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擬網遊] 伊塔之柱 作者:緋炎 (連載中)

 
x24685 2018-1-4 00:52:31 發表於 遊戲競技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56 1697991
x24685 發表於 2019-9-4 20:25
第三百五十八章 橋 XV

  沙漠之中的風是有形的,風捲過沙丘,所帶起沙礫的形狀,即是它的形狀。

  馬哈扎爾-伊什夫深陷的鷹目,看著沙丘之上,絲絲縷縷的風,打著旋兒,帶走一層層沙塵。烈日暴曬著沙漠,而遠處奎斯塔克的白牆,正在陽光之下泛著光,這座古老的王都像是一具沙漠中央的枯骨。

  被禿鷲光顧過後,只留下嶙峋的骨骸——至少在這些慣匪眼中看來,正是如此。只是那枯骨之下,還埋藏著數不盡的財富與傳說,有貌美的女人們,美輪美奐的王宮,那裡有他們渴求並為之瘋狂的一切。

  但可惜,他們只有在美夢之中才能夢到那樣瘋狂的場景——猶如那個古老的傳說,翠色的暗星吞沒了一切,大地陷入了末日之中。

  只是末日還沒來,放縱的人們就要先瘋狂一把了。

  幾名沙盜正騎在沙蜥蜴上,這種荒漠地帶特有的生物高大健碩,如同所有獸腳亞目的蜥形綱一樣,它們直立雙足行走,趾端長有銳利的爪子,背後還生著一排排用以求偶的光鮮亮麗的羽毛,裂開的大嘴之中露出一排排匕首一樣的牙齒。

  這是沙漠之民的馬,與巴爾戈這樣性格溫和的馱獸不一樣,它們天生是為戰鬥而生,來去如風,彷彿天生與沙盜們的生活相匹配。與之相比,貝因的沙之騎士們更喜歡使用地行龍,體格更加龐大,承擔起騎士的重裝披甲。

  幾名騎手來到沙丘之上,與這位沙盜之王並立,這些都是後者多年的老夥計,因此馬哈扎爾-伊什夫也不在意這樣的『冒犯』。或者說,作為沙漠之上的傳奇,可以止小兒夜啼的狠角色,真正敢於挑戰他權威的人,現今還沒有生出來。

  他穿著一件灰褐色花紋的長袍,頭上也纏著頭巾,面色黝黑,臉上有幾道交錯的深深的疤痕——為其平添了幾分狠戾之氣。這位沙盜之王正一隻手扶著自己的彎刀,如同標槍一樣挺立在沙蜥蜴的背上,緊緊把嘴唇抿成了一條線,肩頭上還站著一隻茶隼,一種沙漠地帶常見的猛禽。

  他深褐色的目光,靜靜看著遠處。

  時間不多了。

  他只追求金錢與財富,權力與地位,美酒與女人,但若是有機會在這裡放上一把火的話——

  這位沙盜之王眼中閃動著殘忍而嗜血的光芒,那幽深的眸子深處,彷彿已經映著那衝天的火光——火焰熊熊燃燒著,宮闕坍塌崩落,女人尖叫哭喊,金銀珠寶映襯著火光,令人心動。

  馬哈扎爾-伊什夫伸出舌頭,舔了一下有些發乾開裂的嘴唇。

  ……

  沒有找到葉華,方鴴雖然有些失望,但也只能接受這個結果。

  他先向那個南方同盟的選召者道了一聲謝,然後便準備帶著洛羽與箱子離開。只是還沒走出幾步,一個兩鬢染霜的中年男人忽然出現在兩人面前,向他們開口道:「你們真想知道十年之前發生了什麼?」

  方鴴聽到這個聲音,當即一怔看向對方:「是你!」他差一點失聲喊了出來——面前的中年男人一身灰色的煉金術士大衣,呢絨的布面看起來灰撲撲的,一隻手帶著金屬手套,衣領上方右面脖子上有一個奇特的紋身——面色嚴肅,目光深邃,給人的感覺猶如兩道利劍。

  他曾經在坦斯尼爾見過這個人,其正是在沙之旅舍奪走了因罕茲四型的那個『流浪煉金術士』,對方竟然敢出現在這個地方,奎斯塔克,伊斯塔尼亞的王都,那位沙之王的眼皮子底下。

  方鴴一隻手按在了自己胸口的水晶,差一點下意識就要把靈活構裝召喚出來。但他看著那個中年男人一動不動地站在自己面前,只冷靜地看著自己,忽然之間手上的動作慢了下來,懸停在水晶上方一寸處,最後又緩緩放下手,並放棄了這個念頭。

  他看了看那個在一旁有些意外的選召者,再看了看後者,明白了什麼。

  「你們?」

  「算是合作關係。」

  方鴴兩道眉毛皺了起來,面前的這個『流浪煉金術士』與葉華,也南方同盟也是盟友麼?那麼他也應當算是沙之王巴巴爾坦一邊的人?他之前建立起的邏輯,這一刻不禁又有些混亂起來,大公主聲稱流浪煉金術士與她母后的被害有密切的關係,甚至參與了當日的襲擊——

  而此刻這個人,出現在沙之王巴巴爾坦的陣營當中,是不是說明十年之前的那場襲擊,真不如想像之中那麼簡單?沙之王對於大公主的軟禁,或許還有著某種更深層次的原因,原本漸漸明了起來的答案,此刻在方鴴心中一度再沉入黑暗之中。

  但對方卻好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一樣,開口道:「我猜你一定是認為,十年之前一群流浪煉金術士襲擊了王妃,而我正是其中之一。」

  方鴴有些怔然地看著對方。

  中年人看著他手上的動作,不由輕輕搖了搖頭:「其實有這個想法也不奇怪,因為有人在刻意引導這樣的結果罷了,這點伎倆,這些年從來沒有變化過。我甚至不用去尋找線索,也可以猜得出來——」

  方鴴一時間聽得有些發愣。

  誰在引導這樣的結果?

  這點伎倆,說的又是誰的伎倆?

  但他至少聽明白了一件事。方鴴思索了片刻之後,抬起頭來,問道:「你是想告訴我,你不是十年前的流浪煉金術士,但你怎麼知道大公主殿下是怎麼看待這一切的,你和我說這些是想證明什麼?」

  他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

  但中年人一個也不回答,只反問道:「你真想知道這一切?」

  這幾乎是他第二次問這個問題。方鴴聽了微微一怔,這才記起自己是來尋找阿菲法的下落的,但不知怎麼的,彷彿鬼使神差一般,他此刻心中升起了一個古怪的念頭——從抵達坦斯尼爾以來,種種事端紛迭而至,但它們背後,無一不與十年之前那場襲擊產生聯繫。

  阿菲法也不會無緣無故失蹤,這背後一定有人在謀劃著什麼。而十年之前的襲擊,與眼下所發生的一切,看似風馬牛不相及,但或許,它們正通過一種潛在的聯繫,關聯在一起。表面上紛雜的線索之下,一定潛藏著一條看不見的線。

  那缺失線索的一角,說不定就隱藏在那個過去的故事遺失的板塊之中——

  他心中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意願,說不定能從那個故事之中,找到一些未知的線索。而那些線索,說不定就是自己所看不見的最後殘缺的一部分,但前提是,他必須搞清楚面前這個人的動機是什麼。

  他可沒忘了,在坦斯尼爾沙之旅舍的那一場戰鬥——對方看起來,還是星門港軍方通緝名單上的人物。這樣的人,他自然不能輕信。

  不過他最後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對方微微讓向一邊,讓出一條通道來,示意他進入。方鴴看著那黑洞洞的酒屋的入口,一時間竟產生了一種錯覺,彷彿那後面是什麼刀山火海一樣的魔窟。但這個幻覺很快如潮水一般褪去,他吸了一口氣,向前走去。

  後面箱子與洛羽互視了一眼,後者略微有一些擔憂,但前者倒是無所謂地跟上去。

  那中年人沒讓方鴴走在前面,而是在前面引路。

  而進入之後也只是普普通通的大廳而已,沒有方鴴想像之中左右埋伏的幾百刀斧手——大廳之中光線明亮,與日前他見過的並無什麼區別,客人也不少,沙之王的離開,與一位少女的平白失蹤,似乎並未對這座古老的王城產生什麼直觀的影響。

  人們依舊過著一如往日的生活,那穿過日光起伏不定的塵埃,彷彿塵封著這座古老城市的每一天——日復一日,並無太多變化。只是人們所無法察覺得暗流,卻仍舊洶湧向前,一點一點地塑造與推動著這個沙之國度的未來。

  走了一陣,中年人的聲音才從前面傳來:

  「巴巴爾坦早在十年之前就在調查王妃之死,那時候大公主還未成年,小公主更是還在襁褓之中。公主殿下調查的這些東西,在那個男人看來根本不算什麼,當然她也很出色,未來說不定能更近一步,只是那位沙之王陛下或許已經等不及了……」

  他回轉過身來,用深褐色的目光看著方鴴:「你為大公主效力,從一開始便為深宮之中的那位至尊所知曉,只是查清楚你們的來歷,可能還多花了一些時間。你應該清楚葉華與貝因總督的立場,他們得知這些消息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我和葉華私交還算不錯,他告訴我這些,也同樣並不奇怪——」

  「那他們知道,你在沙之旅舍搶走因罕茲四型的事情麼?」

  中年人再一次轉過身去,同時反問:「那麼蘇長風知道你們在貝因幹的事情麼?」

  「那是你們先動的手,我們逼不得已。」

  「誰又不是呢?」

  兩人走出大廳,進入後面的庭院之中,中年人看著前方的走道,開口道:「我差一件趁手的工具,為了實現一些目的,不得不那麼做。你若認為我違反了《星門宣言》,那也無所謂——反正星門港的人也在通緝我,不是麼?」

  方鴴忽然之間反應了過來:「你認識蘇長風?」

  中年人不答。

  他心中微微一動,看著對方的背影,再問:「你是選召者。」

  對方仍舊默然。

  但不回答,也代表著默認了這個可能性。

  事實上方鴴已經看出了這一點,他忽然之間意識到了,星門港豈會無緣無故通緝一些原住民?那麼只有一種可能性,這些流浪煉金術士,原本就是選召者——只是這個想法比原本帶給他的震撼還要來得大。

  面前這個中年人至少已經四五十歲,一般來說選召者三十五歲之後就會因為與輝光物質同調的原因,實力大幅退化,但他親自體會過與對方的戰鬥,那一場戰鬥,對方表現出的實力起碼也有第一世界頂尖的水平。

  要是這是退化之後的實力,那退化之前得多強?

  十王,恐怕也到不了這個程度吧?

  這時中年人邊走邊說道:「作為一個通緝犯,我說的,你也可以選擇不信——事實上你可以選擇聽,也可以選擇不聽。不過這個故事本身,其實與我關係不大,若你認為我是在向你解釋什麼,但你只需要聽完就明白了。」

  「關於十年之前那場襲擊?」方鴴問道。

  中年人點了點頭。

  他停了一下,像是在回憶什麼,過了好一會兒,才再說道:「那天你來找葉華時,我其實也在一旁旁聽,當時你們說到了那本筆記,不過葉華他並沒有告訴你那本筆記的來由——其實他是知道的,至於沒有告訴你,你知道為什麼麼?」

  不等方鴴開口,中年人接著說了下去:「大約是因為他不想讓你捲入這樣的事端,十年之前關於七號禁令,關於當時考林王室,伊斯塔尼亞王室所發生的一切,還有你介入沙之王巴巴爾坦與大公主之間的紛爭,在他看來都有些過於深入了。」

  「作為一個選召者——不,應該是一個合格的選召者,他當然不希望你違反《星門宣言》,這大約正是我和他最大的區別。」中年人再一次轉過身來:「你叫艾德是吧,和歷史上那個大煉金術士同名。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認為是規則重要,還是正義重要?」

  方鴴當即一愣。

  規則與正義,可《星門宣言》不正是選召者之間的正義麼?

  看出他的想法,中年人笑了一下:「《星門宣言》是一種進步,但兩個世界之間的融合與相互影響,從星門打開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決定了。並且這種關係注定會越來越緊密,以人為劃出界限的方式,終有一天會迎來新的麻煩。《星門宣言》只是約束了當年,但又怎麼能決定當下的一切,十三年前拜恩之戰的一切,早就說明了許多問題了。」

  「《星門宣言》簽訂的時代,只有地球人可以前往艾塔黎亞,但艾塔黎亞人可以前往地球這樣的情況,《星門宣言》可以預見麼?」

  「兩個世界的互相影響,已經成為了一種不可逆的過程,除非星門再一次關閉。在這樣的情況下,選召者們想要在過去《星門宣言》的框架之下自善其身——或者說故作清高,已經是一種不合時宜的事情了。」

  方鴴默默聽著這些話。

  這樣的言論,其實並不新奇,在社區之上,頻而有這樣標新立異的聲音。老實說,他並不十分認同這番話,或者說,他並不十分認同對方的行為。半個世紀之前簽訂的《星門宣言》或許已經有些不合時宜,但不代表著眼下已經禮崩樂壞,人們可以憑藉自己心中的標準自由行事了。

  就像面前這位『流浪煉金術士』,無論對方的說辭如何,都無法讓方鴴感到對方在沙之旅舍的行事是正確的。

  中年人仔細觀察著他的神色變化,明白這個年輕人心中的答案,並不是與自己相同。不過他也並不在意,只說道:「看來你並不認同我這番話,但似乎也不是很認同葉華的想法,這很好,年輕人就應當有自己的想法。」

  他看著前方,淡淡地答道:「未來會是一個嶄新的時代,每個人都需要自己去尋找自己足下的路,無論是你、我、葉華,還是那個叫做Loofah的小姑娘也好。沒有誰是絕對正確的,但或許這正符合我心中的理念,因為過去的那個時代已經結束了。」

  聽到對方提到Loofah,方鴴還微微有些意外,不太明白這又與後者有什麼關係。

  不過他其實一直聽得雲裡霧裡,只是心中卻莫名想起了法里斯主教不久之前與自己的那番對話,他對於正義的認知,或許還沒有一個準確的想法,但至少稍稍安定了一下內心,告訴自己至少有一條明確的道路。

  正如大貓人一樣,他也將遵循著自己的路走下去。

  中年人這才撇開這些有的沒的的話題,轉回了正題:「其實我倒是可以告訴你,那本筆記的來歷。」

  聽到這句話,方鴴心中一凜,一下子提高了注意力。他早就對那本筆記產生了興趣,但不僅僅是因為十年之前的那場襲擊,甚至也不僅僅是因為希爾薇德父親的故事,或者——是在他的孩提時代,在舅舅的書房之中,看到那本筆記的一剎那。

  那個疑問,便早已在他心中種下。

  那筆記究竟來自於何方?

  中年人用一種追憶的口氣說道:「不過關於那筆記的故事,或許還要從更早的時間線上說起,比王妃遇襲的十年之前還要早,甚至在拜恩之戰之前。那場戰爭的起因,大約是因為關於『神之軀』的歸屬,不過真正的原因,其實更深層一些,但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一個冒險團的發現。」

  「那個冒險團,叫做黎明之星——」

  「現在已經很少有人記得這個名字了。」
x24685 發表於 2019-9-5 20:27
第三百五十九章 橋 XVI

  現在也有很多人知道黎明之星,方鴴暗暗心想。

  精靈遺蹟一事之後,因為關於海魔女、海林王冠的傳聞的原因,黎明之星這個名字前一段時間早已不脛而走。雖然如今已經過去了一年有餘,但還是有很多人記住了長夏戰爭與這個名字。

  當然,這裡面或多或少也還有他的原因,梵里克的人魚大戰之後,龍之煉金術士在社區上可謂是大大火了一把。人們因而回頭去搜尋他的來歷,於是又重新溫故了一遍關於長夏戰爭的故事,再一次賦予了黎明之星足夠的熱度。

  經由這兩次之後,至少在在中國賽區,人們是記住了這個名字。當然,今天的黎明之星還是不是昔日那個黎明之星,也無人知曉便是了。

  不過方鴴嫌龍之煉金術士這個名字中二度爆表,拒不承認後面這個原因。

  「根據資料上的記載,黎明之星一共有正式成員三十二個人,還有幾個數量不等的臨時成員。這個規模,放在自由冒險團也屬於體量非常小的那一類了,當然也不乏體量更小的傳奇冒險團,五人或七人的也有,但黎明之星並不傳奇,在那件事之前,他們可謂是籍籍無名。」

  「這個冒險團的團長是個中國人,正式身份不明,ID名為星,外界猜測這大約是這個冒險團名字的來由。此外還有八到十二個核心成員,分別是貓頭鷹,蝸牛,猛禽,Age,藥劑師,大盾與遠行者,其他人的姓名與ID不詳,另有三分之二的非核心成員,與生活職業者,生活職業者之中一個名為『旅人』的學者在這一事件當中也較為重要。」

  中年人娓娓說道。關於過去那個黎明之星的傳聞,方鴴已不是頭一次聽過,甚至他自己也在社區之上查過,但都不如面前這個人知曉得這麼清楚。

  他雖然不知道對方有沒有有意欺騙他,但仍聽得很仔細,因為高明的騙局當中,往往真多假少。即便對方沒有完全說真話,但這番話當中也一定包含著大量有用的信息。

  兩人穿過了庭院,伊斯塔尼亞的雲影在野葡萄藤的架子之上變幻著。

  陽光落在石板上,明晃晃地刺眼。

  「事件的開端在社區上廣為流傳,一個冒險團幸運地發現了一座雲海之中忽然出現的島嶼——由於種種原因,這樣的島嶼在空海之上比比皆是,有些今天出現,明天消失,有一些則永久留下,成為艾塔黎亞空陸版圖的一部分。但他們發現的這一座,則因為一個意外的原因而改變了當時世界的格局,那就是神之骸——」

  「因為他們——也有一說是另有其人,但總之,人們在島上發現了早已逝去的蜥人之神的神骸。當時傳聞神骸或許與一個永生的秘密相關,因此引起了奧述與考林—伊休里安的瘋狂爭奪,並最終導致了一場戰爭——拜恩之戰。」

  「而今人們已經說不清楚拜恩之戰究竟是如何發生,有人說是一夥冒險者襲擊了奧述帝國的使節團,也有人說真正的原因正是帝國對於神之骸的覬覦。不過這些而今看來早已不重要,神之骸已經遺失,為蜥人所盜走,並暗中轉運回了芬里斯島。」

  「至於考林人與奧述人一場大戰之後,一無所得。」

  「不過這不是我們故事的重心。」

  中年人說完這句話,人在最後一道庭廊前停了一下,陽光穿過棕櫚樹葉落在他身上,形成一道道狹長的光紋。

  他回過頭來看著方鴴,臉上的輪廓因為陽光的原因,籠罩在一層陰影之下,顯得有些神秘。「如果你還記得的話,這裡我要和你說的,是關於那本筆記的來歷。」

  方鴴點了點頭。

  他心中卻想到——又是關於永生的秘密,當初在芬里斯就是如此。甚至連『流浪者』也說過這樣的話,拜龍教徒們似乎也對於這一點深信不疑,這讓他很難不產生聯想,這背後是不是有一個相關聯的黑手,在推動這一切?

  是『流浪者』本人麼?

  還是他背後的那位黑暗眾聖之一。

  而中年人看出他在沉默之下思考一些事情,但並未探尋他在想些什麼,只說了下去道:

  「筆記的來歷,是黎明之星在島上發現的另一件東西,大多數人知曉神之骸的故事,但卻少有人知道這一件事物。那就是淵海石板,他們在島上發現了大量的淵海石刻,似乎是留於努美林或者辛薩斯蛇人之手,但這一點也已無可考。」

  「原本來說,這些石刻在各地遺蹟之中皆有發掘,出現在這樣的地方本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但巧合在於,這個團隊之中有一個學識等級很高的學者,後者修習於銀之塔,深入學習的正是古代文書學。因此他認出了石刻上的內容,並將之翻譯了出來——」

  「那個學者名叫『旅人』,事實上人們還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甚至不知道他是原住民還是選召者,這究竟是一個代號,還是ID。」

  「那翻譯出的內容……」

  方鴴不由低聲問。

  「那翻譯出的文字,揭示的正是關於聖物的真正秘密,與關於第二陸橋,第三世界門扉的一些信息。出於私心,黎明之星冒險團決定銷毀石板,並將石板上的內容一一拓印下來,與翻譯文本一起,一式兩份,小心保存起來待價而沽——」

  「他們彼此約誓,攻守秘密,為冒險團爭取最大的利益。若因此順利的話,這些人的夢想——前往第二世界,說不定真會因而實現。」

  「他們聯繫了當時如日中天的V.E.M聯盟,但誰也沒想到的是,V.E.M當時實質上已經名存實亡,內部一分為二,分為了薔薇十字軍與昔日同盟兩大陣營。雙方知曉了此事之後,自然無法拒絕一個來自於新世界的誘惑,皆決定一定要奪得這個機會,併力壓另一方一頭。」

  「而正是這個時候,黎明之星冒險團內部出現了背叛者。若信息沒有出錯的話,這個人將關於石板的大部分內容,出賣給了昔日同盟——即今天的弗洛爾之裔。當然若是僅僅如此,或許我們今天的故事還不至於這麼曲折離奇。」

  庭廊消失了。

  出現在兩人眼前的是一條長長的走道。

  但方鴴聽得出了神,甚至無心去觀察四周的變化。

  「為了防止讓競爭對手得到信息,弗洛爾之裔謀劃了一次陰謀。他們將黎明之星冒險團的人誘入一處死地之中,然後展開了一次有計畫的狩獵行動,並釀成了當時罕見的慘案,兩死三傷。星門港為之震動。」

  「兩死三傷,」方鴴怔了一下,才用一種不可思議的口氣問道:「難道是……」

  「真正的死亡。」

  中年人一字一頓地答道:「據說是星門歷史以來第一次。」

  「可這怎麼可能?」

  「具體的情況我也不太清楚,」中年人答道:「不過當時是確有此事,社區之上有過一些傳聞。」

  「可我怎麼不知道?」方鴴皺起眉頭,狐疑地問。

  倒不是他疑心太重,而是此事的確太過離奇,選召者因為在星門一邊死亡,導致在另一邊死亡的事情,無論如何也太令人驚怖了一些。要是廣泛傳出去的話,還不知會引起多大的風波,只怕抵制星門的聲音會掀起一個浪潮罷?

  「因為擔心引起廣泛恐慌的原因,為超競技聯盟刻意壓下了,七月事件,你有心的話,現在也還查得到。」

  「原來那是真的?」

  中年人搖了搖頭:「是真是假,現在的我們誰也說不好。但那件事情之後,正是觀光通道的來歷之一,當時的參與者,包括兩個偷渡客在內一共七人,其中一大半現在仍在監獄之中,起碼還要面對為期二十年的監禁。」

  「而這些都是有據可查的。」

  方鴴沒有全信,但也信了大半。

  他怎麼也沒想到,觀光客的來歷竟然是這樣的。不過面前的中年男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態度,顯然並未盡言。

  他看著對方的樣子,心中已暗自決定,若有機會的話,自己也要去查一下這件事。當然,不是現在,眼下他還要更緊要的事情要辦。一想到這一點,他不由收攏了心思,問道:「那之後呢?」

  「黎明之星應當還有不少人留下來吧?」

  中年人點了點頭,但又搖搖頭。「參與計畫的人是賞金獵人,與偷渡者,雖然能查到與昔日同盟有一些聯繫,但無奈掌握不了現實的證據。超競技聯盟介入,不讓第三賽區私下對昔日同盟進行責罰,最後昔日同盟只進行了一些人事調整,一些高層離開了自己的職位而已……」

  又是超競技聯盟。

  方鴴聽得眉尖都跳了一下,心想怎麼關於這個破聯盟沒有一個正面消息,次次都出來充當惡人的。他簡直都懷疑,這個機構存在的目的究竟是什麼,難道不是維護選召者的利益麼?這算是哪門子的選召者的利益?

  發生了這麼駭人聽聞的事情,居然只作出了一些不痛不癢的責罰,若說之前他對於超競技聯盟還只是有一些偏見的話,此刻對方在他心中的地位可以說是跌入了谷底。

  「一輪責罰之後,弗洛之裔乾脆將事情放在了檯面之上,派出大量的殺手對黎明之星進行追殺。由於非是發生在死寂區,又沒有再發生之前七月事件那樣的慘案,因此聯盟對此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當作是選召者行為而已。」

  「不過這的確沒有違反《星門宣言》,因此星門港中國方面也不好介入,只能看著黎明之星分崩離析,最後解散。這其中,另一邊的薔薇十字軍也沒有扮演什麼光彩的角色,他們收買黎明之星幾個核心成員之中的『蝸牛』,拿到了一手信息之後,便對黎明之星的其他人放任不管——」

  「甚至上,還托推波助瀾,加速了黎明之星的消亡。畢竟拿到信息的兩個超級同盟,皆不希望關於石板的信息,再度外流出去。」

  「但在這最後的階段,黎明之星也作過一些掙扎。」

  中年人的聲音停了停。

  「這就是為什麼,今天你能聽到關於四聖物、關於精靈聖盃與方尖塔的秘密,關於它們隱藏著第三世界入口之秘的消息,在整個艾塔黎亞流傳的原因。」

  但方鴴卻從中聽出了一絲異樣:「可既然如此,弗洛爾之裔與彩虹同盟拿到了關於石板的第一手信息,他們應該早已發現了第三世界入口,或者是精靈聖盃與四聖物才對。但而今看來,兩大同盟與其他人相比好像也沒什麼優勢……?」

  中年人臉上不由自主浮現出一抹譏諷的笑容。

  方鴴還從未在一個人臉上,看到如此鮮明又刻薄的表情,那種淡淡的嘲諷之意,甚至差點讓他都忍不住可憐起兩大同盟來。

  中年人這才答道:「這正是這個故事最有意思的一部分了。」

  「因為名為『旅人』的學者,一開始其實並未翻譯完所有石板,只翻譯了其中三分之二的部分。而在這個時候,那個對此並不知情的背叛者,便已將黎明之星出賣,可惜他並不知道,自己交出去的,並不是石板完整的信息——」

  「但因為昔日同盟的追殺,翻譯工作也不得不就此中斷,『旅人』帶著拓印本,轉輾各地,最後也無人知曉,他是不是將那上面的文字翻譯了出來。不過現存可信的消息是,『旅人』最後一次出現,是與星進行過一次會面。」

  「在那次會面當中,他將一本筆記交給了後者,至於那筆記之上記錄的內容,無人得知,究竟是不是石板的最後一部分信息——」

  他再停了一下,才悠悠說道:「這便是這個故事的開頭,而那本筆記是什麼,想必你已經猜到了。」

  方鴴聽得心中震動不已。

  他沒想到,王妃的筆記竟然有如此的來歷,但不是說那是其兄長的東西麼,怎麼又和黎明之星扯上了關係?

  而且,自己舅舅書房之中那一本筆記,又是怎麼一回事?

  筆記最後也流傳開來了麼?

  不過他並沒有主動開口去問這個問題,因為心中已經隱隱猜到了,這裡面可能是另一個故事。

  中年人果然也說了下去:

  「作為黎明之星的團長,那時星其實已經意識到自己可能遲早會為雙方的人找到,因此並未把這本筆記留在手上。」

  「他將這本筆記交給了自己的一個至交好友保管,那個人正是王妃的兄長,加亞西-阿爾朱汗-拉齊茲,伊斯塔尼亞最偉大的探險家,只是當時少有人知曉這一秘密,直到事後人們反應過來,沿著星的個人經歷一路調查下去,才發現了這一秘密。」

  「當時出力的也主要是兩大同盟,他們在得到石板的信息之後,即展開了對於第三世界的調查。那時候尋找第三世界的入口在考林—伊休里安,與奧述都形成了一股風潮,這風潮的頂點,大約是七年之前前任考林國王,派遣出以馬魏爵士為首的大船團前往第二世界調查為止——」

  「可惜由於石板的信息殘缺不全,所有人都一無所獲。現在他們回頭來,尋找關於聖物的秘密,關於七座方尖塔隱含的信息,正是因為這個原因。」

  「至於另一方面……」

  中年人思索了一下,才道。

  「加亞西-阿爾朱汗-拉齊茲自知筆記事關重大,因此他想了一個辦法,轉而將之交給與此事無關的自己的妹妹——同樣熱衷於冒險,但在這個圈子並無什麼名氣的阿菲法王妃保管。本來意圖是為了掩人耳目,但萬萬沒想到,那不久之後便發生了那樣的事情——」

  「這位大探險家因此而自責終生,不久之後便鬱鬱而終,英年早逝。」

  中年人淡淡地說完關於十年之前那場襲擊背後的一切。

  但方鴴卻像是沒聽到一樣。

  他幾乎有些失聲:「等等,你說……?」

  「那位王妃的名字是……?」

  ……

  魯伯特公主正皺著眉頭看著面前這個古怪的小矮人。

  她不記得自己曾經經過對方,尤其是這個古怪的帕帕拉爾人還一個勁地念叨著什麼該死的煉金術士,什麼夜盜之王,什麼巨龍一類令人摸不著頭腦的話語。事實上要不是對方說出那個令她熟悉的名字的話,她甚至都不會允許自己的衛兵帶這個可疑的小矮人進來。

  看著這個被自己的衛兵押著的帕帕拉爾人,確切的說,是帕帕拉爾人女士,她怔了一會兒之後,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

  「你是誰?」

  「你怎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你和艾德團長有什麼關係?」

  帕克——不,帕帕莫女士這才嘟嘟囔囔地停下了牢騷。

  他先一把推開衛兵的手,然後才舉起雙手示意自己沒有威脅,然後上前一步——但他還沒來得及作出動作,便被衛兵一把拽了回去,像是滾地葫蘆一樣倒在地上。

  帕帕拉爾人慘叫一聲,連忙道:「救命,救命,公主殿下,你不認識我了嗎?」

  「我為什麼會認識你?」魯伯特公主狐疑道:「我見過你嗎,這位女士?」

  「我是帕……」

  帕克忽然反應過來,連忙改口道:「我、我是帕帕莫。」

  「好吧,我承認公主殿下你之前確實不認識我。」

  ……
x24685 發表於 2019-9-6 19:49
第三百六十章 橋 XVII

  「阿菲法,這個名字……算是王妃嫁入佩內洛普王室之前的名字,伊斯塔尼亞的女性,往往會在出嫁前後有兩個名字——一個屬於自己的家族,一個則屬於丈夫的家族。」

  「而那位沙之王為了紀念自己的妻子,才將這個名字給了自己的第二個女兒。」

  一時間諸多想法在方鴴腦海之中沉浮不定,紛紛擾擾,猶如斷片的畫面。

  他像是在萬千頭緒之中抓住了那唯一的閃光,一個想法在心中油然而生,向前一步,張開問道:「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

  中年人此時站定在一扇門前,用手撩開門簾,示意方鴴走進去。方鴴微微一怔,試探著向裡面看去,但外面光線明亮,門後黑洞洞一片——他猶豫了一下,終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才抬步步入其中。

  瞳孔漸漸適應了光線的改變之後,他才看清了屋內的環境,或者不如說,在自己面前的人。「我們又見面了,上一次你請我喝酒,這一次我也請你喝同樣的酒吧。」那個男人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沙漠之中的血之酒,醇美而醉人——」

  「是你……德蘭?」

  「是我,重新認識一下,德蘭-伊格-艾默伊本,」男人笑著說道:「一名名不見經傳宮廷術士。」

  他眼中的閃光,早已不復在監獄之中時的消沉。

  在黑暗的環境之中,熠熠生輝。

  ……

  卡珊宮內,魯伯特公主默默地聽完帕帕拉爾人的講述。

  「所以你是帕克,也是帕帕莫女士,可以給我看一下你的腰帶麼?」

  「這該死的腰帶,」帕克尖聲咒罵了一句,然後掀起長袍,露出那條腰帶,「就是它,你要是不信的話,我可以把它取下來。」

  「不必了。」

  公主殿下止住他的動作。

  她在宮殿之中來回走了兩步,腦子裡思索著小矮人之前所說的那些話,然後她回過頭看,用沉沉的目光看著帕帕拉爾人,問道:「你說的那些話,我就當作是真的。但在那之前,我想要見一下艾德先生,可以麼?」

  帕克一下愣住了。

  「怎麼了?」

  「那個……團長沒和我說,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那你前去通知他?」

  「他讓我待在你身邊,保護你的安全。」

  「我的安全?」公主微微一怔,憂慮之色又浮上她眉頭,但她很快冷靜了下來:「好吧,我明白了,你就呆在這裡。」

  「怎麼?」

  魯伯特公主輕聲答道:「他既然讓你呆在這裡,一定會很快來見我。」

  ……

  「十年之前,我是佩內洛普王室一名普普通通的宮廷煉金術士。當然出身於艾默伊本家族,給予了我更多的晉陞機會,就像是信任我的兄長一樣,沙之王巴巴爾坦也像是信任兄弟一樣信任我。」

  「我被指派給王妃專人負責,並成為她的守護騎士。與我一併的,還有七個人,但他們都在那場災難之中一起死去,只有我,因為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煉金術士,才得以僥倖倖存下來。」

  「這十年來,我一直沒有放棄調查當年那件事情的真相。而為了保護我,我兄長才會把我關押在那個地方,事實上當年那場事件的參與者,可能還少有人知道我還活著,只是託了他們的福,一直沒有離開那陰暗的地下而已。」

  「我叫德蘭-伊格-艾默伊本,可以算是拉瓦莉那小丫頭的叔叔,這就是我的故事,」男人灑脫一笑:「年輕人,很多人以為王妃的遇襲事件是一次復仇,是對於佩內洛普王室的報復。但事情本沒有那麼簡單,一切不僅僅因為那本筆記,還要從幻之園說起。」

  「幻之園?」

  德蘭從懷裡掏出一把水晶碎片,放在桌子上。

  那些如碎裂的玻璃一樣的碎片,在黑暗之中散發著淡淡的幽光。

  方鴴一眼便認出了它們的身份:「這是,翡翠之星的碎片?」

  德安和中年人沒有開口,由於兩人早已知曉『達烏德』號上的事情,因此對於方鴴此刻認出翡翠之星,其實也並不太意外。

  「那石板上記錄了聖物的秘密,包括它們的來歷,」過了一會,後者才答道:「四聖物皆是由精靈所鑄——海林王冠,晨光聖劍,真理之手與永恆徽記。雖然裡面的確有眾神之力,崇山之神將神力注入了海林王冠與晨光聖劍之中,真理之手則得安吉那加護,永恆徽記之艾梅雅的許意之物,但它們的鑄造者,的確都是努美林精靈的大師無誤。」

  「傳說之中,聖物之內有一種特殊的力量,名之為蒼之輝,創生之力。這種力量更像是更加本質的星輝,它甚至比神力還要高一層次,而這正是四聖物之所以世所罕見的原因。」

  「正因為比神力還要高一層次,因此這種力量自然不是來源有三位歐林眾神,你猜它們是來自於何方?」

  方鴴聽到『蒼之輝』三個字時,整個人就是一個激靈,差點以為自己無意之中暴露了什麼。但看面前德蘭與那個中年人的表情,才意識到並不是自己無意之間走漏了消息,而是兩人本來就清楚這一點。

  他不由自主地集中注意力,但聽到這個問題時,還是不由自主搖了搖頭。連卡拉圖和唐德都不知道『蒼之輝』的確切來歷,他又何德何能知曉?

  但他不由更好奇地看向兩人,對方這麼說,是說他們知道這一點的意思?

  德蘭的目光看向桌上閃爍著幽幽光芒的碎片,那目光似乎已說明了一切問題。

  「翡翠之星……?」

  方鴴大吃一驚,難怪他會感到翡翠之星的幽光有些熟悉。

  但那種淡淡的排斥感,又是怎麼一回事?

  因為同樣性質的力量相斥麼?

  可翡翠之星究竟是什麼,煉金術士們不但利用它們創造出了人工龍魂,而且其中為什麼會蘊含著類似於蒼之輝這樣層次的力量?

  「它們叫翡翠之星,」這時中年男人忽然開口道:「七個世紀之前忽然出現,但在此前的歷史上從無記載,精靈們用它們來鑄造了海林王冠之上的寶石,晨光聖劍的劍刃,真理之手的核心水晶與永恆徽記的主幹。」

  「四件聖物之中的蒼之輝,幾乎全部來源於其中,」他回過頭來,淡淡地問道:「你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

  「你仔細想一下,」德蘭開口道:「它為什麼叫做蒼翠之星,精靈們究竟是從什麼樣的途徑得到它的——」

  方鴴忽然微微一怔。

  一個震撼至極的念頭,從他心中一閃而過。

  不僅僅是他,連他身後的洛羽也一下子怔住了,除了箱子之外,兩個人幾乎是同時聲音有些發乾地開口說出了那個名字。

  禍星,蒼翠。

  黑暗巨龍力量的源泉。

  尼可波拉斯對於蒼之輝的渴求與畏懼,像是一道電光,劃過方鴴心靈的黑暗。

  ……

  「禍星墜世之時,四分五分裂。其中的大半部分,皆與艾索林一起沉入淵海之下。」

  「但仍有一片碎片,墜入伊斯塔尼亞的沙漠深入,它的力量在那裡造就了一片幻境,這便是幻海的來由。」

  德蘭娓娓講述著:「王妃的家族,在許久之前發現了那個地方,並將之視為一個寶庫,一直守護著那個的秘密。」

  「石板上的信息告訴我們,並不是聖物本身,而是聖物之中所蘊含的,蒼之輝的力量,才是打開通向第三世界的關鍵。而王妃與陛下早已約定過,有一天一定要解開第三世界的秘密——伊斯塔尼亞並無聖物,但那幻海之中的碎片,正是一切的關鍵——」

  「為了實現那個夢想,王妃將自己家族的秘密,許與了當今的沙之王,自己的戀人。從那之後,幻之園便成為王室與王妃的家族所共有,但這非但沒有分離兩個家族的關係,反而因為王妃的過世,雙方的聯繫變得更加緊密起來。」

  「所以你明白了麼,年輕人?」

  「這是一位王者與他戀人的約定,那幻海之中的翡翠之星,就是他最後的依仗。」

  「……盲從者們同樣覬覦那巨大的翡翠之星碎片,並希望以此塑造出一個比半神梅菲斯特還要強大的怪物,以作為盲神笛卡重回這個世界的軀殼。」

  「而陛下他,自然深知這一點。他要用自己心愛的女人,所留給自己最後的寶物,將每一個在陰影之後的每一個黑手引至台前。那是他的最後決戰,他已讓伊斯塔尼亞這片土地平安地度過了十年之久,並順利地將王位傳於一個合格的繼承人手上。」

  「現在,他還要掃清這土地之上潛藏的黑暗,為自己的繼承人,為這個古老的王國爭取一個更加長遠的未來。」

  「這片沙漠的國度或許終將消失,但至少不是眼下,不是現在。這是他對於自己所衷愛之人的許諾,是承諾的踐行。」

  方鴴聽得一時怔在了原地,他沒想到事實的真相竟是如此。

  「那大公主殿下?」

  「陛下並不希望自己的子女捲入此事,你與黑暗的信徒交過手,應當清楚他們是怎麼一群人吧?」

  「沙之王天真了,」方鴴搖了搖頭:「有些事情,豈是不想就可以如願。我沒與盲從者打過太多的交道,但從黑暗巨龍的信徒來看,這些人應當是一類人,他想把事情侷限在幻海之內一併解決,只怕事實會未必如他所願。」

  他不由下意識想到了,大公主不止一次提到過的,那個在他們之中的叛徒。

  是誰在坦斯尼爾走漏了消息?

  那個間諜若不是屬於沙之王巴巴爾坦的眼線。

  那他又是歸屬於何方?

  可供選擇的答案,或許已經不多了。

  德蘭與中年人互相看了一眼。

  「這正是我們找你來的原因,」德蘭答道:「艾德,我記得你是叫這個名字,我們希望你能夠阻止陛下。」

  「阻止……」

  方鴴怔了一下,他何德何能,可以阻止一位王者的行為。沙之王巴巴爾坦為這個計畫準備了十年,豈會為了他一言而廢止。何況他認為這個計畫雖然有一些想當然之處,但說不定巴巴爾坦另有安排也說不定。

  他畢竟只是一時的想法,而對方十年以來或許日日夜夜都在思索這一切。

  但德蘭卻輕輕搖了搖頭。

  「要是十年之前,我或許和陛下是一般的想法,」他答道:「但這十年之間,我們也沒有閒著。」

  「我們發現陛下和王妃弄錯了一件事。」中年人這時也開口道:「聖物之中的力量來自於蒼之輝,而蒼之輝則來源於翡翠之星。但這並不意味著,翡翠之星就等同於聖物,也不意味著,每一枚翡翠之星中,都蘊含有蒼之輝——」

  「銀之塔的術士們利用翡翠之星的力量鍛造出龍魂,而更多的煉金術士卻只令它們產生出畸形的怪物……」

  「努美林精靈傳下四件聖物,但卻並未留下聖物的鍛造技術,他們或許是利用了翡翠之星鍛造出海林王冠、晨光聖劍,還有真理之手等等聖物,但或許他們手中的翡翠之星,未必等於我們現在所見到的翡翠之星。」

  「我們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件事情,翡翠之星,畢竟是來源於禍星的碎片……但禍星本身是什麼,不言而喻。」

  方鴴聽了半晌,才反應過來。

  「你們的意思是……沙之王巴巴爾坦可能計畫好了每一個因素,但在最根本性的問題上,卻犯了錯誤?」

  兩人皆點點頭。

  「但為什麼你們不提出這一點——」方鴴忽然止住了口,有點明白過來地看著兩人。

  看到他的目光,德蘭點了點頭,有點猶豫道:「你應該也看出來了,這只是我們的一個猜測,並不一定代表著真實的結果。陛下不可能僅僅因為我們的一個猜測,就中斷十年來的計畫,何況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就算我們說的有一定可能性……陛下也一定會去賭那另一半的機會。」

  這就是所謂的執念吧——

  方鴴心想。

  但對方竟然會求到他頭上,這還是讓他有些意外。

  「但你們都無法說服沙之王,我又怎麼可以呢?」他問。

  「你不可以,」中年人淡淡地答道:「但公主殿下能。」

  「兩位公主,是唯一說服陛下的機會。」

  「但因為種種原因,陛下不願意讓自己的兩個女兒捲入其中。更重要的是,因為之前發生的事情,大公主與陛下之間應當已經產生了隔閡,我猜一定有人在後面推波助瀾,你應該也發現了這一點吧?」

  「你是公主殿下所信任的人,而公主殿下絕不會相信我這樣的陌生人。所以我們只能把希望寄託在你身上,希望你可以成為一座橋樑,讓他們父女重新言歸於好。並由此為契機,說服沙之王,暫緩計畫——」

  「還有另一個原因,」德蘭也開口道:「那就是葉華。」

  「葉華大神?」

  「他們也有力量阻止陛下,甚至限制盲從者參與其中。但因為種種原因,他們看起來並不願意過深地介入伊斯塔尼亞的內政,我知道你和葉華關係不錯,若是……若是事情到了最壞的那一步,我希望你可以說服他們,至少不讓這個一切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方鴴怔了怔:「因為《星門宣言》麼?」

  「我知道你也是聖選者,」德蘭答道:「所以我們也不強求你一定能夠為此做什麼。但我聽過你們先行者的那些故事,也聽過你過去的一些傳聞,所以艾德,一切交給你的本心選擇就可以了。」

  方鴴默默沉吟了片刻。

  他並不是在衡量什麼利弊,還不如說是在放空自己的想法。

  但昔日種種,此刻紛迭而至,猶如電影的片段,在他腦海之中反覆上演。最後他抬起頭來,看向兩人,尤其是看著那個中年人:

  「我們曾經在沙之旅舍見過一面,還交過手,那時候,在我眼中,你是流浪煉金術士。」

  「但現在,你也是一個選召者,德蘭先生是為了過去所發生的一切,他自己本身,也是伊斯塔尼亞人,這片沙海之上的子民。」

  「而你呢?」

  方鴴問了一句:「閣下,你又是為什麼參與其中?」

  中年人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他沉默了片刻,才開口道:

  「只是一個復仇者罷了。」

  ……

  方鴴走出酒屋的那一刻,感到外面的陽光有些異常的耀眼——

  但他心中的想法,與進入之前已是兩樣。

  他自己也沒想到,僅僅是為了調查阿菲法的下落而已,竟然會聽到這樣一個驚天的秘密。雖然他心中已經有了一些想法,猜到兩件事之間的聯繫。

  他走酒屋,迎面便看到艦務官小姐與天藍等人迎了上來。

  貴族小姐還沒開口,天藍便已嘰嘰喳喳地說道:

  「艾德哥哥,已經查到是誰帶走了阿菲法小姐了!」

  方鴴看著對方,語氣其實並沒有太多意外。

  「是公主殿下,對嗎?」

  天藍和姬塔驚訝地互相看了看對方。

  「你怎麼知道,艾德哥哥?」

  但方鴴搖了搖頭,只道:

  「我們去見她。」

  「她說不定已經等我們好久了。」
x24685 發表於 2019-9-7 20:29
第三百六十一章 橋 XVIII

  「阿基里斯,今天宮外有發生什麼事麼?」魯伯特公主面色平靜地看著面前的男人。庭院內鳳凰木的枝條如蔭垂下,隨風輕擺,如火似的花朵,織成一片霞海。

  風帶來沙沙的聲音,如同樹木在低述著。阿基里斯看了一眼,即輕輕搖了搖頭:「陛下離開之後,奎斯塔克一切平靜如初。賽舍爾大人也是宿臣,知道應當怎麼處理當下的局面,阿勒夫殿下表現得還不錯。」

  「阿勒夫向來優秀,要不是對於自己的出身有些自卑,他早應該脫穎而出。」

  阿基里斯輕輕頷首,表示同意公主殿下的說法。

  「還有什麼別的事情要告訴我麼?」

  魯伯特公主例行地問。

  風吹動輕紗,如雪的帷幔拂過廊柱,偶有幾個侍女,遠遠從那裡走過。

  阿基里斯從遠處收回了目光,答道:「金鳳花開花之後,秋天就要過去一半了,星之儀式之後,各地的貿易往來會平息一段時間。奴隸商人,黑暗信徒們也會進入蟄伏期。」

  「最近關於那場大塵暴的討論變少了,聖選者們的『通訊』似乎有所恢復……」

  「人們在猜測幻海一行的目的……」

  「考林人的使節,在宮內住下了,他們似乎不是為了幻海而來的……」

  和往常一樣,阿基里斯將最近一段日子裡宮外弓內發生的事一一講來。

  魯伯特公主默默地聽著。

  過了一會兒,她才靜靜地問道:「沒了麼?」

  「就這些,殿下。」阿基里斯答道。

  「好吧,你下去吧。」

  公主伸出手去,和往常一樣,讓這個男人吻了自己的指尖。

  阿基里斯雙手輕輕放下她的纖手,目光落在對方身上。

  「貝因那邊有什麼消息,記得通知我。」

  阿基里斯看著她深深點了一下頭,然後才轉身離開。

  魯伯特公主看著他走遠,背影在一片雪白的帷幔之後若隱若現,最後走出了庭廊,消失在了那裡的盡頭。

  遠處一片灌木叢晃動了起來,『帕帕莫女士』這才從那裡鑽出來,身上穿著一件侍女袍,因為個子與身材的原因顯得有些可笑。

  『她』矮胖的身子吃力地翻過欄杆,一邊掃落身上的枯枝敗葉,一邊來到公主殿下的身邊。『她』將一枚記錄水晶放在桌子上,雙手按在石桌面上,踮起腳尖伸手在上面拍了一下,才回轉身來。「艾德一點也沒猜錯,這傢伙果然沒打算把信交給你,公主殿下。非但如此,他甚至對這事隻字不提——」

  「他或許是忘了。」

  「怎麼可能,公主殿下,你可不要自欺欺人。」『她』一邊掰著短短的手指頭數了一下:「才過去了幾個鐘頭而已,就算是德沃克家那隻老貓,也沒健忘到這個程度。」

  「那是什麼?」

  「厄,一隻又肥又胖的饞貓,不過這不算什麼,我有和你說過關於那頭惡龍的事情麼?」

  「你之前講過了,」魯伯特公主微微一笑:「夜盜之王先生。」

  「那我們一定錯過了一些細節。」

  「不必了。」

  「厄……」

  公主轉過身,眼中閃過一絲淡淡的失望之色。

  她口中如此說,心中卻知對方心細如髮,絕不至於忘記這麼重要的事情,低頭看著自己的指尖,一時間不由有些悵然若失。

  不遠處的記錄水晶中正散發出柔光。

  光芒編織出一副畫面,畫面之中是從一片樹蔭之中俯瞰下方的視野,一個男人很快出現在了畫面之中。

  那正是阿基里斯,他在畫面之中拿出一封信箋,自言自語著,但畫面只有影像,沒有聲音。過了一會兒,後者才將信收了起來,貼身放好,左右四下看了看,然後向前走去,消失在畫面的盡頭。

  過了好一陣子,畫面的光芒才漸漸淡去,消散如星塵。

  一個侍女從外面走了進來,有些敬畏地看著這位公主殿下:「殿下,真如你所說,外面來了一些人……」

  「他們有告訴你身份麼?」

  「好像說是叫做艾德。」

  「帶他們進來吧。」

  公主殿下十分嚴肅地補充了一句:

  「不許告訴任何人。」

  「阿基里斯先生問起時,也是一樣。」

  侍女有點畏縮地點了點頭。

  ……

  方鴴也沒想到,這位公主殿下在見他們時第一句話,便是開門見山。

  「那個少女是我讓人帶走的。」魯伯特公主十分平靜地開口道。

  她沒有提到『阿菲法』的名字,大約是因為默認,這個名字只屬於自己的妹妹——還有,自己的母親。

  方鴴愣了一下。

  他停下來,與其他人互視了一眼——其中主要是希爾薇德——在接受艦務官小姐示意的目光之後,他很快冷靜了下來,吸了一口氣,向這位公主開口道:「大公主殿下,本來這算是佩內洛普王室的家事,我不該插手。但現在你應該清楚,在這件事當中有人沒有說真話,關於阿菲法小姐,和你父王的關係……」

  「你們猜,我一定會懷疑那個少女是我父親的私生女,因為十年之前……因這其中的原因,我父親才會選擇對我母親下手,所以根本沒有什麼流浪的煉金術士,一切都是我父親的安排而已。」

  魯伯特公主有些冷靜的目光,落在眾人身上。

  她問道:「對麼?」

  方鴴一時間不由怔住了。

  這正是他們的猜測。

  隱藏在公主殿下身邊的黑暗信徒,多半會借由大公主與沙之王之間產生的隔閡,借此發揮,並進一步離間兩人的關係。

  甚至這樣的隔閡,也可能是盲從者們一手策劃的。

  沙之王巴巴爾坦雖然對於身邊的盲從者一貫保持著清醒的心態,但對於自己的女兒,他卻懷著另一種心態——即不希望魯伯特公主與阿菲法會捲入這一事件中來——借助這樣的心理,塞尼曼在公主殿下身邊間諜的配合之下,很容易神不知鬼不覺地達成自己的目的。

  甚至在這一計畫當中,七海旅團可能也不自覺成為了一枚棋子。借助他們的能力,公主殿下的調查很快就深入到了盲從者之間,並捲入貝因要塞的一系列事件當中。

  而大公主的調查進展如此之快,沙之王巴巴爾坦也不得不動用最後的手段——即將後者軟禁在卡珊宮內。

  但正如方鴴所猜測,魯伯特公主絕不會輕易放棄對於自己母親之死的調查。

  因此這一決定自然會引起她的抗拒。

  雖然或許明面上還沒有裂痕產生,但實質上上兩人之間因為此事已有隔閡。

  一旦隔閡產生,盲從者們就有了在其中興風作浪的空間。

  尤其是沙之王雖然清楚盲從者們的真正目的。但大公主本身,卻一直並不知道自己身邊的背叛者究竟是誰。

  但這畢竟是王室之間的事情,而且還涉及到多年之前的秘辛,與公主的母后,甚至於當今沙之王的名譽。他原本以為這位大公主即便心中已對此有所認識,但也不一定會正面談論,說不定會避而不談,直接與他們討論當下的事情。

  甚至拒絕承認,都有可能——

  但他作好了完全的準備之後,卻沒想到這位公主殿下會直接了當地,與他們開門見山。

  甚至沒有任何的遮掩,她只輕輕搖了一下頭,繼續說了下去:

  「一開始我的確是這麼認為的。」

  「尤其是我從未懷疑過阿基里斯,他在我很小的時候,就一直是我的守護騎士。」

  「他過去是我的老師,父王對我如此寵溺,即便是知道了我和他之間的關係,也沒有反對。」

  「在你們考林人看來或許有些不合常理——」

  「不過我一直希望有一天,我可以與他成為真正的戀人,在我的姓氏之中,冠以他家族的名字。」

  「但我也沒想到……」

  公主殿下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她的目光落在桌上那記錄水晶之上,一時間有些悵然,口氣幽然地道:「雖然還是要感謝你們,送來這個消息。尤其是帕克先生……甚至不惜冒著危險,潛入卡珊宮。」

  「其實也沒那麼危險,」帕帕拉爾人馬上答道:「對於一位貨真價實的夜盜之王來說,這都不算什麼。」

  「可我聽說你是被押進來的——」

  天藍適時打斷道。

  我們可愛的帕帕莫女士立刻不說話了。

  魯伯特公主微微笑了一下,只是笑得有些勉強。

  「其實在此之前,我心中便已經有所疑問了……因為在我看到那個少女的那一刻起,我就清楚,是自己猜錯了。那個少女絕不可能與我父王有什麼關係……甚至,」她嘆了一口氣,再一次改口道:「但我至少對阿基里斯之前傳回的那個消息,產生了一絲懷疑。」

  「當然,那時我還沒懷疑到阿基里斯身上,我只是懷疑那邊的人,是不是有人背叛了我們。」

  「但沒想到……」

  天藍聽了有點好奇,不由問道:「公主殿下你是怎麼看出來的呢?」

  魯伯特公主看向方鴴:「艾德先生不妨猜一猜?」

  方鴴沉吟了片刻,但並不是在思考,只是在肯定自己心中的那個想法而已。過了一會,他才抬起頭來,迎上這位公主殿下的目光,十分篤定地答道:「我猜,阿菲法小姐長得應該和王妃一模一樣才對。」

  除了箱子、洛羽與希爾薇德之外,所有人都有些吃驚地看著自己的團長。

  而公主眼中閃過一絲異彩。

  「少有人見過我母后少女時代的樣子,」她靜靜地開口答道:「即便是宮廷之中,也只存有一些我母后入嫁之後的影像,最早的一些,也是在她與我父王相識前後那一段時光。」

  「但在我母后死後第三年,我父親收到過一件意義非凡的禮物——」

  「那是一個聖選者,她好像是一個名叫金色鬱金香冒險團的團長,在離開這個世界之際,她託人將一枚記錄水晶交給了我父親。那裡面,正是我母后少女時代,在她的冒險團當中留下的一段影像。」

  「而那大約也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段和我母后少女時代有關的記錄。」她略微停了停:「在這個王宮之中,只有我、我父王還有阿菲法,見過這段影像。那影像之中的少女……正和阿菲法小姐長得一模一樣。」

  「啊?」

  天藍驚訝得叫出了聲來。

  魯伯特公主也問道:「艾德先生也見過那枚水晶麼?」

  方鴴搖了搖頭。

  「那不對了啊,」天藍低聲嘀咕:「艾德哥哥你又怎麼會知道呢?」

  但這位公主殿下十分冷靜:「但艾德先生,想必就是來告訴我這件事的吧?」

  這一次,方鴴才點了點頭。

  然後他從貝因要塞發生的一切講起,講到了他與法里斯主教的談話,講到了翡翠之星,講到了努爾曼伯爵與沙之王巴巴爾坦之間的計畫。講到了永生者,講到了精靈們的創生術,講到了龍魂水晶與那段荒誕的煉金術風潮——

  最後,才講回了伊斯塔尼亞,講回了那另一位阿菲法小姐身上。

  「所以,」公主殿下聽完之後,才靜氣問道:「那位少女,就是我父親與秘術士們的『造物』了?」

  「確切的說……那是你母后的複製品。」

  方鴴猶豫了一下,才說出這段話來。

  「但她並不是我母后,」公主殿下搖了搖頭:「雖然可能外表一模一樣,但內心卻是截然不同的靈魂,那個少女文靜而內斂……而我母后,在少女時代熱情而堅定,只要是她認定的事情,就一定會去完成……不是那樣的性格,也不會成為一個冒險者。」

  「而我父王,應當也正是喜歡上了這樣的我的母后——」

  方鴴聽了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努爾曼伯爵不久之前告訴他,這世間並不存在什麼永恆之物,其實從那時起,他便隱隱猜到了——沙之王巴巴爾坦的計畫可能失敗了。

  他們造出了一個昔日王妃的軀殼,但正如昔日煉金術士們遇上的問題一樣,他們無法創造出與之相匹配的靈魂。而昔日那個熱情而勇敢的靈魂,早已隨著那個美麗而堅定的人兒的逝去,而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

  它注定了,人們用任何手段,也無法將其從昔日的時光之中喚回——

  或許這正是身邊的那些每一個名字,所值得珍惜的原因,因為一旦錯過,便也只剩下無盡的追悔。

  方鴴不由自主地回過頭去看去,正好看到了貴族小姐同樣看過來的目光,他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對方的手。他心中忽然產生了一個不切實際的願望,希望可以永遠地挽留住這一刻,直到時光的盡頭。

  希爾薇德淺淺一笑。

  但沙之王的計畫失敗了,有些人的計畫卻沒有。

  從阿菲法被帶走的那一刻,方鴴便已經猜到了這一點,沙之王巴巴爾坦希望為伊斯塔尼亞留下一個『乾淨』的未來,以避免自己戀人的慘劇,再一次在這片土地之上重演。他希望自己的兒女,從此不再生活在黑暗信徒的陰謀覬覦之下——但可是,作為盲從者的『侍奉者』,那位塞尼曼大人看起來又何嘗是一個傻子?

  從阿基里斯這一枚暗棋看來,盲從者們可能早已知曉了沙之王的計畫。

  方鴴一點也不看好那位沙之王的計畫。

  甚至正如德蘭所言,這個計畫不但有可能失敗,甚至還會帶來更加嚴重的後果。

  那幻海之中的翡翠之星碎片,或許就是一切的根源。

  以及——那位秘術士少女。

  「公主殿下,」方鴴鬆了一口氣,他原本以為會費一番波折,沒想到竟如此順利。

  「既然你已經瞭解這是一個誤會,那一定清楚你父王眼下正處於危險之中,盲從者們的計畫,甚至可能威脅這個國度。眼下唯一的機會,就是我們帶上阿菲法小姐,再和你一起,在一切尚還來得及之前,去勸說沙之王陛下,令他回心轉意——」

  但魯伯特公主卻輕輕搖了搖頭。

  「我雖然明白這一切,但這依舊並不代表我可以選擇原諒。」

  「為什麼,」方鴴大吃了一驚:「公主殿下,你父王並不是凶手,而真正的凶手,此刻正準備再一次重現昔日那一切。」

  「艾德先生,我無法原諒的是父王心中的想法——因為無論那個『阿菲法』體內的靈魂是否與我母后一致,但那都不是我的母后。」

  公主殿下輕嘆一聲:「那不過是另一個人而已,我父王尋找的,並不是我的母親,而是一個替代品。他失敗的原因,也並非是沒有找回自己的戀人,而是連這個替代品,也並不十全十美。」

  「但他真正應當去愛的,應當是阿菲法,」她輕聲答道:「那是我母親唯一為他留下的記憶,那是他的女兒,是真正日日夜夜為他擔心著的人兒……是他身邊的人。」

  「一位王者應當眷念的,不應該是過去,而是當下。而我之所以調查自己的母親之死,正是為了查出隱藏在這片沙海之上的黑手,不讓昔日的一切再重演,但並不是為了追憶什麼過去。對我母親最好的紀念,便是一個她所生活過的,安寧的國度,伊斯塔尼亞的未來,會變得更加美好——」

  「而銀色的船,將會從這裡出發,一直聯繫到那個嶄新的世界。那才是她心心念念的明天,與她所嚮往的探險。」

  「我不希望我的妹妹,」魯伯特公主聲音低沉了下去:「阿菲法,生活在一個佈滿了陰影的未來之中。」

  方鴴靜靜地聽完這段話。

  其他人也一言不發。

  他明白大公主所說的只是阿菲法,但其實也有她自己。

  因為她也是那位沙之王,那位王妃的骨血。

  但她是姐姐,他在這位大公主身上看到了一種名為堅定的東西,一如她的母后。

  但沙之王真的不愛這對女兒麼,若非如此,他或許也不會因此而陷入這個巨大的陷阱之中。那位王者始終為昔日的噩夢所縈繞,並無法擺脫對於十年之前所發生的一切的哀思,因此無法在和年輕時代一樣作出那麼正確的判斷——

  但對於自己的兒女們,他卻從來沒有辜負過。

  方鴴下意識想到了星之儀式的那一場慶典。

  在慶典之上,沙之王巴巴爾坦對於自己的長子所說的話。

  他或許已經不是一個好國王,但一定是個好的父親。

  只是方鴴聽完面前這位公主殿下的話,一時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德蘭拜託他,重新建立起公主殿下與其父王之間的橋樑,這聽來或許並不困難——但事到臨頭,他卻發現。自己一個外人,又拿什麼來重構和雙方之間的關係呢?

  他以為事情只是一個誤會而已,但看起來遠遠不是一個誤會那麼簡單。

  盲從者或許比他看得更準一些,因此才會在這裡面下手。

  只是說完了這段話之後,公主殿下轉過身去,緩緩從桌上拿起那枚水晶,然後交還給他們。

  她停了片刻,才開口道:「我無法離開卡珊宮,因為我一離開,阿基里斯和他背後的那些人就會警惕起來。我擔心因此反倒會功虧一簣,導致最壞的情況提前上演。」

  魯伯特公主輕輕出了一口氣:「但你說我是唯一一個可以勸父王回心轉意的人,其實也不竟然,還有另一個人,也可以作到同樣的事情……你們帶上阿菲法,我的妹妹,帶她去找回我父王。或許只有她可以說服那個男人,並讓他回心轉意……」

  「而那個少女,事實上我早已經派人去查過了,她已經不在卡珊宮內,可能已經被盲從者們帶走,說不定就在我父王的行轅之中。你們若要找人的話,也可以一併將她帶回來。」

  「對了,」她忽然再開口道:「代我向她道一個歉。她對此一無所知,我不應當將她牽連進來,以至於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而方鴴呆呆地拿著那水晶,一時間竟然怔住了。

  對於阿菲法的事情,他其實已有所準備,盲從者們帶走阿菲法,自然不會讓她留在卡珊宮內。

  有阿基里斯插手的話,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其換出宮內,並不困難。而大約也是發現了這一點,這位公主殿下才會沒有太過懷疑地,相信他們的話吧。

  只是……

  「公主殿下?」他還有些無法理解。

  但魯伯特公主只是靜靜地說了一句:

  「他是我父親,艾德先生。」

  「而我想要他活下來。」
x24685 發表於 2019-9-8 20:54
第三百六十二章 其所追尋的遠方 I

  「你們沒去過幻海,阿菲法她也沒去過,我得給你們安排一位嚮導。」

  「另外父王他們已經離開奎斯塔克一天一夜,你們很有可能追不上隊伍。」

  臨行之前,魯伯特公主叫住他們,並如此說道。

  天藍聽了眨巴一下眼,問道:「那我們應該怎麼辦呢?」

  「飛過去,」公主答道:「王宮中有一條船。是我母后生前留下的,十年來從未有人開過,但一直有專人保養。那是一條小艇,可能不太適合遠航,但從這裡到幻海應該還能支持得住。」

  方鴴與其他人互視一眼,然後輕輕頷首:「按你說的辦吧,公主殿下。」

  「那我把它交給你們了——」

  魯伯特公主欲言又止,最後只輕輕說了一句:「艾德先生,拜託了……」

  眾人當中,只有帕帕莫女士信心十足,拍著平平的胸脯,保證道::

  「放心好了,儘管交給我們吧。」

  「我們一定會把阿菲法小姐救回來。」

  「對了,等我回來,再和公主殿下講講關於那頭惡龍的事情。因為與它比起來,盲從者們根本不算什麼……」

  而方鴴只迎著這位大公主的目光,輕輕點了點頭。

  ……

  王妃的船停在卡珊宮內一處小湖泊之內,為了掩人耳目,他們之後必須把船先從湖泊之中開出去,匯入人工運河之內,然後再從外城升空。

  方鴴讓希爾薇德與天藍留了下來,自己則帶上其他人前往。

  天藍是因為沒有什麼戰鬥力,而貴族小姐與其和他們一起前往,不如留在奎斯塔克穩定局面。因為唐馨與艾小小,還有夜鶯小姐也還在城內,而這邊若沒有一個主事人的話,一旦發生什麼事情,剩下的人說不定像是沒頭蒼蠅一樣。

  雖然自己的表妹頭腦也很好用。

  可她相對於這個世界,畢竟還只是一個新人,在某些方面,遠不如希爾薇德判斷準確。

  何況自己的表妹也是大病初癒,能不能主持大局還不一定。

  不過唯一讓方鴴有些頭痛的是帕沙。

  後者一定要堅持與他們一起前往,理由大約與上次一樣——而且他還會操帆,這是這些日子他從巴金斯那裡學來的『手藝』。

  因為希爾薇德要留下,因此巴金斯和謝絲塔小姐,自然也不會和他們一併前往,雖然公主殿下可以幫他們安排一個其他的水手,但方鴴想來,或許還不如帕沙可靠。因此最後,他還是勉強同意了對方的提議。

  不過還是那句話:

  「必須聽我指揮,」方鴴嚴肅地說道:「否則就沒有下一次了。」

  小男孩連連點頭。

  臨行之前,阿勒夫趕來了,而伯爵千金也趕來了。

  在伯爵府邸上,拉瓦莉便聽從了他們的建議,前來尋找阿勒夫,讓這位王子殿下幫忙尋找阿菲法的下落。後者聽聞此事之後,自然義不容辭,直接將人派了出去,只是兩人花了一番功夫,才得知方鴴一行人已經來到了卡珊宮內。

  他們來之前,便已大致聽說了發生的事情。這是方鴴授意天藍告訴兩人的——拉瓦莉知曉了事實之後,稍顯平靜一些,因為在自己父親身邊,這位伯爵千金或多或少猜出了一些什麼。

  而阿勒夫緊抿著唇,只走上前來拍了方鴴一下肩膀。

  「我離不開奎斯塔克,我父王那邊交給你了。」

  方鴴對他點了一下頭。

  「你們這邊也需要小心,」他提醒了一句:「盲從者的首要任務是復活笛卡,因此他們的第一目標肯定是幻海之中的『蒼翠』碎片,但從他們在魯伯特公主身邊的安排來看,他們一定也會在奎斯塔克城內有準備——」

  「交給我好了,艾德,」阿勒夫答道:「我會看好奎斯塔克的,至於阿菲法那邊靠你了。」

  「我會看照好她的。」

  「是她們,」阿勒夫糾正道:「還有阿菲法小姐也是,你還記得那天父王對你說過的話麼?」

  方鴴微微一怔。

  他記起了星之儀式那一夜,沙之王語重心長對自己說過的那一席話。對方委託他照顧阿菲法,但那語氣並不像是在談論自己逝去的戀人——倒不如說是在說自己的一位女兒。他當時便感到有些奇怪,而如今,彷彿才剛剛回過神來——

  「在沙漠之民看來,擁有同樣的名字是一種奇妙的緣分。」

  阿勒夫緩緩答道:「我對於王妃的印象並不太深,但阿菲法一直與我關係要好,其實我在看到那位少女的一刻,心中便感到親切,因此當時才說那樣的話。」

  「阿菲法是我的妹妹,她也一樣。」

  「想必我父王,最終也明白過來這一點。」

  「那麼你記得答應過他的話麼?」

  方鴴看向這位王長子,再輕輕點了一下頭。

  他沒想到的是,魯伯特公主沒能理解一切,反倒是這位王子殿下看出了沙之王的心思。

  正如努爾曼伯爵所言,那位沙海之上的至尊或許早已接受了這一切的失敗——他看待阿菲法,只如同看待自己的另一位女兒。讓她在秘術士之間學習,成長,並不受外界打擾,甚至連她自己,也並不清楚自己的身世。

  這樣無微不至的呵護,真的是如大公主所看到的,尋找的僅僅只是一個自己妻子的替代品麼?

  他既然早已接受了這一切——

  那麼這位沙之王,而今又究竟在追求的是什麼呢?

  還是正如德蘭所言?

  而懷著這些想法,在對方注視的目光之下,方鴴只轉身走向船上。

  所有人都已經上了船。

  正如公主所言,那只是一隻小艇而已。

  它甚至比設計之中的七海旅人號還要小上許多,給人的第一印像是小巧,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船中央立著一根高高的桅杆,雪白的帆如同一面羽翼,船身之上描繪著美麗的花紋,像是承載著一個少女過往的夢想與嚮往——它並不像是王室用品一樣奢華,反而有些樸素。

  帕帕莫女士爬到船頂,並將帆放了下來……

  十年來,它一直一動不動地泊在這個地方,雖然得到了很好的養護,但畢竟已不是一艘新船。因此僅僅是完成啟航之前的準備工作——便足以眾人從夕陽西沉,忙到銀月初升——直到如霜一樣的暮色,籠罩這座沙漠之中的城市之上。

  最後趕到的是阿菲法公主。

  她顯得有些不同尋常地沉默寡言,走上船來,也不多言。

  方鴴看到這位小公主殿下低著頭,眼圈兒有些發紅,像是剛剛哭過一樣。

  但在自己的姐姐面前,在阿勒夫面前,她尚還表現得堅強,一直咬著嘴唇,沒有說話。

  魯伯特公主看著自己妹妹的樣子,不由輕輕嘆了一口氣,她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公主殿下安排的嚮導是一個老熟人,啄木鳥兄弟會的『蜂鳥』先生。

  後者看到方鴴時,還向他脫帽示意:「我們又見面了,艾德先生。」

  方鴴一臉狐疑地看著對方:「你怎麼在這裡?」

  後者笑嘻嘻地:「公主殿下也是我們的老主顧了。」

  「阿方德先生是戰爭女神殿的人,眼下除了守誓人一族,也只有他們完全靠得住了。」大公主在一旁解釋道。

  方鴴這才瞭然。

  他這才記起來,自己第一次與啄木鳥兄弟會的人接觸,也是法里斯主教介紹的。

  而這些奎斯塔克的牛鬼蛇神之屬,與這位手眼通天的大公主殿下有所聯繫,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在身邊人也被滲透的情況之下,對方為了避開盲從者的耳目,從戰爭女神殿的勢力之中挑人,倒是一個無比明智的選擇。

  而且他也是才知道,這位名叫阿方德的『蜂鳥』先生,不僅僅是一個情報販子——同時還是一個合格的術士。

  別看對方穿得像是一個遊俠一樣,但似乎只是一種偽裝而已。只見對方嫻熟地從洛羽手中接管過魔導引擎,然後擺弄了幾下,便小艇微微一晃,然後從湖面之上騰空而起。

  「阿方德先生曾經是一位出色的術士,」大公主在下面看著這一幕,開口道:「他的導師,曾經也是我母后的導師,他知道幻海在什麼地方,並且可以避開途中一些潛在的危險。」

  「潛在的危險?」

  方鴴忽然發現自己好像忽略了一些什麼東西。

  但阿方德笑著插了進來:「只是一些小麻煩而已,艾德先生。」

  方鴴狐疑地看著這個人。

  但願如此。

  ……

  船隻並不能在湖泊之內升空,因此他們還要先沿著湖岸一直開入運河之內,並從那裡通過船閘,進入內城,最後抵達外城,並從那裡升空。

  樹林暗了下來,並點起了燈光,為了方便他們行動,這邊已提前在宣稱在進行大修工作。而湖畔徹夜燈火通明,外人看來反而不疑有他,白晝之間的一系列安排終於在此刻奏效,所有人都通力合作了起來——在賽舍爾的幫助下,大公主很容易便把工匠總會派來的人手,替換成了守誓人一族的人。

  而工匠總會那邊負責打掩護的人,正是前來的愛爾娜女士。

  岸邊的人看著立起的帆越來越遠——

  拉瓦莉看著這一幕略微感到有些不安,不由轉過身去。

  阿勒夫輕輕拍了拍後者的肩膀,安慰了她一下——伯爵千金的取向雖然有一些問題,但這並不妨礙兩人之間的友誼。

  很快黑暗之中便只剩下『嘩嘩』的水聲。

  阿勒夫也默默看著那個方向消失的影子。

  「麻煩你了,愛爾娜女士,」魯伯特公主正在向巨靈裔女會長道謝:「本來不該把你捲進來的,但我們一時之間也想不到更好的人選。」

  愛爾娜不太在意地搖了搖頭,只是眼中略有一絲憂慮。「說什麼呢,我也是在這個地方長大,也不可能再如過去一樣回到巨人島上去了。而在奎斯塔克學習的經歷至今歷歷在目,在這座城市之中幫助過我的人很多……這件事如此嚴重,我也不希望他們捲入這個巨大的漩渦之中。」

  她停了一下。

  「而且從巨人戰爭以來,黑暗信徒一直是文明的敵人,煉金術士們的歷史,不正是與他們鬥爭的歷史麼,我又豈能屈居人後?何況能為大公主殿下效勞,每一個奎斯塔克人都樂意之至。」

  「過譽了,愛爾娜會長。」魯伯特公主在一旁輕聲說。

  但愛爾娜卻十分認真:「大公主殿下,你和母后的故事,每一個伊斯塔尼亞人都不會陌生。」

  魯伯特公主回過頭,看了看年紀只比自己小一歲的阿勒夫。

  她眼睛盯著那背後樹林之中的暗色陰影,輕聲答道:「其實我也早聽說過你呢,會長女士。」

  愛爾娜聽了臉不禁一紅。

  她又沒什麼名聲,對方又怎麼會聽說過?不過在奎斯塔克求學的時代,自己倒是『聲名遠播』的。

  但她寧願不一樣這樣的『聲名』。

  她吶吶道:「……那些傳聞也不一定是真的,公主殿下。」

  魯伯特公主不禁微微笑了一下。

  她看著自己的幼弟——伊斯塔尼亞未來的沙之王,從拉瓦莉身邊離開,走到自己面前來。

  大公主猶豫了片刻,才開口道:

  「對不起,阿勒夫,有些事情我沒告訴你真相。」

  阿勒夫沉默了好一陣子,才微微點了點頭:「我明白。」

  「不過父王已經將這一切交給我。」

  「無論是權力還是責任。」

  他輕輕吸了一口氣:「因此伊斯塔尼亞的未來,還有這座城市的未來……你與阿菲法,還有王妃的事情,我都會負責下去,總有一天會水落石出——」

  「我向你保證。」

  魯伯特輕輕眨了一下眼睛。

  有那麼一剎那,她以為自己看到了那位沙之王。

  ……

  黑暗之中,船上的眾人默默看著不遠處船閘升起,並發出低沉的轟鳴聲。

  湖水轟鳴著,倒捲而出,撞擊在船舷上,讓小艇微微晃動著。

  但還好它懸浮在水面上,不至於搖晃得太過厲害。

  方鴴看著黑暗之中那些人手,明白其中自然早已調換過——而今在那裡看守的,也應當是賽舍爾與阿勒夫親自指派的人手。

  事實上由於白晝時,這位右大臣與王儲便已封閉了城門,並加強了對於城內的戒嚴,因此傍晚時分的這一命令,其實也並未引起太大波瀾。縱使盲從者知曉這個消息,大約也只會譏屑一笑,明白這是昨夜那場劫持帶來的後果。

  但那又能有什麼用呢?

  人早已被替換出了奎斯塔克,此刻應該已經快要抵達幻之海了。

  此刻暮色沉沉低垂,天邊幾乎只餘下最後一道暗紅色的霞光。

  而卡珊宮的另一個方向之上,站在宮牆之上,阿基里斯鳥瞰著大半個奎斯塔克,心中也只默默算著時間。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回過身去,黑沉沉的目光,看著那個方向燈光璀璨的卡珊宮——自己在這裡待了多久了?

  十年?

  二十年?

  他眼中閃過一絲猶豫的神色,那位公主殿下的面龐在思緒之中一閃而過。

  但很快,一切都歸於黑暗之中。

  煉金術士默默從胸口拿出一件物什,端倪了片刻,才輕輕嘆了一口氣,又將之收回去。最後看了一眼眼前的盛景,像是要將它記憶在心底一樣,片刻之後,才默默走下了城牆。

  是時間了。

  他心中想到。
x24685 發表於 2019-9-9 19:37
第三百六十三章 其所追尋的遠方 II

  小艇駛出內城之後沒多久,便在一陣輕微的晃動之中,緩緩離開了水面,帶著淅淅瀝瀝的水聲,在附近河岸上人們驚異的目光之中,越飛越高。

  高度逐漸越過了瑪爾蘭聖殿的尖頂,那裡的庭院之中有幾位教士正抬頭向這個方向看過來。庭院中種著高大的素方花,潔白如雪,雄偉建築上的烏瓦映著天邊的最後一絲黯啞的紅光,也漸漸消沉了下去。

  視野唯一剩下的只有奎斯塔克的鐘塔,孤零零拔地而起,那裡有幾個檢查掛鐘的工人,但並未向這個方向看過來。

  暮色之中,遠處飛來了兩頭飛龍——

  這些生著巨大的爪子與尖喙,尾巴上帶著蠍尾獅一樣帶毒的尖刺,身上佈滿了硬羽鱗片,在夜色之下顯得沉沉如鐵的生物,在艾塔黎亞幾乎隨處可見。它們是巨龍的表親,但後者拒不承認這些智力低下的親緣——兩頭飛龍背上掛著巨大的鞍具,上面坐著兩名騎士。

  對方顯得早得了公主殿下的吩咐,靠攏過來之後與他們並行。

  接著一言不發地帶領他們飛向城外。

  遠處航線之上還有另一條飛空艇,巨大的陰影像是烏雲一樣懸掛在上方,但在飛龍騎士的帶領之下,輕快的小船很快超過了前者,並將之拋在後面。

  帕克趴在船尾看著這一幕,吹了一聲口哨,歡呼了一聲。他扯下腰帶,本來準備丟下去,但羅昊眼疾手快,一把奪了過來,並橫了後者一眼。帕克氣得想要開口說幾句髒話,但不知為何忽然想起了一天之前自己被關的幾個小時小黑屋。

  他至今還不清楚自己是為什麼被關進去。

  這大約就是打擊報復吧。

  因為某人嫉妒夜盜之王——

  帕克心想。

  而妮妮坐在船舷上,看著這邊眨巴眨巴了一下大眼睛。

  阿方德點亮了煙斗,有些享受地靠在船舷上,像是十分中意於這沉沉暗色。他的煙斗與大貓人不一樣,也與水手長的有一些不同,有長長的金屬煙桿,在伊斯塔尼亞地區十分常見。半身人看著天邊隱約消失的最後一抹光,開口道:

  「這種風帆船,要讓它飛起來的訣竅,關鍵在於船的姿態——」

  洛羽認真地聽著。

  「起飛的時候,要把風元素匯聚在船的下方……」

  「但也不能失去了重心,否則就會有側傾的風險。」

  「因此如何分配有限的元素,讓它們達到升力與穩定之間的最佳平衡,就是你需要考慮的了……」

  「不過總而言之,這東西需要熟練,你若有心,可以多嘗試一下。」

  「我也可以試試麼?」洛羽問。

  他其實操作過『達烏德』號那樣的大船,但那根本算不上什麼經驗,他唯一干的事情就是讓魔導爐啟動,然後讓它飄在空中,順風飛行而已。

  最後眼睜睜看著達烏德號墜毀。

  「當然,我就在一旁看著,」半身人拿下煙斗,噴了一個大大的煙圈——煙圈向後飄去,很快為前方吹來的風吹得煙消雲散,「這其實不算什麼,也不難。但若是大船,則需要好幾個人通力配合才行。」

  「我聽公主殿下說你們也在造船?」

  洛羽點了點頭。

  「叫什麼名字?」

  「七海旅人號。」

  「這個情報我收下了,這就算是學費吧。」

  銀色的風帆在夜色之下越升越高。

  街區在下方化為了絲絲縷縷的細帶,燈火化為了光斑,運河如同一條沉浸在黑暗中的光帶,河岸上的人化為了細小的黑點。阿菲法獨自佇立於船舷邊,默默看著一個個街區化為了細小的方格,光脈如同閃光的水流一樣形成井字形,縱橫交錯,充斥其間。

  忽然之間,天邊有銀色的流星劃過,也劃入她眼中。

  這位小公主黑漆漆的瞳孔之中倒映著這一切,不知為何,淚珠便也猶如流星一樣劃過腮邊,再也止不住掉落了下來。

  「阿菲法公主。」

  方鴴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

  阿菲法紅著眼睛回過頭來看著他,方鴴這才注意到對方手上捧著什麼東西,那是一隻木雕,似乎是一位少女的木雕。

  他仔細看去,才發現那木雕與秘術士少女一模一樣,只是神態略有一些不同——木雕的刀工算不上細膩,甚至有些粗獷,但栩栩如生。方鴴心中忽然產生了一個想法,意識到了木雕上的少女的身份——

  而此刻的阿菲法,已不再是初見時那位高傲的小公主,不過只是一位擔憂自己父親的少女而已。

  她緊握著手中母親的雕像,母后早早離開了她與她姐姐的身邊,而那個唯一還關切她們姐妹的人,此刻也安危未卜。

  「對不起,艾德團長,」她聲音近乎於哽咽,淚珠子滾落而下。

  方鴴忽然覺得這個小公主有些可憐。

  她雖然含著金鑰匙出生,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與帕沙其實沒什麼不同。

  財富與地位,並不能替代一切。

  人與人終歸還是一樣的。

  「別擔心,事情還沒到最壞的那一步。」

  「我們幫不了你太多,只有你自己可以說服沙之王陛下。」

  「我們只會把機會送到你手中,小公主殿下。」

  小公主含著淚點了點頭。

  她看著不遠處的帕沙,心中第一次升起了歉意的感情。

  船行駛在沙海之上。

  銀色的沙海,反射著船上的燈光。

  ……

  沙之王巴巴爾坦看著沉入地平線之下的最後一縷陽光。

  然後這世間的一切皆沉眠於一片黑暗之中,遠方的沙丘泛著青冷的色調,星幕升起之後,倒垂在北方山脈的陰影之上——東方是另一道陰影,那後面是溫暖的大峽谷,綠樹成蔭的地方。

  兩道山脈,於是將這片貧瘠的土地與北方的溫暖與嚴寒,雨水與積雪隔絕開來——

  留給伊斯塔尼亞人的祖輩們一片冷色的沙礫。

  他們世世代代生活在這裡,但除了枯燥,至少還擁有安寧。

  幾個小時之前,外圍的哨騎報告說,附近有沙盜聚集,不過數量並不多。

  那些人或許是為大軍行動所驚擾——沙漠之中處處有這些不法之徒,這十年之間非但沒有因為清剿而減少,反而數量增加了。不僅僅是因為南方伊斯塔尼亞最富饒的一片土地上連續幾年的歉收,更重要的是北方那個古老王國的動盪……

  連商路也開始受到了影響。

  空海之上的盜匪一日比一日更逼近大陸,不久之前血鯊空盜甚至一度在法爾班斯登陸,並深入內陸到依督斯這些地方。

  他不得不讓自己的小女兒去解決這件事,要不是方鴴的話,他說不定要改變現在的計畫,卻營救自己的女兒。

  而這也正是他對後者另眼相看的原因。

  至於什麼梵里克的英雄,那不過是為了堵住其他人之口的一個說法罷了。

  當然。

  還有那件事——

  這時努爾曼從外面推門走了進來。

  沙之王轉過身去,看向後者,淡淡地開口道:

  「準備好了?」

  努爾曼點了點頭,但猶豫了一下:「不過……」

  不過有幾位大臣對於山谷入口空虛的防守兵力有些擔憂。

  幻之園位於一座巨大的岩石峽谷之中,大約是一千年之前那次墜落,造就了這一切。山谷有四個入口,一般來說,每一個入口皆要派兵力駐守,尤其是當沙之王的行駕進入這片峽谷之中時。

  但北邊出現了沙盜的蹤跡,抽調過去防範的兵力讓剩下幾個方向的防守明顯顯得薄弱——這個細小的漏洞,在平時看來似乎也不算什麼,甚至連巴巴爾坦自己,好像也忽略了這一點一樣。

  「查比爾總督憂心於幾個月之前沙盜之王的事情……」

  「他們認為不知因何原因,沙盜們似乎已經找到了幻之園的所在……」

  「那你應當告訴他們,幻之園的位置變幻莫定,那只是一次巧合而已。」

  「陛下,大臣們也不是小孩子。」

  「無妨,讓他們知道我的意思就好。」

  努爾曼看了沙之王一眼,點了點頭。

  「還有麼?」巴巴爾坦又問。

  「卡米勒總管認為應當從禁軍之中抽人,去補足外圍的防守。」

  「告訴他們不必了,沙盜們在北邊,驅趕他們離開便好——」

  末了,他又補充了一句:

  「努爾曼,你明白這是為什麼,不必事事等我吩咐。安撫住人心便好,等一切結束,他們自然明白這一切。」

  貝因總督彎下腰,鞠了一躬。

  「走吧,」沙之王說道:「今天你把我當作兄弟,和那時一樣,我們在諾格尼絲並肩作戰,對抗帝國人。那時我還不是沙之王,今天也一樣,而你也不是貝因總督,我看到阿勒夫與那個小傢伙,好像看到了當年的我們一樣——」

  「陛下。」

  「嗯?」

  努爾曼微微一怔,才改口道:「巴巴爾坦。」

  「很好,努爾曼。」

  沙之王整了一下長袍,從自己的摯友身邊走了過去。

  ……

  很少有人知道幻海出現於何時,但或許自從那位王妃家族的某一位先祖,來到這個地方之後,它便第一次進入了伊斯塔尼亞人的視野。但它被記載入這個王國的歷史之中,還要推後向更晚一些的歷史——或許不過才只有不到二十年而已。

  巨大的峽谷由褐色的山岩構成,彷彿是一道無匹的力量,生生撕裂了這裡的大地,並從這裡升起一道峽谷。

  但巨岩之下,卻生長著茂密的植物,各種奇珍異草,山壁上垂下閃光的果實,棕櫚樹林之中螢光飛舞,地上鋪著一層在沙漠之中的綠洲也十分少見的花海,但這裡並不是綠洲,因為這裡沒有一切生命的源頭——水。

  植物彷彿是從岩石之間,從沙地之上憑空生長出來,那綠色的水晶的光芒所照耀的過的地方,它們便生機勃勃,向四下蔓延,只絕不踏足這峽谷之外一步而已。

  這些植物也並不是都是友善,其中一些充滿了危險與攻擊性,不過幾個世紀下來,王妃的族人們早已明白應該怎麼應對這裡潛伏的危機。

  而今重新走這一條路,早已沒了昔日那樣重重的險境。

  林中有一些建築,白色的宮牆橫亙其間,這座行宮是在近二十年之間建立起來的,經歷過風霜,但從外表看還嶄新如故。

  沙之王走出宮殿,穿過一條石板鋪設的大道,看著眼前熟悉的景象,彷彿回到了十幾年之前一樣——但那時他還不是一個人走在這條路上——他情不自禁地看向自己的左手一側,但那裡現在空無一人。

  他微微怔了一下,眼中不由閃過一絲黯然。

  他才想起,自己的女兒那時才只有那麼一點兒高,而她也還在——

  努爾曼跟在這位王者身後,默默看著這一幕,不由嘆了一口氣。

  兩人靜默無語地穿過庭院——而這座庭院,有一個早已流傳在外的名號——幻之園。

  大道的另一頭,有一座高大的圓形建築,白色的穹頂,由無數石柱所支起,穿過那裡的大門之後,巴巴爾坦便看到了等待在大廳之中的群臣。但他的目光卻越過眾人,落在那裡後面大廳的中央,一枚如山一樣高聳,翠綠如夢一樣的水晶之上。

  那或許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一片翡翠之星了吧。

  它躲過了昔日的那一次煉金術風潮,成為現今這個世界上保存最為完好的翡翠之星之一,巴巴爾坦想像不到阿菲法的先祖是為何面對這片翡翠之星的,但一定是小心翼翼。

  那個年代各個王國,煉金術士組織四下爭奪翡翠之星的支配權,甚至不惜為此發動戰爭。在那個混亂的時代之中,如此完好地保存下這座水晶之山,想必耗費了無盡的心血——當然,這裡面也一定有幻海本身的功勞。

  它與這座大峽谷一起每數年變化一次位置,只有少數人,掌握著這其中的規律。

  「陛下。」一個蒼老而沙啞的聲音響起。

  塞尼曼手持法杖,分開人群走了出來,來到這位王者面前,躬身行禮。

  從地位上來說,他是伊斯塔尼亞的左大臣,僅次於兩人之下而已——而而今那位守誓人一族的老族長並不在此,那麼他便是沙之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甚至連努爾曼,也不得不為這位左大臣而側身。

  眾臣更是紛紛避讓。

  不過巴巴爾坦只目光淡然地看著自己的左大臣。

  塞尼曼十分坦然地面對這道目光,開口答道:「陛下,一切都已準備妥當。」

  「只等陛下,親自主持儀式了。」

  巴巴爾坦收回目光,再看向在場的眾人。

  能到這裡來的人,至少都是他的親信,或多或少參與過第一階段的計畫,因此也瞭解一些內幕。當然,那最深層的原因,這位沙之王也只告訴過努爾曼一個人而已,要說還有誰知情,大約也只有幾個參與計畫的秘術士守殿人。

  不過很快,這些人就能明白這一切了。

  四周安靜了下來。

  來到這裡的人,不是不清楚煉金術的禁忌,不過為了種種原因——大抵也是相關於權力與地位,他們還是選擇了這條路。無論如何,沒有任何事情比得到一位王者的信任,來得更為重要,不是麼?

  不過巴巴爾坦只點了點頭,然後收回目光,穿過塞尼曼,走向那枚水晶。而這位盲從者的侍奉者,只轉過身,默默看著這位王者走向前方。

  沙之王來到那水晶之山下,抬起頭,先看了這座『巨岩』一眼。

  然後他才再向前一步,並伸出手,按在水晶之上。

  手掌心中回應來冰涼的觸感。

  在按上水晶的一瞬間,有那麼一剎那,他彷彿有些恍惚,感到自己又回到了重重的時光之前——

  那是一個有些溫柔的,但活潑的聲音:

  「巴巴爾坦,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你知道關於第三世界,關於天之橋麼?」

  他啞然失笑,年輕的目光,看著面前心愛的女人:「阿菲法,我是未來的沙之王,伊斯塔尼亞的主宰。我注定一生都要留在這片土地之上,那些虛無縹緲的事情,又與我有什麼關係呢?」

  「傻瓜,」少女笑了起來:「那當然和你有關係,不僅僅和你有關係,和我們王國都有關係呢。」

  「怎麼說?」

  「你知道為什麼我要出去冒險麼?」

  「你是說關於那個什麼鬱金香冒險團麼?」

  「那只是我參加過的冒險團而已,不過團長是一個好人呢,可惜她是眾神們的聖選者,不然我一定介紹給你認識呢。」

  「我只要你就夠了,阿菲法。」

  少女微微一笑。

  「你知道嗎,巴巴爾坦,我也深愛著這片土地呢。」

  「而這正是我的理由。」

  「你知道關於精靈聖物的傳說麼……」

  「我哥哥給了我一本筆記……」

  「他看不太懂上面的內容,我猜這是因為他不怎麼與聖選者們接觸的原因。不過嘛,我卻恰巧懂得一些……」

  ……

  巴巴爾坦面前重重的幻境消失了。

  但那個聲音卻沒消失。

  「那筆記上的內容我懂得不是太多……」

  「精靈們從翡翠之星中鑄造聖物,那聖物是通往那個新世界唯一的線索與鑰匙……」

  「聖物?我們當然沒有聖物了,你在想什麼呢,巴巴爾坦……」

  「但筆記上記載的內容……我們似乎可以通過同樣辦法,尋找那唯一的道路……」

  「你知道嗎,翡翠之星……我的家族也擁有呢……」

  「至於那個辦法……」

  「你一定要記清楚了,巴巴爾坦。」

  在旁人所看不到的地方。

  這位沙之王一隻手按在那水晶之山上,臉上早已是淚跡斑斑。

  他這時低聲對自己說道:

  「我當然記清楚了,阿菲法。」

  ……
x24685 發表於 2019-9-10 20:07
第三百六十四章 其所追尋的遠方 III

  廣袤的沙漠上出現了一道深痕。

  它如同巨大的傷疤一樣在大地上向四個方向延伸開去,毫無徵兆地出現在眾人視野之中。

  半身人這時從甲板上一躍而起,一步踏上船舷,抓著纜索遠眺著那方向,一邊回頭對眾人說道:「那裡就是了。」

  那裡便是幻海——

  褐色的峽谷之中點綴著墨綠色,那是夜幕之下鬱鬱蓊蓊的森林,猶如鑲嵌在溝谷之中、深翠的寶石。而那之上還籠罩著一層變幻不定的色彩——猶如一層正在瓦解的遮罩,給人一種感覺,彷彿它既在那裡,而又不在現世。

  妖精小姐看到這一幕,目光閃爍了一下,輕聲說道:「騎士先生,折射之影。」

  拂面吹來的風中,帶著淡淡的沙子的氣息。

  迎著甲板上的風,方鴴側過頭,低聲問:「那是什麼?」

  「騎士先生應當聽說過海市蜃樓吧?」

  方鴴點了一下頭:「那是一種水汽折射現象,在沙漠地區很常見。」

  「這與那個差不多,我們眼前所見的這片峽谷並不在這個地方,只是一種以太投影,從另一個世界,折射至此。姬塔小姐的法術,原理其實也是如此,只是如此廣袤的範圍,恐怕並非人力可以達到。」

  「所以這是一片幻影?」

  塔塔輕輕點了一下頭,她坐在方鴴肩頭上,輕輕說話也相當於耳語:「但它相對於身處於其中的人來說,一切都是真實的,正如同博物學者的法術。而且這個可能還要更高一層次,騎士先生還記得在大公主處飲過的『星之花』的酒麼,那就是從這裡面帶出去的事物。」

  「而能從幻境之中帶走的事物,其實也是以太的擬態,它幻化出了那種事物應有的性質,這種力量,其實已經十分接近了……」

  近乎於創生了。

  方鴴腦海之中忽然冒出了這樣一個念頭。

  那是翡翠之星的力量——因此這片峽谷與森林,事實上都是那枚翡翠之星的碎片投射出來的。他看著那片變幻不定的色彩,回頭問道:「可以安全地穿過去麼?」

  阿方德想了一下:「應當可以?」

  應當?

  面對方鴴的目光,半身人連忙擺了擺手:「我是說差不多。」

  差不多?

  「你知道,艾德團長,」阿方德哈哈一笑,「這樣的情況之下總會遇上一些麻煩,畢竟我們是闖入者嘛,這正是公主殿下讓我和你們一起來的原因。你放一百個心,我對此很有把握,我已經來過這裡很多次了。」

  「很多次?」

  「厄……加上這次,有兩次了吧?」

  「總而言之,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

  「看我的,」半身人打了一個響指,向身後喊道:「姬塔小姐,洛羽,把高度降下去,我們到那邊那片森林之中降落。」

  小艇在一陣令人不安的搖晃之中,如同醉了酒一樣開始降低高度。

  它左右搖擺著穿過了那層夢幻迷離的色彩,只猶如穿過了一層並不存在的光牆,但似乎正如半身人所言,一切都沒有發生。

  方鴴稍稍鬆了一口氣,看向不遠處的小男孩。在他目光示意之下,帕沙也手腳靈敏地爬上桅杆,開始捲起銀色的風帆——

  然而不過才過了幾分鐘,船上就傳來一聲殺豬一樣的尖叫聲:「天殺的,它們來了!」

  「它們?」

  「鳥身女妖,等等,我好像搞錯降落地點了!」

  方鴴一步跑到船舷邊,往下一看。下方森林之中傳來一陣喧囂的騷動,然後一片小黑點尖叫著從峽谷之中升起,那些長著兩個翅膀的人首怪物,正匯聚成黑壓壓一片烏雲,向這個方向飛撲而至。

  他連忙回過頭:「不是,你說過沒問題的,阿方德先生。」

  「什麼?風太大了,我聽不清。」

  「來人,」方鴴氣得咬牙切齒:「把這個人和帕帕拉人一起丟下去!」

  而帕克正在一旁看戲,聽了這句話大吃一驚:「等等,為什麼有我?」

  但羅昊已經一把把他拎了起來。

  ……

  四名術士從人群之中走了出來。

  他們幾乎皆是安卓瑪的信徒,揭示之眼的秘術士,身上穿著紫灰色的長袍,顯示出其在教派之內僅次於守殿人的地位。

  巴巴爾坦這時回過身,向這些人輕輕點了點頭,而四名秘術士也將右手放在胸口,向這位沙海之上的王者頷首示意。在沙之王的目光注視之下,他們各自走向自己的位置,圍成了一個橢圓形,將巨大的翡翠之星環繞在內——

  這是第一步。

  巴巴爾坦看向四名術士之後的艾本尼,後者也向他點了一下頭,以示已經準備好了。

  沙之王輕輕吸了一口氣。

  「……但阿菲法,我們為什麼要去尋找第三世界,那不是探險家,冒險者,亡命徒與瘋子的工作麼?」

  「探險家們,比如說你的哥哥,或許是為了心中的理想而行事。」

  「但說句不好聽的,阿菲法,那些冒險者,亡命徒其實是一類人,說他們是瘋子也差不太多,他們與那些在阿爾戈荒野之上淘金的賭徒又有什麼區別,不事生產,只夢想著一夜暴富……」

  「他們做著醉生夢死的迷夢,但即便真正為幸運女神所垂青,可來得太過容易的財富,轉手便在賭桌之上輸個精光。那些賭徒我見過太多,驟然得勢,轉眼又一文不名,許多年之後見到,多半也仍舊在顛沛流離……」

  少女笑了:「是有這樣的人沒錯,但他們是他們,我們是我們。」

  她遠眺著那銀色的沙礫,白色的宮闕,蒼翠的棕櫚林與碧波蕩漾的湖光,只溫柔地遠眺著這一切。

  「巴巴爾坦,看到了嗎,這裡是你的國家,而我想要讓它一直存在下去,即便是在我們身死之後,許多個世代,人們仍舊可以記得起你——作為一位賢明的君主。」

  「或者,作為……一個新時代的,開闢者……」

  「阿菲法?」

  少女回過頭來:「還記得我許久之前告訴你的話麼,巴巴爾坦。我說過,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他那時,只有點疑惑地看著對方——看著自己心愛的戀人。

  而少女輕聲開口道:

  「巴巴爾坦,我們的世界,可能已經支撐不了太久了。」

  那是一個許久許久之前的古老故事。

  一千年之前——努美林精靈給凡人留下的,或許並不僅僅只是一份餽贈而已,而是另一個寶貴的希望。

  「……第三次禍星降臨,將會為這個世界帶來徹底的毀滅,或許精靈們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離開了這個世界……」

  「因此精靈們要去尋找的,將是一個可以逃避戰火的地方,而那裡,或許就是第三世界,但也或許是另一個我們完全所不知道的世界……甚至是傳說之中的,許應之地,也說不定呢……」

  「巴巴爾坦,你知道那個地方吧?」

  那個傳說之中的名字。

  伊塔。

  「巴巴爾坦……」

  「那筆記之上,記錄了一些我們所無法想像的東西……」

  「精靈們帶不走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帶不走那些曾經與他們並肩作戰的,凡人的後代們……」

  「但他們留下了一把鑰匙。」

  「那鑰匙就是希望。」

  「是聖物之中所蘊含的秘密——」

  但伊斯塔尼亞沒有聖物的傳承。

  不過我們有這個,阿菲法。沙之王用手輕輕拂過面前翠綠的水晶,猶如撫過情人的肌膚一樣深情,他默默地注視著水晶之上那蒼老的倒影,有自己,也有自己身邊的女人,是那張熟悉的面龐,甚至是自己的兒女們。

  他記憶之中所熟悉的每一個人,似乎都寫在這翠綠之牆上,歷史在這倒影之中似乎向後延伸了,他漸漸看到了這個古老王國的曾經與未來,沙漠之民的先祖們在這片土地之上崛起,並一手塑造出昔日的一切輝煌。

  他也看到了未來,雄偉的建築,高大的宮闕,白色的拱頂,一片片在未知的土地之上拔地而起,他的後人們,伊斯塔尼亞人的後裔,將在那片土地之上延續下去,一直持續到永遠,世界與時間的盡頭。

  而那,就是她所嚮往看到的一切吧。

  是他們,所共同追尋的,另一種永恆。

  熊熊的生命之火,在這位老邁的王者的胸膛之中燃燒著,彷彿隨時會奔湧而出。只是他有些用力過度的手,似乎蒼白了幾分,像是失去了血色一樣,手背上有些灰敗的色澤。

  他最後下定了決心,再一次轉過身去,緩緩開口道:

  「艾本尼,你來主持這個儀式吧。」

  這是那筆記之上所記錄的,第二個步驟——

  但眾人之前的塞尼曼微微一怔,面色一變開口道:「等等,陛下,這裡應當由我來主持儀式。」

  但他話音剛落,鏘然一聲利響,一柄細長的劍刃架在了他脖子上。利刃上傳來的森森寒意,讓塞尼曼滿是褶皺的皮膚上立即起了一片雞皮疙瘩,老人微微一怔,但神色很快平靜了下去。

  他陰森地順著劍刃看過去,籠柄之後持劍的手年輕有力,那是一個才二十歲出頭的劍鬥士,對方甚至連看也沒看他一眼,目光只淡淡地注視著前方。在那個年輕人身邊,是另一個年輕人——塞尼曼正好認得對方的身份。

  考林—伊休里安南方同盟的前任會長,那些聖選者口中的十王之一,那個人叫做葉華,一個很古怪的名字。但聖選者們的名字,在他們看來幾乎沒有不古怪的。

  當然除了某些人之外——

  比方說『艾德』這樣普普通通,平平無奇的。

  不知怎麼的,塞尼曼腦海之中忽然冒出了這樣一個名字來。不過他沉下目光看了看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劍,雖然面色陰沉,但卻一言不發。

  他的平靜,讓葉華微微有些意外地看了這個方向一眼,不過也就是一眼而已,任務已經到手,這是他們對於那位沙之王最後所盡的義務。選召者來到這個世界的使命,是帶走星輝的信息,《星門宣言》約束著他們的言行,不能過於深入地介入這個世界。

  在這方面,超競技聯盟已經走得有些過於遠了。

  聖選者們的舉動,顯然在眾臣之間引起了一陣騷動。

  只是把守在大廳四周的守衛們,彷彿對這一幕視若未見一般,只一動不動,宛若石塑。

  這詭異的氛圍,讓一眾大臣動彈不得,他們當然不可能上來為這位左大臣抱不平,因為沙之王還沒發話。更重要的是,看當下的場面,眾臣似乎很快覺察出了什麼,他們一個個看看面色陰沉的塞尼曼,忽然之間意識到了什麼。

  離左大臣近的,甚至不著痕跡地後退了一步,雖然人們一時間還未猜透,這位左大臣究竟是怎麼惹到了沙之王。

  眾人的目光不由看向大廳中央——

  但巴巴爾坦甚至沒有在意這個方向。

  他的眼中此刻只有那巨大的水晶,翡翠之中的倒影,像是吸引了他的一切注意力。他僅有的一點耐心,也只放在了一旁的秘術士守殿人身上而已:

  「艾本尼?」

  「臣在。」

  艾本尼默默看著這一幕,這才從一旁侍者手上接過自己的法杖,然後一步步走了上來。

  這是第二步。

  ……

  方鴴有點狼狽地從一從灌木叢之中鑽出來。

  他回過頭去,發現那些鳥身女妖真已經煙消雲散之後,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先檢查了一下自己的狀態,方鴴看著自己一側裂開來的袖子,一時間有點無語——這可是希爾薇德送他的,還沒穿多久呢——不過好在除了這點損失之外,自己倒沒受什麼傷。

  森林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其他人也一一從灌木叢之中走出來。彷彿經歷了一場大逃殺之後,每個人的形象都有些不太妙,好在此刻也沒人在意這個。每個人都在檢查自己的狀態與裝備,看看有沒有在剛才那場大戰之中丟什麼東西。

  「這地方還真是詭異。」羅昊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方鴴點了點頭。

  先不說鳥身女妖很少會如此群聚於一個地方,光是在他們落地之後,那些東西便紛紛煙消雲散,消失得無影無蹤,這一點就讓人感到迷惑不已。

  不過那顯然並不是什麼幻影,畢竟之前那場大戰可是實實在在的。

  好在除一些擦傷、於傷之類的皮外傷之外,倒沒人在之前的一場激戰之中受太重的傷。

  他們又很快在一處草叢背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帕帕拉爾人——

  不過方鴴走過去之後,才發現這個肚皮朝天的傢伙,其實只是躺在那裡裝死而已——對方狀態甚至還要比其他人更好一些,連頭髮也沒有亂一絲——就忍不住一腳踹了過去:「別裝死了。」

  而他腳還沒到,帕克已經先趕忙爬了起來。

  這個帕帕拉爾人一邊雞飛狗跳地爬起來,一邊尖叫道:「……天殺的,你們把我從那麼高的地方丟下來,還不讓我在這裡躺著養會兒傷……我要向星門港投訴!」

  方鴴忍不住好笑:「叫什麼叫,又不是沒給你滑翔背包。」

  帕帕拉爾人眼睛瞪得滾圓,怒氣沖沖地揮著一雙小短手:「但你沒看到那些鳥身女妖有多可怕!?」

  「它們對於下墜的東西有天生的興趣,」方鴴笑著說:「這不是讓你和阿方德先生去幫忙分散它們的注意力,其他人才能安全降落麼,再說只要你們按我說的辦,就不會有問題。」

  「你看,你們不是也沒事麼?」

  「但一位無辜的帕帕拉爾人,心靈受到了極大的損傷,你們失去了你們的夜盜之王。」

  於是方鴴好不容易才用一次大餐,安撫了這位『夜盜之王』受傷的心靈,而那邊姬塔與洛羽也找回了那個半身人——阿方德先生。後者倒是沒帕帕拉爾人這麼多事情,只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走過來對方鴴苦笑道:

  「雖然這一次是我的責任,但是下次能不能不要讓我來幹這樣的工作了?」

  「老實說,其實我有點輕微恐高——」

  「恐高?」

  方鴴看著這傢伙,恐高還上過船?

  阿方德有點無奈地攤了攤手:「團長大人,這正是我退休的原因……要不是看在公主殿下是一個大主顧的份上……」

  方鴴也是有點無語,心中不由想這算不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要錢不要命。

  不過這時候一直沒有開口的帕沙忽然問出了一個關鍵性的問題:「……等回去之後,我們要怎麼把船還給公主殿下呢?」

  眾人頓時一陣沉默。

  方鴴看了看那邊掛在樹上破破爛爛的小艇,想了一下,覺得這應該算是成功降落了吧……應該?

  他下意識看向一旁的阿菲法,卻發現這位小公主正抱著那木雕,仍低著頭一言不發。看著對方這個樣子,方鴴心中開一句玩笑緩解氣氛的心思也淡了許多,他不由嘆了一口氣,給眾人一個眼色:

  「先去沙之王那邊吧。」

  「阿方德,先生,你認得路麼?」

  「當然。」

  這一次,半身人倒是十分肯定。

  只是眾人動身之前,洛羽卻帶著姬塔一起走了過來,箱子也跟在兩人身後。

  「艾德,」洛羽低聲開口道:「我們過來這邊之前,看到了一些人……」

  「一些人?」

  方鴴微微一怔,不由看向對方。

  洛羽只輕輕點了點頭。
x24685 發表於 2019-9-11 20:02
第三百六十五章 其所追尋的遠方 IV

  一行人爬上山丘,分開密密叢叢的羊齒植物,向下方山谷看去,便看到了洛羽所描述的景象。

  山谷之中,一支長長的隊伍正在月下奔行,彷彿三條長龍,正在蜿蜒行軍。阿方德看著那些人的裝束,篤定地開口道:「是沙盜。」

  「不僅僅是沙盜。」但方鴴卻搖了搖頭。他敢肯定這些人就是盲從者佈置的後手,他們可能是沙盜,但也一定是笛卡的信徒。

  他抬頭向山谷口的方向看去,那裡想像中的守軍並未出現,彷彿就這麼放任這些沙盜長驅直入。他心中一個念頭閃過,想到了這可能就是沙之王巴巴爾坦將這些笛卡信徒一網打盡的計畫,很大膽,但一旦失敗也後患無窮。

  雙方都是大膽的賭徒,在這棋盤之上對弈,但出於對黑暗信徒的認識,方鴴並不太看好那位沙之王。

  山谷中的沙盜們向著一個方向前進,那裡茂密的雨林中,樹冠上方矗立著幾座白色的拱頂。箱子看著那個方向,忽然開口道:「我們能比他們先趕到。」

  方鴴有些意外地回頭看了他一眼,這個中二少年總算是開口與其他人溝通了,這算是一個極好的現象。好像自從從達烏德號上回來之後,對方就和以前有一些不同了。

  他轉頭問:

  「沙之王巴巴爾坦在那裡麼?」

  「那裡應該是這山谷之中唯一的建築群。」阿方德答道。

  「翡翠之星在那裡?」

  「應當是最大的那一座建築下面。」

  方鴴這才點了一下頭,決斷道:

  「下山,我們必須趕在他們之前抵達。」

  ……

  大廳之中迴蕩著空靈的吟唱聲,令人懨懨欲睡——

  而儀式已經進行到了最後階段,大廳之中的每一個人都在看著那水晶之山發出越來越明亮的綠光。

  在那綠光之中,他們於無形之間像是看到了一道門的產生,彷彿冥冥中有一個聲音正在低聲絮語著,為他們描繪出一幅無比美好的圖景——那門後有他們畢生追求的一切——金錢、權力或者是美色——

  因人而異。

  沙之王巴巴爾坦立在水晶山前,明亮的綠光映得他面色蒼白,彷彿一下子蒼老了十歲。

  但只有這個名為王者的男人瞳孔深處,還倒映著兩團熊熊燃燒的火苗。其胸腔之中燃燒的生命之火,也越來越旺盛,那火焰蔓延至四肢百骸,彷彿要燒盡一切。

  他在那光中看到的更多,那是另一個世界,甚至不僅僅有供給他的子民生活棲息的豐腴土地,還有一個輕輕的聲音在呼喚著他——那輕柔的聲音,宛若一個夢境,讓他重回了十七年之前,與那個少女的初見。

  那是一團明亮的篝火,與篝火邊同樣的明亮的笑顏,那一夜星之儀式的光芒,一如此刻的璀璨——

  「巴巴爾坦,到我身邊來——」

  沙之王伸出手去,彷彿要抓住什麼。

  但他只能觸及到冰冷的水晶,回應來的感受,卻像是握住了一隻溫軟的手。

  「阿菲法,你在那裡嗎?」

  「你看到了嗎,你留下的筆記,我實現它了——」

  「你在筆記中記下的東西,都是真的。」

  「但還要稍微等等……」

  「我必須為你報仇。」

  人群之中。

  只有塞尼曼一個人面色陰沉地看著這一幕,彷彿絲毫不受影響。但他深陷的眼眶之中,也彷彿點燃了兩團幽幽燃燒的火焰,他看著身邊的人,看著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劍,看著立在水晶山前一動不動的沙之王,心中不經意間浮起了一抹譏屑的笑:

  「繼續吧,沙漠的王者,去推開那扇門。」

  他在心中狂熱鼓動著:

  「去看看那個嶄新的世界,去迎接你們的主人。」

  「那裡有你們想要的一切——」

  「甚至包括,永恆。」

  但沒有人能聽到,這位侍奉者的心聲。

  四個術士分立是四周,已經完全與儀式融為一體,察覺不到週遭任何變化。只有主持儀式的艾本尼,此刻察覺到了一絲異常——他發現連接到儀式之中的人,變得多了一些。這位大術士警惕地檢索自己的魔法網,才發現大廳之中的每一個人,都與儀式連成了一體。

  只是他們是用魔法,而眾臣們則奉獻出靈魂。

  這一發現令艾本尼震駭不已,這個法術要再持續下去,大廳之中要多出一大群活死人。而那些是伊斯塔尼亞近乎三分之一的王公大臣,讓這些人死在這裡那還得了?何況沙之王本人,說不定也會有危險。

  在儀式當中,唯一不受影響的,除了那些聖選者之外,便大約只有一個人。

  他手持法杖,驚怒不已地回頭看去,正好與塞尼曼明亮的目光交匯在一起。

  「塞尼曼,你幹了什麼?」

  艾本尼震怒道。

  「我能幹什麼?」塞尼曼看著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劍,陰森森地笑道。

  艾本尼明白此人的身份,便不再與他廢話,回過頭對不遠處的沙之王沉聲道:

  「陛下,必須停止儀式。」

  巴巴爾坦微微一怔,回過頭來。

  但即便是背對著水晶山,他眼中的綠火仍未消退。

  這位沙漠之王一時間顯得有些猶豫,一方面是自己信任的臣子,一方面是那個正在呼喚自己的聲音——他腦子之中混亂的因素,一時間漸漸佔了上風,令他緩緩後退一步,輕輕搖了一下頭。

  不能中止儀式。

  那是阿菲法最後的希望——

  「當然不能中止儀式,」塞尼曼也陰笑道:「一旦中止,便前功盡棄。」

  「你們打算到什麼地方,再去尋找這麼一枚巨大的翡翠之星呢?」

  「你閉嘴,塞尼曼!」艾本尼怒道。

  後者笑而不言,眼中也帶著驚嘆之意看著這座水晶之山。

  這就是所謂的恩贈罷——

  那位王妃的先祖,花了多少心血才將它完好保存下來,世代守護這個秘密。但這一切,都只是為了今日而已,這便是黑暗眾聖的偉力,甚至可以瞞過歐林偽神自稱全知一切的目光。而這只是一個開始,世界必將歸於……

  但艾本尼這時終於反應了過來。

  他意識到沙之王也為那水晶之山蠱惑了,剩下唯一的指望只有那幾個聖選者,他立刻向對方喊道:「殺了塞尼曼,立刻!」

  葉華幾人在艾本尼開口的那一刻,便已察覺到了異常。

  那持劍的年輕人猶豫了一下,但葉華反應果斷地抽出匕首,一下刺入塞尼曼的胸口。

  後者慘叫一聲,捂著胸口跌跌撞撞向後倒去,哇一聲吐出一口血來。但塞尼曼跌坐在地上,一隻手捂著胸口,慘笑起來:「哈哈,已經來不及了,一切都晚了……」

  他用灼灼的目光看著每一個人:「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的計畫,自作聰明的愚人,凡人妄圖與眾聖角力,終歸是一場幻夢而已……哈哈,咳咳……」

  大廳之中眾臣宛若木塑,彷彿完全沒有看到,沒有聽到這一幕。

  艾本尼面色駭然地看著這一切。

  塞尼曼明明快死了,但儀式並未如想像之中一樣結束。

  問題究竟出在什麼地方?

  那筆記明明是王妃留下的,除了沙之王與大公主殿下之外,根本沒人看過。何況即便看過,也沒機會更改上面的內容——

  他心中胡思亂想,甚至閃過一個毫無根由的可怕念頭——難道王妃也是盲從者的一員?

  但正是此刻——

  一個清脆的聲音,從大廳之外傳來:

  「父王,請停下儀式!」

  那個聲音,大廳之中尚還清醒的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他們不由自主地看向那個方向,看著小公主手捧著木雕,眼中含著閃閃的淚光出現在了那個地方。

  她近乎是哭喊著,懇求道:

  「父親,我在這裡啊,我是阿菲法,你忘了我嗎?」

  這個聲音,像是擊中了沙之王巴巴爾坦的心靈。

  他一下子怔在了水晶之山前,有些僵硬地回過身來,為綠光所籠罩的瞳孔之中,那迷茫的光芒稍稍消散了一些。

  他認出了自己的女兒,也彷彿看到了自己的女兒身邊,同樣出現了一道幻影。那幻影之中的少女,向他溫柔地笑著,那笑中的意義,這世間只有他一個人可以解讀出其中的含義。

  他緩緩回頭看了一眼水晶之中的倒影,一時間竟分不清,那一個才是真正的自己的摯愛。她們都如此相似,近乎是一模一樣,但冥冥之中卻有一個聲音,告訴他他一旦選錯,便會萬劫不復。

  他已經失去過一次這個世界,絕不能再失去第二次——

  他看著自己的女兒,又看著水晶中的倒影,一時間既痛苦又迷茫。

  阿菲法咬著嘴唇,眼淚不住地落下,那個人告訴她父王一定會回應自己的呼喚,可他怎麼在那裡一動不動。

  他已經不愛自己了嗎,不愛姐姐了麼,他忘記了母親了麼?他為什麼要丟下所有人,去執行那個虛無縹緲的『計畫』,難道已經離開這個世界的母親,比還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親人更加重要?

  即便是母親還在這個世界上,她願意看著自己的女兒,再失去父親麼?

  她淚水滂沱地想著這一切。

  直到一隻手按上了她的肩膀。

  艾本尼看到,一行人從大廳的入口之外走了進來。

  方鴴,羅昊,箱子,洛羽,姬塔,帕帕拉爾人,半身人阿方德與跟在眾人身後的帕沙。

  方鴴靜靜將手放在小公主肩頭上,溫聲對她說道:「繼續,阿菲法。」

  小公主含著淚花點了點頭,她小心翼翼地捧著那木雕,嘴唇蠕動著,像是在醞釀著心中的感情。

  但那感情終於噴發而出,她近乎是哭成了一個淚人般述說著:

  「父王,我和姐姐還等著你回去。」

  「我們需要你,我們需要一位父親——」

  「請不要離開我們。」

  「求求你了……」

  那幼小的,無助的聲音,像是一支利箭,擊中了大廳之中每一個人的心靈。

  也擊中了沙之王巴巴爾坦的心靈,將他一下子從那夢境之中拉了回來,那一切的幻象皆煙消雲散,只留下了真實的幻影——自己無助哭泣的女兒,那手中的木雕,還有那立在自己女兒身畔,少女的幻影。

  他像是忽然之間明白了,自己真正拋棄的是什麼。

  他看了一眼自己身畔的水晶之山,感到既陌生又不安。

  可為什麼?

  這不是阿菲法的計畫麼?

  他有些怔怔地轉過身去,面向自己的女兒。

  而正是這個時候,艾本尼忽然高呼一聲:「陛下小心!」

  阿菲法也摀住自己的嘴巴,震驚地看著這一幕,她手中的木雕,甚至徑直落在了地上。

  木雕摔成了兩截。

  在眾人的目光之中,當沙之王巴巴爾坦轉身的那一刻,一道幻影,正從他身後的水晶之中產生。

  但那並不是一道虛影,它從幽綠色的水晶之中浮現,猶如一座如山般的巨人高大,三頭四臂,手持一柄巨大的鐮刀,高高舉起,並猛然揮下。那鐮刀穿透了水晶與現實的間隔,閃爍著鋒利的光芒,一揮而下——

  阿菲法尖叫了一聲。

  但眾人之中,只有方鴴目光沉然,上前一步,舉起右手。

  代表著煉金術士身份的,閃爍著冷色光澤的,造型奇特的臂鎧——孤王之傲,而彷彿在這眾多的光輝之下,它正折射著那孤高之光。

  與那代表著年輕人堅定的聲音:

  「奧爾芬多,雙子星,上!」

  一聲巨響。

  大廳一側的牆壁驟然坍塌下來。

  一支長槍破石而出,緊隨其後的,是撞開牆壘,突入大廳之內的高大而巍然的構裝巨像——一位威風凜凜的騎士,那折射著光芒的盔甲之上,一束長長的白翎羽,正隨風飄揚。

  它與眾臣交錯而過,一槍刺向前方,在那裡,手持鐮刀的虛影正一斬直下。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只有塞尼曼淒厲的尖笑聲,正迴蕩在大廳之中,顯得尤為刺耳:「晚了,一切都晚了,哈哈哈哈,咳咳……」

  「你不可能……」

  他的笑聲戛然而止,眼中的光芒終於黯淡下去。

  而那一刻,長槍與鐮刀的虛影交錯而過。

  阿菲法咕咚一聲跪倒在地上,完全癱軟了下去。

  巨大的騎士槍,在那一刻,擊中了高大的水晶之山。在塞尼曼看來,應當堅不可摧的翡翠之星,那一剎那,一道裂紋從其上蔓延開來。

  『咔嚓』一聲巨響……

  裂紋猶如蜘蛛絲一樣向著四面八方蜿蜒延伸。

  一道虛影,從奧爾芬雙子星身上橫掠而過,猶如一道無形的風,掃過了那座水晶的巨山。

  少有人看到,那淡淡的影子,正如同一隻張開了遮天蔽日雙翼的巨獸,它回過身,金色的瞳孔,猶如墜入凡世之火。那火將燒盡一切,將萬事萬物化為塵埃,而黑色的煙塵,正縈繞著那高大不可一世的生靈。

  它是龍。

  「黑翼帶來死亡……」

  「黑翼帶來死亡……」

  「將死之兆……」

  「將死之兆……」

  塞尼曼在黯淡的目光之中,反覆唸著這幾句話,但已無人能夠聽清。

  他眼中不可思議的色彩,彷彿定格在了那一刻,而口中最後的一句話,也卡在了嗓子裡。

  「但是……」

  「為什麼……是在……」

  一層無光的蒼白,籠罩在了這位侍奉者慘然如蠟的面孔上。

  而也就在這一刻,水晶之山轟然坍塌,化為無數細小的綠色碎片,崩落一地。

  那手持鐮刀的巨影,從沙之王巴巴爾坦的身上一揮而過,但猶如一陣輕風,只帶動了這位沙漠之王的衣角,輕輕飄蕩了一下。

  大廳之中眾人這才恢復了清明,他們紛紛從迷夢之中回過神來,但仍舊記得之前發生的那一幕。他們怔怔地看著立在沙之王身畔,威風凜凜的高大構裝巨像——騎士的長槍,仍舊保持著擊中水晶之山那一刻的。

  眾人再回過頭來,看著那個年輕的煉金術士。

  但目光,已經全然不同。

  大廳之中沉寂了片刻。

  跪坐在在地上的阿菲法公主,終於忍不住嗚嗚哭泣了起來,像是心中的感情,這一刻終於抑制不住。

  站在大廳中央的沙之王巴巴爾坦,看了看自己的女兒,再看了看立在一旁的方鴴,像是剛剛從一個荒唐的夢境之中甦醒過來。這個身為王者的男人,此刻甚至顯得有些頹唐,他苦笑著搖了一下頭,長嘆了一聲,才向方鴴道:

  「……看來我至少做對了一件事,年輕人。」

  但方鴴搖了搖頭。

  「危機還沒有解除呢,陛下。」

  沙之王輕輕點了點頭。

  他看向自己的眾臣,大廳之中每一個人的反應皆有些不一,但大多數人,事實上都還沒有反應過來。而只有努爾曼伯爵,此刻上前一步。

  但巴巴爾坦止住後者發言。

  他一隻手解開披風的繫帶,將之丟到地上,又從鞘中拔出彎刀,握在手中。雪亮的刀光映襯著這位王者的面容,彷彿讓他回到了那年輕的時光——

  「努爾曼,再一次讓我們並肩殺敵吧。」沙之王輕聲說道。

  伯爵怔了一下,輕輕頷首。

  沙之王這才返身看向四方,彷彿終於恢復了那王者睥睨的氣概,揚聲道:

  「我的騎士何在?」

  艾德看著這一幕,只默默從地上扶起了小公主。

  ……
x24685 發表於 2019-9-12 21:15
第三百六十六章 其所追尋的遠方 V

  當秋夜第二明亮的星從夜空中升起時,馬哈扎爾從沙地上站了起來。

  白晝過後的沙子餘溫尚存,摸著微微有些燙手,不過這對於沙盜們來說並不算什麼。

  沙盜之王的動作像是影響附近每一個沙盜,讓他們一個接一個站了起來。黑暗中無人開口,人們的動作無聲而寂寥,只剩下一雙雙發光的眼睛,注視著遠處燈火通明的方向。

  「到時間了。」

  馬哈扎爾騎上自己的蜥蜴。

  彎刀與環甲在這個男人身上碰撞著叮噹作響,他佈滿老繭的手感受著韁索皮帶的熟悉手感——劫掠與戰鬥的浮光掠影貫穿了每個沙盜的一生,但已沒有哪一次能像這一次這樣可以喚醒這些人心中的野心與嗜血。

  地平線上的燈光倒映在馬爾扎哈眼中,卻閃爍著微微的寒意,猶如一雙沙狼的眼睛。

  狼王正默默注視著獵物。

  狼群開始行動了。

  帶著地面微微的震顫,一隊一隊穿過冷月之下的沙海。

  黑夜之中奔行的怪獸,正露出猙獰而鋒利的獠牙。

  ……

  「到時間了。」

  阿基里斯看著那個少了一隻眼睛的男人,穿過陰影走到自己面前,開口對他說道。

  那個男人的一半臉猶如石塑,呆滯沒有表情,那隻玻璃義眼便一動不動地躺在眼眶之中,閃爍著冰冷的光澤。若方鴴在這裡,一定可以認得出此人來,這正是那個沙鼠會的『駝趾』,大公主安插在貝因的情報頭子。

  只是他上一次見過此人時,對方還帶著皮質的眼罩,只在右臉上露出一小片傷疤來,與現在的形象大為不同。

  陰影中又走出一些全副武裝的死士,圍在這個男人左右。

  「你來晚了,」阿基里斯口中喊出的卻是另一個名字:「赫拉曼。」

  「不早不晚,正好。」

  赫拉曼皮笑肉不笑道:「沙漠中的狼群還未到覓食的時間,在那之前,一切都是正當時。反正你的那位公主殿下也沒發現什麼,哦不,是我們的公主殿下。」

  像是一個習慣性的動作,他摸了一下呆滯的義眼,壓低聲音道:「災厄必臨——」

  但並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男人自討了一個沒趣,笑了一下。

  阿基里斯轉身向前走去,前方幽深的黑暗之中只有默然矗立的巨柱,一條長長的殿廊,空蕩蕩沒有盡頭。眾人穿過殿廊,空靈的腳步聲像是鬼魅尾隨,沙沙迴響,令人止不住想要回頭去看,是不是真有一雙蒼白的眼睛在那裡注視著自己。

  赫拉曼略微有些不自在,雖然心知那位大公主實現已安排好一切,這條路上不會有任何意外發生。

  雖然是對立面的關係,但他有時候也不得不佩服那位大公主殿下行事縝密——她想要離開這個地方,有的是辦法。尤其是在那位沙之王不在的情況下,這區區一座卡珊宮,根本攔不住她的腳步。

  若不是有更深遠的計畫,她或許都用不上『他們』。

  只可惜——

  想及此,他不由看向前面的阿基里斯,似乎故意用一種可以激怒對方的語氣問道:「阿基里斯,你真的不在乎?」

  「在乎什麼?」

  「那位公主殿下,我聽說她對你可是真情實意的。」

  赫拉曼嘖嘖兩聲:「那位沙盜之王是肯定不會放過這個美豔的獵物的。」

  「那又如何?」

  阿基里斯淡淡地回道:「馬爾扎哈根本不算什麼,所謂的沙盜之王,在這其中也不過是一枚棋子罷了。」

  赫拉曼微微一怔,隨即一笑。

  的確,在那些謀劃了十年的人看來,誰又不是如此?

  他甚至都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是人是鬼,從十年之前就開始接受那些未知者的資助,並且每一次任務與會見的人都各自不同——

  他隱隱有一些猜測,但無法確定。

  不過只要可以讓他復仇,一切又有什麼值得在意的呢?

  ……

  卡珊宮的一角燈火通明。

  平日裡冷清的庭院,此刻罕見地繁忙起來——

  「公主殿下,費薩安先生向我們保證,啄木鳥兄弟會關鍵時刻趕到。」

  「而若是城內有動亂發生,安卓與瑪爾蘭聖殿也都可以派出護殿騎士,法里斯主教還在趕來的路上,正義女士的信眾們是可以信任的。」

  「禁軍已經私底下潛入城內,並嚴密監視住了幾個主要幫派……」

  「各城門的守軍也已臨時輪替過一次……」

  不時有人進進出出,帶回來自於宮外的消息。

  而一名侍女講到這裡,猶豫了一下,才道:「按公主殿下的吩咐,這一切都沒有通知阿基里斯先生。」

  魯伯特公主默默地聽著,直到聽到這個名字之時,目光中才微微變化了一下。但她只輕輕點了一下頭,以示自己知道了。

  賽舍爾在一旁也適時表態道:「公主殿下,守誓人一族也準備好了。」

  「萬分感謝,賽舍爾大人。」魯伯特公主答道。

  「這是我份內之職,昔日先王力排眾議收留我們一族,這份恩情守誓人一族絕不至於忘懷。」賽舍爾有些動情地答道:「守護這片土地,對於我們來說也相當於守護第二故土。」

  魯伯特公主有些感動地看了後者一眼。

  但正交談之間,一個僕人從外面走了進來,低頭開口道:

  「公主殿下,阿基里斯先生到了。」

  大廳之中一下安靜了下來。

  賽舍爾與後面的希爾薇德、愛麗莎不由互視看了一眼,但三人皆沒有開口。

  阿勒夫正盯著桌上堆積如山的情報,忽然感到自己這個未來的沙之王當得有些名不副實。不要說與賽舍爾這樣的宿臣相比,就算是與這個自己名義上同父異母的『姐姐』相比,也相去甚遠。

  事實上在外界看來,這位大公主才是接任沙之王的最好人選,不過父王最終還是選擇了他——他至今也不清楚究竟為何。難道真如外界傳聞一樣,父王與自己這位『長姐』之間產生了間隙,可現在看來,似乎又不太像。

  感到四周的氣氛有些詭異地安靜,阿勒夫才怔了一下抬起頭來,看到面前的僕人,彷彿這才意識到什麼。

  他沉吟了一下,忽然開口道:「魯伯特,你打算怎麼處置『那個人』?」

  怎麼處理『那個人』?

  大公主沉默了下來。

  四週一時間也沒有任何人開口,此刻環繞於她身邊每一個人——無論是阿勒夫還是賽舍爾,皆無法替她作出決定。而更遠一些的愛麗莎、希爾薇德等人,更是沒有發言權——倒是天藍的眼中閃閃發光,顯然對此十分好奇。

  良久,公主殿下才輕聲答道:「讓我親自問問他吧。」

  阿勒夫張了張口。

  他想說這樣或許不太安全,但想了一下,這樣的話卻是說不出口。

  他遠比一般人知道得更多,自然明白此刻對方所要作出的決斷,會有多麼難以抉擇。

  ……

  讓阿基里斯略微有點意外的是。

  會面的地點,並不是在約定好的正廳之中。

  因為僕人帶著他們一行人穿過庭院之時,他便在那片雪白的素方花海之下,看到了那個少女。

  對方一身盛裝,美得有些令人窒息,『駝趾』也不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公主殿下,但此刻也一時看得出了神。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趕忙低下頭去,在禁宮之外,一旦落在他們手上,這位大公主殿下可能什麼也不是。

  但在這裡,他還不敢造次。

  不過阿基里斯很快便從眼前的情與景之中回過神來,略微感到一絲意外:

  「公主殿下,計畫有什麼改變麼?」

  魯伯特公主回過頭來,看著他,然後輕輕搖了搖頭。

  阿基里斯鬆了一口氣:「那請公主殿下趕快換上便裝,再晚一些可能會誤了時間。」

  但魯伯特公主垂下長長的睫毛,問道:「阿基里斯覺得我這個樣子不好看麼?」

  「不,」阿基里斯微微一怔:「只是……」

  他已隱隱感到今日的大公主略有一絲異樣。

  雖然對方一直對他用情很深,但這位公主殿下是一個分得清正事與感情的人,絕不會在這樣關鍵的當口,耍起這樣少女的性子來。

  大公主抬起眼瞼,用明亮的目光看著他:「阿基里斯,你身後是什麼人?」

  阿基里斯回頭看去,有點意外地說道:「是『駝趾』他們,公主殿下,他們不是你喚來的麼?」

  「『駝趾』先生我自然認識,可你身後的人,是沙盜吧?」

  人群一陣微微的騷動。

  『駝趾』臉色一變,趕忙答道:「公主殿下,他們的確是沙盜無疑。可我手下是些什麼人,公主殿下難道不清楚麼,他們都是些亡命徒而已……自然有公主殿下的接濟,但平日裡總得要吃飯……」

  「而且除開這些人之外,我又能上哪兒去找人呢?總不至於去找努爾曼手下的騎士大人們吧,那位總督大人是什麼性子,公主殿下還不清楚麼?」

  「別激動,『駝趾』先生,」魯伯特公主安撫了一句:「在離開卡珊宮之前,我只想確認一下,並沒有責備的意思。」

  赫拉曼這才鬆了一口氣,心想還好自己沒有衝動。

  他放心地答道:「您儘管問,公主殿下。」

  但一旁的阿基里斯,卻微微感到有些不對。

  而正是這個時候,魯伯特公主的下一句話,如同一道驚雷,落在兩人頭頂之上。

  「那好,早些時候發生了一件小事。塞尼曼叛變了,他向我們告發,說你們兩個是他安插在我身邊的人——」

  阿基里斯猛地一個激靈,下意識脫口而出道:「這不可能!」

  但他立刻看到了公主殿下看著自己,失望無比的目光。

  他一下子反應過來,自己上當了,想要改口,但已來不及,

  公主殿下以一種淡淡的目光看著他,開口道:「阿基里斯,我只給你一個機會回到我身邊來,就在現在……」

  阿基里斯怔在原地。

  但他身邊已傳來一聲咆哮:「你這個佩內洛普家族的臭婊子!」

  赫拉曼在第一時間便從腰間抽出火槍來,指向對方,並一邊向身邊的同伴大喊:「……別聽她鬼話,現在殺了她,我們還有機會!」

  話音剛落,他便扣動了扳機。

  只是火焰還沒來得及從槍膛之中噴射而出,遠處庭院一角便已傳來一聲巨響,一道火光閃過,赫拉曼只感到一股巨力擊中了自己的手臂,整個人便橫飛了出去,摔倒在地上。

  他身後的死士們這才如夢方醒,紛紛拔出武器,但王家的守衛們早已從庭院四角蜂擁而至,這些死士們空有一身亡命的本事,但在數量幾倍於自己的禁衛騎士的圍攻之下,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只片刻的功夫,十多名死士便已成為長戟之下的亡魂。

  赫拉曼生死未知,只有阿基里斯逃向庭院的一角,但那個地方只有一道斷崖,面向下方的湖岸。他心知自己不能死在這個地方,計畫已經敗露,以這位大公主殿下的縝密,一定會在復活點上有所安排。

  但他正要縱身一躍,庭院之中之前開槍的那個方向,又閃出一道火光,一聲槍響,鉛彈正中這位煉金術士身後。他一個踉蹌,撞向前面的裝飾物花盆,然後帶著碎裂的瓦礫一起,滾落至下方的山崖之下。

  魯伯特公主只默默地看著這一幕,面不改色。

  只是咬著的嘴唇,早已滲出血來。

  過了好一陣子,她才回過頭去,向著從花叢之中走出的希爾薇德道了一聲謝。

  「多謝搭救,希爾薇德小姐。」

  艦務官小姐收起銀色的手銃,微微笑了一下。

  但並不說話。

  倒是一旁的愛麗莎看著這一幕有點嘆息,多好的一對兒,最後卻以慘淡收場。那位阿基里斯先生可能還有復活的機會,但經歷了這樣的事情之後,結果其實早已注定了。

  為了轉移一下當下這令人不安的氣氛,她輕聲問了一句:

  「這邊的事情已了,城內的一切公主殿下都安排好了麼?」

  大公主輕輕點了一下頭。

  「不過沙盜們進不了城,只怕不會善罷甘休。」

  「父王抽調走了近一半的兵力,如今奎斯塔克防備空虛,沙盜們一旦知道了城內的情況,一定會發起強攻的。」

  夜鶯小姐當然也知道會這樣。

  不過在他看來還好,盜匪們能有什麼戰鬥力,野戰以多大少一擁而上或許還能佔一些正規軍的便宜,但攻城這麼富有技術含量的事情,顯然不是他們可以幹得好的。

  就算是那位沙盜之王親自,只怕也是如此。

  「熬過今天晚上就好了。」她回答道。

  大公主點了點頭,但臉色並不見得有多好。

  愛麗莎看到這一幕倒沒多想什麼,只以為對方經歷了這樣的事情,情緒自然會有些低落。

  ……

  方鴴看著月下的兩支軍隊正廝殺交戰。

  冷月清輝之下,喊殺聲幾乎震徹整個山谷,而不同顏色旗幟的軍隊,正彼此交纏在一起,猶如兩頭彼此撕咬的巨獸。

  兩頭巨獸都早已傷痕纍纍,但其中一頭顯然已經敗下陣來,一點點後退,失去自己的立足之地。代表著伊斯塔尼亞雪白的潮水,正在沖散沙盜們雜色的大軍,彷彿只需要再一小片刻,戰場上的局勢便會一錘定音。

  勝利幾乎唾手可得——

  沙之王巴巴爾坦原本的計畫,便是打算在幻海將盲從者的主力一網打盡。雖然召喚儀式上,不慎中了塞尼曼的暗算,不過眼下因為方鴴一行人的加入,大廳之中的局勢破局之後,外面早已埋伏好的大軍,正是為這些進犯的沙盜而準備的一道大餐。

  旁人只知沙之王巴巴爾坦不顧眾人反對,將大部分軍隊調集向北邊,以防備沙盜的騷擾,從而導致其他方向空門大開。但私底下努爾曼早已得到授意,重新安排了這幾支禁軍的駐紮地,等待的便是這些無所察覺,一頭紮進口袋的沙盜們。

  這件事,連塞尼曼都蒙在鼓裡,一眾大臣也只有寥寥幾位腹心知曉,又何況這些進犯者。

  因此當兩支騎士大軍從一側山谷殺出之時,戰場上的勝負其實便早已決定。

  不過這還是方鴴第一次看到這個樣子的沙之王。

  巴巴爾坦帶著一眾騎士在戰場上衝殺。而無論對方在何處,貝因總督總是尾隨其後。

  兩個人,彷彿無人可擋。

  這大約就是,這位沙之王傳奇的名號的由來。

  他彷彿這才意識到對方,對方傳奇的名聲,其實正是來自於十三年前那場大戰之中。與其後與奴隸主,反抗佩內洛普王室統治的舊王公貴族的戰爭之中,但伊斯塔尼亞重歸於安寧之後,已經很少有人還記得起這一切了。

  王者似乎已經老邁,但他仍舊還存在著。

  「父王要勝了麼?」阿菲法公主在他身邊,輕聲問道。

  方鴴看著那已如風捲殘雲一樣的戰場,輕輕點了點頭。

  這樣的場面他並不擅長,帶兵打仗什麼的,還是交給專業人士吧。從大廳之中救下這位沙之王之後,眼下的一切其實就已經注定,雖然可能還會遇上一些波折,以及另一位阿菲法小姐至今下落不明。

  但總算已經解決了最大的危機。

  剩下的,似乎便是打掃殘局。

  經過這一次之後,盲從者應當元氣大傷了吧。

  而一旁阿菲法近乎是囁嚅地答謝道:「謝謝你,艾德團長。」

  她幾乎沒忍住眼淚,沒想到最後是那個自己原本最討厭的人,救回了自己的父親。

  方鴴正想回答,卻忽然聽到通訊水晶之中傳來沙沙的聲音:

  「艾德,發現了一些東西,好像和阿菲法小姐有關,你最好過來看看。」

  那是羅昊的聲音。

  ……
x24685 發表於 2019-9-13 20:01
第三百六十七章 其所追尋的遠方 VI

  走下山丘之後,方鴴遇上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葉華正帶著淡淡的笑意,向他伸出手來。「幹得不錯,艾德。」那個持劍的年輕人也站在一旁。得到自己偶像的嘉許,方鴴還是有些小驚喜的,只是經歷過梵里克一事之後——不知為何,這樣的情緒已比之前淡了許多。

  他看著那隻手。葉華也帶著期許的目光,笑著問:「艾德,有沒有考慮過加入我們?」

  方鴴輕輕搖了一下頭。

  葉華笑了一下,收回手去:「雖然早有準備,但還是忍不住想要試一下……」

  「葉華大神……」

  方鴴剛想開口,葉華已哈哈一笑打斷了他:「不用解釋,我們是一樣的人,我明白你的追求,只是不甘心想要試一下而已。哎,其實早些年我還可以通過這樣的手段蠱惑一些小迷弟的,看來老了,影響力也大不如前了。」

  方鴴聽了,不禁擦了一把汗。

  要是在都倫的時候,要是身邊沒有七海旅團的眾人,要是那時葉華向他發出邀請的話,說不定他真會動搖了。

  可是現實沒有如果,他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對於星門之後的一切充滿了不切實際的憧憬、對於那一個個光環之下的名字只有嚮往的懵懂少年了。冒險的經歷教會了他許多東西,那重重光暈一層層褪去之後,他也學會了如何去追尋屬於自己的方向。

  葉華笑著轉換了話題。「好了,不說這個了,徒惹人傷感……說來我也還有幾年就要退役了……」他忽然話鋒一轉:「沙之王讓我們去看一些東西,一起過去吧。」

  「葉華大神也得到消息了?」

  葉華點了點頭。

  「對了,艾德。」他忽然問道。

  「怎麼了,葉華大神?」

  「你知道嗎,翡翠之星是堅不可摧的,它只有一種可能性自我瓦解,你聽說過吧?」

  說到這句話時,葉華正用灼灼的目光看著他。

  方鴴不由沉默了,他當然明白。翡翠之星,只有在其內的力量被徹底釋放之後,才會自我瓦解,正如在『達烏德』號上發現的那些碎片一樣。而他之前之所以擊碎翡翠之星,是利用了一些特別的力量……

  他知道黑暗眾聖的力量系出同源,而黑暗巨龍的力量正是來自於禍星蒼翠,尼可波拉斯的力量繼承自龍王利夫加德,因此他想讓妮妮一試,看看相近的力量,是否可以動搖蒼翠之星的穩定性。

  沒想到一擊奏效,將那座水晶之山打得粉碎——

  但後果是至今妮妮還陷於沉睡之中,小丫頭雙手抱著膝蓋,捲曲著尾巴,如同她初生之時那樣,蜷曲在他的精神世界深處。

  他倒不至於非常擔心——因為妮妮的狀態很好,倒不如說像是吸收了過多的力量之後,陷入了沉睡之中。只是方鴴不太清楚,這小丫頭下一次會在什麼時候醒來,總不會是幾百年,幾千年之後吧?

  不過那水晶之山中蘊含的能量,其實只有小一部分轉移到了妮妮身體之內——不知是因為尼可波拉斯的靈魂太過幼小,還是因為外力擊碎了翡翠之星的原因,水晶山之中大部分的力量,都逸散到了空氣之中。

  但那種奇特的以太,似乎消失得無影無形。

  它造成的後果,倒是直觀地肉眼可見。

  遠處的森林正在枯萎,峽谷正在淡化,這片千年的幻海,正一點點消逝。

  不過關於這一切,方鴴並沒想好應該怎麼開口,他本著矇混過關的態度,結果沒想到葉華果然一眼便看出來了。

  他還沒想好應該怎麼回答,而葉華已經先一步開口道:

  「艾德,海林王冠在你手上吧。」

  方鴴下意識後退一步。

  「別把事情都寫在臉上,」看著他的神情,葉華不由搖了搖頭:「這些秘密你以後應當藏得更小心一些,關於蒼之輝,弗洛爾之裔應當是不會輕易放棄的。他們在追捕海之魔女,只是因為還不相信海林王冠其實在你手上,以後關於翡翠之星的事情,你一定要小心參與——」

  「尤其是在你的力量,還沒成長到足以與一位『巨人』抗衡的時候……」

  葉華語重心長地說道。

  方鴴不由怔住了。

  蒼之輝與翡翠之星的聯繫,原來這位十王也知道。

  但他其實不是用的蒼之輝的力量啊?可他應該怎麼回答,自己體內有一隻黑暗巨龍之魂,這好像聽起來比之前更加招搖了。

  方鴴只好閉口不言,假裝自己已經聽進去了。

  ……

  兩人來到山谷下面之時,發現這個地方剛剛經歷了一場戰鬥。

  谷地之中一片狼藉,地上遍佈著斷裂的兵刃,盔甲與魔導器的碎片,還有一些爆出來的裝備,與歪歪斜斜倒在路邊、還冒著魔力火花的高大構裝。沙漠之民的戰士們正在打掃戰場,帕克趁機在裡面渾水摸魚,早已撿了個盆滿缽滿。

  他自以為無人得知,殊不知走兩步便『砰』一聲從鼓鼓囊囊的大衣下面掉下一件裝備來,又趕忙慌慌張張撿回去。旁人看了也只當作沒看到,尤其是那些伊斯塔尼亞騎士們,只發出一陣低沉的笑聲。

  不過看在他們是沙之王陛下的恩人的面子之上,這些沙漠之民的戰士們也樂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只有方鴴看著這個丟人的傢伙,恨不得把這傢伙丟出去。

  羅昊守在一排屍體旁邊。

  戰場上的屍體還是很少見的——

  因為了保證軍隊的士氣,在一般的情況之下,無論是沙盜也好,正規軍也罷,是不會招募沒有復活機會的人入伍的。有充沛星輝的人,在作戰之時往往會更加勇武,這是艾塔黎亞在多年的戰爭之中得出的經驗。

  當然,在某些特定的情況之下,譬如傾國之戰,兵力捉襟見肘的情況之下,這樣的條例往往也會被人為廢除。譬如十三年前的拜恩之戰,打到最白熱化的階段,各國的軍隊幾乎沒有允許失去復活機會的士兵退出戰鬥的。

  士兵不行,貴族們自然也不行,因此那場大戰,才能被稱之為慘烈。

  但眼下的情況,顯然還沒到那個程度。

  何況那一排屍體也堪稱詭異。

  他們大約有十多個人,身上的裝束與周圍的人格格不入,既不是王室禁軍一邊的裝束,也不像是沙盜們的裝束。倒是方鴴看到那些人的衣物,不由有些意外,因為這些人穿著的是地球人的裝束。

  「選召者?」

  他大吃一驚,可選召者也沒有穿成這個樣子的。

  就算是觀光客,也會在進入星門之前,先換上艾塔黎亞風格的衣物。

  羅昊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已經快步走近過去,看清了這些人的樣貌。而更讓方鴴感到吃驚的是,這些人並不是什麼選召者,看他們的相貌,分分明明就是伊斯塔尼亞本地人。高鼻深目,古銅色的皮膚,更關鍵的是,幾乎褪了色的虹膜,也能看到一些本地化的特徵。

  那十分淡的紫色,是伊斯塔尼亞人的一大特徵,即便是拉瓦莉那樣淺藍色的眸子,也能看出一抹淡淡的紫色光暈。伊斯塔尼亞人傳說,那是他們的先祖有一部分辛薩斯蛇人血脈的證明,不過雖然沒有人可以證明人蛇混血真的存在,但瞳孔之中的一點紫色正是伊斯塔尼亞人的典型體徵之一。

  而這種體徵,則在方鴴面前的每一具屍體上都可以找到。

  而且這些屍體還有一個共同的相似點。

  那就是他們手足部,皆有一些奇特的黑色紋身,像是藤蔓的花紋一樣,纏繞於手腕足踝之上。有一些人的花紋較淡,有一些人的則較深,最多的是一個中年人,幾乎半個手臂都為這樣的花紋所遮蓋。

  方鴴原本以為是紋身,但他很快發現似乎並不是如此,那些花紋像是從這些人的皮膚之下生長出來的。

  這些屍體實在是詭異至極。

  不過他們應當是參與了之前那場戰鬥,每個人身後都背負著魔導爐,方鴴檢查了一下魔導爐的型號——火焰AEM型魔導爐,一種在奧述十分常見的軍用,工匠型魔導爐。比之帝國工坊的出品,要稍遜一個檔次,但即便在帝國,也不是每一支軍隊都用得起帝國工坊的出品。

  他這才抬起頭來,看向羅昊:

  「這些屍體是怎麼回事?」

  「他們是在戰鬥之後出現的,」羅昊答道:「當時我們發現了阿菲法小姐的蹤跡,一行盲從者正帶著她從這個地方離開,但我們正在追擊的時候,這些人忽然出現了——」

  「忽然出現了?」

  「是的,」羅昊心有餘悸地點了點頭:「就那麼憑空出現在了戰場上……像是某種傳送法術……」

  「這些人都是戰鬥工匠?」

  「都是戰鬥工匠,而且戰鬥力不俗……還好巴巴爾坦的騎士團和我們在一起……」

  這時帕克抱著自己的戰利品屁顛屁顛地跑了回來,也插了一句嘴:「是啊,還好對方只有十多個人,不然我也只好溜了,經歷了這麼一場大戰,我撿點戰利品應該不過分吧?」

  方鴴懶得理會這個人,不過對方的話還是讓他心中微微一動。

  他忽然抬起頭來,大聲問道:「沙之王的近衛騎士在這個地方,沙之王人呢?」

  因為聲音一下提高了不少,引得附近的伊斯塔尼亞人的騎士也向這個方向看了過來。

  羅昊微微一怔:「沙之王的軍隊擊潰了沙盜,正在驅趕對方。他分出一部分近衛騎士在這裡打掃戰場,自己帶著努爾曼伯爵到前面去了,不過不必太過擔心,巴巴爾坦身邊也還有不少近衛騎士。」

  「還有不少,是多少?」方鴴馬上追問道。

  「大約一半吧。」

  一半?

  方鴴左右看了一下,留在這裡的近衛騎士也不過三四十人而已,剩下一半,也應該差不多人數而已。

  他馬上又問:「那位阿菲法小姐呢,在什麼方向?」

  羅昊也被他的語氣搞得有點緊張,趕忙指了一個方向。

  「盲從者帶著阿菲法小姐向那個方向逃竄了,在擊潰這些戰鬥工匠之後,陛下帶著其他人追了過去——」

  方鴴心中的不安愈發明顯。

  也就是說不止是沙之王,洛羽,箱子與姬塔他們也在那個方向,十多個人是攔不住這位沙之王,與他身邊的眾多近衛騎士。可要是上百人呢,甚至幾百人一同出現呢?對方有這樣可以瞬間抵達戰場的能力,就有可能將更多人的投射到戰場上。

  要是對方真可以準確地將軍隊投射至指定的地方,這將是一個無比可怕的消息。

  但那位沙之王陛下似乎為近在咫尺的勝利沖昏了頭腦,一時間並未意識到這一點。不過畢竟這也情有可原,這樣反常的事情,在戰場之上一般人也很難聯想得到。

  只是憑空出現的戰鬥工匠,這樣的事情,方鴴總覺得自己似乎在那裡聽說過。是了,十年之前的那場襲擊,忽然憑空出現在伊斯塔尼亞境內的煉金術士,事後又像是從未存在過一樣,憑空消失,無影無蹤。

  參與那場襲擊的煉金術士,有多少人?

  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可能性,自己的猜測或許正在變成現實。

  十年之前的一切,正在重現。

  這個念頭才剛剛從他心中浮現,他便感到手中的通訊水晶一熱,紅了起來。方鴴一個激靈,趕忙摁下水晶,便立刻聽到那邊傳來姬塔焦急的聲音:「艾德哥哥,我們被人偷襲了,有上百人,沙之王陛下之前兩次分兵,眼下我們已經擋不住這些人了……」

  方鴴趕忙問道:「姬塔,你們在什麼地方。」

  但通訊水晶那一頭頃刻音訊全無。

  方鴴立刻起身。

  不過正是此刻,一個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艾德,別擔心,跟我來——」

  方鴴回頭一看,才發現是葉華走了上來。

  這位遊俠之王,南境同盟的前任會長,正有些意味深長地看了那一排屍體一眼。

  然後他才回轉目光,向方鴴伸出手來:「握住我的手,我帶你過去。」

  方鴴心中一定,知道這些大神各有自己的手段,要是這位遊俠之王不在這個地方,可能眼下的局面還有些危險。但他既然在這裡,那麼那些墮落煉金術士多半是自尋死路了。

  他一貫清楚原住民看不起選召者們『自娛自樂』的十王頭銜——說不定在塞尼曼眼中,葉華南方同盟前會長的身份,也要遠遠超出他十王頭銜的份量許多。但在選召者與粉絲們的心中,這個排序是當然要反過來的。

  當然,原住民的頂尖戰力要比選召者高出許多,畢竟選召者的黃金年華,也就只有十年而已。而原住民一開始雖然升級緩慢,但實力可以隨著時間積累,到了卡拉圖那個程度之後,選召者們往往就難以匹敵了。

  可十王,畢竟是十王。

  他看向一旁的羅昊,對後者道:「保護好阿菲法公主。」

  羅昊輕輕點頭。

  而方鴴則轉過身去,伸手握住了葉華的手。不遠處,沙之王的近衛騎士們顯然也聽到了之前從水晶之中傳出的聲音,正紛紛調轉馬頭,向那個方向疾馳而去。

  而葉華盔甲之上的光芒微微一閃,正如能天使閃爍之時產生的那光輝一樣——一道光門出現在兩人前方,由前向後一掃,讓兩人身形穿過光暈,頃刻之間,便在原地消失不見。而那一剎那,方鴴只感到無盡的流光從眼前閃過,直到光芒紛紛逝去之後,視野才像是從一道拉伸隧道之中穿行而出。

  頃刻之間,恢復了正常——

  他面前出現的是一場混亂的大戰的場景。

  他先看了沙之王和努爾曼伯爵兩人,被十多名近衛騎士環繞在中心,圍繞在一眾騎士左右的,是海一樣多的構裝體,主宰者,追擊者,雛龍,還有遠處漂浮的殲滅者,一束束火光穿過夜色,隨即湮滅在近衛騎士的盾牌之上,只留下一個暗紅色的光斑。

  雖然防線一時間還未突破,但形勢已然岌岌可危。

  下一刻,震天的廝殺之聲才傳入他耳膜之內。

  然後他又看到了被沙之王與努爾曼保護在中央的秘術士小姐,姬塔、洛羽等人也在那個地方,兩個人不斷施展著法術。但他們的低等級法術,很難對於高等級的構裝體奏效。

  方鴴也不能。

  但葉華可以。

  這位遊俠之王一落地,便從容地張開弓——方鴴甚至都還沒來得及看到箭是如何射出的,只見黯光一閃,遠處一台高大的構裝體便已四足一跪,轟然一聲向前傾倒在地上。但這還不算完,只見那高大的構裝後面一條直線的範圍,十數台構裝體幾乎以一模一樣的動作,齊齊倒在地上。

  葉華回過頭來:「艾德,幫我定位。」

  方鴴心領神會。

  他本來以為自己應當有些激動的,可以與一位十王之一併肩作戰。

  但事到臨頭,心中卻是一片平靜,宛若明鏡止水,他舉起右手,只聽『嗡』一聲輕響。一片銀色的光芒,從兩人身畔升起,它張開羽翼,向四面八方飛去,宛若冉冉升起的星辰,頃刻之間便佈滿了整個夜空。

  隱藏於樹林之中的煉金術士,紛紛抬起頭來,有點愕然地看著這一幕。

  巴巴爾坦帶了多少戰鬥工匠過來?

  塞尼曼給的信息有誤?

  而葉華也抬起頭看著那星星點點的光芒,微微有些意外。

  他忽然回過頭問了一句:

  「艾德,你幾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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