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擬網遊] 伊塔之柱 作者:緋炎 (連載中)

 
x24685 2018-1-4 00:52:31 發表於 遊戲競技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56 1698008
x24685 發表於 2019-6-7 20:58
第二百六十八章 調查奴隸貿易

  竟然有人黑自己,這一定是超競技聯盟與弗洛爾之裔的陰謀。這簡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為了捍衛自己的榮譽,他當然不惜與對方一戰。

  方鴴當即怒了,用厚厚的手套在光屏上從上向下一劃,在自己面前打開一面虛擬的鍵盤。

  只是他手才剛剛放到W鍵上,並將這個光鍵按下去半格,但中途忽然一停,心中有了一個新想法。

  他下意識將手收了回來,鬼鬼祟祟地左右看了看,然後退出登錄,註冊了一個馬甲。再打開原貼,在下面賣力把自己吹捧了一番:

  『樓上簡直一派胡言——』

  『懂行的人,都能看出這一戰有多麼經典。』

  『我想就是灰之王FOX在這個等級,也就如此了吧——」

  但沒想到下面馬上有人回帖:

  「我看未必。」

  方鴴當即有點惱火:

  「閣下又是誰?」

  對方倒是十分大方:

  「FOX。」

  方鴴一看對方ID,差點兩眼一黑,CthayFOX,正是灰之王在社區之上的ID。

  他暗叫一聲倒霉,趕忙灰溜溜地關上光頁,有點心虛地抬頭看了看。

  這一抬頭,便看到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著自己,好像一對璀璨的藍寶石——希爾薇德正站在他面前,用有些促狹的目光看著他。

  少女穿著一條白裙,金絲的長髮微微捲曲托在腮邊,目光中正帶著微微玩味之意。

  方鴴臉刷一下紅了,腦袋都差點冒出煙來,結結巴巴道:「希、希爾薇德。」

  希爾薇德笑著抿了抿嘴,說道:「其實我也覺得很帥。」

  「啊?」

  貴族千金眼中閃爍著明亮的光芒:「我是說梵里克那時候,船長大人很帥。」

  方鴴尷尬地撓了撓頭,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一想到之前自己的表現,便忍不住羞憤欲死。

  希爾薇德淺淺笑了一下,對這件事點到即止。

  她才說道:「其實我來找船長大人有些事情。」

  方鴴有點意外。

  「什麼事?」

  「關於那些人的事情。」

  「那些人?」

  「你們是叫他們弗洛爾之裔吧。」

  方鴴這才恍然:「你是說弗洛爾之裔的人,怎麼了嗎?」

  希爾薇德盯著他的眼睛:「船長大人也想過吧?」

  「想……什麼?」

  「在依督斯的時候的事情。」

  方鴴內心中一怔,弗洛爾之裔的人為什麼會掌握流浪者與伊芙之間的秘辛,這也是他心中的未解之謎。

  這件事前後只有幾位親歷者,伊芙、尼可波拉斯、修約德、卡拉圖、唐德與流浪者本人。

  還有一些人也參與其中但只知曉部分真相,比如大長老、依督斯的執政官加西亞,親歷了『龍魔女之災』,但沒活過那場災難,並不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麼。

  或者某位盜走龍之金曈的矮人英雄,以及流浪者的親侄子,卡拉圖的表兄弟艾爾陶特——這些人是後來才加入修約德與卡拉圖的團隊的,只知後半部分真相。

  這些人中大部分皆已不在人世。

  而還有少數以亡靈形態活著的,也未必清楚卡拉圖與修約德最後將龍王之魂封印在了依督斯。

  剩下知道的,無論是伊芙、修約德的後人、卡拉圖、唐德還是流浪者本人,都不太可能將這個秘密散播出去。

  他自己這條線索來自於馬扎克,但那位『旅者之憩』的主人,也一樣沒告訴他全部真相。關於龍王之魂的事實,是他自己一步步調查出來的。

  弗洛爾之裔的人又是從哪裡得知這一切的呢?

  他唯一懷疑的是弗洛爾之裔的人與尼可波拉斯勾結,雖然選召者公會與黑暗巨龍勾結,聽來有一些聳人聽聞,但經歷了這麼多之後,他現在也不完全排除這個可能性了。

  只是這個想法目前還停留在猜想上,雖然他倒不擔心會冤枉弗洛爾之裔還是什麼的,但輕率地拿一個可能性來當作事實推論的話,也有可能將自己引入歧途。

  從而忽略了真正的事實真相。

  他想了一下之後,便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希爾薇德。

  貴族千金細細地聽了,不置可否,只抬起長長的睫毛來,用淺藍色的眸子看著他。「弗洛爾之裔的人也在尋找聖物。」

  「什麼?」

  她看了他手背一眼,「海林王冠。」

  方鴴想了一下,仍不太明白:「我知道這一點,可這兩者之間有什麼聯繫?」

  希爾薇德輕聲道:

  「船長大人,流浪者也在尋找聖物。」

  「這我就更不明白了,希爾薇德,現在幾乎所有公會都在尋找聖盃,或者其他聖物的下落。你究竟想告訴我什麼?」

  艦務官小姐忍不住笑了一下,自己這個船長大人有時候十分精明,有時候又迷糊得可怕。不過也正是這種時候,是需要她發揮作用的地方。

  她放柔聲線,提醒一句:

  「船長大人,我只是想說——相同的行動軌跡背後,可能存在著潛在相似的邏輯。

  正如同我們在『龍魔女』一事時,最後幾乎不可避免要遇上流浪者一樣。我們自然也有可能撞上『那些人』,甚至說不定早遇上了他們也說不定。」

  方鴴聽得雲裡霧裡。

  他搖頭說:「我還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希爾薇德笑眯眯地,十分有耐心:「船長大人沒忘了我的目的吧?」

  「建造七海旅人號……不,應當說是尋找你父親……」

  希爾薇德輕輕點了一下頭:

  「父親大人正是為了尋找第三世界的入口而失蹤的,所以我研讀他留下的筆記,是為了尋找與之有關的線索。從筆記與文獻中,我發現努美林精靈留下的聖物可能與第三世界有關,所以才會踏上尋找七座方尖碑之路。」

  她目光流轉地看著方鴴,答道:「那之後,我僱傭了一些人——其中恰巧包括艾緹拉小姐的弟弟,之後的事情,你都知道了,船長大人。」

  方鴴這才漸漸明白了過來:「你是說……誘騙艾緹拉小姐的弟弟前往旅者沼澤,不過害死他們的凶手,也有可能弗洛之裔的人?」

  但他已經認為幕後黑手就是流浪者,一時不由有些無法相信這一點:「可艾緹拉小姐的弟弟臨死之前被奪去了星輝,這是那個流浪者才有的能力不是嗎?」

  「單單憑『可以奪取星輝』就作為一個證據,或許並不那麼可靠,」希爾薇德搖搖頭:「除非船長大人可以確定,這個世界上這是屬於他獨一無二的能力,但事實是如此麼?我記得黑暗巨龍也有這樣的能力——」

  方鴴不由啞然。

  或者還不如說,流浪者具有這樣的能力,本來就來自於龍王利夫加德。但這個世界上除了龍王利夫加德之外,還有另一頭黑暗巨龍。

  尼可波拉斯。

  他看著希爾薇德,下意識問道:「希爾薇德,你肯定嗎?」

  但艦務官小姐笑了笑,並不糾結於這個問題:「當然無法肯定,但只是向船長大人提供一個可能性而已。」

  方鴴聽了,狐疑地看著她。在他印象當中,希爾薇德不是那種無的放矢的性子,對方能提出這一點來,肯定是意有所指才對。

  他想了一下,才問:「……還有別的什麼原因嗎?」

  希爾薇德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洞悉的光芒來:「船長大人真認為,那些與奴隸商人交易的沙匪背後,與拜龍教有關麼?」

  方鴴不由微微瞪大眼睛。

  …

  通往黑暗地窖的道路是由一條灰石鋪就。

  像是一條耷拉在外的灰白長舌,垂向深淵之中。然後它貼著環形的石壁,繞了幾個圈兒,火把的光芒,逐級映出石牆凹凸不平的外表。

  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個用以插火炬的生鏽的鐵底座,但上面光禿禿的,也不知多久沒有使用過。

  方鴴皺了一下眉頭,看著這個地方。

  中年工匠見他神色,這才低聲向他解釋道:

  「將他安置在這個地方,主要是為了安全。在護送他來的途中經歷了一次襲擊,大公主殿下現在已不相信任何人了,包括身邊的那些人。」

  他抬起頭看了看左右:「但在這個地方,除非強攻進來,否則任何人都不可能靠近。送食主要是由我和阿貝德輪流負責,連公主殿下的親衛,在沒有手令的情況下也只能在外面守衛。」

  方鴴明白過來,但心中卻另有疑竇叢生。

  堂堂沙之王巴巴爾坦的長女,連保護一個逃走的奴隸,也要如此大費周章。這聽來,似乎有些異乎尋常。

  他不由回頭看了身後的貴族千金一眼。

  一天之前,對方正好向他分析了這個任務。

  而現在看來,果然有些這樣的意味——

  兩人身後還跟著艾緹拉與瑞德。

  他們來這裡之前,便和後兩者說起過關於之前的猜測,大貓人倒是不置可否。而精靈小姐在聽到自己弟弟的事之後,難免顯得有些猶豫。

  畢竟原本確定的事情,而今又重新變得撲朔迷離起來,確也令人有些無所適從。

  不過他勸慰對方,當日旅者沼澤之中的冤死者——包括她弟弟在內,需要的是一個真正的水落石出,而非指定一個凶手。

  流浪者的確並非善類,但卻並不一定真是凶手。

  艾緹拉接受了他的說法。

  但方鴴明白,精靈小姐未必真的取信,她只是無條件信任自己而已。

  可希爾薇德當時所言的確有一定道理——

  流浪者當初在依督斯處於那樣的狀況之下,當真會放心讓血鯊空盜知曉自己的下落麼?

  以對方是自私多疑、不會輕易信任外人的性格,就算不擔心血鯊空盜懷有異心,但至少也得考慮一下:

  對方會不會將他出賣給普德拉那一系的人馬。

  以那位流浪者的一貫習慣,或許多半會等待自己恢復到一定實力之後,才會著手於重新聯絡自己的手下。

  對方有近乎於無窮無盡的時間——一個所謂『不朽者』——真會那麼急匆匆,在一場失敗之後急著重整旗鼓?

  恐怕未必。

  而且對方很清楚卡拉圖和唐德正在伊斯塔尼亞。

  他真會那麼輕易暴露自己的意圖與行蹤?

  希爾薇德給他舉了幾個例子。

  在龍魔女事件的失敗之後——

  在多里芬計畫的失敗之後——

  對方皆是蟄伏起來,等待一個更好的出手機會;而這之間的間隔,至少也是十年,甚至數十年之久。

  由此可見,這位流浪者顯然並不是一個沒有耐心的人。

  其次,是血鯊空盜在依督斯經歷失敗之後,馬上又轉手將奴隸賣給了伊斯塔尼亞的奴隸商人的行為。

  也同樣令人感到可疑——

  這麼做的動機是什麼?

  難道血鯊空盜很缺錢,急需要這筆交易彌補損失?

  好吧,就算方鴴也不排除有這樣的可能性。

  只是正如希爾薇德所言,這樣一來,那位大名鼎鼎的沙匪的舉動,就有一些令人匪夷所思了。

  假設沙匪也是流浪者的一著暗棋,那麼他們在得到這些淵海長卷之後,是不是直接將淵海長卷轉交給血鯊空盜更好一些?

  當然也可以說,將淵海長卷掩蓋成普通貨物,再通過商人之手合法運出坦斯尼爾,或許也很合理。

  可問題是,奴隸貿易在伊斯塔尼亞本身也不合法。這樣一來豈不是雙重引人注目麼?

  因此仔細一想,這個答案中似乎充滿了矛盾。

  「可那些奴隸,的確來自於血鯊空盜的劫掠無疑,不是麼?」他當時這麼詢問自己的艦務官小姐。

  但希爾薇德只是淺淺笑了一下道:「這也未必。」

  「怎麼?」

  「我們皆知道血鯊空盜劫掠了這些奴工,這沒錯,」她有條有理地答道:「但只有血鯊空盜手上有這些奴工嗎?」

  「你是說……」

  希爾薇德當時笑眯眯地:「這正是我先前問船長大人那個問題的原因。」

  方鴴瞪大了眼睛:「等等,希爾薇德,你是說弗洛爾之裔的人私底下在進行奴隸貿易……」

  他幾乎快說不出話來了。

  這性質簡直比與拜龍教勾結惡劣了十倍。

  作為現代人,參與如此罪惡的奴隸貿易,這些人還有底線嗎?而且他們圖的是什麼?貿易,賺錢?

  作為地球人,艾塔黎亞的真金、白銀這些東西實際並無太大意義。大公會追求的,是更高端的收益——

  當然也不是全然無用,只是相比起一旦被揭穿之後,弗洛爾之裔所要面臨的醜聞曝光的風險來。

  這種收益幾乎不值一提。

  對方沒有理由去幹這種毫無好處的事情。

  但希爾薇德卻對他說出另一番話來。

  「你把人想得太簡單了,船長大人。奴隸貿易為什麼在伊斯塔尼亞無法禁絕,為什麼伊斯塔尼亞王公貴族們一面倒地反對魯伯特公主與沙之王巴巴爾坦?」

  她用一種洞悉人心的口氣答道:「這是因為有需要,貴族們本身可能不是奴隸商人,也不依靠奴隸貿易來維繫經濟地位。但他們早已習慣了成群結隊的奴僕拱衛的生活,他們的種植園、莊園之中、工坊之中也需要大量的奴隸來幹活,這更是關係到他們經濟利益與地位的事情——」

  「所以,」艦務官小姐總結道:「有了這些來自於上層的需要與暗中鼓勵,甚至是包庇,伊斯塔尼亞的奴隸貿易自然無法輕易禁絕。」

  「而你想像,船長大人,」她微微一笑道:「在這之間對於弗洛爾之裔有什麼好處?」

  方鴴吸了一口氣。

  弗洛爾之裔的確不需要艾塔黎亞的凡世財富。

  但如果能夠收買伊斯塔尼亞的王公貴族與地方勢力,他們是絕對會去幹這樣的事情的。在南境,與在宰相一黨的交易之中所發生的一切,早就說明了這一點。

  而在佩內洛普王室打擊之下,伊斯塔尼亞的奴隸貿易雖談不上禁絕,但至少也受到很大影響。

  具體表現在原本唾手可得的奴隸來源,現在轉入地下之後,反而變得珍稀而昂貴起來。

  於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弗洛爾之裔手上掌握的這批『奴工』,自然成了搶手的資源。

  他們轉手就可以把這些奴隸送給伊斯塔尼亞大大小小的地方貴族,完了還可以把責任推到血鯊空盜頭上,這簡直是一舉兩得的事情。

  在這樣的情況下,弗洛爾之裔的人會選擇去做這樣的事情嗎?

  方鴴雖然有些難以接受,但心中的答案卻是肯定的。

  「我們得把這件事揭露出來,」他有點憤怒地說道,本來弗洛爾之裔的人在依督斯的所作所為,還讓他稍微對其有一些改觀。

  因為無論怎麼說,對方也是把那些血鯊空盜劫掠來的奴隸,解救了出來。

  但沒想到對方私底下竟然幹出如此齷蹉的事情。

  可沒想到希爾薇德卻搖了搖頭:「船長大人,我建議你先別告訴你們軍方關於這件事。」

  方鴴十分不解:「為什麼?」

  「因為你拿不出證據。」

  「難道我們解救出那些奴隸之後,不能指證他們?」

  希爾薇德嘆了口氣,搖搖頭道:「即便我們真有能力解救出那些奴隸,恐怕他們也只會指證血鯊空盜而已……」

  方鴴一時無語:「他們有眼睛,難道不知道是誰將他們賣給了奴隸商人?」

  「船長大人,他們是被血鯊空盜所奴役的。你認為弗洛爾之裔的人,會在這些人面前表露身份麼?」

  艦務官小姐輕聲說下去道:「想必弗洛爾之裔的人,是的的確確釋放了一部分奴隸。但剩下的人,從頭到尾都被蒙在鼓裡,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主人』換過身份。」

  方鴴不由張大嘴巴,看著她。

  「而且這一切目前還只是我們的推測,」希爾薇德又道:「我只是向船長大人提醒存在這樣一種可能性而已。」

  「這個可能性……?」

  「即那些奴隸商人背後,那位大名鼎鼎的沙匪背後,可能並非拜龍教徒,而是來自於另一方。」

  希爾薇德看著他,一字一句地答道:「我擔心船長大人懷著先入為主的想法,會錯失正確的判斷——」

  方鴴這才明白了自己艦務官小姐的意思。

  他思索了片刻,才認真點了點頭。

  而正回憶之間,中年工匠帶著他們來到了地窖下方盡頭處。

  對方回過身來,告訴他們道:

  「各位,到了。」
x24685 發表於 2019-6-7 23:14
第二百六十九章 老人

  中年人說:「到了。」

  方鴴便看到,前方灰石梯的盡頭,黑暗中浮現出一扇柵欄門,漆黑的金屬欄杆上,纏著一堆鐵鎖鏈,上面掛著一個拳頭大小的鎖頭。

  不遠處有一個幽深的水潭,黑漆漆的水面,像是一面鏡子,可以照出人影來。滲水穿過厚厚岩層,偶爾從上方落下,滴答墜入水中,讓鏡面揚起一圈漣漪。

  中年人上前一步,晃了一下那鐵鏈,發出哐啷啷的聲音,抬起頭,向黑暗中問道:

  「阿爾凡先生在嗎?」

  艾緹拉,大貓人與希爾薇德聽到黑暗中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像是有人翻身下床,然後方鴴才聽到這個聲音。

  』嚓』一聲輕響,一團火光亮起。

  方鴴看到一張蒼老的面孔,一頭灰白的頭髮,對方仔細將火光放入玻璃燈罩中,並用枯草一樣的手指調了一下亮度,然後端著那盞風燈緩緩走了出來。

  火光由內而外,方鴴才看到裡面陳設的確不像一間監牢。

  雖然陳設簡單,但應有盡有,像是一間普通的房間,書桌與床之間,甚至還鋪著地毯。

  老人來到鐵柵欄門邊,站在欄杆後看著他們,雪白的眉毛下有一雙淺褐色的眼睛,但一點也不應蒼老而顯得渾濁,那眼睛中氣度卓然,甚至閃爍著靈動的光芒,只是另一隻眼睛略微有些淺白色,失去了光澤。

  柵欄的影子,落在他的臉上,形成一道道陰影。他從容地看著幾人,像是一個主人般詢問道:

  「阿基里斯先生,多謝你又來看我,但我這邊什麼也不差,你要是過意不去,可以再給我拿一些紙張來。這段經歷對我來說十分有趣,我得將它記錄下來。」

  中年人答道:「沒有問題,公主殿下吩咐過,您的要求我們會儘量滿足。不過我們今天是為了把您之外的其他人也解救出來。」

  老人這才看向方鴴幾人,略微點了點頭,問道:

  「那各位要進來坐坐麼?」

  中年人看向其他人。

  方鴴本來沒打算浪費時間,但看著這個老人,忽然生出了些好奇,對前者點了點頭。

  中年人這才上前去開門,他將手放在那把鎖上,一圈金色的烙印在鎖上亮起,鎖頭應聲而開。

  「叨擾了。」方鴴對老人說道。

  但老人不置可否,濃密長眉下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也不看中年人從門上解下的鐵鏈,彷彿那事與他無關一樣,事不關己地轉身走了回去。

  中年人拉開門,才對他們解釋道:

  「阿爾凡先生是個學者,只是不幸落在血鯊空盜手上,又被轉賣給那些奴隸商人。」

  「他是哪類學者?」方鴴不禁好奇地問道。

  中年人愣了一下,卻答不上來。

  老人打開玻璃燈罩,從裡面取出火焰,點亮了壁爐,讓整個房間都光亮起來。

  幾人都依次坐在床邊,看到老人從櫃子裡拿出一隻銅水壺,然後撒了一把茶葉在裡面,盛上水,將水壺放在壁爐中的鐵架子上,再拿起一根鐵鍬,在炭火裡掏了掏,讓明亮的火光映在自己佈滿皺紋的臉膛上。

  做完這一切,他才拍了拍手回過身來,從書桌邊拎來一把椅子,朝向他們,坐在椅子上。

  方鴴看到老人身後的書桌上,一張紙平鋪開來,一隻墨水瓶鎮在紙上,裡面還插了一支羽毛筆,紙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各位想問點什麼,就直接開始問吧。再過半個鐘頭,在下午三點之前,我就要開始自己的工作了。」老人看著他們,主動開口道。

  方鴴十分意外,對方在這個地方還有什麼工作,他不禁問道:「阿爾凡先生,你在這裡也有工作?」

  「那是自然,人在任何地方都可以有工作。」老人看著他答道:「尤其是對我這樣已經時日不多的人來說,時間更是寶貴。」

  「那麼可以問一下是什麼工作嗎?」

  老人倒不對這個問題感到不耐煩,反而興致勃勃地答道:「主要是寫作,把我這段時間的經歷記錄下來。」

  方鴴聽了大感興趣,問:「我可以看看嗎?」

  老人點了點頭:「雖然還沒寫完,但有人要看,我自然不會拒絕。」

  他一邊說,一邊拿起書桌上那一摞稿子,遞了過來。

  方鴴拿起那厚厚一疊紙,見上面老人果然記敘下這段日子以來的經歷,令他嘖嘖稱奇的是,對方文字與思路都十分清晰,一點也不像上了年紀的樣子。

  而他關心的主要是那一天夜裡所發生的事情,空盜與弗洛爾之裔交接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這可以印證他心中的一些想法。

  他向後讀去,翻到關於那天夜裡的記錄那幾頁,發現老人果然記錄了那一夜的戰鬥,上面是這麼寫的:

  『十三或者十四日之間的那天夜裡,或者按照我的推算,最遲也不會超過第十五天,空盜們似乎惹上了麻煩。

  外面打得很激烈,天空亮若白晝,地面與牆壁也在微微搖晃著。一個空盜的頭目走了進來,告訴我們,要我們藏入地道之中。

  ……經過倉庫之時,我趁人不注意將一把鷹嘴豆藏入口袋夾層之中,後來事實證明,這個舉動救了我一命。

  不久之後,外面戰鬥告一段落。又有一個空盜進入地道,來通知我們離開。但我隱隱感到,這個人與其他人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這種不同,大致是氣質上的——

  這使我察覺,空盜們的處境似乎有些不利。

  ……事實證明了我的想法,不久之後,其他地方隱約傳來了一個消息:空盜們正打算離開這個地方,並要將我們賣給一夥奴隸商人。

  看起來,他們雖然贏得了那場戰鬥,但在依督斯的計畫也宣告失敗了。』

  看完這一段,方鴴感到自己抓住了什麼。正如希爾薇德所言,這些奴隸是來自於依督斯,而不是前往依督斯的路上。

  雖然他們也有可能是來自於當時戰敗的空盜手上,但血鯊空盜完全沒有這個必要大費周章。

  從老人前後描述當中,弗洛爾之裔在與血鯊空盜交接依督斯控制權時,完全有機會偽裝成血鯊空盜。

  而且對方的記敘當中,也提到了第二次進入地道的空盜,與第一次細微的不同。

  雖然這還不能當成證據,但也足以說明很多問題了。

  他合上這幾頁紙,思索了片刻,然後才向老人問道:「阿爾凡先生,你記錄了在依督斯經歷過一場戰鬥?」

  老人精神矍鑠地答道:「關於那場戰鬥我倒是記得很清楚。」

  方鴴看了看其他人,才答道:「其實我和我的同伴,皆親歷了那場戰鬥。」

  聽完他的回答,老人也顯出些意外,用淺褐色的眼睛看著他們,訝然道:「原來當時空盜的敵人,就是各位?真是人不可貌相,原來給空盜們造成那麼大麻煩的,竟是一群年輕人。」

  方鴴搖了搖頭:「事實並不是如此,阿爾凡先生。當時我們只是參與者之一而已,真正對血鯊空盜展開攻擊的,是弗洛爾之裔。」

  他停了一下:「您應該聽說過他們吧?」

  「聖選者的『公會組織』,」老人點了點頭:「這我倒是聽過。很有意思,你所說的這些事情,補充了我記憶的細節,待會我得將它們一一記下來。」

  「還有一件事,」方鴴看了身後希爾薇德一眼,然後才問道:「你記敘之中其實有一個小小的錯處。」

  「怎麼?」老人倒不著惱,虛心求教地問道。

  阿基里斯在一旁看了看他們。他本以為方鴴提起那個要求,只是作為一個打開話題的手段,卻沒想到兩邊竟真正兒八經地討論起作品來,一時不由有些意外。

  但好在他還沉得住氣,想了一下,並未開口。

  方鴴這才說道:「你在那段記敘最後說,空盜雖然最後贏得了那場戰鬥,但事實並非如此,事實上那天夜裡的戰鬥之後,他們便被趕出了依督斯。」

  說到這裡,他略微一停:「您還記得當時的情形嗎?」

  老人絲毫沒意識的方鴴詢問這個問題的用意,他略微沉吟了片刻,才答道:「這倒是我疏忽了,不過事後我們一直藏身於地道之中,並不清楚外面的真實情況。」

  方鴴一皺眉頭:「你是說,在那天的戰鬥之後,一直有一批空盜藏身於依督斯的地道之中?」

  他心中暗罵了一聲,暗道弗洛爾之裔的人狡猾,對方一直將這些人控制在地道之內的話,就很難用戰鬥發生的時間來指證對方了。

  因為誰也不能保證,在當天夜裡的戰鬥之後,沒有這麼一群『空盜』藏身於依督斯的地下。

  他還抱著最後的希望問道:「阿爾凡先生,你還記得你們是什麼時候離開地道的麼?」

  但老人只能給出一個大致的時間:「大致是幾天之後,我們是通過地道直接從峽谷之中離開的。這倒與你所描述的,不謀而合。」

  只可惜這個不謀而合,不是方鴴所想要的。自從精靈遺蹟與傑弗利特紅衣隊的兩次失手之後,弗洛爾之裔的人行事愈發滴水不漏起來。

  不過這番問答,也不是全無收穫,他至少搞清楚了,希爾薇德的那番分析所言非虛。

  弄明白誰才是真正的敵人,這顯然也是極為重要的一件事情。

  而老人身上倒是有一些真正的學者氣度——雖然不清楚方鴴的真實目的,但還是對於他們提的意見虛心接納,並且還稱讚了他們幾句。

  方鴴已無心向後看去,事實上被轉賣給奴隸商人之後,對於他們這些不是身強力壯的老弱病號,奴隸商人們自然並不是太過在意,只抱著讓其自生自滅的態度,甚至沒有給他們配發食物。

  但靠著一把事先提到過藏在口袋裡鷹嘴豆,老人才生命力頑強地活了下來。

  而且也正因為這樣不重視的態度,才讓他找到一個機會,可以從那魔窟之中逃出來。

  方鴴放下那幾頁紙,這才回到正題:「阿爾凡先生,想必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在大公主殿下抵達坦斯尼爾之前,那些奴隸商人們已經先一步逃之夭夭。線索也在這個地方斷了,為了把更多人從那些人魔爪之中救出來,眼下我們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從曾經接觸過他們的您這裡瞭解情況了。」

  老人點點頭:「公主殿下已經事先和我說過這件事,這我自然明白,你有什麼想要知道的,可以儘管問我。我也不是自我吹噓,雖然已經上了年紀,但記憶力還十分靠得住。」

  方鴴這才說道:「若是一般的奴隸商人,要想找到他們可能還有一些麻煩。可那些人據說與大盜馬扎哈爾有關聯,還從他手上接收過一批古代文書,顯然動機不那麼一般,因此我們打算從這方面入手。」

  「明智的選擇,」老人答道:「不過我要糾正一下,那不是什麼古代文書,而是淵海長卷。」

  方鴴有些意外地看著對方。

  老人才微微一笑,這時壁爐中鐵架子上的水壺燒開,發出嗚嗚的聲響。

  他這才起身,拿起一隻鐵鉤子,將水壺從架子上鉤下來,然後從一側牆上的木架上取下幾隻茶杯,一一將淡紅色的茶水斟入其中。

  房間中一時間煙霧裊裊。

  「在考林—伊休里安北方,還有奧述很多地區,人們更習慣沖茶,」老人放下茶壺,慢條斯理地對眾人說道:「我聽說,這和你們習慣有些類似。」

  方鴴點了點頭,的確在考林—伊休里安,人們飲茶的習慣於他故鄉十分類似。只不過考林人更喜歡發酵的紅茶。

  「不過在伊斯塔尼亞,煮茶也別有風味,既然到了這個地方,自然要入鄉隨俗。」

  老人將茶杯,一一放到他們面前的矮幾上,神色沒有一絲不自然之處,儼然以這裡的主人自居——雖然此地不過是在一處地牢之中。

  他放好茶杯,才說道:「阿基里斯應當和你們介紹過我了,不過出身於銀之塔的學者身份駁雜,各有各的學派。」

  「我年輕時,曾在大學者海林德手下充任學徒,辛薩斯、努美林的古代文字正是我的研究方向,對於淵海長卷,我也十分有興趣。」

  他一邊說,一邊低頭抿了一口茶,才道:「若非如此,我也不會認出這些古代文書來,並冒著被發現的風險從那些奴隸販子手上盜來這些東西。」

  方鴴不由大感意外。

  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在尋找一個可以幫他解讀淵海長卷的人,可惜坦斯尼爾這個小地方,連從圖書館之中找一些古代文獻也困難,更不用是精於此道的人。

  可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他真正要找的人,竟然在大公主莊園的地下——一個他早就預約好要見的人。

  要不是眼下還有要尋找那些奴隸商人的委託,他恨不得馬上和對方討論一下關於那些淵海長卷的事情。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主動問道:「阿爾凡先生,既然你對淵海長卷十分熟悉,那你知道馬扎哈爾將這些東西交給那些奴隸商人的用意嗎?」

  對於這個問題,老人倒是認真思索了片刻,然後才答道:「我想應該是與拜龍教有關係。」

  方鴴微微吃了一驚,不由回頭去與希爾薇德互視了一眼,貴族千金尚還能保持鎮定,但他卻又有些不解地再回過頭來,問道:

  「這話怎麼說呢?」

  「據我所知,除了研究他們的學者之外,還有煉金術士工匠們,也就只剩下這些邪教徒對於這些東西感興趣了。」

  「但我們和煉金術士們絕不可能從奴隸販子手上弄來這些淵海長卷,這麼鬼鬼祟祟的舉動,除了拜龍教之外實在想不出其他人。」

  方鴴聽了沉吟片刻,這和他與希爾薇德得出的結論正相反,但也在情理之內,畢竟他原本也是這麼想的。

  他又問:「阿爾凡先生,除了學者與煉金術士、拜龍教之外,還有其他人會對淵海長卷有興趣嗎?」

  「怎麼?」老人顯然十分敏銳,反問道:「你們認為這與以上三者都無關?」

  方鴴搖了搖頭,雖然他和希爾薇德另有推論,但在真正確定敵我之前,他絕不會輕易把口風漏出去。

  甚至阿基里斯也是一樣。

  他斟酌了一下,正要回答。

  但一旁希爾薇德這時開了口,用好聽的聲音答道:

  「阿爾凡先生,因為安全的緣故,我們不能時時來找您,所以才需要一次詢問清楚,請您不必介意。

  我與團長雖然也有這樣的猜測,但並不能肯定這一點,而您見多識廣,又對淵海長卷深有研究——所以我們才希望在這個問題上,可以儘可能地查漏補缺。」

  她話說得滴水不漏,老人聽了也找不出什麼毛病來,只點點頭道:「讓我想想,對了,倒確實是有這麼一件事,但想來應當與當下的事情無關。」

  「不管有關無關,」這時阿基里斯也開口道:「阿爾凡先生,都可以說出來讓大家討論一下,說不定會有什麼線索。」

  「這我自然明白,」老人這才緩緩說起一件事來:「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x24685 發表於 2019-6-8 23:20
第一百七十章 新的謎題

  「拜恩之戰?」

  聽到這個名詞之時。

  方鴴目光靜靜下移,不由看了看自己煉金術士大衣的袖子,那裡袖口磨得毛了邊,起了線,往上有兩圈細細的銅環,鑲著著三枚暗銅色齒輪。

  芬里斯的一戰,他至今由記憶猶新,法術的力量似乎在那裡留下了燒灼的斑痕,並滲入交錯的織線之中。當然他心中清楚,這已經是希爾薇德為他準備的不知第幾套大衣,早已不可能是當時芬里斯地下所穿在身上的那一套。

  但提到拜恩之戰,他還是下意識想到那一戰,那是他在艾塔黎亞所經歷的最艱難的一戰。

  老人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是啊,你聽說過那場戰爭的起源嗎?」

  方鴴從袖口上抽回目光,認真答道:「聽過一些,阿爾凡先生。」

  「我猜也是,」老人揚著灰白的眉毛,每一根彎曲的皺紋中似乎都蘊藏著取之不竭的睿智,褐色的眼睛裡寫滿了精力充沛的神采飛揚:「但你一定不瞭解更多。」

  「喔?」方鴴有些不服氣地問道:「怎麼才叫瞭解得夠多呢?」

  「看看,」老人眼角也彎了起來,「年輕氣盛是好事,我也曾有這樣的一段時光,但你應當明白,學識就好像形形色色的碎片,掌握在不同人的手中。就算與農夫交談,時常也會令人大有裨益。」

  方鴴稍稍冷靜了一些,帶上謙虛的語氣問:「那麼阿爾凡先生打算和我們講一個什麼樣不一樣的故事?」

  老人微微眯起眼睛來,十分滿意地看了他一眼。「看來你和其他人不大一樣。」他說了一句,但便不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而自顧自說起自己的話來。

  「既然你已經瞭解一些,那我便不用再贅述來龍去脈。當一座島嶼從淵海之下升起,上面裝滿了來自辛薩斯時代的財寶,除了最庸俗的金銀珠寶,瑪瑙翡翠之外,真正有價值的自然是那些數不清的文物與手卷,上古石板,其中,自然包括了淵海長卷。」

  「你可能不清楚,那是近兩個世紀以來,人們所得到淵海長卷石板記錄最多也是最完整的一次。銀之塔的學者們甚至專門給它們取了一個名字,叫做『諾格尼絲石板』,你猜猜第一個見到那些石板的是誰,考林—伊休里安,還是奧述帝國?」

  方鴴平靜地聽著,腦海中不由自主流淌過芬里斯地下所發生的一幕幕,他十分平淡地答道:「我猜都不是,是一個獨立冒險團。」

  老人意外地看著他。

  隨後他哈哈笑了起來,輕輕拍打著椅子的扶手說道:「看來你沒說謊,你真瞭解得比一般人多很多。那是一個獨立冒險團,但現在已經沒太多人記得他們的名字了——是叫『黎明晨星』還是『黎明之星』來著,哎,人老了——但大體上應當沒錯,我對自己的記憶力還算有點信心。對了,他們也是你們聖選者。」

  「不過這不重要,」老人話鋒一轉,像是一個優秀的故事講述人一般,緊緊抓著事件的中心與懸念:「他們是第一批發現那座島的人,也是第一批登上那座島的人,他們的確得到了『諾格尼絲石板』,因為他們中有一個煉金術士,並認出了這些石板的價值。他將石板拓印了下來,喏,就是今天你們所看到的那些東西——」

  只是他說完這段話,卻意外地發現,眾人注意力的中心,似乎並不在他的『故事』之上。除了那中年工匠之外,幾乎所有人都回過頭去,看著方鴴。

  方鴴雙手按著膝蓋,目不轉睛地看著老人,臉上沒顯示出一絲一毫的異常之色。他竭力用十分平常的口氣問道:「黎明晨星?」

  老人意味深長地看了他們一眼,用手摩挲了一下下巴,慢條斯理地答道:「或許不太對,應當是『黎明之星』。」

  「但我也聽說過那個冒險團,似乎不是這個名字。」

  「那它的名字是什麼?」老人反問。

  方鴴思索了片刻,一時間竟答不上來。

  「你不清楚,」老人睿智的目光看著他:「因為這是一個隱沒在歷史之中的答案,它無足輕重,所以知曉它的人並不多——很多人記得的是『神之軀』,而非其他。這很正常,人們總是很健忘的。」

  但他微微笑了一下:「可我卻可以明確地告訴你這個答案,他們正是當年第一個登上那島嶼的冒險團,一支聖選者的團隊,偶然間參與了這個歷史事件,奇妙嗎?」

  方鴴垂下眼瞼,同樣慢條斯理,並保持了極大克制地答道:「可黎明之星——我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

  老人對此不置可否:「這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名字。無論是『黎明之星』也好,『黎明晨星』也好,皆寓意希望,這在傭兵與冒險團中,是一個相當討人喜歡的名字。你見過相同的,也不意外。」

  「……阿爾凡先生,您的意思是它曾經解散過。」

  老人十分俏皮地笑了一下,巧妙地答道:「經歷了那樣的事情,它當然不可能再安然無恙。不過我們跑題了,這個團隊不是我們關注的中心,你認為呢?」

  方鴴緩緩點了點頭。

  希爾薇德正回過頭來。

  她如水一樣碧藍色的眸子中,正閃過一絲擔憂,並悄悄伸出手,從後面握住他的手腕。

  但方鴴回過頭去,給了她一道安定的目光——其實他早知道魁洛德與絲卡佩小姐經歷過拜恩之戰,魁洛德先生在那天晚上與他說過那番話,似乎也帶著某種意味深長的含義——當然他的確有些吃驚:

  若那真是黎明之星的話——

  不過同時,方鴴心中也閃過一絲疑惑:那就像是一道過去的影子,與現在的影子重疊在一起,並讓他略微皺了一下眉頭——自己似乎在哪裡聽過這個故事。但他轉念一想,自己的確曾聽過『黎明之星』的故事。

  而且非但聽過,還親身參與其中。

  他拋開這個念頭,繼續靜靜聽了下去。

  老人放下手中茶杯,繼續說了下去:「剛才講到哪裡了?對了,石板,他們拓印了那批石板,但在怎麼處理石板上卻產生了分歧。他們想要獨佔那些知識,卻帶不走那麼多石板,最好的辦法自然是將石板銷毀,這樣一來他們手上的抄本自然成了獨一無二的知識。」

  方鴴聽到這裡皺了一下眉頭,在他印象當中,絲卡佩小姐與魁洛德先生不是這樣的人。但是凡在涉及『黎明之星』的事情上,他皆顯示出一種非凡的成熟,只淡淡地問了一句:

  「阿爾凡先生,那後來呢?」

  「不得而知,」老人灰白的眉毛揚起,攤開手,賣了個關子:「反正再沒人見過那些石板,不過那些聖選者也沒得什麼好處,據我所知,後來那些拓印文本幾經轉手,並未留在它們原主人手上。而那個小小的冒險團,最後也泯然於眾,再沒多少人還記得起那些人的名字,甚至包括那個抄寫石板的煉金術士,也是一樣。」

  方鴴沒有立即答話,因為這很符合邏輯:一個小小的冒險團,想要獨佔如此重要的知識,無論是隱藏於暗處的拜龍教,還是大大小小的選召者公會,怎麼可能輕易放過他們。何況在那之後不久,『七號禁令』便頒布了。

  對了,『七號禁令』。

  這時,一道微小的靈光忽然劃過他腦海——

  他抬起頭來,忽然意識到老人所說的學者、煉金術士與拜龍教之外,第三方與『淵海長卷』有關係的勢力是誰。

  老人看他神色,便微微一笑:「看來你猜到了。」

  方鴴眼中不由露出一絲複雜的神色。

  「我說,」瑞德這時也說話了:「小傢伙,你們又在打什麼啞謎?」

  獅人聖騎士用巨大的爪子摩挲著自己下巴上成束的鬍鬚,捻著一枚銅束環,眯著眼睛看著兩人。

  方鴴回過頭看了看瑞德和艾緹拉,冒險與市井之事幾乎沒有可以難倒這位來自於羅塔奧的聖騎士的,但歷史——尤其是選召者的歷史,則不然。他用近乎微不可查的聲音回答道:

  「聯盟。」

  至於是哪個聯盟,自不必多說。

  大貓人銀灰色的眸子裡,立刻露出有意思的目光來。

  希爾薇德同樣若有所思,但並未開口。只有艾緹拉,始終保持著平靜的神色。

  方鴴這時才從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來,並向老人行了一禮:「阿爾凡先生,非常感激你告訴我們這些,我想我們已經掌握了足夠的信息了。」

  老人用清澈、極富有洞察力的目光看著他,問:「要離開了?看來有眉目了?」

  方鴴都緩緩點了點頭。

  老人眼中流露出一絲笑意,開了個玩笑道:「其實我這裡還有一些關於那些奴隸商人們的信息,關於我從他們手上逃出來的經歷,可一點也不簡單。」

  方鴴聞言也笑了一下,他用手扯平自己大衣的領子,禮貌地答道:「等下次吧,阿爾凡先生。那些不過是無足輕重的人罷了。」

  「看來你真明白了,那好,那我下次再和你講這個精彩的故事——嗯,等你把其他人救出來之後,」老人停了一停,又問道:「你打算怎麼著手呢?」

  方鴴思索了一下:「我打算先去他們落腳的地方看看。」

  「好選擇。」老人答道。

  方鴴這才看向中年工匠,示意他們可以離開了。

  中年人其實從一半開始便完全沒聽懂兩人的對話,但能與這老人交談得這麼投機的人,他著實還沒見過。雖然目前為止,對方還從未表明過自己身份,但至少在學識領域,對方所知堪稱淵博。

  大公主殿下曾對比自己的宮廷老師,也遠不如對方。出於這樣的考量,他對於方鴴的看法也略有一些高深莫測起來。

  見方鴴向他看來,中年人不敢怠慢,點點頭便準備動身。

  可正是這個時候,那老人卻叫住他們。

  方鴴不由再回過頭去。

  只見老人灰色的眉頭聚攏來,正用淺褐色的目光,有些認真地看著他,並開口問了一句——除他之外、在場所有人都沒聽懂的話:「你在研究那些東西?」

  方鴴第一時間想要否認。

  但他想了一下,最終卻迎著對方目光,並沒有選擇說謊,只緩慢地點了一下頭。

  「你看到了什麼麼?」

  方鴴選擇實話實說:「我沒看懂。」

  他的確也從未看懂過。

  老人揚起眉毛,自言自語地答道:「這倒是理所當然……」

  ……

  離開地下,告辭了中年工匠,方鴴便馬不停蹄地趕往奴隸商人不久之前在坦斯尼爾的落腳地。

  這一次由阿貝德送他們去那個地方,仍舊是乘坐上次那兩頭『卑爾戈』馱獸——而天藍、艾小小和其他人雖沒進入莊園內,可此刻也都等在馱獸寬廣的背上,望眼欲穿。甚至帕沙也在那裡,看到方鴴走出莊園,來到馱獸下發給,趕忙將一卷軟梯丟了下去。

  「謝了,帕沙。」

  「不客氣,艾德先生。」帕沙小聲答道。

  經過這些日子的修養,小男孩比之前看起來健康了不許多,不再是瘦骨嶙峋的樣子,眼中也復現了神采。在七海旅團,大家都待他很好,帕沙心中十分滿意自己的處境。

  方鴴接過軟梯,搖了搖頭。他執意讓帕沙來參與這個任務,本意就是想讓對方看看,考林—伊休里安今天已經沒有什麼奴隸——只有一些不法之徒,但那些人最終也要受到懲戒。

  他試了許多辦法,但也無法改變帕沙固有的念頭——更別提貴族千金還時常搞一點『封建復辟』,叫人哭笑不得,偏偏帕沙對她又敬重又言聽計從。他沒有辦法,只能試著潛移默化,讓帕沙一點點看著這個世界的改變。

  讓他明白過去已經成為過去。

  艾塔黎亞深刻地影響了地球,但地球也深刻地改變了艾塔黎亞——

  但他正要爬上『卑爾戈』的背,大貓人卻在後面問了一句:「艾德。」

  方鴴手上動作一停,回過頭去。

  獅人聖騎士將盾與權杖插到背後,走到他身邊,開口道:「你有什麼想法,可以儘管對其他人說說看,七海旅團是一個集體……」他側過頭來:「當然,我們相信你會有正確的判斷,但你明白,船長應當讓他的船員們感到安定……」

  方鴴聽懂了對方的言外之意,他搖搖頭答道:「其實也沒什麼,瑞德先生——我只是在那些東西上有了一點意外的發現,但應當與這件事沒什麼關係,所以才沒說……」

  的確,他其實根本也沒看懂淵海長卷,只是意外地發現『閱讀』它們可以增加計算力而已。這對於他來說自然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但於這個事件本身卻沒什麼意義。

  大貓人這才點點頭,用爪子怕了拍他的肩膀,便先一步爬了上去。

  然後才是艾緹拉,精靈小姐走上來細細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方鴴有點意外地看著她,問道:「艾緹拉小姐,怎麼了?」

  「沒什麼,」精靈小姐搖搖頭:「你學會獨當一面了,艾德。」

  方鴴看她神色,卻聽出一絲言外之意:「艾緹拉小姐?」

  「成長是好事,」艾緹拉感嘆了一句:「我只是想起……」

  方鴴不由閉上嘴巴,不再開口。

  但他心中卻不由好奇,艾緹拉小姐的弟弟,生前究竟是怎麼樣一個人。對方是樹精靈,難道真的與自己有那麼相似?

  『卑爾戈』向前進入鬧市之中,天藍與洛羽正在詢問大貓人之前發生的事情。而艦務官小姐與他背靠著坐在一起,過了好一陣,對方才忽然問道:「船長大人,關於黎明之星的事情?」

  「沒什麼,別擔心。」

  方鴴答道。

  他只是有些無法確定,絲卡佩小姐和魁洛德先生真經歷過那樣的事情嗎?老人描述的一切,與他認知之中的『黎明之星』,似乎有那麼一絲偏差。但那是十年來發生的變化,還是本來就僅僅只是一個巧合性的同名而已?

  那天在精靈遺蹟之中,魁洛德先生對他所說的那番話,又似乎另有深意。他與絲卡佩小姐真的在『拜恩之戰』之中經歷了什麼?那是一場大戰,可似乎還足以讓選召者留下那麼深刻的記憶。

  他心中更還有另一個隱約的想法,總覺得自己在那裡聽過一樣的故事。

  希爾薇德回過頭來,只用淺海似的眸子,有些迷離而安靜地看著他的側臉。

  方鴴則輕輕握住自己艦務官小姐的手——

  沒多久,『卑爾戈』抵達了目的地。

  唐馨、艾小小、箱子、帕克、羅昊與一眾衛兵早在那裡等著他們。

  而方鴴從馱獸身上下來之後,便把自己表妹拉到一邊,有些認真地問對方道:

  「糖糖。」

  「哥,怎麼了?」唐馨有些奇怪地看著他,她還少見對方這麼嚴肅的樣子。

  「你記得起黎明之星這個名字嗎?」

  唐馨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伸手摸了摸自己表哥的額頭。

  「哥,你發燒了嗎?」
x24685 發表於 2019-6-10 01:42
第二百七十一章 秘與血

  方鴴撥開自己表妹的手,有點不高興地說道:「糖糖,我認真問你呢。」

  唐馨終於察覺到方鴴的異常,皺了一下眉頭道:「哥,你是不是當我是傻子,我來之前見過絲卡佩小姐,你忘了?而且你在黎明之星的事情,不是你自己告訴我們的麼?」

  方鴴搖了搖頭:「我不是說那個,我是說更早之前,你來艾塔黎亞之前。」

  「之前?」唐馨一怔,手又忍不住貼在自己哥哥額頭上:「哥,你真沒發燒吧?怎麼開始說胡話了,在那之前我怎麼可能聽說過,黎明之星也不是什麼有名氣的團隊。」

  她越說下去,心中不禁真有點擔心起來,但還好,柔軟的指尖回應來的感覺是一片冰涼。

  「不是,」方鴴抿了一下嘴巴,忽然發現自己有些說不清楚了:「你還記得我小時候拉著你一起看超競技比賽的事情吧,那時候你還不情願呢。糖糖,你記憶力比我好多了,你試著回想看看,有沒有這麼一回事?」

  唐馨臉一紅,她想起了兩個人半夜三更,偷偷摸摸在被窩裡看視頻的情形,兩個人抱著膝蓋,彼此緊挨著坐著。而當時的不情願,多半是自己裝出來的。

  她心中甜蜜,面上卻沒好氣地白了方鴴一眼:「你還說,每次都拉著我半夜鬼鬼祟祟看什麼比賽,你就是想找個人一起分擔罪責吧,每次都要我給你打掩護。」

  方鴴頓時有些心虛,狡辯道:「挨打的時候我不是幫你擋住了嗎?」

  「我可是外人眼中的乖孩子,」唐馨氣道:「能和你比嗎?」

  「好吧好吧,」方鴴央求道:「糖糖,你仔細想想,當時有沒聽說過?」

  唐馨嘴上說不情願,心中卻有點小高興,裝作不在意道:「你讓我幫你想,你總得告訴我前因後果吧?單單一個黎明之星的名字,誰會記得啊,那畢竟是十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方鴴一拍腦門,一想的確也是這樣,於是才將之前與阿爾凡之間的對話,重新描述了一遍。

  唐馨聽完,於是輕輕眨了一下眼道:「聽你這麼一說,我好像真有印象。」

  方鴴眼中一亮,趕忙問:「糖糖,你快說說看。」

  「哥,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挨揍那一次嗎?」

  「挨……挨揍?」

  方鴴臉一紅,他從小到大挨過的打還真不少,這誰能記得清楚啊?

  「你那時才剛來我們家沒多久,非要拉著我看什麼比賽,」唐馨忍不住一笑:「結果聲音開太大了,被我爸和我媽抓了一個正著,那一次你被打得可慘了,嚎得跟殺豬一樣。」

  「這種事情就不用說得這麼清楚了吧,」方鴴十分不好意思地說道:「再說我嚎什麼了,我怎麼記不得了?」

  「你當然不記得了,其實我也記不太清楚了。」唐馨微微抿了一下嘴,只用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著自己的哥哥。

  她其實心中記得清楚,那時候這傢伙乾嚎的是:「要打打我,別打我妹妹——!」

  方鴴卻羞於提起這樣的事情,趕快含混過去道:「說正經事吧,糖糖,你究竟記得什麼?」

  「你挨打的時候,光屏裡就在插播這個新聞啊,」唐馨笑眯眯地說:「浮島啊,奧述帝國與考林—伊休里安的衝突什麼的,第三賽區也參與其中,當時還是一件不小的事件呢。」

  「啊?」方鴴有些意外,心想原來是這個:「那你有沒聽到黎明之星的事情?」

  「這就不太清楚了,時間太過久遠了,或許有提到吧,」唐馨看著他問道:「而且這種事情,你去問絲卡佩小姐不就好了嗎?」

  方鴴搖了搖頭,他自然要問,可他總覺得以絲卡佩小姐的性子,未必會告訴他。而且他其實並不關心『黎明之星』究竟是不是那件事情的主角,『黎明之星』肯定經歷過拜恩之戰,但那不算什麼,他真正在意的是自己心中那縈繞不去的淡淡的熟悉感。

  難道自己真是在挨打的時候,聽過『黎明之星』這個名字而沒有在意的原因?他不由想起自己後來真加入了絲卡佩小姐的『黎明之星』,這世上有時候真有一些巧合的事情。

  這時候另一邊眾人已經各自準備完畢,羅昊拿來一面大盾擋在前面,阿貝德用鑰匙打開門,艾小小在那邊向他們招著手:

  「糖糖,大表哥,快過來,我們要進去了。」

  方鴴這才對自己表妹說道:「糖糖,我們過去把。」

  唐馨看了他一眼,微微頷首。

  ……

  廖大使看著玻璃窗外,宇宙的真空與漆黑之中,銀白色的02號環形迴廊正緩緩旋轉著,太陽光正落在如雪的陶瓷質材上,散發出一圈暈光。

  他很喜歡看著微重力環廊的旋轉,就好像是欣賞一位芭蕾舞演員的舞姿,這讓他想起畢業舞會,還有自己與愛人的第一次相遇。

  直到自動門滑開,發出空氣外洩的『嗤——』的低沉聲響,才讓他驚覺過來。

  他回過頭去——控制大廳中正一派忙忙碌碌的景象,星門港的工作好像在這幾個月間繁重了數倍,工作人員正來來往往傳遞著變動的數據與資料,頻道中不時傳來間雜著中文、英語、法語偶爾還有一兩句俄文的交流。

  嘈雜、紛亂。

  他看到自動門向左右兩邊滑開,自己的助手從門後走了進來,急匆匆向他這個方向走來。

  「大使先生,那個工作人員的事情有了進展。」

  廖大使接過對方手上的材料,問道:「那個『蛇頭』?」

  『蛇頭』是他們給一年多之前那件事定的外號,那件事實在太過匪夷所思了一些,一個星門港的工作人員,為了掙一點外快,竟把一個未成年人弄到了艾塔黎亞。雖然事情最後解決得還算完滿,但針對星門港內部的自查並未結束,這起『偷渡』事件暴露了一些問題,說明星門港的管理制度還存在很大漏洞,還有進一步改進的空間。

  面對他的提問,助手點了點頭。

  廖大使先看了一眼材料,一雙眉頭不由自主揚了起來,沉沉的目光中露出一絲訝異。驀地,他抬起頭來盯著對方,問:「這是真的?」

  「這是內務部調查出來的,應當不會出錯。」

  廖大使用指節敲了敲材料,發出『嘩嘩』的聲音,沉吟了一會兒,才說道:「『黎明之星』,我沒記錯的話,他們還滯留在星門港對吧?」

  助手再點了點頭。

  「能安排一下,和他們見個面嗎?」

  「目前俄羅斯方面宣佈給『黎明之星』——主要是那位原美國公民女士提供庇護,」助手答道:「目前他們和美國人鬧得很僵,我們要介入的話,得與兩邊先接洽才行。」

  「那就試試看,」廖大使回道:「告訴他們,這也不是我們一家的事情。」

  「好的,我明白了。」

  ……

  目送助手離開,廖大使才回轉目光。

  他看著那疊材料,不由出了一會兒神。

  「黎明之星。」

  「會是個巧合麼?」

  他緩緩翻開領子,撥弄了一下下面的紐扣通訊器,才低聲說道:

  「A-144-5號檔案,03至07編號的文件,我要看一看。」

  ……

  房間內有些暗。

  絲卡佩正打開儲物櫃,從一疊衣物下面取出那個匣子,將它小心翼翼放在桌面上。當她手觸及匣子冷冰冰的金屬表面時,心中不由下意識回想起自己與『貓頭鷹』交接這個匣子時,當日在空港見過那兩個小姑娘。

  「唐—馨。」

  「艾—小小。」

  「真像。」

  她心想。

  同時她將手覆在匣子的表面上,修長的指尖一寸寸在黑暗中摸索著匣子邊緣,直至觸到了兩個微微的凸起物。她輕輕將那凸起物摁了下去,匣子發出『咔』一聲輕響,蓋子向一旁滑開來。

  她抽出蓋子,即便是在黑暗之中,彷彿也能看清匣子之中所盛放的東西。那是一摞紙張,不是什麼古物,就是標準的工業化生產的A4紙,表面光潔雪白,厚厚的一疊,安靜地放在盒底。

  但絲卡佩正伸手,身後傳來自動門打開的聲音。

  「怎麼這麼暗?」

  一個厚重的聲音在門邊響起,魁洛德正疑惑地左右看了看:「沒開燈嗎?」

  嚇得絲卡佩將手一掩,只是聽到這個聲音,她手上動作才又停了下來,並回過頭去。

  魁洛德正適應了昏暗的環境,才看清了她的樣子,不由問:「絲卡佩,你在幹什麼?」

  「在看一些東西。」

  「一些東西?」對方走了過來,停在她身後,目光一閃:「這是……?」

  魁洛德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他看向絲卡佩,又問道:「……我以為你把這些東西留在盧布林了。」

  絲卡佩看了看他,才答道:「它們確實在盧布林,」她停了一下:「不過『貓頭鷹』最近來過了。」

  「『貓頭鷹』?」魁洛德語氣中有些意外:「他在星門港。」

  「不,」絲卡佩搖搖頭:「他只是偷偷上來的,我不確信有沒人盯著他……把『這東西』給我之後,他又返回盧布林了。」

  「怎麼不和我說?」魁洛德問道:「你打算拿這些『東西』來幹什麼,我還以為它們會一直待在那裡,成為無人知曉的秘密……絲卡佩,你知道,我認為這才是它們最好的結局。」

  「我明白,」絲卡佩答道:「但我最近總有一種擔憂,尤其是我聽說歐洲發生的事情……你知道,靠藏是藏不住的……眼下星門港反而是更安全的地方。另外,我還擔心另一件事情……」

  魁洛德輕輕靠著她坐下,低沉地問道:「你在擔心什麼,無論如何,我都會和你一起面對。」

  「我是打算告訴你的,但還沒來得及。」絲卡佩搖了搖頭:「魁洛德,我有些拿不定主意。」

  魁洛德用溫柔地目光看著她,將一隻手放在她的小腹上。

  絲卡佩像是感受到什麼,稍稍安靜下來。

  「這是一個秘密,」魁洛德答道:「『貓頭鷹』是靠得的人,在無人知曉之前,它暫時還是安全的,別想那麼多。」

  「星門港的事情你打聽得如何了?」絲卡佩這才問道。

  「消息封鎖得很近,」魁洛德想了一下:「但最近又有一批軍隊入駐了星門港口,他們乘坐的是聯邦的飛船抵達的,有美國人,中國人和英國人。還有一些來自我們老朋友那裡的消息,最近第二賽區是召回了一批退役人員。」

  「這和C區計畫有關嗎?」

  「不得而知,在國家杜馬選舉期間,國內消息很亂。」魁洛德搖搖頭。

  「但我有一種預感,」他又答道:「絲卡佩,星門港方面可能有一個大計畫。」

  ……

  方鴴正推門而入,一股惡臭撲面而來,令他忍不住別過頭去。

  天藍、艾小小更是掩面而逃,只有姬塔仍堅持著站在後面,希爾薇德與艾緹拉皆皺了一下眉頭,連唐馨也是臉色蒼白的樣子,幾個男生也紛紛回頭,只有羅昊仍舊一副無事人的樣子。

  「你不覺得臭嗎?」愛麗莎乾嘔了一陣,回過頭來好奇地問他。

  「最近有點鼻炎。」羅昊甕聲甕氣地答道。

  阿貝德低聲向他們解釋了一句,雖然過了好幾天,但院子裡仍余臭未消。他指著一個地方對眾人說道,那裡原本有幾具屍體,他們發現這個地方時已經腐爛得不成樣子,看屍體的裝束應當是空盜擄來的奴工。

  屍體沒有外傷,也無中毒的跡象,應當是自然死亡的。奴隸商人只會供養能讓他們賺錢的、身強力壯的奴隸,還有漂亮的女奴,至於那些老弱病幼,在運送的過程當中死亡也是十分常見的事情。

  「就這個院子嗎?」

  方鴴問。

  院子已經被打掃乾淨,實在沒什麼可值得看的,考林—伊休里安的賞金獵人已學會保存現場,但這個習慣看來還沒傳到伊斯塔尼亞——當然,炎熱的天候下放著幾具嚴重腐敗的屍體不處理,也確實不太合適。

  不過當公主殿下發現這個地方時,屍體便已嚴重腐敗,這說明奴隸商人離開這個地方的時間可能並不倉促。伊斯塔尼亞盛產死靈巫師,很容易便告訴他們屍體真正的死亡時間——大約是四天之前。

  也就是說他們抵達坦斯尼爾的第三天,奴隸商人們便離開了這個地方。

  那天正是他們前往『沙之旅舍』的時間,他們還遇上了那個流浪煉金術士。

  也不知這之間有無聯繫。

  「裡面還有幾間屋子,」阿貝德向他們介紹道:「中間是一間倉庫,左邊是關押奴隸的地方。老人、男人與女人是分開關押的,那裡還有一個院落,阿爾凡先生通過偽裝染上傳染病,換到了單獨關押的條件。

  他從那裡偷偷挖出一條通往倉庫的地道,並從那兒逃脫的。」

  方鴴聽了,不由對那位老學者有些佩服,能把知識化作力量,來武裝自己並靈活轉化為真正的作用,這不是每一個人皆可以作到的。

  他在阿貝德帶領下,步入房間內,才走入大廳,便怔了一下。

  那位於東側的大廳,應當是奴隸商人們日常起居的場所——大廳中央,一道褐色的血跡從一頭一直拖到另一頭,它在中間匯聚成一個圓形,並不那麼整齊,像是小孩子胡亂的塗鴉。

  但正如此,才令人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博物學者小姐看到這一幕,甚至忍不住『啊』了一聲。

  「邪教祭祀——」

  方鴴一看到這一幕,便意識到這是什麼。他和黑暗的信徒打過太多交道,儼然已算是半個專家。

  阿貝德顯然早見過這一幕,並面無表情地告訴他們,大廳中原本也有一具屍體——同樣是奴隸的,是個老人,他們發現屍體時,對方正平躺在地板上,心臟與兩隻眼球皆已不翼而飛。

  其實魯伯特公主在來之前便告訴過他們這一切,只是親眼見到,還是令人感到有一些震撼。

  「盲從者,」塔塔的聲音這時在方鴴心中響起:「騎士先生,無目無心,是黑暗的典籍中提到的『盲從者』的活祭方式,那些奴隸商人在這裡召喚過盲神笛卡——『盲眼之神會吞食祭品的血肉與心臟,並回應信徒的請求,它用血塗成道路,通向黑暗之中的白骨之界——』」

  方鴴對於黑暗眾聖的瞭解一鱗半爪。他知道的更多的是『金星之火』,那是來自於黑暗龍王利夫加德的力量。

  黑暗巨龍的信徒——拜龍教徒也會進行活祭,但他們利用火焰。

  但他們信奉『金星之火』墜入塵埃,『金色的火焰會燒盡一切,罪惡,正義,污濁與美好,皆一視同仁,那是末日的審判,萬事萬物在劫難逃——』,因此多里芬才會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他不禁問道:「盲從者是什麼?」

  「一位邪神,黑暗眾聖之一,」塔塔安靜地答道:「它的信徒其實不常見,並且與拜龍教徒交集很少,甚至勢同水火。」

  方鴴有點意外:「我從沒聽說過——」

  「因為他們已經很久沒在這世界上出現過了,」妖精小姐聲音十分平靜,像是來自於另一個世界:「因為盲從者已經死了,在巨人戰爭的中期,死在精靈之神手上。『森林女士以細劍插入笛卡的心臟,後者發出一聲尖銳的嘯叫,那嘯叫讓平原之上,山川之中,森林上空下起一片血雨,血雨持續七天七夜,其後這頭怪物化為一團血肉,灰飛煙滅。』」

  「這是樹精靈聖書之上的記載。」

  「塔塔小姐,你讀過樹精靈的聖書?」

  方鴴回過頭,看了不遠處的艾緹拉小姐一眼。

  學者們好奇心旺盛,總要瞭解這世上的一切秘密,這讓他們經常惹上一些麻煩。樹精靈的聖書被放在巨樹聖殿的中心地區,是一件真正意義上的禁物,除了少數森林女士的聖選之外,罕有人閱讀過這本書。

  他生怕讓精靈小姐知曉這件事,說不定就要大義滅親,在森林女士的指引之下,一劍將他也刺個對穿。

  但塔塔小姐答道:「精靈聖書也有一部分碎片化的知識流落在外。」

  方鴴立在原地,不動聲色地問道:「塔塔小姐,你說盲從者已經死了,但它會不會已經再一次復生,就像……」

  就像蜥人之神一樣。

  「完全有這個可能性,」塔塔小姐點點頭,她在方鴴的心靈世界之中,但翠色的目光像是可以洞穿世界與世界之間的壁障,靜靜看著大廳中央那一道長長的血痕:「從血祭的規模來看,盲從者的力量還很弱小,應當正處於復甦之中。」

  又一位黑暗之神甦醒了。

  方鴴隱隱感到有點不妙。

  在巨人戰爭之中死去的黑暗眾聖,正接二連三復甦,這是不是預示著什麼。它會不會與第三禍星的降臨,背後有著某種聯繫?

  不過他想得更多的是——自己怎麼老和這樣的事情扯上聯繫。好像從馬扎克將那枚金焰之環交給他起,自己便不由自主捲入了一個巨大的漩渦之中,他一度想要抽身,但無論如何掙扎——

  最終反而越陷越深。

  龍王利夫加德的事情才告一段落,眼下又出現了一個『盲從者』,今後還會不會再出現什麼?

  只是他心中卻下意識忽略了,這一切的源頭,或許比『旅者之憩』還更早得多。當自己在精靈遺蹟的地下,當海林王冠的印記,刻印在他血脈之中時,一切便已發生了微妙的改變。

  「好吧。」

  方鴴微微嘆了一口氣。

  他至少搞清楚了,這些奴隸商人的確與拜龍教關係不大,希爾薇德的分析,又再一次應驗了。

  不過進入大廳的眾人,對於黑暗眾聖的瞭解更少,除了姬塔略作了一些思索的神色之外,大部分人或許皆把這一幕與他們曾經見過的『邪教徒』聯繫在了一起。大夥兒與『邪教徒』打交道已不是頭一次了,甚至有著豐富的經驗,洛羽、姬塔與天藍皆是從多里芬一路走來。

  箱子和愛麗莎也經歷過芬里斯事件。

  就算是最後入隊的羅昊,也親身參與了依督斯與梵里克的一戰。

  考林—伊休里安有許多活躍的黑暗信徒,但因為龍魔女的緣故,主流還是拜龍教徒。

  眾人當中,也只有艾緹拉走了出去,來到那條暗褐色的血痕旁,仔細檢查了片刻。精靈小姐從大廳的一頭走到另一頭,低頭思索著,一時間並未開口。

  而方鴴看著這一幕,由於從塔塔小姐那兒獲得的知識——他大約明白,作為聖樹神殿的祭祀,森林女神的信徒,艾緹拉小姐應當是看出了些什麼。他看到艾緹拉緩緩走到血痕的末端,並在那裡停了下來。

  「血塗成道路,通向白骨的世界——」這時塔塔再一次開口道:「按照盲從者信徒的習俗,這條血之路應當意有所指,今天懂得這一祭祀儀式的人已不多見,這些人應當未作太多防範。」

  伴隨著她的聲音,精靈小姐伸出手,將手掌挨著那裡的一面灰石牆。

  方鴴心中一動,聽懂了妖精小姐的話。

  他回過頭去,對箱子說道:「箱子,偵測一下那邊。」

  箱子心領神會,一手按著劍鞘,一手持魔杖,保持著一副酷酷的樣子,向那個方向走了過去。

  阿貝德在一旁有些意外,出於好心,勸道:「艾德先生,王家的衛士已經把這裡裡裡外外都檢查了一遍,應當沒什麼遺漏的東西。公主殿下她——」

  他正開口之間,忽然愣住了。

  因為他看到箱子手中魔杖上,正放出一道熒熒的光芒,光芒像是一道水波一樣,向著灰石牆的方向衍射過去。片刻之後,一道發光的門的輪廓的形狀,在艾緹拉小姐手所按的位置,漸漸呈現了出來——

  帕克忍不住吹了一聲口哨:「這是你十八級新學的法術,偵測密門?」

  「太好了,以後我們就不怕找不到秘密寶庫的入口了。」

  箱子聽了,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杖。

  而這時艾緹拉已經找到了密門的開關。

  她在那漆有暗紅色花紋的方磚上一按,方磚發出一聲輕微的摩擦聲,緩緩向後凹陷下去。

  只片刻,石門後面的機關便發出一陣『咂咂』的悶響,齒輪轉動,便拖動著石門緩緩滑向一旁,露出後面黑洞洞的入口來。其後一排階梯,層級向下,暗紅的血跡,像是地毯一樣,鋪在階梯之上,逐級而下,直至沒入黑暗的盡頭。

  天藍和艾小小這時才從外面跑了進來,剛好看到這一幕,忍不住驚嘆了一聲:「啊,密門!」

  而方鴴當刻回過頭,有些嚴肅地對阿貝德說道:「阿貝德先生,麻煩通知魯伯特公主,請將這建築的建造者與工匠找出來,並將他們先保護起來——」

  只是他話音未落,便聽到一陣不似人聲的低沉咆哮,從大廳之中傳來。

  方鴴下意識回過頭去,只看到艾緹拉小姐向後退了一步,而下一刻一道血紅的影子,正向著她飛撲而去。

  「小心!」

  眼見精靈小姐就要受傷,方鴴忍不住低喊了一聲。
x24685 發表於 2019-6-11 11:50
第二百七十二章 神降

  一道鮮豔奪目的綠光,從艾緹拉心口的森林女士聖徽之上,綻射而出。

  那像極了一個撐開的、環狀的、綠熒熒的光球,當它氤氳的外膜,向外擴張,並經過怪物血紅的爪子之時。以旁人肉眼可見的速度,只見怪物爪子之上隆起一個又一個膿脹的氣泡,然後炸裂開來,翠綠的植物藤蔓從中瘋長而出。

  荊條撐開了怪物的血肉,將之一條條扯起,又像是開花一樣四分五裂,露出下面森森白骨;但骨骼在綠光照耀之下一樣脆弱得像是粉末,並寸寸斷裂——五根長長的指爪,有若撞上一層無形的壁壘,迸射開來,散落一地。

  怪物這才慘叫一聲,忙不迭向後退去,像是受了欺凌的可憐蟲一樣。

  精靈小姐怔了一下,以一手按住自己的聖徽:「艾梅雅大人?」她低問了一聲。這時一道光矛射來,猶如電光,正穿過那怪物的心口,將它生生釘在後面的灰石牆上,石牆面上綻開一道裂紋,如同破冰的湖面,一分為二。

  怪物張開大嘴,露出雪白的獠牙,噴出最口一口霧氣,從喉嚨裡發出一陣低沉沙啞的嘶叫聲,它掙扎了一下,最後頭一歪,耷拉下去。

  其過程恍若電光,直至大貓人光矛脫手那一刻,眾人才反應過來。

  艾小小嚇得俏臉慘白,心有餘悸地拍拍心口:「嚇死我了,這是什麼怪物呀……?」

  但沒人答得上來。

  只有艾緹拉看著那從牆上緩緩滑落,留下的一道血痕,有些平靜地答道:「血之僕。」

  「血之僕?」

  眾人這才圍了上去,那怪物像是一個活剝了皮的人,沒有頭,一張血盆大口直接長在脖子上,一隻爪子已經在之前的戰鬥中化為齏粉,而另一隻則是一條長長的,分叉的與捲曲的觸鬚。

  怪物像是一團血肉一樣癱在地上,胸口開了一個黑洞洞的豁口,並從中泊泊流出血來。

  這時一個聲音從手握聖徽的精靈小姐身後傳來:「血之僕並不是真正的生物,而是由煉金術與邪惡魔法儀式結合改造出的半魔像——在奧述,它們也被稱之為血魔像。」

  大貓人正從後面走上來,走到血之僕旁邊,厚重的盔甲發出『嘩嘩』的聲音。

  他在那團血肉模糊的屍體旁停下來,並蹲下去,然後將後者從地上拎起來,將手套穿過獠牙、插其張開的血盆大口中。

  而湊近過來的天藍剛好聽到一聲猶如手插入泥水中的聲音,隻眼見著一股血水從大貓人手下冒出。她頓時喉嚨中一陣翻湧,忍不住面色發白,馬上捂著嘴巴跑了出去。

  而一旁愛麗莎表現稍好一點,但也有限,蒼白著臉問道:「瑞德先生,你在幹什麼……?」

  大貓人並不作答,只抓著對方的舌頭,將其從血水之中扯了出來。『撲』一聲輕響,那舌頭連著什麼東西被拔了下來。大貓人將它抓在手中,一時間血水橫流,滴落在地上塵埃之間。

  血水混合了沙子,變成黑褐色——

  看到這一幕,正當另一邊艾小小差點也要捂著嘴巴落荒而逃之際,而正是此刻,那長長的舌頭忽然之間活了過來——它捲曲掙扎著,並在大貓人手中發出一聲尖叫。

  然後這東西猛地一竄,從大貓人手套中滑出,並落在地上,像是八爪魚一樣爬向一旁的帕克。嚇得帕帕拉爾人差點忘記自己是個弩手,或者說『夜鶯之王』。雖然那東西離他至少還有一兩尺遠,但這小胖子已慘叫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

  說那時遲,那時快,大貓人忽然伸出鐵靴來,一爪子踩在這八爪魚上。一聲輕響之後,後者頓時化為一攤血水。

  然後瑞德才從手中丟出一團白金熾炎,將地上的肉碎化為灰燼。

  做完這一切,他拍拍爪子,抬頭看向眾人:

  「這具屍體只是被斬首的活祭品,這東西才是血之僕的本體。盲眼之神笛卡通過噩夢創造出的扭曲之物,再用煉金術與邪惡魔法,嫁接到祭品身上,若不徹底殺死它,坦斯尼爾只怕會有大麻煩——」

  艾小小在一旁聽得有些心驚。

  「大貓人先生,這東西還會繁衍?」她忍著不適,小聲問道。

  瑞德每次聽對方對自己的稱呼,都忍不住哭笑不得,但仍答道:「這是祭品,也是宿主,血蟲——就是剛才那東西,會以祭品為養分繁衍,然後通過污血浸入地下水中。一旦血之瘟疫爆發開來,半個城市說不定都會感染……」

  「那、那現在……?」

  「運氣好,那些傢伙應當是提前放棄了這個地方。」

  「那些傢伙,是指奴隸商人嗎?」艾小小十分不解:「可為什麼他們要這麼做?」

  大貓人搖了搖頭:「那些奴隸商人的身份並不簡單,他們是盲從者。」

  「盲從者?」

  「即是盲眼之神笛卡的信徒。」

  大貓人這時忽然對一旁阿貝德說道:「將這具屍體帶走,燒乾淨。」

  後者正默默看著這一幕,只點了點頭,似乎並不意外。他讓衛兵進來,並將屍體拖了出去——只是衛兵們起先還有一些畏畏縮縮,但在大貓人擔保之下,這些人才總算定下心來。他們將屍體拖出大廳之後,只在地板上留下一道黑沉沉的血痕。

  瑞德這才回過頭來,繼續說道:「盲眼之神笛卡是黑暗眾聖之中的一位,守密人,污染者與生命孕育者,不過早在巨人戰爭之中,它就已經死在艾梅雅女士手上。自那之後,它的信徒已經很少在這個世界上出現——」

  說到這裡,他停了一下,神色有些凝重道:「但利用邪惡的魔法與煉金術構造扭曲生命,這正是笛卡信徒的典型特徵,看來他們又死灰復燃了。」

  艾小小與唐馨親近,而後者正是米萊拉的牧師,因此小姑娘聽了大貓人的描述,十分不解:「生命孕育者,那不是米萊拉女士的神職嗎?為什麼一位黑暗之神,會有這樣的頭銜?」

  但這一次,回答她的卻是一旁的艾緹拉。

  精靈小姐手持聖徽,轉過身來答道:「因為扭曲的生命也是生命,瘟疫也是一種生命,生命也可以殺死生命,笛卡不僅僅是艾梅雅大人的死敵,在巨人戰爭之中,也是米萊拉女士的大敵之一。」

  談及過去那場神戰,眾人一時間皆有些不知該如何作答。

  因為瞭解自艾索林之災時代以來歷史的人並不多。

  大貓人這時用爪子撓了撓牆上的血痕,淡淡地補充了一句:「『盲聽,盲信,盲從——』」

  「笛卡是黑暗眾聖當中最為不同的一個,它崇尚知識,喜歡煉金術,熱衷於創造出那些原本並不存在的『生命』,它是黑暗眾聖當中的『守密人』也是『生命孕育者』,它偶爾會以『米萊拉』與『安吉那』的樣子出現在世人面前,去誘惑那些追尋知識與真理的學者、煉金術士。」

  「並通過禁忌的知識,誘人墮落。」

  「煉金術士?」

  夜鶯小姐眉毛輕輕一揚。

  而眾人聽到這裡,也忽然意識到什麼——好像一直到現在為止,他們的團長還一直沒有發過言。

  唐馨第一個趕到異常,回過頭去,卻正看到自己的表哥正微微蹙著眉頭,保持著低頭思考的模樣,似乎一副對於外界變化渾然不覺得樣子。

  她正欲開口,但方鴴已先一步抬起頭來。

  他看向艾緹拉,開口道:「艾緹拉小姐?」

  艾緹拉彷彿明白他要說什麼一樣,只輕輕頷首。

  她這才放下手中的聖徽,並開口道:「女士已經離開了。」

  方鴴一臉複雜的神色:「剛才真是……?」

  艾緹拉仍是點頭。

  神降——

  事實上就在精靈小姐手中聖徽發光的那一刻,方鴴便冥冥中感到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那目光龐然、無處不在,但又溫和,優雅,令人感到一種發自內心的安定,彷彿只在那目光落在他身上的那一刻,他便感到自己自從吸收蜥人之神、尼可波拉斯與龍王利夫加德一系列黑暗力量以來,內心之中所積累的陰暗的、負面的、暴戾的想法——

  便統統一掃而空。

  那種安靜而空靈的感覺,簡直讓他感覺反覆回到生命最初的源頭一樣,有一種令整個人都為之昇華的錯覺。

  然後一個聲音傳至他心底:

  「海林王冠的主人。」

  「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請不必害怕。」

  「我並不是你要尋找,或者正在尋找你的那個人。」

  「但只是出於一點點的好奇心……」

  「因此我會送你一件小小的禮物——」

  「請將之記在心中……」

  ……

  而等方鴴再回過神來的時候。

  便只看到艾緹拉手持聖徽,正立於自己面前。

  精靈小姐溫柔寬和的目光,似乎與那位女士有一些相似,不過細節之間,又並不完全相同。

  他怔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有些茫然地環首四顧——先前襲擊精靈小姐的怪物,此刻早已無影無蹤,只有不遠處大廳之上一團血跡,似乎還說明它曾存在過。而大廳中似乎已經過了有一段時間,但對於他來說,之前不過只是一問一答的剎那而已。

  方鴴這時看到艾緹拉輕輕頷首,心下才真正明白——

  之前與自己對話的,正是那位女士。

  森林的主宰,自然與狩獵之神,聖樹的庇護者,永葆青春與美的神祇——艾梅雅。

  他過去的確聽說過一些關於神降的事蹟——其中不乏選召者,大約十年之前,第一賽區就曾出現過一位瑪爾蘭的選民,對方以神眷獲得十王之位,一度成為傳奇。而其後,又先後有一兩位神選者誕生。

  不過都是一些籍籍無名的次等神祇,不如第一個那麼有名氣。

  眾所周知,神降在艾塔黎亞是一件相當罕見的事情,原住民將之稱之為『奇蹟』,每一次神祇展示神蹟,都會對這個世界產生深遠影響。

  不過自從巨人戰爭以來,歐力眾神事實上已經很少行走大地之上。

  方鴴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遇上森林女士的神之降臨。

  而他這一次神降,還有一些不大一樣。

  首先森林女士對於選召者向來不信任,她也是少數不接受偽信者作為信徒的神祇之一。艾梅雅的孤高,即便是在歐力眾神之中,也是格外有名的——她的神降在歷史上也非常罕見,更不用說在選召者之中。

  但若說對方對他青眼有加,卻也不竟然。

  總體來說,這一次神降相當古怪——

  對方既沒有挑選他作為選民,也沒有對他施以任何神力,更別提給他什麼好處——就好像只是路過一樣,來和他聊了幾句天。說是送他一件禮物,但其實不過是對他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而已:

  『灰狼與長劍——』

  方鴴仔細想了半天,才想起那不是大貓人的徽章上的圖案嗎?

  那其實是瑪爾蘭的聖徽。

  但他反過來追問對方的時,森林女士只對他微微點了一下頭,說了一個名詞:

  「芬里斯。」

  這個名詞,方鴴倒是能聽懂。可代表著什麼,卻又不得而知。

  這讓他總覺得產生了一個錯覺,這位森林女士似乎專程是來拿他開玩笑的,可是堂堂一位高等神靈,叢林與自然之主,有這麼閒嗎?

  好在艾緹拉還在這裡。

  他看向對方,精靈小姐長長的睫毛才微微一沉道:「剛才我感受到了女神大人的旨意。」

  眾人聽兩人打啞謎,早已一頭霧水,聽到這句話,才將目光投向後者。

  「神降?」

  連大貓人也有些意外:「難道說……是剛才那次……?」

  艾緹拉輕輕點點頭:

  「是艾梅雅女士,女神大人希望我們能幫她一個忙。」

  此言一出,眾人頓時倒吸一口冷氣。

  「等一下,等一下,」連帕克也忍不住伸出手來,大聲說道:「我們才多少級,女神大人不至於找上我們這些……厄,新人吧?」

  「你不是夜鶯之王嗎?」愛麗莎問道。

  帕帕拉爾人張了張嘴巴,想了好一陣子,才答道:「這並不矛盾。」

  但方鴴聽了這番話,這才清醒了一些,有些明白過來。原來那位女神大人是來找艾緹拉的,只是順道和他聊了幾句而已——至於為什麼,方鴴一時還沒想到原因,只能假定是因為自己身上有海林王冠而已。

  但他沉吟了片刻,才回過神來。

  幫森林女士幹活兒。

  這種任務當然要接下來。

  選召者們熱衷於在艾塔黎亞尋找各種罕見的任務,並從中攫取好處。但還有什麼任務,比得上『神諭』這一級的任務更傳奇?何況聽了塔塔小姐的描述之後,他大致已經猜到,艾梅雅來這裡的原因。

  畢竟笛卡,可是死在後者手上的。

  盲眼之神笛卡終歸追尋的是生命的扭曲一端,可以說正是自然的死敵,而艾梅雅女士的聖樹聖殿,在世間的一大責任便是監視盲從者的動向。

  而艾緹拉小姐,正是這個聖殿的祭祀。

  於是方鴴開口問道:「是讓我們調查和盲從者有關的事情嗎?」

  艾緹拉頷首道:「女神大人正是這個意思,從十多年前起,她就隱隱感受到昔日宿敵的氣息。但就和蜥人之神一樣,對方隱藏得很深,事實上艾梅雅女士利用神之感知一直在考林—伊休里安搜尋對方的下落,一直到之前那隻『血之僕』出現為止——」

  「從十多年前起?」

  方鴴這會兒已經完全恢復過來,聽到這句話,便感到抓住了什麼。

  他不由向一旁看去,正好看到希爾薇德的目光正向自己看過來。事實上對於眼下他們的任務,他一早就明白沒那麼簡單,而此刻在奴隸商人的落腳點,無論是發現盲從者儀式也後,還是發現『血之僕』也好。

  其實皆沒讓他有多意外。

  只是這個時候,那些遺失的線索,才像是珠串一樣一一聯繫起來。

  由於笛卡的喜好,盲從者之中學者與煉金術士的比例是相當大的,而要製造血之僕,更是脫離不了死靈法術與煉金術的結合。因此伊斯塔尼亞,的確是最適合盲從者發展的地方之一。

  但這個想法,卻讓方鴴想起了另一件事來。

  而也正是這時,他似乎感到什麼,回過頭去——正好看到阿貝德再一次從外面走了進來,對方進門之後,看著他們忽然插言道:「各位,我有一些話要說。」

  眾人一愣,不由看向這位沉默寡言的旅店主人——他們倒是早已知曉,對方事實上的身份,正是公主殿下的密探,而非普通的旅舍主人而已。

  這時阿貝德組織了一下語言,才答道:「抱歉,因為一些原因,我們向諸位隱瞞了一些事實。其實公主殿下讓你們調查那些奴隸商人,並不僅僅是為了打擊奴隸貿易而已……而是另有緣由。」

  他停了一下:「這要從十多年前說起,因為當時襲擊王妃的流浪煉金術士,或許正是這樣一群人……我親身經歷了那場襲擊,當時我在戰鬥中身受重傷,只因被埋在層層屍體下面,才僥倖活下來。我親眼目睹了那場戰鬥,襲擊王妃車駕的那些煉金術士,也帶著許多這樣的怪物……」

  「就像之前你們所見的那怪物,一模一樣……」

  他說完,便停下來靜靜地看著眾人。

  眾人聽完這番話,不由有些意外地看著對方,還不明白對方為什麼會忽然說出這麼一番說辭來。

  但只有方鴴一點也不顯得驚訝,甚至是早有所料。他只看著對方問道:「所以,公主殿下一早就知道這件事?」

  阿貝德十分緩慢地點了點頭。

  「請各位不必苛責公主殿下,畢竟殿下也沒有證據證明這些努力商人確實與之有關,只是懷疑的程度而已,」他靜靜答道:「畢竟流浪煉金術士再一次出現在坦斯尼爾,其所留下的唯一線索,就是這些奴隸商人……」

  「而我們,」方鴴問道:「正好是與那流浪煉金術士唯一打過交道的人?」

  阿貝德再頷首。

  但他又解釋道:「不過公主殿下並非有意欺騙各位,她的確只是想讓各位幫忙調查一下這些奴隸商人的來歷與去向,但沒想到——」

  大貓人這時插了進來,反問道:「沒想到,一開始我們就發現了對方的身份?」

  沙之旅舍的主人沒有回答。

  而瑞德微微眯了一下銀灰色的眼睛,開口道:「所以現在你們又打算怎麼辦?」

  阿貝德這才抬起頭來,看著他們:「這要看各位的意思。」

  「怎麼說?」方鴴問。

  「公主殿下的目的,其實是追查十多年前殺害自己母后的凶手,」阿貝德這才開門見山地答道:「眼下已經確認這些奴隸商人與之有關,所以我希望各位可以繼續完成這個任務,找到這些奴隸商人的下落。」

  方鴴沉吟了片刻。

  其實對方的想法,完全在他的預料之內。他早知道那位大公主殿下介入這個事件,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為什麼偏偏在他們遇上那位流浪煉金術士之後,對方便提出要親自見他們的要求?

  而且當時在席間,對方也若有若無地提到過十年之前的事情。

  不過他們要不要答應,應當怎麼答應,卻又是另外一回事。
x24685 發表於 2019-6-11 21:34
第一百七十三章 關於談判與推理

  方鴴先思索了一下,分析了一下這個問題對於隊伍而言的利弊——好處是顯而易見的——無論是那位公主殿下就此提供的造船場所,還是為此提供的各種便利。

  而壞處則是有可能捲入這個事件漩渦的中心,面對不可預知的風險。雖說眾人早已經習慣了,但俗話說得好『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風險固然也意味著機遇,可總體上還是穩定發展比較好一些。

  但問題是,他們能否放棄這一系列好處?答案是很難——因為這意味著原定計畫要再一次發生變化,前期的準備工作要作廢,需要重新招募工人與工匠南下,與商會談好的關於魔法橡木的採購也必須推倒重來,甚至對方還願不願意與他們談還是一個問題。

  當然這些問題皆是可以克服的,但關鍵是要付出多大代價?這已不是方鴴第一次權衡這之間的得失,但他還是得出一致的結論:留在坦斯尼爾是最好的選擇。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要一成不變被動接受對方的安排。

  問題的關鍵是,明白自己真正需要什麼,對方在什麼方面可以讓步?

  如果一個任務他們無法選擇,那麼至少要對此瞭解更加詳實與周全,因此信息才是關鍵。

  經過那麼多冒險之後,方鴴早已認識到,根本分歧無法消弭,但卻可以作為籌碼——事實這也正是他正在做的事情,經過那麼多天潛而不發之後,他與大貓人此刻突然提出這一點,顯然一開始便站在了有利位置之上。

  他提出了兩個問題:

  「阿貝德先生,我們可以理解公主殿下的考量,但話已說到這個地步,既然公主殿下真正的目的是尋找真兇,那麼我的工作的性質也應當發生一些改變。由於我們完全可能受到一些原本預料之外的威脅——過去的我可以既往不咎,但至少從現在開始,我希望能享有基本的知情權,這也是合作最基本的基礎。」

  「就目前為止,我有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是,十多年之前,流浪煉金術士為什麼要襲擊王妃。我相信就是最喪心病狂之徒,其行事也有緣由,或憑個人喜好,或單單是神志不清,但至少有一個理由,而不是無緣無故去襲擊一位素不相干的人,更何況此人還是沙之王巴巴爾坦的妻子。」

  「第二,作為沙之王巴巴爾坦的女兒,這片土地上權力最高享有者之一,魯伯特公主何至於只能信任外人?偌大的王宮之中,無論是自己父王兄長,還是心腹手下,難道公主殿下竟無一個可以近信之人?我不相信比起上述這些人來,我的團隊對於公主殿下來說更值得信任。」

  聽了這兩個問題,阿貝德不由皺起眉頭來。作為公主的近信之人,他自然不是草包——甚至說得上精明強幹,因此很容易便聽出方鴴這番話的言外之意,意識到對方原來並非毫無準備。

  這叫他又喜又憂。

  喜的是公主殿下委託的人,自然是越有能力越好,這不言而喻。但憂的一方面則是:對方看來並沒有『阿基里斯』所說的那麼『天真與單純』,而關於第二點,他一時間還拿不定主意究竟算好還是算壞。

  方鴴看他神色,進一步追問道:「若這關係到王室的私事,阿貝德先生可以請示一下公主殿下再作決定。」

  但阿貝德搖搖頭,抬起頭來像是重新審視他們一樣:「不必了,這件事我可以作決定。」

  他又問道:「那麼艾德先生是想先聽第一個問題,還是第二個問題。」

  方鴴並未第一時間回答,而是回過頭去。

  先前戰鬥結束之後,便急匆匆進入地窖之下探查的帕克與箱子兩人,此刻身影又重新出現在了暗門邊。兩人中箱子倒也還好,但帕帕拉爾人一隻胖胖的短手扶著牆壁,翻了一個白眼,上氣不接下氣對眾人道:

  「……下面什麼東西都沒有……不過,嘔……你們最好還是下去看……」

  方鴴這才回過頭來,對阿貝德道:「我們要下去看看,阿貝德先生不介意的話,可以邊走邊說。」

  由於這本身就是公主殿下委託的任務,見對方如此上心與務實的態度,倒是讓阿貝德之前產生的絲毫芥蒂消失得無影無蹤。不過表面上,他仍一貫保持沉默地只點了點頭,邁開步子跟了過去。

  雖然要進入地窖下,不過七海旅團也不是每一個人皆要進入,先不說要留下人在外面照應,而且以大貓人的體型,這麼狹窄的地方也難以進入——就算進入,遇上什麼麻煩也施展不開。

  所以後者乾脆自告奮勇,在外面『放風』。

  再加上已經去過一次的箱子,和對此沒什麼興趣的洛羽兩人,至於天藍,則興致勃勃,甚至還拉上了並不情願的姬塔。唐馨對此也沒有興趣,但奈不住艾小小一個勁兒地督促,再說也放心不下自己的表哥。

  ——主要是放心不下方鴴與希爾薇德在一起。

  臨進入之前,大貓人拍了拍方鴴的肩膀,對他擠了擠眼睛:「不錯。」

  方鴴點點頭,大約明白對方的意思。

  他在戈藍德與橡木騎士團談判時,還被對方耍得團團轉,可人畢竟是會成長的,自己漸漸也學會了從更多的角度去考慮問題。

  只是在方鴴沒有看到的地方,艾緹拉與大貓人互視了一眼,瑞德眼中有些詢問的意思——而精靈小姐則輕輕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眾人進入暗門之後,是一道向下內旋的階梯,一級級延伸向黑暗之中。

  走在前面的愛麗莎手中舉著松脂火把,點亮了黑暗,但搖曳的火光也只能照耀出很短的距離——火光映出土灰色的牆面,其上血跡斑斑,乾涸的血跡早已滲透進牆面之內。

  另有一道血河,像是被刷在階梯上一樣,級級向下,像是一道流淌的暗紅地毯。

  氣氛有些壓抑,阿貝德沉默著看了周圍一眼,才緩緩回答起之前的問題:

  「關於公主殿下生母的事情,由於關係到王室的名譽,因此在民間的流傳並不是如此的。大多數人只知道王妃是得了一場急病,不幸逝世,由於王室成員的星輝數量是一個秘密,所以私底下人們雖有一些討論,但質疑的也並不太多……」

  「……不過在王室內部與貴族之中,當年的事情卻掀起過相當大的波瀾——當時巴巴爾坦陛下才剛剛從上一代沙之王手上接過王位沒多久,地位並不穩固。而國內國外,覬覦王位與仇視佩內洛普家族的人,大有人在。」

  阿貝德的聲音不疾不徐、緩慢沉穩,有些沙啞,而且語調中帶著很濃厚的地方發音。

  但吐字絕不至於叫人混淆,他敘事的方法,在方鴴所聽過的那些講述人當中,也相當獨特,帶有強烈的個人風格,幾乎令人過耳難忘。

  「當時的那場襲擊,其實涵蓋在其時一系列針對王室成員的陰謀之內,因此事後也被定性為——是伊斯塔尼亞內部對於佩內洛普王室心懷宿怨的貴族們,對於當代與先代沙之王的報復行為,這樣的事情在那時並不罕見——」

  「事實是如此嗎?」方鴴褐色的眸子映著火把的光芒,閃爍著淡淡的光澤,問了一句。

  阿貝德緩緩搖了搖頭:

  「公主殿下的祖父,上代沙之王是一位非常富有個人魅力、相有右手腕、而且性格強硬的人,他以禁絕奴隸貿易為理由,鐵血鎮壓了一批反對者,在他任上,由於考林—伊休里安的支持,幾乎無人敢於發出反對的聲音。」

  「但先王一死,巴巴爾坦陛下也尚還未展示出什麼過人的能力,加上考林—伊休里安的老國王身體一日不如一日,考林人似乎一時之間對於伊斯塔尼亞也沒有原本那麼關心起來,於是一些人便感到了可趁之機。」

  「不過事實證明這些人是打錯了主意,他們一個接一個失敗了,巴巴爾坦陛下將大部分參與過陰謀的貴族與王公們,一個接一個揪了出來,貴族們所稱的『埃爾坦納的血河』,就是指那個時代發生的事情。但那不過是那些心生恐懼,又無可奈何的人的蔑稱罷了。」

  「在這個過程中,大部分陰謀最後皆水落石出,巴巴爾坦陛下也樹立了自己的威望,並贏得了大多數人的擁戴。但除了一件事,至始至終,也未能水落石出。佩內洛普王室因此掩蓋了真相,並抓了一批貴族以此名義殺了頭,宣告結案——」

  「雖然那些人也皆是罪有應得,但其實他們與王妃的襲擊案關係其實並不大,只有少數知曉內幕的人瞭解這一點,大公主殿下便是其中之一。」

  阿貝德說到這裡,抬起頭來看著方鴴。

  「這件事事實上連小公主殿下也並不清楚,佩內洛普王室之中也不是每一個人皆知曉,若非你們是聖選者,又得公主殿下親自委託,我也絕不會為此開口。但希望各位能保守秘密,遵守《星門宣言》上的條文。」

  方鴴點了點頭,即便對方不說,他也會那麼做。

  至於隊伍之中的其他人,其實皆沒那麼八卦,唯一熱衷於此道的愛麗莎小姐,也只會在隊伍內傳播一些關於船長大人不好的傳聞而已。

  而『大嘴巴』帕克,早就被他安排在隊伍最後。

  方鴴問道:「所以最後,關於襲擊者的身份還是一個謎?」

  「也不全是,」阿貝德答道:「當時確有一批貴族參與其中,他們被秘密關押起來,並不為外界所知曉。十年下來,這些人大多早已離世,要嘛因病,要嘛因為熬不住嚴刑審訊,這些可憐蟲提供了一些當時的信息,但並不多——」

  「目前所知的是,這些人與那些流浪煉金術士有過接觸,可至始至終並不瞭解對方身份。他們中一些人甚至以為,這些流浪煉金術士只是一夥『鬣狗』,眼中只有錢的『賞金獵人』,是他們買兇殺人的一把『刀』而已。」

  那階梯很深,前方的黑暗似乎沒有盡頭一般。

  方鴴這時回過頭來,又問道:「事實是?」

  「事實沒那麼簡單,甚至恰恰相反,並不是他們利用了那些流浪煉金術士,而是對方利用了他們。那些流浪煉金術士在那場『襲擊』之後,短短時間內便悉數神秘消失,就彷彿他們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事後我們無論如何如何去探查,但皆不能找到對方任何蛛絲馬跡,唯一所知的,就是他們與這個邪教教派之間的些許聯繫。」

  「而由於『盲從者』這一教派私下裡一直在奴隸商人之中流傳,因此在那之後巴巴爾坦陛下進一步加大了對於奴隸貿易的打擊力度,目的就是為了從中搜尋線索。同時,我們也在各地尋找流浪煉金術士的下落與相關線索,可惜十年下來,所得並不多。」

  阿貝德說到這裡,停了一下,換了一個口氣道:「這就是為什麼,在『沙之旅舍』那場襲擊之後,公主殿下要見各位的原因。」

  方鴴心中瞭然,這與他預計相差並不太大。

  他看向身後的希爾薇德。

  艦務官小姐一直在一旁安靜地聽著,見他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明白對方是有質詢之意。她心中思索了一下,結合之前所接收的信息,作分析道:「關於伊斯塔尼亞的事情我知道不多,但十年之前是有一些點滴傳聞……」

  「不過關於這件事,船長大人不妨換一個思路。」

  「換一個思路?」

  希爾薇德看了一旁的阿貝德一眼,笑了一下答道:「調查貴族們一無所獲,想要瞭解流浪煉金術士又無從下手,但這個事件之中其實還存在第三方——那就是被襲擊者本人,魯伯特與阿菲法公主的生母,沙之王巴巴爾坦的王妃殿下。」

  「啊?」

  一旁天藍聽到這裡,不由脫口道。

  方鴴一時間也沒轉過彎兒來,王妃本人不是已在那場襲擊之中喪生了麼,難道是利用死靈法術?但他搖搖頭,那場襲擊從發生至今已經過去了十多年,什麼死靈法術也不可能做到這一點。

  所有人當中,只有姬塔反應了過來,道:「希爾薇德姐姐的辦法不錯。」

  她身後羅昊也沒反應過來,只問道:「我也沒想清楚這裡面有什麼聯繫,姬塔,你說說看?」

  「道理其實很簡單,」姬塔的聲音細細的,十分安靜:「艾德哥哥先前其實已經提到了,襲擊者不會無目的行事。王公貴族們謀劃這場襲擊,多半是出於報復的目的,但流浪煉金術士的目的是什麼呢?」

  「對啊,」天藍問:「可這不是找不到那些流浪煉金術士嗎?」

  「我明白了,」羅昊卻搖了搖頭:「一個人行事的目的可以分為好幾種,但無非是為了長期的利益,或者達到短期的目標,對於貴族來說,製造恐慌,營造出對於沙之王巴巴爾坦繼位不利的氛圍,顯然正是一種長期利益驅使。而短期的目標,則是單純的報復,或者示威這一類。」

  聽到這裡,方鴴也明白過來。

  對於那些流浪煉金術士來說,對方在襲擊之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甚至還間接出賣了在這場謀劃之中的那些王公貴族合作者。顯然,這些人在伊斯塔尼亞並沒有什麼長期利益可言。

  沒有長期利益,那一定是為了短期目的而行事。

  那麼短期目的是什麼呢?

  肯定不是為了報復或者示威。

  因為流浪煉金術士與佩內洛普王室在此之前並不存在什麼交集,也談不上什麼怨仇——或者是為了被打擊的奴隸貿易而回擊?但這種可能性並不大,按艾梅雅女士的神諭來看,『盲從者』的教義也只是在這十年間才逐漸興起。

  在此之前,兩者交集並不大。

  那麼原因不是這兩點,剩下的可能性就不多了。

  或許是沙之王巴巴爾坦本身與流浪煉金術士有什麼瓜葛,對方才會以王妃為目的動手。但倘若真是如此,沙之王巴巴爾坦完全沒有必要揣著明白裝糊塗,白費功夫地調查十年之久,卻毫無任何收穫。

  當然,也不排除這其中或許有更深層的原因。

  可在這樣的推論之中,仍舊要遵循奧姆剃刀原則,若無必要,勿設實體。

  所以排除了這一點之後,剩下最有可能的緣由,就是王妃本人,與流浪煉金術士有什麼關聯了。所以以至於,對方不惜要冒著激怒伊斯塔尼亞一地王室的風險,也要實施計畫擊殺這位王妃。

  當然這個說法,可能對於王妃本人會有那麼一些不利,所以方鴴想到這一點,也忍不住看了一旁阿貝德一眼。公主殿下委託他們是為了尋找真兇,要是他們因此把公主殿下的生母也牽扯其中,對方會怎麼想呢?

  但對方似乎體會到他們的考量,阿貝德沉默了片刻,才答道:

  「只要調查在私底下進行,公主殿下需要的是一個真相。」

  方鴴聽到這個回答,便大致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而一方面王妃已經離世多年,要從她本人身上尋找線索當然不可能做到。可是作為沙之王巴巴爾坦的妻子,想來不會是什麼出身孤苦伶仃的平民少女,對方一定也是來自於伊斯塔尼亞的貴族世家之中,並且出身顯赫。

  對方已不在人世,但襲擊至今不過過去了十年,她身前的親友與家人,應當仍有許多尚在人世。關於這位王妃在進入王室之前的人生細節,應當還是有許多途徑可以瞭解的,一個人若有秘密——

  有很大可能會在日常生活之中留下細節的線索。

  想及此,方鴴不由看了希爾薇德一眼。

  自己艦務官小姐的眼光獨到,他雖早已領會,但每當這個時候,他還是會感到幸運——身邊有這樣一位女士,有時候可省心太多了。

  而阿貝德回答了第一個問題,第二個問題的答案其實也便不言自明。事關王室的秘辛,而且即便是在佩內洛普王室內部,知曉這一點的人也並不多,再加上保密的需要,這位大公主殿下,在這件事可以依靠的人自然不多。

  而他們作為與流浪煉金術士唯一有關聯的人,又是選召者,同時還是第一次抵達伊斯塔尼亞,與當地貴族體系毫無瓜葛的外人,自然輕易進入對方視線之內。

  方鴴還想到另一個可能性,即大公主殿下應當從自己的妹妹那裡瞭解過他們與拜龍教徒的爭鬥,同樣是面對邪教徒,對方自然相信他們仍有這樣的能力。

  懷著這樣的考量,隊伍終於抵達了地窖的底部。
x24685 發表於 2019-6-12 22:00
第二百七十四章 染血的信箋

  一進入地下,一股刺鼻的血腥氣便撲鼻而來,比在地面上更遠甚十倍。

  走在前面的愛麗莎這時忽然『啊』了一聲,下意識後退一步,差點撞到方鴴身上。方鴴連忙用手扶住她,同時目光越過夜鶯小姐的肩,藉著松脂火把明暗不定的光芒,才看前面的場景,也是立刻一陣胃部翻騰。

  黑暗之中,地窖顯略顯逼仄。

  而在這狹窄的空間之中,地窖中央一個用血塗成的五芒星陣尤為引人注目,雖然粘稠的血液而今早已乾涸成凝重的黑色,但仍給人帶來邪異與不安的感覺。在五芒星的頂點之上,散落著一些原本屬於人身上某一部位的碎塊——

  一個緊閉雙目的頭顱,正被放置在入口的正前方。頭顱面色慘白,耷拉的眼皮向內凹陷著,形同骷髏一樣,張大嘴巴,兩道斑斑血淚橫貫而下,早已被人剜去了雙目與舌頭。

  碎塊旁放著一些牛油蠟燭,蠟燭早已燒乾。更遠一些的地方,房間角落還堆積著如山的屍首,或缺胳膊少腿,或者被人斬首失去頭顱,血流漫地,灰牆上鋪著一層厚厚的黑點,在火光之外蠕動著。走近一些看去,才能發現那是一層厚厚的飛蟲。

  血肉之間更是流淌著一條白色的肉河,而那是無法計數的蛆蟲,在屍骨之間進進出出。當天藍看到這一幕,臉色一下變得刷白,『噔噔噔』連退三步,好像是被人當面打了一拳一樣,『哇』地干嘔一聲。

  她甚至都不敢大聲發出聲音,隻馬上支支吾吾道:

  「我、我突然有些不舒服,我先上去了。」

  然後便拉著姬塔,頭也不回地原路跑了回去。

  洛羽抬頭看了看,才回過頭來對其他人報以歉意的眼神,然後也追了上去。方鴴倒沒攔三人,畢竟帕克和箱子先前已經下來看過一次,這下面沒什麼危險,也用不上那麼多人。

  不過帕帕拉爾人雖然先前來過一次,但此刻仍縮在外面不敢進來,他倒不是擔心那令人作嘔的惡臭,而是地窖之中數也數不清的蟲子。

  其他人臉色皆不太好,他們不是沒見過慘烈的場景,多里芬的火海之中地獄一般的景象,比這兒也不遑多讓。

  可那畢竟是幻境之中,比起設身處地的親歷,還是相差了不止一籌。

  只有艾緹拉看著這一幕,神色還能稍顯得平靜,回頭來對眾人說道:

  「這正是典型的『盲從者』的儀祭。」

  「他們在這裡召喚笛卡,應當是為了批量生產『血蟲』,那『血之僕』正是其中一個實驗品,」她回過頭去,臉色不太好地看了看地窖中:「他們『實驗』看來並不順利,否則不會留下這麼多屍首,但先前那『血之僕』說明,對方也不是完全失敗了。」

  「他們可能在轉移之前,最終還是實驗成功了,雖然樣品不多,但對方還是製備出了可用的『血蟲』。」

  「『盲從者』想幹什麼?」愛麗莎聲音有些不安地小聲問道:「利用血蟲製造恐慌,在坦斯尼爾?」

  艾緹拉搖了搖頭:「歷史上,他們確實有這樣的前科。」她有一句潛台詞沒說,但眾人皆看懂了其搖頭的動作,或許『盲從者』會那麼幹,但卻未必一定是在坦斯尼爾。

  「這些人真是難以理喻……」愛麗莎忍不住不安地搖了搖頭:「他們這麼做,究竟是為了什麼?」

  「更難以理喻的是,」羅昊在一旁答道:「說不定還有選召者參與其中。」

  「這怎麼可能?」

  「這不奇怪,忘了那些奴隸的來歷了嗎?」

  愛麗莎臉色十分難看地閉了嘴。

  阿貝德也在一旁顯得有些沉默不語,這時才抬頭道:「這件事我必須得稟報給公主殿下。」

  「這是自然,」方鴴這才同樣臉色難看地從下面收回目光,答道:「不過也不急這一會,我們先調查清楚這個地方,阿貝德先生。」

  後者聽了,微微頷首,表示同意。

  而這時羅昊將大盾放在一旁,對眾人說道:「我們要進去看看嗎?」

  愛麗莎面帶嫌惡地看了看地窖之內。

  方鴴則伸手攔住正準備進入地窖的希爾薇德,低聲說道:「你們在外面等我。」

  艦務官小姐抬起頭來,有些溫柔地向他微微一笑,也沒出言反對。

  方鴴才又對一旁精靈小姐說道:「艾緹拉小姐,麻煩你照顧一下希爾薇德和糖糖。」

  精靈小姐靜靜地看著他,點了點頭。要說可能遇上什麼麻煩,也只會在地窖之內,她明白方鴴讓她留下,其實不過是一個託詞。作為自然的信者,她確實不怎麼習慣於這樣的場合。

  不過這時她出言道:「等等,艾德。」

  然後伸手向後頸,取下帶艾梅雅聖徽的墜子,將它掛在方鴴心口。

  「現在可以了。」做完這一切,她才點了點頭。

  方鴴有點不明就裡地握著聖徽,隱隱感到冥冥中艾梅雅的目光再一次回到了自己身上。他略有一些意外,但也沒猶豫,只回頭對其他幾人說道:「羅昊,帕克,阿貝德先生,我們進去看看。」

  帕克嚇得一個哆嗦,抱著門柱往後一縮,尖叫道:「我不進去!」

  可惜這由不得他。

  羅昊在方鴴示意之下,一把將這傢伙抓了起來,然後拖了進去。

  阿貝德倒顯得十分冷靜,這位旅舍主人只低著頭沉吟了一會兒,似乎還在思考之前關於『血蟲』的事情。而這會兒聽了方鴴的吩咐,便點點頭,跟著羅昊也走了進去。

  說來也奇怪。

  正當三人進入地窖之時,牆上密密麻麻的飛蟲『嗡』一聲飛散開來,但眼看它們要向門外飛來之時,方鴴胸口的艾梅雅聖徽之上,忽然散發出灼灼的光芒來。

  那光芒所過之處,地面與牆面的飛蟲好像躲避瘟疫一樣,紛紛四散開去,唯恐避之不及。

  地窖內立刻空出好大一塊範圍來。

  看到這一幕,正被羅昊揪住的帕克也不掙扎了,瞪著黑漆漆的眼珠子,忍不住嘖嘖稱奇。

  而方鴴低頭有點驚訝地看了看自己胸口的聖徽,心中不由想信仰神力還真是好用——自己是不是也要找一個神祇來信仰一下什麼的?比方說煉金術士的庇護者,安吉那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但說來表妹唐馨也是牧師,米萊拉的信者,可好像除了掌握了一點皮毛的治療法術之外,那位生命女神也從未在她身上展露過任何神蹟。

  偽信者和真信者區別有這麼大麼?

  想及此,他不由回頭看去。

  兩人畢竟共同生活了十多年,唐馨剎那之間明白了自己這個蠢表哥的意思,怒道:「看什麼看,我才是一個新人牧師而已,可沒有這樣的能力讓米萊拉女士關照一下。」

  一旁希爾薇德微微一笑,一語雙關道:「事實上像艾緹拉小姐那樣得艾梅雅女士信任的信者,確也不多。」

  方鴴聽了一怔,心中感到好像還真是如此。

  而他向精靈小姐看去,後者還是一副平淡的樣子,對於他們的討論並不以為意。

  但討論歸討論,他還是轉身步入地窖之內。

  地窖內空間不大,四人用手掩著口鼻,強忍著惡臭帶來的不適,一路走到另一頭。那裡堆放著一些架子,上面擺滿了瓶瓶罐罐,還有幾個雪白的骷髏頭,與血跡斑斑的手鋸、鉗子一類的工具。

  四人分頭在上面翻找了一下,想要看看有沒有留下什麼有用的線索,而帕帕拉爾人眼尖,一眼便看中了架子上一隻染血的銀杯子,他上前一步,先一步踮起腳尖將之從架子上拿了下來。

  只他收回杯子之後,還沒來得及用袖子擦一下,便看到一隻黑黝黝的千足蟲,從杯子裡面爬了出來。

  這驚悚的一幕,頓時嚇得這小傢伙發出一聲淒慘至極的尖叫,用力將杯子一丟,讓其『哐當』一聲落在地上。同時他向後一退,一下撞在後面的櫃子上,櫃子吱吱呀呀傾斜下來,眼看就要壓在他身上。

  好在方鴴手疾眼快,用手一撐,才擋住櫃子下墜之勢。只是櫃子空門打開,裡面的玻璃器皿像是雨點一樣乒乒乓乓落了出來,碎了一地。

  方鴴低頭看著這些玻璃器皿,不由微微一怔。

  那些其實是一套煉金術器皿。其實就是類似於曲頸瓶一類的東西,主要用在蒸餾、冷凝與凝華上,在艾塔黎亞,除了煉金術士與藥劑師之外,也不會再有人用這類物什。

  這說明確有至少一個煉金術士,在這裡『工作』過。但至於是不是那個流浪煉金術士,只能說此刻在他心中,顯然對方嫌疑很大。

  只是他有點不明白,對方為什麼要主動暴露,並弄出從『沙之旅舍』奪走因罕茲四型那麼大的動靜來。

  事實上要不是那檔子事的話,魯伯特公主說不定還沒那麼著急從巴爾戈趕回,對方自己暴露行蹤,究竟是所圖為何?是無意之舉,還是有意引魯伯特公主來這個地方?

  想及此,他甚至沒心情和帕克計較,只將櫃子推了回去,然後回頭向阿貝德問道:

  「對了,阿貝德先生,你們在搜索這裡時,有沒發現『沙之旅舍』丟失的那台因罕茲四型留下的蹤跡?」

  阿貝德聽了,對他搖了搖頭。

  「以因罕茲四型的體積來說,就算是放在院落之中,也很容易從外面看到。而裡面那間大廳,也絕不至於放得下這台魔導構裝體。」方鴴想了一下,答道。

  這時羅昊走了過來,一把從地上拉起帕克。帕帕拉爾人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接了一句:「我猜,對方一定是將那構裝體信息化了。」

  「得了吧,」羅昊這時答道:「你什麼時候聽說主構裝與龍騎士可以信息化,那還要『滑翼艇』投送幹什麼?」

  帕克被人當面打臉,頓時大為不滿:「你怎麼知道沒有?」

  羅昊看了看這傢伙,譏諷道:「我至少不會被一隻馬陸嚇到屁滾尿流。」

  「誰屁滾尿流了,」帕帕拉爾人漆黑的眼珠子一轉,馬上轉移話題:「對了,我的杯子呢。」

  說罷,便一個人跑了過去。

  但沒過多會兒,方鴴便聽到這小胖子沮喪的叫喊聲傳來:「這些該死的混蛋,這些令人髮指的殺人凶手,反人類的罪犯,葛朗台——」末了他才補充了一句:

  「這天殺的杯子竟然是鍍銀的!」

  方鴴與羅昊互視了一眼,皆無語地搖了搖頭。

  不過正是這個時候,羅昊卻彎腰從一地的玻璃碎片之中,撿起一疊羊皮紙來,他將那疊紙抖了一下,抖落上面的玻璃渣子,然後才有些意外地問道:「這是什麼?」

  方鴴其實也看到了那疊羊皮紙,但上面空無一物。

  他想了一下,忽然對對方說道:「給我看看。」

  羅昊依言將羊皮紙遞了過來。

  方鴴右手拿著羊皮紙,左手從大衣下面拿出一瓶拇指大小的試劑,作為煉金術士,各種基礎魔力試劑與顯影液自然是隨身攜帶的。

  他用的這類顯影液,是來自於艾爾芬多議會最新的魔法產物,可以兼用於多種情況之下。他打開塞子,將液體往羊皮紙上一倒,紙張並未因為液體浸潤而變得潮濕,反而像是水銀滾過紙面一樣,試劑流淌而過之後,羊皮紙上果然一行行顯露出文字。

  方鴴一看這些文字,眼睛便忍不住一眯。

  「淵海長卷。」

  一旁羅昊也低聲說了出來。

  方鴴默不作聲地翻了幾頁,才確認這確實是淵海長卷,就和魯伯特公主殿下交給他的是同一批。不過他並未深入閱讀,而是看了幾眼之後,便將這些羊皮紙捲起來收了起來。

  「奇怪。」這時一旁羅昊又嘀咕了一句。

  「怎麼?」方鴴看向後者。

  羅昊這才分析道:「照理來說這些東西不應當是泛泛之物,應當隨對方轉移而一併帶走才是,怎麼會這麼草率地留在這個地方?」

  方鴴一想,意識到似乎確實如此。

  而這時羅昊又道:「團長,先前你也聽到了,公主手下發現這個地方的時候,屍體腐敗的時間差不多是三四天。也就是說,對方離開的時間至少在這個時間之內,應該是非常充裕的,理應當不至於這麼慌慌張張才是。」

  方鴴再點點頭,差不多正是如此。

  他看向對方,見對方欲言又止的樣子,才問道:「羅昊,你還有什麼看法?」

  羅昊想了一下,這才答道:「其實我之前就感到有些奇怪,在我看來,對方留下了太多線索。比如大廳之中的儀式,如果對方走得不是很匆忙,完全可以清理乾淨,不留下任何線索。」

  「但也有可能這是一種示威,」方鴴想了一下,答道:「對方肆無忌憚,並不把後來者放在眼中,留下外面的一切,有可能只是為了向魯伯特公主施壓而已。」

  「是有這樣的可能性,」羅昊也不反對:「但既然如此對方要藏下這個地窖?團長您知道,要不是洛羽的話,那位公主的人甚至都沒發現這個地方。換句話說,若對方有意留下這地窖,就不應當藏得這麼隱秘。但若不是有意,則無法解釋這下面的一切。」

  方鴴看了看地上的玻璃器皿碎片,不由點了點頭。

  「那麼,」他不由問道:「對方有沒有可能是倉促離開這個地方的呢?」

  「從時間上對不上。」羅昊搖搖頭。

  此言一出,兩人不由皆沉默下來。

  而正是這個時候,前面的阿貝德忽然踩著沙沙的腳步聲走了回來。

  這位『沙之旅舍』的主人來到他們面前,手中拿著一件東西道:「兩位,我在夾牆之中發現了一件東西,裡面好像是一封信箋,但上面同樣沒有文字。艾德先生,你或許可以看一下。」

  「夾牆?」

  阿貝德點點頭,向身後一指道:「在那個地方,本來我也沒那麼容易發現它,不過牆上的血漬,讓那塊鬆動的方磚顯得有些醒目。」

  方鴴聞言不由與羅昊互視一眼,心想不知這算不算是『死者的答案』?

  但他還是從阿貝德手上接過那封信箋,打開一看,果然正如對方所言,信箋上空無一字,看起來好像只是一張普普通通的信紙。

  只是這信紙的左下角,卻為鮮血染紅了一角,有些觸目驚心。方鴴拿著信紙,手中顯影試劑剛好還剩下一半,於是拿起往上面一倒。

  可這一次,先前百試百靈的顯影試劑卻未能奏效。

  幾人看到這一幕皆是一愣。

  難道這信箋上本來就沒有文字?

  那『盲從者』慎重其事將它藏在夾牆之中是什麼意思,惡作劇?但方鴴搖了搖頭,相信對方應當不會幹這麼無聊的事情。

  但他拿著那信箋,忽然之間心中記起一件事來,打開龍騎士系統,對著那信箋一看。果然,片刻之後,系統的光頁之上,刷出了這封信箋的名字——那竟然是一句完整的話:

  『告知B先生,貨已順利抵達,此信箋應在鳶尾花之月前送出——』

  方鴴看到這句話,心中不由大吃一驚。

  因為能用這樣方式傳遞信息的人,幾乎一定是選召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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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約定之日

  黑沉沉的房間之內,塵埃在月光下輕輕上下沉浮著,絲綢軟墊之上,正安安靜靜地平躺著一把長劍。劍刃狹長,明亮,一塵不染,泛著一層淡淡的銀光。抽象的花紋如同一道火焰,沿著劍脊的向上延伸,最終生長出數道蔓枝,圍繞著一行娟秀的妖精文字:

  「Gatt's Dárkáun,Súésl's Flaé?m;Luáth's március,Ctam's réshett.」

  『與龍同眠,與星同隱;

  與月同升,與火同光。』

  馬扎克正默默拿起劍,平靜的目光在黑沉沉的環境中直視著散發寒光的劍鋒。千年歲月的傳承,並不能在其上留下絲毫印痕,彷彿得益於妖精們精湛的技藝,也有可能是來自於歐力眾神的庇佑。

  它有一個古老的名字:

  ——妖精之眷,嘉拉佩亞。

  旅店主人深邃的目光中,纏繞著許多關於過去歲月的記憶,他的祖先,族人,至親,皆一一從思緒之中浮現,但轉瞬之間,又化為萬千碎片,紛紛然然,消散在一個巨大的、黑色的漩渦之中。

  他彷彿又看到了那片銀色沙海,在那千年不變的月光之下靜然流淌著。

  而黑漆漆的眼底,倒映出的是依督斯地下的深牢,那是一段幽深黑暗的甬道,最後黑暗漸漸淡去了,從中浮現出的是自己妹妹的面孔,她與三十年前並無太大區別。

  在月光之下,他用一張抹布,從下往上,細細擦拭了一遍劍刃。

  動作仔細而緩慢,猶如對待自己的愛人,但屠龍之人再無所愛,唯有宿命與古老的詛咒如影潛形——面前的書桌上,明亮的月華中,放著一封信。銀白的信封上,端端正正地寫著一行小字:

  『馬扎克先生親啟——』

  而下面的落款上,蓋在一個伊斯塔尼亞的印戳之下,是『艾德』兩字。

  信的封口敞開著,裡面信箋也抽出來,壓在信封下面。

  馬扎克抬起眼皮,看了這封信一件,目光久久縈繞在那個印戳之上,他有多久沒見著這樣的印戳了?那片沙海,時常出現在他夢中,最近他又開始作夢——夢到一些兒時的玩伴,一些早已離世的人。

  還有自己的妹妹。

  屋內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聲。

  過了好一陣子,馬扎克才意識到那是他自己的聲音,抬起頭來,看向大廳的另一面——那裡原本懸掛著一支巨大的龍角,而今早已空無一物。

  而原本燈火通明的大廳,此刻也同樣冷冷清清,石壁上的火把不再亮起,只餘下黑漆漆的鐵凹槽——木樑上的吊燈,像是一個個光禿禿的架子,仍懸掛在那裡,但上面已沒有羊脂蠟燭明亮動人的火光。

  大廳中原本有許許多多的桌子與椅子,可此刻皆一一堆疊起來,閒置在一個角落之中,使得大廳顯得異常空曠。

  唯一的那張桌子,馬扎克還記得,大約一年之前,有幾個少年正坐在這裡,有一位精靈小姐,一個矮矮的帕帕拉爾人,而其中一個的樣子,他至今也還記得十分清楚。

  一枚有著斷了一隻龍角的巨龍圖案的徽記,正平放在桌面上,在劍匣的一旁,徽記上有一條不淺的斬痕——徽記的另一邊,牆上唯一剩下的裝飾物,是一幅古老的掛畫。

  掛畫之上銀灰色短髮的中年人,似乎正以嚴肅的目光,注視著這大廳。

  對方手中,同樣握著一把一模一樣的劍。

  時間,差不多已經到了——他好像是能聽到血液在體內緩緩流淌的聲音,時而如涓涓細流,時而如大江奔騰,綿延不絕的聲音,時而讓人產生出一種衝動——似乎那個聲音正煽動著什麼。

  但馬扎克很清楚那是什麼,他也能把持住自己的本心,讓本心完全不受其左右。

  那個聲音或許會在某一個他十分脆弱的時機,趁虛而入,但絕不是此刻。

  黑暗中傳來有人推開門的聲音。

  從旅店關閉以來,原本在這裡寄居與工作的小矮怪也大多遣散——再沒有人精心地為旅舍的每一扇門軸上油,因此此刻,門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在空寂的大廳中顯得分外引人注目。

  可馬扎克連頭也沒有抬,仍舊專注著手上的動作。

  黑暗中傳來一個人聲:「最後你還是把這個地方賣給了那些人?」

  「我是想給它找一個好些的歸宿,」馬扎克一邊擦拭著劍,一邊低著頭答道:「一個值得信賴的繼承人,可惜時間上已經做不到這一點了。我原本看好一個年輕人,但看來對方志不在此。」

  他最後擦拭了一遍劍刃,才抬起頭來面向那個方向:「那些人只是中規中矩的商人,將來這個地方或許就不叫這個名字了,不過也好,就讓它作為一間普普通通的旅店吧。」

  黑暗之中站著的中年人,面容十分嚴肅,穿著一身黑色的長袍,長袍外又套著一件寬大的斗篷。若是方鴴在此,或許會認出這個曾經與他們在多里芬有過一段並肩冒險經歷的『陌生人』。

  只是在那場幻境結束之後,雙方便再也沒有會過面。

  中年人解下身上的斗篷,掛在一側牆上的一排木鉤子上:「時間到了?」

  馬扎克點了點頭。

  他小心翼翼將劍放在膝頭,然後用一隻手合上了劍匣,答道:「去年十一月本來應當是對方預定好的時間,但多里芬的事件打亂了拜龍教信眾的計畫,所以後來才會有憲章城的一系列後續。

  尼可波拉斯一直對我們懷著戒備心,我幾次前往憲章城皆一無所獲,不過近來我收到了一些消息,對方應當已經準備好了。」

  中年人調侃了一句:「我還以為是我們應當準備好了。」

  「我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準備好了,」馬扎克淡淡地答道:「但若沒有萬全的把握,它是不會出現的。」

  「的確,她是這樣的人。」

  中年人點了點頭。

  「還記得我們上一次在羅戴爾的事情嗎?」他問了一句:「當時只差一步之遙,若不是那一次失敗,我們也用不著等到今天。」

  馬扎克淡淡地答道:「但若不是那一次失敗,我們這一次也未必會成功。」

  「的確如此。」

  中年人答道:「她畢竟是你妹妹。」

  馬扎克輕輕搖了搖頭。

  中年人沉默了片刻,又說道:「我最近聽說,許多人前往旅者沼澤深處,去尋找那並不存在的『方尖塔』。上個月與上上個月,皆各自有一個冒險團失蹤。」

  他停了一下,才又道:「聖選者那邊,也有類似的傳聞。我打聽過消息,正是在巴梅迪爾——那裡已經靠近龍嘯山脈的陰影之下,我們要抵達那個地方,至少要兩個月時間。」

  他又看了看這間大廳,再一次開口道:「你真打算把沙耶克留下?」

  「他年紀大了,長途跋涉這樣的事情已經不再適合他了,」馬扎克點點頭,「沙耶克在我身邊許多年,但並不是守誓人一脈,他出生在羅戴爾,但一生當中最漫長的時光還是在這裡度過。」

  「我和那些人已經談好了,他還會留在這裡,繼續打理這座旅店,直到最後。艾爾帕欣的執政官先生會為這份合同作擔保,看在王室的情面上,這份合同應當可以維繫到最後——」

  「安排得很周全,」中年人不置可否地答道,目光落在桌面上的信箋之上:「那封信?」

  「艾德來的信。」

  提到這個名字,中年人嚴肅的面容浮現出一絲意外之色:「我記得他們。」

  「在多里芬嗎?」

  中年人——或者說盧恩-林修斯點了點頭。

  不過他似乎並不打算在這個話題之上糾纏下去,只問了一句:「那麼一切都安排妥當了,打算什麼時候上路?」

  馬扎克拿起手中的劍來,劍刃在月光下明晃晃地閃著光。

  他站起身來,仔細將劍納入一側劍鞘之上,然後面向盧恩,淡淡地答道:

  「此刻。」

  ……

  「奎蘇女士!」

  方鴴有些驚喜地看著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人。

  他最近忙於自己手頭的一大堆事情,差點都忘了對方與其伐木工團隊這檔子事情。一方面關於那些奴隸商人的調查,自從那次在其落腳點的搜查之後,暫時也陷入了僵局。

  手頭的證據,還不足以指向對方在離開坦斯尼爾之後的去向。他只將那封信與自己的推測,與星門港方面匯報了一下,但正如他所想,由於沒有關鍵性證據,對方也只讓他繼續調查下去而已。

  不過蘇長風顯然對於弗洛爾之裔也並不信任,私下裡又告訴他,雖然星門港方面在明面上不能在證據不足的情況下作什麼舉動,但如果他在這方面遇上什麼麻煩的話,軍方還是可以力所能及地提供幫助。

  方鴴想了一下,詢問對方能不能想辦法盯緊一點弗洛爾之裔最近一段時間在伊斯塔尼亞方向的動向,並分析一下那信上的內容——其中所提到的『B先生』,究竟為何。

  對此,蘇長風倒是滿口答應下來。

  解決了這件事之後,他才又向魯伯特公主提出要求,詢問對方能不能想辦法讓他們與其生母——或王妃昔日的母族一方的知情者接洽。這不是一件小事,正如他猜測,王妃昔日母族一方同樣也是伊斯塔尼亞出名的貴族世家。

  但好在,根據大公主殿下的說法,對方這些年也一直在調查當日所發生的一切,所以他們借助這一理由,倒不是完全沒機會見到對方的面。

  不過當然不能這麼冒冒失失地上門,因此他們現在唯一可做的也只有等待。

  為了這些瑣事,他這些日子可以說跑遍了整個坦斯尼爾,甚至連造船的事情也一時丟到一旁,自然再想不起別的什麼事。

  事實上今天早些時候,他便已從其他人那裡得到消息,說有一條來自北方的飛空艇抵達了坦斯尼爾——而坦斯尼爾雖是伊斯塔尼亞最繁華的港口之一,但每年五至七月之間,當西風盛行時,這一時節從考林—伊休里安南下的船隻往往並不多見。

  因為這個時節並不是國內航線最繁忙的時節,而正是離開星風浸潤的西海之岸,穿過瀚瑞那,前往奧述浮空大陸的最佳時機。

  這個時節考林的商船隊,往往會以東伊斯為起點,沿著星風島鏈橫穿過世界邊境,最終抵達帝國華夫林地區;而伊斯塔尼亞的船隊,則會在更南方的巴爾戈聚集,等待空海風暴之後一個短暫的窗口期。

  所以這時凡是來自北方的船隻,多半懷有特定的使命——或者是為私人所專用。

  不過方鴴當時也沒多想,只以為可能是考林—伊休里安王室或者工匠總會的專船。卻沒想到,奎蘇女士與她的團隊,竟然會在這條船上。

  雖然對方大約在幾週之前來過一封信,說他們會在近期擇日前往伊斯塔尼亞。可他滿以為對方至少也要在六月中旬才能抵達,卻沒想到竟會這麼快。

  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當然不是別人——正是從考林—伊休里安一路南下的奎蘇女士。

  面對他的問候,奎蘇只是微微一笑。但這位女士神色間很快又嚴肅起來,並後退一步,鄭重其事地折身向他行了一禮。

  這突如其來的禮遇讓方鴴不由吃了一驚。

  而下一刻,對方抬起頭來,看著他道:「艾德,謝謝你。」

  方鴴目光微微一閃,不由張了張嘴:

  「奎蘇女士,其實你不必這樣……雖然我們在依督斯遇上了那流浪者,但最終我們也沒能將對方留下來,何況即便留下來,對方也未必真是殺害你兒子的凶手……」

  但奎蘇輕輕搖了搖頭:「艾德先生,其實在馬松克溪駐地,我並未完全相信你說的話。我帶著其他人南下,也只是為了履行之前的約定而已。但你用事實證明了自己言出必諾,因此我必須為自己之前的懷疑而致歉——」

  她停了一下,看著方鴴的目光有些柔和:「我知道你們的顧慮,但不管在依督斯那位流浪者究竟是不是這一切的幕後黑手,但這一切至少與拜龍教,與那些人脫不了關係。」

  「所以哪怕僅僅是告訴我這樣一個答案,作為一位母親,我也必須向你表達感激之意。」

  方鴴不由怔住了。

  奎蘇又說道:「我聽說你們要建造一艘屬於自己的浮空艦,便匆匆帶著大夥兒南下,這艘船是我們從梵里克包下的,不僅僅運來了從長湖地區紅木林伐來的木材,還帶來了一些有用的東西。」

  她看了看左右,在其身邊同她一併抵達的,正是幾名身強力壯的伐木工人。

  她收回目光,才再說道:「艾德,我們這些人自然比不上那些優秀的煉金術士大人們,也幫不上你什麼大忙,但畢竟常年與鋸木、伐木打交道,木工活兒還是過得去的——最差的情況下,也能充當苦力,在這裡幫上一些力所能及的忙。」

  方鴴瞪大眼睛看著這些人。

  他原本以為奎蘇女士會一個人押運著這批貨物南下,畢竟貨倉的費用和客倉的費用,可是兩個概念。

  從梵里克到坦斯尼爾,最差的一等飛空艇船票,至少也有六千里塞爾,而奎蘇女士一個團隊,起碼是有三四十人——而且據說,她還負責了森林一行人的船票。

  但他忽然之間意識到什麼:「等等,奎蘇女士……你把所有人都帶來了……不對,這船是你們包下來的?」

  奎蘇點了點頭。

  她答道:「我這些年其實還小有些積蓄,事實上丈夫離世之後,我幾乎一門心思皆在這上面。」

  她嘆了一口氣:「可實在沒想到會與遇上這樣的事情……要不是考慮到大夥兒的出路未定,我早在馬松克溪駐地便將這個團隊委託給他人……然後再專心去找殺死我兒子的凶手的下落。」

  她再看向方鴴:「但沒想到竟會遇上你們,我知道哪些冒險者的德行,自然明白在這件事上各位給了我多大幫助——我現在也沒有什麼別的目標,所以請至少讓我在這件事上幫上一把手。」

  她說完這話,身旁那幾個伐木工人也不約而同地點頭:「艾德先生,團長徵求過我們的意見了,幾乎所有人都一致同意了,我們一路南下到這個地方來,請務必讓我們幫上忙。」

  「是啊,艾德先生,你們是好人,但我們大傢伙兒也不差。你幫團長她的忙,我們幫你們的忙,這再天經地義不過。」

  方鴴看著這些人,輕輕抿上嘴巴。

  他沉默了片刻,最後才默默點了點頭。

  見他神色,奎蘇才微微一笑——

  奎蘇帶來的,並不止有她的團隊而已。。

  事實上還有『森林禮讚』與原本『無冕』他們所在公會之中的其他幾名成員。

  當時在南境之時,也只有無冕先和七海旅團的其他成員一起先抵達了梵里克。而森林幾人,則一直留在奎蘇女士的團隊之中,並負責保護伐木工人。

  按這位女士後來在信上的說法,森林這些留下的人也給她幫了不少忙——要不是他們的話,她的團隊未必能這麼順利地完成任務,並且還提前了不少時間。

  無冕而今與德麗絲在梵里克已安定下來,又由於西林-絲碧卡伯爵的緣故,兩人想必短時間內也不會再離開那個地方。但這個團隊之中的其他人,大部分皆是戰鬥職業者,當然不可能在一地長久停留。

  因此他們才會同奎蘇女士的團隊一併南下。

  方鴴大致也明白這些人的來意。

  而今他們的公會已經分崩離析,而原本的領頭人——無冕之冠因為與德麗絲小姐的事情,一時也不會再起冒險的心思。但他們這些人卻不可能一併停留在梵里克,自然要尋找一個可以加入的新的團隊。

  他們認識的人不多,在這些人當中,唯一可能幫得上他們的,大約也只有方鴴而已了。

  而對於森林等人的去留,方鴴倒是早已考慮過。
x24685 發表於 2019-6-14 20:54
第二百七十六章 七海之旅

  帕克撥弄著木桌上的小玻璃珠,時不時抬起頭來,黑漆漆的眼珠子盯著旅店大廳的對面。那裡的石壁上懸掛著一隻鱷魚頭,鱷魚頭被釘在一塊厚厚的木板上,正用灰晶狀的眼睛同樣盯著他。

  箱子之前告訴他那鱷魚的嘴巴動了一下,他看著鱷魚張開的大嘴之中那排白森森的牙齒,總覺得對方是在騙自己。帕帕拉爾人將這件事告訴了大貓人,但瑞德一隻爪子托著煙斗,搖頭向他嘆息了一聲:

  「我實在也不知道你們兩個究竟是誰更傻?」

  帕克百無聊賴地將手指一彈,玻璃珠子骨碌碌滑過桌子,落到另一邊的口袋中,然後才抬起頭來,看向另一邊。在一片棕櫚樹葉後面,方鴴與『那些人』正在交談。

  『那些人』自然是森林一行人。

  「如果你們想加入大公會的話,我是可以幫你們想一點辦法,」方鴴正看著森林幾人說道。不久之前在南境,森林他們在奎蘇女士那兒,可以說幫了七海旅團不少忙。因此他要做一些禮尚往來的回報:「不過現在我和弗洛爾之裔鬧得很僵,如果你們之前對『Ragnarok'有想法那就沒什麼辦法了,我現在只能幫你們在銀色維斯蘭的下屬分會之中儘量找一個位置。」

  「這是第一個辦法。」方鴴說道。說完之後,他看了看森林等幾人。銀色維斯蘭的國內排名比『Ragnarok'高很多,但下屬公會又是另一個概念,銀色維斯蘭的下屬公會遠沒有『Ragnarok'的下屬公會有名。

  他要推舉森林這些人進入銀色維斯蘭的下屬公會之中還是做得到的,不過充其量也就是外圍成員而已,這只是一個小小的人情,以他和銀色維斯蘭的合作關係(能天使與自爆步行者的交易),對方應當會賣他這個人情的。

  森林聽完之後沉默了片刻,然後回頭看了看其他人。但不同於一般人聽到『十大』兩個字便兩眼放光,他們衡量了一下,才讓森林代為問道:「艾德,你能幫我們找一條出路本來我們應當萬分感謝,並且不應該再提出什麼要求。可是我們這些人經過南境同盟一事之後,對於『大公會』,對於『超競技聯盟』,無論是彩虹同盟還是弗洛爾之裔也好,都有了一些芥蒂。」

  他停了一下,才再說道:「所以我能不能問一下,第二個方法是什麼。」

  方鴴看著這些人,心中完全理解他們的想法,畢竟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他其實看得出來,森林等一行人的首選目標,還是希望可以留在自己的團隊之中。

  可惜初生的七海旅人號上也用不上那麼多人,否則他倒是不介意如此。

  他想了一下,才答道:「你們知道塔波利斯橡木騎士團嗎?」

  森林幾人怔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橡木騎士團自然比不上『Ragnarok'與銀色維斯蘭這樣的『十大公會』有名氣,但也算二線頂尖,並且原本有衝擊一線的實力,在國內選召者圈子中還算有些名氣。

  方鴴這才把塔波利斯橡木騎士團的現狀,與對方詳細講述了一下。

  在這半年來,尤古朵拉與紅葉她們也沒閒著,開始著手將那個存在於構想之中的『獨立冒險者聯盟』組建了起來。這個名義上的『聯盟』事實上並無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組織、首腦或者核心,所有的,只有一個類似於《星門宣言》的總綱的而已。

  在他們設想之中,在這個『總綱』規範下,聯盟中的自由選召者可以實現一些基本的互通有無與互幫互助。

  雖然現在『聯盟』所有的,只有依託於從原塔波利斯橡木騎士團獨立出來的數個團隊,與另外十幾支冒險小隊,還有其他幾個同樣處境的自由選召者公會分裂出的一些人手,總規模不會超過三千人。

  而且這三千人也散落在各地,彼此之間連統一的聯絡方式都還未決定,只通過各地的負責人之間聯絡。可以說一切處於草創之初,還十分簡陋。

  不過近幾個月來,逐漸開始有一些非自由公會系的自由選召者團隊加入其中,而且由於約束極輕,『聯盟』逐漸在社區上獲得了一些正面與的評價與聲音。

  一切看起來正朝著尤古朵拉原本設想的,有條不紊的方向發展著——

  末了,方鴴才說道:「如果你們對於所謂的『大公會』不感冒的話,或許可以嘗試一下這樣的方式。這樣你們可以自己組建一個團隊,同時又能享受『聯盟』的好處,『聯盟』的規則對於加入者約束很少,你們完全可以像第一代先行者那樣自由自在地在這個世界進行探索與冒險。」

  森林聽了這個提議,似乎顯出些興趣,他回過頭去與其他人交流,其他人也有些意動,一番竊竊私語。

  方鴴倒不著急,抿了一口希爾薇德親手沖的茶等對方討論完,也不知是貴族小姐的細緻,還是魯伯特公主送的茶本身就品質上佳的緣故,讓他有些愜意地眯了一下眼睛。

  他順便看了一眼自己的通訊水晶,光頁上面有蘇菲不久之前給他發來的信息,上面說星門港方面成立了一個調查小組,準備私底下對弗洛爾之裔進行深入探查。

  當然,這是見不得光的事情,蘇菲也在上面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切不可將這個消息外洩。

  方鴴心中倒是微微有些意外,他才將那封信交上去沒幾天,而信上事實上也沒什麼確切證據,一切不過是他一面之詞罷了。但看來經歷梵里克與依督斯兩件事之後,星門港方面對自己這個『合作者』相當信任。

  當然他也清楚,這背後應當是有蘇長風在推動的結果——

  不過星門港方面這樣負責的合作態度,讓他倒是十分滿意,至少說明對方重視他的意見。

  他看了之後,便將這條消息從通訊水晶之中刪掉,然後給蘇菲回了一個信,讓對方放心。蘇菲馬上給他發了一張圖片回來,上面是一張自拍——是她正在與茜在一間小餐廳之中幽會的場景,在燭火的映照之下,這位銀色維斯蘭的公主殿下正衝他微微一笑:

  「謝啦——」

  對方附了一句這樣的文字。

  方鴴當然明白她的意思,看了忍不住微微一笑,然後也順手將這張圖片也刪除了。畢竟那是人家的隱私,分享給他看算是信任,可他在通訊水晶之中留下這種東西想來也不太好。

  當然,主要還是怕被蘇長風秋後算賬。

  他抬起頭來,森林那邊剛好也討論完畢。對方回過身來,向他問道:「艾德,我有一個問題。」

  方鴴點了點頭。

  「塔波利斯橡木騎士團的數個團隊,包括你說的那個『紅葉』小姐所帶領的隊伍,他們實質上,其實還是屬於原來那個『橡木騎士團』吧?雖然名義上不在原本的公會之中了,但其實還是有組織的,對嗎?」

  方鴴想了一下,以為對方擔心的是這個問題,於是答道:「不管有多少團隊,還是小隊從屬於原本的『塔波利斯橡木騎士團』,但這其實與你們關係不大。你們應該已經看過『聯盟』的準則了,這不是一個有強制約束力的組織,不管從屬於其中的團隊實力有多強,也無法對其他團隊發號施令。」

  但他沒想到,森林搖了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艾德。」

  方鴴一怔:「那是?」

  「我的意思是說,」森林答道:「艾德,你對這個『聯盟』是怎麼看的呢?」

  「我?」方鴴想了一下:「我自然支持。」

  「所以這個聯盟內其實各有各的組織,只要遵守聯盟的準則,就可以成為其中的一員?」森林又問。

  「的確如此。」

  「那既然如此,塔波利斯橡木騎士團可以有自己的組織,」森林答道:「那麼七海旅團為什麼不可以有呢,我們想,我們可以以七海旅團的下屬團隊為名義,加入這個『聯盟』。」

  方鴴有些吃驚地看著這些人,其實這樣的操作也並不離奇,只是他從來沒往這個方向想過而已。

  他忍不住咳嗽了一聲,問道:「你們這麼做是為什麼呢?」

  森林笑了一下,直言不諱道:「其實我們原本就想留在七海旅團,艾德你應該看得出來吧。不過我們也明白,這個團隊草創之初,用不了那麼多人手,你就當我們是拓展一下七海旅團的外圍成員,等到將來有什麼機會,可以優先考慮我們這些人就好。」

  方鴴聽得目瞪口呆。

  在第二世界有些知名的老牌自由冒險團,在經過一定時間的經營與沉澱之後,在第一世界有下屬團隊,這也不算是什麼新聞。可一個獨立冒險團才創建之初,連創團者自己都還是半個新手的情況下,就有下屬團隊了,這說出去不叫人笑掉大牙才怪。

  可他仔細看了森林等人一眼,才發現眾人是認真的。

  他忍不住道:「等等,各位,七海旅團本身也只是一個新團隊而已……當然未來如果它真能發展壯大,而且到時候你們還願意加入的話,我這裡也隨時會歡迎,你們完全不用如此。」

  但森林卻答道:「艾德,七海旅人號造好之後,你們應當會離開考林—伊休里安了吧?」

  方鴴一愣,隨即答道:「也不一定。」他想的是打算先回艾爾帕欣一躺,畢竟馬扎克先生委託給他的任務,他雖然在信上作了回復,但金焰之環,還是親手交還給對方才好。

  雖然讓他有點不好意思的是,金焰之環早給他弄得面目全非了。

  然後還要前往埃爾德隆聖山,那是他來到這個世界的主要目的之一,有了浮空船之後當然要一償夙願。最後則是南下前往諾格尼絲與卡-翠蘭,他和那位史塔祭祀還有一個約定呢。

  等這一切完成之後,七海旅團便會轉折北上,穿過聖休安,前往寶杖海岸。

  去完成『R'給他的那個委託。

  等這些事情都了結之後,也差不多是他離開考林—伊休里安之時,他會順著信風航路一路南下,經過巨樹之丘,抵達遠南大陸古達索克,並從那裡尋求踏上第一大陸橋的機會。

  森林聽了他的答覆,卻並不在乎這個,只道:「我聽說一流的冒險團,除了浮空艦之外,在地面上也有支援的團隊,畢竟就算是航行四海的船團,也得有一個基地。」

  他停了停:「而且七海旅人號應當是裝不下灰岩先生的吧,你們打算怎麼處理它呢?如果是將它寄存在這個地方的話,等下次返回的時候,你們還得重新回到伊斯塔尼亞——坦斯尼爾雖然是伊斯塔尼亞最為繁忙的港口之一,可這片銀沙沙海之南,本來也不在考林—伊休里安的主要航道上,你們每次都要回這個地方的話,會很耽誤時間的。」

  方鴴聽了這段分析,不由怔住了。

  關於如何處理灰岩先生,團隊中的確討論過好多次。雖然最簡單的方式,是直接將灰岩先生轉手賣掉,也是最省事省力的一種方式。可這個提案在團隊之中得到了一致的反對。

  畢竟一年多的冒險下來,灰岩先生陪伴著團隊中的大多數人從艾爾帕欣一路走來,三百多個日日夜夜,眾人早沒把它當作是一頭普普通通的馱獸而已,更多的,是當成了七海旅團的一員。

  他們怎麼能夠把團隊的成員賣給他人呢?

  但七海旅人號注定不可能帶走灰岩先生,唯一的辦法,正如森林所說,也只有寄存在坦斯尼爾的獸欄之中,請人照看。但一來長期租用大型獸欄,再另雇專人照看,需要花費一大筆錢。

  團隊的資金本就不十分寬裕,加上這麼一筆額外開支之後,更是難以自持。

  二來,也如森林所言,如果他們每一次都要返回坦斯尼爾的話,這來來去去,不知道要浪費多少時間。

  方鴴聽了森林的話,不有自主陷入沉吟之中,過了好一陣子,才抬起頭看著對方,問道:「各位的意思是,由你們來照看灰岩先生?」

  「是的,」森林點點頭:「如果我們以下屬團隊的身份加入七海旅團的話,艾德可以把我們看作七海旅團的後勤人員,而灰岩先生本來也是七海旅團的財產,由我們來照看自然也天經地義。」

  「到時候如果七海旅人號要去什麼地方,艾德你只需要提前和我們說一聲,我們便可以帶灰岩先生一起過去與你們會和。而且這就相當於將雞蛋放在兩個籃子裡,也更為安全與妥當。」

  方鴴徹底為對方說服。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相當好的提議。

  只是這樣一來,森林等人就相當於七海旅團的二團成員——雖然二團成員本身也沒有什麼,但偏偏七海旅團是一個新得不能再新的新手團隊,讓森林他們給七海旅團當外圍後勤成員,讓方鴴總覺得有些怪異。

  他忍不住開口道:「可是……」

  但森林打斷他道:「艾德,我們也是自己的想法的,銀色維斯蘭和弗洛爾之裔都看好你,我們雖然沒什麼識人的眼光,但至少這一點還是看得明白的。而且你在都倫、梵里克的經歷,我們也親眼所見,我們是看好七海旅團的未來,才會作此選擇——」

  方鴴想了一下:「但眼下七海旅團與『超競技聯盟』與『弗洛爾之裔』的關係可以說差到了極點,正可能面臨二者的報復,你們沒考慮過這一點麼?」

  森林笑了一下:「這其實正是我們的考量,同時不也正是塔波利斯橡木騎士團所創立的那個『聯盟』的初衷麼?我們親身經歷了『南境同盟』的瓦解,對此可以說有切膚之痛,正因此我們才會選擇這麼一條路。」

  聽到這裡,方鴴不由沉默了下來。

  他看著對方,一時還未拿定主意,只點了點頭道:「讓我再考慮考慮。」

  森林點點頭,也不再反駁,大約是看出了他的顧慮。他們作為加入者自然不用考慮這麼多,只需要考慮自身的意願則可,但對方作為一個團長,卻要考慮能否負起這個責任來。

  可偏偏正是這一點,才是讓他們下定決心的原因。

  一個願意承擔起責任的領頭人,對於團員來說,有時候遠比團長自身的能力來得更加重要。

  方鴴這時正從自己的位置上站起來,他一一看過在坐所有正將目光放在自己身上的人們,其實也不是每一道目光皆對他充滿了信任,除了森林等少數人之外,大多數人眼中還是不乏疑慮之色。

  但他心中此刻卻想起了另一個場景——

  那是許多許多年之前。

  在一片林中空地之中,一群人幾乎懷著同樣的疑慮與信心,建立起了這樣一個組織——而今,這個組織早已不復存在,但它的名字,卻仍舊如雷貫耳。它最初的成員,甚至繼承起了自星門時代之後,人們所給予自由選召者們的第一個敬稱:

  先行者。

  所謂的V.E.M,所謂的東共與南方同盟,皆不過是那段久遠歷史的後續而已。

  他心中略微有些感慨——但並非感慨自己,而是紅葉與尤古朵拉,還有塔波利斯的會長那樣的人,或許當初,正是他們那樣的一群人,開拓了那個選召者勇於探索與奮進的時代。

  而今,又是同樣的一批人,正試圖重新拾起昔日的榮譽。

  他輕輕吸了一口氣,雖然並不清楚這些人的努力是否曇花一現,但能親身經歷這一切,也足以讓他感到幸運。他錯過了星門的時代,錯過了先行者的時代,但至少沒有錯過『聖約山』,沒有錯過『自由選召者的聯盟』。

  雖然現在『七海旅團』還是十分弱小,但總算看到參與其中的希望。

  方鴴握了一下拳頭,雖然並未直接給出答覆,但心中其實已經有了答案。

  然後——

  他便聽到一聲尖叫。

  「那鱷魚頭真的動了——!」

  帕帕拉爾人從自己的位置上,一蹦三丈高,指著那安安靜靜一動不動的鱷魚腦袋,語無倫次地大喊一聲。
x24685 發表於 2019-6-15 22:04
第二百七十七章 造船廠內的日常

  由於調查工作暫時進入了停滯之中,因此在『灰椋鳥』伐木工團通過浮空艦運來原木木料之後,七海旅人終於開始了建造。

  魯伯特公主也同意了商會的許可,在完成交易之後,第一批魔法橡木板材送入造船廠中。老練的船工相也繼到位,至於負責領頭的工匠一共有三人,卡拉圖找來了一個叫做烏諾-圖班、隱居此地的矮人工匠大師。

  佩內諾普王室則派來了一位在監造這一等級船上相當有經驗的王家煉金術士。至於第三人,一開始是方鴴也沒想到的,竟然是坦斯尼爾工匠協會的會長,愛爾娜女士。

  於是原本還空蕩蕩的造船廠,很快呈現一派繁忙。

  龍骨最先立了起來,然後是一條條弓形的船肋,它很快如同一副巨大的骨架,平躺在船台之上,與普通帆船不同的是,龍骨在中段拱起,形成平台狀,這裡就是放置魔導引擎的地方。

  在艾塔黎亞,浮空艦主要分為兩大類,從外觀上可以輕易分辨出兩類浮空艦的區別。

  第一類使用蓋伊氣體作為動力,叫作『艇式浮空艦』或者『飛空艇』,它的原理就類似於地球上的熱氣球或飛艇,其外形特徵,典型的就是懸掛於船隻上方,通常比船體還要大上足足一倍的、一組或多組巨型氣囊。

  事實上灰岩先生背上的平台,使用的就是『艇式浮空艦』的原理。用蓋伊發生器氣化蓋伊水晶,再用這種氣體充滿氣囊,依託氣囊產生的巨大升力,托其整個平台——或船體。

  至於第二類,則是『翼式浮空艦』或者『飛翼船』,由於使用了固體蓋伊發生器作為動力,因此升力艙可以內置於船體之內,從外表上便擯棄了前者的巨大氣囊結構,看起來與普通帆船別無二致——除了位於船舷兩側的一組翼帆,與船底的多面鰭帆之外。

  建設中的七海旅人號,正是屬於這一類浮空艦。

  事實上也只有飛翼船,需要這個隆起部,因為固體蓋伊發生器將通過這個龍骨拱起段,將風元素傳輸至『骨架』的每一個位置,以為船提供均勻的升力。也因此,也只有具有以太親和力的魔力橡木與黑木,可以承擔起這一職責。

  但這兩類原木太過昂貴,即使是各國主力艦,也不可能完全用魔力橡木與黑木來建造。各國通常使用堅固的鐵橡木,來製作外面的船殼,至於內部艙室,則由更廉價一些的考林—伊休里安紅木或是普通橡木代勞。

  更奢侈一些的,還會僱傭艾梅雅的信者,或德魯伊,為船殼固化一遍鐵木術。而沒什麼錢的,譬如方鴴一行人,則整體統統用考林—伊休里安紅木包辦了。

  至於貧窮這樣的事情,實在也是無可奈何——

  飛翼船當然要比飛空艇漂亮得多,而且擯棄了氣囊結構之後,在靈活性與機動性上也有了長足的提升。當然,飛空艇更便宜,更容易維護,而且升力更大,擁有更大的艙位。

  因此飛空艇更多作為商船、補給船與國內航線運行的郵船理想的船型,而翼式浮空艦幾乎是軍艦與探險船的首選,因為內置的升力艙段,也更容易保護,安全性也大大地提升了。

  由於飛翼船的原理,因此當它在遭受攻擊時,僅僅只是船殼與內部艙室受損的話,並不會影響船隻的整體升力。除非是升力艙段、與構成升力結構的船肋與龍骨受傷。

  升力艙段中彈,自不必說,若飛翼船在空中失去動力,下場會如何顯而易見。

  而龍骨或船肋受傷,則要分開討論,飛翼船一般不止有一條船肋,船肋主要提供船左右橫向的升力平衡,當一側船肋受損,風元素無法送達之時,就會出現左右升力不平衡,進而出現向一側傾斜的現象,艾塔黎亞航海術語上稱之為『側傾』。

  一旦側傾發生,若不及時修復,傾覆沉沒也是分分鐘的事情。

  有了『左側傾』與『右側傾』,自然也有『首沉』與『尾沉』,這指的是龍骨被擊斷的情況下發生的狀況——事實上由於大多飛翼船的風元素通道是通過龍骨傳送至全船,因此龍骨被擊斷,就類似於人類的高位截癱一樣,會讓大半船失去升力。

  前半段龍骨斷裂,會導致『首沉』,而後半段龍骨斷裂,自然則是『尾沉』。

  龍骨的作用如此重要,因此一艘船對於龍骨的保護自然也是最為周密的,通常而言,護盾艙幾乎皆位於底艙,正是為了重點防護龍骨。當然艾塔黎亞歷史上也誕生過一些奇葩的設計,比如中通龍骨的梭狀船體,或者『樹狀結構』與『蛛網狀結構』的船體結構。

  但由於風元素的特性,與在船體重量、內部空間利用之中尋求平衡等一系列問題,最終留下的,還是而今最為常見的傳統船型。

  方鴴也不打算標新立異,因此七海旅人號還是以傳統船型為主。

  至於船肋的數量方面——顯而易見的,船肋越多越密,在其受損的情況下『側傾』就越不容易發生。但反過來,船肋越密,船體自重也會越大,而且船肋只能由魔法橡木與黑木製作,成本是更高昂。

  一般來說,主力戰艦會傾向於使用更大密度的船肋,而探險船、巡防艦與獵襲艦則會反過來,追求輕量化、機動性與航速。但考慮到『七海旅團』有可能面對的敵人,他最終還是在那位矮人工匠大師的建議之下,選擇了一個在護衛艦之中十分常見的船型。

  『卡廷船型』。

  這一船型在外觀上與普通六七等艦區別不大,但主要加密了中央部位的船肋密度,一方面可以為位於此部位的升力艙段提供保護,另二方面也在自重、機動性與航速方面作了較為合理的平衡。

  但飛翼船雖有這許多的麻煩,與種種取捨,但在防護性上,還是遠勝於飛空艇。因為不用防護目標巨大的『氣囊』,再加上自身的機動性與靈活性,本身也可以看作一類防護屬性。

  就如同戰鬥職業之中的靈巧型職業一樣。

  ……

  愛爾娜女士正雙眼放光地看著這座王家造船廠。

  她有點驚嘆地回過頭來說:「公主殿下竟然允許你們使用她的造船廠,那是浮空船台,我之前也只是聽說過?天,百臂巨人式吊機,看看這做工,上面還有『翠鳥工坊』的徽記,還是嶄新的,嘖嘖,王室可真有錢——」

  「工匠協會那台吊機,還是獅子戰爭時代的——巨人阿門農——它比我年紀都大。我真擔心有一天那老夥計會散架,要求下撥更新經費的報告每季度都會打一個上去,至今還沒看到錢,總會也太摳門了。」

  會長女士這會兒好像換了一個似的,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帶著溫柔的神情撫摸著起重機的基座,眼神好像在注視自己的情人一樣,只是兩隻眼睛都冒出了『$』的符號。

  「還有這些管道,看到這個標記了嗎,」她指著一個銀色的『L'對方鴴說道,「這是艾林格蘭家族的手筆,他們雖然不是煉金術士世家,但這個家族的魔導士是考林—伊休里安一等一的,請他們出馬的勞務費可一點不低。」

  「少說也得……好幾萬里塞爾吧?」

  「對了,」巨靈裔女士回頭來問他道:「你知道艾林格蘭家族嗎?上次我和你講了翠鳥工坊的歷史,還有西林-絲碧卡家族的來歷,好像還沒和你說過王國內的魔導士家族。」

  方鴴忍不住看了一旁的卡拉圖一眼,希爾薇德在一旁笑眯眯地——還是上次他去幫這位女士研究妖精使時,對方一時興起,非要拉著他和他講王國內各大煉金術士家族的歷史。

  並美其名曰知識交換。

  可偏偏希爾薇德也在那裡,這位會長女士對於薔薇工坊一番胡吹,聽得他尷尬得中間幾度想走人。好在艦務官小姐十分通人情世故,從頭到尾也沒揭穿對方的『一派胡言』。

  然後愛爾娜女士再用一模一樣的套路,重新描述了一遍翠鳥工坊,並補充道——要是我也有這麼多錢該多好。

  雖然她言談之間,其實說了不少關於煉金術士的秘辛,不過這討論的風格,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對方竟會是一地工匠協會的會長。

  一如此刻,她又開始玄吹艾林格蘭家族究竟有多麼富可敵國,並信誓旦旦地提道:「說起來你們可能不知道,艾林格蘭的第八代家主,差一點起意把矮人們的鑄聖廳給買下來。」

  「但還好,國王陛下阻止了他這個瘋狂的想法。」

  不久之前因為在旅店內把裝飾用的鱷魚認作『鬼靈生物』,因此被趕出旅店,現如今只能住在船廠的帕帕拉爾人,此刻聽了這番話,正把眼睛瞪得圓溜溜地,不可思議地問道:「羅曼女士在上,難道他們真這麼有錢!?」

  「這是自然,」愛爾娜女士認真地答道:「難道我作為坦斯尼爾工匠協會的會長,還會騙你們嗎?」

  帕克立刻轉動著黑漆漆的眼珠子,似乎產生了一些新的想法。

  只有方鴴嘆了一口氣:「愛爾娜女士,你上次說的是第七代家主。」

  巨靈裔女士訝然道:「是嗎,那可能是我記錯了?」

  「但上次的主角是西林絲碧卡家族。」

  四周頓時一靜。

  愛爾娜不好意思地左右看了看,答道:

  「因、因為貴族們看起來都對鑄聖廳感興趣……其實我聽說那裡遍地秘銀與精金,岩石之中埋藏著數不清的珠寶,艾德,你不會懷疑我在信口開河吧?」

  「那倒沒有,愛爾娜女士,」方鴴搖了搖頭:「只是西林絲碧卡家族的第七代家主和艾林格蘭家族的第八代家主巧合地重名了而已,都叫做哈里伯爵。」

  現場的氣氛一度十分尷尬。

  卡拉圖找來的矮人工匠大師終於忍無可忍,粗聲粗氣道:「愛爾娜,你還是沒改掉這個見錢眼開的毛病。」

  矮人吹鬍子瞪眼睛地批評道:「記住,你是個工匠,首要職責是在煉金術這條道路上精進下去。你要是整天沉迷於賺錢的話,是把自己的才華白白浪費在了這些無用的事情上。」

  愛爾娜女士臉一紅:「烏諾老師,但是歷史上但凡有名的煉金術士,大都富可敵國,可我十分嚮往。」

  矮人差點被氣暈了:「你這是倒果為因!」

  方鴴有點好奇地看著兩人,才意識到卡拉圖找來的這個路人『NPC',竟然是愛爾娜的老師,這可真是巧了。

  卡拉圖在一旁靜靜地聽著,直到此刻才開口道:「其實艾林格蘭家族也沒你們想像中那麼富有,他們保持神秘也只是不願意受人打擾而已,魔導士是一個很燒錢的工作,這一個世紀以來他們也只是能維持開銷罷了。」

  愛爾娜盯著這位大魔導士,眉毛漸漸揚了起來。

  方鴴當即意識到不妙,下意識想要阻止,但晚了一點。這位會長女士,已經十分認真與嚴肅地質問道:

  「閣下又是誰呢,你又怎麼知道艾林格蘭家族不是富可敵國,沒有瞭解,就沒有發言權,你瞭解過艾林格蘭家族嗎?我研究他們賺錢的方法好多年,在這方面,你又研究了多長時間呢?」

  卡拉圖一頭霧水地看著這個女人,只覺得對方莫名其妙。

  希爾薇德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來,並十分不好意思地回過身去,肩頭抖動不已。

  還好我們的大魔導士先生不至於這麼無聊,沒有丟下一句:『我是卡拉圖-艾林格蘭,你又是誰?』。他只輕輕搖了搖頭,然後一個人走開了。

  事實上除了那位公主殿下派來的宮廷煉金術士之外,這就是造船廠內的日常——別看愛爾娜女士與矮人工匠大師有師生之誼,可兩人爭論起『七海旅人』號應當怎麼建造來,卻是一點情面也不講的——

  兩人幾乎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只差沒在造船廠內上演全武行,先來一場戰鬥工匠之間的對決——順便一提,能教出愛爾娜這樣的學生,烏諾-圖班自然也是一名傑出的戰鬥工匠。

  有時候卡拉圖也會加入其中,他雖然是魔導士,但見識廣博,偶爾也能提出一些十分精到的意見。

  不過愛爾娜女士就是不待見這位大魔導士,常常讓對方下不來台,還好卡拉圖有一副方鴴罕見的好脾氣,否則他真要擔心對方一個震怒之下,一道十二環法術吧公主殿下的船廠夷為平地。

  那樣就是把他賣了,也賠不起。

  不過每當三人開始爭論,並且巫妖唐德也加入其中的時,造船廠內基本就是不能再待人了。工人們也十分自覺地離開,等三人爭論完,權當是百忙之中抽出空來小憩片刻。

  只有那位公主殿下派來的宮廷煉金術士,可以像是沒事人一樣的,旁觀三人爭論,既不參與,也不反對。有時候讓方鴴對於此人的涵養,也是嘖嘖稱奇,十分佩服。

  而在這樣日復一日的爭執當中,許多奇妙的點子,也一一在七海旅人號上實現——在方鴴的參與之下,七海旅人號也漸漸開始有了一個雛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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