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擬網遊] 伊塔之柱 作者:緋炎 (連載中)

 
x24685 2018-1-4 00:52:31 發表於 遊戲競技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56 1698016
x24685 發表於 2019-5-8 14:25
第二百三十八章 資格

  當漫天星光向流浪者墜落之時,後者卻仍舊顯得無動於衷。他只抬起頭,面無表情地舉起右手,身後空間像是扭曲起來,暗色的能量形成一片錯位的風暴,當風暴與星光交錯而過,金色的發條妖精便在半空中一分為二或者一分為三,弧形殼體切開之後形成一個個蹦跳的銅環,如同雨點,叮叮噹噹滾落一地。

  方鴴從未見過這個樣子的法術,但也看得出來是強大的以太力量掌控了空間,錯位的空間形同一把把鋒利的刀刃,將他的發條妖精切割開來。

  這有點類似於大氣系元素使風刃集群,但攻擊力不在同一條世界線上。

  但他也早料到西林-絲碧卡伯爵不會坐以待斃,想要一擊而盡全功顯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方鴴馬上舉起左手,同時用雙手操控自己的發條妖精。他五指一張,黑暗之中,發條妖精晶狀瞳孔之內紅光微微一閃,帶著一道紅色的光痕轉折變向——尚倖存下來的每一個發條妖精,皆在同一時間之內,以不同的軌跡,向四面八方分散開來。

  黑暗之中一片金色的流光穿梭著。

  它們在方鴴引導之下,動作靈巧地穿梭於錯位的風暴之間。而下一個剎那,方鴴雙手向下一沉——在他指示之下,一片金色的光芒也同樣隨之向下一沉,沉入風暴下方,然後立即向前方流浪者尖嘯著奔襲而去。

  流浪者看到這一幕,眼中也閃過一道異光。

  若此刻方鴴的操控手套上每一個構裝構件、每一枚嵌入其中的魔力水晶所產生的細微震動、其中所產生的每一個操作指令,皆可以細化為一條與發條妖精之間的連線的話——

  他一定可以看到漫天的連線,正連向每一個發條妖精,而那漫天的連線,正是此刻天才的寫照。方鴴正讓每一個尚存的發條妖精,皆好像是活了過來一樣,產生了自主的意識。

  而那漫天的金光,正是他手中的,正揮向這個方向的一柄金色利劍。

  不遠處的年輕學者張大了嘴巴,眼中看到了一閃即逝的光芒,他雖不是工匠,但戰鬥工匠風行於世,讓他大約也瞭解這一幕的含義。即便是他在銀之塔見過最天才的年輕人,其也不過如此——

  但兩者之間,又有許多的不同。

  在他眼中的是似乎是一位一往無前的少年,去注定挑戰那不可踰越的高山。

  那猶如一束璀璨的禮花,綻放於夜空,照亮一時。雖美麗,卻短暫……

  他不可能勝利,並注定失敗,但對方可能已經作好了犧牲的準備。少年之前對他說過的話,此刻從他腦海之中一閃而過:

  「會出什麼狀況?」

  「別問,看就是了。」

  現在他看到了。

  對方明明可以嚮往更好,更高的成就,這麼年輕的年紀,為什麼要作此選擇呢?

  可無論在什麼時代,英雄的氣概總是可以感染人心。一道熱流從年輕的學者心底生出,竟讓他暫時忘卻了畏懼,他哆哆嗦嗦從懷中掏出一副眼鏡帶上,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精靈女士。

  對了,自己還有承諾尚未完成——

  「別擔心,我會完成的!」他咬咬牙,對自己說了一句。也不知從那裡生出一股勇氣來,埋著頭向那個方向衝了過去。

  方鴴沒看自己身後。

  正如流浪者欣賞的目光也只落在他身上一樣。他的欣賞更像是對於少年勇氣的讚許,又帶著一絲淡淡的嘲弄之意。從龍魔女時代以來,有多少人敢於這樣從正面向自己發起挑戰了?

  他從方鴴身上看到了一種熟悉的氣質,那感覺就像是約修德,竟讓他對過去那個時代有點淡淡的懷念。

  雖是敵人,但他也欽佩於對方不含雜質的純粹。兩人的分歧,其實來自於對於生命與力量的認知不同,但他並不認為自己有何不對,也不認為對方有何不妥之處。

  彼此無法說服,就用力量來交談——這正是他的邏輯,失敗了,沒什麼可說的。流浪者的目光回到現實,幽深瞳孔深處閃念的一剎那,時間幾若靜止,又透出一絲可惜的意味來。

  只可惜約修德已經死了,這便是永恆的含義。而面前這少年,力量還是太弱了一些。只不過相較於普德拉與王國之內那些人,他輕輕搖了一下頭,那些人連一個孩子都不如。

  他舉起手來一擋。

  方鴴手中的『金色利劍』,便斷得四分五裂。

  後者抬起頭來,有點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在半空中崩裂的發條妖精,零件叮叮噹噹散落下來,只落了一地。

  他第一次感到有點手足無措,他還有能天使,可在對方面前有何意義?不過是玩具一般。方鴴咬了一下牙,定了定神,看著對方,再一次舉起手來,向下一壓,加固手套之內鑲嵌的每一枚共振水晶齊齊共鳴。

  一尊巨像,從半空中打開一道光門,直墜而下。

  奧爾芬的雙子星手持巨盾,帶著千鈞之勢向著流浪者一盾壓下。

  但流浪者只舉起右手,伸出食指,向上方一點。

  指尖接觸盾面的一剎那,凹陷由一點化為整個面,厚達兩寸的精鋼巨盾猶如一張紙一樣,折皺下去;巨大的衝擊力,不僅僅使盾面變形,後面的巨像,也一併飛了出去。

  方鴴聽到『咔嚓』一聲裂響,加固手套內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共振水晶齊齊粉碎。但他用力一握拳,半空飛出的巨響一分為二——手持長槍的無畏者,向流浪者一槍刺去。

  而手持巨盾的巨像橫飛而出,撞在坑緣發出一聲巨響,連地面也震動了一下。

  流浪者連眼神也沒波動一下,用手輕輕一揮,一道無形之力從側面擊中無畏者,後者在半空一個急停,像是斷了線的風箏一樣倒飛而回,步了巨像的後塵。

  只是一擊未完,兩道銀光映入他眼簾,兩具銀色的天使構裝一前一後,兩柄狹長的利劍,向他直刺而來。西林-絲碧卡伯爵第一次反手撥劍,一道光華閃過,其中一具能天使立刻從中折斷倒下。

  但另一台能天使一閃即逝,閃爍至他後方。

  流浪者反手背劍,彷彿背後長眼一樣擋住能天使一擊。

  他再反手一斬,那能天使也步了前者後塵。但他還未收回長劍,又是兩團銀光出現在面前,同樣兩柄狹長的利刃,正映入他眼簾——流浪者一怔,面無表情抽回長劍一斬。

  但這一次,兩台能天使齊齊後退一步。

  劍尖只在其中一台能天使腰腹處外殼上劃開一道細細的口子,而另一台能天使則毫髮無傷。它們一退再上,再一次向流浪者發起進攻。

  避開了——

  流浪者第一次有些意外。

  對方追上他反應了?

  但他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意識到這不可能。雖然自己還沒拿出十分之一的實力,可也不是對方追得上的,他忽然產生了一絲明了——對方是預判了他的反應:記錄了上一次交手的數據嗎,反應這麼快?

  有點意思。

  可沒用,你有多少能天使呢?

  他心中想到,並乾脆伸手一指,兩點光球,一前一後,擊中兩台能天使。由於暗色光球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至於方鴴根本沒反應過來,他只來得及讓一隻發條妖精穿梭過去,繞到能天使之前。

  但無濟於事,流浪者伸手一揮,發條妖精便憑空四分五裂。

  兩台能天使倒下,半個發條妖精也骨碌碌滾了回來。

  方鴴這一次是真再沒一點辦法了,這II型發條妖精已經是他最後的儲備,平時裡他都捨不得用於戰鬥之中,只用來偵查,或者是在隊伍之中傳遞信息之中。他眼睜睜看著這一幕發生,第一次感到一種無力。

  只剩下他自己了。

  他握緊了雙拳,在之前的戰鬥之中,他藉著一系列操作的掩護,其實已經靠近到了距離對方不遠的距離。

  可這點兒距離,真的有用麼?對方太強了,比之前遇上的龍騎士還要強悍,他早已看出流浪者未盡全力,可即便如此,還是一點機會沒有。他目光短暫與廣場中央的少女交匯,伊芙臉色蒼白,含著淚水向他搖了搖頭。

  「艾德,回來……」

  艾緹拉也終於可以發出一絲聲音。

  年輕的學者正來到她身邊,大聲對她說道:「他讓我帶你走!」

  精靈小姐恍若未聞,只直勾勾看著方鴴的背影。

  方鴴向前了一步,右手向前一伸,孤王之傲脫手飛出——但偏離了方向,飛爪帶著索纜,從對方身邊飛了過去。流浪者只一動不動,無動於衷地看著這一幕。

  而從之前開始,他一直未斷掉咒文,廣場之上一行行文字的光芒正越來越盛。

  方鴴又發射出左手的飛爪。

  流浪者舉起手來,『咔』一聲接住飛爪,輕描淡寫如同方鴴將飛爪送到他手上一樣,然後再輕輕一握,冥女士送的飛爪立刻粉碎。但方鴴來不及心痛,因為這一刻,另一邊的孤王之傲已擊中了流浪者身後一根斷裂的柱子。

  方鴴用手一抓,魔力引擎立刻啟動,維持著超載狀態之下的魔導爐,已散發出一陣陣白煙,近乎達到極限。高溫甚至燒穿了灼熱層,讓方鴴感到身後一陣鑽心的疼痛。

  但他管不了那麼多了。

  線纜『嗡』一聲繃直,當流浪者丟開手中飛爪那一剎那,孤王之傲正牽著方鴴向對方直飛過去。

  他從順手從靴子上抽出短劍,反手一劍向著對方揮了過去。

  但想像很美好,事實卻很殘酷。

  也沒見流浪者如何動作,便出拳一拳打在他小腹上,他手中短劍還未遞出,便已經橫飛回去,摔在地上滾了好幾圈。

  只是對方明顯未出全力,否則只剩下血皮的他,對方只要輕輕摸一下,就可以當場去見艾塔黎亞的眾神。說不定還見不到,只能見到白森森在陽光之下折射著光芒的巨大星門。

  方鴴意識到戰鬥已經失敗了。

  但他滿臉是血,還是咬著牙從地上爬了起來。

  年輕的學者仍未說服艾緹拉,他抬起頭來看著這一步,忍不住後退了兩步。

  要不是自己的緣故,龍之祭文也不會破解,沒有龍之祭文,就不會有今天這麼多的事情。他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卻又無能為力,學者這一職業擁有淵博的知識,可知識在戰鬥之中不起作用。

  流浪者看向方鴴,舉起右手。

  「你不能殺他,阿爾特先生,」伊芙留著淚懇求道:「你答應過我的。」

  流浪者猶豫了一下,才又放下手來。

  方鴴看了一眼伊芙,再看了一眼流浪者,由於失血過多,只感到一陣暈眩襲來。但他還有一次機會,他還有一台持劍人沒有召喚出來,那為他改造成火巨靈的持劍人,因為太過特殊,自從芬里斯一戰之後就再未用過。

  可是持劍人不比能天使,沒有閃爍突襲的能力,在對方面前顯得太過笨拙。必須要想辦法,讓持劍人靠近對方身邊,同時不為對方所破壞才行。

  他一時之間也想不到任何辦法。

  只憑著一股子執念,搖搖晃晃向對方走去。

  流浪者不動聲色地看著這一幕,但心下已經作出決定,只要方鴴靠近到一定程度,他就會毫不猶豫地動手——無論他是否與伊芙之間有過約定。

  「艾德先生,」伊芙當然明白這一點,忍不住流著淚說道:「離開這個地方吧,等將來再想辦法。約修德、約修德當年也是這麼做的,你沒必要一定要在這裡分出勝負。」

  方鴴停了下來,有點茫然地抬起頭。

  他知道自己可以等。

  可他看了看淚眼摩挲的少女,看了看一臉茫然、不知道自己正處於危險之中的德麗絲,看了看艾緹拉,看了看正手足無措的年輕學者。

  他看了看漫天的火光,與倒垂的星空——那蒼穹之上,璀璨的星子,像是遵循著一個古老的誓言,一一陳列著——那是眾聖的眼睛,彷彿從先古的時代開始,便注視著這大地之上所發生的一切。

  一個個悲劇,在這裡上演。

  它跨越了百年的時光,彷彿昔日依舊,今天的一切如同昨日的重現,宿命一般不會有任何改變。

  「伊芙小姐,」方鴴輕輕開口道:「……我要告訴你的是。你掌握的不是黑暗的力量,尼可波拉斯並非是你的倒影,過去的人們,他們錯怪了你。」

  「我知道,我知道……」伊芙含著淚光直點頭。

  隨著法陣的光芒越來越盛,她的身體正一點點透明。

  他真的可以等嗎?

  方鴴握緊了拳。

  他來到這裡,是為了實現自己所追尋的夢想。在之前的那個時代之中,星門的第一代自由先行者們在這個世界之上締造的許多傳奇,而那些熠熠生輝的事蹟當中,充滿了人性的光輝、正義與邪惡的對立,單純而夢幻的色彩。

  或許那只是一種宣傳的手段。

  或許他人會笑他過於天真。

  可他喜歡,不是嗎?

  追尋自己所喜歡的東西,又有什麼錯呢?他並非選擇成為英雄,而是作這樣的事情,讓自己從內心之中感到安寧。

  正如大貓人所言——只問本心。

  而本心的回答是什麼呢?

  方鴴抬起頭來,黑沉沉的眼睛裡面,像是有一道明亮的光芒。

  你真的做得到嗎?像是冥冥之中,有一個聲音正在詢問他。但關於這個問題的回答,方鴴自己也沒有任何答案,他只知道自己還有一線機會。只是這機會是多少,值不值得?

  他並不清楚——

  流浪者心有所查,後退一步。

  「你好像對我有很深的誤會,」第一次,他終於開口道——但說話的,並非是他自己。而是他身後的德麗絲,德麗絲抑揚頓挫地說道:「利夫加德的力量終歸會回到這個世界上。」

  「而我所作的,不過是順勢而為而已。你或許看到它帶來了許多傷害,但你無法看到的是另一個結果,」他答道。他並不擔心面前的少年,但唯一的顧慮——是自己的女兒。

  因此他才緩緩開口道:「如果不是我,黑暗巨龍的捲土重來,勢必帶來更多的損失。因為一個可控,而一個不可控。」

  「你以為我仇視的是凡人嗎,還是自己的女兒?皆不是,」他看向伊芙,「你以為我是安德洛,還是利夫加德的傀儡?也不是,年輕人,凡人主宰自己的命運,這並無什麼可以指責的。」

  「你現在的所作所為,其實我並不陌生,」他靜靜地看著方鴴:「而我與約修德最大的區別,在於我並不糾結於這個過程的正義與否。也與加西亞不同,我並不從中得到任何樂趣,只關乎於我所追尋的目的。」

  「而你,又有什麼資格審判我呢?」

  德麗絲正一字一頓:「我,經歷過你所經歷的一切。但你,卻不瞭解我的過往。你那點可憐的正義感,並不值得在我面前炫耀。」

  「——要不是看在你的勇氣之上,我甚至都不會與你說這番話。」

  「但總有一天,你會省悟過來。」

  「我們是一類人,年輕人。」

  方鴴抬起頭看著對方。
x24685 發表於 2019-5-9 04:51
第二百三十九章 復仇者

  方鴴略作思考之後,回答了這個問題。

  而他的回答,也異常簡單:「我,當然有資格。」

  流浪者微微一怔,眯起眼睛來看著他。那張原本屬於西林-絲碧卡伯爵的蒼白的臉上,薄薄的嘴唇緊緊的抿起來,其眼睛深處正閃爍著一種帶著思索其含義的目光。

  但方鴴向前一步,張開口,近乎於無聲地告訴他一個名詞。

  那幽然無聲的語言,就像是一把折射著寒光的利劍,映著流浪者的雪白的臉色,似又猶如一道玻璃的折光,狹長而鋒銳,映入其眸子深處,而直入人心的森冷,讓後者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

  流浪者打了一個哆嗦,差點連咒語都中斷了——

  廣場上一時之間氣氛近乎於凝固,年輕學者正意外抬起頭來,看著這個方向。

  伊芙淚光點點的目光,在方鴴與流浪者之間徘徊,她從未見過自己的養父露出這個樣子的表情,對方沉默,冷淡,甚至有些不近於人情,彷彿這世間也再沒什麼東西值得他多加以無意地一瞥。

  而此刻,他臉上的表情近乎於扭曲與猙獰,張開口,彷彿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獠牙。他正帶著一種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方鴴——那個埋藏於他內心最深處的故事,幽深的高牆,城堡之中的女人,只猶如一道蒼白的陰影,浮過他內心深處。

  讓他不由自主寒毛直立。那是他一生當中最為倉惶的日子,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以為早已完好塵封於時光之下,成為一個個他再也不願去回首的夢魘。

  而那段時日,此刻皆化為一名字。

  方鴴所說的話是——

  「伊芙,我見過你的母親。」

  「她與你很像。」

  少女臉上的淚水,霎時間決堤而出。

  那個名字,是克麗絲-羅格斯爾。

  「住口,」流浪者第一次失態,額頭上突起一根根青筋,而德麗絲的聲音正變得尖銳而高亢,發出了一聲足以刺穿的空氣的尖叫:「你,沒資格提她——!」

  但方鴴只『咔』一聲解開孤王之傲,銀色的臂鎧向分張開外殼,並滑落至地上,露出下面因為魔力超載而傷痕纍纍的手臂。

  他並未直接回答流浪者的話。

  因為他正在心中詢問塔塔小姐一個問題:

  「塔塔小姐,我不是守誓人,我要怎麼才能那麼做?」

  心靈世界的黑暗之中,妖精小姐正抬起頭來,安靜地看著她。她默默注視了這個少年片刻,才靜靜地開口問道:「騎士先生,這是一條不歸路,你真要那麼做麼?」

  「我沒有選擇,」方鴴答道:「如你所見,我必須那麼做,為了保護我身邊的所有人。」

  「我必須作出選擇,這是米蘇女士的回答,也是我的。」

  「妮妮或許能幫到你,騎士先生。」

  「帕帕——」小龍魂歪著腦袋看著他,奶聲奶氣地叫道。

  方鴴回過頭,溫柔地看了看自己的『女兒』。

  他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會有什麼後果。但這很有可能,是他最後一次,見到自己的兩位龍魂小姐了。

  他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妮妮柔順的火焰長髮。然後又抬頭,看向塔塔小姐,答道:「謝謝你,塔塔小姐。本來還說帶你們去更多的地方,但沒想到,說不定就要止步於此了。」

  「或許未必,騎士先生。」

  塔塔答道。

  她安靜道:「你所見的龍翼遮蔽了天空,籠罩了大地的陰影。你在旅者之憩所見的那個關於死亡的預言,但你還記得當時是什麼救了你麼?」

  「不是你麼,塔塔小姐?」

  塔塔搖了搖頭:「還記得塔達祭祀的話麼?」

  「蒼之輝?」

  「或許。」

  方鴴沉默了片刻,他點點頭,而又搖搖頭。他或許理解了一些東西,但在當下,已經來不及去細想塔達祭祀的預言究竟意味著什麼了。

  「那我上了,」他開口道:「塔塔小姐。」

  妖精小姐目光平靜地看著他,少有地溫柔地點了點頭。

  方鴴眼中的黑暗退去,心靈世界的漫長對話,對於現實世界,不過只是一剎那而已。

  流浪者才剛剛歇斯底里地喊出了那句話,他便已經抬起頭來。黑漆漆的瞳孔深處,正有兩道金色的烈焰,彷彿正熊熊燃燒而出,洞穿了黑暗,直視向面前的『西林-絲碧卡』伯爵。

  方鴴輕輕握了一下拳,一字一頓地答道:

  「我,是格羅斯爾家族的血脈繼承者。」

  「這,就是我的資格——」

  這句話像是一道閃電,擊中了對方。

  流浪者手中的劍,正噹一聲掉在地上。

  而看到這一幕,方鴴心中才霎時間閃過一絲明悟。

  他心中早料到對方的身份與格羅斯爾家族脫不了關係,自從聽完尼可波拉斯的講述,他就明白所謂『阿爾特-艾林格蘭』肯定並不是對方的第一個身份。

  那些黑暗而古老的知識,究竟是從何而來——而無論是托拉戈托斯的變化,羅林的來歷,還有城堡之中的少女,奔狼的徽記,一切一切的線索,似乎皆指向那嚴寒的國度——冰霜覆蓋的漫長峽灣。

  那古老而黑暗的土地上,是羅格斯爾家族的發祥地。然自古君時代以來,那裡就埋藏下不計其數的秘密。他相信,那日誌上所寫下的三個名字,定然與那個古老的家族有著深厚的關聯,其背後一定隱藏著人們所想像不到的秘密。

  而那秘密的一端,此刻正系在面前這位神秘的流浪者身上。

  他究竟是誰,又來自何方?

  自己不過出言一試,便取得了意料之外的效果。

  而對方所謂與自己年少相似的經歷,與阿爾特-艾林格蘭的人生經歷,並不相符。他或許自己也沒意識到,其無意之中的一句話,便留下了最大的漏洞。而偏偏,他面前的這個少年——

  手中還握著一支來自於一位傲慢者的權杖。

  那權杖的一端,正握在一隻修長、蒼白,目光空洞的亡靈的手上,對方深邃的眼神,似乎可以洞穿歲月的陰影,直勾勾地落在他身上。而其破敗的長袍之上,胸前的家徽,正是冬境的奔狼——

  彷彿這一刻,已不僅僅是為了討還的正義,也是纍纍的血仇。

  艾矛堡的少女,多里芬長眠的幽魂,當權杖交予方鴴手上的那一刻,冥冥之中的故事便已寫下了一個開端。而時至此刻,也還絕非結尾之刻——

  若這還不是資格?

  那這世上還有什麼真理可言。

  這是方鴴第一次,感受到命運的力量——但那絕非是一個一成不變的循環,而是人們所追尋的願景,它們共同匯聚著,推動一個普通人一步步走到這樣的位置。所謂的時勢,所謂的英雄,其實不過是與他一樣不得不作出選擇的平凡的人而已。

  而方鴴並不知道自己能否承擔起什麼……

  但他只知道,這一刻自己有進無退。

  而此時此刻。

  他心中的怒火早已化為了金色的焰光,龍王之血在他身體之中熊熊燃燒,他像是第一次感到了米蘇女士同樣的體會,巨龍之力降臨在他身上。伊芙瞪大眼睛,看著方鴴手臂之上一層層生長出密密麻麻鱗片。

  「龍之心……?」

  德麗絲口中發出一聲怪叫。

  流浪者馬上回過頭,目光冷冽地看著自己的女兒:「你把龍之心給他了!?」

  而伊芙一言不發,只臉色蒼白,手足冰冷地看著這一幕。她從沒想到,龍之心還有這樣的效果——艾德先生龍化了,怎麼會這樣?他會成為下一位龍王利夫加德嗎,還是成為那位黑暗龍王的傀儡?

  她一下跪倒在地上,心中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

  而流浪者再回過頭來,第一次從方鴴身上感到了威脅。

  只正是這個時候,在兩人都沒有注意到的地方,那骨龍忽然抖擻了一下身體,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它黑洞洞的眼眶之中,兩點燃燒的磷火,正看著這個方向。但過了片刻,它又緩緩回過頭去。

  在它目光注視的方向,地面的土層鬆動了一下。然後那裡的陰影之下,推開一層滑動著沙礫的石板來,一隻小小的,短短的胖手從裡面伸出來來。

  然後那個矮胖的球體——一個帕帕拉爾人,像是土撥鼠一樣,從那裡鑽了出來。在他身後,是一名人類夜鶯少女,再往後面,則是兩個人——或者說,一個人,和一個或許還稱得上『人』的人型生物。

  骨龍看了一眼後者,這才收攏骨翼,重新回過頭去。

  而在廣場至上,流浪者再短暫地震驚之後,總算重新冷靜下來。「龍之心,龍之金曈,」他輕嘆一聲:「但還好,利夫加德的靈魂不在你身上,你沒有真正的龍王之力,充其量不過是一道尼可波拉斯的影子而已。」

  然後他一邊說,一邊舉起手來,一片未成形的風暴,再一次在他身後展現。

  但下一刻,他看到一道重影重疊在了方鴴身上。那一剎那之間,流浪者怔住了,並瞪大了眼睛。

  那尖尖的犄角,長長的尾巴,手爪鋒利如刀,長髮有若流焰。他/她抬起頭,露出雪白的牙齒,尖尖的獠牙,閃爍著巨龍之牙特有的寒光——「尼可波拉斯?」流浪者身後的『德麗絲』大吃一驚:「不,怎麼會有黑暗神力?」

  「你究竟是誰?」

  但方鴴沒有回答。

  流浪者將手一揮,身後的黑暗風暴頓時成形,他再向前一指,洶湧的風暴立刻劃出一道道扭曲的影子,向著前方的方鴴奔襲而去。

  只是方鴴彷彿無動於衷。他金色的瞳孔之內閃爍的冷光,正倒映出這一幕,然後他舉起爪子,輕輕一抓,便將這個法術有若實質一樣攫在手中——像是扯下一塊巨大的幕布一樣,將整個法術風暴從半空之上扯了下來。

  他輕輕一握,法術頓時四分五裂,元素以太竟在他手上化為粉塵,紛紛揚揚落在地上。

  然後他向前一步。

  只是這一步。

  便在廣場上所有人視野之內——甚至包括流浪者在內——在他們眼中產生了一道殘留的影子。

  而影子還未消散,下一個剎那,方鴴已經出現在後者身邊,反手一爪,向流浪者揮去。只是流浪者也反應極快,回身,舉起右手一擋——『砰』一聲巨響,兩人交手的那一剎那,空氣猛然一震,竟產生了一個扭曲的區域。

  然後方鴴抽身後退,再一轉身,下一刻,流浪者視角餘光便看到一道影子向自己掃來。

  龍尾擊。

  流浪者用手向下一擋,又是一聲巨響,氣流飛捲,在坑底之下產生了一道尖利的穿刺音,讓幾人當中實力最弱的年輕學者慘叫一聲摀住耳朵。

  方鴴一退之後,爪子在地上一點,如同刀切豆腐一樣,留下一道深深的刻痕。然後他再一次向前,展開進攻,霎時之間,所有人皆聽到一聲炸響,地面上塵埃為之一震,然後才向兩旁分開來。

  幾人這才看到方鴴向前突進的一剎那,身前竟出現了一道氣錐雲。然後他穿過那道雲錐,猶如閃爍一樣出現在流浪者面前,再次一爪向流浪者揮去。

  尖利爪子之間撕裂的空氣,近乎帶起一道白色的渦流。

  渦流掃過廣場的地面,立刻『咔嚓』一聲讓廣場底部石板紛紛碎裂。

  然而流浪者仍舊是一片後退一邊格擋,連續格擋了七八次,才反手一擊,方鴴伸爪一擋,才向後退開來。兩次交手之間,眾人不過只能看到兩道影子,在廣場之上交纏片刻。

  此時,才又分開來。

  流浪者後退一步,看著方鴴——他臉上浮現出一絲心有餘悸的神色,而身後德麗絲則冷笑一聲:「原來只是一個新生空騎士而已,這麼年輕的空騎士雖是少見。不過以你這樣的力量,與你的新生龍魂,要拿我有什麼辦法,只怕是有些不自量力。」

  只是他的話,一時間並未得到什麼回應。

  因為在他面前,方鴴金色的瞳孔正燃燒著無盡的憤怒,正冷冷地看著他。

  其實自從龍之金血湧入他心臟之中那一刻,方鴴便差點失去了對於自己的控制力。

  他彷彿只能聽到無盡的虛空之中,有一個巨大而磅礴的搏動聲,一下一下,在他心靈之中炸響。若非還有塔塔與妮妮,他恐怕早就臣服於那黑暗的意志之下。而即便此刻,他也只能勉力維持著最後一絲清醒——

  只唯有一個強大而堅定的意志,還縈繞在他心靈之間。

  那就是打斷對方施展法術。

  徹底終結這個宿命循環。

  因為那是他,所答應伊芙小姐的事情。

  方鴴重重地喘了一口氣,這才從牙縫之中吃力地擠出一句話來:

  「是麼?」

  話音未落,他身形又一閃,立刻繼續向前衝去——

  流浪者見狀冷笑一聲,對方已經失去理智了,但正如他所言,單憑這點兒力量,還拿不了他如何。只是這個年輕人已經浪費了他足夠多的時間了,眼看拆解咒文立刻就要成功,他已經不想再這麼維持下去了。

  他伸出右手,遠處廣場上的劍像是被一股無形之力所引導,自動飛回他手上。

  接下來,這將是最後一擊——

  流浪者舉起劍來,劍刃的寒光映襯著眼中無盡的幽然。百年之後的戰鬥,與約修德那時竟然是如此相似——但是時候該結束這一切了,他想。

  他舉起劍來。

  可下一刻,冷漠的神色卻僵在了臉上。

  那一瞬間,流浪者臉上露出一種混雜著極端不可思議與震驚的之色,他的動作竟像是一下子慢放了好幾倍一樣,只能眼睜睜看著方鴴的拳頭錯開自己的劍刃,緩緩向自己揮來。

  但他甚至都沒注意到這一幕。

  因為在他目光之中,在廣場的最遠端,在那裡的陰影之下,兩個人,正緩緩走了出來,並一一站在了方鴴身後。

  一個。

  身穿紫色長袍,滿頭黑髮,手持考林—伊休里安皇家法杖,隻眼神淡然地看著這一幕。彷彿一切一如百年之前,那場曠世之戰中,對方所見到的一樣。

  而另一個。

  同樣手持長杖,只是長袍之下,露出白森森的肋骨,一只有些可笑的骷髏腦袋之上,兩個眼窟,正黑洞洞地注視著他。

  它手中長杖之上,奔狼徽記栩栩如生。

  兩個人,口中皆吟唱著咒文,將手中法杖,指向他。

  那一剎那之間,流浪者只感到時間猶如放慢了好幾百倍之多。

  而方鴴的拳頭,正一點一點前進,以他肉眼可見的速度,不偏不倚,正砸在他鼻樑骨之上。

  「這一拳,」方鴴咧開嘴,這才露出白森森的牙齒。

  他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地念道:

  「以復仇之名。」

  一拳。

  一聲巨響。

  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之中。

  流浪者像是斷了線的風箏一樣橫飛出去。

  而方鴴在地上一落,那一剎那,他心中其實也閃過一絲疑惑。

  為什麼對方之前會在最後一剎那出現猶豫?只是同樣的猶豫,並未出現在此刻的方鴴身上。他只停留了一剎那,身形霎時間繼續閃身向前,彷彿一道影子追上了還在半空之中的流浪者,然後,又是一拳重擊。

  流浪者立刻折向地面,轟然墜入坑下,揚起一片塵埃。方鴴這才落地,鬆開爪子,看著那個方向——廣場至上,揚起的塵土尚未散去。只是,已一片安靜。

  咒語,中斷了。
x24685 發表於 2019-5-9 23:59
第二百四十章 等待的意義

  瀰漫的煙塵當中,方鴴緩緩向前方走去。他正走向廣場的中央,那裡早在之前的戰鬥之中支離破碎不成樣子,流浪者墜下之處只剩下一個深深的凹坑,內裡揚起的塵埃遮蔽了每一個人的視線。

  方鴴從艾緹拉、那年輕人身邊經過,學者有點害怕地看了他一眼,稍稍向一旁讓開——他眼下的樣子是有點嚇人,上半身的衣物完全粉碎了,裸露的肌膚上長滿了一層層黑色的鱗片,在夜色下閃閃發光。

  一雙手已經完全是爬行類的形狀,微微張開的五指,是五道修長尖利的爪子。厚鱗一直沿著他脖子向上生長,覆蓋了小半張臉頰,再往上是,一雙淡金色的眼睛。內裡狹長的瞳孔,像是翻捲著一團金色的火星。

  「艾德……」艾緹拉從地上吃力地抬起頭來,翠綠色的眸子裡,帶著深深的憂慮的目光看著他。

  方鴴看了精靈小姐一眼,聲音沙啞低沉地答道:「我沒事……艾緹拉小姐……」

  他不敢多開口,接下來沉默寡言地從兩者身邊穿過。因為生怕再多說半句,內心中就會抑制不住殺戮的願望,明明他已經阻止了流浪者,可內心深處的憤怒之火非但沒有壓下去。

  反而更加盎然高漲了——

  他輕輕喘了一口氣,總有一種內心深處的不滿尚未平復,還未徹底發洩出去的抑鬱。方鴴無意識地握緊拳頭,關節發出『咯咯』的聲響,黑暗的意念主宰著他,讓他一步步向凹坑之下走去。

  但一個輕輕的聲音在後面呼喚他:

  「艾德先生。」

  方鴴回過頭去。

  少女跪坐在地上,蒼白的身體近乎於透明,臉上尚還帶著淚痕,抬起頭來看著他,眉間儘是擔憂之色。

  方鴴露出白森森的尖牙,溫和地向她笑了一下——然後少年趕忙回過頭去,閉上眼睛,眼皮之下一陣跳動——他緊緊地這握著雙拳,過了好一陣子才再一次睜開眼睛,金色的瞳孔之內竟閃過一絲黑色的光芒。

  他不敢再回頭,趕忙繼續向下走去。

  凹坑深處,流浪者正抖抖索索從下面爬起來。

  方鴴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單憑他兩次攻擊,絕不至於把對方傷成這個樣子——在他面前,『西林-絲碧卡伯爵』身上像是承受著極大的負擔,其用手撐在地面上,掙扎了好幾次,皆重新跌了回去。

  方鴴意外地看著對方,內心中的黑暗意念讓他心中此刻充滿了嘲弄之意,雖然不清楚對方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但他還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他一步步走過去,爪子踩在地上,砂石滾落而下發出一片輕響。

  一些石子彈跳至流浪者面前,落在他手上,他才抬起頭來,看著方鴴。對方眼中閃過一絲不甘之色,冷冷地開口答道:「要不是約修德與卡拉圖那兩個傢伙留下的陷阱……」

  方鴴早料到自己能一擊竟全功,並非完全是自己的功勞。雖然他不清楚約修德與卡拉圖在這裡有什麼佈置,但毫無疑問,那在最後一刻讓他的關鍵性的攻擊起了效果。

  雖然不知道那兩位屠龍英雄,是如何預見到今天這一幕的。但他看到對方這個樣子,就忍不住感到一絲快意。

  自詡為獵人的人,有一天中終究也會成為他人的獵物。

  在背後謀劃一切的幕後黑手,最終卻落入了旁人的謀劃之下。

  方鴴冷笑了一下:「看起來你也並不是全知全能,一次次失敗,就是你所謂的永恆麼?你有沒有想過,自己是為什麼落到這個境地,原因很簡單。不義之舉,只能有一時之得。」

  「正義?」

  即便在這樣的狀況之下,流浪者也嗤笑了一聲。

  「看看你自己,你殺了我,但你自己也變成曾經最討厭的樣子。仇恨的循環,永遠也不會終結,」流浪者蒼白削瘦的臉頰上,像是落下了幾道深深的陰影,他自嘲地一笑:「這值得嗎?」

  「我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聽了這句話,流浪者好半晌沒有回答。他沉默著,像是在細細品味失敗的意味,又彷彿在咀嚼這回答之中的種種微妙之處。

  直到過了好一會兒,流浪者才重新看向方鴴——在他臉上,原本西林-絲碧卡伯爵淺藍色的眸子此刻變得灰白,像是蒙著一層陰霾。他薄薄的嘴唇微微上翹,擠出一個說不出是哭還是笑的表情:

  「既然如此,我就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方鴴意外地看著這個人。

  但流浪者並不打算徵求他的意見,低聲開口道:

  「你永遠也逃不出這個夢魘。」

  「另一個世界並不是你的避風港,永恆,你清楚它的份量嗎?」

  方鴴勃然大怒。

  他一把拎起對方的領子,也不問究由,內心之中的滔天怒火終於壓制不住——而流浪者灰色的瞳孔,正帶著一絲冷靜的意味看著他:「擊敗我的不是你,下一次,就沒這麼好運氣了。」

  而這句話徹底激怒了方鴴,讓他高高舉起的拳頭一拳砸了下去。

  龍化的千鈞之力,幾乎是毫無阻礙地擊穿了流浪者的身體,穿過他的胸膛,將其心臟化為粉末。但一拳之下,流浪者胸口開了一個大洞,可身體並沒有一絲鮮血流出,方鴴只若擊穿了一團紫色的火焰。

  紫色的火苗四溢開來。

  但這反而讓方鴴更加怒不可遏。

  右手一拳擊穿流浪者的身體的同時,他左手又是一拳揮出,擊穿流浪者的半個身子,讓其左半身幾乎完全消失,化為片片縷縷的紫色火苗,落在地上。但流浪者似乎沒有痛感一樣,只一低頭,靜靜看著這一幕發生——

  方鴴再一次出拳,剩下的力量傳遞到廣場之上,幾乎是轟然一聲讓兩人所在的地方塌下去好一層。他又出拳,連連出拳最後一拳拳砸在地面上,在一聲接一聲的轟鳴之中,廣場煙塵瀰漫,一層一層往下下沉。

  最後方鴴竟然一拳擊穿了地板,使兩人落入下方的一條地道之內,四周砂石滾滾而下,黃沙像是奔流的瀑布一樣洶湧而入。但方鴴恍若未覺一樣,隻眼中閃耀著黑沉沉的光芒,一拳又一拳砸在流浪者身上。

  後者早已不成人形,就連最後一團火苗,也在他拳下徹底消散,化為星星點點的紫色光芒,向著四面八方飛散去。

  那些飛散的火苗,很快由重新聚攏,似乎要恢復成流浪者的樣子。

  但方鴴仍不解氣,還一拳又一拳砸在其原本所在的地方。

  彷彿他每一拳,皆帶著無盡的怒火,來自他自己,也來自於多里芬,來自於那場災難之中的每一個受害者——米蘇,希絲,迪克特,艾緹拉的弟弟,奎蘇女士的兒子,伊芙,甚至還有艾矛古堡之下那位少女——伊芙的母親。

  方鴴一拳又一拳地砸下去,流浪者的火焰每一次聚攏,又每一次被他打散開來,終於那火焰之中傳來一聲低沉的詛咒聲。

  最後化為點點火星,滲入地下。

  但方鴴仍舊像是著了魔一樣揮動著自己的拳頭。

  直到一隻巨大的爪子,從他身後伸來,一把抓住他的手。方鴴一用力,竟未將手掙出來。他這才陰沉地回頭一看,才發現握住自己手的,竟然是那頭巨大的亡靈生物——一直在一旁旁觀的骨龍。

  方鴴腦子裡一片混亂,想也不想,反手便是一拳揮了過去。

  但龍王的詛咒早已透支了他的力量,他一拳揮過去,竟被骨龍舉起爪子一擋,輕輕擋了下來。方鴴向後一退,心中怒意盎然,像是有一個聲音在不斷鼓動著他,讓他要摧毀一切阻擋在自己面前的敵人。

  可正當他完全沉淪入黑暗之前,彷彿一道閃耀的光芒,在他面前冉冉升起。

  他看到一道湛青的蒼翠光輝,在黑暗之中閃現而出。

  而那光一下子向著四面八方鋪開來,竟化為一片廣博的海洋,在他面前閃爍著點點的光芒。

  就在那一刻,他終於聽到了塔塔的聲音:「醒過來,騎士先生。」

  那冷靜的聲音,是如此的熟悉與安定,讓他一下子一個激靈回過神來,眼中的黑暗盡去。方鴴這才打了一個寒顫,有些茫然地抬起頭來,好像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指示他目光之中,剛好看到一道跌跌撞撞的白色身影向自己跑了過來。

  那正是伊芙——

  少女一下子跪倒在他不遠處,哭泣著懇求道:「艾德先生,停下來,他已經離開了……」

  她忍不住伸出手來,想要觸碰到方鴴的手——只可惜的是,少女的手只如同煙塵一樣從方鴴手上穿過。而方鴴看到這一幕,彷彿才記起了什麼,一下子靜了下來。

  那是在那黑暗的地下,一閃即逝的記憶片段……

  他眼神空洞地看著面前的少女。又看了看向不遠處,他視野當中出現了兩個陌生人——不,應當說是一個陌生人。因為另一個渾身裹在破破爛爛的長袍之下的巫妖,他在艾矛堡的地下就見過一次了。

  兩個人手持法杖,一左一右向他這邊走了過來。尤其是那個一頭黑髮的中年人,目光中正帶著一點好奇看著他。

  這兩個人又是誰?為什麼艾矛堡地下見過的巫妖,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方鴴搖晃了一下腦袋,才漸漸恢復了一些神志。接著他看到了更多的人——帕克,愛麗莎,還有艾緹拉小姐,而看到這些熟悉的人,他心中才終於恢復了一些理智。只是腦子裡還是昏昏沉沉的,他不由將目光移向一旁,看著一旁的少女:

  「伊芙小姐?」

  方鴴似乎終於記起了自己身在何方,是為何而戰。

  他忍不住有點迷糊地開口問道。

  伊芙伸了伸手,但想到之前一幕,又猶豫著縮了回去。她抬起頭來,只淚眼朦朧地向方鴴點了點頭,然後還勉強擠出一個微笑來。

  方鴴又問:「我們贏了麼?」

  他聲音之沙啞,把自己都嚇了一跳。而方鴴左右環視,並未看到流浪者的影子。

  先前發生的一幕,對他來說竟好像是幻影一樣,只猶如做了一場夢。

  「算是贏了吧,」伊芙眼中帶著閃閃淚光答道:「他已經離開了。」

  「只是離開了而已麼……」

  又一陣頭暈襲來,方鴴伸手扶住額頭,忍不住有點可惜地嘀咕了一句。

  但他忽然想起什麼,看著面前的伊芙說道:「對了,伊芙小姐……我已經弄明白一百年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了。」

  方鴴似是記起了之前在市政廳地下看到的一切,點點線索在他腦海之中逐漸清晰,他急切地組織著語言說道:「我想,我也知道為什麼約修德大人沒有將龍之金瞳摧毀,並將龍之心留在這裡的緣故了……」

  「他並不是在囚禁你。」

  「因為他也沒有違背與你的承諾。」

  「……你忘了嗎?你在這裡等待的並不是他,你早已等到了他的回來,你在這裡等的,是龍魔女事件的徹底解決——」

  「這是你和他的約定,對嗎?」

  方鴴感到自己嗓子快要裂開一樣,幾乎是從拼盡全力才說出這些話:「你等了如此長的時光,卻一直也沒有放棄,連你自己也忘記了最初的目的了嗎?」

  少女這才含著淚點了點頭:「是的,我已經記得了,艾德先生。我答應約修德,以自己所剩下的所有時光,在這漫長的黑暗之中,彌補自己所造成的過錯。」

  不知什麼時候,戰場之上的聲音漸漸平息了下去。

  弗洛爾之裔的人似乎取得了最終的勝利,一些身穿雙色戰袍的人,出現在了巨坑的邊緣。他們站在那個方向,向下面高聲問道:「下面的人是哪個戰團的,要是不回答的話——我就當你們是空盜了?」

  但對方話音未落。

  一旁那黑髮的中年人回過頭去,只淡淡地看了那個方向一眼。他輕輕舉起法杖,那些人立刻如同木偶一樣定在了原地。

  那中年人大約是擔心這些人杵在那裡,會吸引來更多的注意。他想了一下,在伸手一招,一道光芒閃過,那些人立刻消失不見。方鴴看到這一幕,目光不由一凝——但凡傳送系法術,至少也是七環以上的高階魔法。

  而可以用到這麼輕描淡寫的人,至少也是上位者——即人們對於第二世界返回的人的一種稱謂。

  他原本以為兩人當中,那巫妖才是之前出售制住流浪者的人,但現在看來,似乎並非如此。

  不過這個念頭也只在他心中一閃而過,方鴴便回過頭看著少女。

  伊芙正哽嚥著述說:「謝謝你,艾德先生——」

  「約修德他早就原諒我了,原來我也原諒了他,只是在這漫長的時光之中,我連自己是誰也忘記了。畢竟殘存的靈魂,在這黑暗的地下,也待得太長太長,我早應該去尋找約修德了。」

  不知何時,第一縷晨曦已經出現在了地平線之上。

  淺色的陽光,越過凹坑的邊際,一點點灑向坑底。它穿過少女的身體,讓少女的幽魂,在陽光之下顯得更加透明,幾乎要蒸發了一般。

  方鴴看到這一幕,才心中微微一怔。

  他忍不脫口問道:「伊芙小姐……你……?」

  伊芙噙著淚花點了點頭——她像是看到方鴴並未如自己想像之中一樣化身為龍,感到由衷的欣慰。雖然方鴴此刻的樣子,仍舊顯得有些猙獰可怖,可她一點也不這麼覺得。

  少女心中只有一片安寧:「你做到了,艾德先生,我百年來等待的答案,是由你交到了我手上。」

  「……我也終於記起了聖劍嘉拉佩亞的去向,原來約修德真的已經有了後人,三十年前,我還曾經見過他們一面。」

  「那個少女像極了約修德的樣子——她應當是叫米蘇吧?」

  「她告訴我,她將和兄長一起,去北方尋找真正預言之中的那個人——光之王冠即將現世,守誓人一族的歷史,自此而終。」

  「他們還告訴我,其實我正是那個預言之中的終末者——古老的傳說從來就沒有錯過——而我,將是最後一頭黑暗巨龍。黑暗巨龍的時代,將自伊芙莉爾-尼可波拉斯這個名字而止。」

  「那之後,」少女微微一笑,眼中淚光閃動:「就是你們的故事了。」

  方鴴看著對方。

  他雖然明知道這對於這位少女來說,已經是最好的結局,因為她即將去永遠地去尋找自己的愛人了。那個她曾經用一生,錯過了的人,長達百年的光陰,她終於等到了這一刻的安寧。

  但他還是忍不住有些不忍心——甚至有些自私地問道:「可伊芙小姐……流浪者他還沒死……他總會回來,你與約修德大人的約定,真的結束了麼?」

  少女含著笑點了點頭。

  「是的。」

  「因為我等來的是一個更好的答案。」

  「我看到了那個古老時光的盡頭,光之王冠的重現。」

  「我等到了你,艾德先生。」

  她半個身子已近乎於消失。

  但伊芙仍伸出手,彷彿真的可以觸碰到方鴴的臉一樣——穿過陽光,輕輕停在那個地方,並用指尖挨著他的臉頰。

  「你是我,也是約修德,是我們所有人在等待的那個人,艾德先生,」她聲音輕輕的,像是黑暗的地下,那首婉轉的歌兒——猶如一線曙光,可以洞穿人心中的黑暗:「閉上眼睛,艾德先生。」

  「我最後送你一件禮物。」

  方鴴定定地看著對方。

  他看出少女眼中的懇求之色。

  雖然不忍心,但還是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

  在哪一剎那,他彷彿聽到了一聲輕輕的嘆息。那悠悠的感嘆聲,像是跨過了漫長的光陰,從一個世紀之前依督斯繁榮的盛景,來到這片荒涼的廢墟之中,向他詢問道:

  「艾德先生,是伊芙的朋友麼……」

  聽到這句話,方鴴再也忍不住,只輕輕眨動了一下眼皮,卻感到眼中好像進了沙子一樣。下一刻,他一下猛然睜開眼睛,但只聽到『叮』一聲輕響,一枚銀色的、有些粗劣的指環,只滾落在地上。

  但眼前,只有晨曦的光芒已經完全越過了坑底……

  天空微微泛白,明媚的陽光,正照耀在片百年之後荒涼的土地之上。

  安靜而幽然。

  而眼前,又哪裡還有少女的影子?

  方鴴只不過看到,精靈小姐,正靜靜地走到他面前,並蹲下去,撿起那戒指。

  然後她直起身來,將戒指握在手中,用翠綠色的眸子安靜地看著他。

  方鴴看到這一幕,再也忍不住。他只感到鼻子一酸,哽嚥著說道:「艾緹拉小姐……」

  「伊芙小姐她……」

  「已經離開了嗎……?」
x24685 發表於 2019-5-11 08:56
第二百四十一章 仇敵之間

  『當』一聲金屬的顫音,直刺耳鼓。火星飛濺之間,瑞德手中的權杖才露出一絲破綻,狹長似雪的彎刀便已趁虛而入,如同毒蛇張開利齒,噬咬向他胸口。

  但空盜頭子臉上剛露出一絲喜色,便大驚失色地發現大貓人不僅不閃不避,還正面迎向他刀尖。刀刃刺中後者胸甲,如同裁紙一樣劃開甲板,玫瑰色的鮮血漫流而出,寒夜之中,異常醒目。

  然後一隻巨大的爪子從旁伸來,一把握住刀刃。空盜頭子這才感到不妙,用力一抽,刀刃發出咯咯的聲音,如卡在骨頭上。他頭皮發麻地抬頭,只看到大貓人連臉皮也不曾抽動一下,只彷彿握住的不是利刃,而是一卷廢銅爛鐵。

  鮮血沿著他爪子之間的縫隙滴下,如同涓涓細流。

  獅人聖騎士神色堅如磐石,右手舉起權杖,一杖向那空盜頭子揮去。後者鬆開手向後一退,但還是晚了一刻,被一杖擊中肩頭,打得他一連滾了好幾圈,才從地上爬起來。

  而他這邊一倒下。

  後面的空盜們好像得到什麼指令一般,齊齊刀劍出鞘,上前一步,擋在瑞德面前。

  大貓人手按權杖,銀灰色的目光冷冷地看著這些人,眼中並無意外之色。獅人聖騎士甚至從容鎮定地口袋之中掏出巴金斯暫時贈於他的煙斗,劃燃一根火彩,黑暗之中一團火星,落入煙斗之內。

  而遠遠地,藏在廢墟之中的幾雙眼睛正看到這一幕,其中的一個胖子當即大喊一聲:「好,不出我所料,這些傢伙果然不守規矩!」

  羅昊上前一步,一腳踏在斷牆上,氣勢凜然地將手一揮:「既然他們不守規則,那也別怪我們不客氣——」

  他回過頭,對箱子與洛羽兩人說道:「箱子,洛羽,把我們準備的東西,給他們看看!」

  洛羽只點了點頭。

  而兩人身後箱子眼中正異彩連連,顯然早等這一刻得不耐煩了。

  少年扶了一下自己尖尖的巫師帽,用手中魔杖舉起最後一塊巨大的岩石碎片,將其移動到那架子之上——而在三人不遠處,正是一道巨大的堤壩。無數岩石懸在半空中,像是為一道無形的力量所阻擋。

  他們這個方向,原本就比下面地勢要高,而羅昊更是專門找了一個更高的地方,並將這些岩石堆疊在一起。而所阻擋這些岩石前進的,其實不過是兩件事物,第一件,是一層厚厚的堅冰牆。

  一直由洛羽以法力維持著。

  而後,則再是一層力場牆作為第二道保險。

  而今他們花了近半個小時準備,在箱子一刻也不停的搬運之下,兩道牆後堆疊的岩石,已經不僅僅是壯觀可以形容的了。

  中二少年甚至還想再搬一塊,以給那些空盜一個畢生難忘的教訓。不過羅昊趕忙拉住了這個人——洛羽維持的冰牆上,已經佈滿了一道道裂口,並不時發出支離破碎的聲音。

  眼見第一道防線就要崩潰在即,而在箱子要持續施法的情況之下,第二道力場牆不過是一道擺設而已。胖子抹了一把汗,天知道這人心臟有多大,完全聽不到身後響動的——

  「可以了?」箱子問。

  羅昊點點頭,但他先走到一旁,用力將在立在道邊的石塊一推。

  那一人高的石塊,受重力影響倒了下去之後,沿著斜坡一路向下翻滾,最後在距離大貓人與一眾空盜二三十米遠的地方才停下來。不過在黑暗之中,又劍拔弩張,這個距離對方甚至沒有感到這邊有響動。

  反而是大貓人,抬起頭向這個方向看了一眼。

  羅昊這才回過頭來,拍了拍手——他準備用來測試的岩石並沒滾到想像之中那麼遠,但也夠了——抬頭看了看身後的『高牆』,畢竟兩者的體量不在一個等級上。

  不過在那之前,他先提醒了一句:「先等等,等我們撤到了安全的地方,你再鬆手。」

  羅昊看到少年臉上露出一絲恍然的神色,才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還好自己又先見之明,這團隊之中都是一些什麼人啊?他拉著洛羽走到一邊,箱子自己也走到一邊,他舉起魔杖,正準備施法。然而這時洛羽才想起一個問題,回頭來問:「我們這樣做,會不會把大貓人也埋下去了?」

  羅昊一怔。

  這胖子趕忙搖頭:「那怎麼會,大貓人那麼厲害,你們又不是沒看到?」

  洛羽狐疑地看著這個人。

  但不管會不會,這會兒皆已為時晚矣,因為箱子看了下面一眼,已迫不及待地將手中法術一撤——懸浮巨岩的力量霎時間消失,最上面的岩石重重往下一落,然後像是起了連鎖反應一樣。

  巨岩一層層下層,最後所有的力量,皆施加在那層厚厚的冰牆之上。冰牆上咔嚓一聲,呈現出一道長長的裂紋,裂紋頃刻之間向四面八方擴張開去,彷彿形成一張白色的蛛網。

  蛛網不過只維持了一剎那,然後整個冰牆便發出一聲巨響,轟然坍塌下去。

  其後岩石洪流發出如雷鳴一般的聲音,洶湧向前,撞在第二層力場牆之上,力場牆連一秒鐘也沒維持到,便宣告土崩瓦解。其後滾落的岩石,便帶著浩浩蕩蕩的聲勢,紛紛向下湧去。

  那一幕場景,簡直像是人為製造了一場山體滑坡一樣壯觀——

  羅昊看到這一幕,才忍不住拍了一下腦門。

  糟了,箱子搬運太多石頭了,這東西威力比他想像之中還要來得更大。他一時之間有點心虛地避開兩人的目光,只能在心中祈禱,大貓人要比他們想像之中還要厲害得多了。

  而戰場的另一邊。

  同樣並未離開的希爾薇德一行人,也正在觀察著戰場之上的形勢。

  眼見空盜們出手,天藍氣得差點從地上跳起來,要不是顧忌到自己實在沒什麼戰鬥力,她當即要抓起自己的魔導琴,衝過去與大貓人同仇敵愾,並肩戰鬥了。

  不過這一幕倒是不出乎希爾薇德所料,她回過頭,看了看一旁的唐馨。唐馨這才答道:「灰岩先生正在過來的路上,艾小小和它已經很熟了,而且還有巴金斯先生,沒問題的——」

  她略微皺了一下眉頭。

  自己留下在這個地方,並不是為了冒險,可漸漸的,她似乎也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日子。

  她才記起自己似乎有好多天,忘了監督艾小小作業了。

  而希爾薇德又看向謝絲塔:「謝絲塔,你準備一下。瑞德先生肯定不願意回來,必要的話,你可以嘗試強行介入他們之間的戰鬥。」

  女僕小姐微微點頭。

  而後貴族千金才對一旁個子矮矮的博物學者小小姐說:「姬塔,準備好了麼?你法力應該恢復得差不多了吧?」

  姬塔頷首。

  希爾薇德微微一笑:「那先想辦法用幻術,約束一下空盜們的行動——一切等灰岩先生抵達之後,我們再發起反擊。姬塔,看你的了。」

  「好、好的。」姬塔弱聲弱氣地答道:「我明白了。」

  但她才剛剛翻開厚厚的魔導書。

  忽然之間,戰場之上一聲巨響傳來,吸引過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希爾薇德眯著眼睛看著那個方向,片刻之後,便看到黑暗之中,出現了一條灰濛濛的線。那線正跳躍著向前,轉眼之間,便已形成一道洪流,向著大貓人與空盜所在的方向奔湧而去。

  一眾女士們看到這一幕,皆不由有些目瞪口呆。

  平地之上還能發生泥石流了?

  只有艦務官小姐眉尖一挑,忽然之間想到了什麼。

  但不管她想到了什麼,都不能改變大貓人抬起頭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心中震驚的心情。

  作為當事人,瑞德當然第一時間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但他甚至連罵人的心情也沒有,也再顧不得什麼從容與風度,只將煙斗一收,頃刻之間向後退去。

  而在另一邊,比他反應稍慢一拍的空盜們,等回頭的時候,翻滾而至的岩石,基本已至面前。而雖然說是一道岩石洪流,但其實前方的滾岩根本就是在彈跳著前進,這時他們想要再回頭,也已經來不及了。

  一塊巨岩橫飛過來,撞在一個空盜身上,後者上半身詭異地向下一折,倒在地上,那巨岩便從他身上碾了過去。而更多的人,甚至還來不及發出一聲慘叫,便為岩石洪流所吞沒。

  只有那空盜頭子,仗著一身本事,在一時間避開飛岩之後,轉身便向與岩石洪流垂直的方向跑去。

  大貓人本來抽身正退,但看到這一幕,銀灰色目光之中冷光一閃。他也顧不得自己也在危險之中,忽然一折身,又返回了岩石奔騰的籠罩範圍之內——他縱身一躍,落在一塊翻滾的岩石之上,然後立刻折向另一邊,幾個縱躍之後,便靠近了對方。

  然後手中刀刃,用力向對方一擲。

  一道銀光,射向那空盜頭子後心。可對方像是背後長眼一樣,在刀刃臨身前一刻,用力向旁邊一滾,失之毫釐地避開了這一擊。

  只是他這一滾,也亂了節奏,一連好幾塊滾岩橫飛過來,讓他不得不左支右拙地躲避。而瑞德借這個機會,終於趕到了對方身邊,像是一頭真正的獅子一樣咆哮一聲,將手中權杖一丟。

  只以鋒利雙爪,向對方凌空一撲。

  那空盜頭子沒料到他連命也不要,也要與自己同歸於盡,眼中不由流露出一絲絕望之色。他為了躲避滾岩,便已完全失去了平衡,又怎麼可能避得開對方這處心積慮的一撲。

  只是正是這個時候,斜裡一道耀眼的光芒閃現,直刺向半空中的大貓人。

  大貓人凌空判斷出這一擊會在自己抵達之前擊中自己,才一咬牙,如同真正的貓科動物一樣,在半空中一扭身,憑空落了下去。讓那一道劍光,從他頭頂上飛掠而過。

  他落地之後又是一滾,一連避開好幾塊翻滾的岩石,連煙斗也從口袋之中掉出,落在地上,這才狼狽地脫離危險。然後大貓人從地上爬起來,抬起頭一看,只看到洪流的另一邊一個披著船長大衣的空盜首領,正一把將自己的仇敵從地上拉起來。

  對方回頭看了這個方向一眼,但也並未進一步採取行動。而是轉過身,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大貓人認出對方,正是不久之前在戰場上見過的,屬於空盜一方的龍騎士。

  而接下來瑞德才聽到一陣雜七雜八的腳步聲傳來,他向那個方向看去,才發現是一眾弗洛爾之裔的成員,正向著這個方向趕過來。他略一沉吟,便意識到對方撤退的原因——看來戰場之上,已經分出了勝負。

  血鯊空盜在這裡發掘了幾個月之久,可惜還是弗洛爾之裔的人技高一籌。瑞德與方鴴一樣,自然不相信這些選召者,真是為了什麼剿滅空盜而來——

  眼見黎明將至,天邊已一線泛白,岩石洪流向前滾動了一陣子之後,終於漸漸平息下來。

  他在這個地方,便顯得有些顯眼了。

  但獅人聖騎士並不想和這些人打交道,他後退一步,便打算離開這個地方。

  只是正是這個時候,微微發白的天空忽然之間微微一亮。突如其來的動靜,將在場所有人的目光皆吸引了過去,大貓人下意識看向那個方向,只見依督斯的中心地區,一道紫色的焰柱,正衝天而起。

  那紫色的焰光,完全沖散了黎明之前的最後一絲黑暗,將整個古城映得一片通明。

  瑞德有些吃驚地看著這一幕。

  焰光足足持續了有差不多半分鐘,才漸漸消散,而升至半空的火焰,像是穿透了雲層,如一道閃電,正向著遠方逃逸而去。

  而它逃逸的方向,只是片刻之後,東面的天空忽然閃現出一團耀眼的閃光——那閃光像是禮花一樣向著四面八方擴散開來,不過這閃光只持續了幾秒鐘,便化為點點火星,緩緩從半空中落下。

  大貓人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便聽到不遠處一聲驚呼:

  「我們的浮空艦!」

  「是白羽號!」

  大貓人回頭看著那些人,不由眯起了眼睛。

  然後他才彎下腰,撿起地上的煙斗,擦了擦上面的灰塵,並裝回自己的口袋之中。

  ……

  艾緹拉、愛麗莎與帕克三人仰著頭,久久地看著廣場上那道漸漸消散的紫色焰柱。若不是親眼所見,三人恐怕難以相信,這樣的力量,竟然是來自於方鴴——他們的船長大人身上。

  精靈小姐有點擔憂地看著站在廣場中央的兩個人——確切的說,是一人與一隻巫妖。

  那巫妖正手持法杖,慢慢彎下腰去,用嶙峋的白骨指頭,點了一下躺在那裡,閉目不醒的少年的額頭。

  方鴴臉上毫無一絲血色,彷彿一具冰冷的屍體一樣,自從片刻之前他昏迷過去開始,他就一直是這個樣子。巫妖直起身來,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下巴,發出空空的聲音,一副正在思索之中的樣子。

  而旁邊的黑髮中年人,則先一步回過身來,走向艾緹拉幾人。

  「卡拉圖先生,」愛麗莎十分擔憂地問道:「我們船長他沒事吧?」

  中年人沉默了片刻,才開口道:「還好他身上有蒼之輝的力量,閃耀之海在關鍵時刻救了他一命,要不是如此,他星輝已經徹底消散了。」

  他想了一下:「不過即便如此,恐怕也是好不了的,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必須好好修養才行。」

  「簡單來說,」另一個『空、空』的聲音產來,像是上下頜撞擊在一起發出的聲響,眾人這才看到,那巫妖也走了回來:「你們會有一個……咳,弱不經風的船長。要我是你們的話,就趕快把他給開了,另外找一個合格的人選——」

  它點了點下巴:「不過這小子嘛,當一個合格的家族繼承人倒是合適的,你們知道,貴族們大多都是這樣弱不經風的樣子,倒是相得益彰。」

  它發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

  黑髮的中年人看向後者,問道:「他真和你們羅格斯爾家族有關係?」

  「那倒沒有,」巫妖『空空』地答道:「不過嘛,我很欣賞他那句——我是羅格斯爾家族的血脈繼承者,比我見過其他幾個人好多了,雖然那些人這些年都入了土,還剩我這個孤苦伶仃的傢伙活著。」

  艾緹拉聽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閒扯,終於忍不住問道:「兩位,之前那紫色的火焰究竟是什麼?」

  卡拉圖這才停了下來,回過頭,看著她,認真地答道:「那就是利夫加德的力量——」

  「什麼?」帕克吃了一驚:「那傢伙不是已經被重新封印了回去嗎?」

  「封印畢竟已經鬆動了,」卡拉圖答道:「所以有一部分利夫加德的力量逃逸出去,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且你們的朋友,吸收了龍之心的力量,利夫加德找上他也不意外。」

  「但還好,他身上有海林王冠印記。」

  他停了停,又道:「另外,關於你們的朋友,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與你們說。」

  艾緹拉開口:「請講。」

  「正如伊芙小姐所言,黑暗巨龍的時代已經告一段落,那畢竟是巨人戰爭遺留下來的災禍,但蒼翠已逝了,這些過往的事情,本來早該終結。而努美林精靈們離開之後,留下了幾件聖物——」

  「其中一件,與你們的朋友有關。」
x24685 發表於 2019-5-12 04:25
第二百四十二章 聖物之秘

  「唐德-羅格斯爾,認識一下。」

  巫妖伸出一隻骨手,至方鴴面前。像是方鴴在自然課上見過的標本,小指與無名指遠節指骨缺失,看上去像是從左往右齊齊少了一塊一樣。

  他坐在床上,略略猶豫了一下,才伸手與對方一握。但對方已經倏然將手收了回去,並從空空如也的上下頜之間,發出一陣咯咯的尖笑聲:

  「好吧,其實我不喜歡生者碰到我,所以這只是一個形式而已。」

  方鴴手懸在半空中,一陣無語地看著對方。

  唐馨在一旁冷冷一笑:「也好,省得我哥碰上什麼髒東西,回頭還要費力洗手。」

  唐德回頭來看著她,黑洞洞的眼眶中兩團紅色的火苗閃動,看得少女心中略略有點不安,吸了一口氣道:「看什麼看?」

  巫妖思索了一下,用一種略帶回憶的口氣說道:「你讓我想起了一位遠房姑媽的女兒,她們一家住在崔麗安,我姑父是個有名的貴族,為人溫文爾雅,氣派又有修養。噢,我記起了她的名字來著,愛麗莎。」

  愛麗莎忍不住輕輕咳了一聲。

  「哎,」艾小小說:「唐叔叔也是溫文爾雅呢,氣派嘛說不上,但也很有修養,不過在我們那邊,已經不時興貴族這樣的劃分了。」

  「表面上的貴族是沒有了,可人心之中的卻仍舊存在,不過又換上另一套把戲,凡人,不過如是,」唐德咔咔地答道,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雖然它的確算得上『老資格』:「不過這樣一來,倒蠻有共同點了——」

  「什麼共同點?」艾小小不由問道。

  「他們的女兒都有點醜。」

  屋內倏然一靜。

  帕克與天藍皆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了聲,姬塔也趕忙把頭埋得低低的,單薄的肩膀輕輕抖動著。

  羅昊也別過頭去,這胖子背地裡其實已經笑得快抽搐了,只是由於被唐馨整治過一次,他不敢輕易發出一點聲音,因而叫人在一旁看來不由擔心他會不會憋死過去。

  只有箱子還有點莫名其妙,沒抓住笑點。

  方鴴有點心驚膽顫地看著自己表妹臉色由白轉青,由青轉黑,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裡,怒火快噴薄而出。

  而巫妖兀自不知,豎起一根指骨搖晃了一下:「女人醜一些不是關鍵,只要有價值,她們還是嫁得出去的。但是嘛,又醜又凶,還沒腦子,很快就會遠近聞名,得到一個『惡龍』的稱號——就像我那個遠房姑媽的女兒。」

  唐德一拍光禿禿的腦袋:「……你看我這記憶力,對了,她叫什麼來著?」

  「是愛麗莎。」艾小小答道。

  愛麗莎以手握拳放在嘴邊,再次輕輕咳了一聲。

  但艾小小十分為自己的好友打抱不平:「可是,我覺得糖糖蠻好看的啊——」

  「小姑娘,這你就不明白了,」唐德黑洞洞的眼眶裡紅光微微一閃:「看起來你沒有掌握到這裡面的關鍵。」

  「那關鍵是什麼呢?」

  唐馨快被自己這個沒腦子的損友氣到休克了,開口打斷一唱一搭的兩人道:「艾—小—小!」

  「哎?」

  「……你有完沒完?」

  「哎,我不是在幫你說話嗎,糖糖?」

  巫妖搖晃著腦袋,還想再發言。

  但希爾薇德終於靜靜開了口:「羅格斯爾先生,我祖父曾經見過你一面。」

  「哈,」唐德這才回過頭來,黑洞洞的眼窟裡像是仍有一道銳利的目光,注視了貴族小姐片刻,才開口答道:「原來是艾伯特家的人,你們一家子都是怪人。好好的貴族不當,要去當什麼『探險家』。」

  「你曾祖父是個老瘋子,你祖父是個小瘋子,你父親嘛不需多說,雖然我沒見過他,但肯定也是個瘋子。而我看你這丫頭身上,也有不安分的潛質,艾伯特家,以瘋為榮,以瘋為傲,哈,有點意思。」

  方鴴在一旁聽得一陣無語,這骷髏頭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活得太久了,腦子產生了一點問題。你從艾爾帕欣到南境,歷盡王國的貴族,恐怕也找不出一個人這麼說話的,前前後後,把人得罪了一個遍。

  只是希爾薇德聽也這話也不著惱,只微微一笑:「你說得正是,羅格斯爾先生。」

  唐德這才感到有點無趣,用手扶著下巴,咔咔兩聲,再拿起自己的手杖來,往旁邊一退。

  它一退,方鴴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向不遠處,一直坐在椅子上默不作聲的黑髮中年人。

  與前者的咄咄逼人相比,這個中年人簡直平凡到了極點,一頭微卷的黑髮,皮膚黝黑,強壯有力,雖然還算英俊,但給人的感覺更像是一位普普通通的空海水手。

  但對方身上那一身淺紫色的大法師長袍卻有些刺眼——

  再加上他手上已經遺失了四十多年的考林皇家法杖,此人的身份實際上就已經呼之欲出了。

  巫妖站了回去,中年人才第一次抬起頭來,那漆黑的眼睛裡,像是兩道火炬,他看向方鴴,竟讓方鴴產生了一種屋子裡微微一暗的感覺,以太魔力四散橫掃,屋內浮塵為之一開。

  然後他才溫聲開口,答道:「我妹妹沒你說得那麼不堪,唐德。」

  「……啊,是說愛麗莎小姐嗎?」

  愛麗莎從容端起一隻茶杯,低下頭裝模作樣地在茶杯沿上抿了一口。

  巫妖用指節敲擊著自己的手杖,空空作響:「話雖那麼說不錯,可愛麗莎小姐可比我姐姐差得遠了,卡拉圖,我們兩家的事情還沒完呢——」

  「艾林格蘭家族與格羅斯爾家族的歷史已經過去了,」中年人答道:「你可以不管我叫艾林格蘭,或者換一個別的什麼稱謂,只要你樂意。過去的事情,就讓它埋在塵埃之下吧——」

  方鴴聽了這段對話,目光在兩人之間游弋了一陣。

  他又看了看屋內其他人,然後回過頭,這才試探性地開口問道:「唐德先生的姐姐,是……?」

  「克麗絲-艾林格蘭。」

  中年人回過頭來,看著他開口答道。

  方鴴心中閃過一絲瞭然,心想果然如此。

  這巫妖,是唐坦斯-羅格斯爾的兄長,而這兩人之上,還有一位長姐。克麗絲-羅格斯爾遠嫁南境那一年,唐坦斯才七歲,只是不知道這位隱沒於歷史背後的唐德-羅格斯爾,當時又是什麼年紀。

  而唐德正一字一句地糾正卡拉圖的話:

  「是克麗絲-羅格斯爾。」

  卡拉圖卻不回答它。

  他只對方鴴說道:「克麗絲-羅格斯爾女士來到艾林格蘭家之後的事情,你應當都瞭解了,那件事發生之後,唐德他一直耿耿於懷,發誓要找到凶手的下落。而正好,我也在調查這件事情。」

  「說得輕巧,」唐德語帶譏諷——雖然一個骷髏頭語帶譏屑聽來有些古怪:「你在意的不過是發生在依督斯的黑暗巨龍復甦一事,還有你那老朋友——約修德的請求,又何曾真正關心過我姐姐的死?」

  卡拉圖回過頭,答道:「然而這兩件事是一致的,伊芙是你姐姐的女兒。」

  唐德張了張口,但又收了回去。

  卡拉圖這才繼續說下去:「尼可波拉斯重回考林—伊休里安之後,以夏蒂女公爵之名混入王國上層,用法術控制了當時的考林國王。最後因為是唐德,發現了在尼可波拉斯身邊改頭換面的阿爾特,才潛回羅安特,通知了我、艾爾陶特、哈格斯頓與約修德。」

  「所以之後,才會有那曠世一戰——」

  方鴴聽了,這才明白當年背後還有這麼一層曲折複雜的關係。

  唐德卻敲擊著自己的手杖,語氣不乏傲氣:「夏蒂是我祖上曾經獲得過的一處不出名的封地,在古君獵手時代之後,那裡早已化為一片荒地。要不是從家族的古老文獻之中查到這一點,我也不會從中發現蹊蹺——馬里蘭那傢伙,只會比我更熟悉羅格斯爾家族,只是他也沒想到,家族文獻之中會記錄這麼一件往事。」

  「等等,馬里蘭?」方鴴記憶之中微光一現。

  只是時間上,會不會有些不對?

  「並不是你所想的唐坦斯之子,」卡拉圖眼中睿智的光芒閃動,像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那是唐坦斯的曾祖父,唐坦斯正是為了紀念自己這位傑出的先祖,才會給自己的長子取這樣一個名字。」

  「那個蠢貨。」唐德繼續敲擊自己的手杖,又說了一句。

  卡拉圖說下去:「他也是阿爾特,或者西林-絲碧卡伯爵——即你所認為的流浪者的原主人。他是羅格斯爾家族中興時代最出名的一位家長,在王國貴族圈子裡,也是少有的傳奇。當然,少有人知道關於他的這第二層身份,流浪者,龍之魔女事件的幕後黑手。」

  方鴴聽了,不由微微張口。他是想過有這樣的可能性,但沒想到流浪者的身份比他想像之中還要早近一百年,那是將近兩百年的歷史,寶杖海岸漫長嚴寒的海岸線上,不知隱藏了多少往事。

  不過日誌之上的第三個名字,此刻也終於浮出水面。

  「那之後我與約修德私下裡返回戈藍德,當然在最終一戰之前,還有諸多準備,並不如世人所道那樣巧合與傳奇,」這位大魔導士將當年的往事一一道來,像是在講述發生在昨天的事情一樣:「事實上,我們是先聯合了一眾貴族家族,私底下作好一切萬全計畫之後,才選擇向對此一無所知的阿爾特攤牌。」

  「由於他完全沒料到自己的身份會暴露,而且我和約修德皆已經潛回王城,所以才會在最終惜敗,」卡拉圖答道:「不過世間傳聞也有真實之處,約修德他當時確實不忍心殺死伊芙。」

  「約修德那個軟腳蝦,也配得上稱得上英雄——」

  巫妖語氣憤慲不已。

  「為此,我也與他分道揚鑣,那段時間外面傳聞我得了急病,其實不過是在調查阿爾特與龍之金曈的下落。沒想到約修德太過熟悉我,因此他一早就帶走了龍之金曈,並未將這件事通知我。」

  「也因此,導致了後來艾爾陶特為龍之金曈所迷惑,心神為之所奪。而為了解救自己的好友,哈格斯頓爵士才選擇盜走龍之金曈,出於愧疚心理,約修德並沒有阻止那個老矮人。」

  方鴴聽到這裡,不由沉默不語。

  他默默想到了伊芙小姐。雖然不知道該如何評判那位屠龍英雄,所作的這些究竟是對是錯,但顯然,後者並沒有人們所傳聞的那樣冷漠無情。他其實一直沒能忘記伊芙,甚至一直到對方龍化之後,也沒有放下這段感情。

  雖然不知道伊芙小姐已經去了何方,但想必,若她能再一次遇上約修德。想必兩人,一定會重歸於好的吧。

  他不由輕輕嘆了一口氣。

  卡拉圖像是等待著他思考的時間,然後才繼續說道:

  「這件事之後,促成了我與約修德的關係裂痕的彌合,我們皆意識到,與阿爾特之間的對抗遠未結束,在一切消弭之前,必須徹底終結利夫加德的力量在這個世界上遺留的影響。」

  「對於約修德來說,這也是他對於伊芙小姐的一個交代。」

  「為此,約修德喚出龍之心之中伊芙小姐殘存的靈魂,在徵得了她的同意之後,將利夫加德之力封印與此。而我與約修德,則踏上前往尋找阿爾特下落的征程,那之後我們去過很多地方,包括哈格斯頓爵士生前的封地——」

  「不過皆一無所獲。」

  他看向唐德。

  巫妖眼中紅焰一閃一滅:「你們不熟悉馬里蘭那傢伙,所以才一次次落空。但我不一樣,他就是化成灰,我也能一次次把他找出來。」

  方鴴不由問道:「但三十年前的多里芬?」

  「當時我去晚一步,」唐德答道:「因為得到龍之心失竊的消息,已經是近半年之後。馬扎克兄妹太過衝動,要是他們提前將消息告訴我,而不是自己冒冒失失前往艾爾帕欣,不至於有後面難麼多事情。」

  「原來你也認識米蘇女士和馬扎克先生。」

  「哼,約修德的後人,我自然認識。」

  方鴴心中對於百年之前的龍魔女事件一直到今天發生的事情,這才有了一些大致的脈絡。

  他看向兩人,又問道:「那卡拉圖先生,你究竟是……?」

  「這只是我的分身而已,」卡拉圖答道:「至於我本體,此刻已經不知去了何方,不過既然你還能在這裡看到我,說明我可能還在路上。正是因為三十年前龍之心失竊的事件,才讓我意識到,阿爾特可能再一次回到這個地方。」

  「那約修德大人他?」

  「我最後一次見他是在四十年前,那時他已經失去了往日的活力,變得與普通的老人無異。他最後一次和我談起龍魔女一事,還在追憶過去的一切,我離開羅安特之後沒多久,就聽到他與世長辭的消息傳來。」

  方鴴不由閉上了嘴巴,心中又一次想到了伊芙小姐的事情。

  而卡拉圖繼續說下去:「可惜那一別之後,我也沒再回羅安特,甚至連再見他一面也做不到。」

  屋子裡靜悄悄的,顯然大多數人之前都已經聽過了一次這個故事。

  方鴴想了一下,又問:「卡拉圖先生仍在調查阿爾特的下落?」

  「他這一次出現在依督斯,你會回到考林—伊休里安嗎?」

  但卡拉圖搖了搖頭。

  他看了一旁的唐德一眼:「正如你所見,眼下調查阿爾特的下落,是由唐德在負責。」

  巫妖敲擊著自己的手杖。

  而卡拉圖回過頭來,目光有些嚴肅地直視向方鴴的眼睛。

  「而我,此刻應該前往了第二世界,確切的說,艾德,這件事與你還有一些關係——我正在調查努美精靈們的去向。自從一千年之前,他們留下了四件聖物之後,究竟去了何方。」

  方鴴不由瞪大眼睛,有些吃驚地看著兩人。怎麼這件事又與努美林精靈們的聖物傳說扯上了關係。

  但他忽然之間皺了一下眉頭,目光下意識看向一旁的艾緹拉,這才想起——艾緹拉小姐的弟弟,正是因為牽扯到精靈聖物之秘的關係,才會不明不白失去了星輝。

  而眼下看來,越這件事最有關聯之人,莫過於那位流浪者——

  所以要說這兩件事之間有所聯繫,似乎也說得過去。

  但這個念頭在他心中一閃而過,隨即抬起頭看對方,明白這位大魔導士肯定有重要的話要告訴自己。

  努美林精靈匿世之前,為這個世界留下了五件聖物,但確切的說,人們所熟知的是——是四件。分別留給三個凡人王國,考林—伊休里安,奧述與羅塔奧——而眾所周知,考林—伊休里安的晨光聖劍與海林王冠,其實是一套聖物,由人類與矮人分持。

  人類持有海林王冠,是考林王權的象徵。矮人持有晨光聖劍,是矮人之神羅塔斯的造物之一。

  也因此,有三聖物的說法。

  即哲理之手,永恆徽記,光之聖物。

  只是考林—伊休里安的兩件光之聖物,皆已先後在巨人戰爭末期遺失,而包括羅塔奧的永恆徽記,也是如此,目前這些聖物之中——也只有哲理之手還下落明確。

  最後一件,精靈聖盃,在過去之前只是存在於傳說之中的事物。

  這些聖物當中,唯一與他有關係,自然是光之聖物之中的王冠——海林之冠,因為精靈遺蹟的經歷,他與彌雅分享了這個王冠留下的印記,一人一半。那印記,不但至今還留在他手背上,而且還給他帶來了蒼之輝的力量。

  說起來,若不是因為有這個巧合,他這一次說不定就已經死在依督斯了。

  更不用說,在得到了海林王冠的地方,他還得到了海恩-帆姆與大煉金術士艾德的傳承。他其實一直感到,那精靈遺蹟的地下,這兩件事物之間,應當冥冥之中有著聯繫。
x24685 發表於 2019-5-12 22:24
第二百四十三章 星

  「一千年前,艾索林之災發生,努美林精靈為凡人留下三件聖物之後,離開了這個世界。」

  「羅塔奧人曾在大陸西面,最後一次看到精靈們的船隊南下——」

  「於是荒野之民在文卷之中留下這樣的記錄:『……銀色的船帆多不勝數,仿若遮天蔽日;聖船通體雪白,閃耀著太陽之光……『——而努美林精靈們自此而去,從此不見影蹤。」

  「昔日龐大而輝煌的帝國,也隨浮空大陸『艾索林』的分崩離析而片瓦不存。而今,也只有零星分佈於新大陸——考林—伊休里安,羅塔奧與奧述的眾多古代遺址,其斑駁的斷牆,還述說著歲月的榮光……」

  「而三聖物的傳說,自巨人戰爭的末期,一直在凡人各國度之間廣為流傳。它們與屠龍聖劍的傳說一齊,定格成為凡人對於那個時代的追憶。」

  「精靈們將海林王冠與晨光聖劍贈予考林人,前者後來成為考林王國藍底白旗之上的永恆徽記,而後者則是矮人們皈依『眾山之王』,稱塔羅斯為守護者的一個主要契機。」

  「長久以來,考林人早已習慣於將這頂由二十一枚星辰構成的王冠,視作王權與王國的象徵。」

  「而在與黑暗巨龍的僕從,與巨人,與納加們的漫長戰爭之中,曾先後有十一位考林先君,率領著考林人、矮人、艾文奎因精靈共同構成的聯軍,頭戴著這頂王冠,與黑暗的力量會戰於今天的阿爾羅斯——」

  「那是凡人的立國之戰。」

  「奧述人,羅塔奧人,無不參與其中。守誓人,率光者,先古騎士,銀之盔,許多著名的傳說,皆誕生於那個時代。」

  「而直至埃洛索王的長子,菲爾尼斯王子,頭戴光之王冠,在與黑暗僕從交戰之時,歿於大軍之中。」

  「那是,那個時代最耀眼的一位英雄的殞落——」

  「埃洛索王悲痛莫名,從此將從戰場之上帶回的王冠塵封,考林人因此閉國十三年。這段歷史,以埃洛索王被刺殺而告終。」

  「那即是歷史上最著名的『月長石之亂』,其後痛失英雄王的考林人才與矮人重新締結盟約,而艾文奎因精靈也再一次加入這個同盟之內。於是,今天意義上的考林—伊休里安同盟,也因而得以建立。」

  「而考林人、艾文奎因精靈、矮人的聯軍,自埃洛索的時代之後,終於迎來了一位新的英雄——終末者,瓦裡特。這位矮人之王,正是後來三龍時代的終結者——」

  「四百三十一年,聯軍在瓦裡特的帶領之下,加入了奧述人對於納加發起的最後一場會戰。那一戰,羅塔奧人在側翼發起突擊,瓦裡特三入龍國,斬殺了最後一頭黑暗巨龍『獄舌』。」

  「從此為一個時代,劃上了休止符。」

  「而這位矮人的英雄之王,也是自龍魔女時代而止,凡世的最後一位屠龍者。」

  「其後漫長的戰爭終告一段落……巨龍殞落之後,凡人的宿敵不再,守誓人一族自此封劍,遁世不出。而為凡人們鑄造聖劍的妖精們,也與聯軍告別,重回夏羅安——率光者解散,先古騎士也各自隱去。」

  「只有銀之盔,後來創立了奧述帝國。而考林人與矮人、艾文奎因精靈,則回到了自己的故土,重建了這個古老的王國。」

  「但海林王冠,自埃洛索大帝被刺以來,則一直處於遺失狀態。瓦裡特的晨光聖劍,也與這位矮人英雄一起,失蹤於浩渺的歷史長河之中。」

  「考林王國的兩件至寶,自立國以來,失蹤已有近四百年歷史——」

  船長室內有點安靜。

  眾人腳下平台,只隨著灰岩先生前進的步伐,輕而緩慢地上下起伏著。

  巫妖唐德緩緩停下敲擊手杖的動作,起身而立,它走出門去——方鴴看到這位巫妖立在外面過道上,黑洞洞的眼窟注視著沙海之上無垠的風景;清冷的月光,正透過柵格窗戶,印在其身上。

  猶如一片銀色的碎光,隨著輕緩的上下起伏,割碎開其長袍之上一片漆黑的陰影。

  卡拉圖也起身而立。

  這位黑髮的中年人轉過身,走到船長室另一頭,並從那裡的牆壁上取下照明水晶,然後手握著水晶,又走回來。他舉起手中水晶,讓其上湛然的光芒,映出眾人一側牆上懸掛著的艾塔黎亞全圖。

  這位傳奇魔導士的目光,久久注視著那張地圖,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回過頭——水晶的光芒,映出他一半臉頰,而讓另一半臉,沒入陰影之中。他黑暗之中的目光注視著方鴴,開口問道:

  「這兒,是什麼地方?」

  方鴴向著他手中水晶所指的方向看去。

  他目光一路向下,最後落在地圖上的最南方——那裡——在巨樹之丘往下,經過聖耶裡,進入一片蠻荒而破碎的大陸,叢林之中的神秘王國,古達索克。但還要繼續向南,直到一條長長的大陸橋映入他眼簾:

  那是第一大陸橋。

  天之階梯,通往第二世界的大門。

  方鴴看著那個地方。

  他早已不知多少次看著這個地方,想像自己有朝一日,可以越過這裡,去往那個夢寐以求的世界。

  但他並沒有開口。卡拉圖也沒想讓他回答,他放下手中水晶,屋內光線微微一黯,這位大魔導士在他床邊椅子上坐下,雙手五指交叉,開口講述道:

  「關於考林兩件聖物的來歷,則又是另一個漫長的故事。」

  「奧述人的哲理之手,是知識之神安吉那的造物,賦予施法者至高之力。奧述的歷任魔法皇帝,皆是佩戴著這只神器手套,在戰場上與納加、與巨人一族的大軍對陣的。」

  「羅塔奧的永恆徽記,一半誕生於自然女神艾梅雅之手,一半則由那位浪漫的詩人,藝術家的庇護者,半身人之神帕維瓦拉所打造,那是一件關於守護與治療的聖物,因此很少直接出現於戰場之上。」

  「而考林人的兩件聖物——」

  卡拉圖一邊說,一邊從衣袖之中拿出一枚徽記,放在床頭。

  方鴴看到,那其實是一枚考林—伊休里安的國徽,而上面的圖案花紋,他早已無比熟悉——考林王國的國徽一分為二,其上是藍白斜向盾徽、三枚晨星裝飾其上,一大兩小,則與他所見過的考林王冠之上的星辰一致。而星辰之下,則是海林王冠本體。

  兩側的護盾獸,鷲馬與獅虎獸之下,是黑色的鐵砧,矮人之神塔羅斯的火焰鑄錘與白色晨光聖劍——鐵砧在下,火焰鑄錘在上,白色晨光聖劍在正中央,四濺的火星代表散落於艾索林的矮人。

  再往下,徽記的條幅上飾以一句考林的古老箴言:『因公正而威嚴』。

  這枚國徽,其實便已經說明了一切。

  「海林王冠,晨光聖劍,皆由塔羅斯所鑄。只是妖精們後來將龍之祭文封印於後者之中,因此聖劍晨光才成為五把屠龍聖劍之中的一把,並作為矮人王瓦裡特的佩劍而存在。」

  「所以三聖物,皆是神器,再加上伊蓮與翠瑞爾的神器,精靈聖盃,一共是四件至寶。」

  「它們即便是在努美林時代,也是精靈們的聖物。」

  「而為何精靈們要在離開艾塔黎亞之際,將這些聖物交予凡人之手?」

  「對此,各國有一個廣為流傳的傳說——」

  不知何時,大貓人推門走了進來。

  瑞德依在門邊,一隻手托著自己的煙斗,但並未點燃,只默默地聽著卡拉圖的講述。

  「……今天的凡人國度,其實是由努美林精靈選出的繼承者,精靈們離開艾塔黎亞在即,然而蒼翠的力量尚存於這個世界,黑暗巨龍對於艾塔黎亞的威脅也仍未根除。因此,他們不得不選出一個繼任者,以與黑暗力量為敵……」

  「因此他們不但傳授凡人以煉金術,讓沒有魔法適性的凡種,也能掌握強大的力量。同時為了讓當時羸弱的凡人王國得以在戰爭之中立足,還將三件聖物也分別贈予當時僅有的三個凡人王國。」

  「考林,奧述與羅塔奧。」

  「我們今天的歷史,彷彿自此而始——」

  「這聽起來似乎不可思議,但又暗合歷史的邏輯。因為正如三千年前,辛薩斯對於努美林帝國,也是如此一手扶持的——而今蛇人帝國早已當然無存,連努美精靈也遁世無蹤。」

  「但歷史的軌跡,卻一脈相承。」

  「然而這之間有什麼含義呢?」卡拉圖鬆開雙手:「自從艾索林的災亂之後,考林人的歷史至今從未斷絕過,奧述人與羅塔奧的荒野之民也一樣。」

  這位大魔導士一邊說,一邊看向身後的大貓人。

  瑞德點了點頭,也表示同意。

  「因此關於過去歷史的記錄,是有一定可信之處的,」但卡拉圖忽然反問道:「只是歷經近七個世紀,人們卻很少詢問這樣一個問題——歷史為何要如此輪轉?」

  方鴴張了張口。

  但他楞了一下,才發現自己答不上來。

  好端端的精靈帝國,為什麼要自己離開,並將一切遺產留給當時還羸弱的凡人。辛薩斯蛇人在經歷七王之亂後,也像是忽然之間消失了一樣,將原本帝國的疆域,拱手讓與精靈。

  雖然而今這世上仍有蛇人尚存,但今天的蛇人,與辛薩斯時代的蛇人,根本是兩個物種。正如同努美林精靈離開之後,這世上也仍舊還有艾緹拉小姐這樣的森林精靈,有布麗安公主那樣的艾文奎因精靈一樣。

  但三者之間,並無任何共同點。

  努美林精靈,辛薩斯蛇人,究竟去了什麼地方呢?

  只有姬塔有點怯怯地抬起頭來,弱聲弱氣地答道:「精靈們雖離開得驟然,但也不是什麼信息也沒留給當時的凡人王國。據我所知,離開艾索林之後,凡人已不再是一盤散沙……所以,所以……」

  「當時凡人之中的領導者、頂尖的學者與煉金術士們,一定是知曉一些內幕的。」

  「而且尤其是煉金術士,那個時代作為努美林文明的第一批學生,與精靈們關係最近,不至於完全蒙在鼓裡。」

  卡拉圖聽了這個回答,回過頭來看著姬塔。

  他又問道:「然後呢?」

  姬塔略有一些不安地看了方鴴一眼,但在自己船長鼓勵的目光之下,她才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答道:「我、我以為,凡人的先君們,一定是與精靈們達成了什麼約定,才讓當時遺留下來的信息,而今顯得隻字片語、語焉不詳。」

  卡拉圖的目光落在姬塔的魔導書上。

  「古里爾的魔導書原來在你手上,」他目光溫和地看著姬塔,問:「小姑娘,你是博物學者?」

  姬塔怯生生地點了點頭。

  「一個優秀的博物學者,不一定要魔力強大,但擁有廣博的知識,與一顆對於未知無止盡的探求之心,則是必不可少的,」大魔導士微微一笑:「很不錯,在銀之塔,今天這樣的後繼者不多見了。」

  被對方一番毫不掩飾地稱讚,姬塔害羞得臉都紅了。

  但卡拉圖看了看她,又問:「小姑娘,你的名字是?」

  「姬……姬塔。」

  「姬塔,你願意當我的學生嗎?」這位大魔導士問道:「我雖然不是博物學者,但古里爾生前是我至交好友,我相信代他收一個學生,他一定會同意的。」

  博物學者小姐可愛地張開小口,呆呆地看著這位傳奇魔導士,一時間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屋子裡所有人都吃了一驚,眾人皆不由將目光看向姬塔——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機會。面前這黑髮中年人是誰,對方在一個世紀之前就已經有了今天羅班爵士的地位,而其實力作為屠龍魔導士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更不用說在一百年之後的今天,其實力究竟高絕到一個什麼程度,恐怕只有他自己本人才知道。而在不久之前,他與巫妖唐德聯手,輕易之間便困住了流浪者,雖然有流浪者實力不在全盛狀態的因素,但也由此可見一斑。

  方鴴見姬塔已經呆住了,才向一旁希爾薇德使了一個眼色。

  貴族千金笑了笑,用手在後面點了點姬塔單薄的背心。

  姬塔一個激靈,才反應過來,連連點頭:「我、我真的可以嗎?」

  卡拉圖輕輕頷首。

  方鴴看著兩人,心想姬塔總算是苦盡甘來。能有一個卡拉圖這樣的老師,只要選召者自身不是太差,怎麼也能進入一二線選召者之列。而姬塔當然不能算太差那一行列,甚至可以說十分有天賦。

  畢竟也是塔波利斯千中選一選出的魔導書的繼承者。

  只是他看了看卡拉圖,對方之前說過自己只是一個分身,一旦激活之後不會持續太久。也不知道,對方打算怎麼教導姬塔。

  而這位傳奇魔導士這會兒已經回過頭來,重新將之前的問題拾起來:「關於精靈的去向,與歷史的邏輯,姬塔的回答並不全對,但也八九不離十。事實上,這也是我的猜測之一。」

  「因為我在調查阿爾特的過程當中,發現了一些線索。」

  「阿爾特的原主人,唐德的祖父馬里蘭,生前曾經得到過一件聖物——關於這件聖物的來歷,你們應當皆已清楚——即聖劍摩亞。晨光之外,四把屠龍聖劍的地位,雖不及精靈留下的三聖物,但仍是來自於努美林時代的遺產之一。」

  「在對這件事追根究底的調查之中,我發現四把聖劍,與晨光還有海林王冠,以及哲理之手和永恆徽記一樣,皆在鍛造之初,封印進入了一種奇特的力量。」

  「這種力量,應當來自於蜥人們所預言的,閃耀之海。」

  「蒼之輝!」方鴴下意識回答道。

  卡拉圖點了點頭。

  他這才說道:「事實上馬里蘭力量的來源,正是源自於蒼之輝。」

  「等等,卡拉圖先生,」方鴴不由打斷對方:「你是說馬里蘭的力量,與我身上的蒼之輝系出同源?」

  他心下不由大吃一驚,馬里蘭身上如此純粹的黑暗力量,怎麼看也與自己身上的蒼之輝,沒有半點相似之處。但卡拉圖解釋道:「我是說馬里蘭力量的源頭。他後來獲得的力量,自然大多來自於利夫加德與安德洛。」

  「你是說,馬里蘭他最初也與我一樣,用有蒼之輝的力量。」

  「他比你差遠了,」卡拉圖看著他,答道:「他的蒼之輝不過來源於聖劍摩亞之中的一縷殘餘,而你的,卻來自於一半海林王冠。不過馬里蘭在收集蒼之輝的力量,這應當是確定無疑的。」

  「可蒼之輝的力量究竟是什麼?」

  方鴴對自己身上這時而爆發,但卻無法掌握的力量充滿了疑惑。

  「根據我的猜測,」卡拉圖道:「那應當是光之以太的本源,一種接近於本質星輝的力量,甚至比神性本身還要純粹——事實上,我也不清楚眾神是如何將這樣的力量封印入這四件聖物之內的。」

  「只是精靈與眾神之所以將這幾件聖物留在艾塔黎亞的原因,在長久的調查之後,我想我也已經有了一些線索。」

  「它並非是人們想像之中的,留予凡人對抗黑暗巨龍的力量。」

  「而是……」

  「為了應對禍星降臨。」

  方鴴在聽到這個回答的一剎那。

  他尚還沒來得及有任何反應,便看到一頁光頁在自己面前自然展開。

  『事件見聞結束,記錄經驗所得——7 5000點。』

  『已獲得新事件目錄——精靈聖物。』

  『上級事件目錄更新,第三禍星降臨。』

  一片銀色的光流,緩緩從光頁之上流淌而下,描述出上面的每一個文字。

  而方鴴,只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x24685 發表於 2019-5-14 19:26
第二百四十四章 巧合還是必然

  「蜥人先知們已經預言光海即將熄滅,再加上占星術士們也觀察到了新的星辰誕生,因此我懷疑禍星降臨的歷程已經開始了。」卡拉圖停了下來,聽著腳下木屋發出緩慢而低沉的吱吱嘎嘎聲,又抬起頭,沉沉的目光注視著船尾窗外。

  「那裡是流焰座,在它所在的星區時常可以看到一顆視星等為六黯星閃爍。雖然今天艾塔黎亞的星像已與十年之前大為不同,但觀察到新的星辰誕生,還是一件很罕見的事情。」

  方鴴聽著對方講述,一邊從自己面前的光頁上移開目光,問道:「我不止一次聽過這個名詞,但歷史上的『蒼翠』究竟是什麼?什麼是禍星,它究竟是怎麼把黑暗巨龍與巨人、納加一族帶到艾塔黎亞的?」

  「蒼翠降臨,艾索林之災,究竟發生了一些什麼?」

  「前人留下的筆記語焉不詳,因此現在少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但我仍舊找到了一些那個時代的文獻,禍星的降臨似乎是從一系列災變的開始,它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災難之年——」

  「當災難之年到來時,艾塔黎亞會發生一系列變化,作為災難之徵兆。罕見的漫長乾旱、地震、大洪水、大蝗災,直至山川平移,星辰墜入,長晝與長夜,天象異變——一千三百年前,精靈術士們記錄了歷史上最大的一次墜星事件——彗星『紅尾』墜入阿爾澤亞。」

  「彗星墜入形成了今天帝國南方的大裂谷,直到一千多年後,後人仍能清晰看到這一事件帶來的後果——漫長的碎裂帶,差點將奧述浮空大陸攔腰截斷。當時那裡還是蠻荒地區,若在今天,後果將不堪設想——」

  「然後災難之年後,即是第二階段。在災難之年中,降臨的禍星會不斷接近艾塔黎亞,當兩者接近到一定程度——便會在兩者之間打開一道通道,『黑暗生物從傳送門之中洶湧而入,吞沒一切』這正是努美林帝國在文獻之中自己的記載。」

  水晶的光芒在魔力乾涸之中,閃爍了一下,暗了下去。

  屋內完全黑了下來,但短暫的黑暗之後,月光穿過船尾的窗戶流淌了進來,又為屋內鍍上一層清冷的銀輝。

  大貓人點亮了煙斗。

  火柴的光芒一剎那之間映亮他銀灰色的眸子,與臉上的傷疤。

  片刻之後,黑暗之中便只剩下煙斗內的紅光一閃一滅。

  與卡拉圖平靜的聲音,緩緩講述道:

  「黑暗的大軍在短短數年之間席捲一切,文獻上雖未明確這一點。但從巨人戰爭前期努美林帝國不斷變遷的防線之中,即可以看出這一點。」

  「在其中一封寄往多爾修雅的信箋之中提到,在貝奧蘭一帶也出現了黑暗大軍的蹤跡。『多爾修雅』是努美林帝國的中樞,精靈王廷所在,而貝奧蘭地區,應當在今天塔倫的北方——」

  「那裡在當時,也算是精靈帝國的腹心地區了,類似於考林平原,或者奧述帝國的洛斯里安地區。」

  「黑暗生物,」方鴴看著其他人的目光,代表眾人問道:「是指黑暗巨龍、巨人與納加麼?」

  卡拉圖想了一下,答道:

  「據說在巨人戰爭早期,還有更強大的黑暗生物,比如塔羅斯所擊敗的十二原生巨人,在戰爭早期乃是與黑暗巨龍平起平坐的存在。但在戰爭後期,凡人王國所對抗的那些山丘巨人、巨魔怪甚至是食人魔等等,已經是劣化了無數倍的產物,甚至淪為黑暗巨龍的僕從。」

  「不過原生黑暗生物究竟強大到何種程度,而今我們已不得而知。只是倖存下來的巨人,在成為艾塔黎亞的原生物種之後,也依舊繼承了其第一代血統的強悍力量,從它們身上,我們或許可以窺見一斑。」

  方鴴不由想到了他們在峽谷之中所見的那些山丘巨人,它們愚笨、易怒,甚至已再說不上是黑暗生物,但在與蛛后一戰之中其所展現出的實力,還是令人印象深刻。而這還是與本地物種混血、劣化無數倍之後的畸形產物——

  很難想像,原生巨人究竟有多強。

  他這才不由想到,那場戰爭之所以被稱之為『巨人戰爭』,而非『巨龍戰爭,或者這正是原因所在。雖然凡人王國與黑暗巨龍的戰爭可歌可泣,但人們往往忽視了一點,艾索林之災後的一切,已是『巨人戰爭』的末尾。

  崇山之主塔羅斯擊敗十二原生巨人,並將其永世奴役,後世信徒們為了紀念,創作出許許多多的作品來謳歌這一戰。方鴴記得自己在旅者之憩,在芬里斯與戈藍德,皆見過描述類似故事的塑像——

  但作為一位神祇,若是對手不夠強大,那麼戰鬥的勝利又有何驕傲之處呢?尤其是塔羅斯這樣極為驕傲與自負的神,他雖不比戰爭與英勇的女士瑪爾蘭那麼渴望榮譽,但絕不會因為打敗了幾個弱小的對手而沾沾自喜。

  由此可見,原生巨人至少是有與眾神一戰的資格的。

  而說起來,黑暗巨龍才是本土產物。

  它們原本是巨龍守護者巴哈姆特的子嗣與信眾,但因受黑暗力量蠱惑,才成為黑暗巨龍。也因此受到巨龍守護者的詛咒,永遠失去了巨龍們引以為傲的龍之魔法的能力。

  或許是為了宣揚作為勝利一方的合法性,凡人王國或多或少渲染了黑暗巨龍的強大,以及努美林精靈離開之後,凡人為了艾塔黎亞的和平而付出的犧牲與努力。雖然英雄們流過的血,凡人們為了獲得戰爭最後勝利的確沒少付出一點代價——守誓人、約修德,米蘇女士,馬扎克先生乃至於伊芙小姐,他們皆是這場戰爭甚至一直延續至今的英雄。

  為此,作此宣描述也不可厚非。

  可也難免,會對後世的歷史記載,與後人們的認知產生一定影響。而只要深入思考,便能察覺到歷史與現實的誤差。

  不過禍星究竟象徵著什麼呢?

  聽這位大魔導士的描述,禍星像是另一個與艾塔黎亞完全對立的世界,這裡生活著沐浴在光明之下的生物——人類,矮人與精靈,甚至是半身人與羅塔奧的荒野之民,無不誕生於星光之中,是光之子嗣。

  而黑暗之中的另一個世界,卻潛藏著無以計數的黑暗生靈,彷彿它們的存在,便是為了吞噬這個世界。

  但禍星真的只是一個世界嗎?

  那麼第一禍星,第二禍星又分別代表著什麼?巨人戰爭之後,蒼翠去了什麼地方?接下來蜥人先知們預言的第三禍星,又與蒼翠有什麼聯繫?第三禍星之上的黑暗生物,與第一、第二禍星還是一樣嗎?

  這一次,還會不會有巨人,會不會有黑暗巨龍誕生?

  可惜的是,這一切問題的答案,皆是一個謎。

  一切的緣由,是因為第一禍星降臨的時代,實在是太過久遠。他們連掌握艾索林之災那個時代之前的信息,也顯得如此吃力,只能殘存的上古文獻之中的稀少的記錄,來猜測當時發生了什麼。

  而至於第一時代,辛薩斯蛇人時代所發生的一切,要去瞭解實在是無能為力。辛薩斯蛇人們是如何擊敗了第一禍星的,而在他們之前,還有另一個類似於努美林精靈之於凡人的文明嗎?

  但若從精靈是凡人王國的老師這一點來看,最初將魔法的力量傳授給蛇人的,的確是巨龍無疑。難道說第一世代,其實是巨龍的時代?

  但以巨龍漫長的生命與記憶,理應當沒有忘記當年所發生的一切才對。

  方鴴從在自己漫無邊際的思考之中回過神來,這才意識到若真按卡拉圖的說法,眼下艾塔黎亞應當正處於危機的邊緣。若第三禍星真降臨在即,那留給凡人王國的時間,應當已經不多了。

  而努美林精靈的時代以來,才不過區區一千年時光,其中近半的時間,凡人王國還在與黑暗巨龍交戰,甚至一直持續到今天。而今禍星再臨,凡人王國真的準備好了迎接這一切嗎?

  或者換了一個問題,當下的凡人王國,能否達到昔日努美林帝國的水平。

  他皺著眉頭,看了看自己光頁之上的描述,還心存一絲僥倖——還好這一切與地球無關。跨越了一個星門,艾塔黎亞的災難,理應當無論如何也影響不了另一個世界所發生的一切罷?

  他倒也不是膽小,或者懷著置身事外的心理。只不過不願意讓更多的人牽連其中,尤其是自己的舅舅、舅媽,還有唐馨一家。他們是因自己才來到艾塔黎亞的,若能回到地球上避開這一切,倒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可他一時間又記起了蘇長風與自己所說的那些話。

  星門港方面的可以獨善其身嗎?

  他隱隱又感到有些不對。

  這些消息,連自己也可以掌握。偌大一個艾塔黎亞,總不會只有他還有卡拉圖、唐德在調查與禍星有關的事情吧。蜥人們的預言從未向外人隱瞞過,艾塔黎亞的學者們不可能完全不在意這件事。

  而他只是一個人而已,星門港數以千萬計的選召者,從方方面面彙總的消息,總不至於還沒他完善。星門港方面真對『禍星』之事一無所知?還是說對於兩個世界之間的物理阻隔信心滿滿?

  方鴴越細想越覺得不安,索性放下這個想法——正如同一切心懷僥倖的人一樣,他忍不住問了一句:

  「禍星的降臨應當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吧?」

  「理論上是如此,」卡拉圖答道:「可問題並沒那麼簡單。」

  「我本體不在這裡,但我從唐德那裡瞭解了一些消息。而且從我在第二世界所見的一些信息來看,也足以從側面證明這一點。」

  「經歷了艾索林之災後,艾塔黎亞的根基正在動搖——各浮空大陸皆出現不同程度的蓋伊水晶急劇衰減的情況。這一狀況其實在五年之前在奧述主大陸便已經為人們所察覺,只是當時只以為是過度開採之故。」

  「但星與月議會隨後發現,不僅僅在奧述,事實上在考林—伊休里安,巨樹之丘與羅塔奧,皆不約而同出現了這樣的跡象。其中尤其是以自然女神信徒為主的巨樹之丘,多年來早已禁絕了對於蓋伊水晶的開採,理應當不會在此之列才對。」

  「艾緹拉小姐,」卡拉圖看向一旁的精靈少女:「你是聖樹神殿的獨角獸少女之一,以你的地位,理應當足以瞭解這些事實吧?」

  艾緹拉看了方鴴一眼,然後才點點頭。

  「的確,從幾年之前開始,巨樹之丘核心的蓋伊水晶就一直在自然枯竭。事實上巨樹之丘正在以每年兩到三釐米的速度,沉入空海之內,只是神殿暫時還未掌握相關線索,加上女神大人也沒有給出明確回應,因此我們才一時沒有公之於眾。」

  方鴴忍不住優點意外地看向精靈小姐。

  他在意的是一個細節。卡拉圖說以『精靈小姐』的地位,這麼說來艾緹拉小姐在聖樹神殿的地位,好像比他想像之中要高一些。這與他原本的認知,略略有些偏差。雖然他之前也曾從大貓人口中聽過,關於獨角獸少女的事情。

  只是獨角獸少女究竟是什麼,他也不得而知。那似乎本身也是聖樹聖殿的秘密之一。

  卡拉圖這才繼續說道:「其他大陸的情況也差不多,相關的情況讓我不由想到了艾索林之災前所發生的一系列事件。只是我手頭也無更多的資料,可以證明兩者之間的相關性,所以目前還只停留在猜測階段。」

  「但若這一切真是禍星降臨引起的,那說明第三禍星對於艾塔黎亞的影響已經相當明顯了。」

  唐德這時從門外走了進來,用指節敲了敲手杖,沙啞的聲音答道:「而且由於蓋伊力的減弱,浮空大陸下沉明顯,導致許多地方出現了通往淵海的通道。因此各國、還有聖選者的勢力皆在從第二世界抽調力量,返回第一世界。」

  「因為隨著淵海的復現,沉入淵海之下的艾索林,還有第一時代辛薩斯蛇人所建造的諸多浮空要塞,皆可能重新進入眾人的視野之中。艾索林擁有整個努美林帝國時代的遺產,當時災變發生之日,連精靈們也沒將所有東西從舊大陸上帶走。」

  「因此下面會有多少機會與秘寶,簡直難以想像——」

  「更重要的是,辛薩斯蛇人時代修築的眾多浮空要塞,其地基乃是用價值連城的次元錨石所造。可以說只要找到那個時代任中一座要塞,就從此擁有了富可敵國的財富。」

  卡拉圖接口道:「正如唐德所言。雖然禍星並未降臨,但徵兆已經顯現,千年未變的淵海,絕不會平白無故發生上升或下降——更何況第二世界與淵海的連接點,最近似乎也出現了一些異常的跡象。」

  方鴴聽到這裡,心下悚然而驚。

  他這才明白,各大公會紛紛將人手從第二世界抽調回第一世界,是因為什麼。這件事當初魁洛德先生就和他提過一次,只是那時他還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但若是這樣的變故的話。

  各大公會的安排就顯得理所當然了——

  第二世界而今已成為爭端之地,第三世界又難覓蹤跡。忽然出現的淵海入口,誰知道這是不是一條通往新世界之路?而且淵海之下的財富,正如唐德所言,已足以令這些頂尖的一線公會心動了。

  發現一座辛薩斯蛇人時代的浮空要塞,又豈止是錨石的收益?其要塞本身,就具有難以估量的價值了。

  而且這位大魔導士所說的這些事,讓他不由想起了另一件事。即雲層港大主教提里奧斯私下裡和他說過的關於芬里斯島的情況,兩者之間似乎也暗暗相合。他原本以為芬里斯島的情況,是因為托拉戈托斯的影響。

  但現在看來,似乎不僅僅如此。

  然而這些事情和他太過遙遠了。

  淵海也好,禍星也好,和他一個二十級出頭的煉金術士又有什麼關係呢?他是掌握著蒼之輝的力量,可迄今為止,他也不知道這力量究竟有什麼用。更不用說,與禍星事件有什麼關係。

  但卡拉圖彷彿看出他心中的想法,這才開口道:

  「精靈們留下的五件聖物,如果真是為了下一次禍星降臨而留。那麼在這個時代可以掌握聖物的人,一定有其冥冥之中的原因所在。你在無意之中獲得海林王冠,或許並非是一個巧合。」

  「你還記得龍之金瞳的故事嗎?」

  方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戒指,不由微微一怔。

  卡拉圖繼續說道:「我的猜測並非空穴來風。當蓋伊水晶開始衰減之際,淵海之下的通道復現,而也正是這個時候,關於精靈方尖碑的傳聞便開始流傳。」

  「而關於這件一直不為世人所知的聖物,在這個時候浮現蹤跡,是偶然的巧合,還是早有預謀的安排?」卡拉圖反問道:「艾德,你仔細想想,這其中有何聯繫。」

  方鴴腦海之中閃過一道靈光。

  他抬起頭,目光下意識與希爾薇德相接。

  七座方尖塔之中的一座,不正在淵海之下?而且希爾薇德,正好還去過那個地方,艾緹拉的弟弟,也參加過那次探險。同時他又想起另一件事來——七座方尖塔之中的一座,在芬里斯的地下,此刻已經永遠沉入深淵之中。

  而他。

  應當是唯一見過那方尖塔之上圖案的人。

  這真的是一個巧合麼?
x24685 發表於 2019-5-14 22:09
第二百四十五章 今夜

  想清楚了之間的這些聯繫之後,方鴴心底已有了明悟——既然躲不開,那就只有面對了。

  他不由默默觸碰了一下手背上的淡銀色印記,然後才抬起頭,開口問道:「那麼卡拉圖先生,蒼之輝的力量,究竟能做什麼呢?」

  卡拉圖與唐德互視了一眼。

  他回過身來,認真地答道:「關於精靈們所留下的聖物究竟指向何方,目前我們也沒有確切的答案,但可以肯定的是,應當與海之階梯有關。」

  「海之階梯,」方鴴有些訝然道。他知道卡拉圖說海之階梯,絕不會是說第一世界通往第二世界的大陸橋,那麼就只剩下一個可能性了:「那是說,關於第三世界的大門?」

  這位大魔導士輕輕點了點頭。

  方鴴不由自主看了看希爾薇德——他沒想到,布麗安公主所言的,還有希爾薇德父親留下的筆記上的猜想是真的,精靈聖盃——不,甚至還有他的海林王冠,皆與第三世界的入口有關。

  而希爾薇德明亮的眼睛中,在黑暗之中只閃爍著微微的光芒——她內心之中此刻充滿了一種少女所特有的精巧纖細,倘若這一切都只是巧合的話,那麼冥冥之中定有一種許意——讓兩人相遇。

  遺失的精靈聖盃,與海林王冠的古老傳說,在此一刻彷彿交相輝映。

  那麼……

  「……是你嗎,父親?」

  希爾薇德內心一片安靜,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著,眨了一下眼睛。

  方鴴像是感受到她的心意,傳遞過去一個堅定的目光,那是兩人之間的承諾,他們早已約定。不過,方鴴心中還是少有地有些激盪,不僅僅是因為自己的目標,如此巧合地與對方的目標走到一起。

  更重要的是,他所嚮往的第二世界尚未向自己敞開大門,便已有一片更加廣闊的新世界等待自己卻發掘。星光照耀在雲海之上,他心中有一種異樣的安靜,如同聽到了雲層之上的輕歌——

  那是名為少年的浪漫。

  而男人,永遠是少年。

  唐馨有點酸溜溜地看了兩人一眼,心中悵然若失,只彷彿有一種從小到大手中的東西,正悄然溜走的感覺。

  她輕輕咬了一下下唇,別過頭去。如織而流淌的月光,穿過窗戶的柵格,一道一道,落在她姣好的面容上,有幾分蒼白,但也有幾分清冷與豔麗。艾小小正回過頭來,有點擔憂地看了看自己的朋友。

  但此刻。

  黑暗之中響起了巫妖唐德不合時宜的聲音:「不過對於你來說,現在談第三世界,不免有些太過遙遠。太過好高騖遠,可不是什麼好事啊——」

  「的確,」卡拉圖點了點頭:「我會在第二世界等你,而你目前的目標,還是這裡。」

  這位大魔導士再一次抬頭,看向那地圖之上,穿過南方大陸,通往雲海之邊的長橋——第一世界通往第二世界的門扉——天之階梯,第一大陸橋。

  默默看了片刻,他才回過頭:

  「不過即便如此,對你目前來說,時間還是太緊迫了。」

  「所以卡拉圖與在下,打算給你們一點點小小的幫助,」唐德再一次開口道:「別那麼看著我,別想太多——我們可不是你們的保姆,會對你們有求必應。卡拉圖倒是有這個好脾氣,可這人目前還在第二世界。」

  「至於我,」巫妖攤了一下骨頭手臂:「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而且向來沒那個耐心。」

  「那你能幫助我們什麼呢?」

  天藍這小姑娘像是嗅到什麼機會,敏銳地插了進來:「口頭幫助,我們可不缺呢,埃爾芬多議會說會給我們力所能及的幫助,結果呢,連西林-絲碧卡伯爵都是一個叛徒。」

  「哼!」

  她還輕輕哼了一聲,以示不屑。

  方鴴這才想起來,還沒通知埃爾芬多議會西林-絲碧卡伯爵的事情。他還看了看希爾薇德,還有正留在船上的德麗絲,後者自那之後一直未醒——可即便醒來,又怎麼與她解釋其父之事呢?

  流浪者並不是真正的西林-絲碧卡伯爵,真正的伯爵大人應該早在第一次前往依督斯之時——甚至更早便為流浪者所替代了。可驟然讓一個小姑娘去瞭解這一切,還是自己的至親之人,怎麼想也太殘忍了一些。

  唐德用骨手摩挲了一下光禿禿的下巴,有些玩味地看著天藍:「小姑娘,你是在和我談生意嗎?」

  「那又如何?」天藍一挺胸:「我可是七海旅團的財政總管。」

  「聽來不錯,」巫妖黑洞洞的上下頜一張一合,誇張一笑,卻不發出聲音:「可惜,接下來我們要談的事情,並不涉及金錢。」

  「切,」天藍聽說與錢無關,眼中的光芒頓時十分去了九分,十分無趣地答道:「說大話。」

  「天藍。」

  艾緹拉終於開了口。

  天藍才怏怏不樂地站了回去。

  方鴴看向唐德。後者這才答道:「卡拉圖與我給你們制訂了一個小小的計畫,想來對你們會有一些幫助——」

  「計畫?」

  「我聽那位小姐說,」它看向愛麗莎:「你們打算造一艘船?嗯……聽來雖有一些誇張,但在我與卡拉圖的介入之下,想來也就沒那麼大不了了。我認為——」

  天藍在一旁盯著這大言不慚的傢伙。

  而方鴴驚訝地看著它,忍不住打斷對方道:「……等等,你們打算幫我們造船?」

  「不不不不,」唐德大搖其頭:「我說過,我們只會給你們提出一些指導性的意見。關於這些意見,我認為——」

  「艾德,」卡拉圖這時也開口道:「我們不會對你們成長的歷程介入太多,尤其是姬塔是我的學生,這對你們的未來,沒有什麼好處。」

  方鴴理解地點點頭。

  揠苗助長的典故,他自然是熟悉的。

  「等等,」只有巫妖十分不滿,在一旁用自己的手杖敲了敲桌子:「你們能不能不要在他人開口時打斷,卡拉圖,這麼多年你的教養還是一點沒有長進嗎?」

  「唐德,你也說了,是他『人』。」

  卡拉圖頭也不回,淡淡地答道。

  唐德張了張嘴,好半晌沒說出一句話來。

  方鴴看著兩人感到有些意思,一個活了一百多年的大魔導士,一個永生不死的巫妖。而昔日的好友,與熟悉的人,皆隨著時光的流逝,一一逝去。兩人這一個世紀以來,應當是彼此唯一的朋友了吧。

  他想了一下,回歸正題道:「那麼卡拉圖、唐德先生,你們所說的計畫是什麼呢?」

  「簡單,」唐德立刻開口道:「就是告訴你們,什麼地方合適造船,如何去造,什麼地方有你們想要的東西,怎麼去獲得——」

  卡拉圖也答道:「艾德,作為一個生手,你們應當對於造船這門精深的行業缺乏瞭解吧?」

  方鴴點點頭。

  「我和唐德,雖然也不是行內人,但至少可以告訴你們,如何去避開一些不必要失誤,那裡有可靠的人,以免浪費我們不多的時間。」

  唐德哼了一聲:「別看艾塔黎亞有各門各類的學者,但要論知識與見聞,本人與這傢伙——當然主要是本人,自問應當是數一數二的。有我們——有我的話,你們自然會少走很多彎路——」

  「那也幫大忙了,唐德先生,」希爾薇德笑眯眯地說:「你一直以來,皆是艾伯特家族最尊貴的客人。」

  「我和你們這個瘋瘋癲癲的家族可扯不上什麼關係,」唐德答道:「羅格斯爾家族可是歷史悠久,系出名門。」

  「可羅格斯爾家族已經亡了。」

  天藍藉機補刀。

  巫妖立刻一言不發,只用黑洞洞的眼窟中閃爍的紅色火光瞪著這小姑娘。

  ……

  而唐德與卡拉圖離開之後,方鴴才仔細問了一下愛麗莎,當時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她與帕克究竟是怎麼遇上這位傳奇大魔導士,還有這個他們在艾矛堡見過一面的巫妖的。

  愛麗莎想了一下,才答道:

  「唐德先生其實一直跟著我們——」

  「團長,你還記得我、你與帕克在地下見到的那具奇怪的屍體吧?」

  方鴴點了點頭。

  「那其實是加西亞。」

  「什麼!?」方鴴不由大吃一驚。他萬萬沒想到,那平平無奇的骨頭架子,竟會是執政官加西亞的亡靈。

  「血鯊空盜抓住了一個重要人物,其實就是加西亞。這位執政官,最後當然也沒什麼好下場——他是第一個死在龍之魔女手下的受害者,流浪者不僅僅算計了伊芙,也算計了他——當然,還有守誓人一族的大長老。」

  愛麗莎嘆了一口氣。

  這麼多天下來,她自然早已從艾緹拉那裡聽過了當時的前因後果:「守誓人一族也算是從某種意義上得到了解脫。只是不知道那位大長老,在臨死之際有沒有悔悟——」

  她自言自語,輕聲道:「不過我想,應當是死不瞑目吧。我和帕克在地下,還見過他一面,為扭曲的仇恨禁錮在亡靈的軀殼之中。諷刺的是,所有人都在這個故事之中得到了最終的安寧,除了始作俑者自己之外……」

  方鴴聽了,默默答道:「但他也算不上始作俑者,充其量是個為恐懼所支配了的受害者罷了。」

  「我知道,」愛麗莎目光閃了閃:「只是略微有些感慨而已。」

  她繼續說道:「加西亞自從化為亡靈之後,就一直徘徊在依督斯,直到為拜龍教徒所發現。對了,團長大人,還記得在梵里克的經歷嗎?」

  「梵里克的經歷?」

  方鴴仔細一想,腦海之中忽然閃過一道靈光——他先前剛剛甦醒,還沒反應過來,但經愛麗莎一提,立刻明白了過來:「那骨龍——!」

  他終於記了起來,自己為什麼會看依督斯廢墟之中那骨龍感到眼熟了。

  因為就在不久之前,他才在梵里克見過對方一面——雖然是遠遠的。

  愛麗莎笑了一下:「所以團長大人明白了嗎?」

  「原來如此,」方鴴恍然大悟:「原來我們錯失的那個拜龍教官員,是唐德先生強行帶走的。它比我們先一步到那個地方,並且借助骨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帶走了對方。」

  「所以它應當一早就掌握著比我們更詳實的消息,」方鴴不由有點感嘆:「不過它也太膽大了,用骨龍襲擊城鎮,基本等同於向艾爾芬多議會宣戰了。一不小心,會為整個王國通緝的吧。」

  愛麗莎點點頭:「因此唐德先生從對方身上知道了加西亞的存在,那之後便一個人潛入依督斯——借迪克特先生與流浪者交手受傷之際,潛入並用亡靈巫術,將對方救了出來。」

  「那之後它自然知曉了拜龍教徒的全盤計畫?」

  「的確。」

  「只是當時的情況,伊芙小姐與卡拉圖先生的分身皆處於未激活的狀態,唐德先生一方面要躲避血鯊空盜的注意力,一方面才不得不借助我們的力量,去喚醒伊芙小姐與卡拉圖先生。」

  「所以我們當時看到的影子,應當正是它利用亡靈巫術,在有意引導我們前進的方向。」

  方鴴這才完全明白了過來,答道:「所以當時機成熟之時,它便送你與帕克,去見了卡拉圖先生,是這樣嗎?」

  愛麗莎輕輕頷首。

  「但唐德先生是怎麼清楚,我們和它是一邊的呢?」方鴴又忍不住問道:「畢竟我與它在艾矛堡的見面,可不怎麼愉快。」

  「這我也不太清楚,」愛麗莎想了一下:「但唐德先生言語之間,似乎提到過那位妖精居所的主人——」

  「原來是他。」方鴴心中閃過那位夏至之塔,聖弓峰之主的面孔。

  自從梵里克一戰之後,對方就不知所蹤,又不知去了什麼地方。

  但唐德怎麼會認識對方的呢?

  愛麗莎回答完這番話,便對他眨眨眼睛,表示夜太深了,自己也得去睡覺了。

  不過方鴴心不在焉,也沒在意對方這個特意的表情,只輕輕點了點頭。而夜鶯小姐起身之後,才回過身,有些神秘地看了看正在門邊出現的人兒——

  她輕手輕腳走了過去,一笑對對方咬耳朵道:

  「要注意節制啊。」

  後者明亮的目光看著她,只淺笑著點了點頭。

  愛麗莎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才轉身離開——不過臨出門之際,這夜鶯少女才十分有興趣地看了身後兩人一眼。

  方鴴正思考著自己的事情,卡拉圖之前對他說的那些東西,自然還是對他產生了不小的衝擊。雖然他接受力還算強,也不至於因為一些還未發生的事情就開始患得患失,可也難免總要考慮一下未來該如何去面對。

  正在這時,他聽到了沙沙的腳步聲靠近自己。

  「愛麗莎?」他微微一怔,抬起頭來:「你不是離開了嗎,什麼東西拿丟了嗎……?」

  但話只說到一半,他便自然卡住了。

  因為方鴴已經看到,淺淺的月色正透過窗戶的柵格,如白霜一樣,落在房間中的地面上。而希爾薇德——正映著如華的月光,柔美地立在那兒,只安靜地看著自己。

  「希……希爾薇德?」

  他下意識張了張嘴。

  本來是打算問一些諸如『你怎麼在這裡』之類,沒有營養的話題。但話到了口邊,又默默收了回去。對方為什麼會在這裡,他心中還不清楚麼?

  只是千言萬語,皆只化作此時的沉默。

  「……還好嗎?」

  希爾薇德輕輕點了點頭。

  方鴴像是鬆了一口氣,不由訥訥地答道:「……這麼晚了,還沒睡嗎?」

  「睡不著。」

  方鴴有些意外地看著對方,這可不像是他平日裡認識的艦務官小姐:「怎麼?」

  希爾薇德輕輕走了過來,彷彿自然而然挨著他坐下。

  只有方鴴顯得有點緊張——

  艦務官小姐而看著窗外銀色的沙海,輕聲問:「……關於那些話……」

  「哪些?」

  「卡拉圖先生所說的那些。」

  「卡、卡拉圖先生所說的話嗎?「

  方鴴忽然之間靜了下來,想到之前的那一幕,一種心有聯繫的感覺油然而生。

  他才看著對方的側臉——月光正在少女臉頰之上留下一道月牙:「……希爾薇德,是問我的想法?」

  「是呢,船長大人。」

  方鴴默默想了一下,鼓起勇氣道:「總而言之……不管有什麼事情,我、我都會陪你走下去的,正如我的承諾……」

  希爾薇德莞爾一笑,輕輕眯起眼睛:

  「這算是船長大人的情話嗎?」

  方鴴臉『騰』一下紅了,不由目瞪口呆地看著對方:「這、這……那、那……也、也算是吧……」

  少女卻安靜了下來,輕聲道:

  「那下次,船長大人一定要更注意自己的安危呢。」

  方鴴這才張大嘴巴,終於明白對方所來為何。

  他靜了好一陣子,才小聲說:「對不起。」

  「沒關係,」希爾薇德搖搖頭,她目光轉向窗外:「只是今天晚上,心中有些不安定……」

  「啊?」

  她回過頭哎,眼中噙著的笑意淺淺的:「船長大人,能留我下來嗎?」

  方鴴像是木塑的雕像一樣看著對方。

  一時間還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x24685 發表於 2019-5-16 09:11
第二百四十六章 諾言

  希爾薇德回首過來,如水的月光垂在她臉頰上,邊緣閃閃發光的像是有一邊兒細細的絨毛。細長的眉毛下面,眸子幽深處閃動著一點星光,含著促狹、閃爍的羞怯與一點點的勇氣:

  「如何?」

  方鴴心怦怦直跳,腦子裡一片渾渾噩噩像是失去了自主能力,只傻傻看著對方。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輕聲問了一句:「希爾薇德……?」

  但此時再也無聲——

  希爾薇德低下頭,只一隻手輕輕拾起他的手,兩人手掌輕輕一合,彼此相扣,纖細雪白的指尖與他五指糾纏在一起。

  她這才抬起頭來,淺海一樣的眸子靜靜地看著他,稍稍湊近了一些,伏低身體一隻手撐在床沿上,爬了上來。單薄的睡衣之下,領口以下細緻的鎖骨後一片細膩的肌膚,曲線漸漸優美,月光正錯開一道邊兒,如同銀沙,清輝閃耀——絲綢劃過丘起,之後漸收於一片秘密的幽色之下。

  方鴴紅著臉看著這一幕,卻不敢移開目光。

  少女輕輕支起一隻腳,腳尖兒輕輕一晃,丟開鞋子,露出雪白的足踝,然後抬起另一條腿,也跪了上來。她一隻手握著方鴴的手,另一隻手撐在方鴴身邊,整個身體幾乎都俯了上來。

  閃爍著星光的幽暗眼神,正定定地看著自己的船長。

  貴族千金玫瑰的唇色,正映著月華,閃閃發光,只如同花蕊之上的露珠,微微顫動。

  方鴴嗅著如蘭芬芳的氣息,再也忍不住,只一口輕輕啄了上去。暗色之下,玫瑰花瓣之上的淚水,正悄然落下——好像是清冷的幽泉,冰涼,婉轉;又似星光閃爍,一閃一閃,正穿過漫長的時光,斑駁的夜空,與明亮的玻璃,灑下一地銀霜——

  於幽暗之中,靜然流淌。

  方鴴一隻手繞過貴族千金柔軟的腰身,一隻手扶起對方的腮邊。希爾薇德感到他手心灼熱的溫度,不禁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細細的低吟——那微微柔弱的呻吟,頃刻之間讓方鴴把持不住,一隻手順勢下移,輕輕撥開對方的扣子。

  一抹柔軟的觸感彈跳而出,輕輕挨在了他手背上。

  方鴴心中怦然一動。

  他一下直起身來,一下將少女轉過去,壓在床上。但紛亂單薄的睡衣、撩開的領子遮住了清冷的光華,與一抹撩人的曲線,雪白的沙丘,目光往下,只有少女平坦、雪白的腰肢——一如銀色沙海,冷冷地映著月光。

  希爾薇德如水的目光,幽邃之中似再無餘物,深藍色的瞳孔深處,只映入方鴴的影子。

  她有點怔怔地看著他,方鴴也注視著對方——他抬起右手,小心翼翼地捧著那張吹彈可破的臉蛋兒,目光仔細地品味著那長長的,微微顫動的睫毛,如同花瓣,是月桂的暗香。

  貴族千幽幽的目光,一閃一閃。

  他只有若捧著一件稀世之瑰寶,並遠重於這世間一切的聖物。

  兩人的目光交織著,於無聲處,而更勝有聲。

  方鴴用目光詢問著對方的意願。

  希爾薇德咬了一下唇,心中閃過一絲害怕,但還是鼓起自少女時期以來一切的勇氣,輕輕一頷首。

  可正是這個時候。

  她目光中倒映出一個小不點兒,正從方鴴身後爬了出來,睡眼惺忪的樣子,看著兩人還露出一絲好奇的迷離。小丫頭揉了揉眼角,直到看清希爾薇德的樣子,焰色的眸子裡才一下亮了起來,奶聲奶氣地伸出手:

  「麻麻,抱!」

  這聲音像是一彎清冽的泉水,一下子讓方鴴清醒了過來。

  他趕忙回過身,用指頭按了一下妮妮的腦袋,把她『哎喲』一聲從他肩頭上按了下去,在床上摔了一個四仰八叉。

  方鴴這才臉一紅,回過頭來看著希爾薇德——少女仍是衣不蔽體的樣子——這不用說,自然是他之前的傑作。但他一時間尷尬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甚至不好意思去給對方蓋上被子。

  希爾薇德這才垂下睫毛,用手扯了扯被單。

  兩人之間一時間有些尷尬的安靜。

  直到希爾薇德忽然『噗嗤』一笑,目光彎彎地看著他這個窘迫的樣子。

  「要繼續嗎?」

  她柔聲問。

  方鴴搖了搖頭,伸出手,輕輕為對方攏好睡衣的領口。

  他明亮的目光看著對方,聲音有些沙地開口道:

  「希爾薇德小姐。」

  「嗯。」

  希爾薇德眼眸一彎,細細應了一聲。

  但方鴴看著她,又答:

  「你願意嫁給我嗎?」

  「嗯。」

  希爾薇德再細細地應了一聲。

  「我知道,選召者與原住民之間有許多不同……」

  「可我是認真的,不管前路如何險阻,我一定會娶你。」

  靜靜地,方鴴認真地述說道,像是在敘述一個承諾:「你願意和我一起去地球嗎?」

  希爾薇德目光閃動著亮晶晶的光芒:「去另一個世界嗎?」

  「嗯。」

  「艾德能做到嗎?」

  「……其實彌雅小姐更適合你的,」她抬起手來,輕輕按著他的手背,柔聲說道:「艾德,你終要離開這個地方。我願意讓你在我生命中留下最深刻的記憶,無關乎其他,不是我父親,也不是七海旅人號——」

  「可終有一日,我們會天各一方,」貴族千金俏皮地眨眨眼睛,語氣輕快:「這無關乎船長大人的選擇,當然,只要彌雅小姐願意的話。」

  方鴴用力搖了搖頭。

  他也扣住對方的手,像是從相連的手心中,可以感到彼此相連的心意,開口道:「我其實一直都在想這件事。」

  「假如拜龍教徒可以前往我們的世界的話,」方鴴十分認真,以至於顯得有些笨拙,結結巴巴地開口道:「希爾薇德,我也一定會找到辦法讓你也過去。」

  「真的?」

  「真的。」

  少女嘴角微微一彎,像是信了,也像是並不在意。

  「……那麼,可以拉我起來嗎,船長大人?」

  方鴴怔了一下,才趕忙起身拉著自己艦務官小姐的手,讓她從床上坐起來。

  希爾薇德看了看自己的樣子,這才微紅著臉背過身去,一粒粒系好扣子。

  不過過了一會兒,她一撥金色的長髮,有些眉目含情地回過頭來,看了方鴴一眼。然後默默伸出一隻手,手心向上,五指握拳——方鴴抬起頭,有點不解地看著這一幕。

  希爾薇德輕輕攤打開手,一枚銀色的紐扣,靜靜地躺在她平開的手心之上。

  方鴴看到這一幕,臉再次騰一下紅了,不由想到之前那荒唐的一幕。

  但比起一時的衝動——

  他還是能希望給予這位貴族千金——自己的心上人,一個真正的承諾。

  少年心中雖然隱有一絲悵然若失,可也並不後悔,畢竟兩人的日子還長著呢——他握了一下拳頭,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一定要帶著希爾薇德回到地球。無論多麼困難,但他還從未畏懼過。

  少女與少年之間用目光傳遞著彼此的心意,但終於引起了一旁有人的不滿。

  「麻麻,帕帕!」一旁妮妮捂著發紅的額頭,委屈巴巴地看著兩人。

  方鴴與希爾薇德這才回過頭來,看了一眼這小傢伙,不由楞了一下。然後他們互視一眼,皆忍不住莞爾一笑。

  方鴴伸出手去,輕輕揉了揉小丫頭的腦門,好在妮妮一點兒也不記仇,只有點害怕地看著他——好像生怕『帕帕』不要她了一樣。希爾薇德也伸出手來,攏了攏這小丫頭的一頭火焰色長髮。

  妮妮這下子開心了,眯起眼睛,一臉小幸福的模樣。

  只書桌之上,塔塔從自己的厚書之中抬起頭來,看了看這一幕,只輕輕搖了搖頭。

  希爾薇德這才把妮妮捧起來,放在自己併攏的雙膝之上——她明亮的目光看了看方鴴,舉起手來,從對方手上接過毯子,輕輕一拉——如同一片墨綠色的海,拉攏過來蓋住三人。

  她,妮妮與方鴴——

  三人就彼此並排蓋著一張被子,背靠著輕慢搖晃的艙壁,坐在床上,靜靜看著遠處如銀海一樣起伏的山丘——伊斯塔尼亞的大沙漠,仿若在這月光之下,才展露出它真正非凡美麗的一面。

  只是夜裡的氣溫已低到不足十度。

  三人皆彼此靠得緊緊的,彷彿這樣才能感受到彼此的體溫。

  妮妮不住用手去扯毯子上的線頭,希爾薇德眼睛彎彎的,用一根指頭撥開她的手,不讓這小傢伙去使壞。沒過一會兒,妮妮便生氣地鼓起嘴巴,舉起手抱住貴族小姐的指尖,支支吾吾地用尖尖的牙齒去咬。

  但說是咬,不如說是在舔,逗得希爾薇德一下曲起手指,咯咯直笑。

  方鴴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心中第一次,有了種淡淡的溫馨。

  而希爾薇德收回手,目光中閃爍著銀輝,注視著起伏的沙海輕輕開口道:「船長大人知道嗎?」

  「知道什麼?」

  「小時候,我一個人怕黑,也常常拉著謝絲塔,這麼坐在床上,看著窗外的月光。有一次,我還央求謝絲塔給我講故事呢——」

  「啊,謝絲塔小姐也會講故事嗎?」方鴴瞪大眼睛,這還真是人不可貌相。

  「艾德看不起人,謝絲塔可是什麼都會的。」

  「是嗎?那希爾薇德你講來聽聽。」方鴴心中不由十分好奇。

  「謝絲塔說,這世界上為什麼只有黑暗巨龍與光明巨龍之分呢?」

  「因此,說不定也有介於黑暗與光明之間的巨龍,那麼就叫它黃昏巨龍好了。」

  「謝絲塔小姐的想法還真是奇特——」

  「艾德,別打岔。」

  「好,我不打岔。」

  「從前,有一個勇者,他殺死了黃昏巨龍。」

  方鴴聽了半晌,但忽然之間沒了下文。

  他這才回過頭來,不解地看著對方:「後來呢?」

  「沒了,」希爾薇德抿著嘴,促狹一笑:「勇者殺死了巨龍,這個故事不就完結了麼?」

  「……」

  方鴴有點瞠目結舌:「等等,這不是爛尾麼?」

  希爾薇德一隻手掩著嘴巴,忍不住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笑出來了——方鴴看她這個樣子,還忍不住怔了一下,他還從未見過貴族小姐這個樣子。

  但過了好一陣子,希爾薇德才微微喘著氣,媚眼如絲地答道:

  「……艾德,要是謝絲塔聽到你這麼說她,一定會氣得殺了你的。」

  「謝絲塔小姐沒那麼可怕吧?」

  但方鴴想了想對方冷著一張臉的樣子,還是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希爾薇德好像是在安慰他一樣,在被子下面輕輕拍了拍他的手。她目光變得輕柔起來,輕輕說道:「艾德,我們終於要有自己的船了——從艾爾帕欣一直到今天,仔細想來,一年快過去了。」

  「……時間過得可真快,不是嗎?」

  方鴴一怔,也點了點頭:「是啊,七海旅人號,你父親設計的船。」

  但貴族千金回過頭,卻認真地搖了搖頭:「是你的船,艾德……只是,繼承了我父親船的名字而已。」

  「……我父親為我母親造了這艘船,……而你,也為我造了這艘船,對嗎?」

  方鴴點了點頭。

  希爾薇德沉默了下來,大約是想到了自己的母親,方鴴才想到,對方還少與自己提起過自己的母親。迄今為止,他也只知道那是西林-絲碧卡家族的大小姐,西林-絲碧卡伯爵的妹妹。

  但從兩家的關係來看,似也並不見得融洽。

  只是她與德麗絲之間,關係倒也還好。

  靜靜過了好一陣子,貴族千金才幽聲說道:「船長大人,夜深了。」

  「……你要回去了?」

  但希爾薇德搖了搖頭,回過頭來看著他,臉色略有一絲蒼白,目光罕見地有些柔弱:「船長大人,挨著我,好嗎?。」

  方鴴略微一怔,但還是點了點頭,靠過去了一點。少女的目光這才柔軟下來,微微偏過頭,靠在他肩頭上。

  一股淡淡的幽香,從少女髮絲間散發出來,縈繞在他鼻端。

  方鴴心中一時間也有些安靜。

  他彷彿這才想起,希爾薇德的身世,並沒有那麼簡單——她的父親,馬魏爵士,不僅僅是一位著名的探險家。更是科爾曼親王的左膀右臂,而此刻的艾伯特家族,還仍在宰相一方的通緝名單之上。

  說起來,對方的身份與當初的他一樣,其實仍舊見不得光。

  從艾爾帕欣,一直到依督斯,對方一直默默承擔著這些壓力,卻從來未向任何一個人埋怨、發洩甚至傾述過。

  究竟是怎樣一種經歷,才塑造了一位少女如此的韌性?想及此,方鴴心中才止不住地柔軟——只是他低下頭,才有些意外地發現,妮妮趴在貴族千金胸口,兩人正互相依偎著,早已沉沉入夢。

  方鴴默默看著這一幕,只輕輕抬起手,小心翼翼不去驚動對方,撥弄了一下對方額前的亂發。

  只是在黑暗之中。

  無人可見的地方。

  少女有些安然地翹了一下嘴角。

  ……

  銀色之海之上的一葉輕舟,正穿過茫茫無盡的沙礫。

  灰岩先生背上的平台,正輕輕搖晃著。大貓人依在欄杆之上,仰起頭,看著滿天斑駁的星空——雖然在艾塔黎亞,本就有著更加無瑕的純淨星穹。但在這裡,星空彷彿顯得更加低垂,更加接近於這片大地——

  那像是漫天的眼睛,一眨一眨,將古老的目光,傾注於這片千年的沙海之上。

  而在遠處高高的銀色沙丘的東方。

  便是那個悠久傳說的盡頭,龍之鄉。

  但那裡今天早已為沙礫所埋沒,直至不再剩下一丁點痕跡。

  大貓人用爪子摸了一下臉頰上的疤痕,銀色的眸子深處,似乎還回憶著當日所發生的一切。

  但『吱呀』一聲輕響,身後有人推門而出。他回過頭去,才發現是精靈小姐——瑞德放下爪子,沉默地看著對方。半晌,才開口問道:「那個人,就是殺死你弟弟的真兇?」

  艾緹拉點點頭。

  「所以?」

  「我向女神許下的諾言已經實現了,我必須……」精靈小姐翠色的目光微微一閃:「瑞德……」

  「你想讓我留下來?」

  艾緹拉抬起頭看著他,沒開口。

  瑞德默默想了一下,才開口問道:「你告訴過艾德了嗎?」

  精靈小姐搖了搖頭。

  「哎,」大貓人嘆了一口氣:「你該告訴他的。」

  「……再等等,」精靈小姐有點猶豫地搖搖頭:「我還沒想好,瑞德。」

  「我明白。」

  大貓人拍拍她的肩膀:「這是你的選擇,聖女閣下。」

  「而我,一直都是你的守護騎士,」他溫聲道:「無論你作何決定,我都會支持的。」
x24685 發表於 2019-5-16 22:46
第二百四十七章 船長的日常與值日者

  那天之後,時間彷彿過得格外快。

  「艾德先生,你的靴子。」

  方鴴看著帕沙用一雙乾瘦黝黑的小手,將自己的靴子擦得亮澄澄的,再畢恭畢敬地遞了過來。他抬起頭,看著對方黑白分明,帶著一絲期盼的眼睛,忍不住輕輕搖了搖頭:「擦得很漂亮,但是沒必要這麼做了。我說過,帕沙,你要留下就留下,但是我們這邊不興這一套。」

  「可希爾薇德小姐告訴我,您是團長大人。又是這艘『船』的船長,船長就應該氣氣派派的,你總得要有一個使喚的侍者,或者僕人什麼的吧?艾德先生,你不用擔心,我沒一點不情願,待在這裡大家對我很好,除了母親,再沒人對我這麼好過了,我已經很滿足了。」

  「這不是滿足不滿足的事情,」方鴴忍不住扶額,希爾薇德什麼都好,就是想法總帶著一些這個世界固有的觀點。她還時常對他說,要在大家面前有威嚴一些,尤其是以後有了水手之後。偏偏貴族千金在這方面,還格外固執——

  「有些事情,你不要什麼都聽希爾薇德小姐的,她的想法很有一些問題……」

  「可大家都說,她是主母。」

  「主、主什麼?」方鴴臉一紅,結結巴巴地問。

  「就是主母,團長大人,」帕沙弱聲弱氣地答道:「您的妻子。」

  「怎、怎麼,大家都知道了……?」

  帕沙搖了搖頭:「沒有,是愛麗莎小姐和我說的。」

  方鴴一拍額頭。

  愛麗莎說的,那不就等於大家都知道了嗎。這團裡還有誰比愛麗莎更喜歡刺探八卦,並且分享給其他人麼?這或許是夜鶯這一職業的天性,因為這裡面自然也包括了帕克這個天生的大嘴巴。

  當然了,那個帕帕拉爾人的殺傷力,可要比這位小多了。

  他早先就為這位笑眯眯的小姐騙得夠嗆,還一直以為對方既真摯又願意傾聽——

  可一想在芬里斯的經歷,方鴴就覺得自己是天字第一號笨蛋,當時可不就被這對姐妹差點耍得團團轉麼。他只恨自己沒有早一些發現這一點。

  等發現的時候,早已悔之晚矣——

  「那是兩碼事,」方鴴一時間一個頭兩個大:「首先,我還沒和希爾薇德小姐結婚。其次,我也不是你的主人……天,你腦瓜子裡面究竟在想些什麼東西?」

  「帕沙是奴隸,他這麼想不是很正常嗎?」

  一個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方鴴回頭看去,才發現是那個紮著一頭小辮子的小公主,伊斯塔尼亞人當代沙之王的女兒。看到後者,他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又來了一個問題兒童,而且與這位小公主比起來,他更寧願和帕沙打交道。

  這位沙之公主,完美地詮釋了什麼叫做針鋒相對——她與天藍兩個,簡直就是兩隻小火藥桶,屬於一點就著的那種。方鴴看了對方一眼,才嘆了一口氣:「你沒去追你看中的情人嗎?」

  「洛羽他不理我了,」阿菲法生氣地撥弄了一下自己的小辮子:「哼,不、不就是那個比較大嗎,皮膚比較白嗎,真討厭。仗著自己比我更早認識洛羽先生,對洛羽先生呼來喚去,洛羽先生總有一天會厭倦這個妒婦的。」

  來了,又來了。

  方鴴深深無語地看向平台之外起伏的沙海。

  自從這位小公主殿下臨時上了船,灰岩先生背上這平台就沒有一天消停的,對方與天藍之間的爭風吃醋,簡直可以瀰漫滿溢整個銀沙沙海了。事實上大貓人曾戲稱在坦斯尼爾也能嗅到兩個小丫頭爭風吃醋的酸味,他嘴上不說,心中深以為然。

  坦斯尼爾是伊斯塔尼亞的港市,距離這裡也並不太遠。

  而且這位阿菲法公主是繼承了沙漠女子的大膽,熱情奔放,又直來直去,在方鴴看來,要不是洛羽一門心思都放在了天藍身上的話,天藍無論如何也不會是這牙尖嘴利的公主殿下的對手的。

  好在看起來,以洛羽目前的狀態,對方想要從這場漫長的比賽之中取勝,恐怕還是相當遙遠的事情。

  而作為船長,他當然是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的。

  再怎麼說,天藍也是他的隊員,他當然不會胳膊肘向外拐了。方鴴一早就打好了主意,等到了坦斯尼爾,就讓這位消停不了的公主殿下,趕快下船,反正對方待在船上眼看也是要到了極限的樣子。

  省得整天和他抱怨說船上的住宿條件這裡不好,伙食哪裡不好,一身的公主毛病。

  不過阿菲法倒是絲毫沒察覺自己的不受歡迎。她正上前一步,趴在船舷上看著外面起伏的沙漠風景——灰岩先生當然並沒有深入銀沙沙漠之中,而今也不會有幾個不長腦子旅人會這麼幹了。

  七海旅團事實上是沿著靠近矮薔山脈向東而行,在可以看到瀚瑞那空海海岸的方向,從沙漠的邊緣斜穿而過。這事實上是一條古代商道,當初布尼古他們便是走的這條商道。

  不過即便如此,這條道路也並不好走,事實上。自浮空艦誕生之前,就沒有一條好走的路穿過伊斯塔尼亞的。

  也正是與世隔絕的沙漠,造就了伊斯塔尼亞迥異於北方大陸的風土人情。

  方鴴才想起阿菲法之前所說的話,看著對方開口問道:「你說帕沙是奴隸,又是怎麼一回事?考林—伊休里安還有奴隸存在?」

  他不由皺了一下眉頭,《星門宣言》並不僅僅是對於選召者的約定,也是星門兩邊的兩個世界,各個國家之間達成的諒解與妥協。事實上在《星門宣言》之前的時代,考林—伊休里安的確還零星有一些地方存在著農奴制度的現象,不過在那之後,基本便全面禁止了。

  當然,這樣的情況也只限於考林一地而已,在羅塔奧,在奧述,又是兩樣的情況。畢竟《星門宣言》的簽訂國,大多是一個賽區所對應國家的雙邊協議。同時若非考林—伊休里安本身有這樣的意願,這樣的約定也無法達成。

  這本身就是一個奇異的世界,一方面存在著高度發達的煉金術文明,但一方面方方面面又還未完全走出落後的制度。然而,自從這半個世紀以來,艾塔黎亞各國早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又不能再於一百年之前相比。

  就像是他現在所問的這個問題。

  如果考林—伊休里安,也包括伊斯塔尼亞在內,還存在著奴隸制度的現象的話,那幾乎一定是有人踐踏了《星門宣言》。

  但阿菲法對這個問題卻並不太在意,隨口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們所說的奴隸制度自然早已消失了,畢竟我父王,明面上也不會違逆聯盟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方鴴皺著眉頭問道:「你父王私底下還縱容這個制度存在?」

  「你這人說話可真難聽,」阿菲法回過頭來,一頭小辮子一甩,琥珀色的眼睛惡狠狠地瞪著他:「我父王是什麼身份,他當然不會做這樣的事情。可帕沙在伊斯塔尼亞就是最下等人,這樣的事實,又不是我父王一個人能改變的。」

  她十分輕蔑地看了帕沙一眼,揮了揮手。

  帕沙低下頭,有點怯懦地向一旁退去。這些日子以來,他早已知曉這少女的身份,沙之王巴巴爾坦的女兒,在他看來那幾乎就是天上的人物了。團長大人船上竟然有這等人物,讓他與有榮焉——

  方鴴眉頭緊鎖,心中有點火大地一把抓住對方的手,問道:「你說誰是下等人?」

  「你幹什麼?」阿菲法嚇了一跳,用力掙了一下才從他手上掙開,她的兩個僕人遠遠地看了一眼,但大約是礙於方鴴船長的身份,猶豫了一下並沒過來。而滿頭辮子的小公主抽回手之後,眉頭都快皺著了一團:

  「你幹什麼,我又沒說你。」

  「你說誰都不行,這是基本的禮貌。」方鴴嚴肅地答道。

  「可我又沒說錯,不信你自己問他。」

  方鴴吸了一口氣,大約也覺得自己沒事和一個小姑娘生氣有些不值得。他只開口答道:「在其他地方隨你,但在我的船上,就不可以。」

  「在這裡,我的話,就是法令。」

  阿菲法抿了一下嘴巴,被他一句話堵得說不出話來,眼淚珠子都在眼眶裡打轉了。

  她當然明白這個道理,至少在這艘『船』上,要是對方命令她下船的話,不管她是沙之王的女兒也好,還是某個神明的私生女也好,都得乖乖下船。雖然作為沙漠的子民,她也不是走不出這沙漠,可那折辱簡直比殺了她還要難受。

  她胸口一起一伏,最後才氣怒道:「你、你衝我發什麼脾氣,我又沒有奴隸,你有本事去對付那些走私販子、邪教徒啊!我、我和我父王也一直在打擊這些人。」

  「你什麼都不懂,你以為你們那裡就人人平等了麼,正如唐德先生所說。表面上的等級沒有了,但人心中的等級反而更森嚴了呢,你們大公會那些把戲,和我們又有什麼區別?」

  方鴴看著這小姑娘的眼睛,一字一頓地答道:「我一直在對付他們。」

  阿菲法張了一下嘴巴。

  她楞了一下,這才想起好像確實如此。

  但她還是心有不甘,只握了一下拳頭,才氣沖沖地走下了船艙。

  「簡直不可理喻。」方鴴看著這小公主離開,才忍不住搖了一下頭。

  就像他與希爾薇德之間一樣,他感覺自己很難將這些事與對方說清楚——當然了,相比起這位刁蠻的公主殿下而言,貴族千金簡直就是善解人意的天使了。希爾薇德雖或多或少有一些根深蒂固的認知,可至少她願意接受一些改變。

  而且方鴴明白,自己的艦務官小姐一直明白自己的意願。

  他其實在意的並非等級,而是尊重。至少在他的船上,帕沙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團員而已。也同樣,希爾薇德絕不會對船上任何一個人擺架子,也絕不會拿出她當時在布麗安公主船上時,對付水手們的手段。

  因為他的隊員,絕不應當無端承受任何人的折辱。

  方鴴這才回過頭去,看著站在一旁大氣不敢出一口的帕沙,開口道:「帕沙,沒事吧?」

  帕沙輕輕搖了搖頭:「其實公主殿下也沒說錯……」

  方鴴聽了這話,只覺得眼前一黑。

  「這不是對錯的問題,」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帕沙,我不管你之前的經歷如何,是怎麼樣的人。但在我的船上,你是和我們一樣的人,沒有任何區別,不會比任何人低一頭。」

  他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靴子:「這樣的事情,以後也不要在幹了。」

  帕沙看著他,問:「這也是『法令』嗎?」

  方鴴翻了一個白眼。

  他有點心力交瘁地答道:「你就當這是一個法令吧。」

  「可是,我也不會幹其他了,我總不能吃白飯吧?」帕沙有點擔心地說:「要是這個也不能幹的話,艾德先生的意思是要把我趕下船嗎?」

  「等一下,你怎麼聽出這個意思的?」

  「可是——」

  「沒有可是,帕沙,難道你想當個靴匠嗎?我們船上可不要靴匠,」方鴴沒好氣地答道:「你要是沒事幹,就去和別人學東西。大貓人,洛羽他們樂意教你,你要是對煉金術有興趣,也可以來找我。」

  「我也可以學煉金術?」帕沙眼睛亮了起來:「艾德先生?」

  「當然,為什麼不可以,」方鴴嚴肅地答道:「煉金術士不分男女,不分出身高低貴賤,也不分你來自何方,在以太面前,無論你是國王還是乞丐,人人平等。」

  「記住這段話,」他地答道:「任何一個學習煉金術的人,都會先瞭解這段話。它從努美精靈時代便流傳下來,你知道為什麼今天的考林—伊休里安沒有奴隸嗎,因為煉金術士們不相信這個。」

  帕沙默默聽了,用力點了點頭。

  他忽然回頭看了看天井下面,再回過頭小聲說道:「我去幫艾緹拉小姐幹事了,艾德先生。」

  「去吧。」

  方鴴看著對方單薄的背影,心中一時間不由有點感觸。

  他將對方留下來,一方面也是因為帕沙無處可去,布尼古與那個年輕學者離開之時,帶走了那個斷臂的少女,並承諾會好好照顧對方。兩人當時出於感激,其實也提出了可以將帕沙一併帶走照顧。

  布尼古雖然還算不上大富大貴,但作為商人,至少也有那麼一些繼續,要承擔一個小男孩的撫養權,還是綽綽有餘的。而且相信經歷了這次的事情之後,對方應當不敢對他們這些人耍什麼花招。

  只是帕沙自己死活不願意,一定要留在船上。大約是從對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緣故,方鴴最終還是動了惻隱之心,將這小男孩留了下來。

  而且他明白,比起帕沙來,自己其實要幸運多了。因為他至少還有舅舅一家,而帕沙呢,已一無所有。

  他也不知道帕沙究竟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多少——

  但正如他所說,他船上不需要一個無端端的下人,他需要的是隊友,是每一個可以為彼此負責,交付後背的人。好在,對方看來似乎對於煉金術還有一些興趣,方鴴只能寄希望於,知識確實可以改變一個人。

  但他卻看到,帕沙走到一半,又猶豫著折了回來,有點不安地對他小聲說道:「船長大人,你之前和阿菲法公主說那番話的時候,真的很氣派。」

  方鴴一愣:「什麼意思?」

  「主母說,你要是習慣了使喚下人的話,對別人自然而然就會有氣勢一些。我、我覺得,主母好像說得有一定道理,船長大人?船長大人?」

  「滾!」

  方鴴沒好氣地一巴掌拍在這傢伙頭上。

  只在那一刻,他忽然有了些絲卡佩小姐的體會。

  ……

  午餐是精靈小姐從一堆乾糧之中,翻著花樣給大家弄了一點還尚可入口的食物。但可想而知,進入沙漠之後差不多已一週半,再加上之前在依督斯的經歷,平台上的新鮮食物早已消耗一空。

  眼下他們事實上連乾淨的飲用水都成問題,唯一眼見著的新鮮的東西,也只能僅靠著底艙僅存的一桶乾癟癟的檸檬勉力維持著。不過按照天藍的說法,也最多還有兩天,他們就得斷水了。

  不過好在,最近的綠洲也不遠了。

  而某位公主殿下自不消說,苦著一張臉,只是在洛羽面前還維持著僅有的一點點教養,沒好意思當著面把乾巴巴的餅子碎片一一吐出來。天藍斜著眼睛看著對方,好像故意賭氣一樣大口大口往腮幫子裡面塞東西。

  還作出一副大口咀嚼的樣子,好像在吃什麼美味珍饈一樣。

  只不過物極必反,這小姑娘總算把自己給噎著了,臉由紅轉白,又白轉青,一副要背過氣的樣子。艾緹拉在一旁看了,才忍不住搖了搖頭,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才讓天藍哇一聲吧喉嚨裡的東西吐了一甲板。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方鴴總覺得最近艾緹拉小姐溫柔了不少。要是之前天藍這麼浪費食物,少不得要被一番好訓的。

  倒是一旁羅昊苦著一張臉看著這一幕。

  「怎麼了?」愛麗莎有點好奇地問這胖子。

  「下午我執勤。」

  羅昊快哭出來了:「輪到我擦甲板。」

  愛麗莎頓時笑彎了腰。

  而真到了下午,這位夜鶯小姐就有點笑不出來了。

  因為方鴴忽然收到了一個消息,消息自然是來自星門港的,確切的說,是來自於某位銀色維斯蘭的公主殿下。不消說,自然是蘇菲——也不知道蘇長風從哪裡想到這個辦法,居然突發奇想,讓自己的女兒來充當他與軍方的聯絡人。

  美其名曰,儘量不引起外人的懷疑。因為他本來就與蘇菲熟識,這是在梵里克便早已流傳在外的消息。

  不過對方那點小心思,自然逃不過蘇菲的法眼。

  她倒也樂得有一個免費的擋箭牌。

  不過方鴴明白,這次聯絡應當不是這位公主殿下的私事,因為在發來郵件的同時,上面還附帶了星門港官方的函件。他大約明白發生了什麼,一週之前他便已經將依督斯相關發生的一切給匯報了上去。

  這應當是星門港那邊核實了情況之後,來找他瞭解後續的情況了。

  所以說,這次會面,其實是軍方與他的會面。所以他自然要帶上羅昊——這個軍方在他們團隊之中的所謂的『聯絡人』了。

  而羅昊一離開,值日者往後一輪——

  於是便輪到了我們可愛的夜鶯小姐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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