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擬網遊] 伊塔之柱 作者:緋炎 (連載中)

 
x24685 2018-1-4 00:52:31 發表於 遊戲競技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56 1698019
x24685 發表於 2019-4-27 23:39
第二百二十八章 進入市政廳

  一束火紅的光正從窗外升起。光芒穿過窗戶,流淌在粗糲的羊皮紙上,紅光映著書頁之上一行行彎彎曲曲的字符,那一個個幽黑深邃的文字,彷彿是某種來自於深淵之下的語言。

  而片刻之後,轟鳴聲才遠遠傳來,直震得土坯的房子瑟瑟發抖。佩皮諾顫顫巍巍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用身子蓋住自己的文獻,以防抖落的石沙,落入書本的夾縫之中。

  他抬起頭來,瞳孔深處映入那金紅的光芒,那場景只猶如末日將至。

  火光之下,外面挖掘場中苦工們正在四散逃離,但沒有人管他們,因為空盜也一樣自顧不暇。

  也更沒人記起他這個不起眼的人。

  地面晃動了好一陣子才平息下來,佩皮諾才後退一步,用手細心地一一撫去書頁上的沙子。

  他動作哆哆嗦嗦,但卻一絲不苟,心中既不清楚外面打進來的人誰,更不清楚他們到了何處。

  而只有這些文獻,在他眼中皆是珍寶。

  只是忽然叮叮噹噹一陣脆響。原來他無意當中將一隻戒指從書桌上拂了下去,滾落於地面。

  還好那只是贋品。佩皮諾彎腰去撿,卻看那枚指環一路滴溜溜向前滾去,一直撞上一隻靴子,才停了下來。

  佩皮諾微微一怔,不由抬頭看去。他目光沿著那靴子向上,上面是一件長袍的底邊沿——那正是一件灰撲撲的長袍,穿在一個裹著一條長長斗篷的流浪者身上。

  對方戴著壓得低低的風帽下面,只能看清鬍子拉碴的下巴,其抿著嘴唇,一言不發。

  那流浪者手上還挾著一位昏迷過去的少女,而在其身後,也還跟著一個赤著腳、低頭怔怔看著地面的小女孩。佩皮諾看到這一幕,身子不由一僵,張大了嘴巴。

  而那人這才緩緩抬起頭來,風帽下一雙金色的瞳孔,閃爍著微光,只如同沙礫流逝。

  佩皮諾如遭雷殛,猛地向後退去。撞翻了身後的椅子,書桌上的羊皮卷軸也滾落一地。

  「你……你你……」

  流浪者看著他,淡淡地答道:「看起來,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

  對方開口時,聲音沙啞,但卻帶著一種不可思議的魔力。彷彿叫人聽下去之後,便不由自主感到受其所影響。而佩皮諾下意識向前一步,便猛地反應過來,他一下退去,緊靠著書桌,再不肯向前一步。

  只片刻之間,年輕人額頭便已佈滿細密的汗珠。

  而流浪者緩緩開口道:「別忘了,這是我們之間的交易。」

  「而且約定的時間已經到了。」

  「不,」佩皮諾連連搖頭,並神色倉惶地喊道:「我、我還沒有準備好,而且、而且你也沒有完全實現你的承諾……」

  但流浪者搖了搖頭:「這是契約,沒有人可以違背契約。」

  此刻他眼中金色的光芒,正如流沙一般消逝了,並同時舉起手,緩緩伸向佩皮諾面前。後者露出驚慌至極的神情,忍不住發出一聲尖叫。

  但片刻之後,一切聲音皆消寂下去。

  流浪者只看了看一臉木然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輕學者。

  他神色之間既無滿意,也無不滿,只一臉漠然地轉過身,然後走了出去。那赤著腳丫子的小姑娘抬頭看了他一眼,也又低下頭跟了上去。

  而在兩人身後,學者正失魂落魄地亦步亦趨,形同一具木偶。

  只是三人離開之後沒多久。

  一行人便『砰』一聲踹開木門。一種血鯊空盜一擁而入,卻面對滾落一地的文獻卷軸面面相覷。

  「人呢!?」

  一個被抓來的勞工,這時猶猶豫豫地答了一句:「大人,我看到他和一個陌生人離開了,我還以為那是你們的人呢……」

  氣得血鯊空盜一腳將他踹開:「那你這個蠢貨為什麼不阻止他們!?」

  那勞工慘叫一聲,躲在角落瑟瑟發抖。

  空盜見狀,也知道於事無補,於是又把他從地上揪了起來,沒好氣地問道:「那你看到他們去了什麼方向?」

  「我、我知道一些……」那人上氣不接下氣地答道,聲音近乎哆嗦了起來:「我、我看到他們去了市政廳所在的方向。」

  「該死!」

  空盜一把將他丟開,忙向其他人說道:「趕快通知大副,我們馬上向市政廳方向集合!」

  眾空盜齊齊點頭。

  ……

  方鴴很是費了一番力氣才爬上市政廳所在的峭壁。

  他吱吱嘎嘎地收緊纜索,一點點靠近上面懸空的長廊,魔力卷揚機正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一陣陣冒著白煙——但幾個血鯊空盜正從下方經過,眼前已要發現他,已沒多少給他停下來等待引擎冷卻的時間。

  他咬了一下牙,再用力向上一掙,另一隻手猛地抓住斷口。然後一個引體向上,從那裡爬了上去。

  雖然也是借助了收緊纜索的力量,但換作在被龍之心強化之前,他肯定做不出這樣水平的動作。

  方鴴翻身爬上那裡的斷口,再向下一看,見幾個空盜似乎並未發現頭頂上的響動,這才讓他鬆了一口氣。

  他再小心翼翼地縮了回去。

  他隱秘技能雖然不高,但戰場環境之下,要想弄出一點可以壓過槍聲與爆炸轟鳴的響動還是蠻難的。而且空盜們還要時刻在意前方埋伏的弗洛爾之裔的人,一時之間沒有發現他倒也情有可原。

  而他原本其實可以用更穩妥一點的方式上來的。

  比如全功率開啟飛爪,或者是用能天使的閃爍,皆在可以考慮的範疇。但伊芙賦予他的力量已經用完,魔力消耗自然是能省則省。

  雖然他剛剛才在艾緹拉那裡換了備用的魔力水晶,可精靈小姐畢竟也不可能帶太多備用的水晶。眼下兩人深入敵後,為了避免之前那樣的窘境,更是需要精打細算。

  方鴴再看了看自己所處的這道斷口。

  這裡其實原本是地下甬道的一部分,只是經歷斷層之後,而今露在懸崖之外,更像是一條懸空的棧道。他貓著腰向棧道另一頭走去,那裡有一個他早已看準的入口。

  而化身為天堂鳥的艾緹拉早在那裡等他,等他出現,才在一片雲霧之中化為人形。

  方鴴正要開口詢問,但精靈小姐已豎起一根指頭,壓在嘴唇邊,向他搖了搖頭,示意裡面有人。

  方鴴走到棧道的盡頭,不由向那個通往懸崖之內的裂縫裡看了一眼,裡面黑洞洞的。他再回過頭,看向艾緹拉小姐,用目光詢問對方究竟發現了什麼。

  「弗洛爾之裔的人。」艾緹拉將聲音壓到最低,細細說道。

  這裡有弗洛爾之裔的人,方鴴倒不意外,畢竟他正是追著這些人過來的。

  不過他也不多說,只看著精靈小姐的手勢——弗洛爾之裔的人大約在地道入口內十來米的地方,有兩個人。

  只是他沒學過專門的手語,能看懂的大約也只有這麼多了。

  艾緹拉大約是也想到這一點,才用口形再補充了一句:「一個鐵衛士,一個施法者。」

  至於施法者是什麼派系,精靈小姐自己也不清楚。

  方鴴點了點頭,表示瞭解。

  他和弗洛爾之裔的人打過交道,自然明白對方有多棘手。而眼下他已經不再有伊芙賦予的他龍之金瞳的力量,因此第一輪交手至關重要。

  他舉起手來,悄悄召喚出能天使,然後閉上眼睛,再重新睜開。先前從龍之心得來的力量再一次顯現,洞窟之內霎時間在他看來明若白晝。

  方鴴這才握了握加固手套,帶著能天使向內走去。

  這洞窟雖然是斷裂帶產生的裂縫,但畢竟原本也是地道的一部分,因此還算筆直。兩人沒走多遠,便看到守在那裡的兩個弗洛爾之裔的人。

  兩人一前一後,靠在一段階梯上。那鐵衛士坐在前面,正專心致志正拿著一塊油脂在自己的劍上塗來塗去,為武器作保養。

  而另一個施法者則閉著眼睛,口中喃喃自語,應當是在加強法術記憶。

  這兩個人的警惕心如此鬆懈,與之前弗洛爾之裔的人表現天差地別,一時間讓方鴴還有些意外。他甚至懷疑這是一個陷阱,忍不住左右看了看,但也沒發現什麼別的人。

  他又掂量了一下手中的發條妖精。要不是這地方實在狹窄,發條妖精出去細微的振翅聲一定會引起對方注意的話,他甚至想把發條妖精也丟出去偵查一番。

  不過方鴴仔細觀察了一會,才發現那個施法者身邊橫放著的魔導杖。魔導士的魔導杖與元素使的元素魔導杖還是差別很大的,所以對方應當是個貨真價實的魔導士。

  只是魔導士的話,施法比可以事先準備好元素水晶的元素使可慢多了;而剩下一個鐵衛士,似乎也不太會應付突襲的樣子。

  方鴴默然片刻,覺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一個機會。

  雖然看起來有點像是陷阱,但他也顧不得那麼多了。伊芙小姐要真是被這些人帶走的話,恐怕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方鴴輕輕晃了一下手腕,便指揮能天使融身於黑暗之中,並向那個方向悄然無聲地走了過去。

  雖然理論上來說,在突襲之中肯定是先擊殺對方脆皮攻高的角色,那麼眼下他的首選無疑是那個魔導士。

  然而方鴴還有別樣的考慮——

  他知道留在這裡的只是負責放風的人而已,市政廳裡面肯定還有弗洛爾之裔的其他成員。

  為了不打草驚蛇,暴露身份,他必須選擇速戰速決。

  而速戰速決的最好方案,如果可能的話,自然是先擊殺那個盾衛者。盾衛者一旦離場,剩下攻高血薄的魔導士又能翻得起什麼浪來?

  因此方鴴當即確定了目標,用手一引,能天使立刻加速,向那兩名弗洛爾之裔的成員奔襲而去。

  能天使行動時沒太多聲響,但顯然對方還算有些能耐,在臨近的那一刻,那鐵衛士反應了過來。

  對方當即將手中的油脂一丟,反手下意識將劍一舉,黑暗之中一道火花閃過。一聲利響,對方不偏不倚格開能天使的臂刃。

  但能天使回應來的平衡數值,讓方鴴微微怔了一下,那鐵衛士的力量水平,比他預想之中要低不少。

  而那鐵衛士雖然擋開這一劍,可方鴴也從來不是一刀流選手。在他冷靜地操控之下,能天使以右足為支點,轉身一個側踢。

  揚起足刃,一劍向對方刺去。

  「構裝體!」那人似乎也反應了過來,低喊一聲。但能天使逼得他連連後退,已沒時間去拿自己的盾牌,只能再勉力用劍一擋。

  又是一道火光,他仍擋住能天使的足刃,不過修長的利刃貼著他手臂劃過,還是在那裡留下一道傷口。

  但能天使一擊不中,足刃竟直直插向他身後牆壁,並一劍刺入其中。

  然後它以此借力,又揚起右足向他一劍揮去。這一劍是如此刁鑽,以至於那鐵衛士根本沒反應過來。

  或者即便他反應過來了,也來不及再找回平衡了。

  只聽『嗤』一聲響,一道血痕,出現在他脖子之上。那鐵衛士瞪大眼睛,徒勞地用手抓了一下那個地方。

  但忽然兩眼一翻,一頭栽到下去。

  方鴴見狀一言不發,立刻又指揮能天使從牆壁上拔出足刃,向另一邊的那魔導士撲了過去。

  但他才剛剛完成這個動作,然後便不由一愣。因為他發現那魔導士根本沒反應過來,不要說施法了,對方事實上這才慌慌張張地拿起自己的魔導杖。

  可這時候已經太晚了。

  方鴴心中雖然有些意外,但也不會給對方這個機會,他只以手成刀,向前一劃。

  那魔導士立刻身首異地,死了個不明不白。

  方鴴看到兩人一前一後倒下去,還有點不敢相信。他先前與弗洛爾之裔的人交手的時候,對方還差點把他追得走投無路,怎麼一下子這些人就變得這麼菜了?

  就算不是人人都是龍騎士。可他第一批遇到那支弗洛爾之裔的隊伍,事實上也一樣堪稱精銳。

  別忘了,當時他除了有伊芙的力量增益之外,還有彌雅與R兩人在一旁支招。而即便如此,他與對方交手也不至於來得如此輕鬆。

  他還愣了一下,才走上前去檢查了一下。而四周靜悄悄的,想像中的埋伏也並不存在。

  方鴴檢查了一下兩人的屍體,但運氣不好,對方並沒掉落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倒是他抬起頭來,艾緹拉忽然開口道:

  「艾德,有人過來了。」

  方鴴看了看那邊,倒也不意外。這兩個人應該與其他人在一個隊伍之中,雖然他們可能沒時間通告那邊這裡出了什麼事情,但隊伍之中有人身亡,其他人還是看得到的。

  這正是他之所以選擇速戰速決的原因,事實證明他沒有判斷錯。

  精靈小姐因為受了傷,並不便於戰鬥,之前也未出手。不過在這樣的戰鬥當中,她出不出手其實也無所謂。

  只是即便沒出手,艾緹拉還是保持著起碼警惕。

  方鴴事實上戰鬥一結束,便已派出了自己的發條妖精,而這個時候他早已通過發條妖精捕捉到了那邊的動靜。

  來的一共三個,看起來弗洛爾之裔很喜歡這樣五人的小分隊。三人當中為首的是一個大劍戰士,其後是一個身負曲弓的射手。

  最後一個人是個施法者,發條妖精視野之中看不清對方的魔導器,但方鴴盲估其應當是一個治療師。

  他心中有了一個想法,只不慌不忙設下陷阱,然後帶著艾緹拉向外退去。

  只片刻,那三人便出現在地道之中,他們顯然也擔心有人埋伏,因此雖然急匆匆趕過來,但還是保持著起碼的隊形。

  大劍士在前,遊俠在後,最後才是那個治療師。

  只可惜他們只考慮到了左右兩側,或者是前方黑暗之中設伏者,卻沒想到他們的對手是一個戰鬥工匠。

  更沒想到第一波伏擊會來自他們腳下。

  『嗡』一聲響,潛伏者Ts-1一躍而起,重力阱立刻生成。而在這些人動作一慢的同時,兩隻尖嘯女妖無聲飛來,落下一些輕飄飄的小玩意兒。

  只片刻之後,震盪炸彈與閃光炸彈同時生效,一片耀眼的光芒之中,三人幾乎全部中招。

  而藉著對方目盲的一剎那,潛伏在一旁的能天使立刻出擊。

  只是那為首的大劍士,大約是一行人的隊長,雖然反應比先前方鴴遇上的那些人差多了,但戰鬥不能還在。

  能天使到他近前的一剎那,對方居然舉起手中大劍,一劍盲斬。這一劍正好斬在能天使遞出的臂刃之上。

  雙方皆為對方的力道推開一步,方鴴的攻勢自然也戛然而止。

  但那大劍士還未來得及鬆一口氣,卻聽到一旁遊俠大喊一聲:「還有!」他勉強睜開正在流淚的雙眼一看,只模模糊糊看到一個影子從他推開的那構裝體身邊飛射而來。

  不是其他東西,正是另一具能天使。

  但大劍士出手的動作本來就緩慢,何況還在他措不及防之下。他根本來不及收回劍,隻眼睜睜看著能天使一劍刺入他胸口。

  能天使拔出劍,一道血箭射出。而同時,一側弓弦一響,原來那遊俠終於張弓搭箭,向他射來。

  可惜在重力效果下,對方還是慢了半拍。

  那遊俠自己此刻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大約以為能天使會側身閃開這一箭,因此一箭之後,又立刻張開弓再搭一箭。

  只是他忘了,自己的對手是構裝體,而非真正的生物。

  方鴴擔心還有更多的敵人,根本沒心思去躲這一劍,直接令能天使迎面一接。然後反手向那遊俠一劍斬去。

  第二場戰鬥,也不過在片刻之中結束。

  那治療師看到兩個隊友在自己面前剎那之間便化為劍下亡魂,也失去了抵抗心,轉身便向深處逃去。

  但方鴴怎麼可能給他這個機會,追上去就是一劍,將對方了賬。

  三人倒地之後,這一次連艾緹拉也看出來了,忍不住提了一句:「對方的水準,相比起之前似乎下降得很厲害。」

  方鴴點了點頭,他心中隱隱感到有點不太對勁。只是走過去檢查了一下,這一次這三個人總算掉落出了一件東西來。

  他看了看,那是一塊有點奇怪的,灰色的三角形石板而已。
x24685 發表於 2019-4-28 23:00
第二百二十九章 昔日映照

  伴隨著一陣轟隆隆的沉悶響聲,石門緩緩向左右兩邊滑開來,像是沉寂已久的地下空氣重新恢復了流動,一股夾雜著陳朽氣息的刺鼻味道撲面而至。

  方鴴忍不住後退一步,同時看了看那面凹進石牆內的三角石板。

  這石門背後的設計者一定是一位煉金術士,操作它需要一定多重並行的能力,所以也難怪那三人在這裡忙活了半天,也沒打開這門。

  不過他並沒因此感到有多幸運。

  方鴴沉默了片刻,看著黑洞洞的入口,心中反而想到,若是弗洛爾之裔止步於這個地方。

  那伊芙呢?

  難道說自己真的猜錯了?

  他不由看了看一旁的精靈小姐。艾緹拉亦看著那黑洞洞的入口,出聲提醒了他一句:「小心一些,艾德。」

  方鴴點了點頭。

  已經到了這個地方,自然不可能無功折返,總要進去看一看。再說伊芙也提到過讓他來這市政廳的地下,這下面或許總會有一些線索。

  他手上加固手套發出茲茲的聲音,黃銅齒輪與鉸鏈裝置輕輕運轉著,兩具能天使內部的傳動裝置也發出嗡嗡的聲音,與他並肩而入。

  起先的腐朽氣息散開之後,黑暗之中只還剩下濃厚的塵埃氣息,像是空氣之中懸浮著無數細小的塵土,吸一口便會充滿整個肺葉。

  令他也忍不住咳嗽了一兩聲。

  但彷彿回聲一般,一陣同樣空洞的咳嗽聲,從遠處回應而來。

  方鴴悚然而驚,下意識向前看去——黑暗並無法在他眼前構成迷霧,地下通道只是一片灰濛濛的色彩而已。

  但甬道深處,空無一物。

  他正以為是自己錯覺,忽然又聽到一聲幽幽的嘆息,彷彿幽靈的嗟嘆,迴蕩在整個地下。

  方鴴大吃一驚,向那個方向丟出照明水晶,但光源劃過一條弧線落了過去,濺起一團塵土。

  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艾緹拉也扶著牆走上前來。

  「你聽到了嗎,艾緹拉小姐?」方鴴死死盯著那個地方,過了好一陣子,才回頭問道。

  精靈小姐點了點頭。

  方鴴心中一定,這意味著這並不是他自己一個人的幻覺。他抬頭看了看左右,看來這市政廳下面真有一些東西。

  這時他通訊水晶亮了一下。

  他方鴴伸手在上面一摁,片刻之後,羅林的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

  「艾德,我問過了。幾個方向上,皆沒人看到有弗洛之裔的人穿過防區,不過不保證他們沒有走別的路過去——」

  方鴴沉默片刻,他其實已經知曉了這一點。

  「對方的龍騎士還在戰場上嗎?」

  那邊有些訝然:「龍騎士嗎?」

  方鴴點了點頭。

  「還在,你關心這個麼?」

  「不,謝了,羅林。」

  「不客氣,」羅林笑了笑:「只是希望,下次見面別是你死我活就好。」

  方鴴卻不能回答這個問題。以他與拜龍教的關係而言,這是十分有可能的事情。

  他默默熄滅了通訊水晶。

  弗洛爾之裔的龍騎士仍留在戰場上,那麼除非對方一次性投入了兩個龍騎士,說明先前他看到的那龍騎士,已經離開了地下。

  對方看起來並沒有如他想像之中一眼前往市政廳。

  而之前那些實力水平非常一般的對手,看來只是弗洛爾之裔在這戰場上十分普通的一小隊人馬而已。

  至少絕對到不了精英的強度。

  那麼要說對方的核心目的,是否真是這市政廳,現在看來還十分值得懷疑。

  此刻羅林的話,更是側面應證了這一點。

  只是若不是弗洛爾之裔的人帶走了伊芙,又會是誰?

  是空盜?

  看起來也不太像,若真是空盜的話,羅林不會一點信息也不向他透露。何況從對方之前與普德拉的表現來看,空盜應當是一點也不清楚地下那個封印的。

  那就是另有其人了。

  會是誰?

  方鴴一邊想,一邊向前走去。他胡思亂想之間,已步入一間積滿塵埃的大廳,這裡其實算不得市政廳的地下,只是主建築之下一層的庫房而已。

  一排排早已碳化腐朽的木架子,上面堆滿了灰色的塵土,有些還能分辨出曾經的形狀,是一卷卷羊皮紙。

  只是用手一碰,立刻化為飛灰,風化成粉末。

  看起來這裡是用來存放依督斯城市志、人口戶籍文獻一類的地方,這是王國對於一個地區統治的基礎。

  但這基礎與這些飛灰一起,此刻皆早已失去了存在的價值。

  方鴴踏著厚厚的一層灰前進,心中倒不對這些堆積成山的文獻感到可惜。

  留在這裡的文獻與卷宗,只是最不重要的一部分,無數的考古學者早已光顧過這裡的地下,並帶走了關於依督斯的大量記錄。

  今天人們對於這座古老城市的瞭解,正是來自於這些文獻。

  他用手輕輕一推,一張碳化的架子發出嘩啦的聲音癱了下去,一片塵土飛揚。他用手扇了扇,拿出日誌,準備分清自己究竟應當往哪一邊走。

  但這時塔塔小姐卻出現在他面前。

  「騎士先生,我完成了一些事情。」

  「?」

  她輕輕用手一劃,借助系統的力量,三張彼此平行的光頁脫手飛出,出現在他面前。

  上面浮現出許許多多信息,與他手上日誌上描繪的並無二致,甚至仔細看去,還更細緻準確一些。

  「從你之前戰鬥的時候,我檢索了一遍日誌裡面的信息,」塔塔小姐翠綠的眸子倒映著光頁,十分平靜地答道:

  「根據社區之上的眾多描述,我重繪了這裡的地形圖。這三頁平面圖,最上面一張是市政廳地表的建築位置的重構。」

  「而中間一張,是我們現在所在的區域。往下,應該是日誌上記載的區域。我比對了大部分可信的說法,並補充了上面的細節。」

  「因此我可以推斷,我們應當是在執政官辦公室正下方,檔案庫的位置。我們下面有一個用途不明的圓形大廳。」

  「根據日誌上的描繪,這大廳應該是通往下一層的入口處。」

  「而往前是市政廳的地下牢獄,通過那個地方,正好有一條路可以通向那裡。」

  方鴴看著自己這位小小的女士,忍不住張大了嘴巴。

  「塔、塔塔小姐,龍魂都像你這麼能幹嗎……你怎麼做到的?」

  「這我可不清楚,騎士先生,」塔塔聲音平淡如水:「不過至少到目前為止,我還沒看到有龍魂可以連入社區這樣一個說法。」

  「不是,」方鴴只是有點感嘆而已,卻被對方一番一本正經的回答逗樂了:「那日誌不是一直在我懷中嗎,塔塔小姐怎麼看到的?」

  塔塔指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記憶。」

  「騎士先生所看到的,就是塔塔所看到的,騎士先生所想的,就是塔塔所想的,」塔塔答道:「騎士先生忘了嗎?」

  「對了,先前你看到彌雅小姐尖耳朵動了一下的時候,血壓升高了好幾個點,」塔塔一本正經地說道:「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但請騎士先生注意一下。」

  方鴴頓時想給自己一巴掌。

  自己究竟好死不死在問什麼傻問題?明知道塔塔小姐不太懂得人與人之間的感情。

  他十分窘迫地回過頭去,看向艾緹拉小姐。

  精靈小姐又好笑又好氣,對塔塔稱讚了一句:「塔塔真不錯。」

  「多謝誇獎。」塔塔優雅地向精靈小姐折了一下腰。

  「總而言之,我們先到前面去……」方鴴支支吾吾地轉移話題。

  好在艾緹拉不是天藍,若是那法國小丫頭在這裡,恐怕要起鬨到他一個頭兩個大。

  而精靈小姐不願他太過窘迫,只溫柔一笑,便不再提。

  兩人,外加一隻貓與她的兩位侍從——抓著黛麗絲小姐領子上的毛,亦步亦趨走在一旁的妮妮。

  還有飛在一邊的塔塔小姐,一齊向前走去。

  穿過庫房之後,前方是一條長長的甬道,中間有一道從上面向下的樓梯。那應當是市政廳地上通往地下建築的通道。

  不過早已坍塌不知多少時光。

  眾人越過那通道,繼續向前走去。沒多久,前面便出現了一道生滿了鏽的鐵柵欄。

  這裡的腐臭的氣息愈加濃烈,彷彿多年之前冤死在黑牢之中的囚犯的鮮血,至今還未乾涸一般。

  方鴴用手用力搖了一下那鐵門,結果鐵欄門年久失修,竟然應聲整個向下倒去。落在地上,發出一聲巨響。

  響聲遠遠傳了出去,在黑暗的地下反覆迴蕩著。

  方鴴忍不住一頭黑線,這就是沒有夜鶯這樣手上活兒細緻的人幫忙的下場,他笨拙的開門方式顯然十分『引人注目』。

  要是這黑牢下面真有什麼東西的話。

  不過還好這片區域應當也不算什麼禁區,就算有什麼秘密,也早已被前面的考古學者們調查得一清二楚。

  只是他向前走了幾步,忽然感到胸口微微一熱。

  早已經歷過無數次這樣狀況的方鴴一點也不慌張,只伸手進領口中,拽出那裡的金焰之環。

  果然,金焰之環在他手中散發出淡淡的光與熱。

  這裡果然有與尼可波拉斯有關的東西。

  他眯了一下眼睛,抬起頭看向前方——經歷過這麼多類似的狀況之後,他對於金焰之環這一套行為模式已經有一定瞭解了。

  只是方鴴舉著金焰之環向前走去,沒過多久,卻一下子僵住了。

  艾緹拉也在他身後停了下來。

  而方鴴對此毫無所覺,他只是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前方——他看到的不是其他人,而是米蘇女士。

  只是此刻他眼前的米蘇女士,比印象當中要年輕許多,紮著一條長長的辮子,最多只有十七八歲的年紀。

  她的裝束,應當是伊斯塔尼亞一帶的裝束,一件白色的披肩斗篷,下面是沙漠之民的長袍。

  她手中握著一把劍,劍鞘的花紋,正是嘉拉佩亞。

  她站在一個高大的男人身邊,兩人在黑暗之中一邊向前走來,米蘇女士與那男人對於方鴴似乎視若未見。

  她只開口問身邊的人道:「哥哥,那個傳聞是真的嗎?」

  「什麼傳聞?」

  男人開口問道。

  方鴴這才意識到,那高大的男人竟然是年輕的馬扎克。

  他仔細去看去,才發現對方寬廣的額頭與方臉,的確與馬扎克有幾分相似。

  而兩人繼續向前,米蘇女士繼續開口道:「關於龍之金曈,並不在約修德大人墓中。外面有傳聞說,它從來就沒在那裡,是哈格斯頓爵士當年帶走了它——」

  「我聽說,當年卡拉圖先生主張一定要銷毀了龍之金曈,但約修德大人沒有採納這個意見。所以兩人晚年才會因此而分道揚鑣……」

  「而且我還聽說……聽說卡拉圖先生的死也與此有關。」

  男人默然回過頭來:「這些都只是傳聞而已,我們的先祖約修德絕不會為了一己私利,而留下龍之金曈。」

  他停了一下:「難道你相信外面的說法,他會覬覦龍之金瞳的力量?」

  「外人又有幾個瞭解,龍之力才是我們一族悲劇的根源。」

  米蘇點了點頭,沉默了下來。

  「但龍角的力量正在復甦,」她小聲說道:「尼可波拉斯一定還會捲土重來,我們必須找到還在某個地方的龍之金瞳。」

  「你說得對,米蘇,」馬扎克答道:「這正是我們守誓人的命運。」

  他一邊說,一邊停了下來。

  然後抬起頭,看了看這座鏽跡斑斑的地下牢獄。他嘆了一口氣,開口道:「許多年前發生在這裡的災悲劇,不能再重演一次了。」

  「所以我準備前往塔倫,哥哥,」米蘇答道:「多里芬是哈格斯頓爵士的領地,不管傳言是真是假,總得去那裡看一看。」

  馬扎克頷首。

  「龍之金曈是金星之火,黑暗巨龍的瞳孔之中所蘊含的力量,」米蘇開口道:「可我聽說它早年間被鑄進了一枚戒指之中。」

  「關於那枚戒指,哥哥,」她回頭問:「你知道一些什麼嗎?」

  馬扎克沉吟片刻:「族內的文獻之中是有這樣的記載,但關於那枚戒指,我知道得也不多。」

  「哦?」米蘇又問:「是什麼樣的記載?」

  「那些記載很龐雜,大多沒什麼意義,」馬扎克答道:「關於那戒指的事情,也只提到寥寥數語而已。」

  「外面傳聞說那戒指是約修德與卡拉圖大人所鑄,用以封印龍之金曈的力量?」

  「這倒不是,卡拉圖大人和先祖約修德的回憶中皆沒提到這樣的事情。」

  「那麼一切的終末呢?」

  馬扎克一停,停下來看著自己妹妹。

  「你太心急了,米蘇,」馬扎克答道:「在光之王冠尚未現世之前,不可親言那一天的到來。」

  米蘇輕輕笑了一下。

  「我當然明白這一點,哥哥,你放心好了。」

  「我很快就會回來的——龍之鄉徙往伊斯塔尼的事情,我也希望可以幫得上一些忙。」

  「當代沙之王真是個不錯的人呢,我聽說他有一個英明神武的兒子,巴巴爾坦在伊斯塔尼亞也是名聲遠颺。」

  「當真是虎父無犬子。」

  兩人一邊自顧自地說著,一邊如同一道幻影一樣穿過方鴴與艾緹拉之間。

  方鴴舉著金焰之環,下意識轉身,卻看到兩人的身影如同風沙一樣,消散在黑暗之中。

  黑牢裡頃刻沉寂了下去。

  彷彿先前那段對話,不過只是時光停留在此地的迴響而已。

  方鴴看了看手中溫熱的金焰之環,心中不由自主浮現出一個名詞——龍之血脈。

  金星之火所在的地方,連擁有巨龍血脈的人們的一言一行,也被映照出來,徘徊於此地。

  他看向艾緹拉,精靈小姐顯然也沒錯過之前那一幕。

  兩人心中皆明白,這應當是發生在多里芬事件之前的事情,那正是三十多年前的依督斯。

  只不過米蘇與馬扎克的倒影已經消失,方鴴不由看向前方,他隱隱感到自己可能已經找到了這個地方。

  一切的真相,就在前方。

  他吸了一口氣,正準備繼續向前走去。

  可正是這個時候,他聽到沙沙的腳步聲,從前方緩緩走來。

  方鴴下意識將手中的戒指一握,皺著眉頭看向前方。他本以為自己會看到伊芙、約修德、卡拉圖,或者甚至是多里芬的相關人士。

  但出現在他視野之中的,卻是一個披著長長斗篷的流浪者。

  那流浪者一臉風霜,一隻手握著一把包裹在布條之中的長劍,一隻手牽著一個赤腳、衣衫襤褸的小女孩。

  方鴴看到那流浪者的一剎那,還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

  如果不是確定這是幻影之中的人物,他差一點以為自己看到了考林—伊休里安的當今的宰相大人。

  但仔細一看,他才意識到自己搞錯了。當今宰相大人,可比這個男人看起來年輕了不少。

  而且這個男人,未必是當下這個時代的人物。

  他目光移向一旁。

  然後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那衣衫襤褸的小女孩,眉目之間竟依稀有些伊芙的樣子——他不由微微一怔。可伊芙不是龍之魔女麼?

  她在龍之鄉出生,出生之後幾乎就未離開過這片沙漠,眼前這一幕,又是發生在什麼時候的事情。

  他不由默默看著。

  那流浪者與小女孩,一步步向這個方向走過來。

  ……
x24685 發表於 2019-4-30 16:35
第二百三十章 龍之魔女的過去(上)

  當那流浪者與小女孩經過身邊時,方鴴下意識握了一下『孤王之傲』,兩台能天使鏘一聲交錯雙刃,護在他與艾緹拉之前。但想像之中的危險並沒發生,一高一矮兩個人影,如同先前馬扎克與米蘇的幻影一樣,從他與艾緹拉身體之中穿了過去。

  他下意識回過頭,但兩人的身影也和之前一幕一模一樣,漸漸消失在那個方向黑暗之中。這一幕與先前馬扎克與米蘇女士的幻影又有些許不同,從頭到尾,流浪者與小女孩也沒有任何交流。

  方鴴鬆開了手中的金焰之環,不由有些疑惑:這又是什麼?流浪者與小女孩代表著什麼樣的意像?小女孩會是伊芙嗎?那流浪者又是誰?

  她的父親?

  可看兩人的關係,又並不太像。

  而且流浪者手上所拿的那把包裹著破布的長劍,總讓他想起艾矛古堡之下的摩亞聖劍。他不由自主猜測起這兩者之間的聯繫,只是從時間線上來看,並不太對得上號。

  早在龍魔女出生之前,血薊林地便已經發生了那場劇變,倘若真是有人在那之前就把『摩亞聖劍』送到那古堡之下,那眼前這小女孩無論如何也不會是伊芙。

  「艾德。」

  方鴴回過頭去,精靈在黑暗之中有獨特的夜視能力,艾緹拉的目光在微光之下閃閃發光,像是貓的眼睛一樣。她記起來一件事來,開口道:「剛才那兩個人,你還記得不久之前天藍遇上的一件事麼?」

  方鴴沉吟了一下,也想起那件事來。「你是說我們在長湖之畔,金岸一帶的廢墟之中駐營那一夜,天藍聲稱在森林之中看到鬼魂那件事嗎?」

  「天藍看到的鬼魂,其實就是一個流浪者與一個小女孩。」

  「她其實並不能確認那是男孩還是女孩。」但說完這句話,方鴴也沉默了下去。男孩還是女孩只是旁枝末節而已,重點是天藍看到的兩個人與今天所見的這一幕有驚人的相似。

  在艾塔黎亞,故作神秘的流浪者比比皆是,為了避開弗洛爾之裔與軍方的耳目,他自己就扮演過一段時間這樣的形象。但帶著一個小女孩在野外出現的冒險者,可並不多。

  短時間內遇上兩次這樣的情形,有這樣的可能性麼?

  而且天藍所見的究竟是幻影還是真實所在呢,也同樣令人懷疑?

  只為這眼前一幕,方鴴心中已充滿了疑惑與不合情理,但他並未說太多,只看了看前方黑洞洞的通道,對身後的精靈小姐說了一句:「先繼續前進吧,艾緹拉小姐。」

  精靈小姐默默點了點頭。

  才進入黑牢便遇上了這麼一檔子事情,讓方鴴不由對手上的龍之金瞳究竟能為他們帶來什麼樣的真相充滿了好奇。他此刻每再向前一步,都有一種更加深入百年之前歷史的錯覺。

  他甚至乾脆一言不發地舉起手中的金焰之環,讓它散發出的光芒充當照明水晶,引導兩人一步深入。

  金星之火的光芒,大約是千百年來第一次在凡人的手上,用以扮演照明前路的角色——

  為此那些在與黑暗巨龍的對抗之中付出生命的人們……

  那些無辜的犧牲者。

  或許也要微微嘆息一聲。

  那些原本象徵著毀滅的意味的,但最終也在此刻獲得了象徵著希望的意義。

  或許那正是這場人與龍之間戰爭的真正含義。

  只是方鴴舉著手中的指環,默默前進了才沒多久,前方的黑暗深處,幽幽迴響起了一陣低沉的啜泣聲——那幽幽然的哭聲,像是從地牢最深處傳來。

  那哭聲中,並沒有太多怨天尤人,與對於自身處境的怨恨——只有無盡的哀怨與無助。

  方鴴停了下來,駐足而立。

  因為這一次他聽清楚了,那不是其他人的聲音,正是伊芙的聲音。是少女低沉而細微的聲音,她低聲哭泣著,彷彿這偌大的地下空間之中,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方鴴第一次聽到那個聲音時,是少女在黑暗之中細細地歌唱著,那聲音宛若夜鶯,猶如一線破曉的光芒並足以洞穿漆黑的地底。

  而這一次,他同樣聽著這聲音,但那更像是一隻折翅的鳥兒。它經歷過猛烈的暴風雨之後,只靜靜停留在那兒,用盡了最後的力氣,也要發出一絲悲歌。

  這之間的意味有如此大的不同,而究竟是經歷了怎樣的改變,才能塑造出同一個人前後截然不同的面貌?

  他還沒上前,但艾緹拉已聽著這聲音向前走了兩步。

  一幕景象便在兩人面前展現出來。

  像是徐徐拉開的帷幕一樣,前方的黑暗之中憑空出現了光。

  一個胖乎乎的男人,站在監牢的門外,黑暗中的光,正來自於對方手上的蠟燭。他端著那蠟燭,站在過道上,看著鐵柵欄門的裡面——頭上戴著一頂軟軟的氈帽,上面粘了幾枚銀球。

  看來不是市政廳內的官員,便是本地的貴族。

  男人開口道:

  「別哭了,我幫你問過了,那個什麼約修德短時間內不會回來的。我聽說巡禮者去了北邊,也可能去了戈藍德,你指望他收到消息回來救你嗎?」

  「小姑娘別太天真了,男人就是喜歡花言巧語,別太相信他們說的鬼話了。我建議你還是找點更可靠的人來幫你,你不是有一個養父嗎?我聽說他這些日子一直在城裡為你奔波。」

  他稍稍後退一步:「我也是可憐你,才為你說這些。小姑娘,外面的人都稱你是『龍魔女』,但我不這麼覺得,我覺得你只是一個可憐的小丫頭罷了,和我女兒一般大。」

  他一邊說著。

  卻並沒有『注意到』,方鴴與艾緹拉就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兩人聽到黑牢中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一雙蒼白的手抓住了欄杆。

  少女的聲音楚楚可憐地傾訴道:「好心的官員先生,我、我並沒有殺人,人不是我殺的。」

  她一邊說一邊又哭了起來:「可我養父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流浪冒險者而已,籍籍無名,既無權又無勢,我知道他一直在為我辛苦奔波。可這又能有什麼用呢?」

  「要是約修德不能為我作證的話,執政官大人是不會相信我的……」

  「啊,巡禮者是有這個影響力,可你怎麼證明你和他真有這個關係呢,讓他可以為了你不惜一切?」官員也嘆息一聲:「遠水解不了近渴啊,小姑娘。」

  他搖了搖頭,看了裡面一眼,然後向外走去。

  官員面前就是方鴴與艾緹拉,但對方對此完全視若罔聞,只像是一道透明的幽靈一樣,穿過兩人,然後化為虛無。他離開之後,黑暗中又沉靜了片刻,少女才無力地跪了下去。

  又可憐地哀哭了起來。

  方鴴不由自主回想起了地下世界所見的那個,心地純潔,又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伊芙小姐。不管那是不是龍之魔女,他都於心不忍,下意識便上前一步,總而言之先打開這牢門再說。

  但艾緹拉從後面一把抓住他,並對他輕輕搖了搖頭。

  精靈小姐看向後方。

  方鴴注意到她尖尖的耳朵微微地顫動著,也不由自主向那個方向看去,黑暗中傳來沙沙的聲音,過了一會兒,他才看到那裡一道身影緩緩地走了出來。

  那身影不是別人——

  正是之前兩人所見的那個流浪者。

  只是眼下這一幕中,對方又蒼老了許多,更像是一個風燭殘年,垂垂老矣的老者。他仍舊背著那長條形的包裹,滿頭白霜,不知什麼時候跛了腳,一腳深一腳淺地緩緩走了過來。

  對方沉默不語地穿過方鴴與艾緹拉之間,一直走到那牢門之前,看著監牢之內,自己的養女。

  「阿爾特先生……」

  「再等等,伊芙,」流浪者開口道:「我會把你帶出去的,他們對你的誤解,流言與謾罵,終又一日會不攻自破。我也會幫你通知約修德,請相信他,相信你們兩之間的承諾——」

  這是方鴴第一次聽到哪個聲音,沙啞低沉,不疾不徐,像是在闡述一個既定的事實。

  「相信自己,伊芙,他一定會回來的。」

  「在審判日之前。」

  這番話讓少女稍稍重拾了一點之前為那位官員打擊得近乎半點不存的信心。

  她擦了擦淚花,答道:「是的,我明白,阿爾特先生……約修德他一定會回來的,他答應過我的。」

  流浪者一言不發,只默默傾聽著自己養女的敘述,她叨叨絮絮地,說起的無非是那些方鴴之前聽過的事情——她與約修德之間那些美好的記憶。

  毫無疑問,正是這些記憶,才支撐著她獨自堅守在這黑暗之中,沒有徹底崩潰。

  「對、對了,大長老呢?」

  「大長老也在為你的事情奔波,所以沒機會來見你,大家也都是,他們只委託我來看看你——要不是這樣,我也進不來這個地方。」

  「原來大家都在為了我的事情奔波……」少女有點感動:「明明我在龍之鄉時,為大家帶來這麼多的麻煩……原來大家對於我的討厭,也只是停留在口頭上而已。」

  「正是這樣,」流浪者答道:「等你離開這裡,一切誤會都會自然冰雪消融。」

  「真、真的嗎,阿爾特先生?」

  流浪者並未回答,只說道:「另外關於你父母的事情,我也有一些眉目了。」

  哐噹一聲。

  少女一雙手緊緊抓住了鐵柵欄,有些激動:「我的父母!?阿爾特先生,您說的是真的,你真的幫我找到了我的身生父母,他們在什麼地方!?」

  「我聽說他們有很高的身份,但對於當年那件事也深有悔意。」

  流浪者的聲音靜靜的,但在黑暗中,卻讓方鴴感到一絲不寒而慄:

  「當年他們是不得已才拋棄你,你應當明白在那樣的環境下,對於他們會有多大的壓力,但他們其實一直都還記得自己的孩子。若有機會的話,他們會願意與你相認的。」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少女帶著哭音說道:「我其實一直沒怪過他們,因為都怪我有這樣一雙令人厭惡的眼睛,我要是沒有這惡魔的雙瞳該多好啊。」

  「原來我真的有親生父母,那些人說我是惡魔的孩子,這一定不是真的……我早該想到的,我可真蠢。他們還願意見我嗎,您能告訴他們嗎,我一點也沒恨過他們。」

  「我只羨慕那些有父母的同齡人,我不止一次想過,要是我也能有父母在家中等著我,那該多好啊……」

  「會有的。」

  流浪者聲音沙啞地答道。

  「謝謝你,阿爾特先生,」少女流著淚答道:「我不知該怎麼感謝你才好。」

  流浪者默默地看了少女一陣,才開口道:「他們留給我的時間不多,我得走了。下次有機會的話,我再來看你,等約修德回來,我們便一齊帶你離開。」

  少女連連點頭。

  但方鴴與艾緹拉看到,流浪者並沒有從原路返回,而是頭也不回地,從另一個方向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方鴴聽著對方的腳步聲走遠,又默默看了一眼黑牢之中的少女。

  他並不清楚這位曾經的『龍之魔女』究竟犯了什麼錯,要被關押在這個地方。但少女經過這一番對話之後,明顯心態要輕快了不少,她甚至擦乾了眼淚,站了起來,在自己這小小的一方天地之中來回走了兩圈。

  她握了一下拳頭,還梨花帶雨,但卻忍不住笑了一下,想是想到了離開這黑暗的地下,與約修德一起,與大家重歸於好,與父母相認的情形。

  只是方鴴作為一旁觀者看著這一幕,心中卻生出些許的不安。

  他當然明白,歷史是如何進行的。

  黑牢之中的身影一點點消散了。

  如同殘留於此的記憶,當執念消退之後,最終只化為一聲輕輕的嘆息。

  方鴴一言不發,並不是不想說話,而是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開口才好。他只放下手,默默地繼續向前走去——他心中當然明白,眼前所見的這一幕應當並不是結束。

  而是一個開頭而已。

  他與艾緹拉,還有在一旁黑暗之中穿行的黛麗絲女士,與它背上的妮妮一齊,默默繼續向前走去。

  不多時,前面便傳來一陣激烈地爭執聲。

  「你騙人,先生,」那正是伊芙的聲音,她在辯駁,但聲音之中依舊聽不出一絲火氣。或者不如說,是弱弱地據理力爭:「可我明明收到了約修德的信,在信上他說已經抵達了都倫,你怎麼說他還沒有離開戈藍德呢?」

  官員仍舊是那副裝備,手中端著蠟燭,他看著少女可憐的樣子,嘆了一口氣忍不住搖了搖頭。

  伊芙以為他無話可說,仍不住有點小得意:「你無話可說了吧,先生?」

  「好吧,如果你願意這麼相信的話……」

  官員嘆息一聲,他後退一步,想要離開。

  但剛走開一步,卻但又於心不忍,回頭道:

  「聽我一句勸,小姑娘,執政官在欺騙你。據我所知的消息,根本沒有任何人去通知約修德先生。」

  「他才接受了國王陛下的接見,我聽說卡拉圖大人很欣賞他。他參與了四月的遊園會,馬上就要前往艾爾帕欣,並從那裡乘船至寶杖海岸一帶巡禮。」

  「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你要是仍找不到可靠的人幫你送信的話,一切都晚了。」

  說完,官員後退一步。

  他小心翼翼地左右看了看,才壓低聲音道:「別告訴其他人,是我告訴你這一切。歐林在上,我是看在自己的女兒的份上,才告訴你這些東西。」

  言畢,他便急匆匆轉過身,離開了這個地方。

  而在他穿過方鴴與艾緹拉之間時。

  方鴴留意到,對方身上的裝束,那件赤紅的長袍,讓他有一絲眼熟。

  但他回過頭,看向前方的牢獄之中——似乎短短一段時間之內,少女換了一個監獄,這地方的環境,比之前要差上了不少。而聽了那官員的話,少女第一次顯得有點猶豫。

  她站起來,又坐下,顯得有些坐立不安。

  她本能感到那官員並沒有騙他,可一邊是自己的養父與同伴們,她又應當相信誰?只是正當她急躁與焦慮之時,而一道悄然無聲的身影,又一次出現在了她面前。

  方鴴只默默地看著這一幕——

  那身影『多日不見』,又佝僂了些許。

  「阿爾特先生,」伊芙看著那個人,顯得有些焦急:「約修德他真的收到了我們的信了嗎,我已經等了這麼許久的時日,可還是音訊全無。」

  「執政官大人,究竟什麼時候才會赦免我的罪?」

  「不,」她搖了搖頭,有點神經質地說道:「我、我沒有罪……」

  「別著急。」

  但流浪者的聲音只是不疾不徐,甚至都沒有太多變化:

  「再等等,已經很快了。」

  方鴴聽到這裡,終於按捺不住。

  他一握拳,下意識上前一步。但他剛準備介入這一幕,卻聽到『哐當』一聲,什麼響動正從自己身後傳來。

  他不禁下意識回頭一看——
x24685 發表於 2019-5-1 04:36
第二百三十一章 龍魔女的過去(下)

  當巨大的聲響傳來之時,方鴴原本正準備衝出去的動作,自然下意識止步。他回首,才發現身後正立著三人。

  一名身著甲冑的衛士,一位暮氣沉沉的老者,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

  方鴴不由呆了一下。

  衛兵沒有面目,彷彿只有一副空洞的盔甲,空蕩蕩的鐵護手,並未與軀幹主體相連,浮在半空中。

  一隻手握持著明晃晃的長戟,一隻手伸來,拉開生鏽的鐵門。

  之前那巨大的響動,正是開門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

  「執政官大人……」

  身後黑暗中,傳來少女害怕的聲音。

  那男人,仿若一座肉山,目光中的貪婪已不經修飾地噴薄而出,只直勾勾盯著黑牢的方向。

  方鴴看到那道目光,不由不寒而慄。

  那是人類應該有的目光麼,裡面橫著一道慾壑難填的深淵。

  但對方還保持著一種精心雕琢的矜持,只默默撫弄著手上的璽戒,板著臉一言不發。

  先進來的是那個老人。

  這會兒,方鴴看不到伊芙那邊的情況。

  只是看到了從老人臉上擠出的一個十分勉強的笑容。

  「伊芙,一週之後,執政官大人就會公開宣佈赦免你,在下一次的大集會之上。」

  但黑暗中的少女,並沒想像之中激動。

  她只是手緊緊扣在身後牆上,有些痙攣:「……真的麼?可上一次,他們也是這麼說的,我真的可以出去了?」

  「當然是真的,伊芙。」

  「執政官大人,也在這裡呢。」

  男人這才開了口:「伊芙小姐,請不用擔心,王國一定會還你一個清白的。」

  少女看著三人,淚水不由奪眶而出,口中不禁喃喃自語:「真好,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我想見見我父母……還有,還有約修德,我可以見到他們嗎?」

  「當然,當然。」老人答道。

  「真是太好了。」

  伊芙靠了過來,一根一根換著牢門的欄杆,目光帶著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那,那我可以先離開這個地方嗎?」

  她看著三人,心中無比期待那個答案。

  「我、我已經不想再待在這裡了,我好久沒看到過陽光了,既、既然我是無罪的,我是不是可以先離開這個地方?」

  「至少換一間牢房,求求你們了。」

  「獄卒們,也……動手動腳的。你們能不能告訴他們,我、我不是犯人,我、我只是被誤會了——」

  老人回頭。

  但男人嚴肅道:「當然不行了,你當這裡是什麼地方了,伊芙小姐。我是王國的執政官,代表著國王的臉面。」

  「縱使你是清白的,但在公開審判之前,還是要遵守起碼的規矩。」

  他義正辭嚴地答道:「你要明白,還你清白的人不是我,而是王國的法律。雖然私底下我雖然明白,但也一樣不能對你徇以私情。」

  「審、審判?」

  「那只是一個說法罷了,」老人答道:「只是一個公開宣佈你無罪的契機,但人們並不清楚這一點。」

  「我明白的,我明白的。」

  少女咬了咬下唇:「那……我再等一陣子好了。」

  她語氣裡帶著無限的失落,但又帶著一絲最後的希翼:「真的只有一週嗎,只有七天?」

  「只有七天,」男人有些不耐煩起來:「一天也不會多,我和你解釋得夠明白了麼?」

  「對、對不起。」

  牢門再一次打開了。

  三個人魚貫而出,離開了這個地方。

  黑暗之中,只剩下少女一個人,臉色蒼白地靠著欄杆,坐了下去。

  她用雙手環著自己柔弱的肩膀,埋著頭,發出一陣細細的啜泣聲。也不知是喜極而泣,還是無盡絕望之後的一絲解脫之意。

  方鴴默默地看著這一幕。

  但他並沒有靠過去。

  因為少女的幻影,已在黑暗之中漸漸淡化,當一切的光消失之後,黑牢之中餘下的,也不過只有一地的沙礫。百年的時光在這裡留下的痕跡,早已湮沒了昔日曾經發生的一切。

  方鴴默默看著那個地方,怔了好久。

  那個印象當中單純而善良的少女,於是曾經坐在那裡,在黑暗之中無盡地等待著,等待著一個她或許永遠也不會等到的,並不存在的希望。

  他默默握了一下拳頭。

  艾緹拉從後面走了上來,大約是看出他心情有些沉重,但張了張口,一時之間卻不知應當從何安慰起。

  但方鴴明白自己應當幹什麼,只輕輕嘆了一口氣,繼續向前走去。

  前方的情形並不出乎他的所料——

  那黑牢之下,少女的爭執聲前所未有地激烈:

  「一週已經過去了,為什麼不能放我出去!?」

  「對不起,伊芙小姐,出現了一些新的情況。」

  「什麼情況,可執政官大人答應過我的——」

  「抱歉,大人他也很為難。」

  「那麼我的養父呢?我要見我的養父!」

  「他也不能見你。」

  「為什麼……?」

  然後是更加漫長的時間。

  連那位官員也不再出現了,事實上出現在黑牢之中的人越來越少。

  少女也一天比一天變得更加憔悴,甚至神經質了,變得有些疑神疑鬼。

  她身上原本那種美好而單純的性格,似乎在黑暗之中一點點地消磨乾淨了,變得古怪,而難以相處。那些少數前來看望她的人,也被她動輒以尖酸刻薄的語言趕走了。

  只有流浪者仍時不時出現在黑牢之中。

  但無論少女如何歇斯底里,他始終表現得像是一位含辛茹苦的養育者,似乎默默承受著,等待著有朝一日可以將自己的養女,從這黑暗的地下帶出去。

  而終有一天,少女終於徹底在自己養父面前失去了昔日的偽裝,她如同恢復了昔日那個柔弱的樣子,眼淚終於決堤而出。

  「約修德究竟什麼時候能來救我?」

  「我快瘋了,父親……」

  「腦子裡像是有一個聲音,不住在和我交談。」

  「我很害怕,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幻覺……」

  「我不清楚……」

  「它告訴我的那些事情不是真的,對不對?」

  「我不是龍魔女……」

  「我沒有使用過黑暗的力量。」

  「我沒有殺過人……」

  「我沒有……」

  「嗚嗚嗚……」

  而第一次,方鴴在哪流浪者臉上看到了動容的神色。

  他終於抬起頭來,看著自己的養女,緩緩開口道:「對不起,伊芙,我沒什麼能力。雖然一直沒有放棄過,但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有對你說實話。」

  少女這才怔怔地看著他。

  流浪者拿出一件東西,遞到少女面前:「我們送信的使者路上遇上了一場沙塵暴,他到晚了,約修德已經先一步前往了艾爾帕欣,並從那裡轉往寶杖海岸——」

  「我擔心你會因此而失去信心,所以一直沒有告訴你事情。」

  「這是他寄給你的東西,」流浪者緩緩答道:「約修德在寶杖海岸聽說了這裡發生的一切,但我們與古塔正在交戰,他並無法保證什麼時候可以回來。」

  「他寄來了一封信,信上說讓你等他。」

  少女沒有回答。

  她只哆哆嗦嗦接過那東西,在黑暗之中摸索了一番,然後眼淚再一次流了下來:「這、這是我送給約修德的戒指,他終於知道我在這裡了……」

  「這戒指還有另一層含義,」流浪者答道:「伊芙,你明白吧?」

  少女帶著淚抬起頭來。

  她當然明白。

  她將這戒指贈予約修德,對方再返贈予她,在伊斯塔尼亞,這是少年與少女之間的承諾啊。

  但她已經多久沒看到那片美麗的沙海了,那時的記憶,與這漆黑的地牢相比,簡直是生命之中最為美好的一段回憶。在這段回憶之中,連人們對於她的那些非議,似乎也逐漸淡化了。

  她緊緊握著手中的戒指,那彷彿是她最後的希望一樣。

  流浪者看到這一幕,才露出滿意的神色,然後悄然無聲地離開了。

  而方鴴怔怔地看著那戒指——

  在很久很久以後,人們才會知道這個戒指的另外一個名字。

  『龍之金瞳——』

  但在這黑暗的地下,它卻顯得如此樸實無華。

  方鴴低下頭,看了看自己手心之中的金焰之環。指環上回應來的一絲餘溫,似乎傳遞著一百年之前,來自於少女手心之中的溫度。

  他不由又記起了,在地底的黑暗之中,少女的手,與自己的手交錯而過的那一幕。那一個世紀的時光之後,他仍未能握住那隻手,以告訴對方,她並不是一個人。

  但此刻,他才終於明白過來。

  其實少女,早已將這一切,交到了他手中。

  這枚戒指的主人。

  原來正是伊芙。

  方鴴握住手中的戒指,忽然感到多了一絲沉甸甸的含義。

  短暫的希望之後,又是漫長的絕望,甚至是更加深沉的絕望——流浪者也消失了,黑牢之下,似乎無盡地只剩下了伊芙一個人。但少女反而變得堅強記起來。

  方鴴當然明白這是為什麼——

  他只是感到有些如鯁在喉。

  因為等待,似乎對於少女已經習以為常了。

  他這才終於明白過來,為什麼對方可以在那黑暗的地下,等待約修德長達一百年之久——他第一次看到少女時,她甚至在輕輕地唱著歌兒,那歌聲之中,沒有一絲的陰霾。只有無盡的希望,彷彿可以劃破這地底之下的漆黑。

  原來她等待的,是自己握在手中的希望,只是那個她一直苦苦等待的人,真的這麼值得她信任麼?

  方鴴忽然之間,對於那位傳說之中的英雄,感到有些好奇起來。

  然而他繼續向前走去。

  地牢之中似乎換了四季,從時不時出現在地牢之中獄卒身上的服裝,可以看出這一點。或許是已經過了一年,也許是更長的時間,但伊芙的情緒似乎穩定了下來。

  她像是已經習慣了這個地方,或許也帶著一點麻煩,只有每次她悄悄看手中的戒指時,眼中才會閃爍著那種亮閃閃的光芒。

  但方鴴心中的不安卻在加劇。

  他冷眼旁觀這一切,當然明白,那流浪者絕不是安了好心。甚至拿執政官,還有那個大長老,在他看來也充滿了刻意。

  但可惜他並不能介入這幻影之中,只能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默默看著這一切。他繼續向前走去,終於,少女的影像消失了。而這一次,他看到了三個人。

  流浪者,執政官與那個大長老。

  在幻影之中這三人出現的那一刻,方鴴心中竟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他甚至一點也不感到意外,而是覺得理應如此,他其實已經有一種明悟。

  意識到在這個地方,誰究竟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三人站在黑牢的入口處,最先開口的,是那座肉山一樣的執政官:

  「究竟還要等多久,阿爾特,要不是我相信了你的鬼話,還有你背後所謂的艾林格蘭家族,你以為我會參與到這檔子事情裡面來?」男人有點沒好氣地質問道:「事實上,我已經派遣下人去問過了,艾林格蘭家族早將你除名了。」

  「你殺了自己的妻子,出走血薊林地的事情,你以為瞞得過我?羅格斯爾家族的人,正在到處調查你的下落,你猜我把你賣給他們,我一樣會不會拿到一大筆錢?」

  「還有你那個炙手可熱的外甥,當今國王陛下無比看重的未來的宮廷法師之首,卡拉圖-艾林格蘭,你猜他會不會來把你抓回去,以與羅格斯爾家族緩和關係?」

  男人走動了兩步,搓了搓手道:「當然,這些事情我都幫你按了下來,只是要讓你給我帶來一點好的結果。利益,才是最重要的,羅曼女士不也是這麼教導的麼?」

  「那位女神大人的核心神職是秩序,」流浪者神色平靜地答了一句:「商業產生於凡人的生產活動之中,交換的本質其實是規則,否則豈不是強盜了?」

  「難道說,你以為羅曼女士是盜匪之神?」

  男人臉一紅:「你一本正經的樣子,倒讓我以為你是一個神學家了,好了,強盜先生。你自己的所作所為,又和強盜有什麼不同——我倒說錯了,強盜可沒你這麼冷血無情。」

  「是我們。」

  「我可沒冷血到可以如此對待自己的妻子女兒。」

  「在永恆面前,個人的感情又算什麼。」

  男人打了一個冷戰:「我追求的可不是冷冰冰的永恆,否則與變成一塊石頭何異,我要的是利益與好處。美色,權力與財富,這些才是我追求的東西。」

  「我們各取所需,你可千萬別給我宣揚你那一套。」

  流浪者看了他一眼答道:「沙漠之中,石頭也會風化腐朽。」

  他停了一下:「所以你根本不懂得什麼是不朽。」

  兩人說了一陣子,一旁的大長老終於忍耐不住插了進來:「好了,我們現在不是爭執這些的時候。阿爾特,我要的是龍之金瞳的力量。」

  他聲音中帶著一絲恐懼:「你帶著她來到龍之鄉時,答應過我的。我不管你是誰,經歷了什麼,背後是什麼家族也好,我只有一個目的——」

  「傳說中龍之金瞳可以解決我們一族的詛咒,這究竟是不是真的?」

  流浪者卻回過頭:「你應該清楚龍之金曈的源頭吧?」

  「那是利夫加德的力量,一切黑暗巨龍的根由,也是你們一族力量的源泉,追本溯源,所有龍血的力量,皆來自於最初的利夫加德身上。」

  「它也是唯一一頭,由蒼翠轉化的黑暗巨龍。」

  「我明白,」長老聲音哆嗦地說道:「但我要的不是力量,而是解脫,徹徹底底的解脫,你懂嗎?你根本不瞭解,這個詛咒對於我們一族意味著什麼,你必須明白回答我這一點。」

  流浪者看著他,點了點頭:「你們會獲得解脫的。」

  他補充了一句:「永遠。」

  老人點點頭:「好吧,我再相信你一次,我已經再準備最後的儀式了。至於你們那邊的麻煩,你們自己解決,我們不介入你們王國內部的紛爭。」

  說罷,他便轉身走了出去。

  而只剩下流浪者與執政官兩人。

  肉山一樣的男人這才說道:「我們在依督斯搞出的這一檔子事情,必須在約修德那傢伙回來之前,一切都要得到解決。我不管將來準備怎麼面對他,但這事與我無關。」

  「我聽說他單槍匹馬從古塔搶了一搜浮空艦,回到了戈藍德,現在已經到了都倫北邊,你猜他是回來找誰麻煩的?他背後還有當今國王陛下,以及你那個爭氣的外甥卡拉圖撐腰,我可不是他對手。」

  「你最多還有一週機會,否則我只好放了那丫頭了。」

  「真可惜。」

  流浪者眼中閃過一道微光。

  「你不會對她有興趣吧?」

  「為什麼,她可是個美人,」男人冷笑著答道:「你要是願意把她交給我,我還可以幫你再拖延一點時間。」

  「她可是一頭龍。」

  男人臉上的笑意更明顯了,讓一旁方鴴差一點沒忍住,命令能天使一劍劈在對方令人厭惡的面孔上。但可惜,對方畢竟只是幻影而已,他甚至陰沉地笑著說:「這正是我感興趣的地方。」

  流浪者深深地看著他。

  最後他點了點頭:「好吧,但不是現在。還需要一週半時間,只要你能爭取到這點時間,她就是你的了。」

  他停了下來,專門強調了一句:「但在那之前,你要是管不好你的下半身的話,就只有讓約修德來管你的下半生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你猜猜你會怎麼死?」

  男人打了一個寒顫,忍不住點了點頭。

  「那就這樣吧,」他答道:「這是我最後一次相信你,阿爾特,沒有下次了。」

  丟下這句狠話,他便悻悻然離開了這個地方。

  只剩下流浪者一個人,默默看著他的背影,冷笑了一聲,低聲說道:

  「不知死活。」
x24685 發表於 2019-5-3 10:36
第二百三十二章 雙面

  方鴴從地上撿起一塊磚頭,向流浪者的方向恨恨地丟了過去,方磚穿過幻影,磕在牆上,又跌回塵埃之中。但流浪者無動於衷,轉過身去,身影像是風沙一樣消散了。

  方鴴大約是自己也覺得自己的舉動有些過於孩子氣,一聲不吭地回過頭。精靈小姐看著流浪者消失的方向,輕輕嘆了一聲:「原來龍魔女也是無辜的。」

  但方鴴搖頭道:「無辜的不是龍之魔女,而是伊芙小姐。」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塵,那一剎那之間好像成熟了不少,轉身向前走去。他以為按照時間順序線,前面應該就是那場慘絕人寰的災難,純潔的少女化身為巨龍。

  從此一切的歷史皆不可再回頭,昔日繁榮的依督斯,也就此化為一片廢墟。直至百年之後,才有這麼一群人,踏上這片掩埋於黃沙之下的土地。

  但方鴴沒想到的是,前方的甬道中卻出現了點點亮光,那亮光在視野中越變越大,最後展開為一片廣闊的天與地。

  刺眼的陽光頭頂之上照射而下,令方鴴不得不舉起手,遮住自己的眼睛。他有些意外地眯起眼睛看著這一幕,市政廳地下的甬道似乎在這裡到了盡頭——

  外面是漫天的黃沙,伊斯塔尼亞終年吹拂的塵風,正在山谷之中滾滾流動。但這道山谷,與他們來時所見的那一道並不太一樣,那裡只有高聳的赤紅峭壁,但這裡還有一座座古老的聖廟。

  那些聖廟,幾乎皆來自於辛薩斯時代的建築風格,它們塵封在這裡的沙礫之下,也不知幾個千年的時光。風沙幾乎已經磨去了它們外表的棱角與輪廓。

  依督斯附近並沒有這麼一個地方。

  因此這裡仍舊是在幻境之中——

  但方鴴想起伊芙告訴過他,龍之鄉附近卻有一座辛薩斯時代的古老聖廟。是守誓人一族的禁地,卻是她與約修德年少時代的探險地——也是兩人情竇初開的幽會之所。

  沙漠中的風,正嗚嗚作響,像是匯聚著許多人的嗚咽,又像是尖利的咒罵。方鴴恍若聽到了細碎的、縈繞於耳邊的咒罵之音,他其實不止一次聽到過這樣的聲音。

  但他記憶最深刻的那一次,還是在多里芬。在米蘇女士跌入龍魔女記憶碎片那一剎那,他看到了許許多多紛亂的影像。

  有關於多里芬的,也有關於約修德的,甚至有關於矮人哈格斯頓的。但在他從廣場上跌落那一刻,他最先聽到的,卻正是這些紛紛雜雜的爭執聲。

  他當時並未聽清。

  而這一次卻終於聽清楚了,那些人在爭執一些什麼。

  「她是個沒爹沒媽的怪物。」

  「金眼怪。」

  「龍魔女。」

  「災厄之形。」

  「讓她滾出去。」

  「她是預言上那個詛咒之人。」

  「我們所有人都要死在她手上。」

  方鴴看到漫天的黃沙之中,正立著一道窈窕的背影。少女穿著一條白色的長裙,宛若綻放於沙漠之中的花朵,一隻手按著自己黑檀般的長髮,眼眸中時不時流露出一絲金色的焰光來。

  艾緹拉拉了一下他的手,示意他小心一些,不要在幻境之中太過靠近其中那些記憶,否則有迷失其中的可能性。

  但少女已經回過了頭,目光中帶著淺淺的笑意,對他們兩人點了一下頭。

  「我們又見面了,艾德先生。」

  「伊芙?」

  「是我呢。」

  「你怎麼會在這裡?」方鴴怔了一下:「離開地下之後,你去了什麼地方?沒有人帶走你嗎?」

  但少女先豎起一根指頭來,壓在唇邊。

  她伸出手,指了指遠處的沙丘之上。

  方鴴下意識向那個方向看去,高高的沙丘之上,一個跌跌撞撞的矮小人影跑了出來。她沒跑幾步,就腳下一歪,一頭從沙丘之上滾了下來。

  一路滾到沙丘下邊。

  也得虧是龍魔女的體質,小姑娘竟然沒受什麼傷,拍拍身上的灰塵,又站了起來。

  但雖然沒受什麼傷,她神情之間卻滿是失落,在這漫天的黃沙之中,顯得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她並不知道北方幾十里之外,還有一座巨大的城市叫作『依督斯』。

  因為這個小小的守誓人一族的村莊,就是她記事以來的全部天地,可在這片天地中,現在卻已經沒人肯再接納她了。

  只因為,她叫伊芙莉爾-尼可波拉斯。

  她有一雙迥異於常人的金色的瞳孔。

  方鴴從第一眼就認出了對方來,那小姑娘正是幼年版的伊芙,因為他曾經見過對方一次。在之前的幻影當中,她與那個流浪者走在一起。

  小姑娘茫然地看向這個方向,看到這邊有三個人,才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

  少女伊芙走了上去,扶住她。

  「你們是誰?」小姑娘一張灰撲撲的臉,看著三人,有點好奇地問道:「我在這附近沒見過你們,你們是伊斯塔尼亞人嗎?」

  「我們是外來者。」少女伊芙輕聲答道。

  「外來者,哎。」

  小姑娘拍了拍膝蓋,就那麼坐了下來。她看了看三人,眨巴眨巴眼睛:「你們不害怕我嗎?」

  「我們為什麼要害怕你?」少女伊芙問。

  「我的眼睛,」小姑娘脆生生地答道:「我有一雙金色的眼睛,大家都討厭我。可我知道,他們不是討厭我,而是害怕我。可我現在還小,等我長大了,他們就不會害怕我了。」

  「為什麼?」伊芙輕聲問。

  「因為他們現在害怕我,是因為我還沒有力量。等我真有力量了,就沒有人敢害怕我了。」小姑娘奶聲奶氣地答道:「大長老說,我會是最厲害的那一個,他們就不敢把我趕出村莊了。」

  她又嘆了一口氣:「可惜我長得太慢了,大長老說我得趕快變得更強一些才行,現在我只好找一個地方先躲起來,等風頭過了再回去。」

  「哎,」她又搖頭嘆氣道:「我要是約修德就好了,大家都喜歡他,因為他是屠龍者的直系後代。可屠龍者有什麼好的,我們身體裡不都流淌著龍血嗎?」

  少女伊芙聽了,不禁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頭,柔聲道:「但守誓人一族流淌的龍血,可不是為了壓迫他人而存在的,事實上他們的先輩是解放者,與努美林精靈一道並肩——從黑暗巨龍手上拯救了這個世界。」

  她一邊說,一邊回過頭來,看了方鴴一眼:

  「艾德先生,這話還是你告訴我的,謝謝你,讓我弄明白了龍之血究竟是什麼。」她又看向艾緹拉,開口道:「艾緹拉小姐,初次見面,你好。」

  艾緹拉與方鴴都有一些意外。

  「你認識我?」艾緹拉開口問道。

  伊芙先點點頭,又搖搖頭。

  而方鴴有點意外地看著這小號的尼可波拉斯,又看了一看一旁的少女伊芙,兩人的性格根本是迥異,要是不看那依稀有幾分相似的臉,方鴴幾乎會以為這是兩個人。

  他從沒想過,伊芙小時候會是這個樣子的。

  而小尼可波拉斯顯然對三人對於她的漠視有一絲不安,她再一次從村莊裡被趕了出來,雖然已經有些習慣了,但好不容易找到三個人陪她聊天。

  這樣的事情,可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

  龍之鄉是如此的荒蕪,茫茫沙海之中,一年四季連過客也沒有幾個。尤其是在她『龍魔女』的名聲不脛而走之後,經過龍之鄉的商旅便愈發少了。

  這使得村莊裡的境況每況日下,每個人都把她當作罪魁禍首,私底下咒罵還算好的,甚至有當面打罵的,但那也是家常便飯。還好有大長老會護著她,也正因此她才能一直留在這個地方。

  在她的想像當中,這個世界如此之大,但全是茫茫沙海。貿然離開龍之鄉,恐怕沒多久就是白骨一具了。

  反正她東找一點吃的,西找一點吃的,也習慣了。那些人總不會真把她給餓死,而且還有養父,每年會來看她一次,那時候她就不用擔心餓肚子了。

  她看著三個人,忍不住再一次問道:「我都說完了,為什麼你們還不害怕我呢?」

  少女伊芙忍不住笑了一下:「雖然你說你有金色的眼睛,但我也看不見啊。」

  她一邊說著,一邊抬起頭來,閉著眼睛對對方微微一笑。

  倒把小姑娘嚇了一跳,有點不好意思道:「……對不起,我、物品也不知道。」

  「沒關係,」少女伊芙幽幽答了一句:「你有眼睛被人所害怕,而我沒有眼睛了,說不定比你還幸運一些呢。」

  四人當中,大約只有方鴴聽懂了這句話的含義,忍不住心中微微一動。

  而小尼可波拉斯正皺起眉頭。

  方鴴終於忍不住問道:「伊芙,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但少女站起身來——隨著她一起身,四周漫天的沙塵,竟像是時間定格了一樣,懸停在半空中。而那個小號的龍魔女,自然也像是一具木偶人一般,僵在了那個地方。

  還保持著最後一刻的動作。

  而伊芙回過頭來,面向他與艾緹拉,緩緩睜開眼睛來。在那對漂亮的睫毛之下,首先展露出的一條金色的線,內裡只猶如一團滾動的熔岩,流淌出刺眼的光芒來。

  那雙眼睛,不是其他,正是尼可波拉斯的龍之金曈。

  「抱歉,」伊芙答道:「艾德先生要是再走下去的話,就會進入最後的那一條時間線了,其實你什麼也不會看到了,除了血流漫城,火焰將一切化為灰燼。」

  「那個人算計了一切,大長老,依督斯的執政官,皆是他的棋子而已,」她停了停:「而他真正的目的,是我。確切的說,是我的龍之金曈。」

  「這裡的幻境,並不是龍之金曈所讓艾德先生看到的東西,只是我一個人私下裡的一點小小的心思而已。其實走到這裡,你們就應當已經明白了前因後果,何必要再繼續往前呢?」

  「你繼續前進的話,就會真的遇上那個人,」伊芙輕聲答道:「雖然伊芙她很希望你可以走到最後,手持金焰之環的你,真是那個預言之中的人。」

  「可到了最後一刻,她卻反悔了,」少女微微一笑:「她給你留了一句話,艾德先生。」

  「比起真相,她更希望你能活下去。」

  「因為真相終有一天會大白於天下,而艾德先生,卻只有一個。」

  「她說,你很像約修德。」

  方鴴聽到這裡,忽然後退了一步。

  他抬起頭,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伊芙,臉色大變道:「你不是伊芙,等等,你是——?」

  「梵里克一別之後,又過了這麼長時間,老實說,我認為伊芙有一點真沒說錯,」少女微微一笑:「你在控制約修德的龍騎士的時候,真的很像他。」

  「那可是個狠心的人,他用長槍刺穿我的眼睛的時候,可是一點沒留情,」尼可波拉斯嘆了一口氣:「我在黑牢之中等了他足足兩年,但等來的,只是一柄冰冷的長槍而已。」

  「但你比他好一些,因為你對身邊的人至少還算溫柔。只是,這世界上從沒有什麼美好的結局。」

  方鴴這才倒吸一口冷氣:「……尼可波拉斯?」

  他下意識便準備讓兩台能天使擋在自己身前,雖然明知道若對方真在這個地方的話,兩台能天使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只是他還未動,便先有一人擋在了他面前。

  那是艾緹拉。

  尼可波拉斯看著兩人,金色的瞳孔中竟然流露出一絲羨慕之色。

  大約這樣真摯的感情,才正是她曾經可望而不可求的。那小姑娘口中懵懂的話語,有一天成為了現實,她真的擁有了力量,而人們也終於不再畏懼她了——

  因為那些畏懼她的人,都被她燒成了灰燼。

  「不必擔心,」尼可波拉斯輕聲答道:「我在梵里克傷得很重,本體並不在這個地方,要不是伊芙請求,我也不會來這個地方。」

  「本來,我當然不會和人類達成任何協定,」她目光落向方鴴手中的金焰之環:「但你不太一樣,從多里芬到這個地方,你進步速度證明你絕非凡人。而且這枚戒指,便是你與我討價還價的籌碼。」

  方鴴聽到『討價還價』這個詞,微微一皺眉道:「尼可波拉斯,你究竟在故弄什麼玄虛?」

  「我剛才救了你一命,」尼可波拉斯答道:「難道你不打算心平氣和地和我好好談談嗎?」

  「救了我一命?」方鴴十分狐疑地看著對方——雖然他與這頭龍之魔女打了好幾次交道,但在此前兩人皆是不死不休的關係。不要說交談,幾乎見面就是要分出一個生死來。

  但他默默思索了片刻,便明白了對方的窘境。這頭黑暗巨龍此刻在南境,當然不比在艾爾帕欣那個時候,在那裡她回收了旅者之憩一隻龍角的力量,而本體又在三十年前吸收了一部分龍之金曈的力量。

  當然要比她在這裡的分身——這個龍爪之力所匯聚的分身要強大得多。更何況對方在梵里克一戰中,還貨真價實吃了約修德的龍騎士一擊,此刻的狀況恐怕用糟糕來形容還更好一些。

  龍在屋簷下,也不得不低頭。對方低三下四來找自己談什麼『交易』,顯然正為了這個原因。

  只是方鴴從未打算和黑暗巨龍達成什麼交易。他只冷冷地看著對方:「你究竟把伊芙藏到了什麼地方去?」

  尼可波拉斯仔細看了他一眼,答道:「你真以為我在說謊?」

  「什麼意思?」

  「你看過我之前的遭遇,就明白凡人尤其擅長欺騙,」尼可波拉斯答道:「但其實黑暗巨龍則不然,因為我們更相信自己的力量,而非借助於他人的力量。」

  「當然,這不代表我就是『正義』的,雖然老實說,『正義』這個詞蠻可笑,」她看著方鴴,「但至少,我絕不會欺騙你。之前我告訴你的每一句話,都是伊芙的意思。」

  「否則你真以為,我樂意變成這個樣子?龍才是我的本體,我對你們的看法根本不屑一顧。」

  她一邊說,一邊漸漸化為了巨龍的模樣。巨大的身形,伸展的雙翼,近乎於遮天蔽日。尼可波拉斯伸出一隻爪子來,指了指方鴴與艾緹拉兩人。

  「是伊芙讓我把你們留在這個地方,因為只有這樣才可以救你一命,她寧願犧牲自己,也要保護你——艾德先生。」

  尼可波拉斯冷笑了一下:「老實說,你這樣的人至少比阿爾特,比加西亞,比大長老要來得可愛一些。若非如此,我即便再落魄,也不會找上你。」

  不知為何,方鴴驀然間想到了關於塔達祭祀那個預言。關於死亡的預兆在他心中一閃而過,但他馬上丟開這個想法,抬起頭,開口道:「我來這裡不是為了保命的,尼可波拉斯。」

  「當然,我也不會指望讓你去救伊芙小姐。畢竟我清楚伊芙與你沒什麼關係,所有的罪孽都是你造成的,尼可波拉斯的。在這一系列事件當中,唯一無辜的人只有一個。」

  「你應當清楚那是誰——」

  「所以不要說什麼救了我一命之類的鬼話,我可從未接受過你的『好意』,」方鴴一字一頓:「現在,讓開。或者要嘛我們先打一架,以你現在岌岌可危的狀態,要是我再召喚一次約修德先生的龍騎士,就算拼著兩敗俱傷,你應當也好不到哪裡去吧?」

  「我猜你來這個地方,可不是為了來傷上加傷的?所以你要嘛准備和我立刻分出個生死,要嘛就立刻結束這個幻境,至於我要去哪裡,幹什麼,則不需要你來假惺惺的關心。」

  他一邊說,一邊丟出一片發條妖精懸浮在兩人之間。然後抬起頭,定定地看著尼可波拉斯:「你來作決定吧,龍之魔女。」

  尼可波拉斯竟然第一次感到猶豫了。

  她有些畏懼地向後退去——她不知道方鴴說的是不是真話。可要是對方真還能再召喚一次約修德的龍騎士的話,那正如對方所說,那無論如何也不是她眼下所能承受的。

  雖然可能還不至於殺死她,但她在南境新得的這個分身,基本就等同於報廢了。

  和一個毛頭小子同歸於盡?

  那樣的事情她可不會幹。

  尼可波拉斯眯起金色的眼睛,靜靜地盯著這個年輕人,一直到過了好一陣子,她才冷笑一聲:「好吧,既然你這麼不識好歹。那我就讓你過去,你真以為你是救世主了,小傢伙?」

  她一邊說,一邊緩緩向旁邊讓開身子。

  方鴴看向那個方向,只見漫天風沙忽然又恢復了流動,只是正在一點點平息下來,漸漸露出那後面熟悉的,黑洞洞的地下甬道。幻境似乎正分崩離析,讓他與艾緹拉又重新回到了那黑暗的地下。

  方鴴默默看了尼可波拉斯一眼,便牽著精靈小姐的手向前走去。

  只是他才剛走出沒幾步,卻忽然聽到龍魔女再身後開口道:

  「等等。」

  方鴴一怔,不由回頭看向對方。

  尼可波拉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開口道:「小心那個傢伙。」
x24685 發表於 2019-5-3 10:38
第二百三十三章 歷史重疊

  幻境逐漸消散,尼可波拉斯龐大的身影也隨著漫天的風沙一起分崩離析,最後化為沙沙的石子,滾落在地上。方鴴並不清楚這位龍之魔女是不是已經真的離開,還是將意識留在這個地方偷偷監視他的一舉一動。但他也不在意那麼多,也不回頭,只和艾緹拉小姐一起向前走去。

  他們來到這裡,並不僅僅是為了一個伊芙而已。還有艾緹拉的弟弟,奎蘇女士的兒子,多里芬數以萬計的死者,以及無數無辜之人的靈魂。

  歷經千辛萬苦才到了這個地方,中間有無數次險象環生的經歷,眼見答案就在前方,他們怎麼可能會駐足不前。大不了就付出一條生命的代價。

  他回頭與艾緹拉看互視了一眼,精靈小姐安靜地向他點了點頭。

  穿過黑牢的出口之後,是一條向下的階梯,這裡應該就是塔塔小姐所言的,通往下一層的通道。方鴴向妖精小姐確認一下,後者無聲地點了點頭。

  長長的階梯像是一條向下的沒有盡頭的路,狹窄的環境給人的感覺是永無止境的壓迫感,像是四周的牆總有一刻會聚攏過來,隨時會將人掩埋在這地底之下。

  鋪設階梯的方磚採用的那種最為厚重的石塊,每一塊足足有兩尺半長,質地緻密的石料之間,滲著一層褐紅的色澤。

  方鴴知道那是伊斯塔尼亞一種特有的塗料,但在這個地方總令人有一種不安的感覺,像是那是無數鮮血,層層疊疊乾涸在這裡之後形成的樣子。

  走下階梯之後,下面仍是一層黑牢。

  但這裡的牢房比上面還要更加陰鬱,方鴴通過黑暗視覺,通過一條狹長的小徑,目光默默掃過小徑兩側的石室。這些石室有些甚至無法容納一個人側身躺下,關在裡面的犯人不得不忍受一直保持著站立姿勢的折磨。

  通常沒幾天,就會因為精神崩潰而痛苦地死去。

  還有一種牢房是水牢,當然裡面的水早已乾涸。

  但方鴴可以想像裡面曾經的樣子——水面上浮著一層惡臭的污物,上面生了蛆,無數蟲子在黑暗之中蠕動求生,偶爾還漂浮過一只死了的、腐爛了一半的老鼠。

  所謂的地獄,也不過如此。

  這裡面皆是用來關押那些最重大惡極的囚犯,若是拜龍教在徒在戈藍德、艾爾帕欣這些地方被抓住的話,多半就是這個下場。

  地球上有些人認為這太過『不人道。』

  但方鴴卻認為有些人是罪有應得。

  只是在依督斯,在這最深層的地下,這座監獄卻曾經被一些人用作別樣的目的。他一直走到盡頭,才走到那個不太一樣的房間中。執政官加西亞給伊芙準備的是一間還算『寬敞』的『住所』。

  但所謂的寬敞,也只是相對於外面那些極端的環境而言。這『寬敞』的『住所』裡面除了有一張只能蜷著睡下的床之外,剩下不過是一小片勉強足以立錐的空間而已。

  當然這並不是他們格外的良心發現,而是對方並不希望伊芙真的死掉而已——

  「艾梅雅大人,看看這難以想像之惡,」艾緹拉輕聲道:「把一個無辜的女孩子關在這麼一個地方,加西亞與阿爾特作為主謀也就罷了,難道其他人也這麼眼睜睜看著?」

  「對於擁有龍之金曈的人來說,或許普通人會認為她待在這裡才是應得之罪。」方鴴靜靜地答道:「再說又有幾個人會關心這下面是什麼樣子的。」

  艾緹拉搖了搖頭,她是個精靈,森林精靈們視世間萬物的生命平等,連小矮怪他們也不會像常人一樣看不起。她根本無法理解人類這樣的感情,仇恨與敵意,在精靈看來是十分匪夷所思的東西。

  何況就算是聖山之上的矮人們,雖然將每一個得罪他們的人都記在鑄聖廳的石板上,但正如矮人的諺語:每一筆賬都有其主人。冤有頭,債有主,他們絕不會找無辜之人的麻煩。

  但凡人卻可以僅僅因為一些猜忌,傲慢或者是誤解,就輕易將他人推下深淵。他們或許本身並不是主觀的,但這樣的情緒卻可以輕易為別有用心之人所利用。

  這樣的故事,不僅僅是在艾塔黎亞,在地球上,也反反覆覆上演著。

  方鴴用手擦了一下周圍的方磚。

  回應來的手感很特殊,像是介於水晶與石製之間的觸感。

  在艾塔尼亞,也只有寥寥幾種材料,能有這樣的手感。但能用來建造監獄的,其實也只有一類而已,而那一類,叫做『恆石』。

  方鴴收回手。這意味著這裡就算是死了,也仍舊只能在這裡復活,星輝無法錨定恆石之外的復活點,這裡是守護者泰拉沃圖的領地,或者災獄女士摩亞狄馬絲之神國。

  只是這兩位神祇大約是瞎了,才能眼睜睜目睹這樣的事情在自己的領域之中上演。這裡或許還祭祀著另一位神祇,某個同樣掌管著囚禁司職的黑暗眾聖。

  而塔塔正通過心靈世界的力量,告訴方鴴先前他們所看到的那圓形的大廳,就在這間牢房的後面。

  但方鴴抬頭看到,這牢房已經是這地下通道的盡頭——再無前路。

  不過正是此刻,他感到手中金焰之環隱隱發熱。

  身後傳來了一陣低沉的腳步聲。

  一個聲音說道:

  「不可思議,你聽說了嗎,國王陛下竟然要在戈藍德舉行一場慶典。」

  方鴴向那個方向看去,他確信自己之前聽過這個聲音,但並不是執政官加西亞、大長老或者流浪者阿爾特之中任何一人的。他想了一下,才想起一個獄卒的形象來。

  而接下來的另一個聲音,也是屬於另一個獄卒的:

  「怎麼?豐獲祭典不是才剛剛過去麼,距離下一個節日還有兩個多月呢,可惜依督斯不舉行豐獲祭典,這裡的伊斯塔尼亞人只清楚它們的豐獲祭,那要到明年去了。」

  「再加上依督斯不下雪,因此冬獵祭典也很少舉辦了,這地方可真不是人呆的。」

  方鴴看到兩個人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第一個人搖了搖頭:「和那個無關,只是國王陛下為女兒舉行的婚禮而已。」

  「噢,又是哪個傢伙走了狗屎運,為公主殿下所看中了,」第二個人好奇地問:「讓我猜猜,是卡拉圖大人?」

  「正是,」第一個人點了點頭:「不過不止是他,還有一個我們這兒的熟人呢。」

  「誰?」

  「當然是那位屠龍者的後人了,聽說他從古塔回來,就是為了趕上這場婚禮。」

  兩人一邊說,一邊又點憐憫地向方鴴所在的方向看了過來。

  但方鴴當然明白,他們看的不是自己。他回過身,果然看到臉色蒼白站在那鐵門之後的伊芙,她近乎哆嗦著問道:「你們說的那個人,是誰?」

  「嘿,小姐,」兩個獄卒看向這邊:「你在問我們嗎?」

  伊芙緩緩點了點頭。

  「可我們為什麼要回答你呢?」第一個獄卒壞笑著答道:「你上次向大人告我們的狀,可是害得我們好慘。現在倒好,你自己來了這個地方,害得我們也跟著你調到了這下面一層。」

  伊芙咬著嘴唇,神色慘然地看著這兩個人。

  獄卒嘿嘿低笑了一下,又道:「其實我們也不是不能通融,要是你讓我們摸摸你的小手的話,倒不是不可以考慮。畢竟上次你誣陷我們說我們動手動腳,可那一次我們還沒碰到你,就被你給掙開了——」

  「你害得我們兩這麼慘,總得給我們一點好處吧?」

  「你們!」

  「不行就算了,」那獄卒答道:「我們這一次離你可是遠遠的,你不會又說我們想對你幹什麼吧?」

  第二個獄卒也冷聲道:「就讓這個賤女人一個人呆在這裡好了,可憐巴巴地等她那個永遠也不會抵達的情郎來救她。呵呵,真可笑,什麼也不知道的白痴女人。」

  兩人一邊說一邊往回走去。

  但伊芙握著拳,指甲陷入肉中,幾乎從掌心中滴出血來。

  她幾次欲言又止,而直到兩人快要走到黑牢盡頭是,少女才終於忍不住叫住了他們:「等等!」

  兩個獄卒互視了一眼,回過頭來看著她。

  少女慘然地看著兩人,眼中帶著厭惡答道:「我、我答應了……但你們要敢進一步動手動腳的話,別忘了你們是怎麼到這裡來的……而且你們要是敢騙我的話……」

  她閉上嘴巴,便不再出一言。

  方鴴在一旁看到這一幕,不由張了張嘴。他多想告訴這少女,這一切都是謊言,約修德從來沒有迎娶過什麼國王陛下的公主,他後來的妻子,也只是一位他的族人而已。

  而且對方從古塔隻身匹馬搶下一艘浮空艦來,正是為了趕回來救他。那位屠龍英雄,這會兒說不定已經到了長湖,他距離依督斯,已經很近很近了。

  只可惜,這些話,錯過了時光。

  一個世紀之久。

  少女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去,強忍著噁心,讓兩位獄卒握住她的手。兩個獄卒低沉地笑著,伊芙幾乎顫抖起來,閉著眼睛問道:「你們所說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還能是誰,當然是你所說的那個人了?」

  「你的約修德,馬上就要成為公主的丈夫了!」

  「這不可能!」

  伊芙一下睜開眼睛來,怒目圓瞪。她一下子收回一隻手,但正準備抽回另一隻手的時候,那個獄卒卻一把抓住她,打算她拖回來,按在牢門之上。

  「你們幹什麼!」少女又驚又怒。

  方鴴也是又驚又怒。

  他當即看不下去了,甚至忘了這是幻境的事實。

  他舉起孤王之傲,『砰』一拳砸在牆壁之上,發出一聲巨響。他看著那兩人,怒火衝天地大喊一聲:「你們兩個在幹什麼!?」

  但他喊出一聲之後,才怔了怔,意識到自己似乎犯了一個錯誤。只是這個想法還未落下,卻看到那兩個獄卒一臉驚愕地回過頭來,慌慌張張地看著他。

  「你是誰!?」

  「你怎麼會在這個地方!?」

  方鴴大大地一愣。

  他看著兩人,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這不是幻境麼,怎麼這兩個人能看到他?但他正胡思亂想之間,那兩個獄卒卻動起了歪心思。

  「好哇!」

  「原來你是這個惡毒的女人的同黨!」

  「入侵者!」

  「你想要救走龍魔女,我看你是邪教徒吧?」

  兩人互視一眼,心領神會,齊刷刷拔出腰間的短劍,向方鴴直撲而來。顯然,他們因為自己的醜行敗露,當機立斷,想要殺人滅口。能無端端進入這個地方的,又不是他們認識的大人們。

  那不是入侵者是什麼?

  而方鴴一時間雖然還沒想明白發生了什麼,但看到兩人拔出武器,卻下意識地反應了過來。他看了看躲在一旁瑟瑟發抖的伊芙,在看了看兩人,心想來得正好。

  自己正好一肚子火沒地方發。

  兩個獄卒欺負他年輕,在他們那個時代,並沒有聖選者這個概念。但對於方鴴來說,這兩個動作歪歪扭扭的獄卒,居然敢主動向自己發起進攻。

  簡直是自尋死路。

  這兩個人的水平,比他最初遇到的龍火公會那些人的水平還要差一點。

  更何況他們連魔導爐都沒帶——

  他甚至都不屑於對立於身後黑暗之中的能天使下令,直接向前一步,一拳砸在哪第一個獄卒的面門之上。這一擊他在最後一刻用上了火箭飛拳的力量。

  魔導爐上傳導來的強大魔力,驅動著火箭飛拳的排氣引擎,發出一道長長的煙霧,一拳正中那獄卒的鼻樑。方鴴幾乎可以聽到一聲骨骼斷裂的脆響。

  後者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慘叫,便橫飛出去,撞在牢門之上,發出一聲巨響。然後他從那上面彈了下來,落在地上,又彈了一下,才重重跌下去。

  當即便已經活不成了。

  而第二個獄卒這才意識不到,下得差點褲襠一軟坐在地上,屎尿齊流。但方鴴可不會跟他客氣,就像這兩個人渣之前也沒對伊芙有半點憐憫之心一樣。

  他站在那個地方,一轉過來,舉起孤王之傲對著這傢伙,一記火箭飛拳,直接將對方打翻在地上。

  然後他上前一步,踩在這人胸口之上,再用手『咔嚓』一聲從伊芙的牢門之上扯下來一根生鏽的鐵條,用以當作一柄長矛。再轉過『矛尖』,指著這人的咽喉,冷冷地看著他,問道:

  「說吧,是誰教你們說之前那些話的?」

  伊芙瞪大眼睛看著這個從天而降的陌生人。

  她想不通在自己看來堅固無比的牢門,怎麼在這人手上和豆腐渣一樣柔軟。

  對方明明看來也沒多大年紀,比約修德還小一些,充其量是個孩子而已。

  「教……」而那獄卒在地上動彈不得,但眼珠子還亂轉:「……教什麼?」

  「你說約修德要娶國王的那女兒,」方鴴冷笑一聲:「我想請教一下,是第幾個女兒,叫什麼?」

  「這……我可不知道。」

  他話音未落,忽然發出一聲殺豬般的尖叫。

  因為方鴴冷著一張臉,一槍刺入他的左肩。他眼中沒一絲不忍,只彷彿插入了一口麵粉袋一樣。

  那獄卒在地上掙扎了好一陣子,才鼻涕橫流地說道:「我真不知道……是別人告訴我的。」

  「那人是誰?」

  「是——」

  但獄卒正要開口。

  一個輕輕的聲音卻從牢門後傳來。

  「好了,這位先生,」那是伊芙的聲音:「不用再折騰他了,我明白你的意思——」

  她低著頭,握著自己的手,輕輕搖了搖頭:「約修德他沒有背叛我。其實我已經明白了,謝謝你,雖然我不知道你是怎麼到這裡來的。」

  「但請趕快離開吧,這裡只有唯一一條路可以出去,等執政官他們過來,你自己也會有危險的。」伊芙看著他,飽含著真心實意地的擔憂地說道:「執政官加西亞雖然本人實力平平,但他有幾個手下,卻不是你可以對付的。」

  但方鴴看著她,雖然不知道對方為什麼忽然能看到自己了,但還是主動開口道:「伊芙小姐,我是專門來救你的。約修德他已經過了都倫,應當馬上就要抵達依督斯了。」

  他彷彿真回到了一百年之前,主動說道:「我們先離開這個地方,等約修德大人抵達,一切事情都會變得好起來的。」

  但伊芙幽幽地看著他。

  她輕輕搖了搖頭:「太晚了,先生。」

  「等等,」方鴴下意識喊了一句:「但少女像是沒有聽到一樣,身形漸漸淡去,消失在黑暗之中。」

  方鴴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腳下的獄卒,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化為了一堆枯骨。這枯骨正身首異處,腦袋早已不知滾到了什麼地方。

  他看著這一幕,不由愣了好一陣子。

  然後才聽到一旁艾緹拉的聲音:「艾德,你怎麼了,從一開始就在發呆?」

  「發呆?」方鴴回過頭去,才看到精靈小姐指了指他身後:「就在剛才,那個流浪者阿爾特與執政官的幻影穿過你身後那道牆,去了裡面的密室。」

  「可你好像沒看到那一幕一樣,」艾緹拉有些擔憂地說道:「你剛才怎麼了?」
x24685 發表於 2019-5-4 20:12
第二百三十四章 流浪者

  艾緹拉在牆上摸索了好一陣子,但一無所獲。她皺著眉頭退了回來,一隻手握拳支在下巴上,看著那牢房中狹小的空間出神。

  方鴴在後面看了一陣,這才出言問道:「是在這道牆後嗎?」

  精靈小姐回過頭看著他,輕輕頷首。

  「艾緹拉小姐,讓我來試一下。」

  艾緹拉再點了點頭,側身讓開。

  方鴴穿過她,用手摸索著冰冷的牆面,手掌間回應來的粗糙有一種別樣的時光沉澱的觸感。他摸索了一陣,一邊尋找,一邊忽然問道:「艾緹拉小姐,剛才那兩具骸骨一直在那個地方嗎?」

  「是,所以你威脅它們的時候,我還略有些吃驚。」

  「可他們為什麼會看到我呢?」

  艾緹拉輕聲提醒道:「那或許只是你的幻覺,別想太多,艾德。」

  「可是……」

  但若不是他殺了那兩個人,他們又怎麼會死在這個地方?

  方鴴記憶中不斷閃回之前那一幕,兩個獄卒倒下的位置,與現實當中不謀而合。由於太過離奇,幾乎讓他有一種穿越了時光的錯覺。

  艾緹拉看著他手中的金焰之環,想了一下,答道:「或許,那是龍之金曈想讓你看到的東西。」

  「龍之金曈……想讓我看到的東西?」方鴴停了下來。龍之金曈想讓他看到什麼,兩個死者?這兩個普普通通的獄卒又有什麼特殊之處麼?

  艾緹拉提醒他道:「別忘了,艾德。龍之金曈之中,也有妮妮與伊芙的一部分力量,它在冥冥之中引導你,是因為她們認可你。」

  妮妮聽到有人叫自己名字,趕忙回過頭來表示存在感:「妮妮,在!」

  艾緹拉看了這位小傢伙一眼。

  她正在與黛麗絲小姐作『殊死搏鬥』,貓小姐一臉冷漠地用一隻爪子按在她額頭上,便讓她揮舞著小手不得寸進。不過她也不生氣,反而樂在其中。

  方鴴也看了看這邊,搖了搖頭。

  他仍在想為什麼龍之金曈要特意讓他看這兩個人的死。還有伊芙小姐與他所說的太晚了又是什麼意思,究竟什麼東西太晚了?

  他眼中忽然閃過一道沉沉的光芒。

  他忽然之間想到,如果不是自己,那又是誰殺了這兩個人?

  或許這正是伊芙小姐所要告訴他的東西——

  方鴴這才一邊繼續摸索下去,同時問道:「艾緹拉小姐,這一路走來,所看到的一切,你有什麼想法麼?」

  「你是說線索?」

  方鴴點點頭。

  「線索倒有一些,那個流浪者應當正是尼可波拉斯的親生父親,執政官加西亞與大長老稱呼他為『阿爾特-艾林格蘭』,但這個名字不知是不是化名,不過姓氏應當作不得假。」

  「艾林格蘭就是迪克特爵士告訴你的那個大魔導士卡拉圖出身的家族,這個家主的歷代主人在一個世紀之前曾一直擔任王國的首席宮廷法師一職。」

  「同時他也是艾矛堡真正的主人,」艾緹拉輕聲說道:「大致上可以明白這個人幹了什麼,他為了追求一些本不應當屬於他的東西,冷血無情,真是連自己的女兒也犧牲了。」

  「還有依督斯,」方鴴答道:「這座城市,或許這座城市之中很多人被人利用了,但他們罪不至死。」

  「至於艾緹拉小姐所不清楚的那些細節,其實我也能說個一二。」

  「那個不僅僅是艾矛堡的主人,還迎娶了一位格羅斯爾家族的千金,為了設法將摩亞聖劍之中封印的利夫加德之魂轉移到伊芙身上,他害得自己的妻子慘死。」

  「我想那就是艾矛堡化為一片廢墟的來由——」

  「我曾在艾矛堡的地下見過大量奇特的黑水晶,還有一種像是影子一樣的奇特敵人,當我擊殺它們時,從它們屍體上得到了一片摩亞聖劍的碎片。」

  「現在想來,那些黑水晶與我們先前在『龍之初鱗』處所見的水晶十分相似。而在塔利亞尼亞,水晶是魔力的結晶物,因此兩處的水晶,可能來自於一種相似的魔力。」

  「這種魔力就是利夫加德的力量,也是那流浪者一直在追尋的東西。艾矛堡的災難,源自於一場魔力釋放,當利夫加德的力量經由『阿爾特』妻子的身體為媒介,注入伊芙身體之內時,逸散的力量不但摧毀了艾矛堡,殺死了週遭的一切生物,而殘餘的力量,還化為那些影子一樣的怪物。」

  「那些怪物,其實就是龍王利夫加德的靈魂碎片,當然大部分力量皆為尼可波拉斯所吸收,所殘餘的不過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而已。」

  方鴴說著,不由再一次想起艾矛堡地下那位少女恬靜的畫像,原來那就是伊芙的母親。

  兩人身上有著完全相似的氣質。

  他又繼續說下去:

  「於是,『阿爾特』就得到了一個胚胎狀態的利夫加德,一個繼承了金星之火——龍之金瞳的女兒。雖然不清楚他本人是怎麼在那場災難之中倖存的,但他肯定也受了不輕的傷,否則不會連斷裂的聖劍摩亞沒帶走。」

  「後來我們在艾矛堡遇上的那些拜龍教徒,還有龍火公會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受他指使,回去尋找聖劍摩亞的。因為百年之前他的計畫失敗,尼可波拉斯敗亡之後,龍之金曈也在多里芬一役之中失蹤,落在馬扎克手上。」

  「艾德,你說拜龍教分為兩派。一派是百年之前『龍之魔女』事件的主謀,一派是以普德拉為首的對立派。」

  艾緹拉輕聲問道:

  「那這麼說來,他就是羅林的『主人』?」

  方鴴皺了一下眉頭:「有這個可能性。」

  「僅僅是可能?」

  「因為還有一些疑點,包括弗洛爾之裔的忽然出現,背後應該還有一方人馬。而且空盜們為什麼會不清楚『依督斯』地下的秘密,這讓我有一些想不明白。」

  「這個人給我的感覺,似乎並不與拜龍教徒們一條心。但聯想到普德拉之前的說法——『那個人妄圖拋開德洛安大人的力量,以一己之力對抗巴哈姆特』——雖然不清楚德洛安是不是利夫加德的另外一個名字,但這是不是說他一開始就存著異心?」

  「這很符合我們之前對於那個流浪者的認知,隱忍,冷靜,近乎於無情。他不像是那種可以為了一個信仰狂熱地投入自己的生命的人,更像是一個自私自利冷漠無情的獨夫。」

  「這樣的人,怎麼會為它人奉獻自我呢,無論這種奉獻是好是壞。艾緹拉小姐,再聯想到他對於伊芙的一系列安排,由此我產生了一個想法。」

  艾緹拉只靜靜地看著他,並未開口。

  其實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每到這種時候,這個少年就讓人感到格外安心。他不僅僅有正義感,有勇氣,有行動力,也有足夠的自信心去面對一切邪惡的事物。

  自信心在關鍵的時刻,往往會激發一個人全部的潛力,既具有冷靜心,又富有想像力。

  而這樣的想像力,則會極大強化一個人的洞察手段。

  對於常人來說,總會有自己擅長或是不擅長的領域,但在危急關頭,卻很少有人能拿得出這樣的鎮定;因此在越是緊急的關頭,這越是難能可貴的品質。

  它會幫助一個人,與一個團隊最終走向成功。

  這或許大家之所以最終選擇信任的原因。

  她眼看著對方以難以想像的速度成長起來,從那個懵懵懂懂的少年,變成今天這樣可以獨當一面的模樣。艾緹拉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弟弟,輕輕嘆了一口氣。

  而方鴴仍在繼續說下去:

  「他不僅僅是想要利夫加德的力量——」

  「他要的不是黑暗巨龍給予它們僕從那種近乎於怪物一樣的永生,他想要的是成為這力量的主宰,甚至不僅僅是化身為黑暗巨龍,而是必那更高層次的存在。」

  「所以他才會將龍王利夫加德的力量禁錮在伊芙體內,並通過龍之金曈的力量去控制它。是的,龍之金曈,」方鴴看了看手中的戒指:「這枚戒指並非約修德與卡拉圖所鑄,而是伊芙送給約修德的定情信物——」

  「我猜,在守誓人當中受盡排擠的伊芙,怎麼會有這麼一枚非金非鐵、材質非凡的戒指。而伊芙當時告訴我說,她與約修德是在蛇人聖廟之中找到這枚戒指的——」

  「但她與約修德根本沒有深入那裡,怎麼可能找到如此不凡的戒指?」

  艾緹拉問:「是阿爾特留給她的?」

  方鴴點了點頭。

  「他不住地循循誘導,正是為了能讓伊芙衝破那道枷鎖,徹底釋放心中的火焰。這枚戒指是她與約修德之間唯一的羈絆,當她化身為龍之時,這就是她與這個過去的世界唯一的聯繫。」

  「因此掌握著這枚戒指,就掌握了尼可波拉斯唯一的弱點,而且阿爾特應當在這枚戒指上留下了一些手段,他有那種古怪的方法可以釋放聖劍摩亞當中的龍魂,並將之轉移到伊芙身上,還在艾矛堡那場災難之中倖存下來。」

  「我實在好奇,他究竟是從什麼地方得到這些知識?從現在看來,普通的拜龍教徒,甚至包括普德拉這樣的高層,對於黑暗巨龍的瞭解不要說比此人者更深——甚至與之相比根本就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這也是我唯一的疑點——」

  艾緹拉默默聽了半晌。她目光回轉,看了看少年的側臉,而方鴴一邊說,一邊仍將注意力放在那石牆之上,可以說並未在意這個方向。

  精靈小姐看了一會兒,才問道:「艾德,你不害怕嗎?」

  方鴴一怔,回過頭來:「害怕什麼?」

  「這個人的野心之大,令人不安,」艾緹拉答道:「從你所描述的這個計畫當中,他甚至連利夫加德也不看在眼中,普德拉也說他妄想要以一人之力對抗巨龍守護者巴哈姆特。」

  她停了一下,才說:「你有沒有想過他的追求是什麼?」

  方鴴點了點頭:「他想要成為黑暗眾聖。」

  「羅林說他是惡魔。」

  「他的所作所為的確稱得上是惡魔,不過我對此持保留看法,我總覺得羅林並未完全告訴我們實情,艾緹拉小姐。」

  「那麼你害怕與這樣一個人為敵麼?」

  方鴴一愣,才發現自己還從來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他怕嗎?要說怕,還真不怕。他怕的是失去身邊的人,但對於自身的安危,也並沒想那麼多。這倒不是說他有什麼大無畏的精神,只是因為他是一個選召者。

  他還有回頭重來的機會,就算萬劫不復,但終歸還是可以回到地球上。

  只是若不能再見希爾薇德與艾緹拉小姐,還有其他人,還是會有一些難過而已。

  可在這種大是大非的問題上,這點兒個人的得失,又算得上什麼呢?誰還沒有一個英雄的夢,比起那些真正付出了生命的人,他覺得自己只是有所依仗罷了。

  但要說完全沒有擔憂,也不竟然。他害怕把自己身邊的人捲入其中,更害怕自己的努力沒有意義,對上這樣一個人,就算是十王也不敢說自己又十全的把握吧?

  何況是他。

  當然,他背後還有軍方。

  可眼下他等不起了,前面就是伊芙小姐,晚一刻對方說不定就會計畫成真。或許不會有什麼影響,但或許就此在考林—伊休里安掀起驚濤駭浪。

  一位黑暗眾聖的誕生,背後會沒有纍纍白骨嗎?

  他可以害怕,但不能停下。

  方鴴搖了搖頭,答道:

  「一百年前,其實是他最接近於成功的時候。他不但不知從何處竊取了聖劍摩亞,並且還成功將利夫加德的力量注入自己女兒體內——雖然艾矛堡毀滅了,但他幾乎可以說是成功了。」

  「那後來他的事情敗露,令艾林格蘭家族與羅格斯爾家族化為世仇,雖然自此不敢再回艾矛堡。但他也帶著伊芙,在幾年流浪生涯之後來到沙漠之中守誓人一族的居所。」

  「在那裡,他花言巧語蠱惑了龍之鄉的大長老,試圖使對方相信——尼可波拉斯就是傳說之中那個可以為守誓人一族帶來解脫的人。而年邁昏聵的大長老,在利令智昏的情況下,顯然也選擇相信了這樣的說法。」

  「而後加西亞也加入了他的計畫,他們一步步安排將伊芙小姐逼入絕境,點燃心中的火焰,以憤怒與仇恨化身為黑暗巨龍——尼可波拉斯。」

  「不過馬扎克先生說尼可波拉斯性格乖僻,是預言之中的災禍之人,他其實說錯了一點。伊芙不但不是災禍之人,她其實是我見過最堅貞與勇敢之人。」

  「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尚能維持著心中的一絲希望,直到最後希望破滅,才化身為龍。漫長長達三年的黑牢生活,不要說身負龍之血,又有幾個人可以如此堅持?」

  「所以我猜其實流浪者並未完全說假話,尼可波拉斯真是守誓人一族的救世者。可惜的是,他們選擇了將自己的解救者,以另外一種方式逼上了絕路。」

  「因此預言以一種諷刺的方式印證了,伊芙消失了,尼可波拉斯真的成為了預言之中的『災禍』。可帶來災禍的真的是那個名為伊芙莉爾-尼可波拉斯的少女嗎?」

  「不如說是人們自身——」

  「而依督斯的那一天,也正是那個流浪者最接近於自己成功的那一刻。一切計畫皆按照他的安排,如願上演,本來,在一百年前這個世界上就會多一位黑暗的眾聖。」

  「可之後發生的一切,艾緹拉小姐,我們都知道了。」方鴴回過頭來:「即便如此接近成功,可他還是失敗了。十年之後,尼可波拉斯化身於考林—伊休里安宮廷之內的陰謀敗露,卡拉圖與約修德聯手與之一戰——」

  「那一戰,就發生在灰燼山林,」方鴴宛若親見一般,侃侃而談道:「而後尼可波拉斯敗亡,再往後多里芬一役當中,他連更加寶貴的龍之金曈也失去了。」

  「精心計畫巧奪天工,」方鴴一字一頓地答道:「但不敵人心正義,有些事情,是注定要失敗的。」

  「所以,」他問道:「我為什麼要怕一個必敗之人?」

  他抬起頭,看著虛空之中:「尼可波拉斯,你被這樣一個人嚇破了膽子嗎?」

  「比起約修德,他才是你的仇敵。在這一點上,你比伊芙小姐可差遠了,縱使是孤身一人,她也要在這裡守候百年。約修德大人離開這個世界後半個世紀,她仍舊在堅定完成著她與他們之間的承諾——」

  「而你呢?」

  「你既比不上米蘇女士的正直,也比不上伊芙小姐的勇敢,你只是一個失敗者而已。」

  「閉嘴!」

  虛空之中傳來一聲低沉的咆哮。

  艾緹拉抬起頭來,有點驚訝地看了看那個方向。片刻,她又回頭看了看方鴴,一時之間沒想明白對方究竟是怎麼發現這位龍之魔女一直在監視他們的。

  但方鴴其實只是在之前對話當中,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而已。

  他眯著眼睛看著那裡的黑暗之中。

  「那個混蛋妄圖用龍之金曈的力量控制我,還試圖染指蒼翠之力,我與他自然是敵非友,但這不代表我在意你們的死活,」尼可波拉斯的聲音說道:「別說大話,你馬上就要飛灰煙滅了。」

  方鴴靜靜地答道:

  「既然我的死活與你無關,我灰飛煙滅了,對你也沒有任何影響。可對你有影響的人,非但還活得好好的,而且眼看又要重新拿到利夫加德的力量了。」

  他好像是忽然之間弄清楚了,為什麼尼可波拉斯之前會出現。

  他也完全想清楚了,尼可波拉斯與拜龍教之間詭異的關係,是為何而來。因為一切的緣由,皆在於此。

  當那個線頭解開之後,方鴴頓時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他向著那裡譏諷了一聲:「你在害怕對吧,你害怕又再一次為龍之金曈所控制。若非如此,你鬼鬼祟祟來這個地方幹什麼?你會擔心伊芙小姐,別開玩笑了,尼可波拉斯——」

  尼可波拉斯驟然間沉默了下去。

  它冷笑了一聲:「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你不會因為反悔,想讓我救你一次吧?但先別說在那個人面前,我也沒這個能力,而且就算有這個能力,我也不會那麼做。」

  它冷冷地嘲諷道:「我更喜歡看你一會受折磨而哀嚎的樣子,以作為在梵里克與在多里芬對我不敬的懲罰。」

  「可惜你不能看他受折磨而哀嚎的樣子。」

  這句話像是刺痛了尼可波拉斯一樣,讓它一下閉上嘴巴。、

  方鴴趁機開口道:「尼可波拉斯,你想給那個人製造一點麻煩的話,就馬上告訴我他的弱點。他三十年未到這個地方,一定是有原因的,對嗎?」

  「到頭來你還是要和我作交易,小傢伙,」尼可波拉斯笑了:「可以是可以,但是——」

  「不,你搞錯了。」

  方鴴搖了搖頭,打斷它道——這個世界上少有幾個人敢於或者說有機會打斷龍之魔女,但方鴴顯然獲得了這一成就。只可惜,系統並不認可。

  他說道:「現在是我要求你回答這個問題,並告訴我那個流浪者的弱點,他為什麼每一次行動皆要數十年時間週期準備,這裡面一定有什麼問題。」

  「小子,」尼可波拉斯差點沒一口火把方鴴給化為飛灰——要不是它在這裡只是一道幻影的話:「你是不是太狂妄了。」

  「回不回答隨你,反正對我都是一死。」

  「你——」

  「十,」

  「九,」

  「八,」

  方鴴舉起手,甚至開始倒數。

  而尼可波拉斯氣得渾身發抖,只得答道:「他需要尋找新的身體。」

  「新的身體?」方鴴大吃一驚:「那是什麼意思?」

  尼可波拉斯冷笑一聲:「什麼都不知道,你也敢向他挑戰,真是不知死活。你以為他是怎麼躲過艾矛堡那場災難的,那是龍王之力,沒有任何人可以倖免。」

  「他早已死了,但他與一個魔鬼簽訂了契約,因此他可以說永遠也不會死。那個魔鬼,被你們稱之為安德洛,黑暗眾聖的『至高者』之一。」

  「但後來他又拋棄了安德洛,野心尋找自己的成神之路,妄圖將後者取而代之。因此他與安德洛反目成仇,安德洛賦予他的力量也化為一種詛咒。」

  「但他的確是一個天才,他與摩亞聖劍之中的利夫加德達成協議,利用利夫加德的力量,化解了安德洛的詛咒,並且從此變成了一種半死不活的狀態。」

  「他死之後,以靈魂的形態穿梭於黑暗巨龍的『龍國』,並化身為一束紫火,因為那是利夫加德力量的顯現。他借助這樣的力量,可以奪取他人的軀體。」

  「而被他奪取軀體之人,則成為利夫加德的僕役與爪牙,行走於現世之間,這就是他與龍王之間的協議。」

  「只可惜,他與利夫加德之間互相算計,他不願為利夫加德所奴役,不久之後,又再一次背叛了這位黑暗龍王。並且,他反過來還想要主宰利夫加德的力量。」

  「因此才會有之後那些故事——」

  尼可波拉斯答道:「從某種意義上,我也要感謝他的野心,否則我不會來到這個世界上。只可惜這個人是一個瘋子,他以為自己才是世界的主宰。」

  「而他在背叛利夫加德之時,兩種力量在他身上留下了永久的印記,因此他現在在存在的大多數時間內,皆是一個遊魂野鬼,每過十年左右,他才能重新聚集力量獲得一具合適的身體——」

  方鴴心中一動,下意識問道:

  「那被他奪取身體的人,靈魂是不是仍舊存在著。」

  「這是自然。是生不如死,因為利夫加德的力量會一直囚禁著他們,直到永遠。」

  方鴴聽到這裡,腦海之中頓時閃過了幾個畫面——他彷彿看到了,在艾緹拉與天藍面前搖搖晃晃倒下的盔甲。還有在蘇菲面前,詭異地穿過風雪的鳳凰公爵長子空空如也的甲冑。

  還有他在千門之廳外面那場戰鬥之中,見過的那些紫色的火焰人形。

  原來如此。

  艾緹拉也反應了過來:「這一次被他奪取身體的人是誰?」

  「這我可不清楚,」尼可波拉斯答道:「不過我知道上一次是誰。」

  方鴴其實也猜到了那是誰,他心中閃過的那個名字是——艾爾陶特-艾林格蘭。

  對方是矮人哈格斯頓的至交好友,卡拉圖與約修德一定清楚他們的同伴是如何為流浪者所控制,但面對利夫加德的詛咒,它們卻無能為力。

  哈格斯頓盜走龍之金曈,約修德明明清楚這一點卻不加以阻止,他一定瞭解這是怎麼一回事。矮人想要救回自己的好友,但最終他卻不得不接受流浪者的蠱惑。

  因此才有了多里芬的一切。

  只是百年之後並沒有太多人清楚那個交易的內幕,但從墓地之中艾爾陶特的盔甲來看,矮人似乎除了一本背叛者之名外,並未得到任何他想要得到的結果。

  於是日誌之上的兩個人。

  羅格斯爾家族的千金,艾爾陶特-艾林格蘭,皆有了下落。只剩下最後那個人,還是一團迷霧。

  不過方鴴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他已聽出尼可波拉斯的言外之意,那個流浪者並沒有死,他仍活著,而且很可能已經到了這裡,馬上就要與他們碰面了。在那之前,他必須搞清楚對方的弱點。

  身負龍王與一位黑暗眾聖的詛咒,他不可能安然無恙才是。

  「那麼他的弱點是什麼?」

  「他的弱點和你說了有用麼?」尼可波拉斯的聲音充滿了譏諷之意:「所謂的弱點是相對的,對於你來說,對方就是一個近神之人。老鼠能抓住蒼鷹的弱點麼?」

  方鴴十分沒好氣道:「那你和我說這些幹什麼!?」

  尼可波拉斯大約是自己也感到有些沒趣,於是答道:「好吧,他奪取一個人的軀體之後,需要一定時間回復實力。他這一次奪取軀體應該還沒多久,實力恐怕還沒有十之一二——」

  方鴴算了算鳳凰公爵長子失蹤的時間,距離現在確實還不到半年而已。

  說到這裡,尼可波拉斯吸了一口氣道:「可惜你在梵里克破壞了我的計畫,否則我要是沒有受『修瑪』龍槍一擊的話,不需要你出手,我自己就可以幹掉這個狀態的他。」

  「這個人心思縝密,這一次不知為何這麼急匆匆趕到這裡,要是正常狀態下,你至少要有七八年之後才能再見到他。那時候,就是你們的十王加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對手。」

  方鴴心中閃過一道電光,驟然之間追問道:「等等,你說梵里克不是他的計畫?」

  「自然不是,拜龍教中有人比我更清楚那人的狀態,想要借助我之手除掉他,所以才會有梵里克的那一番行動,」尼可波拉斯答道:「我也樂得順水推舟。」

  方鴴點了點頭:「好了,我明白了。」

  只是他話音剛落。黑暗的甬道之中,卻傳來一個淡淡的聲音:

  「精彩的論述,」那個聲音低沉,沙啞,但卻有一種足以動搖人心的力量。藉著一個鬍渣拉碴,長相完全不似於鳳凰公爵長子的中年男人,從黑暗之中走了出來。

  對方臉色蒼白得有些怕人,幾乎像是吸血鬼一樣,深陷的眼眶之中,無神的眼睛定定地看著方鴴,緩緩開口道:「不過你在梵里克的失敗,又怎麼知道沒有我一份功勞呢,尼可波拉斯?」

  方鴴看到這個人時,像是見了鬼一樣後退一步。

  這大約是他今天的探險以來,第一次感到後怕。因為站在自己面前的中年男人不是別人,正是薔薇家族的當代家主,德麗絲的父親,西林-絲碧卡伯爵。

  而在對方身後那個赤著足的小女孩,不是德麗絲是誰?

  只是對方一臉茫然的樣子,好像不認得他了一樣。

  方鴴再一轉過目光,便看到了被西林-絲碧卡伯爵抓在手上的伊芙。

  而伊芙也同樣看著他。眼中正閃過一絲焦急之色,也顧不得許多,當即大喊一聲:「艾德先生,機關不在牆那邊!在床下面,快跑!快離開這個地方!」
x24685 發表於 2019-5-5 04:04
第二百三十五章 『終末』與『龍』

  當伊芙喊出這句話的一剎那,方鴴回頭便看到了那個地方。牢房內狹小的空間並不大,立錐之地的空間內可以選擇的位置並不多——而地下空間的陰鬱黑暗對他來說也並無影響。

  伊芙所說的地方,在床邊一塊凸起的石板上。

  但艾緹拉比他反應更快,她面對西林-絲碧卡伯爵後退一步,一步踩在那石板上。石板下沉發出低沉的聲響,她與方鴴身後石牆發出一聲沉悶的轟鳴,向旁邊打開一道黑洞洞的口子來。

  艾緹拉用力向後一撞,不由分說將還未反應過來的方鴴撞得倒摔進去。然後她鬆開腳,趁石門轟隆隆合攏的一剎那,一個閃身魚躍進入後面甬道之內。

  這一系列動作說來複雜,但其實不過是在瞬間完成。方鴴只感到一股巨力襲來,便跌入入甬道之內,摔了個四仰八叉。他心下一急,還以為精靈小姐要自己一個人留下獨自對敵,好給他爭取逃跑的時間。

  但石門一合,艾緹拉已從黑暗之中走了出來,一把將他從他地上拽了起來,拉著他就向前跑去。方鴴被她拽著跑了幾步才回過神來,喊道:「黛麗絲女士還在外面!」

  妮妮是能量體,在他跌入甬道的一剎那,這小丫頭就已經回到了他身體之中。可貓女士反應卻沒那麼快,已經被關在石門外面了。雖然方鴴覺得『西林-絲碧卡伯爵』應該沒那麼無聊,和一隻貓過不去。

  但他又想到黛麗絲女士的種種不凡,再加上它應當是克麗絲-羅格斯爾的寵物貓,說不定『西林-絲碧卡伯爵』還認識它才對。

  不過不得不說,來的人是『西林-絲碧卡伯爵』,而非鳳凰公爵的長子,這著實讓他大吃了一驚。只是方鴴冷靜下來一想,又感到這其實是預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事情。

  對方在梵里克棘魚人入侵一事之中的表現,的確充滿了可疑之處,雖然種種不合理,最後都以一個輕信外人,以及羅林的叛逃而畫下一個句號。但仔細想來,人們不過是被後面這一事件轉移了注意力而已,對方在大陸聯賽表演賽之間的種種表現,可不是一個輕信外人就可以說得過去的事情。

  堂堂西林-絲碧卡家族的這一代家主,對於自己的繼承人連起碼的考察也沒有了麼,這顯然是不合情理的事情。而且能夠成為煉金術士的人,大多心思冷靜而縝密,若沒有這點識人之明,也當不了一個好的工匠。

  不過這些都是沒什麼作用的胡思亂想,事情已發生在眼前,如今再去想這些已沒有意義。既無法當眾指出對方的陰謀,也無法阻止對方眼下的計畫。

  而且當時太過突如其來,他甚至忘了錄像。但還好記錄了下於之前尼可波拉斯交談的那一段內容,也可以從側面作為佐證了——前提是他要能安然離開這個地方的話。

  不過鳳凰公爵的長子又是怎麼一回事,方鴴始終沒想通。究竟哪一個才是流浪者的奪取身體之人,還是說鳳凰公爵的長子其實是對方的另一步暗棋?當時千門之廳的紫色火焰怪物,又與這個人有沒有關係?

  這些念頭從他腦海中一閃而過。而黑暗中,艾緹拉一語雙關地答道:「沒機會管黛麗絲女士了,它要是夠聰明的話,就不會與那個人打照面。」

  方鴴聽出她的言外之意,兩人顯然對於貓女士都有一些懷疑,環繞對方身上的一切不凡,顯然皆說明其身上藏著一個秘密。

  兩人繼續向前跑去,後面『西林-絲碧卡伯爵』像是沒有追上來一樣,漫無止境的,似沒有盡頭一樣的甬道正通向塔塔小姐所說的那圓形的大廳之中。

  那大廳是起什麼作用的,方鴴心中也隱有猜測。他也大約能猜到『西林-絲碧卡伯爵』不緊不慢的原因。那地方若真是他想像之中那個地方的話,應該不會有通向外面的路才是。

  只是此刻他手中的戒指又一次開始發熱,一些幻影之聲不斷湧入他的腦海。那是兩個人在交談,其中之一,正是外面『西林-絲碧卡伯爵』的本體,一個世紀之前那個艾林格蘭家族的流浪者。

  而另一個人,則是執政官加西亞。

  「昨天她殺了人。」

  執政官加西亞的語氣充滿了不屑:「我知道,是那兩個獄卒,兩個不起眼的傢伙而已,你想個辦法就可以處理,這種事情就不用問我了吧?」

  「這和他們起不起眼無關,」流浪者的聲音不鹹不淡:「這說明時機已經快成熟了,有一就有二,她已經快要按捺不住內心的火焰了。她是一頭龍,無論她偽裝得如何楚楚可憐的樣子,皆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老實說吧,阿爾特,要不是我們的話,我覺得改變得了。」加西亞答道:「當然了,誰叫她是我們通向成功的必由之路呢。我現在都有點迫不及待了,等我們掌控了考林—伊休里安的王室,你可別忘了,答應好的封給我一個公爵。」

  「我的公國,最好是在寶杖海岸那些地方。那裡距離王國的中心遠,聽說那裡的貴族可是無法無天,我已經嚮往那裡很久了,早就想離開依督斯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當然,」流浪者答道:「我記得,你應該清楚,這些凡人的權力對我來說和一塊毫無價值的石頭無異,別說公爵,你要成為考林—伊休里安的國王也不是沒可能。」

  「那就免了,」加西亞答道:「我也是不傻子,留在王國中樞給你當擋箭牌。可以想像,你要打算那麼作的話,一定會成為眾矢之的。要是你失敗了的話,我還想安享晚年。」

  「我不會失敗。」

  「別激動,我也就是那麼一說而已。」加西亞顯然說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他一點也不好看好自己這個狂妄又富有野心的『同伴』會有什麼好下場。

  有野心的人歷史上多了去了,可野心越大,往往下場也不是那麼好看。尤其是這一位,他的目標可不是篡奪王位那麼簡單的事情,如果對方真老老實實打算當一個王朝的開闢者,以對方的能力,他倒是樂於效鞍前馬後之勞。

  可惜的是,與眾神為敵,要不是他瘋了,要不就是對方瘋了。

  當然,這些話他不會說出來,只問道:「那麼你最後許諾我的好處,什麼時候可以兌現呢?」

  「現在就可以。」

  「現在?」加西亞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忍不住再確認了一遍:「你確定。」

  「你覺得我什麼時候有興趣和你說廢話了,」流浪者答道:「但在那之前,你得需要辦兩件事。」

  「哪兩件事?」

  「第一,把這枚戒指交給她。」

  黑暗之中,加西亞的聲音一時並未再響起,沉默之中像是在辨認那枚戒指的樣子。過了一會兒,對方才開口道:「這我明白,這枚戒指是她送給約修德那小子的,把這枚戒指交給她,用以證明約修德已經變心了。」

  「正是。」

  「那問題是,這枚戒指怎麼在你手上呢?」

  「這是伊斯塔尼亞的風俗,這枚戒指其實是約修德贈予她的,按照約定,她會把這枚戒指返贈回約修德,以表白心跡。但約修德離開那天,我設法耽誤了她一些時間,讓她未能趕上送行的隊伍——」

  「這其實很簡單,她在龍之鄉本來就不受人待見,如此隆重的慶典活動,旁人怎麼會樂意她一個受棄之人參加,以敗壞大家的興質呢。所以她甚至都沒懷疑到我身上。」

  「這枚戒指是她委託我送給約修德的,不過我猜她已經忘了這件事,一門心思以為這戒指還在約修德手上。」

  「啊,你這人可真是太陰險惡毒了。」

  加西亞感嘆了一句:「不過約修德這小子也真是,好好的定情信物,竟然用這麼粗劣的戒指替代,簡直像是街上幾個銅幣一隻淘來的劣質品,要是我的話,就不用那麼麻煩,直接找一個贋品就是了,風險還小一些。」

  「要是你小看一頭龍對於經手的東西的辨認能力的話,」流浪者答道:「那你就死定了。」

  加西亞好半晌沒說出一句話。

  過了一會兒,他才問道:「那好吧,第二件事呢?」

  「這是她母親的畫像。」

  「可真是一個美人兒,給我這個幹什麼?」

  「我要你幹一件好事,你要得到她,總得讓她對你有一些認同吧。所以我讓你去向她揭露一件事情的真相,即將十多年前發生在艾矛堡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訴她。」

  「並且對她說,我就是殺死她母親的凶手,同時也是她的親生父親,而且也是這一切的主導者。」

  「令人不寒而慄。」

  加西亞不由感嘆了一句,不過他並未多說什麼,也沒反對。

  黑暗之中,金焰之環的溫度漸漸消散,重新變得冰冷。也正如此刻方鴴的內心,他從未想像過這個世界上會有如此惡毒之人,可以理所當然地對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女兒作出這樣的事情。

  而且對方聲音之中沒有一絲不安,甚至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彷彿他殺死的並不是自己的妻子與女兒,而只是進行了自己計畫當中的某一環節而已。

  甚至就是執政官加西亞,比起他來甚至都還要更像是一個人。因為就算是沒有感情的野獸,也幹不出這樣令人髮指的事情。潛藏在人心之中的惡魔,一時間只讓方鴴感到不寒而慄。

  這簡直像是一個冥冥之中的意像,指向人失去了道德與人心的約束,可以變得怎樣的冷酷與殘忍。

  方鴴緊握著手中的戒指——他還從未有一刻像是如此的怒火中燒——只恨不能將對方從那高高在上模樣之中拉下來,摔落雲端。

  將對方那些狗屁計畫,一一打破,將其狠狠狠狠踩入塵土之中,讓他的一切追求都變得沒有意義。好讓他體會一下,那種破滅他人所珍視的東西,是一個怎樣的感受。

  只可惜,他不是約修德。

  這一刻他不由無限嚮往起那位傳說中的屠龍英雄——

  雖然痛失了自己的愛人,與伊芙失之交臂。但也只有約修德那樣的英雄,才能親手為所信任自己的少女復仇,徹底破滅對方的計畫,在對方最接近成功的那一刻,將一切推倒重來。

  那樣的滋味,即便對於那流浪者來說,也一定非常不好受吧。

  但黑暗之中,艾緹拉卻似乎察覺出他的異常,低聲說道:「艾德,冷靜一些。仇恨並不是正義行為的原動力,伸張正義本身才是。」

  「可為什麼,」方鴴有些惱怒:「伊芙小姐經受了那麼多,他憑什麼好好端端在那個地方,這個世界上還有眾神嗎?在這個時候,他們去了什麼地方?」

  「難道說,伊芙小姐不是他們的信徒嗎?」

  艾緹拉忽然停了下來。

  她轉過身,安靜看著有些激動的少年,並未開口,只默默上前一步用力將擁入懷中。

  方鴴一時還沒反應過來,便感到自己跌入了一個柔軟的懷抱之中,他這才一下回過神來,連忙一下從艾緹拉的懷抱之中掙脫出來。

  他有些意外地抬起頭看向正安然看著自己精靈小姐,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自己之前的回應有些過激了。但那種為了出一口氣而不顧一切的感覺,只像是著了魔一樣縈繞在他心中。

  要不是精靈小姐及時看出這一點,還不知道會怎麼樣。

  但仔細想想,自己剛才怎麼會陷入那個狀態的,是受那兩個聲音的蠱惑?似乎也不太像,那兩段聲音不過是龍之金曈讓他看到的昔日幻影而已。

  而在此之前,龍之金瞳也從未有蠱惑他的意向。

  但也不像是外面『那個惡魔』在對他施以影響,對方還沒影呢,而且他現在回過神來,一點也感覺不到與『西林-絲碧卡』伯爵有任何聯繫的樣子。

  更讓他吃了一驚的是,連塔塔小姐也沒察覺這一點。

  這還是他自從獲得了這位龍魂妖精小姐以來,頭一回遇到這樣的事情。他忍不撓了撓頭,心想難道真只是自己想得太多,所以塔塔小姐才沒有示警。

  而這時艾緹拉才對他說道:「昔日約修德對於伊芙小姐的最好答覆,並不是親手為她復仇,而是讓一切都回到原來的模樣,讓更多的人倖免於難。」

  「正如我們曾經在多里芬所做的一切一樣。」

  方鴴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點了點頭:「我明白了,艾緹拉小姐。」

  精靈小姐這才放下心來,再看了他一眼,便轉身走向前方。

  方鴴不禁想到之前對方抱住自己的感覺,一時間有點臉紅,也跟著走了上去。

  而前面的路再沒多長,沒多久,甬道便到了盡頭。只是走到那個地方,兩人才不小地吃了一驚——因為他們原本以為這裡不過是市政廳的地下。

  但事實與他們想像之中大相逕庭。

  所謂地下的圓形大廳,不過是塔塔小姐按日誌上的地圖描述,與從社區之上得來的消息共同推演的結果。但事實證明,社區之上的消息看起來已經有一些過時了。

  因為當他與艾緹拉走出去之時,才發現他們並非處於什麼黑暗的地底,而是一座露天的深坑之下。從四周的發掘痕跡來看,似乎這個深坑是不久之前才被開掘出來的樣子。

  而當方鴴看到這個地方,腦子裡忍不住一個激靈。

  他忽然之前記起了這是什麼地方。

  同時趕緊拿出日誌一看——果然如此。這個地方就是那幾個被他們抓住的空盜所招供的,那個自從半個月之前就一直處於封閉狀態的『禁區』。

  從對方的描述來看,那裡原本就應當是一個挖掘點,只是後來不知因為什麼原因,而被封閉起來了而已。對方的描述,與此地眼下的模樣與方位皆不謀而合。

  他曾經以為這裡是尼可波拉斯受傷之後修養的地方,雖然後來在探查之中發現拜龍教內部的分裂,從而推翻了這一判斷。不過在那之後,他也一直沒閒暇去考慮這個地方究竟藏著怎樣一個秘密。

  但卻沒想到,自己與艾緹拉小姐,竟然無意當中來到了這個地方。

  而且從現在來看,這個所謂的禁區,應該正好與市政廳下面的圓形大廳相重合。那麼,這個地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才讓血鯊空盜將這個地方列為禁區?

  方鴴下意識感到有點不妙,向四周看去。

  但這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差點魂飛天外。

  因為就在他面前不遠處的黑暗之中,一對燈籠大小的紅色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直勾勾盯著他這個方向。然後地面微微一震,那東西緩緩從那個地方站了起來。

  並向這個方向走了過來。

  方鴴看著那東西頓時頭皮發麻,因為那不是別的什麼玩意兒,而是一頭碩大無比的骨龍。

  可開什麼玩笑,這地方怎麼會有骨龍!?

  ……
  
x24685 發表於 2019-5-5 23:33
第二百三十六章 骨龍

  骨龍昂起頭來,一節節鈣化的骨骼暴露在夜空中絢爛的魔法火光之下,當是時戰場上正好一束焰柱穿過坑頂,一閃而逝的亮光將這頭巨大的亡靈生物嶙峋的怪影展露得淋漓盡致。

  但它體格雖大,卻不笨拙,方鴴甚至沒來得及看清這玩意兒何時張開巨口的,一道夾雜著腐蝕性酸霧的吐息已向著他與艾緹拉撲面而來。

  等級??級的生物的敏捷評價之高,豈是他與精靈小姐可以望其項背的。不要說方鴴自己,連艾緹拉也根本沒有反應的機會,視覺中雖已捕捉到骨龍的動作,但等再反應的時候吐息已至面前,身體根本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綠色霧氣將他們吞沒。

  但說那時遲那時快,兩人腦子裡甚至還未產生出下一個念頭,這頭亡靈巨龍的吐息已從他們之間一穿而過。方鴴幾乎是過了半秒鐘才反應過來,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頭回到一半,便已聽到一聲巨響從身後傳來。

  而精靈小姐動作比他稍快一拍,回頭之時,當好看到一道人影,從她與方鴴之前走出的通道之內走出,伸手一擋,展開一道灰色的護盾。骨龍的吐息撞在那護盾值上,四散濺開,但護盾灰色的光芒紋絲不動——

  吐息的傷害還沒到這護盾承受上限的三分之一

  那人向前一步,在原地——在艾緹拉視野之中留下一道殘影。精靈小姐十分機敏地回頭,正好一道輕風從她與方鴴之間掠過,而正是此刻,方鴴才來得及回頭道一半,看到一道影子如鬼魅一樣從他視野之中經過。

  然後他反應又慢了半拍。

  那道黑影已與骨龍纏在一起,蒼白的骨龍舉起巨大的爪子,一爪向其揮去,但黑影向上一縱,讓它這一爪揮了一個空。骨龍龐大的身軀隨之微微向前一傾,稍稍失去了重心,敏捷與力量越高,一擊不中失去的平衡與閃避值也同樣越多。

  黑影輕飄飄落在它向前伸出的臂骨之後,立於它空洞的胸腔之前,抬頭一看,上面便是骨龍細長的頸項。

  黑影第一次拔劍,一道銀色的劍光拔地而起,正中骨龍頸項。

  而艾緹拉回身之時,正好只看到這一幕。她看到一片灰濛濛的光從骨龍一節節鈣化的骨骼之下生出,形成一張細密的光網,它當下這一記劍光,但骨龍同樣也不好受,哀嚎一聲,幾乎整個兒從地面上立了起來。

  然後重重向下倒去。

  黑影一刻也不停留,收劍還鞘,伏低身體,用手按在劍柄之上。

  下一刻,艾緹拉只看到黑暗之中閃現出一鉤銀色彎月,向那個骨龍橫斬而去。

  但骨龍絲毫也不示弱,當它倒地的一剎那,像是一條巨蛇一樣扭動脊柱——尖尖的骨質尾巴一卷,虛空之中好像產生了一道灰白的影子,夾雜著一聲尖嘯,一道長達二十多米的骨鞭橫掃而至。

  黑影不得不中斷動作,收劍一擋。

  一聲巨響傳來。

  他再向後一退,穩穩落在地上。

  反倒是骨龍自己,長長的尾巴竟為這一劍盪開來,整個龐大的軀體也隨之被甩飛出去,尖嘯一聲,重重撞在坑緣,好一陣地動山搖,岩石與泥土紛紛從上面滾下,差一點將它掩埋其下。

  而這前前後後一系列眼花撩亂的交手,不過發生在方鴴轉頭之間——

  從方鴴感到一道影子從自己身邊一掠而過,一愣神,再到回頭的這一刻。他便只看到骨龍哀嚎一聲,橫飛出去的景象。骨龍巨大的身軀撞在坑緣,然後地面猛地一震,讓地皮都掀起一層波浪,經過兩人足下。

  方鴴立足不穩,當即向後一仰。

  但還好有精靈小姐。

  艾緹拉如波濤之中的一葉輕舟,起起伏伏,並還有閒暇伸手將前者一拉,才讓方鴴不至於摔飛出去。

  骨龍撞開覆在身上的一層泥土,抖落砂石,搖晃著巨大的腦袋,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再一次張牙舞爪向那黑影撲去。但黑影——其實此刻方鴴與艾緹拉已經看清,那並不是什麼黑影,而是『西林-絲碧卡伯爵』——或者說,流浪者,只伸手向骨龍一指:

  一隻暗色的光球從他指尖飛射而出,穿過骨龍雙爪之間,胸腔之下,擊中它後腰之處第七十七節脊柱。當光球擊中骨龍脊柱的那一刻,立刻向後拉伸,形成一道光索,將之與身後的坑緣『錨定』。

  而那骨龍還帶著巨大的慣性向前撲去,但第七十七節脊柱上的光索一拉直,它立刻失去重心,以下巴墜地,重重摔在地上。

  艾緹拉看到這一幕,後退一步,伸手向方鴴一抓。

  但流浪者轉過身來,向她一指。

  又一隻暗色光球飛出,擊中精靈小姐左肩,並穿過她肩頭,形成的光索將之向前一拽,與方鴴失之交臂。光索向前,連接在地上,將精靈小姐牢牢固定在那個地方,動彈不得。

  流浪者再一次轉身,面向方鴴。

  方鴴看了艾緹拉一眼,『西林-絲碧卡伯爵』,正也伸手向他一指。

  方鴴反手向後丟出一道金色之影,正是這一刻,光球擊中他胸口。巨大的衝擊力撞得他向後一步,光索穿過他身體,正中他丟出去的發條妖精,將兩者死死『錨定』在一起。

  方鴴霎時間不能動一下小指。

  一頁系統提示在他面前切出:

  『你受到暗之束縛影響,抵抗失敗——』

  『黑暗祭禮生效失敗,效果穿透——』

  『蒼之輝抵抗失敗——』

  如果可以張嘴的話。

  方鴴一定會張大嘴巴,沒想到這一剎那之間,自己身體內的多股力量已經作出了這麼多反應,但還是一一被穿透。甚至連最神秘莫測的蒼之輝,也頭一次在這樣的力量面前敗下陣來。

  它即便是在尼可波拉斯面前,也從未讓他失望過。但在這古怪的『流浪者』面前,竟第一次完全沒能產生任何效果,方鴴看著那一行提示文字,一時間竟有點說不出話來。

  雖然此時此刻,他本來也開不了口。

  不過黑暗祭禮生效。

  方鴴眼珠子還可以移動,他看了看天空——看起來一天已經過去了,這已經是依督斯的第二天了——馬上黎明就要來了。

  『西林-絲碧卡伯爵』一一定住兩人一龍,這才靜靜地看了他們一人一眼,也不開口,一言不發地向後走去。等他再一次出現時,手上已經多了一個被抓住的伊芙,少女臉色蒼白,淚眼摩挲地看著跪在地上的艾德與精靈小姐——

  她早知道是這個樣子。

  她已經盡力想辦法讓艾德先生離開這個地方了,可到頭來還是這個結果,一切就和一百年之前一樣。無論她如何努力,總是改變不了任何事情。

  可是約修德啊,這一次又在何方?

  正如艾德先生所說,約修德已經離開這個世界半個世紀了,這一次,考林—伊休里安再沒有一位屠龍英雄了。

  方鴴死死看著『流浪者』與他抓在手上的伊芙,這才看到了除了德麗絲之外,對方身後還跟著一個畏畏縮縮的年輕人。那年輕人比他年紀略大,大約二十二三歲的年紀,穿著一件十分有特點的灰色寬袍。

  在艾塔黎亞,這是學者的典型裝束,因為姬塔小姐就是博物學者,所以他並不陌生。

  那年輕人畏畏縮縮走到他與艾緹拉之間,低著頭不敢看周圍。

  而德麗絲一直是神不守舍的樣子。

  『流浪者』這才轉過身,對伊芙說道:「伊芙,我的女兒。」

  「我不是你的女兒……」伊芙嗚嚥著說道:「沒有父親會這麼對自己的女兒……你眼睜睜看著我經受那一切,你只是一個魔鬼……」

  『流浪者』嘆了一口氣:「追求凡人的短暫,還是永恆的偉大,女兒,你不明白這之間的意義。有一天我達到那個目的,我會親手將你復活,在我的國度之中,你會享受最優渥的生活。」

  他低聲道:「再沒任何人可以傷害你,伊芙。」

  少女有一剎那的猶豫。

  「那你放了艾德先生。」

  『流浪者』看向方鴴:「你是說他嗎?」

  「雖然這個人和尼可波拉斯有一些關聯,而且聽說他經歷多多里芬發生的一切,我懷疑龍之金曈在他手上,」『流浪者』答道:「不過罷了,既然是你要求的話,我放了這些無關緊要的人等也不是不可以。」

  「但伊芙,」他開口道:「一個世紀之前你失敗之後,龍王之力已經沉睡。你是我親手創造的,利夫加德力量的最好載體,可惜,一切功虧一簣。」

  「但無論如何,你都曾經擁有過龍王之力,因此仍是回收它的最好人選。約修德與卡拉圖將龍之心留在這個地方,三十年前我取走一,留下一半給你,正是為了等待今天。」

  他溫柔地看向少女:「龍之金曈失去之後,尼可波拉斯已經完全脫離了我的控制,不過那已經不重要了。伊芙,最後幫我一個忙。幫我將這裡地下沉睡的利夫加德的力量,轉移到這個小女孩身上。」

  他看向身後的德麗絲。

  伊芙也看了看那無辜的金髮小姑娘。

  她流著淚搖了搖頭:「不,我不能那麼做。」

  「你必須那麼做,」『流浪者』抓著她的手,一把將少女拉了過來,讓她看著跪在地上的艾德與精靈小姐:「如果你不那麼做,我就一個一個殺了他們。你不是在意這些人嗎,你忍心看著他們死在你面前嗎?」

  伊芙一把摀住嘴巴,搖著頭淚珠子如同斷了線的珍珠一樣。

  方鴴看著這一幕,眼中都要噴出火來。如果憤怒可以將一個人化為灰燼的話,只怕『流浪者』此刻連渣都不會剩下一點了。

  而忽然之間,他張了一下口,發覺自己可以說話了,忍不住怒吼一聲:「伊芙,別聽她鬼話——!」

  他大聲說道:「我是選召者,你讓他殺了我,也不會有任何影響!你讓他來好了,我才不怕這個卑鄙無情的惡魔!」

  但伊芙只是流著淚,看著他。

  倒是一旁的年輕人,一臉一言難盡之色抬起頭來,看了看他與艾緹拉。他猶豫了好一陣子,才小聲開口道:「別那麼說,朋友……那是一個真正的魔鬼,他有辦法可以奪去你的星輝……他是死亡之影……」

  方鴴一怔。

  他第一反應並不是感到害怕,而是看向一旁的艾緹拉小姐。精靈小姐聽到這句話之後,明顯掙扎了一下,她一雙翠綠色的眸子,正死死盯著那個『流浪者』。

  她的弟弟,正是為人奪去了星輝而死的——

  但『流浪者』並不在意三人反應,他只拉著伊芙來到方鴴面前,伸手指向後者:「我的女兒,你再不開口的話,這個年輕人就要永遠與你說再見了。」

  伊芙淚流滿面地搖搖頭,終於失聲嗚咽道:「我答應你……我答應你,求你放過艾德先生……」

  在漫長的黑暗歲月當中。

  她遇到了不少人。

  那些匆匆的過客們,去了又來。有一些離開之後,她便永遠忘記了。

  但與在依督斯那段經歷不同的是,這些人對於她並不害怕,也不會認為她是災厄之女。比起在銀沙沙海之中生活的日子,這一百年地下的歲月,反而讓她由衷地感到從內心之中的安寧。

  那正是約修德與卡拉圖帶給她的,一丁點的善意。

  不過在百年之後的這最後的一刻,她卻遇上了一個特殊的人。

  那個人告訴了她,龍之血的來歷,與約修德一族所守護的意義。那個人並沒把她當作一個陌生人,在黑暗的地下,兩人的關係,反而更像是一對剛剛結識的、特殊的朋友。

  在百年時光之中,除了從約修德身上之外,她從未真正感受過『朋友』這個詞的含義。

  她決不能看著艾德先生死在自己面前。

  方鴴咬牙切齒地看著這一幕,只看到頭都要炸了。

  而『流浪者』並不看他,滿意地點點頭。然後他看向一旁的年輕人,開口道:「五年之前你在塔拉斯,向我許意禁忌的知識,我給了你一切,你也因而通過了學者考試。並成為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通過者之一。」

  「正如當初我所說,」『流浪者』聲音不疾不徐:「我給了你榮譽、名利與一切常人在你這個年紀,得不到的東西。那麼五年之後,現在是你向我回報的時候了。」

  「你說我是魔鬼,但我也不要你性命,也不要你出賣靈魂,」他繼續說道:「你對龍之祭禮文書的研究,現在可以派得上用場了。去打開卡拉圖與約修德的封印,然後你就從此真正自由了。」

  年輕人心中害怕至極,作為龍之祭文的研究者,他當然明白這一切意味著什麼。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一些,要是早知道有今天的話,他當初一定不會要對方的施捨。所謂禁忌的知識,一切得來都是有代價的。

  方鴴目光轉向兩人,一時間沒聽明白他們對話之間的含義……

  而年輕人已經向前走去,走到坑底廣場的中央。那裡本來空無一物,但他跪了下去,趴在地上,一個字一個字從塵土之間摸索出刻在石板之上的字符來。他的手撫過沙塵,每撫過一個字,那個字竟奇異地在沙礫之下發出光芒來。

  只片刻,年輕人身邊一圈文字便已經亮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他又揭示出第二圈文字。他再向外走,方鴴這才發現,那一圈圈發光的文字,正在地上構成一個巨大的法陣。但他從沒見過這個類型的法陣,幾乎可以肯定的是——那不是煉金術。

  坑底的動靜,引起了上面的人的注意。

  交戰的雙方,正不時有人經過這裡,而這些人看到下面的光,便從坑沿上滑下來。

  但每每走到一半,便突然向下栽到,然後失去知覺從上面滾落下來。

  其中有幾個甚至滾到一側骨龍的身畔,後者用爪子一下一個將他們劃拉過去,然後一一吞進肚子,生命力化為灰白的光芒,補充進它的軀體之內。不過『流浪者』回頭看到這一幕,也只淡淡看了一眼。

  便再一次回過頭。

  方鴴默默看向那個方向。他原本以為那骨龍是尼可波拉斯的一部分,但仔細一看,似乎並非如此。而且非但如此,他還越看對方越有些眼熟起來——

  正是這時候,年輕人也完成了最後一個字符。

  他大汗淋漓地看向『流浪者』。

  流浪者滿意地點點頭,向他指了指一旁,示意他向呆在那個地方。

  年輕人自知自己闖了大禍,這才低著頭走過來,站在方鴴身邊。而方鴴這時已經認出了對方來,他看了這年輕人一眼,低聲說道:「布尼古先生正在找你,我們是他聘請來救你的人。」

  年輕人一愣。

  他抬起頭來,有點意外地看了方鴴一眼——但隨即才想到,正是自己害得方鴴變成這個樣子的,一時間不由又十分過意不去,低聲道:「對不起,害你們落到這個境地。布尼古他沒事吧?」

  方鴴搖了搖頭。

  他看了『流浪者』的方向一眼,問道:

  「龍之祭文是什麼?」
x24685 發表於 2019-5-7 08:13
第二百三十七章 眾星隕落

  沙漠的溫度在午夜之後降低到近乎零度,但即便如此,年輕人還是不住地出汗。他用手抹了一下臉頰上的汗珠,壓低聲音回答方鴴道:「那是努美林精靈傳授給守誓人一族的古代文字,在巨人戰爭時代,他們曾用這樣的文字操控的威力強大的咒語,來封印那些他們難以擊敗的敵人。」

  「但後來,妖精們利用自己超凡的鑄造技術,將龍之祭文刻於屠龍劍之上,並以此鍛造出五把傳奇聖劍。自那之後,人們可以更輕易地利用聖劍擊敗黑暗巨龍,久而久之,人們也就漸漸忘記龍之祭文的用法。」

  「再後來,努美林精靈遁世,黑暗巨龍也逐漸難覓蹤影,守誓人一族逐漸封劍不出,能用上龍之祭文的機會於是更少了。三百年多前,最後一個龍之祭文師離世,這門技藝便徹底銷聲匿跡,宣告失傳。」

  「不過一百年前,約修德在擊敗尼可波拉斯之後,他與大魔導士卡拉圖不知從何處找回了龍之祭文的傳承,並將尼可波拉斯體內利夫加德的力量封印在這個地方。」年輕人話語中充滿了追悔莫及的意思:「本來,這是最保險的方法——」

  「本來?」方鴴捕捉到對方話語之中的轉折。

  年輕人點了點頭:「相傳龍之祭文脫胎於巨龍們的龍語魔法,它模仿了龍語的基本模式,擁有一萬三千多個基本字節,其中沒有任意哪兩個字節是相同或者相似的。而施法者用不同的語序讀出不同的咒文,其對應的效果也是獨一無二的。」

  方鴴聽到這裡,已經明白了過來。

  若問對於歷史的瞭解,他可能不比這位專業學者出身的年輕人,可要論對於魔法的瞭解,對方卻大大不如他。畢竟當代凡人的魔法體系,也是脫胎於當代的煉金術基礎體系的。

  魔導士的魔導爐,也是由煉金術士設計並製造。而魔導爐的核心理論,則是基礎以太知識。

  這個時代對於以太魔力最為瞭解的人,幾乎一定不是魔導士與其他施術者,而是當代最頂尖的大煉金術士們。

  龍之祭文的基本模式,決定了在一段長咒文之中,施法者使用了哪些咒文,並且用什麼樣的順序將它們頌出,都將決定他們的法術會有具體哪些不同,

  對於是周折施咒者來說,這是一件要命的事情,這就像是凡人的語言當中,失去了通配的文字,不同的語句,不同的意思,都必須用不同的文字來組合完成。就連指代名詞,在不同的句式當中,也具有不同的樣式。

  就像是『我在施術』之中的『我』字,若是換成『我在吃飯』或者近似的句式,這個『我』字便不復存在了,而是用一個完全陌生的咒字替代。這樣一來,就會衍生出近乎於無窮無盡的句式與咒文字。

  這對於巨龍那樣知識銘刻於血脈之中,到了一定年齡之後,傳承自然覺醒,這些知識好像與生俱來一樣出現在它的記憶當中,自然沒有任何問題。它們甚至連彼此交談,也用這樣一種原始而複雜的語言,但對於凡人來說,要記住這麼多的咒文,如此多的語法順序,簡直是天方夜譚。

  這種古老而原始的施咒方式,之所以後來會為辛薩斯蛇人與努美林精靈先後改動,並形成當代魔法體系的雛形,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但這樣的施咒方式,在有諸多麻煩的同時,卻也具備了一個意外的好處。

  因為——解咒,顧名思義,即拆解皺紋。解咒對於任何一類施術者來說,都是一門核心課題,當它事實上只是一個簡單地逆施法的過程。對於有跡可循的現代魔法與煉金術而言,這並不困難。

  因為拆解咒文不過是在一種或者幾種固定形式之中尋求固有的解法罷了。

  但對於龍之咒文來說,解咒者無異於面對一把靈活多變,而且有好幾百位密碼的密碼鎖。這幾百位密碼,非但從一萬三千多個基本字節之中選出,而且還具有固定順序,任中一個步驟錯誤,對於解咒來說就是一個災難。

  因此除非是掌握了龍語魔法的巨龍們親自,要解開這樣的咒語,單從破解的方式,近乎於不可能。

  可黑暗巨龍受巴哈姆特所詛咒,並不具備施展龍語魔法的能力。而其他巨龍深恨自己一族的叛徒,又怎麼可能前來為它們解開封印?因此龍之祭文,似乎還真是專門用以封印黑暗巨龍的最佳手段之一。

  方鴴不由看向一旁的年輕學者——一百多年前卡拉圖設下的『密碼鎖』,不會給這個人解開了吧?他問出這個問題,年輕人才搖了搖頭:「當然沒有了,我還沒卡拉圖大人那麼天才。只是卡拉圖大人留下了研究手稿,以供後人們維護這個封印,那手稿收藏在銀之塔的大圖書館,一百多年來沒有任何人看得懂。」

  「……其實我也是無意當中才對龍之祭文產生了興趣,這門研究在銀之塔是一個公開的課題,我將之當作自己晉陞正式學者的手段。但我的研究和其他人一樣,在一開始就遇上了麻煩。」

  在方鴴聽來,這個年輕的學者遇上的麻煩其實很簡單。龍之祭文在近三個世紀之前便已失傳,而卡拉圖也只留下了一個法術實例而已,而且這個實例還是高深的黑暗巨龍的封印術。在缺乏基礎咒文的解讀的情況下,對方看不懂這個法術實在是太正常不過了。

  但說到這裡,年輕人畏懼地看了坑底廣場中央的『流浪者』一眼,開口道:「直到三年前,我遇上了那個人。」

  「我當時正徘徊在經濟困難與研究毫無進展的絕境當中,要是短時間內無法拿出解決的方式,我就不得不離開自己夢寐以求的求學聖地,重新回到以前那種蹉跎平凡的生活當中去。」

  「而正是這個時候,他找到了我。當然,當時見我的另有其他人,或許是他的手下——總而言之,對方告訴我,他可以提供一些對我的研究有幫助的資料與文獻。但代價是,將來有一天我必須幫他們做一件事情。」

  「當時我沒有多想,學者用勞動換取知識作為報酬這樣的事情,在銀之塔也十分普遍的,而且廣受提倡。而對方那之後拿來的資料文獻,是一些十分罕見的,關於龍之祭文的解讀。」

  「我當時還大為驚訝,因為在銀之塔以外的其他地方,很少聽說有什麼對於龍之祭文大規模與完善的研究。可對方給我的手稿,明顯是許多代的人積累,有各種各樣對於龍之祭文理解的心得,與筆記。」

  說到這裡,他停了一下。

  「但後來,我漸漸發現這些筆記與資料之中,有一個非常特殊的共同點。那就是記錄它們的人,似乎都圍繞著如何解開龍之祭文的封印術而作研究。他們似乎對於拆解龍之祭文有著一種異乎尋常的興趣。」

  方鴴雖然無法動彈,但聽到這兒,已經大致明白了對方手上這些手稿從何而來。比起銀之塔,拜龍教徒在私底下的勢力一樣龐大而且積累深厚。從黑暗巨龍的時代開始,對方就一定圍繞著龍之祭文作了大量的研究,因此可以拿出這麼多手稿,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而拜龍教徒們的研究,多半不會在明面下進行,因此對方沒聽說過這些文獻,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可以想像,『流浪者』當初找上的肯定不止他一個人,但對方顯然還是有一些天才之處的。他大約是這些研究者之中,唯一一個有所進展,並且找出了當年卡拉圖龍之祭文之順序的。

  也正因此,『流浪者』才會最終選中他。

  而沒有人比研究者自己,更清楚自己正在從事的研究是什麼。這個年輕人顯然已經意識到了自己惹上的麻煩,當數年之後,他再一次為對方所聯繫上,然後為血鯊空盜帶走之後,對方就已經意識到,自己正身處什麼處境。

  正因此,來到依督斯之後,他一直在尋求向外界傳遞信息的方法。而那贋品戒指,顯然正是當年龍魔女事件的重要證物,他恐怕也是想盡了一切辦法,才將之轉交道布尼古手上。

  可這並沒有什麼作用,要不是布尼古正好為自己一行人救下的話,最多也只是來這個地方陪對方當苦工而已。

  但還好,冥冥之中那位幸運之神似乎是真實存在的。

  方鴴壓低聲音問道:「也就是說,你已經找出了卡拉圖關於龍之祭文封印的正確誦讀順序?」

  年輕人耷拉著腦袋,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

  方鴴卻不在意,又問:「施展龍之咒語,應當是一件相當繁複的事情吧?」

  「這自然。」

  「要是中間讀錯了會怎麼樣?」

  「怎麼會讀錯?」年輕人不解地看著他,大約是認為對方問了一個相當幼稚的問題。要是他在這麼重要的時刻,會把咒文讀錯嗎?就是魔導士學徒,也不至於犯照著咒文把咒文唸錯這樣的低級錯誤吧。

  「萬一呢?」

  「這……」年輕人也有點一頭霧水,但退一步想,他們似乎也只能指望對方犯這樣低級的錯誤了。他想了一下,不敢肯定地答道:「大約……會失敗吧?」

  「失敗了會怎樣?」

  「咒文會鎖死,然後自動演化出一個新的順序,這是龍之祭文的特點。」

  「好,」方鴴答道:「我懂了。」

  年輕人有點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在他眼中,方鴴正被一道暗色的光索牢牢固定在地上,連小指頭也動不了一下,對方懂了什麼,他實在也不瞭解。

  難道說靠在心裡面詛咒的方式,讓對方犯低級失誤?可這也未免太可笑了吧。

  但方鴴一言不發,只用視角餘光看了艾緹拉小姐一眼,他其實從方才開始就一直在謀劃這一切,此刻心中唯一放心不下的,也只有這位精靈小姐而已。

  他再看向遠處的流浪者,然後目光移向一側正裝模作樣趴在地上裝死的骨龍,默默看了片刻,最後才看向身旁的年輕人:「我能不能拜託你幫我做一件事?」

  「怎麼?」

  「待會兒若出什麼狀況,你能不能帶著那邊那位女士,往那頭骨龍的方向逃走。」

  「那頭骨龍!?」年輕人吃了一驚,連『待會會出什麼狀況』都忘了問,只有些震驚地看向不遠處那巨大的亡靈生物。那骨龍拿『流浪者』沒什麼辦法,但要吃他還不是一口一個。

  「放心,我保證你不會有任何問題,」方鴴答道:「而且待會若出什麼狀況,你也沒有其他更好的逃走方式,不是麼?」

  年輕人臉色蒼白地看了看那『流浪者』,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所以聽我的,我保證你不會死,我答應過布尼古先生帶你完好出去的。」

  「好吧,」年輕人這才點了點頭:「我儘量試試看。」

  但他一轉念,又問道:「待會會出什麼狀況?」

  「別問,看就是了。」

  方鴴答道。

  他目光靜靜看向那『流浪者』,對方似乎完全沒把他們三人當一回事,只全神貫注在伊芙身上。他讓自己的女兒跪在那個法陣的中央,然後再退回去將德麗絲也帶了過來。

  等兩人就緒之後,他便默默看著地上浮現的那些文字,一字一句,開始默默誦讀上面的咒文。

  一開始,對方還只是無聲的頌唱。但到了後來,隨著魔力從四面八方匯聚過來,對方的唱咒聲也不由自主越來越高,近乎於在這坑底廣場之上迴蕩著。

  他全神貫注投入其中,隨著他咒文越念越多,地面上發光的文字之間,竟然隱隱冒出一絲絲紫色的火焰來。

  而『流浪者』看到這一幕,終於忍不住露出一絲驚喜之色。

  這還是幻境之外,方鴴頭一次看到對方露出不一樣的表情。

  但他心下明白,就是現在——

  他雖然全身上下完全無法動彈,但為火巨靈封入閉循環命令,卻也不需要任何動作。只是一個閃念,魔力便從他身後的魔導爐主核心水晶之內湧出,並擊穿了共鳴水晶。

  匯入發條妖精之內。

  而下一刻,一道金焰,從與他『錨定』在一起發條妖精之內綻射而出。發條妖精的主核心水晶砰然炸裂,巨大的衝擊力頃刻之間扯碎了它的外殼——而同一刻,繫於『發條妖精』與方鴴之間的暗色光索,自然也失去了目標。

  方鴴頃刻之間感到自己恢復了行動能力。

  他下達的第二個指令,便是全力全開,將自己的護盾提升至最大狀態,同時令魔導爐直接進入超載運行模式。並且直接從信息化空間之中,召喚出一台持劍人。

  然後封入閉循環指令。

  這兩個指令幾乎是在他解開束縛的一剎那之間完成,而下一刻,一股巨力便從他身後席捲而來。金色的火焰像是將他吞沒了一樣,剎那之間令他那點微不足道的護盾值灰飛煙滅。

  然後衝擊力作用於他身上,直接將他掀得橫飛出去,撞在地上,滾了十好幾圈才爬起來——但先前沒有生效的黑暗祭禮,在這裡卻終於產生了作用。

  讓他在接受衝擊的那一剎那,避開了最致命的一擊。

  方鴴從地上爬起來,生命值近乎只剩下一層血皮。但他也沒有恢復的意思,因為在這樣的對手面前,他滿狀態和空狀態其實也沒什麼區別——他甚至沒有回頭去看看那年輕人的情況。

  如果沒出意外的話,對方應當會被自己封裝了閉循環命令的持劍人撞開,逃過一劫。

  但眼下他的首要目標已經不再是這些旁枝末節的東西了。

  當爆炸產生的那一剎那。

  『流浪者』便已經發現了這個方向的動靜,他回過頭看向掙脫了束縛的方鴴,微微楞了一下。但這點『小驚喜』還不至於讓他完不成法術,他只一邊淡然地吟誦咒語,一邊伸手向方鴴一指。

  一個暗色光球再一次向方鴴飛來。

  可方鴴已經知道怎麼破解這一招了。

  他直接丟出兩個發條妖精向前飛去,暗色光球命中第一個發條妖精之後,又連向第二個發條妖精,然後扯著它們,旋轉著飛了出去,落在地上,摔了個四分五裂。

  方鴴看到這一幕,趁機往旁邊一閃。

  『流浪者』大約沒預料到自己的法術竟然會被這樣的笨辦法給躲過去,有些意外地看了方鴴一眼。但他仍舊是一片平靜,再一次伸手向方鴴一指——

  但他還沒來得及施法,便聽到方鴴怒吼一聲:

  「先嘗嘗我的法術!」

  『流浪者』微微一怔——煉金術士又會什麼法術?可他看向方鴴,只見那年輕人將手一招,一片金色的星辰,正從他身後冉冉升起。

  那一片閃爍繁星,彼此等距排列著,足有二三十個之多,一如天上繁星,閃閃發光。方鴴將手向他一指,一片閃爍的星光,順著他手勢猛然升起。

  然後他向下一壓,只猶如一片疾風驟雨,一道道金色的光弧,正向著『流浪者』飛射而去。

  而遠處。

  被持劍人撞開的年輕人,灰頭土臉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剛好看到這壯觀的一幕。他忍不住張大嘴巴,總算是明白方鴴口中的,待會會有狀況發生。

  是指什麼樣的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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