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文明] 不二大道 作者:文刀手予(已完成)

 
Babcorn 2017-10-25 18:27:4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3 218026
Babcorn 發表於 2018-9-6 14:27
第四百四十一章 致命的陷阱

    “道種都埋下了,這回再不會有什麼幺蛾子罷?”

    不二念頭剛一轉,洞府內驟降一道神識,竟是散著悟道境的威壓。

    他驚了一瞬,很快明白過來,拱手敬道:“見過蘇前輩。”

    來人正是宏然六尊蘇纖——他先前退出接天連地玄妙狀態之前,勘勘與蘇纖傳了一道訊息。原本只是不抱希望的嘗試,沒想到蘇纖真的來了。

    神識在洞府牆壁上微微一轉,幻化出蘇纖蒙紗的面孔。

    “蠻荒之中還有這樣的地方。此界開拓不過十之一二,我們果然差的還遠……”

    她目光掃視燭谷一圈,又瞧向不二,“我來一趟不容易,你若是沒有十分緊要的事,有的苦頭吃。”

    “豈敢。”

    不二一揮長袖,一道黃芒投向蘇纖對面的牆壁,演化出一副幻景,只見一隻飛鳥忽地現身一處浩瀚無邊、到處赤茫茫的天地之中。

    蘇纖瞧得一驚,這不正是角族大都一帶麼。當空浮著幾道身影,面目皆不清楚。其中一道看身形氣質正是她本人。

    不二瞧了瞧蘇纖,幻景稍滯。

    “演下去。”她說道。

    牆壁上的幻景自行演繹,便聽見有一個角族人喝道:“戰罷!”

    整個場景便七零八碎起來,奇光流轉,雜亂不堪。不二道:“恕晚輩修為微末,這些我演不了。”

    說著,長袖一揮徑直演到最後一幕——一聲嘿嘿陰笑過後,她被一道黑光攔腰截斷,鮮血淋漓……

    蘇纖看罷,默聲許久。大都決戰的事情只有悟道境修士參與,旁的修士絕無知情者。便可推測,這小子所演化情景絕不是他憑空編幻。哦,想起來了。那時在伏天大殿中演化未來,因閔羅打斷,這小子幻化場景的最後一段,誰都沒有看到,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結局。

    倘若事情真是如此演化,角族人只怕正在佈置十分厲害的後手,伏天大殿也不安全了。

    她稍定心神,便想清楚了對策。又與不二道:“這人情不小,我承下了。我看你新入地橋境,本命法寶還沒有,鞏固境界的丹藥也——”

    “晚輩只有一事相求。”

    “且說來。”

    “過一些日子,晚輩想和道侶一起離開宏然界,請前輩賜我跨界傳送陣的使用機會。”

    “道侶?”蘇纖頗有些玩味地瞧著他,“諸千界面,上下其所,你要去哪總得指個地方——你要是想去蠱界,與我宏然相隔幾百個界面,這筆靈石我也拿不出。”

    “與本界相距不遠。”

    “只這一件事?”

    蘇纖遞給不二一道符籙,“我藥王谷沒有這樣的跨界傳送陣,但是常元宗、法華寺、獸人塔三家都有。你拿這符籙示去,盡可借道。”

    說罷,仍覺得心中有滯。魏不二雖只是演繹幻景,但卻真的救了自己一命。此因果極重,倘若了結不乾淨,渡劫之時極易受到牽累。

    翻手又取出一物擲於不二,“此物生死之時可以救你一命,輕易不要用了。”

    說罷,頓覺冥冥中一道因果線緣抽身而去。

    她心中甚喜,命運大道、時空大道極易牽扯因果,魏不二兩條大道都佔了一些,把這道因果線了結去,往後省的很多麻煩。

    她衝著不二笑了笑,隨即神識一收,化作異芒往大都方向去了……

    ……

    蘇纖一走,不二松下一顆繃緊的心。

    他身上到處是傷,精神疲憊不堪。低頭一瞧,這才發現方才雷劫之中,衣服也被崩碎了,光膀子光屁股,滿屋子凌亂。

    “媽的,竟然叫蘇纖看光了。”

    正要從儲物袋中收拾兩件衣裳穿上,破敗不堪的洞門被人一腳踹開。

    楚月從門外走了進來。

    “這些莊稼我種了多少年?莊園,花田,果園兒,菜園兒,木屋,全都沒了,這裡面投入了多少心血?叫你這麼一毀,我以後再想恢復還得多少年?”

    “你先讓我把衣裳穿上……”

    “我不管,”楚月指著他精光的身子,“給我賠!”

    ……

    莊園被毀,這算是觸到了楚月的逆鱗。楚月提了三點要求,一是要不二無條件幫助她重建莊園。二是古城開啟之後優先解決她的麻煩。第三,升入地橋境之後,戰功足夠就有機會建立宗門。楚月希望他可以認真考慮考慮這件事,大戰過後,碾冰院的姑娘們也能有個歸屬。

    楚月身上的殺氣凝重鋒銳,煞氣衝天,絕不是鬧著玩兒的。如果不是這幾年一直與她朝夕相處,不二幾乎要以為她投身了什麼殺手組織。

    他新得了的神通,正是派上用場的時候。隨手往楚月身上丟了一道,不料她周身泛起一層灰芒,叫他只得到一些朦朧訊息。但大抵可以瞧出來,她雖然極其憤怒,但殺氣卻只是身體本能,並不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這姑娘也不知到底什麼來頭?到宏然界之前究竟又是做什麼的。沒殺過幾千上萬的人命,沒得這麼霸道的煞氣。

    識人心麼?這神通也太破了……連一個開門境小丫頭的心思也瞧不清楚,有個屁用。

    這事到底也是不二招來的禍事。他沒理在先,又懶得跟女人斤斤計較,權且答應了。重建莊園得慢慢來;進入古城之後的事情,誰能說的準呢?到時候還不是事急從權。至於建立宗門的事情,楚月也沒說一定要他做到——古城事了,他就要帶著歲月離開此界,碾冰院眾人總不能一直活在他的羽翼之下吧?大家都要在風雨中成長,

    話說他雖然走了赤子之道,但心裡謀劃這些卻無絲毫滯納不暢之感,可見赤子道也不是不能說謊的。直面本心就好。

    與楚月簽了不平等協議之後,不二當日就開始幫她收拾破敗不堪的莊園。最麻煩的是橫臥莊園的傻蛇的龐大身軀。

    傻蛇是相當於天人境修為的異獸,活了不知幾千年,原本一身血肉都是寶。可惜叫毀滅劫雷貫穿肉軀之後,五臟六腑都被震得碎裂。楚月把肉軀用空間陣法收了起來,說是以後發酵了做肥料。

    巨大的蛇骨可以做飛舟,可以做戰鬥傀儡,也被楚月收起放置在燭谷內的空間陣法中。

    不二聽不懂發酵是什麼意思,但大蛇肚子裡未曾被劫雷摧毀的四階獸丹他還是識貨的。直面本心——收下。

    憑他步入地橋境之後的手段,把整個莊園收拾乾淨也沒有半個時辰,但想讓莊園再回到毀壞之前的盛景可不是一日之功。

    “先這樣罷,”楚月看他這般賣力幹活,怒火稍稍消去,“早晚還得回來。”

    古城將開,兩個人得抓緊回去。

    雲隱宗受罰的事情也需儘早去找李雲憬的後門。

    不二道:“我們修士界裡有的是催熟的手段,回頭我去那些專搞靈植的宗門裡弄幾樣靈肥,不到一月就讓你的莊稼長成大森林——”

    “你懂什麼?你當我弄莊園是為了好看麼?”楚月抬了抬手,恨不得給不二腦袋後面來一下,“我要的是過程——是把莊園一點點建起來,變好,變漂亮的過程。以後,你要跟我回來,老老實實種莊稼、栽花種樹,不要那些偷奸耍滑的手段。”

    回了昆比山脈,兩個人影一閃出現在傳送陣中。楚月將傳送陣遮掩一番,二人一起往事先約好的地方行去。

    遠遠瞧見一艘飛舟浮在巨樹枝頂,巨樹樹冠下面劉明湘和尋過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劉明湘左顧右盼,心思顯然不在閒聊中。

    尋過先瞧見不二,見他真的邁入了地橋境,走上前雙手合十,酸溜溜說道:“你這種鎮海獸都能進階地殼……全是佛祖恩德……”

    到了地橋境之後,壽元增至五百餘歲。不二雖是一百多歲高領,但也就相當於凡人二十多歲,腦袋上的白髮通通返黑,鬆垮的皺紋齊齊消失不見,又復還作掃院雜役時清秀的容貌。只不過氣質與往前截然不同。

    尋過看了半晌,摸了摸自家的老皮老臉,“原來還是個小白臉。”

    劉明湘亦是高興歡喜,忙上來恭喜一番,又說道:“昨日宗盟傳來消息,說是要下發賞懲通告以激勵士氣,後面還要附上獎懲清單,要降世營盡快拿出對雲隱宗處置的意見……李大帥跟大威營通了氣,今晚就要拿定此事呢。”

    尋過忙道,“貧僧早就來了——是魏前輩自己藏起來叫貧僧找不見的。”

    不二聽他叫自己前輩,真是又好笑又好氣,又少有一點點受用——直面本心,直面本心。

    便說了聲:“回頭再跟你算賬。”

    帶著三人上了飛舟,又與尋過說起本命法寶之事。

    修士到了地橋境就可以驅使本命法寶。但想擁有一件契合自家大道的法寶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至少要以一件三階上品法器為基,有的要輔以一些配合法器,還要一枚異獸妖丹,把獸魂作為器靈。煉製的過程更是繁雜精密至極,稍有偏差就會前功盡棄。他把這件事交給尋過,讓他幫著張羅,但想來喀則古城開啟之前是用不上了。

    往喀則返回的路上,不二試著對劉明湘使去一道,神通毫無阻礙地沒入其體內,劉明湘的心語全被他所知曉——

    “魏師兄成了地橋境修士,我們幾個的日子可要好過了……”

    “戴勝長老他們怎麼辦呀……不知能不能躲過這一劫……”

    “要是魏師兄能帶著我們再回到雲隱宗就好了……”

    “又一日沒見小易仲了,真想他啊……”

    “哎呀,魏師兄成了地橋修士,身份豈不是又高了一等,秀秀姐想要跟他好上只怕更要難了……”

    “魏師兄也是,秀秀姐哪裡不好?他偏偏不喜歡……”

    什麼亂七八糟。不二聽她絮絮叨叨,頭要大了。

    他又沖著尋過使去一道,神通在尋過渾身上下轉了一圈,似乎無孔可入,但轉到後腦門的時候卻尋見一道縫隙,滴溜一下滾進去——

    “氣死老衲!魏不二這種資質都能地橋,我怎麼就不行?”

    “什麼靈石,軍功,寶物,皆是身外之物。人死了屁都帶不走……老衲而今九十六歲,也不就還有一百多年的活頭,再不努力黃土一撮,再不努力連個繼承衣缽的徒弟都沒有,怕不是要便宜了魏不二這混賬混球……”

    “人都說步入地橋境後,有機會重塑肉身。我的小和尚被李雲憬割去之後,過得真叫一個沒滋味。也不知能不能借突破之機再長出來……”

    不二哭笑不得,旋即收回神通。

    經過方才幾次嘗試,他算摸出些許門道,這神通靠的是神魂、神識和意志多方位的壓制。受此神通的對象比自己修為越低越容易得手。如果修為相當,八成不好使的。要是對方比自己修為還高,那就更沒戲。若是受法者意志堅定,又或者有什麼特殊的鎮海獸,估計也難得手,楚月便是此例。

    能讀懂旁人心裡的想法看起來不錯,但很多時候卻未必是一件好事。甚至會是一樣令人痛苦的本領。

    或許初出茅廬的年輕人會因為的神通興奮不已,不二歷經幾多世事,早就將此中得失看透。

    舉個例子,如果鐘秀秀能讀懂他心裡面的想法,多半是要痛不欲生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都有自己的利益,點點線線彼此交叉牽扯,難免出現矛盾糾葛。有的甚至心生怨憤,在心裡暗自說一些發狠的話,但卻未必真的會兌現。

    這些心裡話要是旁人說的也就罷了,倘若是與不二親近的朋友心裡所想,他聽了豈不是自找罪受?

    天道在他步入地橋境的時候,給了他這般有趣的神通,細細思量大有可探究之處。

    他曾讀過一個名叫王國維的上古修士所著,亦是一本專講道心感悟的著作。裡面提到修行路三重境界。

    第一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

    說的便是大道無涯。初次步入大道的修士展望自家未來,便如爬上高樓,向遠方瞭望,大道綿延遠方,無窮無盡,茫茫無涯。對應的就是他剛剛打開氣海穴,步入開門境界的時候,長生大道何其遠,通靈,地橋,天人,悟道,一個個目標遙不可及,似乎根本沒有實現的可能。此時才要明心立志,雖望盡天涯路,仍要義無反顧地去追尋大道——這第一重境界,他已然做到了。

    第二境界,“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說的是修士為追求大道鍥而不捨和堅毅執著態度。對應的便是不二在大道路上艱難行走的過程。既然下定決心追求大道,就要為此努力奮鬥。所謂消瘦,所謂憔悴,卻“終不悔”,就是遇到各種困難,遇到百千挫折,卻咬著牙堅持奮鬥,砥礪前行,滾石上山,排除萬難,永不洩氣往前走。

    回想一路走來的歷程,不二不也正是如此麼?不管是入道無門、被木婉楓脅迫、被婉兒背叛,還是之後在傀蜮谷、寒冰界、大霧蟲海、西南昆彌、甘隴西北,他何曾放棄追逐大道的夢想,何曾有過一絲懈怠?這第二重境界,他也做到了。

    第三境界,“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這一境界乃是王國維筆下追逐大道的至高境界。講的是修士在歷經千萬,百轉千回之後,愈發成熟,愈發睿智,愈發古拙,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他能明察秋毫,從前無法理解的事物他會豁然領悟貫通。直到此時,身為修士,身為逆天而行者,身為大道探究者,他才會在大道上有創造性的突破、有可以流傳千古的貢獻和成就。那些修士界流傳下來的經典功法,深刻感悟,大道至理,往往是這些人在這個境界的大道成果。不二經歷幾多,不乏坎坷,但論起這一境界,他剛剛摸到門檻。

    在這三重境界的基礎上,又有大道先賢提出: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行萬里路不如閱人無數。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閱人無數,才能找到燈火闌珊處的那人。

    若是把閉關參研修行功法比作讀萬卷書,在修士界的波折闖蕩就是行萬里路。萬卷書不二讀過,萬里路不二行過,閱人無數不二還差點火候。

    在這一微妙時刻,天道賜給他“識人心”的神通,看起來是要給他機會,給他捷徑,讓他閱人無數,讓他識破人心,看透事物背後的真相。彷彿是要助他明察秋毫,助他領悟貫通。

    但在使過三次之後,他很快就堪破了天道真正的用意——這是天道給他的極其危險的考驗。

    大道通途哪有捷徑可走?

    所有捷徑到最後都被證明是歧途、是彎路。

    識破人心、明察秋毫絕不應憑藉什麼老天賜予的神通,而是要靠在豐厚人生閱歷、漫漫大道經歷之後積澱形成的睿智。

    倘若不二還沒有足夠的閱歷,沒有足夠的積澱,就憑著天道賜予的捷徑識破人心,那就是半途而廢,就是捨本逐末,就是愚蠢至極,也必將前功盡棄,一無所獲。他所追求的赤子大道也將畢生無望。

    這絕對是致命的陷阱——輕易用不得!
Babcorn 發表於 2018-9-6 14:27
第四百四十二章 陌生的背影,邪門的魏不二,記得你今日說過的話

    喀則城,碾冰院眾姑娘居住的禿角建築附近,某一個街角牆根底。

    婉兒早就忘了自己在這裡等了多久。

    也許是烈日當空吧。反正她是這麼覺得。**貼在臉上越貼越熱,感覺要出汗,心也焦躁得不得了。

    魏不二到底去了哪裡。什麼時候會出現。她應不應該見他……

    這些問題在她腦海裡來回轉悠,反反覆覆,像走入了迷宮。

    她真的有些心力憔悴,還有什麼好見的?他是攻城戰裡發出致命一擊的大功臣,她是人不人鬼不鬼的喪家之犬。

    骯髒的身子,卑微的身份,苟且的求活。

    她什麼都沒有,沒有自尊,無家可歸,無地自容,連一個可以說話的朋友都沒有。

    她真的不想再見,更不想去求魏不二。

    街巷空空蕩蕩,就像她的心巷。

    但不見不行啊。

    如果宗盟對雲隱宗的責罰不能撤銷,她就得躲躲藏藏一輩子,沒有修行之所,沒有大道前程,人生沒有一點盼頭。

    時間變得極其難熬且漫長,她不知自己糾結了多久,魏不二一直沒有出現。

    看了看日頭,才發現天空陰雲密佈,根本沒有太陽。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更不知自己什麼時候來的,還得等多久。

    他多半不在這裡。見不上更好。

    她在原地踱步,腳底板生疼。正打算離開,忽瞧見遠遠走過來幾個人影兒中間是魏不二,他的身旁是楚月、劉明湘,還有一個和尚。

    來的這麼巧……

    她幾步退回牆角,又探出半個腦袋。望著魏不二漸漸走近,又漸行漸遠。她幾次邁步又縮了回去。

    還是別見了。她把身子徹底縮回去,背靠在牆上,長長呼出一口氣。

    一股令人窒息的地橋境威壓從天而降,讓她渾身一哆嗦。

    執法修士?她心頭狂跳,正要倉惶去了,耳邊卻傳來熟悉的聲音

    “你找我?”

    她抬起頭,魏不二就在眼前,威壓正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

    “你……你……”她的眼睛睜得老大,眉毛快要從額頭飛出去,“你地橋了……”

    她呆呆看著他,許久才回過神來,“是掌門叫我來的……”

    “掌門?”

    她連忙摀住嘴,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掌門死之前,”她又往後退了一步,“掌門說……”

    “我知道了。”

    “我還沒說完……”

    “雲隱宗的事我會盡力你回去等消息罷。”

    她發現自己在魏不二面前毫無可掩,毫無可藏她一張嘴,他便曉得要她說什麼。

    她還想說些什麼,卻無從開口,只好低下腦袋。再抬起頭的時候,只能看見遠處一道陌生的背影。

    她的眼眶有些濕潤。數十年前,雲隱山上那個熟悉的掃院人的背影,再也瞧不見了。

    在長樂村的時候,她和魏不二在山林裡遇到過角魔。他把她藏在灌木林中,然後衝出去把角魔帶走。

    那時候親切的背影啊,再也瞧不見了。

    她曾經擁有這個世界上最誠摯、最純真的感情,可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好想再回到那個灌木叢中。

    不二沒有來得及與碾冰院一眾人見面,就在尋過引領下往李雲憬臨時居住的府邸行去。

    雲隱宗的事,一定得幫。一來宗門對他有恩,李青雲、黃宗裳對他有恩。更重要的是,雲隱宗是他修行起步的地方,也是他赤子大道的地方。只要雲隱宗還在,山門還在,赤子大道的起點就在,他修行的軌跡便有頭有尾、有始有終。不忘初心,方得始終,亦內含此意。等到什麼時候他的道心不穩,亦或者有心魔滯阻,如果能在回到當初掃院的地方回溯往昔是很有幫助的。

    路上,尋過又與他道:“雲隱宗的事情,降世營和大威營已經開會研究過一次。”

    “什麼時候?”不二身形稍滯,又加快遁速,“調子定了麼?”

    “就在宗盟消息下來當晚一共分了三派。”

    不二道:“我大抵猜出來了。”

    尋過腦袋一歪,斜眼看他,“那小僧不說了,魏前輩先講講。”

    不二笑道:“三派之中。大威營是一派,降世營分了兩派,李雲憬一派,楚憤一派。”

    “楚副將跟師傅不齊心,”尋過道:“這個不難猜。”

    不二又道:“要我想來,楚憤的立場一定是要從嚴懲處。大威營應該是主張過大於功,既要嚴懲,又不能不考慮功勞。李大帥還未表態。”

    “邪了門啦,”

    尋過止住身形,眼睛鼻子嘴巴齊張,“你怎麼知道的楚憤的確說了,李青雲雖然立了功,但修煉邪功、淫惡婦女,有辱修界、罪無可恕,再加上雲隱宗往前犯得過錯,還有諸位地橋境院主畏罪潛逃之事,罪加一等,一定要嚴懲不貸、殺一儆百。故而他的懲處建議是,裁撤雲隱宗,倖存弟子長老全部壓入鎮魂塔。”

    “至於大威營,”他接著說道:“巴和水說,雲隱宗有功有過,過大於功。不嚴懲沒法兒對上交代,責罰太過於重則易動搖軍心。他們建議裁撤雲隱宗;對於宗內地橋境修士,知情不報,可以重罰。剩餘逃匿者畏罪潛逃,要堅決追捕,施以嚴懲。宗內其他中低階弟子可以酌情處置,我師父的確沒有正式表態可是有人曾與你透了口風?”

    不二道:“大威營想攪稀泥不難猜雲隱宗費盡周折去投奔其營,到最後卻落得滿門慘絕,神魂壓入鎮魂塔,以後誰還敢去投奔?楚憤要嚴懲也不難猜。大帥應該是在等我。”

    尋過一拍腦袋,錚亮的一聲響,“她是在等你閉關的消息!”

    不二道:“倘若我邁入地橋境,雲隱宗就有活的希望。倘若我失敗了,此事再無商量。”

    尋過呆愣半晌,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臉,“難不成通個地橋還能叫人腦袋開竅……”

    不二笑了笑,已經不大著急,將遁速漸漸降下來。

    既然李雲憬是在等自己,太著急反而顯得欲求過急,容易陷入被動。

    以赤子大道真意籠罩周身,他反而將事情看得愈加清楚。

    這讓他想起法華寺曾有個隱居的和尚叫惟信,他講到自己修佛悟道的歷程時曾說過

    “老僧三十年前來參禪時,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及至後來親見知識,有個入處,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而今得個體歇處,依然見山還是山,見水還是水。”

    不二往前偶然間翻到惟信此話,參研一番,卻只讀懂了前兩層。

    見山是山,見水是水。正好對應“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之境。凡人初入修道界,一切都是嶄新,一切都是未知,自家尚無概念、更無感悟,旁人告訴你這是山,這是水,你就知道了山和水。旁人告訴你怎麼開門,怎麼吸納靈氣,怎麼御使法術和法寶,你便知道吸納靈氣是這樣,御使法術是那樣,開門境修士是這樣,通靈境修士是那樣。

    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應是對應“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之境。隨著修行路越走越遠,修士經歷幾多,坎坷幾多,漸漸領悟大道深意。這時候再看山不是純山,再看水也不是純水。事事常要懷疑,事事常要看看藏在背後的真相。走到這一步,一山要比一山高,一水還比一水清,修道之路就苦了,就要“衣帶漸寬終不悔”地去追逐,去努力。大多數修士,甚至某些走到悟道境的大能終其一生也只能做到第二重境界。

    見山還是山,見水還是水。則是對應“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走到這一步,按那惟信禪師所述,斯人返璞歸真,道法自然。出世無求無慾,面對世俗大道,一笑置之。入世則超脫一切,超脫物外,掌控由心。

    話是這麼說的,但修士界能明白這個道理的,真無幾人。

    不二此刻正處在“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的階段。倘若他的赤子大道走到極致,或許能做到“見山還是山,見水還是水”。

    他此刻可以輕易看清藏在降世營、大威營三方博弈後的真相,但要想舉重若輕地化解化解雲隱宗的災劫,卻需要“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的境界。

    他做不到,便只能用“笨法子”。

    到了府邸,不二在尋過一路引領下,徑直找到李雲憬臨時下榻的紫角寢宮。她就住在最頂層的屋子裡。

    正是下午時分,李雲憬未啟法陣,也沒有施法術,也使得屋子裡一陣燥熱。

    她體內的隱患不正最怕燥熱麼?

    李雲憬伏案桌前,她的身後立著一個盒子,等人高,此刻是密封的。何晶晶就在盒子裡面,以某種不二無法想像的方式變成了傀儡。李雲憬能夠安心參加大戰,使勁全力也沒有出事,靠的全是她。

    傀儡運轉的時候會有些微微的顫動,此刻卻靜如棺淳。怪了,自從傀儡煉成以後,李雲憬很少讓她歇息的。

    “坐下吧,”李雲憬指著案前一張木椅。

    這是他過往從未有過的待遇。

    “屋子裡有些熱,”她在看一卷帛書,不抬頭的說道:“你應該曉得我在想辦法鍛鍊自己的忍耐力。”

    不二略微有些吃驚,雖然他一直是知情者,但這個話題永遠是禁忌。

    李雲憬緩緩放下帛書,抬頭打量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很好,很好。”她說道,“你內海本源受傷之後,我篤定你大道之路走到地橋境就是頂天了。但你比我想像的要好,你身上的法力很精純,大道真意通透如玉,暗合天道,以後的路還可以走下去,說不定可以走得很好。”

    “弟子有一事相求。”

    “人也變得聰明了,”聽到他自稱弟子,李雲憬笑了笑,“宗盟的獎賞我會極力幫你爭取。你剛剛邁入地橋境,本命法寶還沒有吧,往後修行的功法也需要準備,長久的修行地呢。如果你想在大道路上長久走下去,這些都少不了。我可以幫你爭取最好的。”

    “是以弟子不插手雲隱宗之事為代價麼?”

    李雲憬默聲良久。

    “這是你本應得的雲隱宗的事牽扯很大,宗盟很重視。幫雲隱宗出頭,你的重賞就沒了。說不得還要被人看作自恃功高……”

    “身外之物總會有,雲隱宗若是裁撤,就永遠沒了。”

    “等你修為通天,什麼雲隱宗,霧隱宗,水隱宗,火隱宗,鬼隱宗,要多少就有多少。”

    “但云隱宗卻不是彼時的雲隱宗。”

    李雲憬猛地抬頭,“要是我不同意如何?”

    “我會再想辦法。”

    “你修為到哪一步了?”

    “地橋境初期。”

    “看你說話的底氣,”李雲憬冷笑道:“我以為你要悟道了。”

    “大威營應該不會拒絕一個剛剛立過大功的地橋境修士保住雲隱宗,也能助他們穩住軍心。”

    “好啊,你去試一試。”

    李雲憬的眼神一下子很冷,悶熱的屋子一瞬間凍成了冰窖。

    不二與她對視,語氣平和,如同與老友敘話,

    “雲隱宗是我往前的師門,李青雲對我有大恩。師門有難,恩人新故,若我靜坐旁觀,或者抽身離去,您往後還能否信任於我。”

    沉默許久,屋子裡漸漸恢復了之前的悶熱。

    “你要幫到哪一步?”李雲憬問道。

    “雲隱宗不散,門人不殺,本山留下。”

    “曉得了。”

    李雲憬揮了揮袖子,請他出去。

    不二方走到門口,聽見耳邊傳來一句低語

    “記得你今日說過的話。”
Babcorn 發表於 2018-9-11 08:03
第四百四十三章 我只要實實在在的

    原先孤風野居住的府邸——一座氣勢恢宏的紫角大殿,現今已被降世營和大威營改造成兩方專來議事的大殿。

    大殿裡燈火通明,當間擺著兩排桌子。

    一進殿門,左手邊一排五張桌子,後面坐的是大威營巴和水五人。大威營前來支援喀則城一共六人,其中一位已成了喀則城外一具冷屍。大威營主帥巴和山現今還在塔爾木坐鎮,諸事全權交由其弟,亦是副將巴和水負責。

    右手邊六張桌子是降世營的楚憤、楚執、楚問,還有兩個異姓附庸門派的天人境修士。正中空著一張桌子,卻是在等李雲憬。降世營原來一共有七位天人境修士,楚憤的左膀右臂楚門隕落喀則城下後,就剩了六個。

    大殿很大,卻只有這寥寥十人坐著,真是空空蕩蕩。桌子上擺著一些精緻糕點,還有從南方運來的靈果,卻無人享用,白白散出一些清雅的香氣。

    “地橋境修士增役百年,中低階弟子增役十年,這種不痛不癢的建議,虧你們也能拿的出來!”

    楚憤站在自家桌前,揚了揚手中大威營提出的建議本,黑白相見的鬍子根根炸起,

    “李青雲犯得是什麼罪?修煉邪功,淫惡婦女,私煉爐鼎,尤其他還是堂堂正宗掌門。你們幾個對著宗盟法令一個字一個字好生瞧瞧,這樣的罪過是不是該株連滿門?是與不是!”

    說著,手中的建議本摔在桌子上,啪的一聲重響,在大殿裡嗡嗡迴蕩。

    楚憤雖只是個副將,但成名早,資歷老。大威營副將巴和水還是通靈境毛頭小子的時候,他已經邁入天人境,在西北浴血殺敵,立下赫赫軍功。怨不得他當著這麼多天人境修士,也敢毫不收斂脾氣。

    “楚老兄消消氣,”巴和水穩坐如石,伸出手衝著他虛按幾下,“依我看,這處置不算輕了,”

    “你看看第一條——建議將雲隱宗名號除消,宗門解散。”他也拿起本子,翻到某一頁,指著上面,“第二條,建議將雲隱山靈脈回收……第四條,建議雲隱宗畏罪潛逃的修士一律廢除修為,壓入鎮魂塔看押……還有第七條……不可謂不重啦。”

    他輕輕放下本子,“雲隱宗有功,我們也不能不考慮的。”

    “我問問諸位,最後的靈石是雲隱宗送來的?”楚憤目光在一眾修士間犀利而過,“孤風野、孤風羽、蠻斯怒、蠻斯重哪個是雲隱宗殺的?舟行萬劍大陣是雲隱宗啟動的?——這個建議要是哪一位想送上去,先把楚某人不同意幾個字寫在上面!”

    “何必……何必啊,”巴和水道:“楚老兄不也拿了一套方案麼……要是你不同意,我們便將兩個方案都呈上去,叫宗盟定奪好了……”

    正說著,大殿門口遁進來一個身穿白袍的女子身影。

    楚憤哼了一聲,坐回原位。一眾人停下話頭,皆矚目瞧去——

    李雲憬,經此一役,她在兩軍之中的威望已到頂點。

    她縱覽全局,通盤考慮,拿出聲東擊西之計——先是與宗盟與大威營商議,叫他們一邊緩攻,一邊暗自佈置傳送陣法。待時機成熟,將喀則城三紫角引出來,兩營合一,打了一個時間差,以多殺少,才有喀則之勝。

    她以天人境初期修為,一人獨殺紫角二紋的蠻斯重,戰力可比天人境後期,數遍宏然大陸這等人才也不出兩手之數。

    危難之際,她頂住各方壓力,堅持不撤軍、不退後,硬拚到底拿下勝利。她的徒弟亦是臨危不亂,在昆比山脈冒著紫角魔的封殺把飛舟硬是開到前線,一舉逆轉局面奠定勝局。

    宏然人族第一場大勝背後,到處都是她的影子。她本人也因這一場大捷與過往大不相同——氣勢似乎降了一些,不比從前鋒銳,但整個人更顯沉穩、更有底氣。

    她遁入大殿,落地行了幾步,落座自家位子。隨手便將兩份紙書擲與巴和水、楚憤,

    “功過相抵?不予追究?”

    楚憤翻開紙書,剛開了一頁,當即拍桌而起:“反對!除非老子死了。”

    旁人怕她李雲憬,他是楚憤,怕個錘子。

    “這個……”巴和水也道:“要慎重考量啊……李青雲的事情不小……這種處理意見估計通不過去,鬧不好上方責怪下來,下一步更難處理。”

    “雲隱宗,”李雲憬冷笑道:“一個小小的中等門派,為了這次攻城戰,死了上百人,重傷輕傷不算,李青雲抵死守住陣盤,最後自爆殺敵而亡。有這種功勞和覺悟,去他媽的什麼罪過抵不過?”

    說著,拿起桌上大威營和楚憤擬好的兩書建議,翻過幾頁,“這種混賬話你們也敢寫上去,有沒有腦子?”

    她將兩本書一起扔到地上,散落一團,“雲隱宗生死一場,差點全軍覆沒。要是倖存的修士落了這般下場,豈不是寒了天下修士的心?以後誰去戰場殺敵?”

    場內一眾修士各有盤算,聽得此話皆不做聲。有臉上泛紅的,有的佯裝不知的,亦有神色如常的。

    李雲憬怒目直瞪,眼神掃遍全場,無一人與之對視。

    “一碼歸一碼,”楚憤硬著頭皮道:“法者天下之公器,奉法者強則,則人莫敢有所恃而犯之也。奉法者弱則人族無前路無所向。縱觀我修士界數十萬年演進,歷歷滄桑,興衰交替,因法不能行釀成大禍的不勝可數——”

    他說了一通洋洋灑灑,但氣勢遠遠比不過李雲憬,但也只能抵死不從——

    “總而言之……你這樣處置我絕不同意——我要去宗盟狀告,評個正經的道理!”

    這會沒法兒開下去了。

    說著,他作勢起身,徑直往大殿外面走去。

    “且慢!”

    李雲憬說著,擲給他一道符籙,“副將請看。”

    楚憤本就沒打算走出去,隨手接過符籙,沉入神識看罷,冷哼一聲,“你以為拿老祖出來,就能壓得了我?”

    話雖說此說,但在原地站了半晌,臉色陰晴不定。

    過了一會兒,竟然又走了回來。再談之時,也已不再斬釘截鐵。嘴上說什麼“抵死不從”“還有無法理”“要去宗盟狀告”,到了表決之時卻是屁都不放一個。

    巴和水原先瞻前顧後,但看李雲憬如此斬釘截鐵,又在建議書上寫了什麼願意拿自家功勞抵頂李青雲罪過,還望宗盟法外開恩云云。既然她願意頂上,巴和水也樂得承人之美。

    “此事就這樣定了罷。”

    李雲憬把書信塞入符籙之中,當場袖袍一揮,符籙化作一道黃芒直向宗盟在西北的總部急急而去……

    楚憤從議事大殿出來,滿臉寫著沉重和憤怒,一路惱洶洶回了自家寢殿。殿裡殿外多少雙眼睛瞧見,很快就傳到了李雲憬耳朵裡。李雲憬只道:“還挺能裝。”便一笑了之。

    是夜,楚問偷來找楚憤。一進門卻見楚憤人躺在椅子上,腳搭在桌子邊,哼著不著調的小曲,抖著一條肥腿。

    桌上擺著幾樣靈菜,一瓶老酒,酒氣菜香淡淡飄來。

    “楚問啊,”

    楚憤見他進門,招了招手,又指了指自家對面的座位,“跟我來倆盅。”

    “您還有心情喝酒,”楚門幾步走過去,坐了下來,一口幹掉一盅,“叫李雲憬得意成這般,您高興個什麼勁兒啊……”

    楚憤道:“你啊你,現在還是這般拎不清,叫我怎麼以後放心把降世營這攤兒交給你?你以後怎麼跟李雲憬斗?”

    “有您在——”

    “我歲數大了,”楚憤拿起酒盅,湊到鼻子旁嗅了一口,“酒是越老越香,人怎麼越老越廢啊……”

    他一飲而盡,“我過一陣子打算最後試一把,看看能不能闖過那一關……過了啥都好說,過不了以後我楚家在降世營就靠你了。”

    楚問吸了一口就像,也不知道如何開解自家這位長輩。

    他雖然是以中立者的身份被李雲憬邀請而來。但事實上,他卻是楚憤一脈散去宗外的子弟,為得就是遮人耳目,做一些家族中不方便出手的事情。家族裡給他的修行供給從未斷過。巧了降世營需要這麼一位鐵面無私的中人,他也就順水推舟過來了。明面上兩不相幫,暗地裡卻是楚憤鋪的後路。如今楚門一死,楚憤勢單力薄,他少不得偏袒一些。

    “以後教你的機會不多了,”楚憤一飲而盡,面色通紅,“我今日再給你做個活教材——你說說,我跟雲隱宗無冤無仇,為什麼非要致其於死地?”

    “不是怕上方責罰麼?”

    “上方個屁,不過是定個責罰的道道。定錯了大不了重來,他們能把我的蛋咬掉?”

    “這……”

    “再打幾場仗,我就得回去了,”楚憤嘆了口氣:“這次喀則攻守戰楚門也去了,我們這一脈損失慘重,再拿什麼在降世營立足?以後特麼的豈不是要讓李雲憬小婊砸一個人作威作福了?”

    他捏著酒杯在桌子上面叩了叩,“我得給後人留條路——叫你們繼續跟小婊砸鬥下去。”

    楚問摸了摸腦門上的汗珠子,只怕這話真讓李雲憬聽見了,

    “合著您先前全是演戲呢……”

    “你瞧瞧,”楚憤把李雲憬給的符籙遞到楚問手上,“以後這些職位都是咱們的——這是你們以後的資本。”

    楚問遣了一道神識進去,眼睛一瞪,“這……我說,這麼多職位全讓出來……李雲憬怎麼會答應?她跟雲隱宗也沒什麼干係罷?”

    楚憤道:“她徒弟原先是雲隱宗弟子,攻城戰裡立了大功那個,新近又升到了地橋境。替徒弟出頭不也說得過去。”

    “這也犯不著給我們度讓出來這麼多罷?”

    “那就不必追問了,”楚憤道,“我原先只是搏一把,贏了固然好。要是李雲憬不肯讓,我也無所謂,秉公執法,誰也怪不到我頭上……只是沒想到李雲憬還挺大方……”

    他想起先前大殿中的爭辯,皺了皺眉頭,“李雲憬今日說話一副打抱不平的架勢,他媽的好像天下道理都在她嘴上,真叫人不爽。”

    楚問道:“李雲憬說的話漂亮,又犧牲了這麼多,往後的聲名可要不得了了。”

    “虛名有什麼用?”

    楚憤又倒一杯酒,“我只要實實在在的……”

    楚執一路跟著李雲憬回到寢宮,沒等進門就問,

    “你給他看了什麼?這老傢伙能乖乖聽話……”

    李雲憬取出一道符籙擲給他,“你自己看罷。”

    楚執剛把神識探進去,大吃一驚,腳下打絆,差些跌個狗吃屎……
Babcorn 發表於 2018-9-16 09:29
第四百四十四章 李雲憬的算盤 林安的快樂 元貞的不能死

    “給了這麼多?”

    楚執把神識探入符中看了好幾遍,“你怎麼也不跟我商量一下楚憤這老傢伙算盤打的精著呢……”

    唉,敗家的老娘們。

    符裡面提及的職位有幾個是楚執分管的,他得琢磨怎麼和手下人交代。

    李雲憬道:“雲隱宗和楚憤能有什麼仇?他就是想訛我。”

    “你知道還……”楚執抬了抬手,有敲她腦門的衝動,“還助長這廝囂張氣焰。”

    李雲憬的精神明顯有些疲憊,匆匆幾步走進寢殿,躺在一邊的長椅上。

    “那病又來了?”楚執臉色一白,連忙湊上去,“我叫你打仗的時候收斂一些,你就是不聽。現在好了,傀儡負擔太重歇菜,你有的苦頭吃”

    “這次戰後,我們的軍功就攢夠了,”李雲憬擺了擺手,“開門立宗是很快的事情,降世營裡咱們的人,全都要帶走,這些職位早給晚給都要給楚憤,他想玩兒什麼儘管折騰去。妙哉我藉著這次機會把雲隱宗救下來,實是一著妙手”

    是轉移話題的藉口吧。楚執看了看躺在長椅上病懨懨的絕世美人。

    戰場上她是統帥三軍,英姿颯爽,本領通天的大帥私下裡卻也有這樣嬌滴滴慵懶懶的姿態風情。這樣的李雲憬,天底下只有他一個能看到。

    “我付出這麼大代價絕不是憑白給的,”長椅上的美人發話了,聲音真叫一個好聽,“而是一石三鳥之計”

    都病成這樣了,還洋洋自得呢。楚執道:

    “我猜得到兩隻鳥第一,賣魏不二一個便宜,叫他死心塌地。第二,把立了大功雲隱宗從瀕死的地步救下來,這等威信立的前所未有,便可叫諸宗戰士全心上陣,為咱們打拚軍功……這樣想來麼,倒也不是很虧。”

    “就算魏不二不提,雲隱宗我也一定會救,”李雲憬道:“第二鳥你只說對了一半,我更重要的打算是在立宗以後你想想罷,對雲隱宗我都能如此付出,更遑論自己人呢?叫屬下感同身受,倍加衷心,死心塌地跟我們出去,比這些都重要。”

    “我們平日裡對他們就夠不錯的,”楚執笑道,“我手下的幾位早就表過態了。”

    “第三隻鳥,”李雲憬緩緩閉上眼睛,掩飾住眼珠子深處一抹猩紅,“給我出走找個藉口我在常元宗待得好好的,峰主又對我器重,我為什麼要離開我得尋個由頭,這一次,我替雲隱宗出了頭。只要宗盟對我處置有半點不公,降世峰又不能護我,我嚥不下這口氣出走便出走也不奇怪了。我們雖另立宗門,但名義上還是常元宗降世峰附屬,他們也不會太過追究。更重要的是,被這件事攪合一番之後,無人再會對我離開常元宗真正原因刨根問底了。”

    這樣說來,降世營裡這些虛頭巴腦的職位留著果然無用。也不曉得楚憤費盡心機,爭來爭去,到後來才發現李雲憬根本懶得跟他玩耍,是怎樣的心情。

    楚執笑道:“那我倒要盼望宗盟對你不公了。”

    李雲憬出走的真正原因,天底下只有他知道吧……或許還有兩個混賬尋過,魏不二,這倆貨沒有一個省心的。

    尋過還好,閹貨一個,有心無力。魏不二就麻煩了,以後傀儡不能常用,恐怕又要走回過去救治的老路。讓魏不二這小混球天天看著李雲憬慾求不滿的樣子,簡直叫他心如刀割媽的,以後找機會也把他也割了吧。

    “對了,我屬下龜山宗這次人員損失慘重,原本打算革除宗號,將餘部納入本宗,”他忽然想起林安的事情,“我受人之託,想跟宗門打個申請,把龜山宗留下來。當然,靈脈等級要降下來的。”

    “你自己看著辦吧。”

    兩個人又說了一會兒子話,他眼見李雲憬疲態愈甚,心疼的要緊,告辭說走。

    走到門口,又聽李雲憬道:“我聽說你還在打喀則古城的主意?”

    他停下腳步,“裡面有克制魔障的法門。”

    “我跟老祖問過這件事”李雲憬道:“古城非常危險,修為越高進去越危險我絕不許你去。”

    他聽不進這話。另立宗門為的是什麼?還不是遮掩李雲憬的欲魔。但也絕非長久之計。如果能在古城中找到克制魔障的方法,才能一勞永逸。

    “我自有打算。”

    他大步走了出去。

    林安打聽了好一番,才找到龜山宗的駐地在一個城郊的禿角建築的底層,最陰暗的角落裡,吳凡和十幾個小孩擠在一個房間裡打地鋪這些小孩兒是龜山宗往後的希望。不過,堂堂修士混到這種地步,連凡人都不如啊。

    吳凡看見他,帶著所有人圍了上來行禮,恭恭敬敬的。

    “你們的事情,我辦妥了。”林安說道:“宗盟已經同意保留龜山宗的宗號,但三階靈脈要收回,重新給龜山宗分配一座二階靈脈。”

    “啊!”吳凡差點衝上來抱住他。小孩兒們高興的大吼大叫,蹦蹦跳跳,小小的屋子裡很快充滿歡喜之極的情緒。林安也被這樣的情緒感染了。

    “傻樂什麼?”吳凡又道:“還不跟我一起,感謝恩公?”

    “多謝恩公!”

    “多謝恩公!”

    吳凡帶頭,領著一眾小孩兒向他磕頭,千恩萬謝。

    林安把他們一個個扶起來。

    “恩公再造之恩,我等沒齒難忘。”吳凡道:“日後若有機會,定當捨命相報。”

    “這種不吉利的話,就不要講啦。”

    雖說林安覺得自己根本用不著小小的龜山宗,但有這句話倒是覺得挺暖心。自打他重生以來,幾乎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

    這次動用了楚執的人脈,算是欠了他一筆。他心裡原本膈應著,但思量一番又心安理得了,一來對於楚執而言這不過是舉手之勞;二來上一世楚執把他害得如此淒慘,還有大筆的欠賬要還給他呢。

    喀則城一角,禿角建築散發著沉沉死氣。雲隱宗一眾人就關在這裡。

    大牢裡越來越悶熱了。顧乃春的法力被禁錮,沒法施展降溫避邪的法術,渾身直冒熱汗,起了大片的痱子。他自打出身就沒受過這樣的罪,這兩日病怏怏的,說話都沒力氣。

    他撓了撓肚皮上的痱子,一瞬間點起了越撓越癢的勁兒頭。但沒幾下就把痱子撓破了滲出血來臨死的人都不給好活,大威營也沒有什麼底線了。

    元貞的勁頭倒還在。他背著手,在大牢當地來來回回走動,眉頭鎖成一朵菊花,長吁短嘆個不停。

    “我說你消停會兒罷,”顧乃春道:“我腦袋快被你轉暈了。”

    “你倆個怎麼還能坐得住?”

    元貞止住腳步,手背拍手心“啪啪”的響,“前日會上的口風沒聽見麼?楚憤要搞咱們。大威營也不吭聲,全是一堆慫包哼,雲隱宗解散是肯定的,狗長老沒準兒有活頭,”他指了指顧乃春,又指了指自己,手指頭在兩個之間來回比劃,像青樓女子招引客人的手勢,“咱們倆個鐵定得去鎮魂塔!”

    “能想的辦法全都想了,”這件事顧乃春早就聽說。他躺在臭烘烘的草堆上,渾身將死之氣,“巴郎說已經盡力,大威營的建議就是他爭取來的。降世營那邊……就算是因果輪迴、報應使然……”

    這幾日,他和元貞一直試著聯繫魏不二,但巴郎傳回消息魏不二已經失蹤了幾日,誰都聯繫不上。

    兩個人不肯放棄希望,到處找門路。到後來巴郎也不露面了,降世營更是連個說話的沒有。前日兩營聯席會議開罷,初步的責罰意見傳回來,兩個人臉色死灰,就差直接上刑場。

    “我是看開了,”顧乃春說道,“魏不二躲著不出來,擺明是記著咱們往前的恩怨。他當年苦求拜師不成,我們哪一個給他好臉了?因果好輪迴,一報還一報。種什麼花,結什麼果。不結善緣,就是惡果,我也認了。宗盟要把咱們押入鎮魂塔,押就押罷。若能尋著機會,我就追隨掌門師兄自裁了事,省的受煉魂之苦……”

    元貞跟他說不下去,轉去找狗戴勝,“狗兄,狗長老,戴勝兄,戴勝長老,我知道的,你肯定能聯繫到魏不二……你就……開一開金口罷。什麼條件咱都答應,哪怕叫我元某人給他磕頭認錯……”

    說著,忽然指著顧乃春,“這個老不死的從前跟魏不二有大過節,我來作保,讓他與魏不二磕頭道歉。”

    顧乃春道:“我寧可死。”

    “你個……”元貞手指著他,渾身哆嗦,“你幾百年的修行都修在狗身上了!”

    “給一個晚輩磕頭認錯,你還要不要臉?”

    “我要命,”元貞又靠向狗戴勝的牢籠,趴在木欄上,“你忍心看著咱們這些老弟兄一個個煉魂煉魄,淪落到這般慘境?你去跟魏不二講一講罷……”

    狗戴勝靠在牆根腳,手抬得老高,手腕一抖一抖,嘴衝著半空張得老大,彷彿手裡拿著個無形的茶壺正往下倒著。

    “你也不怕燙著!”元貞道:“狗兄,狗兄,咱別喝啦……要是咱們能平安出去,我給你買一整套四階茶具,再加最頂階的滇紅怎麼樣?”

    狗戴勝晃了晃茶壺,另一隻手空捏起來,彷彿手中有個杯子。茶壺往杯子裡倒茶,倒了好一會兒,早該溢出了。

    這只老狗……

    元貞腦袋從木欄間探出來,直往狗戴勝那邊伸,恨不得整個人能鑽進來,“戴勝長老,不說我們幾人的生死性命。你也要想一想雲隱宗啊。我們幾個都是同批入宗的,師傅們臨走前的囑咐你還記得罷?雲隱宗樹倒猢猻散,從此在宏然界只留個過往的名,幾百年後就無人記得了,咱們怎麼對的起師傅”

    “該說的,我早就跟魏不二說了,”狗戴勝把茶壺嘴稍稍抬起,“他願意幫是情分,不願意幫自有他的道理。咱們是老弟兄,我也不忍心看你們受罪,更不想看沒有雲隱宗的宏然界”

    他舉起茶杯,一飲而盡,“倘若雲隱宗沒了,你們幾個去了鎮魂塔不管宗盟最後怎樣處置我,我也打定主意跟你們一起去。”

    他不怕死。他何嘗不想去找魏不二。雲隱宗不必飛黃騰達,只要能留個名號就好了。

    元貞白費一通口舌,重重嘆了一口氣,又轉去找寶慧,

    “寶師妹啊,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的……”

    到了下午,降世營和大威營的處置意見差不多就該出來了。

    元貞來來回回打轉,快要把自家牢籠踩破了。絕望的情緒像潮水將他整個人吞沒。

    他一度打算逃獄,但似乎根本沒有可行之處。法力被禁錮,監獄安置了高階陣法,守衛是地橋境的執法修士。該死的楚憤,何必把事情做的這麼絕?

    鎮魂塔在宏然宗盟東南域內,裡面關押的要麼是上古的魔頭,暴戾的凶獸,陰險的東海魔道修士,要麼是罪無可恕的叛徒、罪犯。元貞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和這麼些貨色淪為一氣。

    鎮魂塔打建起來就沒逃出過幾個人吧。聽說裡面每一個刑具上都附著千萬條魂魄,有些甚至練成血器了。狗日的宗盟,狗日的楚憤,他不想變成刑具上附著的冤魂啊。

    也不知道兩個營商量的怎麼樣了。聽說李雲憬始終未曾表態,這是雲隱宗唯一的希望。

    死得痛快,他倒是也不怕,就怕這樣一邊吊著你的希望,一邊割你的肉,放你的血,一點點扼殺活生生的命。

    掌門師兄啊,你走得是痛快,可把老弟兄們害慘了。

    一旁的監牢裡,狗戴勝靠著牆,手上比劃著拿茶壺,倒茶,端杯,喝茶。瘋了,瘋了說是坦然受死,還不是嚇瘋了?顧乃春跟死人一樣躺在草堆上,照這樣下去,不用等宗盟的決定下來,他就能去黃泉路報導了。人的心死了,比身體死了更可怕。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寶慧盤腿坐在牢房正中,好幾天了。她的歲數也不小了,身子骨還真硬朗。但願宗盟決定宣佈的時候,她能繼續堅挺。

    走廊裡傳來了牢門打開的聲音。隱隱有人在說話。

    接著是腳步聲,一步兩步三步……宣佈決定的修士麼?看時間應該差不多。

    元貞停止踱步,等待最後的審判。寶慧也轉過身來,狗戴勝暫時停止倒茶,手懸在半空。顧乃春也似乎恢復了一點活人的氣息,緩緩睜開了眼睛。

    但審判者的腳步太慢了,走了幾百年還沒有到……

    貌似快到2900均定了,我的存稿……有點慌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8-9-16 09:29
第四百四十五章 新的掌門與天空之城

    狗戴勝一輩子都無法忘記這一天——雲隱宗死而復生的這一天。

    如果好消息來得晚一點,讓元貞多吃一些苦頭就更完美了。

    ……

    “功過相抵,無罪釋放,”

    傳訊修士臉上帶著喜色,說道:“恭喜各位了。”

    滿牢房的寂靜,沒人敢相信這個結果。

    狗戴勝的手一鬆,把幻想中的茶壺摔到了地上。當然,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來傳訊的修士他認識,打過不少交道。他知道,這人從不說謊的。

    “當真?”元貞跌跌撞撞到了牢籠旁,光著腳,鞋子早就被踢跑了。他可真沒骨氣。

    “降世營已為諸位安排好下榻之所。”

    降世營?

    狗戴勝正想發問。

    在場其他人卻都有些心緒亢動,衝著傳訊修士拱手致謝。

    “在下何德何能?”傳訊修士道:“各位脫罪,靠的全是李大帥。”

    便將聯席會議上李雲憬是如何說如何做,如何將楚憤、將一眾打算嚴懲雲隱宗的修士罵得狗血淋頭,如何力排眾議力保雲隱宗的,諸般細節仔細說了一通。

    冒了這麼大風險,付出這麼大代價,李雲憬是怎麼想的?

    狗戴勝下意識猜測魏不二是不是也在其中起到了什麼作用。

    “李大帥這般恩情我們如何能報得?”元貞高喊道:“我們去找大帥,當面感謝她的大恩大德!”

    “我們身上髒兮兮臭烘烘的——”

    “不如先去沐浴更衣……”

    “洗什麼?好菜也怕涼,”元貞說:“如此方能顯示我等真心實意。”

    這個溜鬚拍馬的傢伙。狗戴勝懶得說他,“走便走!大家一起。”

    幾個地橋境院主、長老已經從牢裡走了出來。小一輩的弟子們也走了出來,興奮著,高喊著,彼此擁抱著。

    大家相擁出了大牢,當真也不去沐浴更衣,一身白囚衣,禁魔鎖鏈也不去,但凡還能走動的都一路高喊著,往李雲憬的府邸激昂而去。

    感謝李雲憬當然不錯,可這樣明目張膽的馬屁實在有些過頭,李雲憬也未必喜歡。

    狗戴勝不想湊這個熱鬧,但到底還是有些好奇自己被赦免的真相是什麼,便混在人群中跟著去了。

    元貞大步走在隊伍的最前面。

    誰能想到砍頭的大刀揮下來,他的腦袋卻沒有掉。幾日牢獄之災,死亡一步一步靠近的折磨,讓他覺得自己重生了一回。往前在乎的事情,什麼雲隱宗下一任掌門會不會是他,什麼宗內庶務權力、諸事話語權的大小,什麼本家族人屬地劃分,等等,皆如過眼雲煙,拿的到,帶不走,有什麼用?

    活著才最重要。

    李雲憬的大恩,他一輩子都不能忘,拼了命也要報答。但李雲憬為什麼要救雲隱宗?老狗一定會說是魏不二幫了大忙。他也不想想,魏不二已經消失了好幾天,明擺著要和雲隱宗劃清干係。再說,一個通靈境弟子說話能有什麼份量。

    元貞暗中也曾聽聞,李雲憬往前曾有過開宗立派的心思,不知是真是假。雲隱宗雖然遭了大難,但到底還有幾個地橋境修士,再加上通靈境、開門境弟子,也算一股子不小的勢力。李雲憬施以重恩,把雲隱宗這幫人納入門下,大傢伙還不願意為她賣命麼?

    更何況,雲隱宗為宗盟拚死拚活若還要受這等懲罰,這叫人何等寒心。李雲憬聰明啊,她這麼一救,在軍營之內的聲威定要鼎盛無二。

    他念頭轉動間,人已經到了李雲憬府邸。

    門口值守的修士將他攔住。

    “我是雲隱宗執法長老元貞,”他說:“我們要見大帥,現在就要見。”

    “容我通稟一聲。”

    值守修士去了。卻沒想到,不一會兒李雲憬竟從裡面走了出來。

    他心裡一激動,帶頭跪在地上,“我等雲隱宗罪人,特來感謝大帥救命之恩!”

    李雲憬道:“你們戰場受傷,還要去牢獄受難,是我們作將領的對不住。心意我領了,現在還是先回住所休養為好。”

    元貞道:“若不是大帥仗義執言、力排眾議,我們已是冷屍一具。這等救命之恩,我們做牛做馬也難以報答。大帥若是有什麼差遣,我們一定拚死效勞。”

    李雲憬似乎聽懂了他話外的意思。她將元貞、狗戴勝、寶慧、顧乃春幾個地橋境修士單獨喚了進來,說道:“這件事是我扛得不錯,你們也的確受了委屈。但有一件事該叫你們知道——為了讓各位脫困,我徒兒魏不二三番五次來找我說情,甚至把他的軍功也拿出來抵頂貴掌門之罪,他的心意你們也須領了。”

    這般一說便叫眾人回去,隻字不提雲隱宗下一步的安排。

    在李雲憬那裡沒討到結果,顧乃春跟著雲隱宗灰不溜秋的一眾人往降世營分配的駐地返去。

    魏不二已經是地橋境修士了!

    這消息是李雲憬說的,絕對不會有假。

    誰能想到當初掃院的雜役有朝一日竟能和自己平起平坐。

    舊日的合規院裡,陽光大把灑進來,那個身著灰袍、面色憔悴的青年,當時連名字都想不起的身影,此刻卻在他的腦海裡愈加清晰。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幾乎都想不起自己是如何把魏不二敷衍走的。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到如今,卻又忽然忽然記起來了。

    “顧仙師,我想修習道法!”

    “我今年已經十九歲,再過一年,內海之門若是還無法打開,此生便算與大道無緣了。”

    “我也明白,自己資質太差,入不了您的法眼。”

    “我絕不奢求您將我收作正式的徒弟。只求在我還未徹底斷絕希望的一年裡,您能教我修習道法。哪怕是只作旁聽也好。”

    “倘若這一年毫無所獲,我絕不再來打擾您的清靜。倘若我能僥倖打開內海之門,還請您收我為徒。”

    魏不二說的話,那時是何等的可笑。

    “人心不足蛇吞象吶。想你一介凡人,有緣在仙家聖地做了雜役,日後好生努力,也有享不盡的富貴。但你偏偏心有不甘,毫無自知之明,反倒惹人生厭。”

    假使魏不二當初聽了他的話,老老實實做雜役,放棄修行的努力,也便沒有今日地橋境的魏不二,更沒有今時出手救眾人於生死危難的魏不二。

    倒過頭來,看他曾經寄予厚望的弟子,卻早已化為天地間一縷塵埃。

    對於天地大道而言也好,只談人世間的諸事也罷,向來需要諸多先決條件,天時地利人和,天賦運氣背景人脈,等等。勤奮努力、執著不懈,或許只是一個不起眼的條件。把勤奮、把執著做到極致,未必一定會有成就。但這並不意味著放棄勤奮就可以擁有其他的條件。對於世間大部分人、大部分修士而言,唯有勤奮,沒有別的選擇。大道之路本就不公平,但不公平絕不是不去努力的理由。

    便如自家,天生一個同妖的鎮海獸,有一個的神通,要靠收徒弟才能在大道上行得久遠。這卻不是他把大道希望全部寄託在徒弟身上的藉口。便如在大牢裡等死的日子,看似毫無指望,卻也不應放棄努力,誰曉得老天會不會心血來潮,幫你一把?

    經過這次大劫,他算是想明白了,也隱隱摸到了困擾自家許久的瓶頸,地橋境巔峰期的入口似乎就在不遠的地方等著,再往後的大道也可以展望了——

    到頭來,他往前的路,竟是要做另一個魏不二,做一個誠誠懇懇的雜役,做一個永不放棄的學徒。

    天道好輪迴啊。

    “現今該怎麼辦?”顧乃春問道。

    他問的是雲隱宗往後的路該怎麼走。

    雲隱宗是李雲憬保下來的,繼續待在大威營徒增尷尬,往後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可要說回降世營,李雲憬卻未與表態。大威營不能待,降世營也回不去,要多尷尬有多尷尬。

    “再找大帥說一說?”元貞道。

    “大帥把功勞都給了魏不二,”狗戴勝道:“她的意思你們難道還不明白?”

    現在還有什麼好猶豫的?顧乃春說道:“掌門新死,本宗現今正缺一個領路人。”

    “叫一個後輩弟子來當掌門!我——”

    “你什麼你?後輩弟子又怎麼了,”寶慧指著元貞的鼻子,就差戳上去了,“魏不二是修為不如你,立的功比你少,還是胸襟氣魄比不過你了?被逐出師門還能鼎力相救,試問換做我們哪一個做得到?魏不二若是不當掌門,你們誰當我都不服。”

    元貞張了張嘴,又閉上了。他有什麼好反對的。當掌門便是一件好差事麼,看李青雲活的多累。功名利祿皆是浮雲,執念也是累贅,比起大道長生連糞土都不如。至於魏不二,年紀雖小,但活的比他明白,他有什麼好不服氣的?但要他承認錯誤,總歸是放不下面子的——

    “我們聽說你們碾冰院弟子都想做魏不二的老婆,你也同意了?”

    “想都別想。”寶慧哼了一聲。

    “魏不二做掌門,李雲憬會答應麼?”顧乃春問道。

    “從前她要我們逐走魏不二,是不想魏不二兩頭受差。這回整個雲隱宗都歸不二管,想必大帥也樂得自家勢力壯大罷?於我們而言又能靠上一棵大樹,回降世營不算,往後的日子可要好過了。”

    “大威營那頭怎麼說?總不好搞得太僵……”

    “我們現今這般情形,大威營也不好為難罷?他們這次沒怎麼出力,多少得有些愧疚。我們再再找巴郎說一說,編回降世營應該不難的。”

    “要魏不二當掌門,我沒意見——但總得看看他本人願不願意。”狗戴勝道。

    “他有什麼不願意的?”元貞道。

    “當初是我們不要他的——誰心裡沒個結?”寶慧說。

    “那還不是掌門師兄給李雲憬逼的。”

    “他要是不同意,我們這些作長輩的還不能把好話說盡麼?我顧乃春第一個給他承認錯誤。”

    仔細想來,雲隱宗最好的前程就在魏不二身上,月息山在他名下,回到降世營也要靠他,往後度過人角大戰的難關還是離不開他,把身為長輩的姿態擺的低一點又能怎樣。

    “這……”元貞撓了撓頭。

    “怕丟面子麼?”顧乃春道:“他當初想拜師的時候,受了多少委屈?我們現今不過是還回去。”

    一眾人打定了主意,當即調頭,斬釘截鐵往碾冰院的禿角建築遁去。

    此刻已近黃昏,天色漸漸暗下來。

    夕陽的光給喀則城披了一層暗金,街上的人越來越少,偶有馭劍修士破空聲劃過。

    在大戰中被驚走的鳥兒又從遠方回還,成群結隊在夕陽照下金黃的雲層裡鳴叫著歡快。

    清爽的涼風是雨季的恩賜,將人們的毛孔伺候的很舒服。

    天色越走越暗,他們的心頭卻越來越亮堂……

    遠處天空凝起一層淡淡的虛影,漸漸清晰,彷彿是一座天空之城。
Babcorn 發表於 2018-9-21 11:05
第四百四十六章 一日難忘 終生不悔

    夕陽的光印上一張感慨的臉。

    林安藏在孤零零的街角,目送雲隱宗一眾人離開。

    變的這樣活力而又團結,雲隱宗何愁不能興旺呢。正如遭遇大劫的龜山宗,幾乎全軍覆沒,但活著的每一個人都一心向好,都金誠團結,都滿懷希望,讓他感受到無限的生機。

    雲隱宗眾人的影子行在街邊盡頭,越來越模糊。

    在他上一世的記憶中,李青雲這個時候還沒有暴露,雲隱宗也沒有落到如此慘境,沒有這麼多的修士被罰到西北服役。但於雲隱宗而言,也只是不好不壞地過著,死氣沉沉看不到半點希望。說不準自己重生一世,還給雲隱宗帶來了好運氣呢。

    上一世,他之所以會上了楚執的賊船,到底還是因為宗門弱小,無法給自己供應輪迴蠱的鎮海獸聯通捲軸。但不管怎麼說,這是他大道啟程的地方,希望在諸事已經改變的這一世,雲隱宗可以順順利利走下去,真能如李青雲所願,弘揚光大,前塵似錦。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天空中聚起了濃密的雲層,越聚越密,越聚越厚。

    夕陽卻剛好落在厚重雲層的下方,將金黃色的光鍍在雲層外緣。漫天的金子好像要把人世間變成物慾的天堂。

    隱隱有一道巨大的模糊的虛影在雲層中呈現,一點一點,慢慢地變得清晰。

    他的袖口傳來一陣溫熱,低頭一看竟是血祭族人的皮膚碎片傳來的溫度。空氣中開始瀰漫著淡淡腥鹹的味道,讓他的皮膚有些發乾發澀。

    這是古城將開的徵兆。

    很快,楚執就要進入古城。上一世的生死恩怨即將在這裡畫上句話。

    雖然他很想見證楚執踏上黃泉路的時刻,但又覺得已經走到了這個地步,還是少惹一些麻煩比較好。

    他決定躲得遠遠的。

    去哪裡比較好呢?

    城郊罷。雲隱宗的故人入土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他忙著找尋皮膚碎片,還沒有來得及去祭奠。便一個人往城門口行去,天上的雲層越來越密集。巨大的虛影也愈加清晰,隱隱可辨識似乎是一座城市上半座的輪廓。張開嘴吸氣,一股腥鹹的味道讓他的喉嚨作嘔。

    天色越來越暗,日頭在西,城郊墓地在東,越往東走天色越暗,越走越黑,雲層越厚越猙獰。

    就像從白天往漆黑的夜裡走。又或者,從人間走向地獄。

    他有種不祥的預感,連忙止住腳步。

    城郊是去不得了,再往哪兒走。回自家屋裡麼,萬一碰見楚執怎麼辦。一時間,他竟無處可去,只好一個人在城中晃蕩。

    腥鹹的味道越來越濃了,湧到舌尖上,像喝了一小口海水。

    似乎是被天上的異象所吸引,街上的人越來越來越多,人語聲、走動聲、飛劍破空聲漸漸嘈雜起來。

    他愈加煩躁。彷彿到處都有眼睛盯著自己,讓他渾身直起雞皮疙瘩。又彷彿楚執已然發現了他的陰謀,街上所有的人都是楚執派來對付他的眼線。又或許,楚執早就為他準備好了一場隆重的死局,以古城開啟為盛宴,以喀則城上萬修士為歡呼者,無可逃避的盛大死局。

    他已無法忍受,強忍著心頭不適,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穿梭。每此與人擦肩而過,都彷彿有人用刀子在他肩膀剜下一塊肉。

    “道友,”

    有人在他身後說道,“請留步。”

    那人說話的聲音跟楚執幾乎一模一樣,他停下腳步,心跳也幾乎停止。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不敢回頭。

    “道友,”那人說道:“你的東西落下了。”

    他鬆了一口氣,轉過頭。眼前竟然是一個陌生的短髮女修,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聽錯了聲音的。女修的打扮也很怪異,手裡拿著一塊兒微微發紅的皮膚碎片,滿臉戲謔笑容看著他。

    “送給你了。”他說。

    這倒霉的玩意兒,他這輩子都不想碰了。

    “我也有哦,”女修說道:“不過你做得很對,”

    她把皮膚碎片扔到了地上,衝著林安眨了眨眼睛,“這玩意兒丟了最好。”

    “跟他說什麼廢話,”旁邊一個背弓男子說道,“我們得抓緊走了。”

    這兩個人也是要進古城的麼。祝他們好運。

    他暫時鬆了一口氣,繼續往人群外面走。走了很一會兒,卻怎麼也走不到頭。

    人群的說話聲一開始稀稀拉拉的,像山裡野狼零散的嚎叫。漸漸變得很吵,像幾百頭兇猛的野獸在耳邊嘶吼。走著走著,一下子又安靜了,像孤魂野鬼遊蕩的亂屍崗。

    他的心跳又開始加快,越來越快。臉開始僵硬,彷彿一層冰冷的泥巴糊在臉上。

    他在喀則的街巷裡如鬼魅穿行——沒有一處安靜的角落,似乎也在昭示他無路可躲。

    空氣越來越腥咸,好像海水湧進了喀則城,要把他吞沒掉。齁鹹的海水湧進他的嗓子,讓他幾乎窒息。

    在腥鹹的空氣中,他忽然分辨出了楚執的氣息,清晰又獨特。

    這氣息他怎麼能忘記,兩世為人,多少年了,他已將這氣息鐫入腦海中,刻入骨髓裡。

    “你要去哪兒?”楚執陰冷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師尊好,”

    他強忍住近乎瘋狂的逃跑**,轉過身子,“我瞎轉悠呢。”

    “古城要開了罷。”楚執說。

    “弟子看不透。”

    “要開了,”楚執道:“你跟我一起去。應該還有碎片罷?”

    他渾身冰涼,從懷中又掏出一塊兒碎片。

    碎片的溫熱似乎要把冰冷的手心融化掉了。

    大地好像微微晃了一下,桌子上的茶壺傾倒在地。

    “嘩啦”一聲脆響。

    不二從夢中驚醒——他竟然想不起自己是怎麼睡著的。

    只記得從李雲憬那裡出來之後,他忽然感覺到了蚩心分身的氣息——就在喀則城中,但具體在哪兒就不清楚了。

    分身來到喀則城,卻完全沒有與自己溝通,這顯然不大正常。

    他推測,很有可能是因為在東海受傷之後,一直蟄伏在分身體內的蚩心殘魂重新佔據了這具身體。蚩心來到喀則,是來找自己麻煩的麼?有這個可能。但直覺告訴不二,蚩心更有可能另有目的。如果蚩心真的要來報仇,一個嶄新的地橋境修士會給他一個驚喜。

    回到家不久之後,他就開始覺得頭昏沉沉的,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就失去了意識。再醒來時,窗外天色明顯暗了許多。

    他一共做了兩個夢。

    第一個夢,關於祭壇。就是上一次他夢到過的祭壇,一個高台壘起,四方四正,散發著陰暗晦黴的氣息。到處是神秘的文字、古怪的陣法,鮮血匯成溪流在祭壇上蠕動。祭壇中央有一個散發幽古之意的祭架——四個石柱在兩邊,中間是一個刻滿異族文字的圓盤。圓盤中央有一個凹槽。

    祭壇前面站著一個頭頂長角的人——竟然是他似曾相識的身形,面目卻是模糊不清的。上一次夢裡,他也夢到了此人,但只是一團模糊的影子。

    男子站在祭壇前面,腳踩著蠕動的鮮血,手中握著一塊兒透明的石頭——前次的夢中,這石頭還是黝黑色的,跟自己儲物袋裡那一塊兒十分相似。

    他拿著石頭,望著圓盤中央的凹槽,在祭壇前猶豫許久。

    在他的頭頂上,有一片巨大的陰影,陰影之後藏著一個似有似無的面孔……

    第二個夢。

    傀蜮谷的山洞中,自己的娘親正在照料一個只剩上半截身體、渾身潰爛的男子。娘親的頭頂長著一個紫色的長角,在昏暗的山洞裡格外醒目。

    男子的傷口被菱形的樹葉包裹住,鮮血一遇到樹葉就退回到身體裡面,傷口很快結起了血痂。

    他的爹爹也在這裡。爹爹腳底邊貓著一個形如灰色圓球的異獸,只有手掌大小,兩個圓溜溜的眼睛碩大,一眨一眨閃著。

    不二有些驚訝,這不正是自己在傀蜮谷中救下的那隻灰球蜮獸麼。

    爹爹手中拿著黝黑的石頭,在上面仔細雕刻,不一會兒,又把石頭遞給母親。

    娘親接過石頭仔細看了看,說:“真的要把它帶走?我總覺得它有些不祥的。”

    爹爹說:“我總覺得自己在什麼時候見過這塊兒石頭——我這些年漸漸想起來一些似乎很久遠的事情,這塊兒石頭一定跟我過往的經歷有關。”

    娘親說:“裂谷戰過後,傀蜮谷的空間又要變得不穩定。這裡是待不住啦。”

    爹爹笑著說:“跟我去宏然界罷。我們躲起來,叫誰也找不著,再生一個大胖小子。”

    “你想得美,”娘親笑了笑,指著地上重傷的男子說:“他怎麼辦?”

    “他傷的太重。要想活命,恐怕得用樹人族的秘術了。”

    “那豈不是要變成一個醜八怪?”

    “能活著就不容易了。他不是說,妻子還在等著他麼。”

    “總得問問他的想法罷。”

    母親長長嘆了一口氣,“要是永遠都不打仗就好了。”

    她的目光移向一旁洞壁,上面掛著一幅字,寫著正是:

    一谷兩峰山洞裡,

    日隱月藏暗無雨。

    難眠孤夜林中路,

    忘天忘地難忘你。

    終日思君成追憶,

    生生不息空自語。

    不羨乘鸞並長空,

    悔生孤角從此棄。

    ……

    “一日難忘,終生不悔。”

    不二把每行詩第一個字摘出來,喃喃吟著,唸完“悔”字的一霎那,他從夢中醒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8-9-21 11:05
第四百四十七章 我叫林安,我的故事剛剛開始

    這樣古怪又真實的夢,讓不二身臨其境。

    外面傳來唐仙和劉明湘說話的聲音,他反而覺得像是在夢中。

    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

    是因為蚩心在靠近自己,還是因為步入地橋境後新得到的神通?這門神通源於燭二的時間法則,現今烙印在識海的黑白捲軸中,功效還有待探索,但大抵是與追溯往昔有關的。

    如果這兩個夢是過往真實發生過的往事,那就很有值得細究的地方。

    比如,神秘的祭壇,鮮血匯成古怪的圖案——照楚月的話,喀則古城是血祭族人所建設,喀則城裡有一個可以讓死人復活的祭壇……

    血祭族——祭壇——流淌的鮮血——古怪的文字。只憑直覺,就可以將夢中的祭壇與古城的祭壇扯上干係。

    那個熟悉的身影為什麼會出現在祭壇裡?他手中黝黑的石頭的是什麼?會不會就是爹娘手裡的那一塊兒——亦就是後來掛在自家脖子上的那一塊兒。

    楚月曾經說過,“我的對手在找一個石頭,跟古城有關,我也在找——如果讓他們趕在我前面,我會永遠消失。”

    楚月口中的石頭,跟熟悉身影手中的石頭,還有自家的石頭有什麼干係?會不會就是同一塊兒吧。

    還有,祭壇上方模糊的面孔又是誰?

    在第二個夢裡,山洞無疑是自己和歲月初次相識的洞府。

    牆上掛的字,字跡清秀中帶著少許生澀,不二第一次看見的時候就覺得彷彿在哪裡見過,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竟然是母親所書。

    這便怪不得了。那個時候,娘親多半學會人族文字不久,故而生澀發緊。後來她寫的字漸漸流暢,便與這字跡很有些區別。這首詩論起意境用詞都算平平,想來也是因為那時母親對人族詩理不大精通的緣故。

    “一日難忘,終身不悔。”這幅字多半是母親寫給爹爹的情詩。

    藏頭藏的這麼明顯,第一次居然沒有看出來,他真是蠢得不可救藥。

    “不羨乘鸞並長空,悔生孤角從此棄。”兩個人倒是並了長空,留下他一個在冷漠的世界孤獨,於心何忍啊?

    爹爹和娘親口中提到了裂谷戰。這裂谷戰是否就是百多年前的那一場裂谷戰役?

    不二摸了摸儲物袋,娘親給他的黑石就在裡面。隔著儲物袋,他也能感覺到石頭微熱的溫度。

    夢裡的山洞,他已經有些熟悉了。

    傀蜮谷試煉的時候去過兩次,第一次是與歲月的初遇,被“小灰球”帶過去,接著被追殺了滿山滿谷。第二次卻是因為逃避歲月的追殺,又被小灰球帶了去。

    第二次,他從字畫中找到玄機,找到了七門七洞的入口。

    這讓他想起之前作過的一場夢——

    頭頂長角的人在祭壇遇到強敵,一路逃到四處都是怪異植物的山谷中,鑽入一個黑漆漆的山洞裡。強敵追至,他又一個猛子衝入山壁之中,闖入一個詭異幽暗的空間裡。他衝著無盡虛空一揮掌,竟然轟出了七個通往異世界的門洞。門洞各泛藍,赤,青,紫,白,黑,無色透明,七種光幕。他面露慘笑,肢體崩離解析化作七道霞光,鑽入七個門洞之中,消失得無影蹤……

    就在他消失的瞬間,一團血色霧氣出現在幽暗空間裡,化作一個長著許多觸手的異族人形。站在七個門洞之前,觀察了許久。又伸出觸手,向頭頂射出一道血光,一個空間通道被憑空打開——另一端竟與先前的祭壇相連。異族人化作血霧,鑽入空間通道,返回了先前的祭壇……

    聯繫前後兩場夢境,可以初步推斷,他之前在傀蜮谷秘境中發現的七門七洞便是自己似曾相識的這道身影所為。他究竟是誰,為什麼要去祭壇,在祭壇裡遇到的敵人又是誰,化作七道分身又各自去向何處。

    諸多疑問盤旋在他的頭頂,似乎古城之行遠遠沒有自己所想的那般簡單。

    喀則城再次震動,像是有人在地底下托著大地的盤,輕輕搖動。

    窗檯邊的木桌被晃得直響。

    胸口有些發熱,他從裡面取出血祭族人的碎片,此刻正發著淡淡紅芒。

    “師兄,”

    窗外傳來劉明湘的聲音,“快出來看看罷!”

    他打開窗子徑直遁了出去。禿角建築前面的空地上,楚月,秀秀,易萱,李苒,劉明湘都出來了。

    隨著大地緩緩的震動,一座浩瀚壯闊的城池虛影自地底徐徐升起,日光為城池遮掩,在一片極為廣闊的領域內投下巨大的暗影,天地間驟然變暗。

    兀起的城池遠比它正在分離的喀則城浩瀚壯闊、氣勢磅礴,城池最高處三個圓形法壇層層相疊,法壇中央一個青銅尖頂高聳入雲,夕陽的光不知如何穿破厚重的雲層鍍在青銅尖頂上,彷彿一把金色利劍直指蒼穹。

    古老又滄桑的氣息自城池漫溢開來,籠罩整個喀則城。

    空氣裡到處是舊城舊土古拙的味道,在城池倒影籠罩下,在一片昏黃瀰漫中,每個人恍惚間彷彿置身於上古舊時光的長河裡。

    “鐺,鐺,鐺!”

    城池高牆上,隱約可見一口巨大泛黃的舊鐘,鐘槌無人駕馭,卻自行敲動。鐘聲響徹天地,空靈蒼老,古樸雄渾,如穿越了千萬年的時光長河而來。

    “看那裡!”劉明湘叫道。

    一幢巨大的門的虛影從無到有,在城池前漸漸凝實。通體赤紅色石材,仿若鮮血浸透而成。

    兩側門柱上拓印類似法陣又似祭壇的圖案。

    門樑上架起一尊巨大的異族人雕塑,人身蠍尾,容貌美豔,頭頂戴著祭壇模樣的王冠,目光深遠,睥睨蒼穹。

    雕塑下,赤光萬道,滾滾紅霓。血氣千條,瀅瀅紫霧。

    兩邊又擺數十個異族將領模樣的雕塑,一個個頂梁靠柱,手托各樣祭品。身後祭柱纏繞赤色蠍子,巨大毒鉤高高舉起。

    巨門前一座長橋,橋上巨蠍虛影飛渡,赤影幌幌映天光,紅霧濛濛罩巍城。

    喀則城裡的修士為這驚天動地的異象所驚,紛紛走到街上,抬頭仰望,交頭接耳,哄哄吵吵,指指點點,一時間如觀聖禮,熱鬧非凡。

    蒼古的鐘聲敲到第三下,忽從巨門中射出千百到赤色霞光,一道道徑有三五尺,將城中千餘道人影攏入光罩。

    不二扭頭四望,才發現除了楚月,秀秀、劉明湘、易萱、李苒幾人都被赤色光罩攏住。

    他很快瞧向楚月,才發現她今日帶了假髮髻,著了精緻妝容,穿著一身雲隱宗道紗,與宏然界的女修無甚分別。這一身打扮,更襯托她極美的容貌,又有不屬於宏然女修的幾分散漫自由在其中,讓不二也有些動容。他很快明白過來,進了古城難免要與宿敵見面,楚月大概不想太早暴露。

    他眉頭一皺,指著其餘幾個姑娘,“怎麼回事?”

    “她們自己要走的。”

    他看了看幾個姑娘,似乎沒有一個讓人省心的,“你知道古城裡面有多危險。”

    “古城可以實現每個人的願望,”楚月說:“我不能,也不該拒絕她們。”

    他張了張嘴,真不知該說她們愚蠢也好,還是無知無畏。

    秀秀道:“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你不是說過麼,”劉明湘說:“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承擔後果——我們做好了準備。”

    好啊,這是他對張眉講的話。沒想到有一天被用來對付自己。

    易萱說:“我也有想復活的人。”

    李苒望著他,眼神裡顯現了一點點生機。自從李青雲死後,她從來都是死氣沉沉的。

    好吧,都走。誰也沒有剝奪旁人執著的權力。

    反正事情都到了這一步,每個人的皮膚碎片都應該滴血認主了,結果也無法改變。步入地橋境之後,他似乎更容易看得開了,很多時候往前看不明白的事情也漸漸可以理解。

    “咦……唐仙呢?”不二問道。

    “她容易惹麻煩,”眾姑娘一起笑著說道,“我們讓她睡著了。”

    在另一處陰暗的角落裡,高牆也無法阻擋頭頂古城虛影的籠罩。就像楚執的影子籠住林安。

    古城射出來得光沒有將林安籠入——這顯然是他沒有滴血認主的緣故。

    “為什麼?”楚執的臉色陰惻惻的。

    “我也不清楚。”

    林安心頭狂跳,拿出血祭族的肌膚碎片,反覆搓揉,注入法力,甚至放在楚執的光柱裡浸潤,想盡各種辦法,仍然沒有用。

    “要滴血認主的。”楚執道,“你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罷?”

    “我試試……”林安咬破指尖,往碎片上面滴了一滴血,兩滴,三滴,不停地滴……還是不行。當然不行,因為這個碎片被他調過包的。

    鐘聲越敲越低沉,似乎不久將停。

    被光柱攏罩的修士開始緩緩向巨門移去,楚執也一樣。

    “看來你跟古城無緣了。”楚執的語氣似乎帶著一些惋惜。

    林安聽了,長長嘆了口氣。如果有人可以感受到他的心語,那一定是鬆了一口氣。

    他滿臉遺憾,卻還是不肯放棄。

    忽然,楚執一揮袖,將他手中的碎片攝入手中。他吃了一驚,卻來不及阻止。

    楚執燃起一團火,將碎片點著,很快化為灰燼。

    “你騙我。”

    楚執陰冷的笑,面龐在昏黃的光裡陰暗冷冽。

    林安的臉僵硬起來,他知道自己這時候的表情一定很不自然。

    下一刻,楚執衝著他伸出手掌,法力隔空而降。

    他瞬間無法動彈,感覺腦袋四周的空氣很快凝固起來,巨大的壓力壓迫頭顱,似乎馬上就要爆炸。

    還是逃不開命運的輪迴麼?

    好在楚執也逃不過古城的劫難,逃不過死亡。有楚執陪葬,他這輩子算是值了。遺憾的是,今生沒有修到地橋境,生死輪迴的神通沒有出現,這次死了真的要陷入無盡的長眠。

    楚執的手掌輕輕一握。

    海嘯般的壓力瞬時間湧到一處,劇烈的頭痛要把林安逼瘋。

    這時候,附近的空間忽然扭曲起來。

    在扭曲的陰影中,林安看見了吳凡的身影——他對自己點頭致意,微微含笑,投來感激和訣別的目光。

    “砰”一聲悶響,吳凡的腦袋炸裂,微笑凝固在一瞬間。一團猩紅的血霧鮮豔綻放。

    鐵鏽一般的血腥味湧進林安的鼻孔裡,與巨大的壓力一起作用,幾乎讓他窒息。

    空間的扭曲一晃而過,壓力如海潮褪去。

    下一瞬,他大口地喘息,依然活著。

    這是一間昏暗潮濕的地下室,十幾個身穿龜山宗服飾的小孩兒圍在林安身邊。

    “我怎麼會在這裡?”他茫然四顧。

    “吳師兄說,”一個約莫十餘歲的弟子說道:“恩公有難,他要去幫忙。”

    “是他把我弄到這裡的?”

    “這就不清楚了……”

    林安回想方才的情景——空間的扭曲,吳凡的笑臉,訣別的目光……

    “他走之前還說了什麼?”

    “師兄說了,”另一個小孩兒湊了上來,“他可能要很久才能回來。他還說,您很快就要來啦,讓我們聽您的話。”

    雲隱宗一眾人在昏黃的天色中,在蒼涼的鐘聲中,匆匆趕路。

    “老狗啊,”元貞問道,“這天上的城池怎麼回事?”不知怎麼回事,他看著天地間的異象,竟然有些激動,很想像小孩子一樣大喊大叫。

    “我怎知道。”

    “這些光柱又是干嘛的?”

    “我怎知道……”

    “瞧這光柱裡的人——怎麼往那巨門方向去了?”

    “我怎知道!”

    說話間,便快要到碾冰院的禿角建築。

    元貞遠遠看見魏不二和碾冰院一眾姑娘被罩在光柱之中,緩緩向天空中的巨門飄去。

    “魏師弟,”元貞遙遙揮手,“魏師弟,等一等!”

    魏不二也看見了雲隱宗眾人。他衝著這邊揮了揮手,露出欣喜的神情。

    “魏師弟,”顧乃春說道:“老哥有話跟你講!”

    魏不二指了指光柱,搖了搖頭,示意聲音被隔絕了。

    他被光柱所繫,越飄越遠,身影漸漸模糊,最後只剩下一個黑影兒,在巨大的城池襯托下,如螻蟻般渺小。

    他衝著眾人揮手作別。

    眾人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甚至看不清他的動作,卻覺得雖然是在浩瀚磅礴的天地異象中,在漫天昏黃的情景中,他一點也不渺小,一點也不模糊,清晰極了。

    每個人心中都莫名升起淡淡離別的感傷。

    元貞伏倒在地,顧乃春伏倒在地,寶慧伏倒在地,狗戴勝伏倒在地,所有人都伏到在地,衝著魏不二誠誠懇懇的叩頭。

    魏不二在半空中回禮。

    顧乃春看著他,再次想起雲隱山合規院裡,那個恭恭敬敬磕頭的少年雜役。

    ————————————————————

    我叫林安,雲隱宗弟子,籍貫寧城郡。

    說起來很多人不相信——我來自三百年後。千真萬確。

    輪迴蠱是個好鎮海獸,但放在我身上就有些悲催了。因為我倒霉到底,沒怎麼沾上它的光。

    又或者輪迴蠱實在太過霸氣側漏,不是尋常人有福氣能佔有的。自從知道自己的鎮海獸是輪迴蠱之後,我的腦子就不太好使了。被人騙了好些年,被賣了還要幫忙數錢。

    好在輪迴蠱可以讓我重回三百年前再活一回。

    重生是要損運氣的。早先年有一個叫方源的修士,鎮海獸是一隻春秋蟬,大抵也是可以幫助重生的。這位大佬重生好幾回,一次比一次倒霉。

    值得慶幸的是,我不用再重生了。

    我的大仇人被我送進了墳場,我親自為他奏響哀樂,為他填上最後一鍬土。

    說起來似乎挺輕鬆的,但復仇的過程很凶險。我步步小心,如履薄冰,到最後還是差一點嗝兒屁。

    龜山宗的吳凡用他的性命換我活下來。就因為我之前幫過他一次。這就是血淋淋、真切切的因果輪迴。讓我對輪迴蠱的輪迴大道又有了全新的、更深刻的認識。

    我報了仇,大道也有了更好的展望。令人難受的是,這些卻要以吳凡的生命為代價。我會替他好好活下去,我會把龜山宗經營下去,經營得更好。我會去找我前世的愛人,續寫我們沒有寫完的愛情故事。

    我迎來了嶄新的人生,我再也不用畏畏縮縮、戰戰兢兢、躲躲藏藏。

    我叫林安,我的故事剛剛開始。

    ——————

    各位,林安的故事就在這裡結束了。

    我曾設想,讓他費盡心機,最後還是沒能逃過楚執的魔掌,被一起拉進古城之中。

    那樣寫的話,吳凡的忙他最終會選擇不去幫。在古城出現的時候,吳凡會帶著滿腔的怨恨,成為他沒能逃離古城的致命一擊。

    在我的構思中,吳凡的鎮海獸至少有兩樣神通,一個是移花接木;吳凡的另一個神通是隨魂,他可以分出一縷神魂,跟在林安左右,看看他究竟有沒有幫自己的忙。

    林安如果選擇不幫,他就違背了自家的誓言。吳凡的報復將無法逃脫,他的厄運將接踵而至。這就是他的輪迴,因果輪迴。有因必有果。

    這個結局我寫了大概一千多字,忽然停下筆來。想給他另一種結局,一種飽含希望的結局。我想了很多這樣做的理由,也想寫出來與大家分享。但話到嘴邊,又覺得你們這麼聰明,肯定早就明白了。

    對麼。
Babcorn 發表於 2018-9-26 11:03
第四百四十八章

    被牽引進入城門之後,不二就感受到一股巨力加諸於身,旋即一陣天光閃爍,再回神時眼前的一切都變了。

    浩瀚壯闊的城池不見了。巨大的城門,人身蠍尾的美人雕像,異族將領的雕塑,都消失了。

    呈現在眼前的是一片寬闊的石磚廣場,廣場四周是散發著滄桑氣息的頹廢遺蹟。

    到處都是頹廢半倒的赤色建築,在經年的風雨侵蝕下斑駁蛻皮,散發一陣陣刺鼻的霉味。

    巨大的石塊兒橫躺在大地上,黑色藤蔓頑強地鑽開它的身體,從邊邊角角露出尖銳的枝枒,崩裂一地的碎石子兒。

    怪異的是遺蹟的中央——一條寬闊的石板路向遠方延伸,大約容得下十個人並排行走,乾乾淨淨,一塵不染,像遺蹟中間架起的孤橋。

    天空泛著淡淡的紅色,天上沒有太陽,但光線充足,視野開闊,遠方似乎瀰漫著赤霧。

    “這麼個破地方……”

    “就是說……”

    “你們兩個,少說些話罷,小心褻瀆異族神靈。”

    在短暫的驚訝過後,進入古城的修士們開始交頭接耳。相熟的修士湊成一團,形成一個個涇渭分明的小圈子。

    不二看了看四周,大概盤算一番,這裡約莫有兩千餘道人影。在喀則城未破之時,楚月曾為了血祭族人肌膚碎片,冒險進城走了一遭,還跟自己支了不少靈石,按說這碎片多半不好得手的。現今竟然有這麼多人,不得不考慮楚月是否訛了自己一筆。

    在人群的邊緣還有一個孤零零的樹族人身影,他頭頂是稀疏的綠色枝條,滿身粗糙的樹皮,眼睛,鼻子,嘴巴都嵌在樹皮裡。這一族人據說生活在蠻荒深處,擅長使用自然系法術,族中似乎也有悟道等級的存在。

    角族人當然也沒有缺席,他們約莫有百餘人,遠遠地躲在人群最後方。

    在兩族生死大戰正如火如荼的背景下,人角兩方相隔的空地上瀰漫著濃濃殺氣。但初入古城遺蹟,在沒有搞清楚狀況之前,暫時還沒有打起來的跡象。

    不二隱隱覺得角族眾人中有人在打量自己,但凝神瞧去卻無所收穫。等他把注意力轉向旁處,再次生出被旁人盯著的感覺,回頭瞧去卻還是一片亂哄哄的場面。喀則城之戰,他把靈石運到戰場立了大功,也壞了角族人的大事,想來惦記他的人不少。有這些角族人在,這趟古城之旅,又多了一些風險。

    在一眾人族修士裡,不二臉熟的面龐不少。

    失蹤已久的魁木峰和一個蒙紗女子站在一處,魁木峰手中拿著一團面具,臉上有些吃驚的神色。似乎這面具一入古城就失去了功效。不二遠遠一觀,才發現他也步入了地橋境,甚至比自己還早一步到了地橋境中期。

    人生真是難講公平。不二遭了多少磨難,還有蘇纖作弊幫忙,損失六十年壽元為代價,在大霧蟲海中還佔了三十年的便宜,好不容易才步入地橋境,算的上同時代修士中的佼佼者。再看魁木峰,被宗盟通緝,四處流蕩,說不定連個固定的修行之所都無有,竟然也踏入了地橋境。有時候,他真的很有重新投胎的衝動。

    秀秀上前去打招呼,但看到魁木峰身旁的人不是李悠然,不免失望至極。與魁木峰聊了一會兒,她又返了回來,滿臉的落寞和難過。

    “悠然姐不在了。”她說。

    這些年來她交的朋友不多,李悠然是最喜歡的一個。李悠然的離開,再加上感情路不順,讓她心中生出一種難以言明的孤獨感。

    不二想起當初在傀蜮谷,李悠然和秀秀還聯手救過他,兩個人說悄悄話的餘音還在耳旁,故人卻已在另一個世界了。

    “魁木峰來古城就是為了她罷。”他說。

    秀秀聽了,很快就明白他的意思。也似乎果然好受了一些,說道:“但願古城可以讓人復活的傳說是真的。”

    “魁兄旁邊的女子……”

    “哦,”秀秀難得笑了一下,“這麼八卦的話可不像你說的。”

    “關心故友,關心故友。”

    秀秀道:“魁木峰說是萍水相逢的道友,但看他的模樣,似乎挺討厭這女的。”

    不二遠遠沖魁木峰招了招手,“魁兄,我這裡都是自己人,要不要一起?”

    古城裡究竟有什麼危險,誰都不知道。魁木峰修為深厚,為人仗義,又與不二相熟,倘若他能加入自己一方,無疑是一大助力。

    魁木峰看了看身旁的女子,又瞧向不二,“我這些年獨來獨往慣了。”

    不二倒也不怎麼失望,衝他拱了拱手不再強求。

    在靠右邊十餘丈遠的地方,又是三位老面孔——南秋賜,唯夢公主,疤臉男。縱是不二現今練就一副厚實的面皮,看見這三人,臉上微微一燙也是免不了的。

    上一次與三人相見還是在大霧蟲海的時候。大家裸程相對,敞開胸懷,不拘一束,個中滋味,實不足為外人道。後來被苦臉修士追殺的時候,他也曾被南秋賜出手相救,說起來也算很有緣分。

    一轉眼已是數年過去,唯夢絕美的容顏依舊,當時被苦臉修士關在門外的疤男子也無變化,南秋賜卻是白發蒼生,老態畢顯。如果不是有唯夢陪在身旁,再加上從前的衣衫未改,不二是難以認出的。

    唯夢瞧見不二,遠遠招了招手,便走上前打招呼。

    不二下意識想起大霧蟲海中光著身子抱起她的模樣,當即神色一肅,正氣凜然——直面本心。

    唯夢的的人族語已十分慣熟。她這些年一直跟著南秋賜在諸千界面流浪。異聞奇趣甚多,一時間也聊不完。

    兩人說了一會兒子話,唯夢瞧見不二身旁一群姑娘,容貌個個秀美,尤以秀秀和楚月為甚,比自己也不妨多讓,便湊在不二耳旁問道:“歲月姑娘哪裡去了?”

    不二想起歲月被自己傳在喀則城曠野之外,現今也不知怎麼樣了,只好苦笑。

    “還是歲月姑娘好啊,”唯夢小聲道:“你可不要辜負了人家……”

    這些女人腦袋裡怎麼淨裝著這麼些破事。

    不二指了指南秋賜,又問唯夢,“這古城神秘兮兮的……我們後面要不要一起?”

    唯夢看了看南秋賜,見他滿臉不情願,只好道:“還是分開走罷,他不合群。”

    不二本就沒指望南秋賜能答應,這也就是個客氣話。

    但唯夢大概是跟著南秋賜待了太久憋壞了,又跟不二這邊說了好一陣子話。後來又跟碾冰院幾個姑娘聊了起來。

    不二聽她問的是宏然界風情,嫁娶風俗,隻字未提大霧蟲海的往事才放心下來。

    再打量打量,竟然又瞧見了古有生這個大叛徒。不二曉得他一直在歲月手下做事,便很想問問他歲月的情況。但古有生傀蜮谷一戰出了名,大概知道自己上了宏然宗盟的黑名單,一現身很自覺地混到了角族那一撥,絕不給魏不二半點機會。

    幾個打扮怪異的男男女女躲在左手邊廢墟的角落裡,不二在幾人中看見了兩個曾有一面之緣的身影,也就是上次在西南昆彌小院中和歲月一同前來的一男一女,其中一個似乎名叫言薇來著。

    不二突破地橋境之時曾回顧自家半生經歷,在設計伏擊何無病那一段,有一個飛盤圓碟模樣的法器突然出現,助自己一舉拿下了何無病。後經過幻景的細節演化,才瞧見飛盤上面的透明窗戶上竟露出了言薇的面孔,還出現了另外一個背弓男子。這男子此刻也在他們一夥之中,散漫地坐在地下。這兩人那時注意力在旁處,並未瞧見自己,但事情會這般巧合也要好生關注一下。

    這一夥人身上似乎帶著什麼隔絕探查的法器,修為只憑神識難以測量。每一個都人在四下打量,看似漫不經心、隨意而為,但顯然是在尋找什麼目標。再聯想之前發生的事,不二心中暗暗提起警惕。

    “我的宿敵,”楚月悄悄湊過來,與他傳音說道:“就是這夥人……你注意不要暴露。”

    “他們……也來找石頭?”不二當然記得,楚月來到這裡就是為了阻止他們。

    楚月說:“他們人多,好在我們在暗處。”

    不二點了點頭。楚月所說的石頭與自己手中的石頭是不是一個?倘是,這一夥人恐怕沒有拿到石頭的運氣。他忽然想到是不是該把石頭拿出來讓楚月瞧一瞧,便傳音問她:“那塊石頭的樣子你曉得麼?”

    “我又沒見過。”

    “那你怎麼找它?”

    “他們找什麼,”楚月說,“我就搶什麼。”

    “很好,一個非常縝密嚴謹的計畫,”不二看似不經意地把目光轉回來,“到現在還不能告訴我你們的來歷麼?”

    楚月默了一會兒,才說道:“我們被稱為輪迴者,我們的團隊就是輪迴小隊,來自主……”

    說到這裡,她的臉色便漸漸難看起來,青筋暴露,大口地吸氣,苦笑道:“看來到了這裡,也沒有脫離那位的管控。相信我,知道的越少對你越好。”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10-1 10:16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1 10:16
第四百四十九章

    在離輪迴小隊不遠的地方,坍塌的建築旁,一個身著雲隱宗服飾的女修懷抱一個瓦壇,低頭看著地。

    “這姑娘眼熟啊……”劉明湘說道。

    “上次不就是她麼,”易萱說:“在大戰開始前來找隊長,兩個人躲在房間裡呆了那麼久,不知道幹了些什麼。”

    易萱說話的時候神色如常,但心裡頭卻一陣狂跳。自從進入古城中,她就明顯感覺那個人的氣息。是的,他還活著,他又回來了。

    不二咳嗽了幾聲,示意易萱打住這個話題。再瞧抱著瓦罐的女修,果然就是婉兒。婉兒也看見了他,衝著他點了點頭,接著又低下腦袋,默默不語了。

    不二在宏然界的老相識沒有幾個,竟然在古城集的差不多了。他難免感嘆世間人和事的緣分和巧合。

    “這姑娘似乎也是本宗的……”易萱說道。

    “好像是顧院主門下,叫個顧凝香什麼的。”

    劉明湘說著,便走過去問婉兒,“姑娘,魏師兄問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啊。”

    婉兒看了看不二,果斷搖了搖頭。

    待劉明湘走回來,不二有些生氣了,問她:“你邀請她幹什麼?我們又不缺人。”

    “總歸是相熟的人,”劉明湘說:“我看你張羅半天沒人來……還以為也要招呼她呢。”

    楚月也說:“你的人緣不怎麼樣嘛。”

    三次邀請組隊,三次被拒。雖然他隨時可以直面本心,但臉上也有些掛不住。

    忽地瞧見人群裡探出一個錚亮的光頭四下張望。

    “尋過?”

    他連忙將尋過招呼過來,“你怎麼會在這兒?”

    尋過滿臉苦笑,指著人群之中一個身穿降世營服飾的女修。不二瞧了瞧,識得竟是李雲憬的徒孫,自家的師侄——春花。

    尋過小聲說道:“還不是春花姑娘將小僧拉來的。”

    “豔福不淺麼。”

    尋過忙把食指比在唇間,“春花姑娘說了,往前的恩怨可以既往不咎,但要小僧陪她來此走一遭才算……”

    “她來這裡幹什麼?”

    “那就不曉得了。”

    “瞧你嚇得,”不二想了想,笑道:“古城之中,危險重重,你們兩個小小的通靈境修士,性命只怕朝不保夕。我這裡雖然帶的人多,雖也怕拖累,但咱們既然慣熟,勉強還算師兄弟,我就帶你走一程罷。感謝的話就不用多說了——”

    尋過偏頭瞧了瞧春花,又轉過來雙手合十,“豈敢勞煩前輩。”

    他小聲說道:“春花姑娘說了,叫我多跟好人來往……”

    尋過又聊了兩句,做賊一般的溜了。

    不二徹底放棄拉人入夥的心思,好在碾冰院幾個姑娘也沒有再往他的傷口上撒鹽。

    在這片遺蹟的空地上,陸續還有修士和異族人在光影閃動間出現。

    進入遺蹟之後到底該做什麼——據往前的資料記載,只需等著古城的亡魂引領,不要輕舉妄動為好。進來的修士和異族人似乎都曉得這個規矩,無一人去旁處冒險。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不斷出現的人影終於停了下來。

    最後出現的兩個人讓不二吃了一驚——一個是楚執,另一個李雲憬。看李雲憬的神情,似乎也可以瞧出少許驚訝的情緒。她遠遠看了不二一眼,點了點頭,也沒有把他叫過去說話的意思,便自顧跟楚執說了起來。

    “我們要是能把大帥拉來就好了,”劉明湘說道,“這樣就算此行收穫寥寥,肯定不至於身隕道消。”

    “那可未必,”楚月說:“進來的人都是泥菩薩。”

    “別瞎想了,你們覺得以隊長的人緣能說的動大帥麼?”

    眾姑娘齊齊點頭。

    又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辰,天空中忽然傳來低沉又清晰的女子聲音:

    “充滿渴望和執念的生靈啊,我是上古神靈,血祭族的女王——艾達。請你們沿著眼前的廢墟與希望之路前行,直到盡頭。我心中認可的勇士,將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艾達說話的時候很平和,又似乎在每個吐字間施展了撫慰人心的道法,讓眾人初入古城的不安情緒稍稍緩解。

    不二卻從她的聲音中,感受到某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楚月曾經說過,喀則古城在四百多萬年前,由當時的宏然界統治者血祭族所建,血祭族的王就叫艾達,也有人稱呼她為舊日支配者。這不免讓不二想起那個關於祭壇的夢,這片遺蹟的氣息與夢裡的感覺似乎有些相似。

    艾達說完過了一會兒,卻還沒有人第一個出發,大家交頭接耳討論著。

    不二往前瞧去——廢墟與希望之路。這條夾雜在古城廢墟之間的寬闊道路,眼下看起來一片平靜。

    南秋賜看了看猶豫不決的眾人,冷笑一聲,第一個踏在路上往前飛遁去了。

    唯夢和疤男子也跟了上去。

    南秋賜耳邊響起了戒中人的聲音:“你著急什麼?投胎麼?”

    “說不定這就是艾達的題目。”

    “艾達的題目?”

    “她說不定想看看誰敢第一個上路。”

    “我呸,”戒中人說,“講點吉利話。”

    “我的意思是,第一個上路的人會有獎勵。”

    “你也不想想你這些年來的倒霉運氣……”

    “管他呢——有一星半點的希望,我都不會錯過的。”

    又行了一會兒,期待中的獎勵沒來,但危險也不曾出現。

    見他平安無事,眾人才陸續跟了上去,一團一團,彷彿斷斷續續的長龍。

    不二帶著碾冰院眾人,被夾在長龍正中。

    路兩邊坍塌建築在展示頹廢,傾倒在地面上的石塊畫滿了蠍子、祭壇、人身蠍尾之類的圖案,描繪著逝去的文明。

    黑色的藤蔓從堅硬的石塊兒邊緣鑽了出來,在石塊兒壁面上生出一道道裂紋。到處都有這種黑色藤蔓,如果不注意去瞧,就像黑色的蛇。

    越往前走,空氣中的霉味,舊石頭的灰塵氣息越濃重。不二再次想起了夢中的祭壇,總覺得似乎來過這裡。

    有冷風穿過遺蹟的殘骸掠來,夾帶著萬年的蕭瑟,吹在人身上直起雞皮疙瘩。

    隱隱間可聽見雜草被風吹動摩擦的聲音,似乎還有生靈踩過廢墟的聲音,在蒼涼的風中被無限放大。

    又行了一會兒,不二忽然覺得自己的身子漸漸沉重起來。

    “不對——”

    有人驚叫起來,話沒說完就從半空中摔到了地上。

    一眾人接二連三往下墜落。每個人的內海底部都彷彿被人挖開了一個洞,法力像沙漏裡的沙子一般,不停地向外流。

    “操!”

    “臭婊子害人!”

    “快逃吧……”

    有數十個修士趁著法力還沒有流失殆盡,轉身向來時的地方逃去。

    但沒走幾步法力就流乾了,修為也似被施了詛咒一般層層跌落,頃刻間竟然跌破了開門境,到最後落得如凡人一般。

    他們墜到地上,呲牙咧嘴地叫著。

    這時候,突然從路的兩邊爬上來十餘隻黑色外殼的巨大蠍子,渾身冒著黑煙,猙獰著巨鰲和巨嘴,將正往後逃的一眾人撕成碎片,又嚼在嘴裡吞噬掉。很快,石板上就只剩一灘灘血跡,像蠍子的紋畫,與這裡邪異的氛圍融為一團。

    人們的臉色都很難看。走在最前面的南秋賜回頭看了看,又往前義無反顧去了。

    戒中人說:“這回好了,想走也走不了。”

    “救不了時圓明,我就沒打算活著出去。”

    唯夢聽了,臉色很快黯了下來。

    李雲憬瞧見這般情形,豈容得自家命運被旁人擺佈,冷哼一聲,當即往回返去。半道遇見路上趴著的幾個渾身冒黑煙的大蠍子,一劍揮去斬成數截,黑色的血夜如墨雨般在空中翻飛,惡臭洋溢開來。

    被截斷的殘軀似乎畏懼道路上的氣息,很快融化成一灘黑水,又化作濃煙陣陣散去。

    李雲憬趁勢往回遁了數十丈。

    路旁的廢墟之中忽然生出一大團黑影,乍看若一片幽暗池塘。

    池塘中嘩啦一聲響動,一個巨大的身影一躍而起,竟是小山般的巨大黑蠍,巨螯便有山頭一般大小。背後一根大毒刺,一捲一捲的抽動。背部中央有一對中眼,前端兩側各生三個側眼,黃森森,陰惻惻,瞅得人心直慌……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1 10:16
第四百五十章 這條路不好走

    李雲憬面色凝重,體內的法力也流失的很快,如果不抓緊往回返,多半要被截留下來。

    她稍作思量,便喚出藏劍舟,揮袖馭起數道劍影向巨蠍削去。舟行千劍陣連天人境後期修士都要退避三舍,但斬在巨蠍身上,只聽見叮叮噹噹的金屬撞擊聲作響,竟然連個印子都未曾留下。

    巨蠍扛過她第一波劍影,沒作絲毫歇緩,便從背刺上射出數十道毒針。

    毒針來勢極快,她內海之中法力又流失得厲害,只躲過幾道毒針,後勁兒就沒了。遁速稍減,兩道毒針眼看便要紮在身上。

    “小心!”楚執喊道。

    他說話間已經撲了上來,將李雲憬一把抱入懷中,一道毒針擦身而過。

    待第二道毒針殺來,他撲來的慣性已然用盡。眼瞧毒針似閃電一般扎過來,只好把李雲憬往遠處一甩,自己的肩膀卻被毒針擦著,留下一道指頭粗細的傷口,頃刻間黑血湧了出來。

    李雲憬在地上滾了幾圈,體內的法力頃刻間流逝殆盡。好在她少年時有凡人武術的底子,一個鯉魚打挺立了起來,不至於太過狼狽。

    再看楚執那頭,似乎也將法力耗盡,墜在地上捂著胳膊打滾,身後的巨蠍衝著他又戳來幾道毒針。楚執痛得臉色蒼白,渾身抽搐,毫無想躲避的跡象。

    “不!”李雲憬忙向楚執衝去,但似乎已經來不及。就在此時,兩個人影一閃而過,一個將楚執抱走,另一個揮起衣袖將毒針擊得偏離幾寸,叫楚執堪堪躲過一劫。

    李雲憬才瞧清楚出手相救得正是自家兩個徒弟。

    “快走!”尋過匆匆喊了一聲,便抱著楚執繼續往前跑去,魏不二也緊隨他身後。李雲憬曉得事不可勉強,亦只能隨在二人身後,往前逃去了。

    身後的巨蠍因為在道上待得時間過久,身上的黑煙冒得滾滾如霧,似乎早就撐不住了。眼見三人又往前去,它一個猛子又扎回遺蹟之中,便聽嘩啦一聲,如巨龍入海一般不見了。

    “不用跑了。”

    李雲憬忙喊住不二和尋過,“讓我瞧瞧。”

    待尋【31小說網更新快】過抱著楚執停下來,她才看見他臉色煞白如紙,肩膀上的傷口不斷有腥臭的黑血流出來。

    “這怎麼行?”

    她抱過楚執,張嘴湊上去,便要替他吸出毒血。

    “萬萬不可!”

    尋過指著地上,只見黑血滴落之處濃煙滾滾,地面的石板竟也被黑血融化成渾濁沸騰的液體。

    李雲憬看過,臉色難看起來,又看了眼尋過。嚇得他一陣哆嗦,只以為她會強要自己去允吸楚執傷口上的毒液。李雲憬卻道:“你們兩個救下楚執,我日後定有厚賞。”

    說著再不管二人,將楚執抱在懷中獨自往前疾行去了。

    楚執抬起頭,看見她額頭冒汗,大口的喘氣,就說道:“我不行了,你把我放下吧。”

    李雲憬心頭一沉,覺得胸口一陣發悶。

    “閉嘴。”她說。

    這個時候,她的身上已經沒有法力,修為和肉身也在先前逃遁的過程中跌落至凡人一般,現今能夠往前疾行,靠的全是過往凡人武術輕功的底子。

    回頭路走不成了,蠍子的關闖不過去。楚執中毒至深,只怕撐不了多久。這裡既然有毒蠍子,一定會有解藥。剛才,那個自稱是血祭族女王艾達的說讓眾人沿著大路往前走,說不定解藥就在前方。艾達還說,她認可的勇士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這是不是在暗示眾人這條廢墟之路也是一場考驗,優勝者會有獎勵。若是得了獎勵,或許就能求她為楚執解毒。

    她心裡點燃了希望,疲憊一掃而光,奮力向前衝去。

    往前看,跑在隊伍最前頭的竟然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

    李雲憬走後不久,尋過與不二打了一聲招呼,就回去找春花,兩個人說了幾句也往前方行去了。現今大家的法力都沒了,角族人的罡氣應該也沒了,那便只能比拚肉身。

    不二可以清楚地感覺到,自己身上來自血脈傳承的強悍肉軀在迅速地衰弱,很快就落到與尋常凡人差不多的狀態。便猜想進入古城的角族人多半也是要受到這般限制的。

    他看了看附近,在明白往回走已經不可能之後,大部分人都在往前趕。艾達說,真正的勇士會得到應有的獎賞,那麼他也應該努力一把,說不定木婉楓就會在這次的比拚中迎來復活的機會。

    他先找到碾冰院一眾姑娘,“你們幾個還好吧?”

    易萱說道:“完了,我的法力也不見了。”

    劉明湘還在努力驅使法術,卻沒有半點效果,“這回真的要聽天由命了。”

    其餘幾個姑娘也是這般情況。除了秀秀和楚月,其餘幾人臉上都有些驚慌的神情。

    不二說:“讓你們不聽話。”

    他早已冷靜下來,自行檢測一番,法力沒了,肉軀弱化了,修為落到與凡人無異,因為法力流逝導致儲物袋無法使用了。雖然古城中的靈氣還算濃厚,但法決卻無法運轉,便不能吸收法力。幸好圓明劍訣的內功運行無阻,這門武功以震盪之法激活外界靈氣,他多年浸潤,現今使來威力可比開門境後期的修士,總算增添了幾分底氣。

    再嘗試諸般鎮海獸神通,那些需要動用法力的,譬如【瞬息而至】,【身隨意動】,【震裂】,【虛空之手】,當然無法驅動了。不需要法力的【識人心】、【憶往昔】竟然還能使得。

    他隨手衝著楚月使了一道【識人心】,仍是被她周身的灰芒擋去。便又朝著劉明湘、易萱、李苒各使一道。

    便聽見三人心語聲——

    “有道是患難見真情,現在不正是成全隊長和秀秀姐的大好機會?”這是劉明湘的小心思。

    “要是我贏了,他做鬼也不得好活,我要讓他永世不得超生!”這是李苒的。

    “你到底在哪裡啊,總得見見自己的兒子罷?”這是易萱的。

    不二心裡咯噔一下。易萱的兒子無疑是與蚩心所生,她這般思量,想來蚩心果然趁著分身重傷,重新奪回了身體的控制權,也來到了古城。蚩心和他乃是生死之仇,旦要遇見多半不死不休,可得小心提防。

    他下意識想對著秀秀也使一道,臨出手前忽然冷靜下來,急忙收了回來。

    “識人心”的神通果然好用,但連使三次之後,精神便有些恍惚,渾身虛脫乏力,想來在古城之中也受到了限制。這神通是會用上癮的,對於他的赤子大道而言,用多了絕不是什麼好事。古城裡形勢險惡,該用就用了。待出去之後,說什麼也要把它戒掉。

    至於【憶往昔】,似乎要配合夢境來用,也更消耗精神氣。他暫時沒有摸清楚這門神通到底有什麼功效,打算等什麼時候,恢復了精神再去嘗試。

    有圓明劍訣,又有【識人心】【憶往昔】,他在古城之中便多了幾樣旁人無有的手段,心裡更加鎮定。

    幾人邊說邊往前行著,路兩邊仍是遺蹟廢墟,但有方才的毒蠍異變,看起來可比先前陰森可怖多了。

    黑色藤蔓肆意破壞坍塌的石材,在石材表面留下醜陋的疤痕。一座衰敗的石樓被厚重的藤蔓群壓塌,發出臨死前轟隆的哀鳴。樓頂的赤石雕像滾落下來,腦袋和主軀分離,斷裂處流出了濃濃的黑血。

    李苒看得心頭髮慌,腿腳發軟,不知怎麼一晃神就走到了路的邊緣。一個黑黝黝的蠍鰲從廢墟中伸了出來,一把夾住她的腳往廢墟裡面拖。

    李苒嚇得直叫。秀秀伸手抓住她,卻抵不過蠍子後拖的力量,在蠍螯冒起的滾滾黑煙之中,被一併拉向遺蹟廢墟。

    不二早就注意到這方異變,蠍螯方冒個頭,他就運起圓明堅決,身上無劍,便以袖袍為器,將圓明劍訣的內功貫注於袖袍之內,縱身一躍趕至,衝著蠍螯的肢節傾力一揮,邊聽“噶擦”一聲,蟹螯斷了去,落在路邊牙子上,在濃煙滾滾中融化作一灘黑水,很快又蒸發乾了。

    沒了蠍鰲的揪扯,秀秀很快恢復平衡,她往前也有一點凡人武功的根底,一招【漁女起桿】把李苒從廢墟上空摟了回來。再看廢墟之中隱隱有百餘個蠍螯閃動,密密麻麻,怪滲人的。

    幾個姑娘面色煞白,再看前方不遠,一個修士亦是不小心走到了大路邊緣,被一隻蠍鰲一把拖下廢墟之中,身旁同門伸手拉他,卻被一併拽入,幾百隻毒蠍子一窩蜂湧了上來,眨眼間將二人吞噬的骸骨不剩。

    劉明湘看得脊背發涼,拉起李苒和易萱,直往路中央行去。

    不二便問她們:“法力用不成了,但凡人的武功似乎還用得上。你們幾個都曾學過罷?”

    凡人初入修士界中,多半都在幼年,入了修士宗門之後,便要為打通內海之門做準備。打通內海之門的關竅在氣海穴,修行凡人內功對開闢此穴大有幫益。所以舉凡修士,或多或少學過凡人武功。只不過一旦打通內海之門,除了專走體修的修士,大多數人便將武功棄學了。因為修習時間短,有的人悟性高便精通一些,悟性差的到後來忘得也差不多了。

    幾個姑娘便說都說學過一些。但要說很有底氣,能拿來對戰,便只有楚月和秀秀。

    不二道:“看方才的情形,這些毒蠍分明不敢來這路上。你們走在最中央,不要與旁人起爭執應是安全的。我想去前面瞧瞧,若是僥倖能得個優勝,也算有些收穫。”

    劉明湘原想說自己害怕,但又想起先前是幾人不顧不二勸阻硬要來的,還說該承擔什麼自己也知道。話都如此說了,還怎麼好拖累隊長。

    秀秀道:“我跟你同去。”

    楚月說:“我留在後面照顧大家,你們倆儘管放心去。”說罷,衝著不二眨了眨眼睛。

    不二稍作思量,便也同意了。前路艱險,以秀秀的聰明手段,當然可以幫上大忙。似乎那些輪迴者也趕到了前頭,他先去探探情況避免楚月暴露也是好的。

    便使了《圓明劍訣》附帶輕功,同秀秀一併往前去了。一路上,不時有修士和異族人捲入廢墟中被蠍海吞沒,傳來淒厲的慘叫聲。

    秀秀看了看前面似乎無窮遠的路,又看了看不二,輕輕說道:

    “這條路不好走啊。”

    不二竟然聽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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