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矛盾】
從宋府出來,陳朔就問:“錢呢?不會一盒月餅就把咱們都打發了吧?”
關天養心裡沒由來的湧起一股子怒火,罵道:“你他娘的就知道錢,除了錢,你眼裡還有其他的嗎?宋大叔什麼時候讓咱們白忙活過了?你還有沒有良心!”
這一趟任務陳朔是一百個不想去,覺得關天養、四丫和蘇少白三人盡夠了,何必再捎帶上他?一路之上興致總是不高,偶爾還逮著機會耍耍小脾氣。見關天養提著中秋節禮走了出來,他心里頓覺酸酸的,本想打趣幾句,卻不知哪根筋不對竟然挑了這麼一個話頭。才一出口,他就意識到自己說錯了,正準備圓回來,不想關天養當場就發作了起來,說的話還那麼難聽,頓時也激起了他的真火,嘿嘿地冷笑道:“老子眼裡是只有錢,是沒良心!全天下就你他娘的是好人,行了吧?”
“你他娘的給誰充老子?!”作勢就要打人。四丫慌忙攔住道:“哥哥,你要幹什麼?”蘇少白也喝道:“天養,吵歸吵,不准動手!”
陳朔也是氣急了,滿臉獰笑地衝關天養,拍著胸口道:“你有種就朝爺這招呼,來呀,來呀!”他的挑釁徹底激怒了關天養,只聽關天養破口罵道:“我叉你娘!”掀開四丫,擺脫蘇少白,一拳朝陳朔臉上招呼了過去。
陳朔力氣雖不及關天養,武技也遠不如蘇少白,但他機敏、靈活、做事周全細緻,深諳謀定而後動的道理。在四人中,關天養是頭,蘇少白是打手,四丫是後勤,他陳朔就是軍師。雖然關天養很是討厭他滿口銅臭,金錢至上,但在關鍵的時候,陳朔還是個很夠義氣的朋友。相識六年來,他們幾乎是每天必見,一起出生入死過多少回,雖偶爾也會吵上幾句,但拳腳相向還是頭一次。因此陳朔沒有料到關天養會真的打他,以至於竟沒有躲閃,左臉頰結結實實地挨了關天養一記重拳,悶哼一聲,當場就昏了過去。
關天養見陳朔撲倒在地,怒氣當即消了大半,喝道:“起來,裝什麼死。你他娘的不是很能麼?起來呀……”見陳朔還是沒有動靜,心下這才有些慌了。四丫扶起陳朔,見他半邊臉腫脹得老高,口角兀自淌著殷紅的血沫,駭得尖叫一聲。蘇少白蹲下身一看,見陳朔受傷著實不輕,厲聲道:“天養,你瘋了!”
關天養失聲驚問道:“怎麼了?”
四丫嚷道:“你明知道他挨不起還下這麼重的手,你,你……”她氣得俏臉通紅,雙眼泛淚,已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蘇少白掏出專治跌打損失的【舒筋活絡丹】餵了一粒到陳朔的嘴裡,然後將他扛到背上,朝最近的醫館跑去。
幸得關天養這一拳不是全力施為,要不然陳朔豈有命在?大夫檢查之後,確認陳朔受的只是皮肉傷,內服舒經活血的丹丸,外抹消腫止痛的膏藥,三五天功夫便可無恙。可陳朔卻說頭昏了厲害,想吐,大夫說是腦子受到了震盪,開一貼藥吃了,休息幾天就沒事了。
關天養知道自己做錯了,誠摯地向陳朔道歉,陳朔只是連連冷笑,理都不理他。蘇少白不置一辭,四丫卻是一臉'你活該'的表情。
得知陳朔受了傷,他未過門的媳婦柳妹也來探望。見心上人來了,陳朔越發裝起可憐來,哼哼地直叫難受。
關天養頓時又覺得陳朔的嘴臉實在討厭得很,看不下去,轉身就走了。
天完全黑了下來,朦朦地飄著細雨,灑在身上,一絲絲涼浸浸的,卻澆不散關天養心中愁悶。他漫無目的地走了將近一個時辰了,心裡不斷地暗責自己太過於衝動,怎麼能對多年的兄弟下那麼重的手呢?且別說陳朔不能原諒他,四丫和蘇少白怪他,連他自己覺得委實太過份了,左思右想不得釋懷。
路過一間小酒館,聞著裡面飄出來的陣陣酒香,當即就生出了借酒澆愁之意。
一個人,兩斤熟牛肉,兩斤老燒酒,對著窗外綿綿籟籟的夜雨孤飲了起來。
不多時,兩斤酒就見了底,關天養的愁非但沒有消,反而越來越沉重,拍著桌子大叫道:“店家,酒,上酒!”還罵道:“這他娘的到底是酒還是馬尿,喝了這麼多怎麼也不見醉?”
三十多歲的老闆娘扭著腰身走了上來,媚聲嬌氣地道:“小哥,還要酒麼?要多少?”
關天養道:“要,當然要。再給老子上兩斤來!”
老闆娘靠著他身邊坐下,將手往他肩膀上一搭,道:“一個人喝多無趣呀,你說是不是?”
關天養聞著那濃重的脂粉味,酒氣當即就湧了上來,一把將她掀開道:“滾開,小爺對老女人沒興趣!”擲下一兩碎銀子啐道:“想勾搭老子,找錯了對象!”搖搖晃晃地往外走了。老闆娘從地上爬起來,氣怒已極,叉著腰身罵道:“你娘才是老女人呢。”抄起板凳朝關天養後背砸了去!幸得她手上力氣弱,沒砸中,要不然以關天養的脾氣和此時的心情當場就得鬧翻天。
坐在櫃前的漢子見了,吃吃地笑道:“我就說嘛,這小子不是那麼好上手的……”老闆娘恨恨地道:“還笑?去,叫上幾個弟兄,把這小子給我教訓一頓。要不然老娘這口氣沒法出!”
漢子邪邪地一笑,瞅著老闆娘的身子舔了舔嘴唇,道:“我那婆娘回娘家去了,一個人晚上總覺得睡不踏實……”說著這裡,老闆娘媚眼一拋,盈盈笑道:“睡不踏實自然是上火了。把這事給我辦妥了,有你舒服的!”漢子嗞的一聲將杯裡的酒喝了個乾淨,拍手站起來道:“那還不趕緊打烊?洗乾淨了等我回來吧!”嘿嘿一笑就去了。
沒走出多遠,關天養就感到眼前一暗,好似有什麼東西套在了頭上。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夾槍帶棒地就打了下來,他酒後無力,便是想避也避不開。隨著一棍子重重地敲在後腦上,腦子裡嗡的一聲,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等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又髒又臭的陰溝裡,渾身上下沒一處不痛的。本想掙扎著爬起來,才發現右小腿不但使不上力,還劇痛難當,一抹之下才知道竟然斷了。
腿怎麼會斷了呢?
關天養費了好大一番勁才想起挨打的事,卻怎麼也想不出是誰下的手,為的又是什麼。
好不容易從陰溝裡爬了出來,已是痛得渾身汗透。見有兩個孩子有巷裡玩,招手叫過來,給了一兩碎銀子讓他們去街上叫輛騾車。
關天養一夜未回,可是急壞了四丫,天不亮就和蘇少白四下里找。宋奕聽說關天養不見了,也著了急,把府上的家丁都派了出來。在快到中午的時候,才在一家醫館找到正在接腿的關天養。
四丫看著關天養的慘樣,哇的一聲就哭了,也顧不得大廳廣眾之下,抱著關天養死不放手。蘇少白臉色也白了下來,問他怎麼回事。關天養說他自己也不知道,莫名其妙地被人揍了一頓。
回到關帝廟不久,宋奕也聞訊趕了過來,還帶來了上好的傷藥。
宋奕問原由,關天養哪裡說得清楚?就說不知道得罪了什麼人,不小心遭了暗算。宋奕默默地點了點頭道:“大約也是你平時行事太張揚了些,這才在酒後被人打了黑棍。”又叮囑要好生照顧,按時用藥,說過兩天再來看他,就走了。
望著宋奕的背影,關天養眼眶紅了。
這一刻,他想到了打從生下來就從不曾見過面的父母。宋奕待他再親厚又如何?到底比不得親生父母。他心下暗道:“也不知道爹娘為什麼要把我丟了,想必他們也是有自己的苦衷。只盼在我有生之年能找到他們,嗯,只要能看他們一眼,知道他們是誰就好… …”想到這裡,眼眶一熱,淚水泉湧而出。為了掩飾,他裝作斷腿處疼得厲害,捂著被子哼了起來。
四丫急得臉色煞白,既不敢搓,也不能揉,痛心地道:“哥哥,真的痛得很厲害麼?那你跟我說話吧,我聽別人說多說話就不痛了。要不我唱歌給你聽吧……豆子山,打瓦鼓,陽平山下白雨。下白雨娶龍女,織得絹二丈五,一半是哥哥,一半是妹妹……”
四丫的歌聲清脆悠揚,宛若黃鶯出谷,極是動聽。關天養雖不是第一次聽到,但每一次心下都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動,不知不覺就會悠然忘神。事後回想起來,總禁不住暗暗感嘆:“天下還有比這更動聽的歌聲麼?”
在四丫唱到第三遍時,關天養才回過神來,只覺得心下暖暖的,說不出的溫馨又滿足,早將滿心的傷楚拋到了九霄雲外,揭開被子道: “我沒事,你忙你的去吧!”四丫本也急得哭了,見他說沒事,不由又嘻嘻地笑了開來。滿臉的淚痕,如花笑靨,看得關天養竟呆住了。
打從白螺湖回來,關天養就發現自己手心裡有道紅色的印記,恍然看上去似牛頭,卻又和香爐有幾分相似,按著不疼不癢,卻就是不消散。起初他以為是那道從天而降的金光傷的,可時間大半個月都過去了,印記還是沒有消散的跡象,他這才犯了嘀咕,不免擔心這印記會不會成為一個潛藏的禍害。現在腿斷了,動彈不得,又無事可做,便對著印記胡思亂想起來。
也不知怎麼回事,看著看著就覺得很困,忽忽然就睡了過去,然後就做起了夢來。
在夢裡,他到了一個從未去過卻又感覺無比熟悉的地方。那里寧靜恬寂,景物明秀優美,既似想像中的仙境,又似夢想中最完美的歸宿,令人沉醉得難以自拔。
怎麼會有這麼好的地方?
一股莫名的感動從心底湧起來,眼眶一酸,熱淚不由自主地掉了下來。
若能一輩子生活在這裡該多好?
正悲傷之際,物換景移,前方山麗之巔赫然出現一座削立千仞的黑色高塔,氣勢蒼渾而古樸,好似一把亙古以來就屹立於此的破天巨劍,傲視蒼穹,睥睨三界。
在它的面前,一切都變得渺小,一切都變得微不足道。
那氣勢好似源自九霄的神雷,幾乎將關天養的靈魂擊得粉碎。
通天法力、長生不死、成仙成神……在它面前全成了笑話,此時此刻,關天養甚至恨不能立刻死了,將身體、靈魂與它融為一體,永生永世都不分離。唯只有這樣,才能彰顯出他活著的全部意義。
夢到這裡就戛然而止!
望著窗外的陰雨,關天養依舊無法控制身體的戰栗,氣短心跳,說不出是激動還是恐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