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擬網遊] 伊塔之柱 作者:緋炎 (連載中)

 
x24685 2018-1-4 00:52:31 發表於 遊戲競技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56 1697988
x24685 發表於 2019-8-6 06:13
第三百二十八章 風暴之中

  在達烏德號撞上天台那一剎那,姬塔就失手被震飛了出去。幸好從旁邊伸來一隻手,將她扶穩,手的主人不是別人,正是箱子。少年的帽子早已被吹掉了,此刻一頭黑髮隨風飛舞,下面銀色的面具也若隱若現。

  他一隻手抓著繫住氣囊的繩索,正穩穩站在甲板上,狂風之中,身後斗篷展開猶如一面黑旗,下面劍與杖各在腰間。不過他此刻目光並未看向這個方向,而落在飛艇之外。

  姬塔驚魂未定地看了著這一幕,眼中起先還帶有一絲迷茫,不過很快清醒了過來,忽然低低叫了一聲:「團長還在下面!」

  羅昊趴在船舷上往下面看了一眼,一片黃沙漫漫,連貝因要塞也很快化為了一團氤氳的影子,哪裡還看得到什麼團長的影子?他這才回過頭來,對兩人說道:「團長上不來了,我們當務之急是逃出這個地方找到其他人——最好是公主殿下的人來救他。」

  箱子回過頭看著他,臉上淡定的表情的含義大約是說:你和我說這些幹什麼?

  姬塔心中卻很清楚,連忙問:「我們要怎麼做?」

  「得先想辦法保住這艘船,雖然這很難,但我們總得試一下。」羅昊答道:「你們帶阿菲法小姐下去。這船太大了,洛羽一個法師長控制不過來蓋伊發生器。」

  兩人不由看向一邊羅昊帶上來的秘術士小姐,後者還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顯然之前的驚變顯然出乎了她的預料之外。

  見眾人看過來,阿菲法連忙擺了擺手:「你們不用管我,我和你們一起過去就是了,我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

  其他人雖然有點奇怪她的身份與舉動,但大約也可以想到是因為方鴴的原因。羅昊看了這位小姐一眼,也不再追問什麼,只點了點頭。

  而對於羅昊的提議,箱子同樣點了點頭。他不負責分析局勢,只消有人告訴他怎麼做,敵人在什麼地方就可以了,這也符合他一冷酷的殺手的身份嘛。

  兩人這才下了甲板。

  遠處烏小胖趴在船頭,這時卻像是看到了什麼令他驚恐至極的事物一樣,一下從船舷邊繃直了身子,回過頭,氣急敗壞地叫道:

  「要撞上了!」

  聲音在風中都變了形。

  羅昊頂著風沙向那個方向看去,目光微微一凝,然下一刻,也同樣臉色大變。只見前方一道巨大的陰影忽然之間分開了漫天沙礫,出現在眾人面前——前面說過貝因城建立在一座巨大的岩台之上,而這些巍峨的岩山此刻橫亙在達烏德號必經的航道之上,顯然成為了一個致命的威脅。

  此刻飛艇距離那道陰影不過幾百米,而在這個惡劣的天候之下,兩者的距離正在飛速接近,不過眨眼的功夫就要撞上。

  羅昊看向左右,當機立斷地大喊:「升起左面的副帆。」

  達烏德號是大船,有十五對副帆,這些帆位於船體一側或者船底——船底的他們搆不著,但船體一側的帆是由甲板上的四十八個舵盤控制的,其中每兩個舵盤控制一面帆。這個級別的大船,當然不是他們這點人可以玩得轉的,但四周塵暴已猛烈至斯,在沒有帆的情況下也可以推著達烏德號前進,這樣的天候之下,一切自然可以因陋就簡。

  只要單升起一側的帆,這場狂暴的塵暴就可以推著達烏德號轉向,以達到避開障礙物的能力。

  幾位術者已經下去了下面的核心控制艙,但甲板上還有盧福之盾的其他成員,加上他在內,一共剛好五個人,在他想像之中每個人控制一個舵盤的情況下,只要三輪就可以打開全部的側帆。羅昊喊完第一個衝向最近的舵盤,而一上手卻發現沒那麼簡單——

  原來達烏德號的控帆裝置比想像中結構要簡單得多,和真正的帆船一樣,只不過是通過索具來升降帆而已。粗比手臂的纜索穿過帆頂的金屬環,一共有三道之多,這三道纜索皆通過兩個絞盤來控制它們的方向,其絞盤主體位於下面的船體之上,露在甲板上的不過只是這一個舵盤而已。

  而羅昊衝過去使出了吃奶的勁用手一推,卻發現紋絲不動。其他人這時顯然也遇上了差不多同樣的境況,大傢伙紛紛抬起頭來互視一眼,眼中皆看到驚恐之色。此刻前方風沙之中,巨大的陰影正漸漸逼近,將整個達烏德號納入其中。

  ZXC回頭看了一眼那令人絕望的陰影,大約是求生本能所至,他轉過身大喊一聲:

  「所有人集合一起!」

  話音未落,便第一個衝到羅昊身邊,然後將手搭在舵盤的柄上。兩個人使力也只是微微讓舵盤一動而已,但微微一鬆,又回彈回去。其他人見狀,也紛紛反應過來,皆衝了過來幫忙。在第四個人趕到的時候,舵盤終於發出『吱呀』一聲令人牙酸的顫鳴,然後猛地一松——而舵盤由從緊到松,最後竟然自己飛轉起來。

  因為當帆張開一線之後,狂風直接從後面推動著它完全展開,後面反而帶著纜索動了起來。

  舵盤旁邊一個盧福之盾的成員措不及防之下,竟然直接被甩飛了出去,還好前面是一張索具編成的大網,他不偏不倚重重陷入網中,才沒有落到飛跌進外面的塵暴之中的下場。

  那人死裡逃生,也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他心中顯然清楚,這個高度摔下去,除了摔成肉餅沒有第二種可能性。雖然死亡在艾塔黎亞對於選召者來說也不算什麼,只是這個死法令人想起來都點不寒而慄。

  羅昊頭也不回:「別去管他,繼續。那邊自己爬下來,其他人吸取教訓,小心一點。」

  這時候眾人需要的顯然正是一個這樣的主心骨,這位來自軍方的胖子徑直衝向下一個舵盤,其他人也尾隨其後。

  在第一面帆升起之後,船體便微微一震,當仍舊沒有任何轉向的跡象,反而是那帆猛烈地搖晃著,發出令人擔憂的巨響。烏小胖不住看那個方向,生怕因為風力過大,而把副帆給吹折了,他的擔憂不無理由,那帆抖動的頻率越來越高,顯然如果他們不趕快把其他的帆升起來的話,它完全有可能就此被從船體上扯裂下去。

  但眾人之中只有羅昊面不改色,始終沉著一張臉,衝向第二個舵盤並用力一推。其他人先後趕到的情況下,帆再一次發出一聲巨響,並猛地繃開。

  第二面帆張開之後,達烏德號船體才微微有了一線轉向的跡象,不過同樣微不可查。眾人看向前方,這短時間的耽擱之後,飛空艇距離那片巨影又近了不少,此刻已經可以透過塵暴看清背後山體的輪廓,巨大的壓迫感撲面而來。

  距離最遠也不會超過一鏈,由於船錨形制不同的原因,艾塔黎亞的一鏈比地球上要長得多,大約七百米左右。但這個距離在眼下達烏德號的速度之下,說幾個呼吸可能太短了一些,但也不會超過半分鐘。

  羅昊收回目光,一言不發,馬上衝向第三個舵盤。

  「最多還有一里地了!」

  烏小胖的聲音在顫抖,手也在顫抖。

  第三面帆升了起來,達烏德號開始明顯轉向,但速度仍舊很慢,ZXC眯著一隻眼睛瞄了一下船頭——船頭伸出去的橫桅還未移出陰影的範圍。

  「還有三百米了!」

  烏小胖仍不住回頭。

  羅昊沒好氣地看了這傢伙一眼,冷冷地道:「閉嘴!」

  烏小胖嚇了一跳,看了看其他人,但見其他人也是一副不待見他的樣子,這才連忙閉嘴。少了這個壓力怪之後,眾人頓時感覺放鬆了不少,不多久,第四面帆也升了起來,然後是第五面帆。

  這時飛空艇已經明顯轉出了一條弧線,但仍在岩山籠罩範圍之內,他們甚至可以看到四周飛掠而過的嶙峋山石,若是飛艇從一開始就沒轉向的話,此刻差不多已經撞上了。

  還有一百五十米不到——

  第六面帆升了起來。

  每個人心中都繃緊了,馬不停蹄地衝向下一個輪盤,這可不是一個輕鬆活兒,由於用力過度,所有人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雙手雙腳發軟的跡象。若是在平地之上,這還不算什麼,但六面帆升起之後,帆在狂風之中的猛烈顫動已經帶動了整個達烏德號,也船體也左右搖晃起來,不時有人站不穩倒下。

  他們幾乎是在其他人的互相幫持下,才勉強抵達了第七個舵盤,但時間上已經比之前耽誤了不少。

  岩山邊緣那道分界線已經分明地出現在了前方,這時候升起第七面帆已然來不及,撞擊與否,近在眼前。羅昊回過頭,向所有人大喊一聲:「抓穩了!」

  他也不清楚自己的努力是否真可以奏效,先前的努力不過是孤注一擲而已,能不能成所有人心中都沒底。

  五十米。

  十米。

  山體越來越近,陡峭的山壁近乎在眾人眼前,由於達烏德號的速度是如此之快,快到幾乎所有人都沒來得及看清楚發生了什麼,然後便感到一道巨震從船體一側傳來。他們似乎聽到一聲巨響,但在那之前便已經被震飛了出去,羅昊只來得及抓住一根繫住上面氣浪的纜索,整個人便橫飛而出,然後重重跌落在甲板之上。

  不過他馬上抬頭一看——飛空艇有明顯的傾斜,但這傾斜並未進一步放大,而是再回復平飛的跡象。他心中一動,意識到他們成功了,達烏德號之前雖然撞上了岩山,但應當只是擦碰而已,沒有正面撞上去。

  不然他們早已粉身碎骨了。

  他來不及擔心其他,甚至都管不了自己的盾之前脫手飛到什麼地方去了——想來是飛出了船下,希望不會有什麼倒霉的傢伙在這個天氣之下出門,並被他一盾拍死之類的——他一下猛地衝到那個方向的船舷邊,並低頭檢查船的狀況。

  達烏德號的狀況顯然十分不妙,升起的六面帆幾乎在這次撞擊之中齊齊被撕掉,此刻不知所終。而剩下沒有升起的帆也好不到那裡去,損壞了個七七八八,簡單來說,這些帆是指望不上第二次了。

  不過好在船體本身沒有太大受損,不至於出現因為浮力不夠而墜毀的狀況。

  他再看了一眼前方,越過那道岩山之後,前方已是一片坦途——但至於達烏德號會被這場風暴吹向何方,這就不是他們這幾個人可以決定的事情了。

  羅昊這才回過身來,看了看其他人——在之前那次撞擊之中少了一個人,但這已經算是萬幸了,從達烏德號在這樣的天候之下升空,再到有驚無險地避開這座障礙物,到現在為止他們居然只損失了一個人手。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算是一種奇蹟了。

  他有點無力地揮了揮手,對眾人說道:「甲板上不安全,現在暫時已經沒什麼障礙物了,其他人到下面去,留下一個人放哨就可以了。」

  留下誰放哨顯然是一個艱巨的工作,此刻留在甲板上顯然是第一危險的崗位。不過ZXC看了看其他人,忽然說道:「我來吧,我敏捷最高,留在甲板上最保險。」

  羅昊看了對方一眼,也不客氣,只點了點頭。

  他與其他人來到船艙入口處,拉開門下了甲板,一路來到達烏德號的主控室,這裡也是魔導引擎的所在地。洛羽、箱子與姬塔聽到聲音,一回頭便看到他——博物學者小姐似乎在之前的衝擊之中撞到了什麼地方,額頭上還纏了一圈白布,下面隱隱有血跡滲出。

  她臉色有點白,但看起來並不是因為受傷的原因,看到其他人走下來,她張了張口正要開口。而一旁洛羽已先一步開口道:「你們來得正好,來看看這些東西。」

  「什麼東西?」羅昊一怔。「下面出了什麼狀況嗎?」

  「貝因人在船上放了許多爆炸物。」姬塔聲音有些擔憂地說道。

  「爆炸物?」羅昊大吃一驚。「在什麼地方?已經處理了嗎?」

  「在主控室,是阿菲法小姐發現的,」姬塔又答道:「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們沒有起爆。」

  羅昊微微一怔,目光忽然看向一旁的秘術士小姐。

  ……

  麥依希爾目送那些騎士一一離開之後,才合上殿門,轉身走入大廳之內——這場風沙已經刮了一個禮拜,不過這些天來,風已經明顯減弱了不少,街上已經可以看到行人了。只是這個天候之下,顯然還是沒多少人會有心情來光顧戰爭之神的聖殿,大多數人還在準備處理這場沙塵暴的善後事宜。

  距離那天夜裡的神蹟已經過去了三天,不過當時其實真正目睹那一幕的人並不多,畢竟在那樣的天氣之下,也很少有人會出門。不過當時在城頭之上的衛兵,還有那些騎士們,甚至包括總督大人在內,還是有不少人目睹了女神顯聖的。

  這已經是那位總督大人第二次遣人過來問這邊的情況,不過麥依希爾還是以沒什麼事情發生為理由將對方打發走了。努爾曼身為貝因城主,自己也算是瑪爾蘭女士的半個追隨者,因此心中雖有疑惑,但也不好意思深究。

  他總不能命令騎士強闖瑪爾蘭的聖殿,只怕這個命令下達下去,騎士們自己先要炸鍋。

  不過麥依希爾給出的理由大約也尚可令人接受——女神大人的神蹟,是與這場百年難得一見的沙塵暴息息相關的,換而言之,潛台詞就是說是女神大人在這場沙塵暴之中庇佑了貝因城。據說這個傳聞,在貝因城內得到了大多數人的認可。

  當然——

  雖然女神大人庇護了貝因,但還是有不少人在這場罕見的塵暴之中遭災,除了風沙本身帶來的損失也就罷了,還有一些奇葩的損失,比如有人的屋頂被一面凌空而降的盾砸穿的,還好沒人在這場事故之中受傷。

  不過方鴴隱約覺得,這件事只怕月達烏德號脫不了關係。風暴已漸漸平息,只是不知道達烏德號上的人是否已經逃離了,還是已墜毀在了城外某個方向。

  他聽到腳步聲從身後傳來,才回過頭看去,正好看到麥依希爾端著一盞油燈,從大廳另一頭走了過來。由於大廳在風暴中積了一層厚厚的沙子,因此這位年邁的騎士步子所過之處,也留下一長串腳印。

  他看著對方,當然明白對方是去幹什麼的,開口問道:

  「又是貝因要塞派來的人?」

  麥依希爾點了點頭。

  「你又讓他們回去了?」

  「是。」

  騎士經過他,走到聖壇邊,放下手中的油燈,然後才回過身,如此回答。

  「但沙塵暴快要結束了,你總不能一直推拒他們,對吧?」方鴴想了一下。「他們在城內搜不到我,總會把這件事與我聯繫在一起的,到那時候,這個地方對於我來說也不再安全了。」

  麥依希爾看著他,一言不發。

  方鴴這才道:「好吧,我的意思是,你有沒有辦法送我出去……」
x24685 發表於 2019-8-7 11:02
第三百二十九章 權柄之爭

  「三天後有一致運送神殿用品的隊伍要前往奎斯塔克,我會安排你在那個車隊之中離開。」

  麥依希爾神情平靜地說道,語氣之間儼然早已考慮好此事。

  方鴴有點意外。「前往沙之都麼……」可他當務之急是回到坦斯尼爾,並搞清楚達烏德號上的人是否已經安全。順帶還要向公主殿下匯報一下這邊發現的事情,也算是盡職盡責,對於僱主也有一個交代。「我能不能在中途離開?」

  年邁的騎士看著他。「隊伍不會為你一個人改道。但如果你有信心穿過沙漠的話,我會吩咐他們不用阻攔你。」

  方鴴楞了一下。他和七海旅團的其他人一起也算是在銀沙沙漠之中走過了一個來回,但那是在灰岩先生背後,與自己徒步穿過沙海是兩碼事。從貝因到沙之都並不與坦斯尼爾順路,中間有上百里行程,就算是本地人也須要在掌握著詳盡地理知識的情況下上路,何況是對於沙漠一無所知的他?

  「所以我建議你抵達奎斯塔克之後,再從那裡乘坐班船前往坦斯尼爾。」麥依希爾平淡地說道。

  「船票可不便宜……」方鴴生生把這下意識的話吞回了肚子裡。他看著淡定的對方,心中卻仍疑竇叢生。「但我仍想問一個問題,麥依希爾騎士。難道你一點都不好奇,努爾曼總督為什麼要對我進行追捕?還是說僅僅是瑪爾蘭女士的神諭,就足以讓你忽略這一事實?」

  「我大約知道一些原因。貝因要塞幾天之前的事情有如此多的人目睹了,想隱瞞也隱瞞不住,我雖沒刻意打聽,但還是聽說了一些傳聞。」麥依希爾想了一下,答道。「至於為什麼要做,兩者的原因兼而有之吧。」

  「兼而有之?」

  「女神大人的神諭只是一方面,她也只會為了追尋正義的人而顯聖,然而這只是其一,」麥依希爾淡淡地答道:「另外我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總督大人和沙之王正在做的事情。」

  方鴴微微瞪大眼睛看著他,語氣有些不可思議:「你知道?」他心中閃過一絲訝然,感到麥依希爾對於努爾曼還有一些敬意,但對於沙之王巴巴爾坦似乎沒那麼感冒。他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但還是留意上了這個細節。

  「知道一些。」麥依希爾銀灰色的眼睛看著他。「女神大人在此地顯聖,應當也是與此事有關。」

  方鴴欲言又止。他當然有點想問,但又擔心這麼機密的事情對方不會輕易告訴他。

  而麥依希爾看出他的猶豫,卻主動開口道:「其實也沒什麼好大不了的,看你的樣子,應該已經瞭解一些內幕了。確切地說,是與盲從者有關,雖然具體我知道得不多,不過沙之王大約想要利用那些人。對此主教大人的看法頗為不以為然,你若感興趣的話,等到了奎斯塔克之後,他會告訴你更多。」

  方鴴默默點了點頭。

  果然是盲從者麼。

  而巴巴爾坦在利用盲從者?

  但這位沙之王利用盲從者來幹什麼?他又為什麼要利用盲從者?

  方鴴心中隱隱建立起了一個輪廓,但還有大量的細節需要補充——關於十年前那場襲擊,關於公主殿下與沙之王之間的關係,關於巴巴爾坦與盲從者的目的,甚至於——關於阿菲法。不過他知道面前這位年邁的騎士瞭解的極限大約也就如此了,對方或許也是從那位大主教處知曉這些的這些事情,但瑪爾蘭聖殿對於巴巴爾坦的態度似乎有些不太明晰。

  照理來說,黑暗信仰的盲從者與他們的主子——盲神笛卡,應當是歐林眾神的敵人才對。而與邪教徒沆瀣一氣的世俗國王,理應當是聖殿征伐的對象,可看麥依希爾與他口中那位主教大人的態度,似乎又並非如此。

  難道自己想錯了?秘術士們介入此事並不是為了殺人滅口,那個銀色的小魔方,也並不是什麼邪物?

  想及此,他心中與對於巴巴爾坦的動機愈發好奇起來。

  但好奇心還是其次,他之所以如此深入介入此事,公主殿下的委託此刻已經排在了第二位。更重要的是,盲從者與他們背後的盲神笛卡,已經與唐德與卡拉圖口中的那些事情聯繫在了一起,無論是出於對於黑暗信徒的警惕,還是對於『禍星降臨』事件的不安,都有理由支撐他在這條線索上調查下去。

  方鴴低頭思索了片刻,再一次抬起頭來。「麥依希爾先生。」油燈在黑暗之中搖曳的光輝,映在他眸子裡,黑漆漆一點亮光。

  年邁的騎士只是靜靜看著他。

  「你瞭解秘術士麼,能和我說說他們麼?」

  「你是說揭示之眼麼?」麥依希爾答道:「他們原本是安卓瑪的信徒,但因為與主信派不合出走之後,才有了今天的秘術士。所謂主信派,即是今天安卓瑪教派的主流信仰,追尋這位死亡之主關於死亡、重歸與安息的教義,這也是伊斯塔尼亞最為普遍的信仰之一。」

  「秘術士一派,則沉迷於安卓瑪對於死亡的預見能力,追尋於預知與揭示的領域。前者認為後者走上偏路,後者認為前者古板不經,無法為他們崇敬的神祇開疆擴土。在三百多年前,兩派因為『狄艾修瑪之爭』而分道揚鑣,主信派禁止後者再使用神術,秘術士們才轉而走上了專修秘法的道路。」

  「不過三個世紀來,他們也在漸在自己的領域有所成就,或許早已忘記昔日的往事。不過迄今為止,仍有大多數秘術士仍舊信仰著安卓瑪,確切的說,他們仍舊相信安卓瑪具有預知與揭示相關領域的能力。」

  方鴴一邊聽著,一邊私底下向塔塔小姐詢問了一下關於『狄艾修瑪之爭』,才得知那是一場關於聖子選拔權的爭端。而所謂眾神之權柄,在大地之上也不可避免演化為凡人權力的爭端,這世上本沒什麼新鮮的事情。

  看來秘術士們,其實原本不是過是政治鬥爭的失敗者而已。所謂神權的爭奪,在凡人的世界之中本質還是政治鬥爭。

  但他對於這種爭鬥本身卻十分好奇——確切的說,是他對於歐林眾神與他們信徒之間的關係十分好奇,難道信徒在下面鬧分裂,眾神們也不聞不問麼?這難道不是與他們息息相關的事情?

  還是說秘術士們的力量太小,安卓瑪也不屑一顧?

  而艾塔黎亞眾神們的力量與領域、職責與教義似乎並不是像人們想像之中那麼明晰與瞭然?若不同的人也可以有對於教義不同的解讀,可這樣一來,歐林眾神又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他們會怎麼看待地上的凡人可能會曲解自己的教義呢?

  他不由問起這個問題。

  伊斯塔尼亞是羅曼與安卓瑪的主信區,神祇之間的爭端與瑪爾蘭女士也沒什麼關係,所以談到別家的事情,麥依希爾也沒有避諱的意思。「大道信仰只有唯一,女神大人也只會挑選出那些她所青睞的人,即所謂信仰堅定之人。」

  「但怎樣的信仰才是真理?女士所理解的正義與勇氣究竟為何?眾神們卻不會親口告訴世人。因為正義與勇氣必然會隨著人心變動,不同的時代,我們賦予了它不同的含義,女神大人亦然。」

  「這就是為什麼眾神的教義也會出現變化。」

  「那些因循守舊,跟不上時代的人,會被淘汰。那些走偏了道路的人,會因為過於偏激而墮落——」

  「但真正的正義與勇氣的教義卻會一代代傳遞下去,因此女神大人也一直在那裡,看待著凡世的週而復始,種種變化。」

  方鴴聽得目瞪口呆。但他卻明白了一個道理,地球上的宗教總是對於教義總是嚴防死守,這是因為解釋權上一旦出現分歧,宗教就會立刻分裂。而在艾塔黎亞,這個真神存在的世界,教義本身卻並不顯得那麼重要。

  因為神祇就在那裡,等待著你去發現它的信仰,從而賦予你力量與追尋的方向。

  「說以說……」明白了這一點後,方鴴才輕聲問道:「三百年來,秘術士們可能並未輕易認輸。他們仍舊在想方法證明,他們對於安卓瑪的信仰的理解才是正確的……直到有一天,他們得到真正的許意為止?」

  「或許。」

  麥依希爾的回答並不肯定,顯然他對於其他聖殿的事情並不關心。

  「但是……」方鴴還是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安卓瑪怎麼會有預知與揭示的神職與領域呢?那不是命運女神伊蓮的神職麼。還是說這些秘術士腦子秀逗了,竟然因為自己一廂情願捕風捉影的猜測,就要去謀奪人家伊蓮女神的神職罷?

  他覺得但凡安卓瑪要是沒有失心瘋的話,就不會縱容自己的信徒這麼做。如此看來,這些秘術士們之所以在政治鬥爭之中失敗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因為這根本就是一群腦子有問題的神經病嘛。

  這會兒阿菲法的形象不由自主出現在他腦海之中,讓方鴴不由自主搖了搖頭,心想這個還算講道理的小姑娘,但願不要被這些人傳染才好。

  不過這樣一群狂妄大膽之徒,跟著巴巴爾坦利用盲從者倒是可以理解了。他們足夠離經叛道,也希望得到世俗的權柄,來執行他們那個膽大得令人難以想像的計畫。

  方鴴再搖了搖頭。

  宗教的爭端,事實上與他無關,他只是想要瞭解一下秘術士是什麼人而已。而從麥依希爾的話中,他顯然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安排好了離開貝因的事宜之後,兩人的對話,又像是往常一樣告一段落。

  ……

  三天之後,麥依希爾為他安排好的隊伍,也作好了出發的準備。

  確切的說,這倒不是專門給他安排的隊伍,因為本來貝因的聖殿就有運送日常生活與祭祀用物資的需要,此刻長達半個月的風暴過去,日常的聯繫自然也要盡快恢復。

  三天以來塵暴終於漸漸平息,不過城中緊張的氛圍一日也沒放鬆,守衛們仍舊日復一日在搜尋他的下落——看起來秘術士們仍堅信他沒出城。日子一天一天往後走,方鴴一開始還有點意外,不過後來想起對方是預言系法術的大師,才有點恍然的意思。

  看起來仍舊是瑪爾蘭女士庇護了他,以神力介入,自然讓對方無法確定他的位置。

  但秘術士們仍還是有兩把刷子的,似乎依舊可以判斷出他在城內的樣子。不過這一點發現,讓方鴴徹底放下心來,既然瑪爾蘭女士仍在庇護自己,那麼自己離開貝因城應該遇不上什麼麻煩才是。

  不過塵暴雖然平息,讓方鴴有點意外的是,通訊仍未恢復。

  這讓他一時之間也有點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了,難道這場沙塵暴來得太猛烈,把伊斯塔尼亞原本背後平靜的以太之海徹底擾亂了,不是一時半會可以平息的事情?

  前往奎斯塔克的車隊一共有七頭馱獸,其中三頭是小型的沙蜥,用來馱運個人物資與食物、水等等,而主要的貨物,都集中在三頭卑爾戈無翼龍身上——就是之前他們在坦斯尼爾乘坐過的那種巨獸。

  當然聖殿的卑爾戈無翼龍沒有公主殿下的那麼奢華,不過體型更大,也可以承載更多東西。

  貝因的地質環境有明顯的海相沉積的因素,學者們也認為這裡歷史上曾經可能是一片巨大的古湖區,不過因為一場上古大分裂而消失。這裡的岩柱之間伊斯塔尼亞十分罕見的水系元素水晶與石灰岩,因此無翼龍背上大多也是這些東西。

  由於是運送物資的車隊,所以自然沒有給人乘坐的位置,何況就算有,方鴴也不敢坐。那位年邁的騎士安排他藏在一堆裝滿了水晶的箱子之間,那個地方專門給他留下了空隙,裡面放著食物與水。

  因為保險起見的話,在離開貝因一定範圍之前,他都是不會從這個地方出來的。

  方鴴看著四周沉甸甸的箱子,大約知道等它們回來的時候,這裡面大約會裝滿了貝因並不生產的生活必需品與祭祀用品。貝因作為軍事要塞,生活物資幾乎全靠從外面運送,因此這樣的車隊在這座城市之中也是十分常見的。

  長達半個月的塵暴,由於中斷了這種輸送,實際上對於貝因造成了很大的影響。因此這一天出城的,顯然不止有他們這一支車隊,這些車隊熙熙攘攘堵在城門口,竟形成一條長龍。

  由於車隊太多,守衛們檢查起來難免有所疏漏,何況他們這一支車隊還掛著聖殿的徽記,因此一路上守衛大多輕鬆放行。

  就這樣,一直到最後一扇大門前,他們才第一次真正被叫停。

  而躲在一堆箱子下面的方鴴聽到外面那聲音甕聲甕氣傳進來,心中忽然微微一怔。因為他認出了那個聲音的主人,是他在城堡之中遇上過的那個中年秘術士。

  秘術士們竟然在這個時候守在城門口檢查每一個出城的隊伍,方鴴不由大吃一驚,就是貝因騎士也不見得屑於幹這個守大門的事情吧?對方難道已經閒到這個地步了?他這才有點意識到,看起來阿菲法的失蹤,徹底讓這些人著急了起來,否則以秘術士們的身份絕不至於幹出這樣的事情來。

  他一時間心中愈發好奇起那位與魯伯特公主妹妹同名的少女來。

  這些天他也問過了,阿菲法在伊斯塔尼亞並不是一個常用名。

  有這麼巧合的事情?

  不過這個想法剛下去,方鴴忽然又感到有點不安——秘術士們是以探查法術聞名的,他們該不會真發現自己藏在這個車隊之中吧?雖然有瑪爾蘭女士為擔保,可他總覺得堂堂一位歐林主神日理萬機,對方萬一一時間忘了自己這個小角色呢?

  正當他胡思亂想起來擔心這些有的沒的的時候,這時另一個聲音忽然從外面響了起來。

  「拉蒙萊先生,這是聖殿的車隊。」

  聽到這個聲音,方鴴心中的震驚甚至比之前更甚。若說之前聽到秘術士的聲音,他還只是有些驚訝的話,這會兒差不多就是掀起驚濤駭浪了。因為這個聲音,他同樣也認識,而且還很熟悉——那是國內賽區唯二的十王之一,遊俠之王,葉華的聲音。

  說起來,梵里克事件之中,對方給西林-絲碧卡伯爵的那封推薦信,差點沒把他坑死在那個地方。雖然事後他也想明白了,對方也未必知道自己會在那個時候出現在梵里克,因此那封信有可能真不是為了針對他,而僅僅只是一封單純的推舉信而已。

  可一想到當時他差點陷入的麻煩,方鴴心中還是或多或少有點怨氣的。因為當時他在都倫事實上是幫了對方一個忙的,雖然他幫忙並不是要求什麼回報,可受到這樣的對待誰心中不會有點小不滿呢?

  何況當時事實上在他對立面的奧丁,事後反而教了他那麼多東西,還帶他進入了千門之廳。對比起來,他也不免會多想一些。

  不過這些想法很快就化為烏有,而只剩下一個疑惑而已:

  但葉華怎麼會在這裡?
x24685 發表於 2019-8-8 06:27
第三百三十章 星落 I

  「在眼下這個當口,還是不要挑起太多爭端。尤其是以死亡之主與那位女士的關係,我聽說其實也並不太融洽。」

  葉華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我知道,聖選者。這件事與你們無關,我們也不需要你們來提醒。」中年秘術士口氣生硬地答道,但口氣雖硬,不過言語中已有鬆動之意。葉華見狀只微微一笑,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該說,什麼時候不再言語,見自己的提示已經起到作用,便也不再進一步咄咄逼人。

  中年秘術士找來一個守衛,低聲嘀咕了幾句。守衛心領神會,帶著一眾人草草檢查了一下聖殿的車隊,然後便向著下一個隊伍盤查過去。中年秘術士見狀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表示放行。

  一堆箱子之間,方鴴感到無翼龍重新一動,才意識到自己已經過關。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不由對葉華在這裡的身份與目的愈發好奇起來。

  對方為什麼無緣無故要開這個口?

  心血來潮?

  原住民們可能還不清楚,但一位十王絕不可能閒到這個地步。難道說對方知道聖殿的車隊有什麼問題?他心中猛地一怔,忽然想起了幾天前夜裡的那幾箭。

  穿過塵暴的那幾箭迅猛、精準到了那個程度,一般的遊俠,甚至包括他在精靈遺蹟見過的那個秦執可能都沒這個水平。但對於十王來說,卻不值一提。所以那一天夜裡葉華就已經見過他了,那對方現在是在幫他?

  雖然方鴴還是沒搞清楚,對方是怎麼知道他在這個車隊之中的。

  可惜他這時候又不能下去當面詢問對方,通訊水晶也不能用,一時間不由有點抓耳撓腮。

  不過隨著卑爾戈無翼龍沉重的步伐,其背脊緩慢起伏的程度,過了一陣子,方鴴大約意識到自己已經逐漸走出了貝因的範圍。下面鬆軟的沙地——就是明證,巨獸一腳深一腳淺的步子,他大約還是可以分辨得出來的。

  因為城市的喧囂聲也逐漸遠去,他又聽到了沙丘之上低沉的風聲——這場塵暴終究沒有完全平息。而在密封空間之中,聲音反而顯得格外清晰,有一種別樣的意味,也漸漸讓他的心態重新平靜下來。

  那是一種有些遙遠的,淡淡的安寧感。

  寂靜中,他思維不自由主飄到一些不可揣測的方向。

  包括達烏德號上的人的安危。

  希爾薇德小姐他們此刻又在幹什麼?

  公主殿下、沙之王還有兩個阿菲法之間究竟有著什麼樣的秘密?

  甚至是他們在貝因要塞遇上那個奇怪囚犯也一併在他思緒之中浮現。

  他又想到了自己與麥依希爾之間的交談,甚至包括許久之前卡拉圖、唐德與迪克特爵士他們說過的那些話,還有他在依督斯、梵里克的經歷。星月議會、艾爾芬多尖塔、工匠總會、蜥蜴人、考林王室、寶杖海岸、聖休安角甚至是R、Shana那些人的ID,這些許許多多的名字也一一進入他的腦海。

  猶如碎片一般,朦朦朧朧,卻又抓不住一條明晰的線索。

  想了一陣,忽然一陣睏意襲上眼皮。這些天他其實沒怎麼休息,貝因城內風聲鶴唳,他在瑪爾蘭聖殿雖然還算安全,可也不至於心大到可以舒舒服服睡一個安穩覺。這會睏意一來,於是便也堅持不住,沉沉睡去。

  ……

  從貝因到奎斯塔克的旅程說不得漫長,不過三天三夜而已。

  到旅程中段,方鴴便已不用再待在那逼仄的空間中,可以出來透透氣。守護車隊的騎士對他恭恭敬敬,專門在卑爾戈無翼龍背上給他騰了一個位置,讓他不用和其他人一樣在齊膝深的沙子中步行。

  因此這段旅程對於方鴴來說,倒沒什麼受苦的,頂多就是風沙吹得有些受不了而已。旅途的中間要經過一處叫奎因之月的綠洲,而除了這唯一處別樣的風景之外,其他時間皆是一片漫漫黃沙的枯燥景象。

  沙漠之中雖然也有其獨特的風貌,尤其是夜間的銀沙沙海尤為美麗,千年來為詩人所傳誦。但在這一來一回方鴴也早已看得厭了,而且在無翼龍背上也遠不如在灰岩先生的平台上看風景來得愜意。

  因此一開始的新鮮勁過去之後,方鴴很快就找了一些自己的事情去幹。

  當然,他主要還是在研究德蘭送他的那門技術——姑且稱之為德蘭的魔力回收。

  這門技術需要十二個基礎技能,與六個中級技能作為前置。其中六個中級技能之中,強化型構件一開始他就已經滿足,而『儀軌會』的兩門技能——『儀軌會插件』與『儀軌會學說』他也在梵里克一戰之後拿到經驗學了個七七八八。

  誕生於奧述的『儀軌會』是煉金術士的重要主幹,因此這些還在煉金術士的主流技能樹上。

  至於剩下三個技能『星狀網脈』、『龍鱗序列』與『天界知識』就有些過分了,『星狀網脈』是一種次級以太形態,可以與主要以太理論並存,這應當是德蘭自己的發現。而『龍鱗序列』則是在前者基礎上搭建出的一種煉金術法陣組——所謂序列,一定是多重法陣的組合,其外形有點類似於一層層交疊的龍鱗,也因此而得名。

  至於『天界知識』倒是與宗教無關,只是第二世界的研究『浮島鯨』的一門理論而已,浮島鯨,或者天界鯨,幻世之龍,皆是它的名字。

  看起來德蘭的理論應當是從幻龍身上得到的靈感。

  六個中級技能延伸出十二門前置基礎技能,還有一些林林種種的更次一級的技能要求,不過那些E級、F級技能需要的經驗太少,幾千經驗甚至幾百經驗就可以打發,方鴴就忽略不計了。十二門基礎技能之中他大約滿足了一小半,主要還是後三者的前置技能因為太過偏門他幾乎一點也沒涉及。

  由於這個技術製作出的插件是如此強大,因此方鴴當然還是考慮要掌握,不管多偏門,還是要投入經驗。

  他先選中了三門前置技能之中的『天界知識』,因為這門知識與他研究的方向最為相近,其中涉及的龍學會、飛行概論相關的知識都是學習過的,毋須重複學習,總體來說需要投入的經驗最少,見效最快。

  正好他在貝因要塞的經歷,由拿了近萬點認知經驗,加上之前七七八八的結餘,也勉強夠用。

  『天界知識』主要提供相關於幻龍認知的一些加成,與知識索引,還增加少量在飛行類構裝的操控上的計算力加成,魔力消耗,相對於其經驗需求來說,只能說勉強投入與產出平衡。當然如果他要去獵捕天界鯨,那就比較划算了。

  學習什麼知識,自然還是要因人而異的。

  學習的時間過得不知不覺——雖然直接點技能的話也就是一剎那的事情,不過通過手稿學習又是另外一種感覺,畢竟還可以從學習的過程中拿到一部分認知經驗。方鴴從卡普卡到現在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學習方式,大部分選召者可沒這個經歷。

  這樣的事情對於他來說倒也說不上好壞,雖然比較耗時間,但原住民在同等階比選召者強是眾所周知的,而且一旦他們成為龍騎士之後,就會結餘大量的認知經驗。這些認知經驗,就來自於平日的學習積累。

  可以說選召者從一開始就通過系統把自己的潛力榨得一乾二淨,雖然進展迅猛,但難免後勁不足。不過兩者其實也說不上優劣,畢竟選召者在艾塔黎亞也只有二十年不到『壽命』,只不過對於方鴴來說只是個人習慣而已。

  就這樣,學習的進程有條不紊地進行。第三天夜裡,沙海之上星野西沉,晨曦漸起,一層淺紅的天幕之下,方鴴才終於可以看到南方的地平線上,一條淺淺的象牙白色的城牆,出現在了沙海之中。

  奎斯塔克到了。

  ……

  一束微淡的陽光,穿過聖殿拱頂的日曜石,落在玄武岩的大殿地板之上。

  女神的聖像嚴肅而端莊,她手持聖劍,肩披輕紗,目光宛若日月,經行於起伏的塵埃之間。工匠們的巧思,彷彿讓石頭也鮮活起來——每一絲褶皺,皆由雕刀表現而出,其在堅硬的物質之上,卻刻畫出流水一樣的柔軟。

  法里斯主教沐浴更衣完畢,親手點上熏香,並在服事人員的幫助下披上聖帔——威嚴的長袍之上,由上至下繡滿聖箴。歷代大主教的箴言,女神的教義,聖徽與狼首,雪光利劍,皆在其上。最後再手持聖徽,同時將一柄金光湛湛的儀式寶劍懸於腰間,戴上冠冕,佩戴上他最鍾意的一隻單片眼鏡,用手輕輕一撥將銀鏈掛在耳後,再調整了一下鏡片的位置,才抬步走上聖壇。

  他親自誦讀一段教義經文,並畢恭畢敬地取下聖劍,放在聖壇之上,用手從聖盃中取出聖水,彈在劍上,抬頭看著女神聖像,瑪爾蘭女士不怒自威,誦經聲迴蕩在大殿之下,充滿了一種神聖肅穆的感覺。

  大主教低頭撫胸,這才緩緩後退。

  這場儀式一共進行了大約一刻鐘的樣子。

  坐在第一排的方鴴獨自一人獲此殊榮,由大主教親自為他主持儀式,為他尋求女神大人的祝福。若是原住民,可能早已受寵若驚,但方鴴對於這個東西卻沒什麼感覺,但還好是他是中國人。若是基督徒,恐怕都不會踏進這個地方來。

  不過畢竟是一個世界的隔閡。

  何況明明說是祝福——他瞟了一眼系統界面,什麼BUFF提示都沒有,看起來這個所謂的『祝福』究竟有沒有效果也要打一個問號。兩地的宗教雖有本質的不同,但在忽悠信徒這門本事上好像倒是出奇地一致。

  想想也是,女神大人得多閒才能給每一個信徒祝福。

  不過在關鍵時刻,在有真神的世界信徒們的祈求還是可以得到回應的。

  譬如在芬里斯島——

  法里斯脫下冠冕,交到一旁服事人員手上,走了下來。「神選者大人,儀式已經完成了。您旅途之中一定多有勞頓,不過待會還有一場晚宴——晚宴過後,我們再專門為您安排住所,定然會讓您如意。」

  方鴴噗嗤一聲差點把水袋裡剛剛喝下去的一口水噴出來。

  「咳咳……感謝大主教為我主持祝福儀式,但是……那個……能不能直接叫我艾德?」

  他紅著臉咳嗽了兩聲,雖然對於所謂的『祝福儀式』有些不屑一顧,但基本的禮貌還是有的。真正讓他差點嗆到的是對方對自己表現出的恭敬,遠遠甚於那位年邁的騎士麥依希爾,這讓他一陣無語之後又有些意外。

  他忽然才想起,這位法里斯大主教照理來說也是瑪爾蘭的神選,雖然是十五年前的人物,但神之選民又不會因為時間而改變。除非失去了神眷,不過對方眼下還在主教的位置上,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

  法里斯主教倒是微微一笑,從善如流:「那好吧,艾德先生,在私下場合裡,我就這麼稱呼您好了。」

  方鴴連忙搖手:「最好是在公開場合也一樣。」

  不過對此,對方未置可否。

  法里斯是方鴴認識的第二個地區主教。

  上一位是雲層港的主教提里奧安,只不過對方不是瑪爾蘭的神選,而是米萊拉的神選而已。相比起面前這位其貌不揚的主教,提里奧安顯然從各方面都符合方鴴心中對於一位德高望重的大主教的想像。

  銀髮白鬚,慈眉善目,又有足夠的威望與威嚴,平易近人,接人待物如沐春風,而且目光長遠,胸懷寬廣。對方其憂慮的事情,並不是自己一個人的得失,而是芬里斯島的安危,島上所有人的命運。

  這樣的舉動,就是方鴴對於宗教並不感冒,也不由感到欽佩的。他之所以應下對方的要求,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但相比起前者來,法里斯主教除了接人待物上同樣令人感到平易近人之外,其他方面都相差太遠。方鴴第一眼看到這個又黑又瘦的老頭時,差點以為他是公主殿下管家的親兄弟,對方不像是一位養尊處優的大主教,到更像是苦工。

  不過對方一開口,便顯示出其與外貌截然不同的談吐與知識涵養來。這還讓方鴴頗為自我羞愧了一下自己的以貌取人。

  而即便如此,他看著對方與那一身華麗的主教長袍格格不入的樣子,還是忍不住有些好笑。

  法里斯顯然察覺了他的想法,但也不介意,只笑道:「麥依希爾在信上說,艾德先生一定有許多問題想問。」

  原來麥依希爾隨行還有一封信,不過想想也沒什麼好奇怪的,通訊沒有恢復,只能使用這麼原始的手段。方鴴點了點頭,他的確有許多問題想問。其中最重要的一個,自然正是關於自己神選的身份究竟是什麼。

  「法里斯主教,我想要弄明白,瑪爾蘭女士選擇我作為神選是為了什麼?直白一些說,她有什麼需要代行者去執行的意志,代行者又能從中得到什麼好處?」

  他直接問出這個核心的問題,到也不尷尬。無論是自由選召者也好,公會的選召者也好,選召者就是傭兵與冒險者,他們來這個世界的核心目的是為了獲取高維信息,一切的根本目的是為了交換,所以交易本身沒什麼好臉紅的。

  合法勞動所得而已。

  但法里斯卻微微一笑,輕輕搖了搖頭。

  周圍的人雖然對於方鴴將女神之選視作一種交易關係稍顯慍怒,但法里斯本人卻一點也沒表現出這樣的態度。相反,這個老人十分溫和地答道:「你想差了,艾德先生。女神大人看中的是你的品質與高尚的行為,你並不需要刻意去為大人作什麼,你所作即是女士所認同——」

  「若不認同,她自會取消你神選的身份。」

  「這份關係,是女神大人對於你的看護,因為她希望更多的心懷正義與勇氣的人行走於這個世間,因此也自然要鼓勵這樣的行為。作為她的選民的您,只會從中獲得好處,至於女士想要的,已經從你的行為之中得到了。」

  方鴴聽得怔住了。

  這樣也可以?

  雖然已經聽得明白,但他還是感到不可思議,忍不住又問:「那麥依希爾讓我來這裡見你,我又可以在這裡幹什麼?」

  「只是我單方面想見見您而已,艾德先生,」法里斯笑道:「畢竟對於女神大人的選民,作為追隨者的在下還是十分好奇的。至於您想幹什麼,什麼都可以,奎斯塔克是個不錯的地方,或許你可以多出去走走。」

  「最近前往坦斯尼爾的班船我們已經幫你訂下,大約在一週之後出發,這些時間,您有的是時間好好欣賞一下這座沙漠之中的王都。」

  他話鋒一轉:「不過麥依希爾在信上提到您在調查沙之王與秘術士之間的事情,如果您對這個感興趣的話,這方面我的確可以提供一些不多的信息。」

  方鴴一聽,當即來了興趣。
x24685 發表於 2019-8-8 21:59
第三百三十一章 星落 II

  方鴴才剛剛坐下,目光就不由為旅店門口那個鬼鬼祟祟的沙地半身人所吸引。

  對方穿了一條墨綠色的斗篷,斗篷的邊緣繡上了裝飾用的革條,背著一張角紋小弓,以及暗銅色的十四年制式魔導爐,每一條銅管上都佈滿了磨損的刻痕,但擦得很光亮。一件『馴鹿甲』——一種在市場上很常見的魔導皮甲,束帶上掛這些叮噹作響的小物什。以及一把『鷹』式短劍——有點像是小了一號的精靈彎刀。

  那個半身人長著一下巴濃密捲曲的棕黃色鬍鬚,微尖的耳朵,比帕克大約高一個頭。對方留意到方鴴的目光,向這個方向看了一眼,便不請自來地走了過來,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他伸手從斗篷下面掏出一枚擦得亮閃閃的硬幣,放在方鴴面前的木桌上,推了過來。「先生,需要情報嗎?」——硬幣下面壓著一封信,上面寫著潦草的文字。半身人抬起頭來,用明亮的目光看著他。他斗篷右側的邊緣上懸掛著一枚彩色的盾徽,上面繽紛的標記,大約是一隻鳥。

  方鴴看了一眼那硬幣與下面壓著的信封。

  他伸手將硬幣收了起來,也不去動信封,抬起頭,不動聲色地對對方說道:「說說看吧。」

  這是當地兄弟會的人。

  他們自稱為『啄木鳥』,只是方鴴橫豎看對方盾徽上的飛禽是一隻蜂鳥……或許是當地人沒見過真正的啄木鳥的原因吧。畢竟銀沙沙海之中連樹都少見,又何談啄木鳥。而這幾乎肯定是從北方考林—伊休里安舶來的詞彙。

  這個名字就帶著一絲廉價與附庸風雅的意味。

  讓方鴴不由對對方業務能力有了一絲懷疑。

  消息靈通,在灰色領域行事,並不總是那麼遵紀守法,但又不會超出太多,每個地方都或多或少有這樣的組織。只不過在艾爾帕欣的時候,還是大貓人與艾緹拉小姐去與這些人打交道,只是沒想到有朝一日,輪到他頭上了。

  方鴴心中還頗有些新奇。

  這個半身人是個原住民,聽了他的話,眼中也露出一絲喜色,是那種看到生意上門打量客戶的目光。

  「是主教大人介紹的艾德先生麼?」

  方鴴點了點頭。

  他在奎斯塔克人生地不熟,自然也接觸不到這些兄弟會成員,但一位瑪爾蘭的主教則不同——雖然一位兄弟會成員與一位聖區主教怎麼看也扯不到一塊兒去,尤其是後者還是正義的主持者瑪爾蘭的信者。

  但一個教區中總有形形色色的人,信徒來自於各行各業,總有一些人會有不同的關係網,法里斯主教只需要將事情吩咐下去,自然有下面的人可以找到門路。

  當然這場會面是他主動請求的。

  因為昨天傍晚,他忽然得到了一個令人驚悚的消息——大公主從坦斯尼爾回到了奎斯塔克,還為沙之王巴巴爾坦軟禁了。

  雖然這個消息真假未明,但通過聖殿內部消息渠道傳出來,怎麼也有一定可信度。公正女士在伊斯塔尼亞不算是一個大信仰,但也有一些高層信徒,尤其是騎士與騎士領主,收集教區的信息幾乎是聖殿的本能,這些消息或多或少也經過了一層篩選。

  但正因此,才足以讓方鴴感到坐立不安。

  其實在貝因,他對此已經有所預感,原本是打算提醒對方早作準備,但沒想到沙之王與秘術士一方動手這麼快。

  雖然大公主只是他的僱主,這也只是佩內洛普王室的家事,理論上與他無關,也不用他來介入。但問題是,留在坦斯尼爾的希爾薇德等人呢?大家有沒有一起跟過來,他們此刻又在什麼地方?

  在通訊失聯的情況下,他聯繫不上任何人,也得不到回答。

  而且七海旅人號還在王家的造船廠中,若是大公主出了什麼事情,那邊會不會出什麼意外?

  無論是出於受僱於人的責任,還是自身的利益出發,他認為自己都有必要見上大公主一面。就算大家沒有跟過來,瞭解一下坦斯尼爾那邊的情況也是好的,而且貝因一事背後明顯還隱藏著更深層的秘密,也總讓他感到放心不下。

  「艾德先生聽說過精靈們的『創生術』麼?」

  不久之前主教的那番話從他腦海之中一閃而過。

  方鴴趕忙搖了搖頭,重新將注意力回到眼下的事情上來——半身人拉開椅子,在他面前坐了下來。

  旅店人中人來人往。

  形形色色的冒險者進進出出,由於風沙未息,當然也有可能單純因為這裡是王都的緣故,旅店內的生意比他在坦斯尼爾見過的好上了不止一籌。

  木桌上積了薄薄的一層灰,不遠處坐著一桌奇裝異服的冒險者,高個子的精靈與兩個矮人,一個人類魔導士,斜倚在自己的法杖上,這幾乎一定是選召者。他們在低聲討論通訊什麼時候能夠恢復,但誰也沒有一個准信。

  相對而言,另一邊幾乎清一色身披沙漠長袍的騎士們就要中規中矩得多的,這些人與他在貝因見過的沙漠騎士幾乎一模一樣,原住民似乎很喜歡這麼打扮。騎士們一口一口呷著發泡的麥酒,討論的則單純只是這場十年難得一件的沙塵暴而已。

  伊斯塔尼亞的大麥幾乎都是來自於蘇奎塔這些邊境之地的產糧區,由於貿易發達,所以釀酒業並不如想像中凋敝。

  方鴴仔細聽了一會兒,關於大公主的消息幾近於無,看起來王室將消息掩蓋得很好,很多人甚至已經不知道魯伯特公主已經回到了奎斯塔克。但消息越少,越是令人不安,大公主在伊斯塔尼亞頗得人心,好端端的為什麼要隱瞞消息?

  半身人一邊觀察著他的表情,伸出手在桌子上抹了一把,掃乾淨灰塵,這才問道:

  「艾德先生想知道一些什麼?」

  「價錢呢?」

  方鴴收回目光,問道。他也不是當年那個雛兒了,雖然心中不安又焦急,但還沒有理由讓這些人再敲上一筆。

  半身人轉動著眼珠子。「這樣視您想知道什麼而定了。」

  「我想知道關於魯伯特公主的消息……唔,我和王室有一筆交易尚待完成。我聽說她已經返回奎斯塔克了,真實情況是這樣嗎?」

  半身人聽了他的話,倒吸一口冷氣,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然後他才小心翼翼地壓低聲音:「這件事可討論不得,雖然我們的確是有一些……內幕情報,但是……太不安全了。是的,太不安全了。」

  「所以說?」

  「艾德先生,你知道情報是分緊要程度的,」半身人小心地斟酌著詞句,「畢竟亂說話可是要掉腦袋的,在伊斯塔尼亞尤其如此……要不是您是法里斯主教介紹來的,我可能現在已經拂袖而去了。」

  「很緊要?」

  「相當緊要。」

  「簡單來說你們認為我還不夠可信?」方鴴看著對方。

  「我們換個位置,艾德先生,您會相信才不過見過一面的陌生人麼?那個……雖然這麼說可能有些不大禮貌,但我也不得不懷疑一下您是不是王室的探子之類的。」

  方鴴忍不住笑了。「我要是佩內洛普王室的探子,還用得和你廢話?」

  「這可不好說。」

  「難道法里斯主教的介紹也不夠資格麼?」

  半身人顯得有些為難。「所以我說過,要不是看在法里斯主教的面子上。」

  方鴴卻懶得和這傢伙廢話了,直接了當地開口道:「開個價吧。」要是大半年之前,他說不定還真信了對方的鬼話,但還好來之前帶他來的人就提醒過他,這些人是些什麼人:他們消息靈通,但行走在灰色領域的人,貪得無厭乃是本性。

  半身人雖然一開始表現得猶猶豫豫,但在這方面倒是十分直接:「十萬里賽爾。」

  方鴴想都不想,起身就走。

  但他還沒走出一步,對方連忙在後面叫住他。「等等,艾德先生,我們還可以再商量。」

  方鴴轉身看了這傢伙一眼,將手伸進斗篷下面,拿出一隻事先準備好的袋子,丟到對方面前。「就這麼多了,說不說由你。」

  半身人眉頭一挑,馬上大搖其頭。「這也太少了。」

  方鴴又拿出另一隻錢袋。

  半身人眼中一亮,但仍舊期待地看著他。

  不過方鴴這一次卻不上當,不為所動,只攤開雙手,表示就這麼多了。

  半身人嘆了一口氣,有些貪婪地看了那兩隻錢袋一眼。不過對方忍著沒有去動,只收回目光,壓低聲音對方鴴說道:「那麼艾德先生,想知道一些什麼?」

  既然已經交了錢,方鴴也不再廢話,開門見山道:「首先我想知道大公主究竟是怎麼回到奎斯塔克的?」

  半身人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答道:「好吧,不瞞你說,公主殿下其實是被國王陛下派人請回奎斯塔克的。」

  「請?」

  「也可以說是抓。」

  「從坦斯尼爾?」

  「從坦斯尼爾,」半身人主動答道:「國王陛下並沒派去多少人,因此說是請其實也沒什麼大錯。外面有人說公主殿下其實是自願回來的,以我們伊斯塔尼亞的風俗,成年的公主王子也是有自己的力量的。倘若她不願意,想必也沒那麼容易……」

  「她帶了多少人回來?」

  「一些,」半身人想了一下:「總之不多,大約二十來個。聽說還有一些選沼澤。」

  聽到選召者,方鴴心中咯噔一聲。他感到自己不安的預感化為了現實,不過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七海旅團的大家怎麼會和大公主一起前往奎斯塔克?難道說希爾薇德他們認為他也在這個地方,所以才會不得已如此?

  而且大公主殿下是自願來奎斯塔克這個說法,也令人有些疑惑。不過他一皺眉頭,大約又想到了一種可能性。自己在貝因發現的那些線索,大公主殿下未必清楚,沙之王巴巴爾坦請她回來,她自然沒有理由拒絕。

  不過這麼說來,達烏德號沒有返回坦斯尼爾?飛空艇上的人應當是知道貝因要塞中發生的一切的,他還和羅昊等人專門討論過這件事。

  這樣一來的話,達烏德號去了什麼地方又是一個新的問題。

  方鴴不由揉了一下眉尖,感覺有點頭痛。不過一切歸根結底,還是因為這場沙塵暴的原因,要是沒有通訊失聯,何至於這樣麻煩?

  他整理清楚前因後果,又詢問了對方一些細節,不得不說這個自稱為『啄木鳥』兄弟會的組織,雖然名字不太靠譜,但業務還算熟練,三言兩語之間,他便已經勾勒出了整件事的大致輪廓。

  不過這個輪廓對於他來說意義不大,真正的問題是,怎麼見到那位大公主殿下?

  他停了一下,問出這個核心的問題:「魯伯特公主被軟禁在什麼地方?」

  「在奎斯塔克北邊的一處行宮之中。」

  「有那個地方的地圖嗎?」

  半身人嚇了一跳。「艾德先生,我們可是合法的商人。」

  方鴴差點笑了,你們也叫合法的『商人』的話,那這個世界上就沒有灰色領域了。「這份地圖我會額外加錢的。」

  「好吧,五千里塞爾。」

  方鴴心中搖了搖頭,所以說伊斯塔尼亞的法律也就只值五千里塞爾了?他點點頭表示同意,而那半身人看著他,倒是提醒了一句:「恕我直言,艾德先生,就算又地圖,你也進不去那個地方的。」

  「我也沒打算闖進去,但我至少得知道那是什麼地方。這關係到我的生意,我不得不謹慎一些。」方鴴口中鬍茬一氣,但至於他怎麼想的,那半身人顯然明顯不信。不過方鴴也不在乎對方信不信,他只是當然不會將自己的真實情報透露給對方。

  天知道這些情報販子有沒有節操,說不定轉手就把他給賣給了王室,作兩手交易。

  不過他的確也不打算闖入,或者說那是最壞的打算,這可不比貝因要塞,那時他是逼不得已。而私闖伊斯塔尼亞的王宮和影響也太壞了,不等對方抓住他,一旦消息走漏出去,星門港就先得找他麻煩。

  所以他又問:「若我想要見到公主殿下,有什麼方法嗎?」

  本來他也只是隨口一問,料想這些人物也大不可能有什麼辦法讓他潛入王宮之中。但沒想到那半身人眼珠子一轉,竟真給他提出一個建議來:「艾德先生,你若想要見到公主殿下我們也沒什麼辦法好幫你的。不過要是只是潛入王宮之中,倒是有些法子可想。」

  方鴴有些意外地看著對方:「比如?」

  「通過冒險者公會。」

  「冒險者公會?」

  「王室有時候會發佈一些專屬任務,如果你可以嘗試完成這些任務的話,說不定能見到王宮的總管。」半身人尷尬地笑了一下:「不過也僅此而已了,無論如何,對方這會兒也不大可能讓你見到公主殿下的。善意地提醒一句,您的那個『生意』,還是早作準備比較好……」

  這個提議讓方鴴心中微微一動。

  他其實也在同時想到了這個方法,因為他記起了不久之前的一個傳聞,這個傳聞在社區之上廣為流傳。就是完成考林王室在戈藍德冒險公會發佈的各類任務,有一定機會可以進入鬱金香宮之中。

  鬱金香宮就是考林—伊休里安的王宮,雖然只是一日遊而已,但這一發現當時還是在社區之上掀起了很高的討論熱度。畢竟考林—伊休里安的王宮禁地,在選召者眼中還是頗為神秘與新鮮的。

  雖然伊斯塔尼亞的情況未必與考林一樣,但這方面的確可以作為一條考察的途徑。只是他沒想到,『啄木鳥』兄弟會的人也想到了這一點。

  交易完成之後,那半身人收起錢,按著帽子欠身向他行了一禮,然後才轉身離開。

  方鴴看著對方離開的背影,這才從桌上拿起那封信來,打開信箋,裡面其實也只有薄薄一張紙片而已。

  上面用潦草的文字寫著『蜂鳥』這個名字,但想來不是真名,而是代號。而他聯想到對方的胸徽,忽然之間恍然,原來對方並不是搞錯了,搞錯的是自己。

  對方那個盾徽代表並不是『啄木鳥』這個組織,而是個人而已。

  紙片上還有一行潦草的地址,但想來不會是對方的住址,而是接頭的地點而已。若是自己再想找到這些人的話,有了這張紙片,下一次就用不上主教介紹的人了,拿著這張紙片到上面接頭的地址則可。

  等到半身人從旅店門外消失之後,才有一個年輕人走了過來,而對方正是帶他來這個地方的『線人』,作為瑪爾蘭的信徒,算是半個聖殿的服事人員。

  年輕人看著半身人離開的方向,對他說了一句:「你給他的錢還是太多了,艾德先生。」

  方鴴搖了搖頭。

  他當然知道,那兩袋錢一共是一萬里塞爾,其實一半就夠了。但他現在哪有心思關心這個,而且才在貝因要塞發了一筆財,也不用太過計較這個了。再說這個消息,也的確值這個價錢,旁人或許不知道,他才從貝因要塞離開還不會不清楚這一點麼?

  「現在去什麼地方,艾德先生?」那年輕人問他。

  「你先回去吧,代我告訴法里斯主教,我可能還要在這裡留一段時間,讓他想辦法把船票退了,」方鴴答道:「我待會要去辦點事情,今天可能不回聖殿了。」

  年輕人看著他,點了點頭。
x24685 發表於 2019-8-9 20:20
第三百三十二章 星落 III

  因為沙塵暴的影響,奎斯塔克冒險者公會內的人並不多。

  這座建築從外表看像是一座老舊的聖殿,聽說它過去也曾是一座聖殿,但具體屬於哪一位神祇早已久不可考,方鴴揣測是優德瑞克一類次級神祇的聖殿,他的信徒本來與冒險者也有許多相互重疊。

  深邃的拱頂上古老的壁畫早已斑駁脫色,大廳內用卵石鋪設著地板,褐紅相間的石子構成奇異的花紋,幾張圓桌旁坐著寥寥幾人,大多看來都沒什麼幹勁的樣子。大廳內的採光並不好,有些昏暗,唯一的光線透過一側牆上的花窗射進來。

  橫樑上垂著些綠色的藤蘿,透著嫩黃的光。

  方鴴沒有去看那一排排公告板上的內容,逕自走向大廳正中央的回形櫃檯。由於考林—伊休里安大大小小的冒險者公會皆從屬於戈藍德冒險者總工會,因此從艾爾帕欣北方到伊斯塔尼亞的沙之境,其內部的陳設大多大同小異。

  櫃檯邊的人更少了,有一個背著長弓的精靈在交接任務,另一邊還有一個年輕男人在向工作人員諮詢什麼。

  由於這個人居然帶了兩個跟班,方鴴不由多看了對方兩眼,才發現那兩個跟班長袍下面佩著彎刀,看起來是沙漠騎士。年輕的男人留意到他的目光,回過頭來向他點頭示意了一下。

  出於禮貌,方鴴也向對方頷首回禮。

  然後他才插入兩人之間,奎斯塔克冒險者公會的櫃檯號以日月星、崇山與翠林標記,那個人所在的櫃檯是太陽標記,而他正好來到掛著翠色的樹狀標記的櫃檯邊。

  櫃檯後面的工作人員是一個帕帕拉爾人,這還是方鴴第一次在考林—伊休里安看到除帕克之外的帕帕拉爾人,不過在伊斯塔尼亞南方炎熱的地區,比起北方他們也不顯得那麼罕見了。這個男性帕帕拉爾人工作人員正趴在一堆羊皮卷軸當中昏昏欲睡,方鴴連著敲了兩次大理石的檯面對方方才驚醒過來,爬了起來一頭霧水地看著他。

  「請問有王室的委託嗎?」方鴴開口問道。

  那帕帕拉爾人顯然還有點搞不清楚狀況:「哪個王室?」

  「當然是佩內洛普王室。」

  帕帕拉爾人這才清醒過來,夢遊一樣在故紙堆中翻找了一陣子,然後對他搖搖頭。

  「沒有。」

  「真的沒有?」方鴴極度懷疑對方這個狀態。

  「我記起來了,王室已經有半個月沒有發佈任何任務了。」帕帕拉爾人忽然想起了什麼。

  方鴴看對方的樣子,確認對方真不是在敷衍,不由愣了一下。各地王室聽起來高不可攀,與冒險者似乎沒什麼交集,但王宮中也並不是都是國王與重臣、公主與王子、政治與戰爭那些緊要的大事。

  王室其實也有許多瑣事,這些瑣事一般是由王宮總管負責,比如幫宮廷術士們收集一些罕見的材料,甚至幫某個公主王子找他們丟失的寵物等等,諸如此類的事情,各個季度往往都有一大堆。他雖然不清楚伊斯塔尼亞的情況,但聽這個帕帕拉爾人的口氣,應當也是有些意外的。

  王室已經有半個月沒有發佈任何任務了,方鴴本能地感到這或許與當下的事件有些關聯。

  不過也不知道是沙之王真有這麼謹慎,連這個細節也考慮到了,還是恰巧是巧合而已?

  不過無論是哪一種,都意味著他之前想好的計畫暫時擱淺了。

  那帕帕拉爾人看他愣在原地,忍不住問了一句:「先生還需要別的什麼任務嗎?」

  方鴴緩慢地搖了搖頭。

  在帕帕拉爾人有點奇怪的目光中,他轉身就準備離開。不過轉身之際,隔壁刻有太陽徽標的櫃檯邊的交談卻傳入他耳中:

  「伯勒德大師真的沒有回來嗎?」

  「伯勒德大師本來是打算這周返回的,可誰也沒料到這場突如其來的沙塵暴,您也知道當下這樣的情況下返回是不現實的,阿勒夫殿下,很抱歉。」

  由於隔了一段距離,方鴴並未聽清楚兩人口中的人名,但大約也能聽出對方是在找什麼人的樣子,而所找的那個人看起來因為塵暴的原因並未返回。潛入王宮的計畫不順,他有些心煩意亂,只無意當中看了那邊一眼,卻正好看到對方手上拿著的一件東西:

  「塔式魔導爐?」

  聽到這個稱謂,那個年輕男人一下停下來,回過頭看著他。對方顯示微微一怔,隨即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問道:「你認識這東西?」

  看到對方的眼睛,方鴴還微微愣了一下,先前對方向他點頭示意之時,他因為有些心不在焉並沒怎麼注意,但此刻才發現這個年輕人的眼睛相當漂亮,眸子璀璨得好像是棕色的寶石一樣。

  對方整個人也說得上是英俊帥氣,鼻樑挺直,頭髮微微有些捲曲,身上帶著一種憂鬱的氣質;身上是一件華貴的長袍,漂亮的緞子一看就不是平民的服飾,方鴴之前本來只是下意識開口,不太想理會此人。

  但看看此人身邊的兩個跟班,他心中忽然微微一動,又改變了念頭。此人看來出身不低,雖然並不一定真可以幫上他忙,但在這個沒有頭緒的時候,結交一個城內的貴族,打探一下情報也是好的。

  想及此,他才停下來,並點了點頭。

  塔式魔導爐是一種相當古老的魔導爐,甚至可以說是古董。這種魔導爐的設計大約誕生在六七個世紀之前,是屬於魔導爐的早期構型之一,它曾經在奧述帝國興盛一時,後面隨著新一代的魔導爐設計橫空出世,才漸漸淡出了歷史。

  最後一款塔式魔導爐也在三個世紀之前退出歷史舞台,而此刻這個年輕人手上所拿的,正是這樣一台魔導爐。這種魔導爐換作其他人都未必認得出來,但他卻不一樣,因為塔式魔導爐是早期經典設計,其實最早一直可以沿襲至努美林精靈的時代。

  海恩-帆姆在其設計圖上列舉出了一式水晶應當如何在『新式』魔導爐之中使用的場景,這裡所說的『新式』魔導爐——其實就是塔式魔導爐。當然這位精靈大師肯定想不到,他所謂的新式魔導爐,在一千多年後早已是落後淘汰的設計了。

  事實上如何把陳舊的水晶設計改造成當代的魔導爐可以使用,方鴴還費了不小的心思,一式水晶的思路自然是由這位精靈大師提出的,真正把它從紙面上落到現實,卻是由他一力完成。

  正因此,他對於幾類舊式魔導爐的構造,可謂瞭若指掌。

  那年輕男人見他點頭,不由露出驚喜的目光來:「你是煉金術士?」

  櫃檯邊的工作人員本來想提醒什麼,但忽然看到方鴴領口的五枚金色十字星,下意識收住了嘴巴,甚至有些訝然地看了方鴴一眼。

  這麼年輕的等級這麼高的煉金術士,在伊斯塔尼亞可少見得很。

  那年輕人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乾脆帶著侍從走了過來,語氣誠懇地道:「我叫阿勒夫,請問您能幫我修理一下這具魔導爐麼,既然您能認出它,一定也瞭解過這種魔導爐吧?」

  「修理?」方鴴有點意外。他倒是不會修這東西,魔導爐的核心無外乎水晶而已,若非水晶構架損壞,其他部分外殼與以太引路找個學徒也可以修理一二。但水晶構架對於專業的水晶工匠來說也不算什麼——塔式魔導爐雖然偏門了一點,但偏偏難不倒他。

  他有些意外的是,這玩意兒有什麼好修理的?倒不是說這是一文不值的廢鐵,塔式魔導爐拿到今天還是可以當個古物的,也有大把的有錢人與煉金術士會收藏這玩意兒。

  但收藏品並不在乎這魔導爐能不能使用,只要『品相』保存完好就可以了,畢竟也沒誰真會拿一台老古董的魔導爐去使用。

  「是的,」阿勒夫點了點頭:「閣下應當也是來冒險者公會尋求委託的吧,要是願意的話,能把這個當作是一個委託麼?我們可以馬上在公會登記這個委託,這樣無論是積分還是報酬,都與一般的委託無異。」

  「報酬方面,您儘管放心,我們可以按最優厚的一檔來算。」

  方鴴心想這也是個不差錢的主,而且看來真有些身份與地位,他說得這麼信誓旦旦,說明冒險者公會應當還是會賣他兩分面子。

  再說一旁的工作人員也沒反對。

  他有心結交,於是也不反對,只點了一下頭道:「容我先看看。」

  阿勒夫猶如抓住救命稻草一樣,連忙將東西遞了過來。

  不出方鴴所料,這塔式魔導爐果然是水晶構架出了問題,內部的核心水晶已經完全無法使用。

  他徵求了對方的意見,在得知可以更換之後,乾脆現場在冒險者公會買了材料,製作了了一枚核心水晶——當然,這賬單是由對方來支付的。

  他在這邊製作核心水晶,其間又有幾個進入大廳的煉金術士目光都被這邊吸引了過來,他們本來還在打聽是有什麼任務,看看自己是否也可以佔點便宜。但聽說是在製作核心水晶,皆忍不住向方鴴投來詫異的目光。

  在伊斯塔尼亞這個邊境之地有水平的工匠本就少見,更遑論晶匠,近些年選召者之中的煉金術士一直穩步提升,但水晶工匠一直沒增加多少,無它,原因是這東西是大公會的奢侈品,而且兼須工匠本人擁有紮實的基礎知識。

  僅此一項,就淘汰了大部分選召者,反倒是原住民,可以靜得下心來在這條路上發展。

  此時居然有個這麼年輕的水晶工匠,自然是引人詫異。

  年輕且等級不低的煉金術士,幾乎可以說是選召者的代名詞——

  但這些對於方鴴來說,都是平日裡早已習以為常的東西,製作水晶也好,拆解魔導爐也好,甚至塔式魔導爐本身也不是什麼稀罕玩意。旁人看著雲裡霧裡,但他只三下五除二就完成了任務,畢竟他還有的是事情要辦。

  「好了?」

  看著他重新蓋上外殼,阿勒夫才有些意外地問了一句。

  周圍也傳來嚶嚶嗡嗡的議論聲,要不是眼下斷了通訊,多半有旁人將這一幕拍下來發到社區上面去了。修理魔導爐不算什麼稀罕事,但方鴴動作也未免太快了一些,快到有些眼花繚亂,在旁人看來至少要花個把小時的事情,這才用了多久?

  甚至有人掏出懷錶來一看,低呼了一聲:「十分鐘都沒到?」

  阿勒夫也有些將信將疑地接過魔導爐,嘗試著注入魔力,不管什麼手法,這總是做不得假的。旁人也瞪大了眼睛看著這一幕,只見老古董魔導爐內傳來呼呼的低響,然後忽然之間,上面的以太引路依次亮了起來。

  阿勒夫嚇了一大跳,眼中閃過一絲激動之色,趕忙關閉了魔導爐,好像生怕慢了片刻,這老古董魔導爐就會因為承受不住又再一次損壞一樣。

  不過方鴴覺得對方這擔心純粹是多餘,他修的東西,豈能那麼容易就壞了?

  這世上有許多工匠大師,在製作各類魔導器上各有自己的獨門秘技——要說在工匠大師一途上,他可能還真比不上那些學派出身的、有一定積累的天才,但要比修理魔導器,自從絲卡佩小姐告訴他真相,並且對比了其他人的水平之後。

  方鴴可以說十分自信,在這方面自己前後二十級之內應該是沒有對手的。

  但他怎麼想,旁人可不然。

  阿勒夫顯然十分激動,他輕輕放下魔導爐,忍不住握了一下拳頭。

  「恭喜你,阿勒夫,」那個工作人員也忍不住為他高興:「雖然伯勒德大師沒回來,但你總算解決了自己的麻煩。」

  阿勒夫忍不住張開雙臂,擁抱了對方一下。「你說得對,歐德,今天真是我的幸運日,幸運女神在上。委託的事情麻煩你了,請務必給這位先生最優的記錄,報酬只管算在我身上。」

  周圍的人看方鴴不由有些羨慕,冒險者公會的委託常有,但土豪的委託可不常有。

  「這是自然。」那個工作人員也笑著答道,並推開他。

  不過方鴴卻有些不以為然,什麼幸運日,不是自己事出有因的話,真沒心情幫對方修理什麼東西。

  但既然修都修了,他也不著急,等著自己的目的實現。

  阿勒夫又轉過身,也按照沙漠之民的禮節,重重擁抱了一下方鴴,並口中直說:「感謝你,我的朋友。」

  搞得方鴴一時間有點手足無措。

  但還好,沙漠之民的熱情也僅此而已了,工作人員為他登記了任務,並且拿到了報酬之後,他又與那個名叫阿勒夫的年輕人交換了一下姓名與聯絡方式。雖然有心結交對方,並從對方身上套取情報,不過當然不是眼下這個時候,以後有的是機會。

  畢竟一上來就問這麼敏感的問題,難保不會引起對方的警惕,這種事情也只能慢慢來。

  冒險者公會這邊再無線索,他自然也沒待下去的必要。只是離開之前,還有幾個冒險者小隊厚著臉皮上來,問他有沒有心進行一場冒險,去搞點什麼材料之類的,他們的團隊正好差一個專業煉金術士云云。

  方鴴自然一一拒絕。

  只是沒想到他才走出大廳,卻聽到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

  「等等,我的朋友,你打算去什麼地方?」

  方鴴回頭一看,叫住他的不是阿勒夫是誰?年輕人棕色的眸子在太陽底下顯得更加耀眼了,只是長髮遮住小麥色的額頭,稍顯得陰翳。不過對方笑容倒是十分爽朗,走上來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去什麼地方,我的兄弟?」

  方鴴:「???」

  怎麼這人攀關係這麼快的,剛才還是朋友,這麼快就升格為兄弟了?

  兄弟這麼廉價的嗎?

  不過對方顯然看出他的意外,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手,笑著解釋道:「忘了說,你幫了我大忙了,按照伊斯塔尼亞的習俗,我得好好感謝你一下才行。」

  「我已經拿到報酬了,」方鴴心中有所目的,倒是十分淡然。「阿勒夫先生。」

  但阿勒夫卻搖搖頭:「報酬是報酬,感謝是感謝,這不是一碼事。」

  「好吧,」方鴴見對方這麼熱情,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不過下次吧,我眼下有些事情。」

  他是真的有事,今天總不好直接開口詢問對方是否瞭解關於王宮的事情,而這一天才剛剛過去了一半,他正打算去別處調查一下,與公主殿下相關的情報。

  不過阿勒夫一笑:「有什麼事情我們可以一邊走一邊說,我知道不遠有一家還算不錯的酒館。看看天色,差不多到中午了,你還沒用過餐吧?」

  方鴴一臉無語地看著這個人,張了張口竟然沒說出話來。

  「……」

  他心中也是一陣無言,伊斯塔尼亞人都是這麼熱情好客的麼,怎麼這人這麼自來熟的?
x24685 發表於 2019-8-11 07:34
第三百三十三章 星落 IV

  遠處庭廊上的風景,大約是棕櫚樹下偶爾經過的侍者,還有那寬大的長袍,因為在銀沙沙海之外並不常見。

  那兒鏤空的欄杆,自然也塗成了白色。

  這裡相當傳統的伊斯塔尼亞風格的建築,環境與比沙之旅舍守舊得多,庭廊之下不過一張矮幾,與鋪開的厚厚的獸絨地毯而已——方鴴與阿勒夫相對席地而坐,矮幾上墊了一張方格子布,上面堆疊著盤子,盛放著食物、果蔬,籃子裡裝著麵餅,尖尖如同一座小山,數量豐盛,這彷彿是沙漠之民一貫的傳統。

  這已是兩人第二次會面。

  阿勒夫正坐在矮幾對面,棕色寶石一樣的眸子帶著一絲期盼地看著他,開口道:「艾德,伯勒德大師回到了奎斯塔克。」

  「他聽說你修好了塔式魔導爐,希望可以見你一面。」

  「所以你有空嗎?」

  對方目光懇切,顯然是希望他能答應的。

  老實說,方鴴還略微有點不好意思。他那天只是懷有目的地幫了對方一個小忙——至少在他看來是這樣,但對方表現出的感激之意卻出乎他的預料——至少從對方的態度來看,似乎真拿他當作了朋友。

  不過他很快冷靜了下來,自己是有一些目的,但這目的說來也不算有多不可告人。充其量來說,就是對大公主殿下盡義務而已,而且也沒打算怎麼,只是打算從對方這裡打探一下佩內洛普王室的消息而已。

  既然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或許結交一些朋友也不錯。

  事實上這天一早,對方托下人給他送了一封信,信上說有事相商。

  要放在這之前,他滿腹心事肯定沒這個心思同意,但這兩天下來他在城內的調查毫無頭緒,王宮那邊不露半點風聲,城內大大小小幾乎所有人流匯聚的場合他幾乎都跑遍了,可沒有一處有關於大公主的傳聞的。

  無奈之下,一切好像也只能回到原點。

  他與對方的僕人約定好在三天之前那個居酒屋見面,正是眼下這個所在。

  不過方鴴也沒想到,所謂的『要事』竟然是這麼一件事。

  於是他有點無奈地問道:

  「伯勒德大師是?」

  「那是我的老師,」阿勒夫答道:「他是宮廷煉金術士,你可能沒見過他。」

  方鴴還真去打聽過這麼一號人物,但伊斯塔尼亞工匠總會並沒有這麼一個人,想來是貴族煉金術士之類的——可沒想到竟然是宮廷煉金術士。不過說來宮廷煉金術士也屬於貴族煉金術士的一類,只是專屬於王室的那一類罷了。

  他聽了這個回答忽然一愣:「宮廷煉金術士?」

  阿勒夫點了點頭。

  「可你說他是你的老師?」

  「是的,我全名其實是阿勒夫-薩利艾-佩內洛普。」

  「阿勒夫-薩利艾-佩內洛普,這個名字是……?」

  方鴴語氣中略帶著一絲驚訝。

  阿勒夫則放下手中的酒杯,笑了一下:「艾德應該聽過佩內洛普這個姓氏,這其實沒什麼好奇怪的,我原本也不打算隱瞞,只是你當時沒問罷了。我正是王室成員,確切的說,沙之王巴巴爾坦正是我的父親。」

  方鴴張了張嘴巴。「所以你是王子殿下?」

  阿勒夫點了點頭。

  話雖是如此說,但言語之中並沒什麼自豪之意,方鴴甚至從中聽出一絲隱憂。

  不過這個想法只在他心中一閃而過而已,然後不由驚訝不已,驚嘆的正是自己的運氣之好。為了大公主的事情,在冒險者公會之中隨意接觸的一個看來『有些身份』的人,現在看來竟然直接就是一位王室成員,還是一位王子殿下。

  他一時之間也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的意思。

  不過轉念一想,方鴴又意識到,這究竟算不算好運氣其實還難說得很。對方是王室成員,但正身處於這個漩渦之中,比起那些事不關己的貴族,可以說是直接牽扯其中的當事人。他若貿然向對方打探關於王宮內的事情,會不會引起對方的猜疑?

  有些時候掌握著相關的信息,與沒有掌握相關的信息只是道聽途說,對於一件事的敏感程度是不可等同而論的。對方是一位王子,不會不清楚王宮中發生的事情,畢竟那一方是他的父親,一方是他的姐妹。

  說是當事人,可說恰如其分。

  方鴴在這邊稍微沉吟片刻,而一旁阿勒夫卻看出自己這個新結識的朋友心有所慮,不由開口問道:

  「怎麼了,艾德?」

  「沒什麼,只是心有所感罷了。」方鴴搖了搖頭答道。

  他自然不會說出自己心中的想法。

  「心有所感?」阿勒夫倒是有些古怪地看著他。

  他設想過對方聽到自己身份的諸多反應,但唯獨沒想到過『心有所感』這句話。不過方鴴的態度倒是激起了他的好奇心,選召者他也見過,對於他的身份畢竟不像原住民那麼畢恭畢敬,可或多或少也會有些好奇。

  這個『心有所感』又是個什麼說法?

  阿勒夫看著對方,不由說道:「艾德要是遇上了什麼麻煩,大可以告訴我。你才幫了我一個大忙,按照沙海之上的道理,我理應當還你一個忙。」

  方鴴苦笑:「我說過,那只是委託而已。」

  他倒不是不想點頭,但不然應當怎麼說?讓對方帶自己進王宮,去與那位大公主殿下會面?

  想想也知道不靠譜。

  阿勒夫見他不願意說,想了一下,也不再追問,轉而與他談起之前那台魔導爐相關的事情來。

  「艾德,我老師從卡加返回之後,聽說你修好了塔式魔導爐,尤其是聽說你這麼年輕之後,就一直想見你一面。」

  「他是伊斯塔尼亞魔導構裝學派有數的大師,平時很少會指點外人,你見見他總會有好處的。」

  方鴴聽說魔導構裝,不由有點好奇起來,他在海妖構型的實際運用上的確遇上了一些小問題,可人畢竟已經不在坦斯尼爾了,也沒有愛爾娜女士可以時時刻刻教導他怎麼使用魔導構裝。而且德蘭提供的『星狀網脈』技能之中,也有一大堆與魔導構裝相關的知識。

  不過這倒還是其次,主要還是因為他目前調查進入了死胡同,無法可想的情況下,也只有走這麼一條路。

  面前正是一位王室成員,時時刻刻都可以進入伊斯塔尼亞王宮的那種,要是這條路還不抓住,他還能想什麼辦法呢?既然對方希望他去見那個什麼伯勒德大師,那麼見上一面也未嘗不可,他在工匠總會中見過許多德才兼備的工匠大師,但是貴族煉金術士倒還真沒怎麼接觸過。

  見他點頭,阿勒夫不由有點喜出望外,忙問道:

  「那我們現在就出發?」

  方鴴見對方好像真十分重視這個會面,不由有點意外的同時,也再點了點頭。

  ……

  走出居酒屋之外,兩個沙漠騎士則在後面與主人交涉著什麼,一時沒有跟上來。

  方鴴回頭看了一眼,忽然問了一句:「阿勒夫認識阿菲法公主嗎?」

  年輕人回過頭,有點意外地看著他:「當然了,那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怎麼,艾德認識阿菲法嗎?」他一邊說,臉上不由自主發現出柔和的神色來:「我和阿菲法關係還不錯,不過當然比不上她和她姐姐的關係。」

  方鴴看了一眼對方臉上柔和的神情,心中閃過一絲訝然。他問阿菲法,當然是為了問大公主,只是直接問大公主的話,怕太過突兀,讓對方一下子聯想到最近的事情上去。但沒想到效果出奇的好,對方竟然主動提起了魯伯特公主。

  只是看阿勒夫的神態,怎麼似乎對於大公主的事情並不知情的樣子?

  要是大公主被軟禁的情況下,他提到這對姐妹怎麼也不應該是這麼一個表情?

  阿勒夫卻繼續說了下去:「說來今天事情還和這件事有些關係。」

  方鴴微微一愣。「怎麼?」

  「艾德還不知道,你修好的那個魔導爐,正是我和阿菲法準備送給我父親的禮物,」阿勒夫有些尷尬地一笑:「馬上要到父王五十五歲壽辰,對於沙漠之民來說這是一個特殊的日子,畢竟昔日第一任沙之王正是在這個年紀建立伊斯塔尼亞的。」

  「為了這個禮物阿菲法準備了好長時間,我卻不慎把它給弄壞了,伯勒德大師又沒及時返回,要不是艾德的話,我可就完蛋了。所以我說你幫了我一個大忙,這可不是開玩笑。」

  方鴴隱約感到對方這話並未完全說盡,比如阿菲法準備的禮物怎麼會在他手上?不過這些旁枝末節的事情,他倒不是很關心。倒是聽到沙之王的壽辰,他心中微微一動,想問什麼,但看到後面兩個騎士走了上來,想了一下還是沒開口。

  只是默默將這件事記在心中。

  那位伯勒德大師雖然是宮廷煉金術士,但也不是完全居住在王宮中,事實上就是考林的宮廷煉金術士,當然也不是居住在王宮中的。考林的宮廷煉金術士甚至更進一步,他們直接在工匠總會下面掛名的,有一些甚至本來就是工匠總會的派遣人員。

  這位大師的居所距離這個地方並不遠,就在冒險者公會的斜對面而已,難怪當初這位王子殿下會跑到冒險者公會去找人,看來這位大師沒事的時候還會在冒險者公會掛職。

  不過這段路雖然短,但方鴴還是找到機會旁敲側擊問了一些關於最近宮廷內的事情。

  可讓他感到有些驚訝的是,也不知道這個年輕的王子殿下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在裝傻,他問了半天,也沒問出一個所以然來。

  就這麼幾句話的時間,兩人倒是抵達了目的地。

  那是個地方本身就是一個煉金術工坊,不過煉金術士把自己的居所改造成工坊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方鴴看了也沒什麼大驚小怪的。工坊的門口甚至有看守的守衛,不過對方顯然認識阿勒夫,目不旁視瞬地放他們走了進去。

  工坊內的陳設也是方鴴熟悉的那些東西,還比不上他在都倫與梵里克所見,艾爾芬多議會下屬的工坊——以及薔薇工坊都要比這裡奢華多了。伊斯塔尼亞不僅僅在考林—伊休里安王國的政治版圖上,在實際版圖與煉金術版圖上同樣也是個邊緣地區,無論魔導構裝學派多麼興盛,也不能改變這一點。

  由這些細節便可見一斑。

  若是考林王室的宮廷術士的私人工坊,絕對不至於是這個樣子。

  不過方鴴倒不至於小覷了一位真正的煉金術大師,就像是愛爾娜女士再怎麼是一個窮鄉僻壤的工匠協會會長,水平也是遠遠超出他的。

  等級壓制就這麼簡單明了。

  而與這位伯勒德大師的會面,同樣倒也沒超出方鴴的想像——不過對方倒是比他預料當中年輕一些,他原本以為這個宮廷術士煉金大師是一個耄耋老人,卻沒想到對方還是一個年富力強的中年人。

  只是雙鬢有些微斑而已。

  對方同樣驚訝於他的年輕,以一個專業的煉金術士的角度與他探討了一番關於塔式魔導爐的原理和結構之後,不由對他的見識大加讚賞。不過方鴴話裡話外倒是聽出了一些別樣的意味,原來這位煉金術士大師原本竟然以為他是一個騙子。

  當然,這並不能代表這位伯勒德大師現在的認知,在和方鴴面對面討論過一番之後,他已經完全打消了這個想法,並對於方鴴的年輕有為十分欣賞。不過煉金術士大約就是這麼一群人,除了本身專研的東西,很少去考慮其他的事情,說起話來也直來直往,三言兩語之間就讓方鴴搞清楚了來龍去脈。

  方鴴一時間有點哭笑不得,不過大約也瞭解對方的想法,畢竟如此年輕的煉金術士多見,但如此年輕的晶匠,同時還瞭解塔式魔導爐這種老古董的東西。要不是這是他自己的話,恐怕他都覺得自己是個吹牛的傢伙了。

  再加上對方還是一位王子殿下的老師,在這方面自然不能不謹慎起見。

  不過解釋清楚誤會之後,這場會面倒是讓雙方大有不虛此行的感覺。在一位真正的煉金術大師面前,方鴴自然不算什麼,但他在塔式魔導爐和古代煉金術的見解上,曾經讓阿奎特這樣的頂尖工匠大師都獲益匪淺,甚至無意當中促成了戰鬥妖精的重新現世,更遑論伯勒德一個伊斯塔尼亞的宮廷術士?

  而對於方鴴來說,伯勒德知識水平,自然是要遠高於愛爾娜的,對方也無愧於大師的稱謂,放在工匠總會,一個工匠大師的頭銜是少不了的——當然,可能是最弱的那一種。比如某個分部門的副部長之類的。

  大約是出於因為把方鴴這樣一個『年輕才俊』認作是騙子的愧疚的心理,對於方鴴關於海妖構型的一些問題,伯勒德也是罕有地耐下心來解釋了一番,並給了方鴴一些自己年輕時的筆記見解。

  這些東西可得不了,畢竟是一個大師年輕時代的經驗,方鴴拿到手上直接就被系統提示『獲得大師手稿原件』,然後直接獲得了好幾千經驗。搞得方鴴一時間愣在原地,猶豫起來自己是不是要不要回去都倫把自己老師家搬空?

  而這還是其次。

  伯勒德看了德蘭的『星狀網脈』技巧,沉吟了片刻,然後對他說道:

  「這東西我也不太熟悉,是屬於魔導構裝理論的另一個方向。作者對於以太理論的深厚研究真是令人欽佩,我遠遠不如,而且我可以斷定,在奎斯塔克不會有第二個人可以在這個領域有同樣的造詣,你找其他人我看多半也是沒用的。」

  「那怎麼辦?」

  方鴴聽了不由傻眼。

  因為討論得太過投入,他甚至一時都忘了自己是來這個幹嘛的了。

  借助認知經驗,他其實這些日子已經把『天界知識』學了個七七八八,等級也快抵達二十六級。但在學習這個『星狀網脈』時卻犯了難,從一開始就有點如聞天書的感覺,不是有一點看不懂,是根本看不懂。

  伯勒德想了一下,才答道:「奎斯塔克工匠總會的前任會長,馬約特大師,是這方面的大師。」

  方鴴趕緊問:「那他在什麼地方?」

  聽了方鴴這個問題,阿勒夫不由在一旁無奈地答道:「馬約特大師已經在三年之前去世了。」

  「???」

  方鴴一頭霧水地看著兩人,心想既然如此你們提這個幹什麼,玩我呢?

  伯勒德卻道:「大師生前留下了一些書籍,此刻應該保存在王家圖書館中,你或許可以去那裡找找答案。」

  方鴴一聽,差點沒呆立原地,幾乎認為自己聽錯了,忍不住下意識問了一句:「什麼圖書館?」

  「王家圖書館,」伯勒德看了一旁的王子殿下一眼:「讓他帶你進去就是了。」

  阿勒夫則拍著胸脯打包票。

  「沒問題,艾德,這件事包在我身上好了。」

  方鴴看著這兩人,不由有點傻眼。什麼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眼前這就是了?
x24685 發表於 2019-8-11 20:55
第三百三十四章 星落 V

  「喂喂,有人嗎,聽到請回答!天藍,團長,有人在嗎?」

  羅昊嘆了一口氣,還是和之前一樣,呼叫得不到任何應答。

  他放下手中的通訊水晶,抬頭看著遠處海天一色的風景——浮雲萬里,白色的雲島一座座孤懸於碧穹之上,塵暴帶來的昏黃已經完全褪去與消失,此刻的空海正透著一股令人心醉的藍,一望而無垠。

  但一望無垠反而令心中生出一股孤寂與焦躁,這彷彿是一片完全陌生的海域,往北、往南、往東與往西視野當中看不到任何陸地,達烏德號猶如孤零零懸掛在一面巨大的鏡子之上,雲團不過是鏡面之上細小的棉絮。

  「我們這是到了什麼地方啊……」

  甲板上,盧福之盾的幾個人正一鏟子一鏟子將船上的沙子鏟出去。ZXC與烏小胖都有點茫然的樣子,兩人也不知道會在這裡待多久,或許通訊很快會恢復,也或許會在食物與水耗盡之後,活活餓死在船上。

  箱子一個人坐在船頭,雙手放在膝蓋上,目光看著遠處,也不知道在思考什麼。

  羅昊打開艙門,走入下層甲板。

  在主控室,一個臨時搭起的檯子上堆滿了地圖,上面胡亂塗一些標記,但沒有專業的導航者,誰也分析不出一個所以然來。根據風向,他們可能位於伊斯塔尼亞西南方的空海上,但具體是在什麼位置上,誰也沒有一個准數。

  總之是在貝因西面不會有錯,因為只有伊斯塔尼亞的西面才會有空海。

  洛羽正在檢查魔導引擎的工作情況。

  羅昊問了一下對方,總之情況不是太好。

  「管道內進了太多沙子,不找個地方把船停下來很難清理,」洛羽平直地敘述道。「另外就算魔導引擎完好工作,這麼大的船我們也無法讓它完全動起來,大約可以發揮六分之一的功率。」

  「所以總之就是不行?」

  洛羽點了點頭。

  「有什麼辦法嗎?」

  這一次洛羽想了一下,才說:「如果不管不顧的話,船還可以動得起來,但那之後會發生什麼,就不清楚了。」

  羅昊沉吟片刻,果斷道:「那就先讓它動起來,往東北方向總不會錯。我們不能確定坐標,但總可以確定方向。」

  「如果動起來,就可以確定坐標了,」洛羽答道。「把魔力浮標垂下去,一天後再測量一次,就可以得到一個大致的讀數了。」

  「如果堅持得到一天的話。」

  羅昊嘆了一口氣。

  本來船上是有風元素發生裝置的,要是沒被那些居心叵測的秘術士們事先破壞的話,他們很容易就可以讀出風元素以太的坐標系。艾塔黎亞的『坐標系』是根據以太的分佈規律來測定的,這也是這個世界確定自己位置的唯一方法。

  然而沒有風元素發生器的話,手工測量即費時又費力。

  過去的精靈們還可以用法術來確立坐標,但自從魔導文明開始興盛之後,這些法術大多廢棄了。

  羅昊在心中腹誹了一番在地球上測量經緯的方便,以及艾塔黎亞風元素坐標體系的繁雜與多餘,忽然又想起什麼,問了一句:「那些爆炸水晶已經清理好了嗎?」

  洛羽之前說完便回過身去檢查魔導引擎的工作狀況。聽了這個問題,他頭也不回地答道:「這件事是姬塔與阿菲法小姐負責的,你可以問問她們。」

  那張放滿地圖的檯子旁邊放著一張椅子,此刻博物學者小姐正抱著膝蓋蹲在上面,皺著一副小眉頭看著那些地圖。但她的地理學識在這裡並派不上用場,看懂這些地圖上的標識需要專門的地圖學,七海旅團中也只有帕克與希爾薇德有所涉獵,當然後者已是專精的程度。

  不過就算兩人在此,缺乏參照物的情況下也很難直接得出有用的結論,這裡一望無際的空海之上,連一座小島的蹤影也無,又何來參照物?

  見羅昊的目光看過來,姬塔才輕輕吐了一口氣,抬起小小的腦袋,小聲回答道:「那些爆炸水晶我們處理好了。」

  羅昊一愣:「你們把它們丟出去了?」

  姬塔輕輕搖了一下頭:「只是拆除了引信而已。」

  好像是擔心對方不明白,她又解釋了一句:「抽回魔力之後,爆炸水晶還是可以安全儲藏的,它們發生爆炸的必要條件是需要火元素以太參與作用。乾枯狀態下的水晶只是容易損壞而已,但不至於意外爆炸。我擔心它們之後還派得上用場,所以把抽出魔力之後的爆炸水晶留了下來。」

  「你幹得不錯,姬塔。」羅昊讚了一句。

  他又四下看了看。「阿菲法小姐呢?」

  「她在照看那些水晶。」姬塔答道。

  羅昊點了點頭,他們和這位阿菲法小姐也算是共患難過了,對方還是信得過的。

  而這時洛羽回過身來,忽然道:「羅昊。」

  「怎麼?」後者微微一怔。

  洛羽少有地靜靜地看著他,又看了看一旁的姬塔:「那天那些東西,你打算怎麼處理?」

  聽到這個問題,羅昊不由沉默了下來。

  「你們也認出來了?」他看了看兩人,然後才問道。

  姬塔點了點頭。而洛羽則答道:「是姬塔認出來的。」

  姬塔怔了一下:「我、我其實並不太確定……」然後又道:「要是艾德哥哥在這裡的話,肯定可以認出來……」

  羅昊嘆了一口氣,他本來以為只有自己一個人認出了那些東西來著。不過他倒沒打算藏私,只是眼下那些東西並不是重點而已,若是達烏德號開不回去,那些東西放在那裡也是枉然。

  他這才答道:「不用團長來了,我能認出那些東西來,應當就是你們想像中的東西……而且應當是使用過後的殘骸……」

  姬塔聽了不由瞪大了眼睛,小口也有點可愛地張開了。「那不是說,秘術士們可能是在製造……?」

  「不是秘術士,」羅昊搖搖頭打斷她:「秘術士也只是執行者之一而已,忘了團長大人告訴我們的事情了麼,背後的那個人應該是沙之王巴巴爾坦。我明白你們的意思,這個消息的確很重要,尤其是對於團長來說……我猜術士們在船上放的爆炸物,就是為了銷毀證據而已……」

  但他話鋒一轉:「但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把船開回去,通訊水晶無法使用,連留下影像資料也作不到,要是船沉了的話,這些東西對於我們來說也是白搭。」

  兩人聽了,不由皆點了點頭。

  ……

  與伯勒德的會面之後,方鴴便獲得了進入王家圖書館的權力。

  阿勒夫的效率也很高,就如同對方的保證一樣,第二天就帶他前往王宮之中。而有了一位王子的保證,與與看守者混了一個臉熟之後,方鴴就可以一個人進入這個地方了——當然,僅限於圖書館所在的區域。

  這件事看來比想像之中順利,而且一切都順理成章,彷彿接下來找一個機會見到那位大公主,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方鴴連續三天前往王室圖書館,卻發現事情並未如自己想像之中那麼簡單。

  首先王室圖書館位於王室的行宮邊緣,可以說其實並不完全在禁宮區域之內。而阿勒夫的面子也極為有限,並不能讓他自由出入其他區域,有幾次他裝作走錯,但很快就為守衛攔了下來。

  伊斯塔尼亞王宮的守衛比他想像之中嚴密得多,這幾天下來方鴴暗中觀察這一點,發現就算是自己有心潛入,恐怕正常情況下也很快會落網。

  當然他是比以前更接近王宮一些了,可正是如此反而不敢輕舉妄動起來。畢竟他是在伯勒德大師的推薦之下,又是得了阿勒夫的口頭保證,才得以自由出入這個地方。要是自己被守衛發現,這兩人很難脫得了關係。

  雖然他與阿勒夫相識是有一些功利心,但對方對他的幫助卻是實打實的,伯勒德大師也同樣對他有授道之恩——恩將仇報這樣的事情,方鴴自問幹不出來。

  當然他也是沒確認七海旅團究竟有沒有捲入這個大漩渦之中——

  要是希爾薇德小姐或者是其他人有危險的話,他或許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轉眼又是三天之後,但讓方鴴感到有點不安的是,通訊還沒又恢復的跡象。

  但好現像是他可以連得上社區了,但社區仍舊是大約一個月之前脫機的狀態,上面也沒有任何新帖。他嘗試著發帖,但被提示通訊狀況受限,而過了那一夜,社區又重新上不去了。不過有了這一兩次經歷,方鴴倒是鬆了一口氣。

  至少沒出什麼大問題,看起來真就只是暫時以太網路出現了擾動而已。

  這件事顯然其他人也經歷了,並在城內的選召者之中引起了一陣子討論,只是隨著社區重新陷入沉寂,這個話題也很快淡了下去。所有人都在默默等待通訊的恢復,當然不僅僅是選召者,原住民們也是一樣。

  工匠總會與冒險者公會已經有大半個月沒有收到過任何關於考林北方的消息了。

  倒是伊斯塔尼亞國內的消息,隨著信使的腳步,陸陸續續匯聚而來,讓人們零零星星瞭解了一些關於外界其他地方的信息。這些信息不多,多是某某地區的受災情況,以及災後的重建工作等等比較重要的信息。

  就這樣,方鴴又足足等了一週。

  這一週中他倒不是全無收穫,至少關於『星狀網脈』的學習總算有了一點突破,在研讀了那位馬約特大師留下的文獻之後,他總算理解了一些德蘭的想法。不過相當有限,倒是因為讀書的緣故漲了一兩千點認知經驗。

  聊勝於無。

  到了後幾天,他幾乎已經完全放棄了繼續查閱資料,只想辦法把這些書籍謄抄了一遍。其間阿勒夫來找過他幾次,伯勒德大師也來過一次,對於他的行為倒也沒什麼好奇的,畢竟兩人也清楚方鴴是選召者,不太可能長久留在一個地方。

  這些文獻原稿對方帶不走,但自己重新抄一遍還是可以的。

  不過他們卻不知道,方鴴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到了後面幾天他發現自己已經完全看不進去書了。一週以來王宮那邊的消息始終一片沉寂,任何打探都猶如石沉大海,沙之王巴巴爾坦也不知道究竟打算作什麼,大公主始終沒有任何一絲消息流出。

  他倒不是關心大公主,而是因為七海旅團的其他人也始終聯繫不上,這讓他逐漸感到焦慮起來。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焦慮已經愈發嚴重。

  他來到奎斯塔克差不多已經兩週了,但手頭一點進展也無,這在過去是他從來沒遇上過的情況。

  昏暗的圖書館內,木桌上蠟燭的光芒忽然爆出一團火花,讓光線搖曳了一下。

  方鴴停下筆,抬起頭來,目光透過火苗看著後面圖書館的大門方向,楞了一下之後,不由也輕輕嘆了一口氣。他放下羽毛筆,合上書本,心中不由想到,要是希爾薇德在這個地方就好了。

  他過去找不到頭緒之時,這位貴族千金總能幫他想一些辦法。

  方鴴想到那張溫柔的臉,心中一時間有些空落落的。

  再要不是大貓人與艾緹拉小姐也好,團隊當中就屬於兩人最為穩重,見多識廣,能提出解決問題的方法。

  再不行羅昊或者自己的表妹也可以,唐馨與自己從小玩到大,這個表妹的腦子有多好用他心中自然清楚。而那個軍方的胖子加入團隊沒多久,也同樣表現出非凡的判斷力。這倒不是說他一個人就想不出辦法,但眼下這個情況能多一個人給他出出主意也是好的。

  正思考間,忽然一個聲音傳來:

  「艾德。」

  方鴴抬頭一看,才發現大門那邊多了一個人影,不是阿勒夫是誰。

  他不由一愣,這位王子殿下幾天前說有事要辦,然後這兩天都沒看到他人,這會兒忽然出現,也不知道他的事情辦得如何了。不過看對方輕鬆的樣子,大約是已經辦好了吧。方鴴想到自己的事情毫無進展,又是一陣無語。

  他看了看對方,在想自己要不要乾脆和對方直說,讓對方帶自己進入禁宮之中。實在不行,就找一個藉口好了,比如想去王宮中見見世面之內的,聽起來土得掉牙,但說不定卻十分好用的藉口?

  但他馬上搖了搖頭,意識到自己這個想法有些離譜。

  純粹是病急亂投醫而已。

  正思索之間,阿勒夫已經走了過來,開口道:「我聽衛兵說,這麼晚了還有人在,就猜到肯定是你。」

  方鴴微微一怔,他留到最這個時候,自然是為了看看有沒什麼機會,純粹是一個下意識的行為,卻沒想到自己居然表現得如此刻意了?他不由微微有點緊張,覺得自己是不是應當注意一下這些細節?

  但阿勒夫笑了一下,搖搖頭道:「我聽說你每天都是最晚離開,伯勒德大師倒是對此讚不絕口,說聖選者沒幾個人有你這麼刻苦。不過我倒覺得你其實不用這麼急,反正塵暴才剛剛過去,通訊仍未恢復,你大可以在奎斯塔克多留一段時間。」

  方鴴有點心虛地掩飾道:「只是去其他地方也沒事可幹,習慣了而已。」

  「這倒也是,」阿勒夫忍不住失笑:「瑪爾蘭的聖殿之中確實沒什麼趣事,要是在羅曼女士的聖殿之中就不一樣了,我聽說商業女神的聖殿之中每天都有很多精彩的事情呢。」

  方鴴心想也不知道瑪爾蘭女士聽說你這麼形容她的聖殿,會不會打爆你的狗頭。不過商業聖殿那邊的事情他倒聽說過一些,知道阿勒夫說的是什麼——無非是商業仲裁,由於羅曼女士主管契約神職,因此每天都有許多商業仲裁在聖殿之中進行。

  沾染了這些市井的氣息,就別指望聖殿之中能有多肅穆了。

  他有意岔開話題道:「你的事情辦得如何了?」

  「差不多準備好了。」果然正如他所料,阿勒夫十分輕鬆地答道。

  「是什麼事?」

  「還記得我上次和你說的事情嗎?」阿勒夫倒也沒有隱瞞的意思,只賣了一個關子:「就是我父王的壽辰慶典。」

  方鴴聽到這個回答,手上的動作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耳朵也豎了起來。

  阿勒夫偶爾會和他說一些宮廷的瑣事,不過說得最多的,還是關於這個慶典的事情。他不是伊斯塔尼亞人,事先對於這個慶典自然也沒多瞭解,不過這前前後後一週多下來,也算是通過這位王子殿下知曉了一些內幕。

  於是他忍不住開口問道:

  「阿勒夫,我沒記錯的話,慶典當天王宮是要對外開放的吧?」

  「自然了,」阿勒夫微微一怔:「怎麼,你對王宮感興趣麼?不過這就要讓你失望了,當天開放的只是外宮而已,你現在所在的圖書館也是開放的一部分,禁宮的話,普通人是進不去的。不過你要是對慶典感興趣的話,到時候也可以來參加。」

  方鴴聽了也不失望,只輕輕點了點頭:

  「這自然會。」

  他在心中計算著日子,慶典也還有半周時間了。
x24685 發表於 2019-8-13 08:42
第三百三十五章 星落 VI

  確定了要在壽辰慶典那一天行動之後,方鴴表面上的工作停頓了下來,整個人倒是變得悠閒起來。圖書館資料的謄抄工作也基本結束,他也是第一次抽空在城內逛了一圈,雖然過去兩週,自己也幾乎上上下下跑遍了這座城市內每一處人流匯聚的地方,但心態不同的情況下,感受自然又大不一樣。

  不同於坦斯尼爾的條理分明、帶著一種井井有條的沙漠港口的美,這座伊斯塔尼亞的古老王都更多的是歷史的厚重。

  閃耀著白金色澤的奈美尼亞岩山,從某個久遠的年代起,就守護著這片伊斯塔尼亞人的天選之地。

  兩條河流在此匯聚,沖積出沙丘之上的綠洲之國,而早在矇昧與文明的分野,沙漠之民就與平原之民就各自踏上了這片土地,並同樣得到辛薩斯時代之後,大地上的主人精靈們的認可。

  它們共同參與了上一個時代的大戰,並在這場戰爭之後發展壯大起來,雖然最後彼此之間有過一段血火鍛劍的時日,但終歸還是重歸於好、握手言和。但千年的沙漠阻隔兩地,伊斯塔尼亞畢竟還是留下了與考林不同的文化。

  縱使是身為局外人,方鴴還是可以清晰地察覺到這一點。

  這兩天的經歷他沒有告訴其他人。

  而阿勒夫王子忙著自己的事情,或許也沒察覺到他這兩天並沒有前往王立圖書館。

  法里斯主教則似乎真的由他放任自流了,誠如對方所言,完全不干涉他任何行為。雖然偶爾會和他提一下關於女神大人的過往,神蹟與教義,但就像是對一個對瑪爾蘭有些興趣的非信眾的講述一樣,並不涉及太多的宗教內容。

  那些古老的故事,方鴴其實早已經聽過了。當然在一個專業的神職人員講來,又大不一樣,豐富了許多他以前所不知道的細節。不過認真說來,方鴴只如同在聽一個故事,一段歷史,其實內心中也並無太多感觸。

  甚至說不定還會有一些牴觸——

  正如法里斯所言,人心隨著時間的流轉而變化,而由人們信仰之中產生的神祇也亦然。

  雖不至於站在歷史的高度上去批判前人茹毛飲血,但方鴴也必不會不認為歷史上那一場場血流成河的殺戮,真是什麼桂冠。

  甚至他認為歷史上可能存在不止有一個瑪爾蘭女神,畢竟殺戮的神職在巨人戰爭之後丟棄,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之中——自那之後,又從戰爭神職之中獲得了正義與勇氣的領域。

  接下來是漫長的宗教改革,新舊交替,無休止的鬥爭。直到新教徒掌權,一個新的女神從灰燼之中誕生,於是從昔日的戰爭之神化為了今天的公正女士。歐林的神祇在上一次神戰之後或多或少有這樣的蛻變,而也之相比改變更加深刻的是艾塔黎亞本身。

  古老的奴隸制王國消失了,取而代之是在精靈們教化之下的新文明——考林—伊休里安,奧述與羅塔奧,開化的文明與矇昧的過去錯身而過。而今只在伊斯塔尼亞這樣少數的地方,還能看到過去野蠻的殘留。

  但今天的文明,說不定也是後日的野蠻,凡人正是在不斷更替的過程當中進步的,艾塔黎亞如此,地球亦然。只是這裡,多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而已,所謂的歐林眾神,或許正是諸如此類。

  天邊已經掛上了重重的暮色,猶如火燒,紫紅的霞光,穿透了沙漠的黃昏。

  然後天色漸漸淡了下去,猶如淺青至深藍的變化,一層層消退,使奈美尼亞白金的山崖,染上銀色的清輝,而那是倒映著這片靜靜沙海的顏色——這片漫布銀沙的海洋。

  漆黑而靜謐的蒼穹下,天空彎曲著,使閃爍如鑽石的星子降了下來,它們猶如落在這凡塵之間,而化為更加璀璨的光輝,匯聚於沙丘之上,又宛若流淌的河流——正是這座城市的萬千燈火——它化而名為奎斯塔克,即伊斯塔尼亞語中『燈火璀璨之地』之意。

  千年來猶如燈塔,並蔓生出沙漠之民的文化。

  方鴴站在聖殿的庭院之中,靜靜注視著天空變幻色調,直至蒼穹深邃得無法再用目光去揣測,繁星點綴,銀月初升,彎曲的視野猶如一口深不可測的古井——讓他想到了命運女神的那口井。

  這井中的星辰,是否正是歷史上的英雄麼呢?

  他忽然也不知道,自己在瑪爾蘭女士的國度之中,想起另一位女神的名諱,算不算是一種冒犯?

  不過四周靜悄悄一片,只有蟲鳴之聲,看起來公正女士對這種程度的冒犯,似乎也不以為意。方鴴低下頭來,但還是沒想清楚,自己與瑪爾蘭女神究竟是什麼關係,瑪爾蘭聖殿展示出的包容,反而讓他有些無所適從。

  難道自己真一點也不在乎瑪爾蘭女士的神眷,這位女士的聖殿也一點不在意嗎?那這樣的宗教信仰,存在與不存在又有何意義?

  若女神真能看到一些什麼,那她究竟想讓他幹什麼呢?

  自己這個所謂的神選者,難道真只有好處沒有義務?

  方鴴從來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這麼好的事情。

  不過他想不透,也就不想了。總歸他自己還是自己,絕不會做違背自己本心的事情,至於瑪爾蘭女士在不在意他這個神選者,在意也好,不在意也好,又與他有什麼相干呢?

  相通了這一點,方鴴稍微透徹了一些,也不再胡思亂想。

  他這才披上外套,準備出門。

  慶典在九點半之後開始,伊斯塔尼亞的夏季夜晚要降臨得比北方更遲一些。

  離開瑪爾蘭的聖殿的出口在庭院的另一邊,之後要經過側殿,經過正殿大廳——經過大廳時,方鴴看到法里斯主教正在指揮幾個新來的學徒在打掃聖壇,清理雕像與更換聖畫。待會慶典開始,瑪爾蘭的聖殿也有慶祝活動,會有不少信徒來此。

  法里斯主教回過身看到他,忽然出言叫住了他:「艾德先生。」

  方鴴一怔,不由停下腳步,看著對方問:

  「怎麼了,法里斯主教?」

  法里斯放下手中的聖器,慢騰騰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他也上了年紀,不復年富力強的時候了,短則三年,長則五年,對方就要離開這個教區,到時候瑪爾蘭女士自然會選出新的神選,來替代他。

  當然女神大人必不會薄待自己的忠僕,他還有很長時間可以追尋自己的信仰,直至進入那個追尋已久的神國。只是到那時候,方鴴想自己可能已經離開這個世界,回到地球了。

  「艾德先生要去參加慶典?」

  這場慶典對於奎斯塔克人來說意義非凡。

  它不僅僅是沙之王巴巴爾坦的誕辰,更是伊斯塔尼亞人的立國日,早些年佩內洛普王室名不正言不順的時日,沒少拿這件事來宣傳,潛台詞自然意味著佩內洛普家族繼承伊斯塔尼亞權柄的神聖合法。

  不過對於一個局外人,與一個高層神職人員來說,這些東西自不必提。

  方鴴點了點頭。

  他參加這場慶典自然不是為了看熱鬧,雖然他也喜歡湊熱鬧,可眼下這個時節,他又哪有這個心情?今天晚上的一切,自然是為了那個計畫而準備,甚至要付諸行動——若是有可能的話。但法里斯主教卻像是看出這一點,開口道:

  「距離慶典開始還有一段時間,我們聊聊如何?」

  方鴴估算了一下時間,再點了點頭。他在聖殿住了這麼長時間,食宿皆是免費,出於禮節,當然也不好意思不耐煩。

  「你這些日子還是在為大公主的事情奔波?」

  方鴴聽了,不由沉默了片刻,但最後,還是選擇了坦言:「……也不全是,其實更多也是為了自己的事情。」

  他在聖殿居住日久,若是對方有心告發,當初說不定自己還沒離開貝因,既然並非如此,那也沒什麼可擔心的。他把自己在坦斯尼爾的事情,與七海旅團的事情說了一遍——他在王都活動,無非也只是為了確定自己人的安危而已。

  雖然這些話聽起來有些不近人情,因為方鴴總覺得這位主教是向著自己當下的行動的,也就是說,對方似乎是支持自己幫助那位大公主的。

  他甚至一度懷疑,自己之所以可以在瑪爾蘭聖殿出入自由,正是因為這個緣故。

  或許這正是瑪爾蘭女士的目的。

  雖然他搞不清楚這裡面究竟有什麼關係,但當這位老主教問起的時候,他還是選擇坦言。

  因為有時候把話說清楚,反而有利於把事情變得簡單。

  他當初離開貝因也蒙受了對方的恩惠,當然不希望事後雙方因為誤會而把關係鬧僵。當然,這主要還是因為面前這位老主教的品格——要是在流浪者那樣的人面前,方鴴還照樣會滿嘴跑火車的。

  但他以為法里斯主教至少會遲疑一下,或者皺一皺眉頭,但沒想到這位老人神色如常,彷彿並不在意。

  「那我認為你倒可以放心。」對方甚至反過來勸慰他道:「這件事還不至於牽扯到聖選者,你的同伴應當會沒事的。」

  方鴴怔了一下之後,才緩緩點了點頭。

  「或許如此,」他答道:「但我總不能放手不管,作為團長,總得做點什麼。」

  「何況大公主作為你的僱主,你認為自己對她應負有一定責任?」老人問道。

  方鴴再一愣,一時沒有體會出對方這句話的含義是如何。

  「大主教有何指教?」方鴴問道。

  法里斯笑了一下。「和艾德先生接觸了一段時間,艾德先生是什麼樣的人,我大致還是能看得清楚,而且作為女神的信者,自然相信女神大人所挑選之人的品質。而這是佩內洛普王室的私事,聖殿也沒打算介入,因此也談不上指教一說——」

  「那麼——?」

  「王妃昔日被襲擊一案在伊斯塔尼亞人盡皆知,倒也不算是什麼秘密,」法里斯再開口:「上次我和你說過關於沙之王的事情,這一次就不必再贅述,不過艾德先生既然對此有心,我和你講講那位王妃的事情如何?」

  方鴴漸漸平靜下來。

  他看著大廳中忙碌的眾人,一時間好像忘記了慶典,安靜地問道:「那位王妃有什麼奇特之處嗎?」

  他心中一剎那回想起了公主殿下交給自己那本筆記。

  那本他明明在很小的時候,在舅舅書房中見過一次的筆記。

  收藏了這麼一本奇特筆記的王妃,想來身上也會有一些故事,他其實當時就有這樣的感覺。只是掌握的線索太少,公主殿下與王妃的家人當然也不會放任他去調查,因此最後才不了了之。但此刻大主教的話,一下子勾起了他心中的回憶。

  「那位王妃的確是有一些奇特之處。」

  法里斯緩緩答道:「這說來也不算是什麼王室辛秘,這些所謂的小道消息在奎斯塔克流傳甚廣,有真有假,但有的太過荒誕不經,很少離開這座古老的城市而已。不過關於這一則倒是真的,大公主的生母出身不低,有一個顯赫的姓氏,不過她本人在伊斯塔尼亞的貴女之中大約算是一個異類,在伊斯塔尼亞人看來,說是離經叛道,也不算全錯——」

  「她早年之間曾經前往過考林,並結識了一些冒險者,還與聖選者熟識。甚至有傳聞說她曾經參加過一個冒險團——當然,後一個說法不太可信,因為無論怎麼離經叛道,她還是要在意一下家族的意見的。」

  「不過大約正因為有這麼一位貴女,才會看得上在世人眼中同樣離經叛道的佩內洛普家族,你要知道在魯伯特公主祖父在世的那個年代,那些高高在上的舊王公貴族們是不一定看得起這位新晉之王。」

  「關於王妃與沙之王的故事也有許多,其中有一些還頗為浪漫,有傳聞說王妃的家族原本是打算把她的姐姐嫁給巴巴爾坦,但後來兩人因為一次意外的巧遇而結識,直至兩情相悅,才有了後來的一切故事。」

  「不過王妃在世時,的確與沙之王感情篤深,兩人先後育有兩位女兒,即是今天的大公主殿下與她的幼妹。」

  方鴴不由想到了兩個阿菲法。

  那真只是一個巧合嗎?

  不過這些故事他都在大公主那裡聽過一次,倒是主教前面那一段敘述之中,那個離經叛道的少女,嚮往冒險的貴族千金,反而讓他有些驚奇。可也是了,若非如此,對方又怎麼會收藏著這麼一本奇奇怪怪的筆記呢?

  只是法里斯主教忽然和自己說起這個,又有何含義?

  他不由看向對方,老人的目光邃然而有些深沉:

  「十年之前,王妃驟然離世,這件事在伊斯塔尼亞掀起了軒然大波……」

  「沙之王巴巴爾坦以此為契機,連根拔起了數個古老的家族,並確立了新王的權威……」

  「但偏偏是直接參與其中的盲從者,一直沒有得到徹底根除……艾德先生,還記得你剛來這裡時我和你說起那件事嗎?」

  方鴴微微一怔,立刻回想起了那件事來。

  精靈的創生之術。

  永生之秘。

  「法里斯主教,你是說,」他微微停頓了一下:「沙之王打算利用盲從者,去實現那個近乎於天方夜譚的的死者復生之法……但這確實是不可能實現的事情,甚至連『奇蹟』也算不上,只不過是謊言而已……」

  「……煉金術從表面看來的確與盲從者追尋的永恆的秘密有異曲同工之處,尤其是努美林精靈的創生之法,兩者幾乎是走在了同樣的道路上。」

  「但是……」

  方鴴自己就學習過古代煉金術,並且還從中領悟出了創生之術的用法,對此更是深有體會。但他也清楚,這兩者只是看來表面相似而已,其實則是截然相反,背道而行。

  煉金術的創造並非是無中生有,只不過是改換了這個世界上物質的存在方式而已,而介入其中的以太,是必須支付的代價——所謂的等價交換,莫不如此。

  而在艾塔黎亞,人之一死,星輝立刻消散,存在過的靈魂,也會重歸於這個世界的本原。要從無盡的星輝之中,重組出那個曾經存在過的『人』,這個塑造出的『生命』,真的還是原本的那個靈魂麼?

  他當時聽了這個消息只感到驚悚。

  不過盲從者幹出什麼樣的事情,大約都不讓人吃驚。

  而平復了幾天之後,他心中只剩下一種淡淡的荒謬感,或許這就是巴巴爾坦與那些盲從者『合作』的原因。聽起來倒是可以合理解釋他之前所見的一切,但這種『合理』,在方鴴看來甚至有些可笑。

  法里斯彷彿沒看到他的神色,緩緩開口道:

  「這件事幾乎是公開的秘密,秘術士們想要借助沙之王重回權力的中心,而努爾曼不過是因為愚忠而已……」

  「但我清楚沙之王本人應當還算清醒,沒有在這件事上陷入太深,他利用那些人,不過是懷著一線希望而已……」

  「不過等到該報仇的時候,他是絕不會手軟的。」

  方鴴看著對方:「這就是聖殿之所以沒有介入的原因?」

  「當然不是,」法里斯答道:「聖殿其實一直在調查盲從者的行蹤,只是有沙之王掩護,很難抓住他們的馬腳而已。」

  方鴴忽然反應了過來:「這就是女神大人的目的?」

  然而沒想到的是,法里斯搖了搖頭:「這是瑪爾蘭的信眾的分內之事,怎麼會推到他人頭上?」

  方鴴楞了一下:「那主教和我說這些是?」

  法里斯看了他一眼,卻問了一個方鴴預料之外的問題:「艾德先生,你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答應大公主,要調查王妃之事?」
x24685 發表於 2019-8-13 21:08
第三百三十六章 落星 VII

  暮色未盡,然而街上已然人流匯聚起來。慶典的氛圍,彷彿於悄然之無形間瀰漫開。

  當然了,這場沙漠之日的慶典,遠不如他在都倫冬日祭之中所見的那一場熱鬧與喧囂——伊斯塔尼亞人對於慶典,似乎有一套自己獨立的看法。沙塵覆蓋的街道上,只有三三兩兩的行人,手中各捧著一枚發光的水晶,便已悄然無聲向王宮的方向匯聚過去——黑暗之中,宛若一條光龍。

  世人常常把火焰、乾燥與炎熱放在同一個語境之下。同樣的,火在於沙漠文化當中也有特殊的含義,它與辛薩斯蛇人的創世神話彷彿一脈相承——世界從火焰之中誕生,萬物又終將歸亡於一場大火之中。

  火是神聖之物,是安卓瑪的聖徽,而燭火則成為它的一個象徵。過去沙漠之民們總是攜帶者燭光參加這樣的慶典,但經歷過許多次火災之後,逐漸改換成了光水晶,火與光相輔相成,猶如一對雙子。

  行走在這樣一條光流之中,便能清晰感受到伊斯塔尼亞文化的與眾不同。

  但方鴴漫無目的地順著人流向王宮方向走去,並不帶著任何想法看著這一幕,心中卻只反覆揣摩著之前法里斯主教與自己的那番對話。

  ……

  他從魯伯特公主那裡接受委託的具體理由是什麼呢?

  當然是各取所需。

  選召者完成委託還能有什麼別的含義?

  但更詳細一些,應當是為了七海旅人號吧,或者進一步說——是為了完成許久之前對一位女士許下的承諾。

  他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張言笑晏晏的面容來,沉靜美好的眸子之中,像是安眠著一位公主般的恬靜,那夢中應有蔓延的玫瑰與薔薇,也有刺人的荊棘。但她只淺淺一笑,一切皆化為午後動人的陽光,猶如茶盞之間的一本鋪開的書,娟秀的文字之間寫滿了溫柔。

  他從來沒想到一個人可以在自己心中佔據如此重要的位置。

  好像是不經意之間,就已經習慣了彼此的存在。

  他輕輕撫了一下自己的領口,好像那隻纖柔的手仍在那個地方似的——

  方鴴心中有一種按捺不住的蠢動與不安,獨處之時的心更像是一葉漂泊不定的孤舟,在這些日子中時起時落——魯莽與衝動,擔憂與焦慮並存著,卻又不得不時刻冷靜下來。因為明知這只不過是自己的妄想——縱使一時失去了其他人的消息,但他們有什麼危險的可能性其實並不大。

  或者不若說這種殘存的理智,壓制著他沒有作出什麼出格的舉動,但隨著時日的推移,他真不知道自己還可以旁若無事的裝下去多久。

  在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情況下,方鴴不由自主輕輕嘆了一口氣。

  嘆完氣,他才微微怔了一下。

  原來自己已經擔憂到了這個程度?

  但這些想法從他腦海之中一一經行過之後,又重新回到了之前那個問題上,他當然明白法里斯主教問自己這個問題,本意並不是這個回答。

  對於冒險者來說,完成任務並不需要什麼特別的理由。

  「但總須得有一些抉擇的因素,不是嗎——」

  大殿之中,法里斯目光中閃爍著淡淡的光芒,那淺棕色的蒼老的眼睛中,旁人很難藏得住什麼真正的秘密。「難道殺人放火、傷天害理的委託,冒險者們也義無反顧嗎?」

  「那當然,」方鴴覺得對方這個問題純粹是多此一舉。「冒險者公會也……」

  「但那樣的冒險者的確存在,對吧?」

  方鴴楞了一下,對方這麼說是意有所指麼?

  但老主教看著他,帶著微微的笑意,似乎並沒有指責的意思。

  他想了一下,才緩緩點了點頭:敗類什麼地方都有,冒險者也並不比其他職業高尚一些,甚至更良莠不齊。

  但七海旅團絕不會如此。

  忽然之間,方鴴明白了過來對方的意思。

  契約的雙方的確是互相選擇的,他也有接受委託與否的權力,之所以看中這個任務,一方面的確是因為報酬豐厚。但更重要的是,不要說是大公主——那怕就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女兒,對於自己母親離奇的死耿耿於懷,要求昔日的凶手付出代價——這難道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從本質上來說,正是因為自己的認同,才會接受這個任務。

  而聽了方鴴的回答,法里斯目光微微一笑:

  「所以你認為,你的選擇是正義的,才會同意公主殿下的請求,對吧?」

  「正義也說不上吧,」方鴴答道。「但至少說不上是錯誤的吧?」

  「為何這麼肯定呢?」

  這還有為什麼麼?

  既不違反《星門宣言》,也不違反伊斯塔尼亞的律法,也不與人們所認知的普世價值相悖。

  各取所需或許也說不上多高尚,但怎麼也說不上是錯誤吧?

  但法里斯主教仍舊是那副平淡的樣子,指出這一點來:「是麼,但伊斯塔尼亞的律法是由沙之王譜寫的,你今日沒有違反,明日呢?況且艾德,而今你處在沙之王與公主殿下的夾縫之間,若他們二者對立起來,你幫那一邊呢?」

  「沙之王才是伊斯塔尼亞的主人,是考林—伊休里安認可的盟友,自然也是『你們』認可的伊斯塔尼亞唯一合法統治者。倘若公主殿下旗幟鮮明地反對自己的父親,甚至不惜分裂這個王國,你介入這之間,是不是違反了你們的宣言呢?」

  方鴴張了一下口。

  他一時間竟有點啞口無言,因為從來沒從這個方向去考慮過這個問題。

  在他看來大公主與沙之王之間的矛盾,怎麼也不會上升到民族與國家的層面,不過是王室內部的矛盾而已。

  但他忽然發現自己想得簡單了,王室內部的矛盾又何來單純一說?考林王室的內部鬥爭,如何會鬧到而今的境地,不是前車之鑑,歷歷在目麼?

  他不由呆住了。

  「但是……」他有些猶豫道:「我們和大公主只是僱傭關係……也不會……」

  「也不會介入得如此之深?」老主教反問道。

  方鴴點了點頭。

  「但你的同伴們呢?」

  「他們還深陷其中吧?」

  方鴴皺起眉頭。

  老主教搖了搖頭,緩和了口氣:「……我不是說有人要拿此事逼迫你站隊,但你而今的行事,難道不是已經作出了選擇了麼?」

  「你雖然不想介入其中,但事實如此。」

  面對老主教淡然的目光,方鴴竟然有些說不出話來。

  但對方又緩緩說道:「你是不是認為自己明明是對的?」

  「你的確沒做錯什麼——無論是不是利用,沙之王都踏入了禁區。而公主殿下不過是只想要一個關於自己母親的死的真相而已,聽來也是人之常情,她並沒有利用你們,甚至可能一開始她自己也不知情。」

  「……你們不過是因為一個誤會,而捲入其中。」

  方鴴聲音有些啞然地問:「法里斯主教認為我做錯了麼?」

  但他內心中並不這麼認為。

  他自問自己的決定,都過得去自己的良心一關。

  法里斯看了他一眼,意外地也搖了搖頭:「你內心中已經有答案了,不是嗎?」

  方鴴驚訝地看著對方。

  法里斯緩緩答道:「我猜你身邊一定有相識的,女神大人的騎士吧?」

  「他們一定也和你說過對於正義的定義,對嗎?」

  老主教眼中閃爍著意義不明的光芒。

  方鴴的思緒一下子就回到了許久之前。

  那還是艾爾帕欣,大貓人的確與他說起過類似的話。

  馬爾蘭的從者所追尋的正義,無外乎是不違本心而已。追尋自己所認為的正確,只要堅持底線,就不會失卻方向——

  可法里斯主教在這當口為什麼要和自己說起這些呢?

  他有點不解地看著對方。

  老人卻像是讀出了他眼中的迷惑,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女神大人也無法預知未來,作為她的信眾自然更不行,關於一件事當中的是非曲直,不是當事人都不敢說盡知曉。而當你深入其中,感到迷茫是很正常的事情,但你只要記起今日此刻所想,至少不會失去立場——」

  「只要記住——女神大人事實上是公正的追尋者,而非仲裁者。」

  「你不是問你想問女神大人的許意麼,這便是了。」

  方鴴不由聽得呆住了。

  他一直懷疑聖殿的意圖,進而懷疑瑪爾蘭女士指自己為神選,也是懷有什麼目的。

  因為他一直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免費的午餐,一位俯視眾生的神祇,又怎麼會平白無故看中他,給予他好處?

  但法里斯的話卻一下盡數解釋清了他心中的疑惑,原來對方從一開始就沒有騙過他,瑪爾蘭女士選中他,只是因為他的行為符合其教義的定義。若他堅持初心,他所行的一切,亦是瑪爾蘭想要見到的結果。

  若有一天連他自己也變了,那位女神的眷顧自然會離他而去。

  方鴴不由苦笑起來。

  這位女神大人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但他偏偏不得不接受,自己總不能為了反對而反對吧,何況這對於他來說也是有好處的,也算是一種雙贏吧。

  不過他明白,那位女神大人肯定贏得更多一些,這世界上行為與其教義相合的人只有他一個麼,當然不是。遠的不說,大貓人,迪克特爵士,都遠比他更正直得多,也更加有能力,但女士為什麼偏偏不選擇他們?

  方鴴心中清楚,還不是因為自己掌握著蒼之輝的緣故。

  畢竟禍星將臨,神戰已至——

  歐林眾神們一定在準備著,那些越是靠近禍星降臨這一條線的人,也越是得眾神的青睞,然後他們再根據這些人的品性,從中找出自己教義相合的人,並劃分出自己的神選來。

  想必事情即便與此有些差池,但也不會相差太多。

  不過方鴴搞清楚了聖殿的態度,至少知道自己背後不會有一個居心叵測的勢力之後,心中也算是放鬆了些許,無論如何,這也勉強算得上是一個『好消息』吧。

  雖然他總覺得,法里斯主教與自己最後那番話之中,總有些話中有話。

  所以說這些宗教人士,說話總是神神叨叨的,有時候實在令人頭痛。

  懷揣著雜亂的想法,等方鴴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隨著人流一起抵達了王宮區域——當然,正如阿勒夫所言,是王宮的外圍區域。穿過了有守衛把守的三道內城門之後,後面是一片相當空曠的廣場。

  棕櫚樹叢與低矮的灌木,與遠處閃爍著微光的溪水所圍繞起來的一片皇家園林,一片開闊的草地,草地中央架起了一個巨大的篝火,只是還未點燃。

  更遠一些的地方,棕櫚樹叢之後的土丘之上,便是伊斯塔尼亞的禁宮,那裡建起了一個白色的高台,據說待會沙之王與他的后妃子女們,便會出現在那個地方。方鴴下意識左右看了看,也不知道阿勒夫是不是在這個地方,不過想來今天對方應當很忙,不會出現了吧?

  孰知他才剛剛開始這麼想的時候,對方便一閃身從人群之中出現,向他揮了揮手:

  「艾德,這邊。」

  今天的阿勒夫一身寬大的長袍,顯然也明白自己混跡在這個地方,不能讓其他人認出自己的身份。方鴴有點無語地看著這位王子殿下,與他身後的兩個騎士——仍舊是之前的那兩個。

  那兩個騎士,倒是一副正常的裝束的樣子,畢竟奎斯塔克除了王室,許多大貴族也會帶著隨從出門。

  對方走了過來,然後不由分說地將一些東西塞到他手上,開口道:「這些是我從王宮中帶出來的食物,待會慶典會舉行到大半夜,民眾都會自己帶來食物在篝火邊聚餐——我猜你不是本地人肯定不知道這些。慶典開始之後我肯定過不來,所以先把這些東西送過來。」

  他微微笑了笑,棕色的眼睛中卻顯得有些憂鬱。

  「其實這是我母親專門準備的,她聽說了你的事情,讓我好好感謝你,這也是她提醒我的,要不然我可記不起這一點。」他指了指自己的兩個侍從。「本來我是打算讓他們送過來的,但母親讓我最好親自來一趟。」

  方鴴看著手中精緻的糕點,這才意識到這是一位王妃親手製作的,一時不由有點受寵若驚。

  他其實也帶了食物與糕點,因為就算法里斯主教日理萬機沒有在意這些瑣事,但瑪爾蘭的聖殿之中又不是人人都是木偶人,自然早有人和他提過這個了。

  不過這是對方母親的一番心意,他總也不能推拒,於是便只點了點頭。

  但他看了看對方,照理來說這位王子殿下為這一天準備了多日,應當有些興奮才是,但阿勒夫此刻緊繃著一張臉,十分緊張的樣子,眼神之中竟微微透著一絲不安之意。

  他才不由有點奇怪,沙之王巴巴爾坦難道有這麼嚴肅與可怕,不過是過個生日而已,竟然給自己的子女這麼大壓力?

  雖然感到對方作為沙漠之民的傳統有時候讓人感到過於熱情,不過方鴴還是認可這個自己在奎斯塔克新結識的友人,他開口詢問了一下對方的狀況。

  而阿勒夫微微一搖頭,表示自己無礙,可能只是這些日子有些過於勞累了而已。

  準備禮物能有多勞累?方鴴微微一怔,但他還沒開口,而阿勒夫卻已失笑道:

  「艾德,我的兄弟,你其實不用太介意——我母親其實只是從伯勒德大師那裡聽說了你的事情,希望能幫我找一些助力而已。但我知道你意不在此,很快就會離開奎斯塔克,所以也不必介意,把這個慶典當作是一個放鬆的機會好了。」

  方鴴這才明白過來對方是什麼意思,看起來那位王妃想讓他留在奎斯塔克——或者進一步說,是招攬他作為宮廷煉金術士。

  若是原住民,方鴴或許還考慮一下,有些公會煉金術士也會兼任宮廷煉金術士,或者充當顧問,在某地停留一段時間。畢竟煉金術士也是要生活,要賺錢,要恰飯的。而各地的王室與大貴族,無疑是他們最好的服務對象。

  不過他是選召者,自然無心於此。

  他再點了一下頭,表示自己明白。

  「那你在這裡,」阿勒夫放下心來。「我馬上就得回去,等慶典結束了,有機會我們再見面。」

  「不用了。」方鴴趕忙搖頭,他今天晚上還有自己的事情,巴不得沒有任何人注意到自己才好,怎麼可能等慶典結束之後還找誰侃大山?「等結束之後我會直接返回聖殿,我還會在這裡停留一段時間,有機會再說吧。」

  然後他在心中補充了一句,如果有機會的話。

  因為若是今晚行事順利的話,他說不定就要帶其他人逃出奎斯塔克,怎麼可能還留在這個地方。

  不過阿勒夫顯然沒有察覺,點了點頭。「那也行。」然後便帶著兩個隨從消失在人群之中,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顯然其他人也沒察覺,居然會有一位王子混跡在平民之中。

  前方此刻火光一亮。

  廣場上的篝火終於被人點燃。

  慶典開始了——
x24685 發表於 2019-8-14 23:10
第三百三十七章 星落 VIII

  明亮的篝火躍然進入方鴴視野中。

  溫暖的光芒投向四面八方開闊的野地,而火焰升騰燃燒的呼呼風聲,早已掩蓋在人們的談論聲之下,其間間雜著幾聲尖利的孩子的尖叫聲與笑聲,不過在眼下這個當口,也沒人去再責備他們了。

  螢火蟲在黑沉沉的湖面上飛舞,這時遠處高台上走下一個身穿黃色長袍的巫醫,人群稍微安靜了一些,為其讓開一條道路,讓老人緩緩走到篝火前。在火光映照之下,巫醫古銅色的臉膛上涂畫著神秘的花紋,他一手持掛墜著骨片的手杖,一手持古樸的石板。

  方鴴從瑪爾蘭聖殿中的神職人員處瞭解過這個慶典的大致步驟。

  首先由點火人引燃聖火,然後會有一個大執禮者上來誦讀禱文,向安卓瑪祈禱會有更多的生命降生在沙漠之上,火焰的陰影則會帶走腐朽;執禮結束之後,沙之王巴巴爾坦會出現並接受自己子民的覲見,然後接見考林—伊休里安的使節,與獻上禮物的環節。

  等這一切結束之後,就是狂歡,舞蹈與聚餐,慶典一直會持續到後半夜,不願意離開的人甚至可以待到天明。

  然後衛兵才會驅離剩下的人,並關上王宮大門。

  這個年長的老巫醫,顯然應當就是執禮人了。

  方鴴沒心思去聽對方誦讀的冗長禱文,回過頭將目光投向其他方向:那兒越來越多的人正在匯聚進入這片空地之上,篝火的光芒只不過照亮高台之下的一小圈而已,遠處黑暗之中是繁星一樣浩瀚的光海——那星星點點的光芒,正是人們手中的光之水晶。

  黑暗中的光輝一直延伸向王宮之外。

  大半個奎斯塔克的居民,此刻應當都匯聚在此刻,而王宮外面還有一個更大的廣場,此刻那裡同樣應當同樣壯觀。

  能進入王宮的客人,多半是有些身份的貴族與商賈,也不純粹是平民,他這是有阿勒夫的手令,才得以進入。而沒有資格的普通人,則會在王宮外面的廣場上進行聚會,那裡的篝火比這裡更多更大,還有各類表演。

  外面王室會發放食物、果蔬與美酒,讓貧民也可以參與到這場一年一度的慶典中來。

  反倒是貴族們需要自己攜帶食物——

  方鴴心想這倒是人性化,畢竟王公們需要的只是一個社交的場合,也不在乎那點吃喝,他們有的是家僕,讓僕人帶上足以開一個宴會的美食與酒飲都可以。

  除了這兩處地方,各大聖殿今天也會開放,信徒們會在聖殿之中進行晚禱,並分享聖餐,他離開瑪爾蘭女士的聖堂之前,所見的景象就是正在為今天晚上這場大慶典作準備。

  不過這個慶典只在奎斯塔克比較隆重,在伊斯塔尼亞的其他地區往往只有各家自己的準備罷了,沒有遊行與狂歡,不像是冬之祭典在考林—伊休里安那麼普遍,從北到南,甚至是梵里克這些不下雪的地方也會舉行。

  方鴴收回目光,執禮人的禱文終於完畢。

  「願安卓瑪庇佑銀沙沙海。」

  對方用一句祝詞作為結語。

  廣場上的客人們也齊聲應和,祈禱聲此起彼伏,如同海濤。

  對於伊斯塔尼亞人來說,沙海與他們本是一體,這片千年的故鄉,承載了沙漠之民的生息文明。

  這句祝詞是用考林語說的,應此方鴴也能聽懂的,過去肯定不是如此的,但隨伊斯塔尼亞加入考林—伊休里安之後,觀光客與選召者越來越多,這個古老的國度也不得不『入鄉隨俗』,作出一些調整與革新。

  方鴴再一次將目光看向四周,暗猜在場的客人中有多少人是選召者。

  佩內洛普王室每年都會請一些並非是貴族的客人進入王宮中來參與這場慶典,這些受邀請者大多是選召者——確切的說是觀光客。正如你想像之中那樣,這裡面其實是一門生意,邀請多少人,邀請誰,自然是王室與各大旅行社之間私下的交易。

  每一年差不多有三百個名額發放到各大旅行社手上,這些旅行社——正是方鴴過去所聽說過的『跨界旅行社』,星門港的觀光通道當然是不由星門港親自下場經營的,背後是全球大大小小一百多家『跨界旅行社』所經營著。

  第三賽區大約有二十七家這樣的旅行社,其中較大規模的有三家,艾小小一家與唐馨正是通過三家之一的『星輝』旅行社來到艾塔黎亞的,其中沙之慶典正是經典觀光項目之一,艾小小就不止一次提過。

  不過觀光行程是按時節劃分的,艾小小的他們一行的行程原本並不包括這場慶典。其實要不是星門延期,他們一家與唐馨早就返回地球了,自然也趕不上這場慶典。

  艾小小提到這件事時還頗為有些可惜的意味。

  方鴴看了看四周,也不知道她和唐馨是不是在這裡,兩人應當是和七海旅團的其他人在一起的。

  執禮人宣告慶典開始之後,四周的氣氛便一下子放鬆下來,空地上已經是人擠著人,人們的議論聲越發嘈雜,每個人的情緒或多或少有些興奮,不時有人哈哈大笑的聲音傳來。

  高台上出現了王室的官員,方鴴向那個方向看了兩眼,意識到接下來沙之王巴巴爾坦可能要出現了。他對這位傳奇的沙之王也有些好奇,但眼下有更緊要的事情卻不得不走開,等到一會兒巴巴爾坦出現,現場肯定要重新安靜下來。

  太過井然有序的話,就不大方便他行事了。

  趁空地上還一片喧鬧,他轉過身,分開人群向外圍走去。這些天他前前後後進入王宮不下二十次,雖然沒找到什麼機會進入禁宮,但對於王宮外圍區域已經十分熟悉了,關於進入禁宮也大約找出了幾條路線。

  由於四周都是身份的貴族,雖然人山人海,但大家自恃身份,還不至於和王宮外面一樣擠得和沙丁魚罐頭一樣。他也沒花多少時間,便分開人群走到了空地外圍,外面自然有衛兵看守與巡邏,但方鴴看到這一幕卻不驚反喜。

  果然與他預料之中一樣,為了謹防出現意外,佩內洛普王室果然在這一天抽調了更多的守衛來這個地方維持秩序。但看守王宮的兵力是有限的,這邊多一點,那邊自然就少一點,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他不動聲色地走向廣場外圍,向著圖書館的方向走去,那邊看守的衛兵這些天也和他混了個臉熟,大約是知道他與阿勒夫王子的關係,看他走過來還問了一句:

  「慶典馬上就要開始了,艾德先生不多呆一會麼?」

  「狂歡還沒開始,圖書館那邊開門了麼?」方鴴假意問了一句。

  那守衛暗笑,沒想到這個年輕的煉金術士大人和他們一樣,也只對慶典後半程的狂歡感興趣。「圖書館還沒到閉館的時間呢,艾德先生。」

  方鴴點了點頭,向對方道了一聲謝,便向那個方向走去。

  不過他當然不是去圖書館,走了沒多遠之後忽然一轉向,不著痕跡地走進了一條小徑之中。而一進入小徑之中,他輕車熟路地往一叢灌木背後一閃身,藏在那個地方向四周打量了一下,四周靜悄悄一片。

  確認四下沒人,方鴴才窸窸窣窣脫下外套,藏在灌木下來,然後再從那裡翻出一件早已準備好的長袍與頭巾套上,再蒙上面,從搖包之中拿出一隻操控手套,打開工匠系統,轉瞬之間重構出一把騎士彎刀佩在身上。

  他再拿出一面鋼面小鏡看了看自己,大致從外形上來看,不仔細看的話活脫脫是一個王宮守衛,沙漠騎士的樣子。

  唯一讓他不滿的是——稍微矮了一點。

  伊斯塔尼亞人大約是有一些巨靈裔的血統,平均身高就不低,王宮守衛更是經過嚴格選拔,個個虎背熊腰,高出常人一大截。

  他穿著這麼一身長袍,與一般的沙漠騎士比起來,不倫不類像是帕帕拉爾人穿著人類的衣物一樣。

  不過算了,勉強夠用就行。

  做完這些準備,方鴴才再從腰包之中翻出一枚黑沉沉的水晶——要進入王宮,自然不能攜帶任何武器——靈活構裝也不行,信息化水晶自然也不可以。不過他用了點小手段,就把自己的信息化水晶改成了通訊水晶的一樣。

  只是這樣一來,原本的通訊水晶就不能再帶了,畢竟沒誰會帶兩個通訊水晶在身上惹人生疑。

  好在通訊水晶本來也用不上,倒不用糾結——

  他從信息化水晶之中放出兩隻『黃蜂- I',然後依次將它們放飛出去,拉下風鏡,開始偵查起四周的情況來。

  經過之前幾天的試探,他其實對這附近一帶已經非常熟悉了——這條小徑會通向一處幽靜的花園,在那裡穿過一道鐵柵欄門之後,就進入到禁宮的庭院之中;平日裡,那裡當然有重兵把守,而且附近的小道之上還有兩隊守衛在來回巡邏,他有心從越過鐵柵欄進入到禁宮之中,也沒這個施展的機會。

  但今天王宮的兵力被抽調之後,這邊的防守明顯空虛了許多。方鴴很快就通過發條妖精的視野看到,巡邏的守衛雖然還在,但明顯比之前少了一隊。他讓自己的『黃蜂- I'飛低了一些,穿過那裡懸浮在空中的一隻發條妖精的視野,從神不知鬼不覺地從下方溜了過去。

  王室守衛之中自然也有煉金術士,方鴴一早就發現了這一點。

  穿過視野之後,他輕易看到了那個方向的柵欄門,門邊仍舊有守衛把守,但人數至少少了一半。

  看到這裡,方鴴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和他預料中差不多,自己的機會來了。他這才小心翼翼地讓自己的發條妖精停在那裡的樹丫上,讓鏡頭始終對著那些守衛的方向,然後掀起風鏡,再看了看四周——再一次確認周圍沒人之後,他才從灌木從中走了出來。

  方鴴輕輕吸了一口氣,心中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雖然這樣的潛入好像對他來說也是家常便飯了,可這種抓住就會引起巨大糾紛的,顯然與之前那幾次不太一樣。

  他讓自己心情平復下去,之前法里斯主教與他說過的那番話好像起了效,畢竟清楚意識到自己正在做什麼,以及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方鴴心中剩下的猶豫並不太多。

  他拉了一下頭巾,然後向著早已規劃好的路線走了過去。

  他先在一株棕櫚樹後面等待守衛經過,大約十秒鐘之後,沙沙的腳步聲從那裡走了過去。守衛們大約兩分鐘會經過一次,他早已知曉這個規律,但比起兩隊守衛一分鐘不到就會經過一次的頻率,已經好得多了。

  穿過守衛之後,他又折向另一個方向,並走向那裡灌木修剪而成的樹牆後面,一穿過樹牆,一道高大的黑影,便帶這一道醒目的紅光迎面撲來。

  「闖入者!」

  它發出低沉的嗡嗡聲。

  但機械的話音才剛出口,方鴴便變魔術一樣從手中變出一隻水晶向其一指,一道綠光,那巨大的身影便停在了原地。

  這是一具戎衛傀儡,方鴴仰著頭看著這三米多高,一動不動的銅皮大個子,它胸口的紅色水晶光芒閃爍,彷彿是一隻眼睛。他既然選擇這條道路,自然早清楚這條路上會有一些什麼陷阱守衛,之前已經試探過好幾次了。

  先前幾次他以自己人生地不熟為藉口,時常在王宮中『迷路』,然後有圖書館的看守者與阿勒夫作證,每一次都是有驚無險。畢竟那時候他也沒真想要進入禁宮,任由對方檢查也沒有什麼證據。

  王宮這麼大,最多就是讓守衛嘲笑一下圖書館那邊來了一個找不到路的『鄉巴佬』煉金術士罷了。

  傀儡魔像不是煉金術士的靈活構裝,這其實是魔導士的造物,也毋須人在後面操控。但這種東西雖然省事,但也有隱患,只要掌握了相應的口令與『鑰匙』,就可以輕易操控它——而且還有一些手段也可以讓它們暫時停止行動,當然這些手段對於普通人來說複雜,但對於一個專業的煉金術士來說並不算什麼。

  他手中的這個水晶可以暫時阻斷它的魔力傳輸一段時間,大約持續五分鐘,五分鐘之後這具魔像又會重新恢復行動,一切如常,任何人也檢查不出什麼問題來。

  何況誰會沒事去檢查一具明明沒有任何故障的魔像?

  穿過魔像之後,後面的樹牆迷宮之中還有幾只看門犬,不過方鴴懷疑那些可能不是什麼專門的看守犬——說不定是王室的獵犬也有可能。不過對付這些獵犬就更簡單了,方鴴只需要放出妮妮大小姐就可以了。

  一頭火焰長髮的小姑娘往前面一跳,張牙舞爪:

  「rua!」

  幾隻獵犬立刻就被嚇得腿腳發軟,四肢加上腦袋一齊趴在地上,瑟瑟發抖,口中只吚吚嗚嗚豈敢發出任何犬吠?

  方鴴十分滿意妮妮的威懾力,這是塔塔小姐也作不到的,畢竟人工龍魂只是名字叫做龍魂而已,並不真正具有巨龍的威勢。而妮妮就不一樣了,雖然名字叫妮妮,但其實是貨真價實的尼可波拉斯之魂,七百年以來唯一一頭真正的黑暗巨龍——與之相比托拉戈托斯只算個半成品。

  而且托拉戈托斯現在是死是生還未為可知。

  穿過獵犬把守的樹牆迷宮之後,後面鐵柵欄就清晰可見了。之前從這裡越過去,要時刻小心另一個方向上巡邏的守衛,但方鴴這會兒正好透過發條妖精的視野看到,守衛們才剛剛走到這邊轉向,向另一個方向走過去了。

  兩分鐘之內,不會有任何人打攪他。

  方鴴走向鐵柵欄,透過柵欄後面已經可以看到幽靜的王家庭院,一道白色的庭廊穿過庭院之中,向著遠處延伸,一直到消失在樹蔭背後。那裡似乎有一片在星光下閃爍著微光的水域,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外面那片湖泊相連。

  他看了看後面,確認空無一人,然後才靠近柵欄,但並未馬上把手放上去。而是拿出一張早已準備好的卷軸,輕輕吟誦點燃,然後從卷軸上浮現出一道微光,覆在那柵欄之上。

  魔法壓制卷軸。

  價值一千七百里塞爾,這是他從啄木鳥兄弟會搞來的,還是折扣價,不過物有所值——柵欄上果然泛起一層淡淡的白光,這說明柵欄上原本被附著了魔法,大約是反隱形,魔法警報一類的。

  方鴴暗道了一聲好險,他本來還想省下這張卷軸的,但還好沒有節省。

  處理完柵欄這邊的情況,他才蒙上面,然後爬上柵欄,小心翼翼地從柵欄頂上翻了過去。由於只是內外王宮的交界,這層鐵柵欄也沒有多高,顯然比不上外宮牆那麼高大、難以踰越,這才給了方鴴機會。

  翻過柵欄之後,他噗通一聲跳下去,柵欄後面是一片軟泥地,方鴴在地上一滾,倒沒受傷,只是身上沾了些苔蘚淤泥而已。

  他拍拍身上爬起來,但剛起身,就忍不住愣住了。

  因為他一起身,才發現不遠處灌木叢後走出一個人影來。

  那人影看到他顯然也嚇了一大跳,忍不住『啊』了一聲,聲音一出,方鴴便是一愣。

  那是個女人的聲音。

  而且還是他認識的。

  不是其他,正是大公主的妹妹——阿菲法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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