是死幾百次得好?”

    “那我呢?”

    “我更捨不得讓你死。”

    “我是行尸走肉,”婉兒道,“我生不如死。”

    “犧牲小我成就大我——你為雲隱宗做過大貢獻,後來人不會忘記。本宗復興之後,也會好好補償你。”

    “可惜啊,“婉兒冷笑道:”雲隱宗也要死了。”

    她便將這兩日打聽的消息細細道了出來。

    污泥的面龐一陣扭曲,發出一聲聲憤怒而怨恨的低吼。

    過了許久,污泥終於平靜下來,說道:

    “他們會想起我為人族做了什麼——”

    “培養幾個叛族的院主和弟子,默許門人做魔角的買賣,”婉兒道,“還是——修煉邪功,到處收集美豔的爐鼎?”

    “你恨我……”污泥說道:“為什麼不殺了我——現在輕而易舉。”

    婉兒卻不答話,抬頭看了看雲隱宗戰亡弟子的墓碑。

    她輕輕念道:

    “此葬者云隱宗四百一十三位勇烈士……其與喀則攻戰,於戰場捨身忘死……為人族千秋萬代,獻之一切。其死無所恨無所憾,其生永垂不朽,其必流芳百世……”

    “真是好笑啊……捨身忘死、奮勇殺敵的人,竟然落得這麼個下場。”

    又往下唸到:“生為苦旅,我等還需負重前行,漫漫無盡;而汝,再不復苦矣——”

    “是啊,生為苦旅,漫漫無盡……漫漫無盡……”

    “而汝,再不復苦矣,”她說:“您不在人世以後,我該去恨誰呢?您不在人世之後,這人世間的苦旅豈不是就走到了盡頭?這樣太便宜您啦……我要看您這樣生不如死地活著,才更有樂趣……”

    污泥沒有流露出半點畏懼的神情,“這是我應有的下場。”

    它頓了頓,又說道:“你這兩日去見見魏不二,他或許有辦法助本宗逃脫苦海。”

    “我不。”

    污泥看著她,目光慈祥。

    她猛地站起來,一腳踩在污泥裡,

    “我不想見他,我也不敢見他!”

    她把污泥的臉踏的稀巴爛,“每一次見他,都要逼的我想起自己犯的錯,想起我的醜陋和骯髒。每一次見到他,都是老天對我的靈魂和良心的拷問,都是道祖對我的嘲笑!”

    “他越來越好,而我卻越來越不好……”

    她淚流滿面——她原本有機會過得很好,老天也給了她機會,但她就是把自己推進了深淵,

    “你還總是要逼我去見他,你為什麼這麼殘忍啊……”

    “那你說,”污泥道:“我為什麼要把自己弄成這副不人不鬼的樣子?”

    婉兒一言不發,渾身顫抖著。

    污泥又道:“古城要開啟了,我有辦法拿到碎片。你不想去古城裡面了麼?那裡有的是突破心障的辦法,你的修為也不會困於此處了。從古城出來之後你就好好修行,等你修為比魏不二高的時候,他還不是要仰望於你?”

    婉兒聽到“仰望於你”的時候,渾身震了一下。漸漸鎮定下來。許久,點了點頭。

    ……

    離這片墓地不遠的樹林中,一棵枝繁葉茂的巨樹在微風中舒展身軀。

    樹幹中央,一塊兒樹皮忽然扭曲起來。不久,在一塊樹皮上呈現出一張蒼老的臉。

    它瞧了瞧喀則城的方向——該來的,總算要來了。

    它的餘光瞄了瞄樹幹上一條粗大的枝幹。枝幹便往他眼前移來,一片樹葉化作手掌的模樣,手掌中央托著一塊兒色彩斑駁的碎片。

    蒼老的面孔露出踏實的神色。少許,再次融入大樹中。

    ……

    同一片樹林中。霍虎身騎白虎,遁在半空之上。

    足底是兩個修士斷成幾截的屍體,身上穿著皆是常元宗執法隊的制服。

    他從白虎身上躍下,把兩個身上,還有儲物袋仔細翻找數遍,卻仍未找到想要的東西。

    末了,馭了一把火將二人燒成一團灰燼。又騎著白虎消失在叢林深處……

    ……

    喀則城西百餘里地,一片荒灘中,古有生面色慘白,將一塊兒碎片遞到歲月手中。

    “大尊,古有生幸不辱命!”

    歲月接過碎片。

    古有生耳邊響起冰冷的機械音:“完成喀則古城與血色祭煉——血祭族人肌膚碎片支線任務,任務完成度60%,任務獎勵點10……”

    他心中一喜,強自壓下來。古城主線任務開啟在即,他打算把自己僅有的任務點全部兌換成可以提高自家戰力的物品和能力——總歸任務失敗要扣除100個任務點,他無論如何也湊不顧免除抹殺的點數,倒不如梭哈一把,賭上所有籌碼為自己的命運最後一搏。

    “魏不二也要去古城?”歲月問道。

    “屬下想,大概是古城的復活傳說……”

    歲月轉身背對古有生,耳邊響起那段預言——

    “他們最後的希望,將在一對異族戀人和一個混血兒手中被毀滅……”

    她默聲良久,忽然飛遁起身。

    古有生匆忙跟上,“我們去哪裡?”

    歲月瞧著喀則城,冷哼一聲,“找某人的麻煩。”
Babcorn 發表於 2018-8-27 12:30
第四百三十七章 楚月的心情

    青疆域內,大都附近,萬丈高空上。

    一座氣勢恢弘的大殿巍然聳立,千百里內一切禽鳥不敢靠近。這便是宏然宗盟的六階至寶“伏天大殿”。上一次與閔羅大戰,人族一眾悟道便是在此殿之中佈下了埋伏。現在它已再不是秘密。

    三十一根百丈高的巨柱擎天立地,數十顆光球懸在巨柱腰間,如若大殿內升起數十輪中秋之月。

    大殿中央寬闊的廣場上,護殿大陣威能全開,霞光流溢,法力充盈,古怪的紋路和上古符號在半空中回轉飄蕩,滄桑而又神秘的氣息無處不在……

    常元宗長老會、議事會三位大長老,五峰峰主,六堂堂主;法華寺的主持,五院二堂一閣主事;獸人塔掌門,獸人七塔塔主,宏然正道的頂尖人物再一次集聚於此。

    眾人各自待在光球之中,大殿裡一片靜默。

    忽然,喀則方向傳來輕微的晃動。少許,有人開始與臨近光球中的道友傳音敘話。

    在其中一個光球內,宏然六尊妙手蘇纖也聽見一旁有人傳音道:“蘇老妹兒可否移步?”

    便知是獸人塔主萬古愁,頓覺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身形一閃,旋即出現在萬古愁光球之內,

    萬古愁盤腿坐在地上,正活動腰臂,“他媽的角族人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

    蘇纖笑他到底是獸修士,沒有尋常修士的修行苦功。又說道:“有蠻斯衛的神通在,魔都易守難攻,我們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我上次推演之時,你也瞧見了——也不知你這副急脾氣,怎麼修到這般境界的……”

    萬古愁道:“老子要閒出蛋來了。”

    說著,瞧向喀則城的方向,“這是……”

    蘇纖道:“怕是喀則古城要開啟了……”

    “就是傳說中的悟道墳墓?”

    “正是。”

    “喀則城剛剛攻下,又出了這麼一檔子事——不是什麼好兆頭。”

    蘇纖道:“照流傳下來的記載,喀則古城就算開啟,也會出現在另一個空間。宏然界只不過有個入口,對我等計畫沒什麼影響。”

    “要不是被這勞什子大戰綁著,我一定要去瞧瞧,”萬古愁道:“好像魔道對古城有些興趣、”

    蘇纖道:“悟道墳墓不是白叫的,魔道的悟道也一樣——那是小輩們的機緣。”

    她說著,眼神瞧向蠻荒深處某處,彷彿有什麼在召喚她。

    遙遙感應,才發現竟有一道熟悉的氣息在蠻荒之中渡劫——原來是他,這麼快就要突破地橋境,看來是放棄往後大道長生的希望了……這倒是有些可惜。

    觀其劫雲,黑壓壓死氣沉沉,便知此劫危險至極。

    不過是突破地橋境,怎麼搞得這麼大聲勢……

    為何又像是在呼喚自己?

    她想了想,掐著捏出一道神識,便往蠻荒遣去了。

    伏天大殿以東,天空中有一大片猩紅如血的雲霧。

    雲霧內自有一番天地,魔器密佈,黑雲滾滾。東海魔域二十二位悟道魔頭齊聚於此。

    東海魔域主人敖滄海的恐怖大道法則充盈四面八方。其餘凶戾、病瘴、**、癲狂、死靈、幽冥、邪妒諸般負面法則亦恣意瀰漫著。

    比之上一次圍剿閔羅,這次少了一位魔頭,正是那個為重創閔落自爆而亡的瘋魔大道法則巔峰魔頭——瘋行者。其餘魔頭,上一次也有九人重傷,現今傷未養好卻盡數都來了。

    敖滄海一臉髯鬚,一身漆黑斗篷,頭頂漆黑王冠,浮於血雲中間,目光深邃難測。其餘眾魔頭環周排布,靜默無語。

    “聖王,”魔域左護法知覺道人說道:“古城將開……”

    敖滄海道:“大敵當前,心無旁騖。”

    “似乎欲姑也在喀則城附近……”

    傲滄海目光移去,視線彷彿穿過數千里直達喀則,想起了萬年前的孽緣業果和諸多往事,想起那個頭頂五嬰、痴心不悔,甘願與欲姑一同墜入鎮魔地獄的五陰散人。

    “隨她去罷。”他說道。

    燭谷上空,黑色劫雲密佈。

    正在地裡澆水的楚月抬頭看看天,皺起了眉頭,

    “搞什麼……動靜這麼大……”

    她連忙走到靠近不二洞府的一片莊園,在其邊緣插下數根筆直的鋼絲,又布了一層隔絕罩,才往外撤了幾百丈,向不二洞府瞧去……

    ……

    洞府之中,不二盤腿坐下。

    “正當此時!”

    他抬手擲出一道黃芒竄入陣盤之中,護身護法聚靈化劫諸般陣法齊齊開啟。又將通橋丹,以及諸多輔助丹藥,一吞而下。

    內海之中,素來淡漠的燭二也有些如臨大敵的神態。在蘇纖相助下繪製的密紋遍佈她全身,螢光流轉間,黝黑的身體散發神秘純粹的氣息。

    “雲隱山上掃院人,一掃塵埃也無塵埃,幻!”

    不二一顆明心通透無暇,無半點雜念紛擾,袖袍一揮,黃霞出袖,在半空中幻化出自己的擬形幻影。神態舉止惟妙惟肖,與不二真身竟無絲毫差別。

    “赤子掃山路,石階自浦沿,幻!”

    話音方落,幻像手中便多了一個掃把,身前便展出一條蜿蜒石階山路。

    “嘩!嘩!嘩!”

    他側耳去聽,掃院聲清亮通透,彷彿大自然中最純粹的聲音。

    他舉目觀瞧,塵埃隨掃把揚起,好像粒粒通透真不偽的珍珠。

    他用心感察,幻像是純真不偽,正是天地間本色自然的赤子。

    這一刻,他靜享世間無與倫比的寧靜安詳純真。

    “天地之濁,穢,臭,不能永除!我獨泊兮其未兆,如嬰兒之未孩!”

    他既立心於赤子,便不再旁鶩,揮袖招來數道護身符籙,焚之如煙,輕輕浮在半空之中。

    畢蜚被封禁之後,對不二而言,命運大道就算暫時被鎖死了。通往地橋境的路只能靠燭二。按照燭臨走之前透露的訊息,還有蘇纖後來對他說的話,燭二的主大道有兩條,一為時間,二為空間。

    不二方才立下的道心是為赤子之心,道種便是不忘初心,得始得終。這條大道講究的是任時間消逝,光陰流轉,赤子之心永不改變。這便是時間大道之中一條艱深慢久的分支。他能在此道上瞧出路向何方,是感悟自家一生諸多經歷、坎坷、牽絆、機緣之後所得,道有所悟,悟有所基,便如森林中的樹木,樹下有根,才能吸納水份和養料,長久生長。

    不忘初心,有始有終。此道極重心性磨礪,講究心神感悟,只要不經歷大的變遷事故,一直走下去,結嬰是有很大機會的。甚至,悟道也不是沒有一絲機會。

    道心一立,道種真核便有了構想。內海中燭二伸出手指輕輕一點,渾身密紋便從她身上整個脫落,在內海裡四散而去,化作千百道神秘符文暢遊數週,旋即一同沉入內海谷底,凝結為一粒微核。

    “通橋丹,到你顯本事的時候了!”

    他說著,心意一動,早先服下的通橋丹於內海本源深處飛速急轉,旋即形成一道迅猛的法力漩渦,在巨大吸力的作用下,燭谷週遭的天地靈氣齊齊往這洞府中急聚而來,天地一時色變。

    不二曉得凝結道種已經到了緊要關頭,全身心聚焦於此,不敢有一分一毫的大意。

    隨著靈氣漸漸在他內海集聚,本源之池便愈加稠密凝實,漸漸濃為粘稠的液體,進一步聚縮,又凝結成圓形丹藥的固態。

    “道種由我心,我心為道種,隨心而幻!”

    內海之中便凝結出道道絲狀法力,又合成一把法力小刀,在圓丹上削刻一番,方成一粒通透無瑕的種子。

    不二曾閱過一些前輩修士通橋之時的感悟和描述。提及道種,每個修士的道種都不一樣,赤橙紅綠青藍紫都有,形貌也是千姿百態。而他此刻凝結成的道種通體透明,結晶無暇,十分罕見。這便與他選擇赤子之道大有干係。

    此刻,道種雖已成型,但狀態並不十分穩固,稍稍加以外力便會扭曲變形,甚至破散坍毀。有通橋丹相助,實現這一步並非很難。關鍵還是在於接下來兩步,一是淬煉,二是埋種。

    不二將道種穩固在內海中央,燭二身前。燭谷內狂躁的靈氣已趨平和,在聚靈陣的作用下集結在不二洞府內,形成濃濃霧氣,浸透不二的肉軀。

    天上的劫雲越聚越厚,黑壓壓一片,偶爾巧合成恐怖的臉,像來自幽冥的鬼。

    “淬煉道種!”

    這一步有兩大危險。第一,淬煉的過程要經歷三道雷劫,將道種中的雜質萃取而出。召喚雷劫本身就是極其危險的舉動,稍有不慎就要被劈得灰飛湮滅。第二是邪魔作祟,修士突破地橋境時,感悟大道神奇,引動天地靈氣,本就易招惹天地間四處游離、投機取巧的邪魔。再加之修士抵禦雷劫之時正是自家防禦最為薄弱之時。有的劫雲厲害,甚至會將修士一道雷劫劈得神志不清,一旦被邪魔侵入身體,輕則步入魔道,從此為宏然正道不容,只能去東海魔域苟活,再甚徹底被邪魔奪舍,永遠消失在此界中。還有的連神魂也被邪魔吞噬,從此不入六道輪迴。

    這世間嘗試突破地橋境的修士,四成敗於雷劫,五成毀於邪魔作祟,再加上各種其他不測,能真正踏入地橋境實是百里挑一。不二想自己此生經歷坎坷,千難萬險走到這一步,絕不會成為那九十九位。

    他如臨大敵,深吸一口,揮手招來一瓶清心丸,將一整瓶吞到肚子裡;又取來一枚引雷丹,鄭重服下。全身心運轉十二周天功法,自覺渾身狀態已達最佳,又將洞府內諸般陣法反覆查驗,這才盤腿在陣盤中央。

    “參天大道,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我怕什麼?”

    他高喝一聲,抬手朝天一指,引雷丹在內海中砰的碎裂,引動天上劫雲共鳴,一道金色劫雷直劈而下。

    洞府外的莊園裡,楚月如臨大敵……
Babcorn 發表於 2018-9-1 17:44
【第四百三十八章】異乎尋常的雷劫

  (一)

  “轟!”

  第一道劫雷如金色巨龍瀟瀟而下。

  “陣起!”

  護身護法化劫三層大陣光罩在洞府外層層閃現。

  “嘩啦……”

  接連三層光罩,一層比一層厚實,一層比一層凝結,竟然被金雷一鼓作氣全部碎開。更恐怖的是,由於金雷破壞之力過於強大,巨大的反噬力同時將不二佈置在洞府內的三個法陣擊毀,三個金屬陣盤層層碎裂,如齏粉亂飄,再不可用。

  “糟糕!”

  這三層法陣原打算至少扛過兩道雷劫的。後面還有兩道雷劫,一劫更勝一劫,可要了命了。

  但好在金雷的威勢總算削減了數分,落在不二身上時,十層威能已去其九。

  金雷入體之後,電光火石間便往內海奔湧而去。

  “通橋丹,通橋丹,護體,護體!”

  方才用來引靈的通靈丹早就化為丹液,這時又化作一張液膜向內海頂部包去。

  金雷擊中液網,雷霆彷彿遇上剋星,十之八九被藥力包裹疏散用以淬煉身體,只有細細一絲穿過了液網一頭紮入透明的道種內,在一通噼裡啪啦的電光閃爍後,溢出數道游絲般的黑色液體,便是道種之中粗糙又斑駁的雜質。

  而不二被碎體金雷寸寸釐釐洗禮一遍,渾身哆嗦如中了邪。若不是他肉軀天生強於凡人,這一下就該嗝兒屁了。

  第一道雷劫是扛過去了。但三大護體法陣盡毀,通橋丹的藥液幾乎耗光,兩大保命手段廢掉,糟糕的局面超出了不二的預料,雷劫的威力也遠比他之前研究的前人經驗都要強。

  這實在不是個好兆頭。

  (二)

  不二坐在碎裂的陣盤之中,渾身發顫,來不及追究其中的禍緣,第二道雷劫接踵而至。

  “轟!”

  他遙相感應,才發現劫雷中竟蘊含一絲玷污法則,

  “特麼的,這劫雲瘋了罷?”

  他來不及多想,隨手取來符籙盒,裡面裝得都是二階極品符籙,每一道符籙中封印的防禦術法只比尋常地橋境修士的防禦術法威能差了少許。

  “太虛雲牆,去!”

  “靈寶使徒術,去!”

  “三階五行金剛符,去!”

  “三階化清盾,去!”

  “罡風八卦罩,去!”

  “無相罡波,去!”

  “烈火猿相,去!”

  ……

  因為事先無從判定每一道雷劫的大道法則屬性,不二自想寧可錯殺一千也不可放過一個,將市面上已證明於對抗雷劫大有功效的各種符籙都買了一些。常元宗的神修符籙,獸人塔的猿相符籙,還有道家的,玄家的,除了魔道鬼道符籙天生被雷電克制,他有意略過之外,其他諸家的應有盡有。

  尤其是道家五行盟的金系法術符籙和法華寺的佛家法相符籙效果最好,他專門備了兩張三階品級的——

  八卦中震代表雷,而震卦在八卦方位中是東方,五行就屬木,五行金克木,故而推演可得金克雷,金系術法亦有克制雷電之效。

  至於佛家法相符籙克制雷電,則是因為佛家諸位菩薩金剛之中,有好幾位降妖除魔便是御使雷電之力,對於雷劫亦有掌控威能。

  不二這一堆雜七雜八的符籙投到天空上,道道術法在空中炸開,所成威勢十分驚人。

  眼前這道蘊含玷污法則的雷霆專是針對不二的赤子大道。如果要玷污劫雷直劈而下,讓通透無暇的赤子道種沾染上污穢氣息,不二十有八九要走火入魔。

  劫雷霍然而下,先闖入聲勢浩大的符籙海。

  這些符籙投擲和擺佈的順序大有講究,是不二早些年觀看尤典與蟒蚺符籙大戰有感而獲。比如,“太虛雲牆”內有詭秘乾坤,放在最前面,可以叫雷劫在雲牆內打個轉,速度便會減慢一分。緊接著,便是常元宗的“靈寶使徒術”,靈寶使徒雖有馭電之寶,但反應要慢上一線,卻剛好可以拿住從“太虛雲牆”中竄出來的雷劫。“五行金剛符”放在“三階化清盾”後面,“罡風八卦罩”放在“無相罡波”和“烈火猿相”前面亦是此般道理。

  如此一番精心佈置,雷劫過五關斬六將之後,竟還剩下六成威能——這還是足夠將不二轟殺至齏粉的。

  “暗影風龍劍!”

  他稍作思量將此劍祭出,“暗影無形,風龍九天!”

  法寶威勢狂捲,凝成一道巨大風龍,衝著玷污雷劫怒喝而上。兩相一觸,風龍軀體即刻崩離解析,但也叫雷劫威勢稍弱一層。

  不二神色一厲,“劍去!”

  暗影風龍劍便迎著雷霆而去。

  再見了,暗影風龍劍……

  以暗影風龍劍二階的材質,對上玷污雷劫唯有徹底報銷。此劍是不二去西南之前得手的,既可以配合他的折身術,又能承載圓明劍決內功,雖無器靈藏於其中唯死物一個,但在秦南血夜、白虎之禍、險勝三花洞三人組幾次生死戰中立了大功,甚為好用。此刻見它落得如此下場,不二心中多少有些難受。

  但現在不是被情緒左右的時候,不二隔空一指,暗影風龍劍發出決絕的悲鳴,周身光芒大作。玷污劫雷果然被劍芒吸引,一頭紮入暗影風龍劍金系法力的域場。

  寶劍碎裂的聲音只一剎那,碎片在半空中與雷電共舞,仿若金色絢爛的煙花。劫雷又有一層威能散入半空之中。

  不二深深吸了一口氣,從懷中取出最後兩張符籙,也是他拼了大部分的身家夠來的兩張三階上品符籙——他有些捨不得,但人要是死了,要靈石還有什麼用。

  “第一張,如意金箍像,去!”

  符籙騰空而上,於風龍暗影劍碎片下方“嗡”的一聲碎開,忽見金光萬道,當中一柄鐵棒由小而大成形,飄渺五色霞光驟現,輕輕舉動彩雲生,亮亮飛騰如閃電,頃刻間鑄成傳說中靈明石猴的如意金箍棒法相,迎著玷污雷劫而上。

  劫雷瞬時劈中金箍棒法相,卻如鐵棒被磁石所吸,一趟鑽入法相之中,轟隆而下。便瞧見一道金火霹靂的電光由如意金箍棒自上而下直落,很快便鑽入大地之中。雷霆一入大地,便如泥牛入海再難掀起什麼波瀾。

  “好一個如意金箍棒!救我一劫!”

  不二大笑一聲,又擲手中最後一道符籙,

  “韋陀菩薩法印,去!”

  玷污雷劫鑽入大地之中,大部分的雷霆之力便要散入四面八方。這並不意味著不二可以高枕無憂了——所剩不多的劫雷將會裹挾全部的玷污法則由地底鑽入不二身體中,如果被污穢氣息沾染了道種,前面的努力通通白費。

  不二手中這枚韋陀菩薩法印符籙從法華寺的商舖高價購得,有意留在最後,為的就是這一刻。

  韋陀菩薩又稱韋陀天,是佛教中護法諸天之一,其化身來到人世界降魔除妖,護持諸佛正法。從來只有天魔怕韋陀,卻未見有韋陀降不了的妖魔鬼怪。

  佛經中有訟——若有壞我諸佛正法、殘害蒼生之古魔、天魔、地魔、人魔、水魔、空魔、龍魔、風魔、血魔大小諸魔,勸令不改者,旦試韋陀雷光。

  如此可見韋陀菩薩極擅駕馭電法雷光,而他的法相符籙也正是雷劫剋星。

  韋陀菩薩法印符籙方一祭出,便在不二身前碎裂,旋即天地中響起陣陣梵音,幻影幻形間出現一個身披長袍,金發垂肩的韋陀古佛。

  他右手高舉著一柄黑色雷矢寶杵,便是韋陀佛的第一降魔武器,右手輕輕一提,從衣袖中閃出一道烈火雷光。

  “呔!”一聲怒喝,雷光便攝入地下衝著最後一道玷污劫雷而去。

  “刺啦噗呲”一陣亂響,劫雷立刻碎成片片。其中分出一道更細小的撲向不二。韋陀法相哈哈一笑,舉起雷矢寶杵衝著那道細小雷劫遙遙一指,雷劫便被一舉卷在雷矢寶杵。

  韋陀法相口中唸咒,便聽寶杵絲絲輕響,少許一道更為純淨的雷電從寶杵中歡快而出。原來玷污法則和劫雷中諸多污穢之氣已被吸納於寶杵之中。

  “去!”韋陀法相輕呼一聲,純淨雷電便射向不二——這是用來淬煉道種和身體的電火,便不必再躲了。

  不二純以肉身相抗,便聽內海之中處處被雷電烤得滋滋花花直響,道種亦愈發純碎。

  不過好在前面準備充分,大部分劫雷之力被提前消弭,不二雖然渾身被電的漆黑一片,可到底還是挺了過來。

  稍稍鬆歇一口,抬頭看天,又是兩眼一黑。

  天空中的劫雲遠比先前密集厚實,雲層中電光火石如有雷神做法,氣勢磅礴幾乎讓不二感受到天人境修士的威壓,可見這最後一道雷劫的威力一定遠比前兩道厲害的多。

  他舉目四望,可用的丹藥該吞的都吞了,三大法陣陣盤碎裂,成了廢石殘渣一堆,符籙盒中空空如野屁都不剩,暗影風龍劍成了廢渣一團兒,用來渡劫的諸般手段使得七七八八——按原先預估的雷劫威能,這些手段挺過三輪雷劫應當綽綽有餘。但別人渡劫渡的都是正兒八經的劫而自家的劫要多瘋有多瘋,一定更自家有大仇。

  便在此時,忽聽大地一陣異動,似乎從燭谷中傳來。

  他驅使洞府禁制,開了一道向外的光幕,才瞧見一個如小山一般的巨大蛇頭出現在燭谷上空,黃森森的眼睛向這邊瞧了過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8-9-1 17:44
第四百三十九章 難以言明的玄妙狀態

  (一)

  巨蛇龐大的身軀如一條橫躺的山脈,它的身子還在燭谷之外,腦袋先從燭谷南面的山頂上探了出來,黑壓壓的影子投下來,向大片的厚雲擋住天光,叫燭谷內一片陰暗。

  這顯然是一頭冰系異蛇,面對燭谷上方的天然禁制,它用腦袋撞了撞,見沒有反應,便張開大嘴從裡面射出一道道巨大的冰錐,撞在禁制上,發出震天的撞擊聲。很快,禁制的中間明顯可以看見一道裂縫……

  楚月摘下了頭頂的草帽,抬頭仰望,發起呆來。

  稍許,她才被巨大的撞擊聲驚醒。四下張望,看了看精心打造的莊園,仔細裁剪的各類矮樹,綠瑩瑩的草坪和莊稼地,一望無際、香氣瀰漫的花園,大片的葡萄樹、苞米地……

  早知道這樣,就絕不會幫助魏不二在洞府中佈置這些輔助突破的陣法了。更不會讓他在這種危險的地方渡劫。

  她又瞧了一眼被轟爛如鳥窩一般的洞府。

  魏不二最好不要死在雷劫之中,否則這個世界沒有保險公司,該找誰賠償她的損失呢。

  她飛遁起身,做好保衛莊園的準備……

  (二)

  第三道劫雷最難對付。

  除了劫雷本身的摧毀力之外,諸般外道邪魔最喜歡在這個時候,趁著修士全身心對付雷劫而侵入修士體內,篡奪身體的掌控權。更危險的是,他之前用來兌付諸般邪魔的佛系符籙,尤其是韋陀菩薩法印符籙已經用光。倘若真的有外道邪魔想趁虛而入,他只能靠自己的意志。

  洞府之中,諸般法器、符籙、陣盤碎片散落一地,場面一片狼藉。

  事先準備的諸般手段雖然幾乎用盡,但還有一樣沒有拿出來。他從儲物袋中將顧乃春的三階上品青雲劍,還有尋過為自己準備的三階上品一震破空分身釵取了出來。

  兩相看罷,還是將青雲劍先拿在手中。

  論威能和材質,青雲劍更為珍貴,此劍自帶三階【倍功】屬性,一層法力注入,可以乘以三倍釋放。又自帶一樣【青雲劍氣】的三階法術,法力轉為劍氣,又添數層威能。即便是通靈境修士使出來,也可於地橋境修士一擊媲美。就是每揮一次劍氣所耗法力巨大,好在經過寒冰界的洗禮,不二內海中法力本就比尋常通靈境修士渾厚的多。

  青雲劍乃是顧乃春的看家法器,早就具備了升級為法寶的基礎條件,只差最後灌注器靈一道程序。顧乃春早年心高氣傲,得到如此上品法器,自然要灌注一等一的器靈,千挑萬選一直沒有中意的,卻不想被賈海子拿著傀蜮谷走一遭就從此再無緣得見。不二雖得了此劍,光看有莫大威能,平日裡卻不大方便使用,旦要出手多半要將瞧見的人殺了滅口,自帶凶戾之氣。故而,此劍被雷劫所毀,他也不會太過心痛。

  至於【一震破空分身釵】,乃是尋過為他量身打造,大道神通契合,釵類法器體量又小,兼容度高,倘若他能踏入地橋境,還可以融入本命法寶之中,威能更要倍增。如果有可能,這釵子最好還是能留下來常用。

  主意打定,他便站起身,手持青雲劍,將法力提前灌注其中,莫大的威壓在洞府中集聚,漸漸形成漩渦狀的氣場,把滿地法器、符籙、陣盤的碎片攪動起來打轉,仿若深海漩渦般的氣勢。但比起頭頂黑壓壓、雷滾滾的劫雲還是相差甚遠。

  “木仙師”似乎也感應到了不二面臨的巨大危險,黃芒微閃,從他胸口飛了出來,繞著他的身子一通亂飛。

  “擔心我麼?”不二道:“區區一道小雷,豈能放在我的眼……”

  聽得此話,內海之中原本如臨大敵的燭二翻了個白眼。

  不二話未說完,第三道雷劫夾帶萬鈞氣勢而下,毀天滅地的駭人氣勢一觸即發,

  “毀滅法則!沒聽哪個修士記載過這種劫雷啊,”不二驚呼一聲,“這坑貨老天,要我命也!”

  光是帶有天地間最可怕大道法則的劫雷就已經恐怖至極,更何況多半還會有歪道邪魔趁機侵蝕自己的軀體,這樣不死都難了!

  但此時說什麼都於事無補,怨天怨地不如奮發圖強,等死一定死,奮力一搏或許還有生機呢?

  “你大爺的,來罷!”

  他大喝一聲,手持青雲寶劍擋在身前,渾身法力灌注劍身,用力一揮,一道青龍虛影挾帶著浩蕩氣勢,直衝雲霄。此劍原先揮動只有劍芒脫鋒,此刻的青龍卻是不二修為步入通靈境巔峰期之後、法力更加深厚凝視的新變化。

  青龍方衝入雲層,毀滅劫雷便一轟而下。兩相一處,青龍虛影只撐了須臾便被一擊而潰,散為靈氣碎片盪開。

  毀滅劫雷卻似乎不曾消磨半分,繼續浩蕩而下。

  “真是要命……”

  不二眼見青雲劍無以相抗,又琢磨洞府之中事先佈置的手段皆已被摧毀,莫大的生死危機懸在眼前,一時間卻有些發蒙了。

  “這特麼真的要死人了!”

  忽聽洞外傳來楚月的聲音:“姓魏的,你引的這頭破蛇壓了莊稼!你要是敢死,我就敢鞭屍!”

  不二透過洞府禁制瞧去,只見參天的巨蛇從燭谷外面爬了進來,此刻正要從南面經過楚月的莊園,把成片的葡萄和果樹攆壓傾倒。它黃森森的眼睛貪婪地盯著不二,似乎是被他身上赤子大道的通透氣息所吸引,只等人被劫雷轟死之後吞掉殘軀。而楚月正拼了命地吸引它的注意力。

  “天送我一個背黑鍋的大傻蛇!”

  他腦中靈光乍現,忽然想到一個死中求活的辦法——往前從未聽聞有人如此做過,但死到臨頭何不一試?

  心念一動,當即飛遁至洞府之外,直奔巨蛇而去。但一時之間離的尚有些距離。

  天空中毀滅劫雷卻不管他遁向何處,早已死死鎖定了他。堪比天人境界氣勢的劫雷狂擊而來,正要將他轟殺成渣粉。

  “便是此刻——瞬息而至!”

  他衝著巨蛇的方向喚起一條空間通道,接著:

  “身隨意動!”兩個閃身便出現在空間通道入口之後。

  毀滅劫雷乃是天地間賜予突破境界者的專屬禮物,哪這般輕易就能被他混過去。劫雷於半空中微微轉向仍是盯死了他。

  “你大爺的!人生能有幾回搏?老子要最後拼一回!”

  他奮力往空間通道入口處靠近,立在半空,右手平舉——在步入通靈境巔峰期值之後,他獲得的鎮海獸神通【虛空之手】堪堪在最後一刻使了出來。

  毀滅劫雷一轟而至,

  “來罷,”不二右手隔空一握,半空中便出現一隻無形巨手,一舉握住劫雷。握住的一瞬間,電力便傳到不二身體各處經脈,叫他渾身一陣劇烈顫動。他強忍住沒有昏過去,額頭豆大汗粒直冒,虛空之手將劫雷猛地一拖,雖只挪動了區區數尺,但竟然真的被他拽入空間通道之中。

  “這可不行!”劫雷最大的作用就是淬煉道種,如果一星半點都不能引入不二軀體,按前人有過的經歷來看,就會百分之百形成第四道劫雷,威力更加可怖。

  不二強挺住沒有昏迷,又控制虛空之手握著劫雷在空間通道邊緣挪了毫釐之地。

  “震裂!”——這是得自李雲憬所賜【空震禁典】中的鎮海獸神通,密紋就繪製在燭二手掌之中。

  他揮出一掌,掌心微微一震,一道難以察覺空間扭曲飛速閃過,擦著毀滅劫雷而過,竟然從劫雷主體中割離出細微的一小絲兒。

  劫雷主體便在虛空之手的拖拽下一趟湧入空間通道。

  從通道出口鑽出來之後,劫雷本應繼續轉向不二,但不二將通道的另一頭安設在巨蛇腦袋之後,幾乎緊貼一起。根本來不及轉向,劫雷就一股腦兒撞在巨大的蛇頭上。巨蛇一陣劇烈抽搐抖動,龐大的身子瘋狂鞭笞大地,晃得地動山搖,整個山谷都要翻過來。

  可憐這頭巨蛇修煉不知幾千年,修為雖已至可比天人境的地步,但靈智卻尚未開化,不知倒了哪輩子血黴來趟這遭渾水。

  毀滅真意瞬間炸裂,一舉將巨蛇五臟六腑擊碎,蛇身漆黑一坨,只掙紮了一小會兒便栽倒在地,剛好壓在了楚月的莊稼地上……

  (三)

  不二這頭,蘊含著毀滅法則的細微電絲兒在不二小心控制下游入體內。入體瞬間,不二道袍被震為齏粉,整個人被電成焦炭,呲牙咧嘴苦苦支撐。

  入體之後,劫雷直搗不二內海深處。他抵死保持靈台一絲清明,調動全身法力和體內殘存的通靈丹藥力,護住剛剛成型的道種,毀滅劫雷又被擋去一層,大部分轉而遊走全身淬煉肉體。剩下細如游絲兒般的一縷鑽入赤子道種之中,“嘩啦”數聲滋烤聲過後,將最後的雜質剝離得乾乾淨淨。

  ……

  而九天之上,黑壓壓的劫雲在三道劫雷劈下之後似乎也用盡了所有能量,一陣翻騰之後忽而射出一道金光,直罩不二頭頂,便覺見一股純真無暇的赤子大道真意灌入道種之中。

  清亮光芒閃過,一枚通透無瑕、完美潔淨的道種終於徹底成型。

  旋即捲來一股罡風,將劫雲盞茶間刮去天邊無盡遠處。

  “哎喲,終於……成了!”

  不二長出一口氣,接下來就只剩埋下道種這最後一步。

  在這一刻,不二神魂忽然出竅,感受到一絲連天接地的玄妙——彷彿他整個人與天地融合在一起,不知怎麼的,竟恍然感知見天地間幾處大道真意所在。

  遠一點的,頭頂蒼穹之上,隱約可見一股深不可測、可吞噬一切、難以言明又似曾相識的大道真意,遠遠凌駕於整個宏然界之上。

  在蠻荒深處,在佔據了宏然界九成之多廣袤叢林中,星星點點悟道級別的氣息散佈,約莫有百餘道之多。而在蠻荒最深處,隱隱約約有一股極為恐怖的力量、蘊含著不知由來的大道真意,在叢林地底沉睡。

  北方的萬山妖族領地內,西方的幽冥鬼蜮,東海魔域,皆有數道悟道層級的氣息。

  近處,喀則城南面幾千餘里的蠻荒山谷中,那隻曾經製造了“一夜白骨千里”慘案的白虎正趴在地上酣睡。它似乎在睡夢中感應到不二的目光,皺了皺眉頭。嚇得不二連忙退縮別處。

  再往近,青疆大都方向密集地聚集了三大片頂級真意,數十道悟道氣息。氣勢最盛的一片,約莫有三十餘道悟道氣息,他有似曾相識的感覺,便猜測是曾經在神秘大殿中見過的那些三大宗悟道修士。往東一些,黑壓壓的一片,裡面的大道真意只稍稍感觸,瘋痴、暴躁、嫉妒、邪yin諸般負面情緒就狂湧而來,他連忙龜縮回去。

  再往西就是青疆大都,裡面悟道層級的氣息被一層濃霧籠罩,只能隱隱約約覺見絲許不同於此界生靈的氣息。

  他正震撼於天地間如此之多不可思議氣象大觀,神魂卻有下沉之勢,彷彿自己與天地之間的感應即將結束。

  “這……這機會難得,我還有一件要緊的事沒做呢……”

  他說著,趁著自家還沒有徹底退出這種玄妙狀態,朝著大都方向,一眾正道大能之中,一個熟悉的氣息投去一道神魂信息……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9-6 14:23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9-6 14:23
第四百四十章 穢魔與起靈氣

    將訊息投出去的一霎那,不二神魂驟然下沉,彷彿從萬丈高空墜落,即刻退出玄妙的感知狀態。

    回想方才的經歷,他查閱過的典籍資料都未曾記載。以區區地橋之境,感察天地玄妙宏博,感察悟道大能,此事不能說後無來者,也算得上前無古人了。

    再加上先前的雷劫可怕,曆數先賢經歷,有這等威能的也屈指可數。這一次突破渡劫,可謂怪事連連。

    他推測原因,或許有二——其一,他所走的赤子大道,過往少有人試,說不準老天都沒怎麼見過,故而引起了高度重視。其二,追究他的身份血脈,殊為特殊,或許天生就與宏然界天道相斥,才引發了排斥效應。當然,這兩條都是胡亂推測,當不得真。

    雷劫雖然兇猛要命,卻也是大有好處。首先,他本身肉軀就非凡人可比,這次又經過三道劫雷淬煉,肉軀之中所含勁力、耐力、抗擊力比往前上升了不止一個檔次。比起那些只注重法力修為的地橋境修士而言,更要強上許多。

    更重要的是,道種經過劫雷淬煉,連最後一絲雜質都被萃取出來,純粹得無以復加,不論是感知和汲取天地靈氣,還是御使法力、催動法術,都有大把加成的效果。看他雖然只是剛剛踏入地橋境的雛兒,但真正鬥法起來可會叫許多人陰溝裡翻船的。

    此刻,道種開始以他無法想像的速度汲取洞府周圍的靈氣,先前應對雷劫的虧空頃刻間彌補起來,精神勁兒也漸漸恢復。

    最後一步就是埋下道種。走到這一步,按前人經驗所講,地橋境已經握在手中,沒有半點懸念。

    “好!一鼓作氣,再接再厲!”

    他看了看打翻一地的瓶子,蒐羅好一番,才從其中一個瓶子裡尋到兩粒療傷丹藥服了下去。之前被劫雷劈得渾身爛肉焦糊,借此也可以恢復一二。

    “赤子道種,赤子道種,”他瞧著內海中的小傢伙,滿眼欣喜,“好好好,你可要給我長大長好,健健康康的,精氣神滿滿的。”

    他用法力和神識將道種包裹起來,像一個小蝌蚪一般一併探入內海本源之中。然後,全身心感應本源內海,約莫過了半個時辰的時間,反反覆覆探查幾遍,才終於找到最適合道種汲取法力之處。於是,法力和神識同時撤開,道種明芒一閃,便在本源此處安了家。

    到了地橋境,就和顧乃春他們一般境界了。數十年前的掃院門人,從想求道卻無門而入、無路可走,到今天這一步,可以當院主的修為,他可真不容易。地橋境少說就是五百年的壽元,他活了一百多歲,接下來還有四百多年的好活,大道長生盡可以展望,也不必擔心往後讓歲月黑髮人送白髮人了。

    痛快!

    雖然身心俱疲,劇痛加身,但邁入地橋境的喜悅把一切疲憊和疼痛都沖得淡去。他正在暢想往後人生與大道長生,卻發現內海之中,畢蜚眉頭緊皺,渾身雖被鏈鎖綁住,卻仍在劇烈顫動。

    “不好!”

    他心頭一緊,警惕心立馬提起來,神識護心護腦,法力護體,全神貫注應付。

    腳底突起一道陰森森、臭烘烘的涼氣,順著腳跟直往上衝,很快衝到陽根附近,叫他下半身涼颼颼、軟綿綿如墜冰窟。

    他連忙調集神識與法力匯成一道護壁,擋在氣海穴門口,卻不想涼氣卻視護壁如無物,一頭紮了進來……

    穿過護壁的瞬間,分明感覺到一絲森亮的穢魔氣息一蕩而過。

    “果然是個外道邪魔!”

    怪道他方才渡劫時怎麼沒有邪魔入侵,還以為是他的赤子大道光芒萬丈,將一切邪魔異魔嚇得屁滾尿流不敢現身。原來魔頭竟是在等他放鬆警惕的時刻,殺了一個冷槍!

    在降世營的藏書閣裡,不二曾經讀過一本,裡面記載了曾在宏然界出現過的千餘種魔屬生靈。其中有一屬被稱作天地異魔。天地異魔屬下又分了三十六類魔頭,比如痴魔,色魔,髒魔,心魔,惡魔,濕魔,污魔,晦魔,悔魔,穢魔。此屬魔頭共同的特點便是誕生之初,沒有屬於自己的肉軀,全憑後天搶奪。而大多數的天地異魔搶奪肉軀,都是在等天地生靈進階渡劫、肉身精神皆已孱弱之時。

    鑽進不二身體中的正是天地異魔中的穢魔。它這一類,在魔頭之中都屬出身下賤,起源多是天地間至污至髒至穢的地方。成魔之後,游離在天地間,為避免天道“清道伕”的清掃,也只能常年躲藏在最陰暗、最骯髒的角落。世上有幾個生靈會在這些又髒又臭的地方渡劫?所以這只穢魔自誕生以來,活了不知幾千年,一直沒有機會奪舍一具肉身,長年以魔魂的形態游離世間惡臭之所,沒有肉身也就沒有修行的容器,修為真是不堪提耳。

    他眼見著跟自己同時誕生的諸多魔頭魔魂個個尋到了好肉身,修為一日千里,心裡急得冒泡,才冒險從污穢之地偷跑出來,只想拼一把運氣。卻不料還未下手,便被天道“清道伕”瞧見,一路追殺至此。本以為必死無疑,卻發現一處埋藏數千修士的藏屍坑,裡面穢臭不堪,一頭紮進去才逃過一劫。

    大難不死卻再不敢造次,原打算找個機會返回原先的藏身地,從此做個縮頭烏龜。卻正好趕上這一帶鳥不拉屎的蠻荒竟然還有修士頂著如此厲害的霹靂渡劫。

    它原本瞧這劫雷威力驚人,尋常通靈境修士多半要被轟殺成渣渣,奪取肉身也是奢望了。但到底還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來燭谷附近看看熱鬧。沒想到修士命大還真的渡劫成功了。更沒想到對方所修大道乃是某種通徹橙明的質樸大道,正被它一身污穢氣息所克制。

    修士剛渡完雷劫的時候,它就想沖上去了。剛冒個頭,卻瞧對方身上的氣息玄妙,彷彿與天道相連起來。嚇了一跳又縮回去,直以為到嘴的鴨子飛了。正連聲嘆氣呢,修士卻又從聯接天道的狀態中退了出來。

    “誰說老天爺憎惡我等聖靈來著?”

    這一次不就是天降的好機緣,是它死中求活拼來的好運氣麼。

    它一個猛子撲出去,一頭從修士腳底板鑽了進去,又趁著對方沒識得自己的身份,順順當當入了內海。

    “我的道種小寶貝在哪裡?”

    一入內海,它就到處張望,沒瞧見道種所在。卻瞧見內海中兩大鎮海獸,一個形貌似牛,頭部白白,面目猙獰,後拖蠍尾,面目正中只長著一隻眼睛。

    “畢……畢蜚?”

    竟是這等震古爍今的大凶獸,它渾身一哆嗦,差點從氣海穴走菊門溜了出去。

    稍稍鎮定下來,才瞧見畢蜚渾身被五花大綁,上了封印鎖鏈動彈不得。

    “我就說,老子運氣沒那麼差……”

    有這等稀奇的大凶獸作鎮海獸,也不知這人族修士如何沒被剋死反而修到地橋境的。

    又看了看畢蜚身上綁得鎖鏈,分明是被外力所困。

    “連自家鎮海獸都護不住,瞧你真是窩囊透頂。要這精鋼結實的上好肉軀有何用?還是拿來給我快活罷。”

    才松了一口氣,再瞧畢蜚對面不遠處,另一隻鎮海獸——人面蛇身,通體黝黑黑的堪比遠南界的黑人,周身散著極寒之氣。

    “老子跟這麼些天地神仙打過交道,怎麼從未聽過這一類……”

    正說著,人面蛇身鎮海獸額頭的紋身忽而一閃一閃散著微微寒芒,

    “冰……冰……風!”它魂都沒了,轉頭就是往菊門溜去。

    但冰鳳紋身已然觸發,一道極寒之氣直射而出,正中穢魔的尾巴。

    多年來死走逃亡早就混出一身逃命的魄力和好手段,它當下便把尾巴連同屁股一割,魔身往外竄去。

    再瞧內海上方,隱隱有兩團嚇人的赤芒閃耀,看其中所蘊氣息也正是克制自家的一路。

    “算老子倒霉……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給我等著……”嘴裡罵罵咧咧的正要從氣海穴出去,又彷彿已經瞧見菊門的輪廓。

    再一抬頭,迎面飄過來一團綠油油的霧氣。

    它愣了一下,旋即就是徹體的冰涼,

    “我去……起靈氣……”

    它自然識得這團綠霧正是天地間七道原始之氣中的起靈氣。

    這七道原始氣皆是上古起源,除了排名第三的元魔氣和排名第四的往生氣,其餘幾道,什麼鴻蒙氣、竊坤氣等等都蘊含浩蕩正氣,對一切邪魔外道皆有立見立收立誅之效。

    話說起靈氣諸千界面加起來也不剩個幾道,怎麼好死不死叫它遇上了。

    它整個魔身都要癱了,

    “這小子什麼來頭,內海裡裝了這麼些天地神鬼、妖魔邪怪,怎麼不早死哇……偏要出來害人!”

    還沒來得及磕頭求饒,那團綠霧攝來一道綠光,一舉將它攝了進去,一切亂七八糟的雜念消逝於天地間……

    “咦……這就沒了?”

    不二眼見那團穢臭鬼氣衝進自己內海之中,如臨大敵護住道種,又將安魂神珠和嗜血定魂簪驅入內海,還未來得及發力,就見它似個沒頭蒼蠅亂撞,又被綠芒攝了進去。

    奪舍大劫就這樣混了過去,他還有些發懵呢。

    冰鳳紋身克制邪鬼往前倒是有過經驗,乾坤震氣也能降魔這倒又些稀奇了。內查識海,再看那團綠霧,在內海之中無所事事地飄動著,

    “老伯說了,乾坤震氣的功效他也不清楚,需我自己研琢開發。自從俘獲此氣之後,我一有閒暇便要嘗試馴化,可過了這麼多年也不見效果,難不成這破氣天命就不是給我用的?”

    將魔氣吞噬之後,那團綠霧又亮了些許,精氣神高漲,便如同人吃飽了飯。他試著用神識探過去,綠霧輕輕一晃把神識彈開,但已不是先前那般極端牴觸的姿態。

    難不成這乾坤震氣是專門吃鬼吞魔才會聽話的?以後是不是該考慮專去一些鬼魔盛行的地方練練手……

    又內查一遍周身,方才邪魔所過之處,一片冰涼穢氣,尤其龍根附近,簡直穢臭衝天。

    可見那邪魔真不是什麼好鳥,碰上自己這般修行赤子大道的,通透橙明,純潔如晶,合該將它克得死死的。

    廢了好大的功夫才周身諸般污穢清理乾淨,又看見足底有些黑色雜液散著熟悉的氣息,想來是方才經歷雷劫之後,淬煉體外的雜質。

    外面的世界已重歸平靜,黑壓壓劫雲早已遠去天邊,內海中純潔無暇的道種一閃一閃散著淡淡的清芒,鐵證如山可鑑他已是一名走到宏然界哪裡都頗有身份的地橋境修士。

    道種表面上細觀可見兩個微小的印記,正是他經由這次突破新得的兩樣大道神通,一為,一為。

    看字面意思皆是輔助類的神通,往後可以慢慢揣摩。知往昔的神通多半是源於燭二所主時間一道,又因他先前悟選道種時將畢生經歷回顧一番引發了道種的共鳴。而知人心這門神通,多半與赤子大道分不開關係。

    “道種都埋下了,劫雲也散的差不多,這回再不會有什麼幺蛾子罷?”

    不二念頭剛一轉,洞府內驟降一道深不可測的神識,竟是散著悟道境的威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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