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擬網遊] 伊塔之柱 作者:緋炎 (連載中)

 
x24685 2018-1-4 00:52:31 發表於 遊戲競技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56 1697998
x24685 發表於 2019-8-25 22:18
第三百四十八章 橋 V

  』咯噔』一聲,天藍險些從自己的凳子上倒栽下來。

  她雙手按在桌子上,誇張地問道:「多少?幾百萬?」

  方鴴看了一眼自己的角色面板,語氣裝作十分『平淡』,甚至一副很『淡定』的樣子,還點了一下頭。「確切的說,是六百多萬。」

  其實他內心中早得意得快上了天了,這可是一大筆錢,甚至比七海旅團從建立到現在為止總共賺的錢都多。

  這還不能說明他這個船長能幹?

  一旁希爾薇德只低頭偷偷笑了一下——這些,大約都被她視為船長大人的小孩子心氣。

  但天藍才不管那麼多,好奇地伸手過來蓋住他額頭:「艾德哥哥你怎麼開始白日做夢了。」

  方鴴擋開這傢伙的手:「什麼白日夢,這可是真的。」

  天藍嘿嘿嘿笑了三聲。

  方鴴總覺得這小丫頭片子太不給自己這個團長大人面子了,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希爾薇德這時笑著附和:「說來這個月七海旅人號那邊用了不少錢,船長大人的這筆錢太及時了。」

  「啊,希爾薇德小姐竟然連這樣的話也信,這也太寵團長了吧。」

  「天藍!」

  後者這才哈哈笑著逃開了。

  她後來跑到愛麗莎那邊,嘰嘰喳喳地比劃著。

  而夜鶯小姐也只笑著點頭,不時看看這邊——他們的確算是發了一大筆財——正如希爾薇德所言,這些錢解了燃眉之急了。

  方鴴看到這一幕,哪裡不知道自己是被戲弄了。天藍這傢伙鬼一樣精,怎麼會不知道自己不會拿這樣的事情開玩笑,她一開始就知道那是真的,只不過是在故意在拿他尋開心而已。

  方鴴忍不住有點惱火,洛羽不在,艾緹拉不在,這小丫頭片子都要上天了。

  貝因要塞府庫中得來意外之財比想像中要多一些,連帶那些珠寶也轉化成等價物之後,一共是一千三百萬里塞爾。

  雖說是對半分,但裡面珠寶飾物價值不那麼均等,所以方鴴最後拿了六百四十萬,而盧福之盾那邊要少一些,但他們也相當滿意了,不敢奢求更多。

  幾天之前,他其實還擔心努爾曼伯爵和沙之王會找他追討這筆錢,但到後來發現是自己想多了——這筆錢在他看來是天文數字,但對於伊斯塔尼亞和貝因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大公會武裝起一個主力成員也要幾百萬里塞爾,貝因一座城市自然不可能比一個公會還窮。

  不過這貧富差距還真是過分啊。

  方鴴也忍不住感嘆了一下,他在黎明之星的時候,冒險團平均每個人一個月的收入也不過幾千里塞爾。全團所有資產加在一起,也不會超過一百萬里塞爾,至於現金更少。這些別人眼中看不上的』小錢』,在他看來已經是天文數字了。

  不過方鴴相信,自己有一天也會把這幾百萬里塞爾不當回事,七海旅團總會有那麼一天的。他在心裡暗暗給自己鼓了一下氣。

  當然黎明之星畢竟是一個特例。

  或者說,一類特例。

  冒險者們是這樣一群人,總是幻想著發現什麼上古時代的寶藏,一夜暴富。

  他們之在維持不下去的時候,才會去找貴族或者王室拉拉贊助,或者接一個短期委託聊以度日什麼的。

  至於平日裡,他們中的大多數收入也未必見得會比普通人更多,甚至比起艾爾帕欣這樣的大城市的普通人,還要稍顯不如。

  不過有了錢,七海旅人號的建造進度至少可以大大提前了,過去需要反覆考量的建材,也可以直接用上了。當下的七海旅人號不過是一艘七等浮空艦而已,小得近乎袖珍,幾百萬里塞爾都快可以直接造出一條了,何況他們事先還準備了那麼多。

  方鴴甚至打算直接給七海旅人號升級一番。

  當然外形龍骨已經確定下來,是改不了了。但過去猶豫再三的一些艙室,卻可以上馬了。

  他首先打算直接來一個魔藥栽培室,輔助妖精要用就用最貴的木精,一百萬一隻,魔藥栽培室和醫務室、復活間放在一起,只要打理得當,未來七海旅團就可以自己源源不斷生產各類魔藥。

  最基礎的魔藥栽培間,至少也能解決四十五級以下的法力藥劑、生命藥劑的供應問題,社區上說,新手打理的情況下一個月的產量最差也有十三瓶,他們還有一個德魯伊小姐,怎麼也不至於淪落到最差的水平吧?

  七海旅團的冒險頻率現在看來大約是三四個月一次的樣子,幾個月下來各類藥劑可以儲備上百瓶,怎麼也夠一次任務使用的了。

  不像現在,他們戰鬥中摳摳索索的,幾乎很少會使用魔藥,生命藥劑都算了,法力藥劑更是見都沒見過,出門就是幾塊儲魔水晶插著,等於說把他這個煉金術士當作一個移動充電寶了。雖然這的確也算是一個解決的辦法,但儲魔水晶又重又沉,攜帶多了對隊伍的行動力會造成嚴重的影響。

  何況還有各類BUFF藥劑,有錢的公會都當作喝水一樣喝的。而方鴴仔細想想,自己從多里芬到現在,唯一喝過的一類BUFF藥劑好像是隱身藥水,那還是別人給他的。

  還好他早就習慣了貧窮的生活了,倒也沒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

  像盧福之盾那樣動不動一個小任務,也要準備定點傳送卷軸、滑翔翼背包一大堆東西的,七海旅團還真玩不來。

  但到了二十級之後,同等級冒險的危險程度會大幅度提升,魔藥是必不可少的,也省不了。所以奇物作坊可以不需要,但魔藥栽培室若有必要的話,還是可以弄一個的。雖然投入很大,但長遠地可以為冒險團省上一大筆錢。

  而且還會讓未來的任務更加輕鬆。

  然後是構裝收納庫。

  這個東西顧名思義,就是用來安置靈活構裝的。

  七海旅人號畢竟是一條特殊的浮空艦,妖精之心的裝入、與塔塔的入住決定了,它其實也是一台十分巨大的龍騎士構裝——妖精型龍騎士構裝。這類龍騎士構裝天生就是為了輔助戰鬥工匠、控制大量靈活構裝作戰而存在的。

  它就像是一艘無人機母艦。

  而母艦,自然需要機庫——

  戰鬥工匠可以說是空海戰鬥的常客,因為戰鬥工匠大部分靈活構裝都可以飛行——甚至於像是步行者一類的陸地構裝也可以安裝飛行組件,讓它們適應空海環境。

  但戰鬥工匠的靈活構裝,體積都說不上小,甚至越是高等級的靈活構裝,體積更是越大。雖然大型浮空艦上也不是裝不下,但一來會佔據大量的船上空間,二來在戰鬥的時候要將構裝體轉移到作戰甲板上顯然是一件費時費力的工作。

  而且在空海之上冒險與在陸地上冒險不太一樣,陸地上到處是城鎮,在煉金術發達的今天,總能找到補充零件與磨損的地方。但一旦出海,動輒十天半個月,所以大部分戰鬥工匠都會準備許多備用的構裝,而這些備用構裝肯定不可能用信息化水晶一一收納起來。

  方鴴的水晶內部空間已經算是大得離譜的了,但也就只夠裝得下一台艾爾芬雙子星,一台海妖構裝,外加幾台能天使與一些七七八八的小型構裝而已,就這樣便已經塞得滿滿當當。

  同時這枚水晶並不是他買的,他也買不起,這東西在市面上少說也得幾十萬里賽爾。而假設他每一台靈活構裝都備兩台備用構裝的話,至少就得三枚信息化水晶,再加備用的零件,光是信息化水晶就快趕上『七海旅人號』五分之一的價值了。

  七海旅團顯然還沒奢豪到這個程度。

  何況大型浮空艦上,更是肯定不止有一個戰鬥工匠,每個戰鬥工匠都有自己的備用構裝,那需要的信息化水晶只怕是一個天文數字。

  雖然七海旅團倒是只有方鴴一個戰鬥工匠,但加上塔塔小姐與妖精龍騎士的能力,這個問題其實更加嚴峻——

  好在這樣的事實既然存在,前人顯然也不是傻子,早就考慮到了這樣的情況。信息化水晶之所以昂貴,最大的原因是因為它太小,在儘量小的以太構造之中,容納最多的物質轉化信息,這就是信息化水晶的真正價值所在。

  但大型的信息化水晶,其實就沒那麼貴了。

  假設兩人高的信息化水晶,同時內部儲存空間與方鴴手上這一枚同等大小不變的話,其價格最多只有前者的十分之一而已。

  只要準備上幾枚這樣的水晶,方鴴甚至可以在七海旅人號上儲存一支軍隊那麼多的靈活構裝——當然前提是他買得起那麼多靈活構裝的話。

  他原本是沒考慮構裝收納庫的,因為這東西還是值一點錢的,信息化水晶十分脆弱,尤其是在那麼大的重量與體積的條件之下。構裝收納庫當然不是找個倉庫,放幾枚這樣的大型水晶進去就可以了,還需要設計保護系統,以及投送平台。

  後者其實才是關鍵,從信息化水晶之中召喚出靈活構裝,怎麼把它從船上投送到船外這還是一個問題。而構裝收納庫是位於船體一側或者兩側的,直接與船舷的一道閘門相連,相當於是一個可以對外打開的機庫,召喚出構裝體之後,直接打開閘門,就可以方便地把構裝體投送出去作戰。

  這套閘門與平台系統才是大頭,大約價值幾十萬里塞爾,過去方鴴是想都不去想的。

  但現在,就不用考慮這麼多了。

  這畢竟是七海旅人號的本職工作之一。

  吃飯的傢伙,當然是越可靠越好。

  加上兩大特種艙室,方鴴原本設想之中的七海旅人號,也差不多算是完美。

  至於更多的特種艙室,他暫時也不去考慮——倒不是沒錢了,而是再加上海圖室、錨室、起居艙、復活間一類的基本艙室之後,船上其實也沒太多空間了。七海旅人號原本也只是一條七等小船而已,本來也沒多大空間。

  不過基本艙室也可以在原本的基礎上再升一輪級。

  比如可以用上更耐火與耐衝擊的材料,以太管路也可以升級一番,魔導引擎也可以換上最新的型號,好儘量能發揮妖精之心的能力——雖然可能是從百分之一,提升到百分之二這樣的程度。但好歹也是一倍了。

  錨鏈,纜索,船用平衡系統,吊機,小艇,風元素探測儀,都可以換一輪,雖然這些東西都貴得可怕,高級貨色還是一樣用不起,但至少不用買二手的了。

  方鴴細細算了一下,忽然之間感到,七百萬里塞爾好像也沒自己想像之中那麼多。

  他還看了看著這半個月以來的流水賬——是艾緹拉那邊從坦斯尼爾寄過來的——七海旅人號還只是在鋪設龍骨階段,但造船廠那邊已經是花錢如流水了。

  他發現自己之前對於造船價格的預估有一些失誤,他統計的是社區之上的均價,但事實上沒有考慮價格波動。

  在造船業發達的地方,造船工場集中,各類配套的工坊也集中,相關的材料與部件也就便宜。但在坦斯尼爾這樣的地方,事實上的價格要比他預估的高出不少,他看得眼角都跳了一下。

  難怪希爾薇德之前會那麼說,要不是自己手頭這筆錢,七海旅人號的建造還真會遇上不少麻煩。事實上即便是現在,大公主那邊已經給他們墊付了不少錢了,雖然這些錢可能對那位公主殿下不算什麼,不過在方鴴看來也是一個難還的人情。

  而這還只是船上的東西而已,七海旅團大家這一輪之後都提升了不少等級,但裝備還沒更新過,還需要更新一輪裝備。他雖然可以負擔一部分,原材料也有塔波利斯的人負責,但他畢竟也不是真正的全才,煉金術分門別類。

  到了二十級之後,有些東西他也造不出來了,得靠買的——

  之前為了造船,大家都省吃儉用,恨不得一分錢掰作兩分花——更新裝備什麼的自不必提,最多不過就是先找一身白板換上。不過有了點小錢之後,就可以考慮在一些關鍵的裝備上,更換一點精良品質的裝備了。

  七海旅人號固然重要,但七海旅團本身的實力,才是他們未來進一步發展的根本。

  歸根結底,一切都要花錢。

  方鴴看得心驚肉跳,放下賬本,之前的得意之情一下也消去了不少。

  意外橫財來得容易,但花得一樣也飛快,這一大筆錢把七海旅人號造出來自然是綽綽有餘,甚至還有不少結餘。

  但那之後呢?

  造船花錢,養護一樣花錢,浮空艦就是一隻吞金獸,也難怪一般的小公會養不起。方鴴這才意識到自己之前把問題想得有點簡單了,還好這一次運氣好搞到了一筆意外之財,可惜這種機會不會每一次都出現,之後總得想一個辦法找一個真正的經濟來源的。

  希爾薇德好像看出他心中所想一樣,微微一笑:「船長大人,浮空艦可是一個稀缺資源,等有了船,我們可以把它利用起來,轉運一下貨物或者客人什麼的,日常維護的費用就有了。」

  方鴴搖了搖頭。

  他當然明白貴族小姐只是安慰自己而已,這說白了就是兼作商人而已,但哪有那麼容易?一不小心,不要說賺錢,說不定還要折本的。要當羅曼女士的信徒,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何況團隊之中,也沒這樣的人才。

  天藍是有些商業頭腦,可要說知悉各地的特產與季節物價波動,她還不如姬塔呢。

  不過這樣的事情可以放到以後再說,無論如何七海旅人號可以順利造出來也算是一個大好的消息。他算算時間,在資金充足的情況下,回到坦斯尼爾造船廠再加班加點工作一下,可能下個月就可以看到這條嶄新的、屬於他們的船。

  那麼既然冒險團的浮空艦下水的日期已經提上了日程,七海旅團自然也得在那之前趕快處理好在伊斯塔尼亞最後的一些事情了。

  「我們爭取在十一月之前離開伊斯塔尼亞。」

  想及此,方鴴才有些認真地開口道。

  「在那之前,最好是完美地解決掉公主殿下的委託——過幾天我準備再回一躺貝因,如果順利的話,找到公主殿下想要聯絡的人,這邊的事情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那之後我們就返回坦斯尼爾,在那裡專心造船,等到七海旅人號下水,我們便出發前往諾絲尼爾,從那裡去鐵鏽沼澤見見蜥人——然後是聖休安角,繞過聖休安角之後,我們下一站去寶杖海岸——」

  他在寶杖海岸還有一些事情要處理。

  畢竟答應過提里奧斯主教,還有Shana與自己的老師R,說來也巧,這些事情都聚到一起了。

  所有人都點了點頭,冒險團怎麼行動,自然是這位船長大人說了算。

  而方鴴說完這句話,忽然停了下來。

  他算算時間,不由有些感慨,感覺自己還沒到艾塔黎亞多久,而轉眼已經是一年半接近兩年時間了,十二月一過,就是他第一次抵達這個世界的時間點。他在卡普卡度過了在這個世界的第一個半年之後,由絲卡佩小姐帶著展開了自己在艾塔黎亞的第一次冒險。

  去年漫長的夏日,他在埃貢恩森林之中度過,之後便是精靈遺蹟的遭遇,然後是旅者之憩,多里芬,等等……

  時間過得可真快啊。
x24685 發表於 2019-8-27 10:23
第三百四十九章 橋 VI

  「當日風向是東南方向,我們或許可以向安妥一帶搜索。」

  「還可以在坦斯尼爾的冒險者公會發佈一些委託,在塵暴之中失蹤的船肯定不止有這一艘,救援說不定已經開始了……你們的人在這方面反應很快……而且不管是選召者還是原住民,他們都一視同仁。」

  貴族小姐帶著一隻金絲邊兒的水晶眼鏡,用手扶了一下,充滿了一種知性的氣息。她看著地圖,在指尖在上面指出幾處位置——大約是在坦斯尼爾與貝因之間劃出了一條線,對眾人說道。

  「的確。」巴金斯看了看那個地方,也點點頭,「『你們』……在這方面相當有威望,在海上討生活的人當中是很有口碑的。」

  「至於伊斯塔尼亞的反應就不必期待了,就算大公主會幫忙,但王公貴族們只會推諉責任,伊斯塔尼亞……不,考林—伊休里安也沒有這樣的傳統……除非是王室的艦隊失蹤了,否則幾條商船與他們何干?」

  「但這樣真的可靠嗎?」方鴴看著在書桌上鋪開的地圖,問道。

  希爾薇德只輕輕點了點頭。

  「他們還有復活的機會,就算遇上了最危險的狀況也一定回得來。從坦斯尼爾到貝因,從貝因到安妥,每一寸土地都被冒險者探索遍了,不存在什麼未被發現的死寂區。沒有死寂區,他們就一定是安全的——」

  「所以只需要等就可以了?」

  「或許等到通訊恢復。」

  「但要是通訊恢復不了呢?」

  貴族小姐好奇地看著他,不大明白自己船長大人這個問題是不是在開玩笑。

  方鴴楞了一下,看向一旁的愛爾娜女士。

  但愛爾娜女士同樣好奇:「艾德你在說什麼啊,以太之海也不會一直擾動下去,總會有平息的一天。」

  方鴴聞言一怔,不由輕咳一聲,他之前聯想過度了,下意識把自己的擔憂問了出來。

  希爾薇德這才明白什麼,笑了一下,又答道:「如果通訊恢復不了,就等他們回到坦斯尼爾,或者冒險公會那邊總會有消息。」

  「我說了,通訊不會不恢復的,艾德一定是腦子沒轉過彎來。」愛爾娜女士對於自己被無視抗議了一下。

  「好了好了,」方鴴不好意思道:「只是討論一下最壞的情況而已。」

  「最壞的情況下也不可能會發生,」愛爾娜道:「那怎麼不討論一下考林—伊休里安會陸沉的情況?」

  有時候遇到一位會較真的女士,也著實令人頭痛。

  方鴴揉了揉眉心,嘆了一口氣。不過希爾薇德那麼一說之後,他的確放心了不少。

  其實這些他自己也不是沒想過,但希爾薇德這麼一說,他卻莫名心安,自己好像不知不覺之間,已經對這位貴族千金這麼依賴了。

  但不得不承認,對方也要比自己可靠得多。

  屋內安靜了片刻。

  久別重逢之後,大家彷彿有說不完的話一樣——除了已經被七百十四萬這個數字驚駭到的帕帕拉爾人之外——後者到現在還沒反應過來,一直處於石化狀態。

  但千頭萬緒的話,一時間卻不知道該如何出口。

  天藍想講一下這段時間以來的經歷與趣事,但嘰嘰喳喳,由於太過興奮反而說得顛三倒四,語無倫次。愛麗莎不太會在這樣的場合之下發言,只喜歡當一個安靜的聽眾。艾小小偶爾會插一句嘴,但作為一個萌新,多半時候總是乖乖的。

  巴金斯言簡意賅,很少會說廢話。謝絲塔只負責端來茶水,並放在每一個人的面前,方鴴向這位女僕小姐道了一聲謝,對方只看了他一眼——總算不是懷疑之色,但仍舊冷淡——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待遇大幅度提升了。

  從防範,到無關緊要?

  帕沙不在這裡,不過就算在,多半也不會發言。此外近乎一半的團員,此刻還飄在天上呢。

  但天藍滿匣子的話總有說完的那一刻,因此小屋內一時間竟沒人開口。

  塔塔捧著自己的小茶杯——方鴴送的那一隻,茶杯之上水霧裊裊,她神色平靜,一言不發。妮妮正好奇地看著這一幕,眨巴眨巴大眼睛。

  方鴴想了一下,才打破沉寂:「關於沙之王、努爾曼伯爵和南境同盟的事情,你有什麼想法麼?」

  他問的是希爾薇德。

  貴族千金扶了一下眼鏡,看著他,好奇地問:「沙之王、努爾曼伯爵和南境同盟的事?」

  「就是我之前說過的,他們的那個計畫。」

  希爾薇德想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她沉吟片刻,反問道:「那麼船長大人怎麼認為呢?」

  「老實說,」方鴴皺了一下眉頭:「我有點沒頭緒。」

  艦務官小姐冰雪聰明,每每發言總切中要害,帶給他啟發。因此這個時候,方鴴同樣第一個想到的,也是對方能不能給自己帶來一些思路。

  希爾薇德微微一笑,顯然很享受這樣的信任。

  「那我說說自己的看法好了,」她笑著說,「一般來說,當我在調查一件事感到無以為繼的時候,我會換一個角度來思考。」

  「換一個角度來思考?」

  「無論是秘術士們也好,努爾曼伯爵也好,沙之王也好,大公主也好,甚至是南方同盟也是一樣。他們無論如何行事,總逃不過一個『動機』,任何人行事都是有其目的性的。」

  「這我自然明白,」方鴴也不笨,當然早想過這一點:「可在沒有線索的情況下,他們各自的目的是什麼也一樣難以確認。」

  「他們動機或許各種各樣,」希爾薇德微微一笑,目光明亮:「但總歸會有一個利益共同點。」

  利益共同點。

  方鴴眼前一亮。

  對啊,沒有利益共同點,同盟就不會誕生。

  秘術士們為何會向沙之王效忠,這是因為他們要借助沙之王的力量,奪回他們在上一次宗教權力鬥爭之中失去的一切。

  至於努爾曼伯爵為什麼會站在沙之王一邊,因為兩人利益一致,艾默伊本家族地位由何而來,正建立在沙之王的信任之上。

  守誓人一族同樣托庇於巴巴爾坦,不過他們與邪教徒天然勢不兩立,因此態度才會顯得有些微妙——不過或許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沙之王才對於他們如此信任。

  原住民的利益關係十分清楚明了,幾乎是一目瞭然,但南境同盟為什麼會涉足其中,卻是一個大大的問號。不過這個問號此刻在方鴴心中卻不代表著未知,而是一系列過去他所看不到的線索,正在浮出水面。

  南境聯盟與沙之王的利益共同點在什麼地方,他或許一時間還看不到。但他卻知道,南境同盟本身的利益在什麼地方——BBK進入南境之後,舊同盟已經成為了一個過去的名詞——雖然私底下,這個同盟其實還存在著,但少了明面上的約束,眼下也有分裂之慮。

  方鴴不久之前就聽說過白城發生的一切——

  葉華這些老一輩的選召者,是絕不會支持南境分裂活動的。因此,眼下發生的這一切只能說明一個問題——即舊南境同盟內部也產生了不同的聲音。

  這很正常,超競技聯盟雖然在梵里克一戰當中聲望大大受損,甚至被軍方介入調查,但只要當下國際秩序不改,那麼聯盟總有捲土重來的一天。而BBK接管南境,幾乎已經成為了板上釘釘的事實,在看不到希望的情況下,一些人鋌而走險也是理所當然的。

  當然這裡面有沒有有心人的煽動,這就不大好說了。

  但另一方,葉華這些南境同盟昔日的建制派,當然不會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的發生。因為他們不會不清楚,當下發生在白城的事情,不但不會挽救南境同盟,反而會將他們眼下堅持的一切,推往深淵之中。

  暴亂還未發生之前,同盟至少還有道義上的優勢,可一旦違反了《星門宣言》,他們也就失去了最後的立錐之地。

  可葉華等人也不能站出來呼籲放棄抵抗。

  因為以他的影響力,一旦出來這麼做,無非是兩個結果。一是大大打擊了昔日南境同盟在地下抵抗的士氣,二是被人們視作一種背叛,尤其是在這個絕望的當下,幻滅感是很容易產生的。

  這位遊俠十王可以說是南境同盟的一面旗幟,一旦旗幟到下,對於抵抗運動的打擊可想而知。

  因此他們一定會想其他的辦法,來挽回這一切。

  可是什麼辦法呢?

  方鴴此刻已隱隱有一種感覺,或許南境同盟在於伊斯塔尼亞的活動,正是與這個計畫有關。

  不過伊斯塔尼亞一向游離於考林—伊休里安的政治圈之外,這片沙海上的土地發生的一切,又如何可以影響王國的南境呢?

  這聽起來有些天方夜譚,但『天方夜譚』在這樣的情況下不是一件壞事,因為異常,就說明可能性少——說不定甚至只有一兩種。

  只要他稍微找到一些線索,就能分析出其中的緣由,而不用像現在一樣,千頭萬緒,線索是多,可百無一用。想通了這一點之後,方鴴看自己艦務官小姐的目光都有些不大一樣,要不是當著眾人的面,他只差沒抱起對方來狠狠親上一口了。

  希爾薇德感受他的目光,忍不住輕輕一笑。

  其他人並未察覺兩人之間這微小的互動——除了謝絲塔目光灼灼地看著這邊之外。

  而八卦之王夜鶯小姐在一旁,自然也捕捉到了這一細節,十分恩有意思地看了看兩人,好笑地問道:「船長大人有思路了。」

  方鴴正感到女僕小姐的目光,像是一道利劍,掃向這邊——正有些心虛,趕忙點了點頭。

  「這件事其實和我們關係不大,」他又答道:「但因為公主殿下的事情,我總感到有些不太妥當。」

  「船長大人擔心捲入王室的衝突之中去?」

  愛麗莎又問。

  方鴴點了點頭。

  但這時希爾薇德卻道:「其實我認為,這方便也不必太過擔心。」

  「怎麼?」方鴴聞言一愣。

  「我們最近也一直在打探這個消息,還是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沙之王只是限制自己長女的行動而已,但她仍住在自己的行宮之中,待遇也仍舊和以前一樣。王宮之中封鎖了大部分風聲,甚至連大部分廷臣都不知道這件事,所以我認為,沙之王或許並不打算廢黜大公主。」

  「這意味著?」

  「意味著並不存在什麼王室紛爭。」

  「那沙之王的舉動是?」

  「只是為了限制他大女兒的行動而已。」

  限制行動?方鴴聽得有些意外:是因為大公主對於盲從者的調查,妨礙到了沙之王的既定計畫了麼?

  但沙之王並不打算責罰自己的女兒,只是不讓她離開卡珊宮而已。這說明他對自己的女兒還是有感情的,只是不希望她們捲入到這個事件之中?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

  不過他仍有一個疑問,沙之王是不是太過小覷自己的女兒了?

  希爾薇德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又問:「船長大人認為大公主殿下不會就此安分麼?」

  不安分到不至於。

  可方鴴在禁宮之中親見過那位公主殿下,明白對方不但不會放棄,甚至也有這個能力去實現。

  畢竟要是自己換在那個位置,也會一樣這麼做,那關係到其生母之死啊。想到這一點,他不由怔了一下,父母對於他來說,已經是一個相當遙遠的名詞了。

  「船長大人?」希爾薇德的目光清亮透徹,看出方鴴有些走神。

  「沒什麼。」方鴴輕輕搖了搖頭,答道:「那畢竟關係到她的母親的死,大公主怎麼會放棄。」

  希爾薇德又問:「那麼船長大人認為大公主有能力離開卡珊宮?」

  「她讓我去貝因找人,應當不會無的放矢吧。」

  「所以船長大人打算幫忙麼?」

  方鴴看著貴族千金明亮的目光,忽然一下想起了努爾曼伯爵的那番話。

  『有些事情,並不一定是看到的就是正確的……』

  『……伊斯塔尼亞的安寧與平和已經持續了許多年,我相信有很多人都希望它可以一直持續下去……』

  『……並不是要求什麼,只是希望艾德先生在行事之前,循序本心行事……』

  『……相信多里芬的拯救者,梵里克的英雄,不會明白真正值得守護的東西是什麼。』

  那什麼才是正確的呢?

  這位伯爵大人究竟在暗指什麼?暗指沙之王的舉動才是正確的,他們是在守護伊斯塔尼亞的安寧?但公主殿下母親的死,又與這一切有什麼關係?

  他明白希爾薇德的意思,魯伯特公主讓他去貝因找的那個人,一定是她的一步暗棋,她此刻啟用這枚棋子,定然是為了脫困。而脫困之後,她當然是要繼續調查下去,因為除了這一點以外,方鴴想不出巴巴爾坦軟禁自己女兒的理由。

  自己倘若去貝因找那個人,是不是加劇了大公主與沙之王之間的矛盾?

  可反過來說,沙之王就一定是正確的麼?

  方鴴馬上回想起了不久之前在慶典之上見過的那個塞尼曼,對方正是盲從者的四大『侍奉者』之一。他後來專門詢問過守誓人一族的族長賽舍爾此事,塞尼曼此刻在伊斯塔尼亞的地位大約相當於國師,位居左大臣之位。

  伊斯塔尼亞常設左右兩個大臣,分享一國宰相的權力,沙漠之民以右為尊,因此左大臣可說是兩人之下,萬人之上。而這剩下兩個人,一個便是沙之王,一個便是賽舍爾這個右大臣。

  左右大臣互相掣肘,方鴴明白這大約便是沙之王的安排,內有賽舍爾這個右大臣掣肘,外有努爾曼伯爵引兵,因此他才可以放心大膽將左大臣之位交給盲從者的『侍奉者』,用這個尊崇的位置去籠絡盲從者。

  否則的話,盲從者憑什麼相信一位沙之王?

  但方鴴相信一句老話——玩火者必自焚。這位沙之王或許有正確的目的,但錯誤的方法導致悲劇後果的情況,同樣比比皆是,他這一路南下,也見過了不少,至今還歷歷在目。

  有時候太過自信未必是一件好事,因為有些事情並不會按照劇本之中上演。

  更何況還是複雜的人心呢。

  無論沙之王在謀劃什麼,方鴴總覺得並不那麼穩妥。

  而另一方面,大公主的堅持也合情合理,調查自己母后的死,又有什麼不對呢?再說了,與沙之王相比,對方的手段也相當溫和了。任何人都有知曉真相的權利,尤其是這真相還與她息息相關,這個訴求沒有任何不合理之處。

  但他應當怎麼辦呢?

  希爾薇德也正好如此問道——

  「船長大人打算怎麼做呢?」

  有那麼一剎那,方鴴不禁想到了之前討論的一切。

  也想到了法里斯主教不久之前,告訴過自己的那番話。那番話之前還讓他感到一頭霧水,但此刻,卻彷彿有一種撥雲見日的感覺。

  他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道:

  「與其假設,不如求證。」

  他此刻心中已經有了一個想法。
x24685 發表於 2019-8-28 07:04
第三百五十章 橋 VII

  方鴴的辦法是先找到賽舍爾。

  這位守誓人一族的老族長的府邸位於一處樸素的莊園之中。

  事實上不止是此處莊園,包括外面整個街區,皆生活著為數不少的守誓人一族。莊園之內的僕人,守衛甚至是外面的看門人,大多也是同樣,他們中大多數是這二十年間成長起來的第二代或者第三代,剩下的才是三十多年前遷至伊斯塔尼亞的老一輩。

  大約是因為賽舍爾的原因,這些守誓人對他的態度都還算不錯,不過其中老一輩要更親切一些,而新生代就要淡薄一些了。但總體來說,還算是友善的。

  「你想要見努爾曼伯爵?」

  老人聽了方鴴描述來意,第一句話便如此問道。

  方鴴點了點頭。

  先前希爾薇德的話幫他理清了頭緒——與其胡亂猜測,他不如主動出擊,找葉華問一下,南境同盟究竟打算幹什麼。通訊雖沒恢復,但葉華既然與努爾曼伯爵同盟,那麼說不定這位貝因總督會有聯絡前者的辦法。

  慶典過去之後才沒多久,努爾曼伯爵看樣子是要留在王都一段時間。只是他並不清楚這位貝因總督住在什麼地方,因此不得不求助於自己在奎斯塔克唯三的熟人——守誓人一族的老族長——至於另外兩位,一是阿勒夫,一是大公主殿下。

  前者慶典之後便不能輕易離開卡珊宮了,畢竟是未來的王儲;而後者,更不會幫他去見這位總督大人的。

  賽舍爾略一沉吟,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點了點頭道:「好吧,我找一個人帶你過去。」

  『』

  但方鴴並沒有直接打算離開的意思,轉而問道:「說來族長先生,關於這件事是怎麼看的呢?」

  老人面對這個問題,思索了一下,然後才答道:「守誓人一族因為特殊的身份,並未參與其中。不過我們與塞尼曼這樣的人算是世仇,陛下的意思,是讓我掣肘此人。我想他既然清楚認識到這一點,內心中或許還是有清楚的認識——」

  「可他們畢竟是邪教徒……」

  「我明白你的意思。」

  賽舍爾身體微微前傾,伸出雙手,輕輕按了一下他的肩膀:「艾德,你是馬扎克選中的人,在對抗黑暗信徒這件事上,我們是盟友。但陛下不一樣,他有自己的想法,同時守誓人一族也是伊斯塔尼亞的臣民,你明白麼?」

  方鴴微微一怔,隨即輕輕頷首。

  看來這位老族長對於巴巴爾坦的影響力也有限。

  或者那位沙之王懷著相當的決心,甚至到了一意孤行的程度,想想也是,對方連自己深得寵愛的長女也軟禁了。

  但究竟是什麼原因致使這位王者如此呢?方鴴想一切的緣由,可能還是要從十年之前那場襲擊之中去找。不過這並不是他眼下要關心的重點,還是得先找到南境同盟的人,對方才是最有可能透露他背後信息的人。

  賽舍爾找來一個年輕人,又借了一輛馬車給他們,送他們去找努爾曼。

  ……

  按照賽舍爾的說法,努曼爾伯爵落腳於奎斯塔克西北面一片貴族區中。那裡實際是一處幽靜的別墅,而在別墅的庭院之中,方鴴再一次遇上了那位伯爵千金——拉瓦莉-伊格-艾默伊本。

  對方手中拎著一隻剪子,正在一叢沙漠薔薇叢後面修剪花枝,抬起頭看到他時,水藍色的眸子裡閃過一絲氤氳的不滿。「怎麼又是你?」拉瓦莉冷冷地看著他,冷淡地反問道:「你來這裡幹什麼,你怎麼知道我父親在這裡的?」

  對於對方冷冰冰的語氣,方鴴只能報以苦笑——並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見我父親?」

  拉瓦莉有點狐疑地看著他。

  她微微撥弄了一下金色的捲髮,沉吟了片刻,但最終還是點了一下頭。

  倒不是因為格外開恩,而是因為努爾曼伯爵專門和她提過,自己要見的幾個客人當中,便有面前這個年輕人。雖然她也不明白,自己父親究竟是看上對方哪一點,想著想著,便不由自主想起了那一夜慶典上所發生的事情。

  連陛下也對這個傢伙另眼相看,他何德何能可以第一個受祝福?一想到這件事,她心中不由更加煩悶,只皺了一下眉頭冷冷道:

  「跟我來吧,記得別東張西望的。」

  方鴴趕忙一言不發地跟上。

  他當然察覺出這位伯爵千金對自己是相當不待見。

  不過也可以理解,換作是他自己只怕也是一樣。

  兩人穿過寂靜的庭院,翠綠的灌木叢,與顏色鮮豔的沙漠薔薇牆。送他來的守誓人一族的年輕人並未跟上來,只是留在花園外面,在那裡守著馬車。

  方鴴向外面看了一眼,忽然開口道:「拉瓦莉小姐,我想請你幫一個忙……」

  伯爵千金霍然轉身,瞪著眼睛看著他:「你說什麼?」

  「想請你幫一個忙。」

  拉瓦莉差點氣笑了,冷笑道:「你覺得可能嗎?」

  方鴴也不理會她的冷嘲熱諷。「我想請你幫忙向伯爵大人請求一下,搜尋一下安妥一帶的海岸,阿菲法小姐還在『達烏德』號上,我猜他一定會同意的。」

  拉瓦莉看了他好一陣子。

  最後它才沉聲地問道:「……所以姬塔小姐也在那上面吧?」

  方鴴點了點頭,心中有點好笑。他既然提出這個要求,就是篤定對方一定會答應。

  伯爵千金咬著牙看著他。

  過了好一會,她才一字一頓地答道:「我會考慮的。」

  倘若眼神可以殺人,方鴴覺得自己已經死了十次有餘了。不過見目的達成,他也不計較那麼多了,有了貝因總督插手,尋找『達烏德』號就容易多了——他相信那位伯爵大人一定會全力以赴的。

  ……

  這邊搞定了拉瓦莉,再見到努爾曼時,方鴴便絕口不提此事。

  他是在一間小小的會客室內與這位伯爵大人『再次』會面的——認真說來,是第三次。那會客室有一扇巨大的窗戶,木質的窗櫺,墨綠色的窗簾,外面是一株金合歡樹,不知生長了多少年,鬱鬱蓊蓊的樹蔭幾乎蓋住了小半個花園。

  金色的花蕾,在這個季節開得正盛,猶如一個個絨球,風一吹,沙沙作響。這種樹種在沙漠之中並不多見,但是諾格尼絲的常見樹木,大約是從考林—伊休里安移植過來的。

  伯爵放下手中的茶杯,似乎並不十分意外他的再次來訪。

  他淡淡地開口道:「那麼艾德先生有何貴幹?」

  方鴴直接開門見山道:「我想找一個人,伯爵大人,南境同盟的前任會長,葉華。我想他們此刻應該在伊斯塔尼亞,並且伯爵大人應當認識。」

  努爾曼聞言微微一怔,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但他到沒有直接否認,想了一下答道:「你為什麼會這麼認為呢?」

  「我其實在貝因見過他一面。」

  方鴴扯了個謊。他其實只聽到聲音而已,當然實質上差不多——不過對方可能知曉他的存在,否則在突圍的時候,就不會出手救他了。

  而提到貝因的事情,不遠處的拉瓦莉輕輕嗤了一聲。

  伯爵回頭去看著自己的女兒,後者便不開口了。

  聽了方鴴的回答,努爾曼輕輕點了點頭,沉默了片刻答道:「你認識他?」

  方鴴點了點頭。

  「可以問一下你找他的原因嗎?」努爾曼淡淡地問道:「他們算是我的客人。」

  方鴴鬆了一口氣,心想果然如此。

  他開口道:「伯爵大人,我有一些事情想要找到他們……我和南境同盟的人也算是舊識,想必伯爵大人應該知曉我在南境的經歷——我和南境同盟、艾爾芬多議會還有薔薇工坊都有一定聯繫。只是因為通訊中斷的原因,才不得不麻煩您幫忙引薦一下。」

  努爾曼沉吟了片刻。

  不過最終,他輕輕點了一下頭。

  「好吧。」

  「如果他們同意的話。」

  聽到這句話,方鴴才徹底放下心來。

  因為他有一種預感,那位遊俠之王一定會同意與自己見上一面的。

  ……

  眼前是一望無際的沙海。

  姬塔不是沒見過沙海。當初七海旅團從依督斯南下時,她和其他人一起,早已熟悉了那沙丘綿延起伏,連亙不絕的畫面。

  但他們還是低估了這片沙漠——伊斯塔尼亞的面積大約相當於北非沙漠的一半,而從依督斯向南的這一條道路,途徑龍之鄉與坦斯尼爾,其實是一條上古商道。所謂商道,即是前人所開闢出的道路,固然荒涼,但卻並不是生命的禁區。

  沿途上星羅棋布的綠洲,與星星點點的沙漠村鎮,構成了一道斷續的生命線。固然隨著依督斯的衰落,這條古代商道早已不復昔日的盛景,但至少也還維持著些許的『體面』。

  而在其他地方,伊斯塔尼就真的是一片為沙礫所掩埋的大地。

  學者小姐坐在『達烏德』號的殘骸上,怔怔地看著一望無際的沙海發呆,她身邊還放著幾本書,沙漠之中的熱風吹得書頁嘩啦嘩啦作響——這些書是她從船上搶救下來的最後物資,但在眼下這個時節也派不上什麼用場了。

  不遠處是羅昊與盧福之盾的那個劍士選召者,似乎是叫ZXC還是什麼的——還有那個小胖子,剩下兩個人當中其中一個在墜毀之時喪生了,也不知道此刻復活到了什麼地方。不過這個人眼下成為了他們唯一的希望。

  羅昊與其他人好像希望那個人可以從附近的聖殿之中,帶來人來解救他們。

  但問題是,他們不知道最近的復活聖殿有多遠,要是在上百公里以外,那麼獲救的希望就相當渺茫了。

  幾個人都顯得有些蓬頭垢面,圍在一颱風元素探測儀旁邊鼓搗著什麼,姬塔雖然看不見自己的樣子,但相信自己也差不多——因為船上的水資源差不多耗盡了。還好附近靠近雲海,船上還有釣具——否則他們早已斷炊好幾天了。

  不過即便這樣,食物來源也不穩定,每個人幾乎都是飢一頓飽一頓過來的。

  姬塔靜靜地看著那個方向,她一向乖巧,雖然知道他們大概率可能會死在這個地方,但心中其實也沒太大漣漪。

  聽箱子說他們是打算修好那颱風元素探測儀——那東西反過來可以當作一個通訊放大器使用。不過在通訊中斷的情況下,這又有什麼用呢,不過是無奈之下的最後選擇而已。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阿菲法睡眼惺忪地從底艙走了上來——這位秘術士小姐形象還算維持得比較體面。

  但也是滿面風塵。

  「姬塔,你沒睡麼?」她看到博物學者小姐,有些意外地問了一句。

  姬塔搖了搖頭。

  阿菲法遠遠地看著下面的男人們在鼓搗著他們唯一的獲救希望。

  她看了一陣子,忽然問道:「姬塔是什麼地方的人呢?」

  姬塔回過頭來看著她。「地球。」

  「這我知道,」阿菲法又問:「地球上也有許多國家吧?」

  「中國。」

  「中國?」

  姬塔想了一下,說道:「那是一個和考林—伊休里安差不多大的國家。」

  「那可真是厲害,考林—伊休里安已經是很大了。」

  姬塔心想的確如此。

  「姬塔,能和我講講你們團長的事情麼?」

  姬塔訝異地看著她:「你之前認識團長麼?」

  阿菲法有點不好意思:「我從你們的『視頻』上見過他,還有你們在梵里克的那場戰鬥,姬塔……我也認識你。」

  「視頻?」

  「我、我擁有一個自然龍魂,是艾本尼大人送了我一個你們的『賬號』,所以我才可以……」

  「你是空騎士?」姬塔反應了過來。

  不過所謂的『賬號』其實倒一點也不值錢。

  由於選召者的系統便來自於龍騎士系統,後者的人工龍魂本身就是自然龍魂的衍生物,因此空騎士的『系統』也可以登錄選召者的『超以太網路』——艾塔黎亞構建起的虛擬網路的一部分——也是可以理解的。

  阿菲法點了點頭。

  姬塔有點意外地看著這個少女——自然龍魂的擁有者,可以說是受上蒼眷顧之人,沒想到自己面前這位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少女,竟然是空之騎士。她想了一下,正準備開口。

  但正是這個時候,遠處傳來了一陣驚呼。

  兩人皆看向那個方向,而姬塔這時候聽到一陣異樣的沙沙聲,從自己懷中傳來——確切的說,是從掛在她領口的一枚掛墜之上傳來。她瞪大了眼睛,有些意外地看著那枚掛墜,然後幾乎是有些哆嗦地將它拿了起來。

  那是一枚黑沉沉的,有些幽然的水晶。

  正是她的通訊水晶。

  那一剎那,只有一個念頭閃過她的腦海:

  通訊恢復了——

  ……

  中年煉金術士急匆匆地走過一簇素方花叢,潔白的花束開得正盛,宛若庭院之中的一片白雪。但阿基里斯心無旁騖,只快步經過庭院,穿過行廊,走入了不遠處的宮殿之中。

  在那裡,大公主正等待著他的回信,見阿基里斯返回,也不多言,只從對方手上接過那封信箋。但她還沒打開信箋,阿基里斯便已開口道:「他去見努爾曼了。」

  公主抬起頭來,看對方一眼,默默點了一下頭,表示自己已經知悉。「這不奇怪,」她輕聲答道:「我聽說了慶典之上發生的事情,我父王對他示好,他肯定會對此感到疑惑的。只是我有些奇怪,努爾曼他們一貫的行事並非是如此的……」

  「或許是和他的身份有關,」阿基里斯答道:「我打探到一些消息,艾德先生看起來不僅僅是一個冒險者呢。」

  「怎麼了?」

  「他在考林—伊休里安似乎有些出身,我聽說是與艾爾芬多議會,還有蜥人有些關係。」

  公主微微一怔,拆開信箋之後,抽出信紙的動作也為之一停。她不由笑了一下:「看起來我們找的人,的確比想像之中還要厲害一些。那麼阿基里斯,你認為他還算可靠麼?」

  「見努爾曼,也說明不了什麼,」阿基里斯答道:「艾德先生應當還算可靠的。」

  「但我們還是得作兩手準備。」

  後者輕輕點了點頭。

  公主這才打開信箋,掃了一眼上面的內容。

  但霎時間,她的臉色變得雪白,身子搖晃了一下,幾乎站不穩。

  她幾乎是『啪』一聲將信箋拍到了矮几上,顫聲道:「這絕不可能!」下一刻,這位公主殿下的聲音便變得怒意盎然:「這是誰送來的信箋,阿基里斯!?」

  阿基里斯微微一怔。

  然後有些默然地看向這位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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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一章 橋 VIII

  公主殿下的雷霆震怒來得驟然,餘音在大殿的廊柱之間久久迴蕩著。

  阿基里斯只微微一欠身,低下頭。

  「對不起,殿下。」

  「我不想自我辯解,只是希望向您說明一下情況。」

  「我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阿基里斯。」魯伯特公主手按著那一紙信箋,口氣冰冷。

  「這是殿下月前讓人進行的那個調查,信箋應該是那邊的眼線送來的。」

  魯伯特公主像是中了一箭,臉色一白。

  她瞪大眼睛,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神色看著他:「阿基里斯,你是瘋了麼?」

  阿基里斯只垂著頭,一言不發。

  前者心亂如麻,看著手中的信箋,喃喃自語:「不,絕不會是父王……他……不會作出這樣的事情。」語氣又轉而嚴厲與冰冷起來:「執行這些調查的人……他們一定有問題,阿基里斯……我、我需要你幫一個忙……」

  「我在這裡,殿下。」

  「將別有用心之人從這些人當中甄別出來……再仔細調查他們的問題,但不容許走漏半點風聲,還有……」魯伯特指尖冰涼,幾乎察覺不到那信紙的份量。

  但片刻,那信紙彷彿又變得有些灼人,讓她指尖微微一縮,彷彿避開什麼毒蛇猛獸一般。

  「我不知道背後是誰,但我決不允許有人如此挑撥離間,那些人必須付出代價。」

  阿基里斯嘆了一口氣:「這是我的失職,公主殿下。」

  「不,」魯伯特聲音柔軟了些許:「你的確有一部分職責,阿基里斯。但錯不在你……」

  她聲音有些沙啞地答道:「接下來的事情,還是需要你去辦……」

  她又將手覆回那張信紙,小心翼翼地,如履薄冰:「記住,這件事情不能走漏半點風聲,所有參與其中的人,必須一一甄別。至少在這半年,同樣的人不能再出其他任何任務……」

  「我明白,」阿基里斯低聲答道:「我會辦好的。」

  「僅僅是辦好還不夠,」魯伯特打斷他:「必須完美無缺。」

  後者輕輕點了點頭。

  他轉身準備離開,但臨行之前忽然看了看那封信,詢問了一句:「這些資料,在那邊還有備份,是不是先銷毀?」

  「當然——」

  公主殿下下意識點頭。

  但忽然之間,她稍稍猶豫了一下,咬了一下牙,這一次斷然搖頭:「不,留著當作罪證。先……把它們放在足夠安全的地方,但記住……我不希望再有第二個人看到這些東西,直到它們銷毀之前。」

  阿基里斯停下腳步,默默看著自己的公主殿下,幽深的眼神之中似乎有所察覺。

  他最後點點頭,但臨行之前,卻默然問道:「這件事……還需要繼續調查下去嗎?」

  那聲音很小。

  但卻像是魔鬼的低語一樣。

  魯伯特公主渾身一顫,像是聽到了什麼可怕的事物在自己耳邊縈繞一樣,她沉默了好長好長一段時間,才吃力地點了點頭。「繼續吧……無論如何,我們總要調查清楚……雖然這些事情絕無可能是事實,但總不能讓它們繼續流傳在外。」

  阿基里斯看了她一眼。

  像是明白了什麼一樣,他微微頷首示意,也不用多說,悄然無聲走出了大殿。

  大公主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如同虛脫一般坐了下去,鬆開手,看著壓在那裡的信箋,一時間不由有些頭暈目眩。

  但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

  方鴴沒想到,努爾曼安排他與葉華會面的地方,會還是上次他與阿勒夫會面的那一間酒屋。

  看起來這個地方在奎斯塔克上層貴族之間頗為風行。

  只是位置與上一次還是有些變化,在庭廊天井的另一側,上一次方鴴看到內庭之中一株碧綠的葡萄藤掛在一排排架子上,而這一次則看到一灣小小的池塘,水面漂浮著幾葉睡蓮,塵暴剛過不久,但庭院內已經打掃得一塵不染。

  葉華比他先到。

  這位遊俠之王與他上次見到時變化不大,只是下巴上多了些青色的鬍茬,脖子上裹了一條遮擋風沙的圍巾,有些風塵僕僕的模樣——看起來最近一段時日沒少在這片沙海之上活動。

  他看著方鴴入座,微微一笑:「好久不見,艾德。」

  的確是好久不見。

  排除了不久之前貝因的那一次『互不見面』的偶遇之外。仔細算算,從都倫的動亂到現在,差不多也有大半年時間了,而轉眼又是一年過去,伊斯塔尼亞雖盛夏依舊,但北方秋天一過,考林—伊休里安的冬日祭典其實又不遠了。

  葉華笑得有些灑然,一邊將一隻盤子推到方鴴面前,那棕紅的盤中一種金色的果蔬盛放得尖尖的。

  「這是當地的特產,過了這個季度就很難見到了。」

  方鴴默然地看著這一幕。

  「上次的事情,我聽說給你惹了不小的麻煩,」葉華十分坦然地答道:「羅林的確是我看好的年輕人,推舉信也是希望他可以進入艾爾芬多議會——你應該清楚南境同盟與議會的關係,」但他輕輕搖了一下頭:「是我太想當然了,我也沒想到,信會被用在那種場合。」

  「更沒想到,西林—絲碧卡伯爵的事情……」

  他無奈地笑了一下。

  「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葉華大神,」方鴴坐了下來,默然答道。那一瞬間,他感到自己的心態發生了些許的變化,面對自己昔日的偶像,好像也不是那麼雀躍與激動了。不過這並不代表著他對對方產生了什麼成見,或者不如說——更像是一種成長。

  葉華似乎也察覺到了這種變化,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但細長的丹鳳眼中閃過的不是一絲意外,到不如說是讚賞之色。

  對於發生在梵里克的事情,方鴴雖然感情上會有一些不滿,但理智上總歸明白,這只是一個偶然事件。倘若他不出現在那個地方,那封信也算不得什麼。

  而眼下他更關注的,不是這個旁枝末節。

  葉華這時主動問道:「艾德,你想見我們,一定有什麼事情吧?」

  方鴴點了點頭。「葉華大神,我們在貝因見過面吧?」

  葉華並不意外,點了點頭。

  非但如此,他反而反問:

  「你想知道,為什麼南境同盟會在那裡,對嗎?」

  方鴴意外地看著對方。

  這位遊俠之王的坦率,一時間讓他有些措不及防。但沉默了片刻之後,他還是點了點頭。

  葉華笑了一下。

  「我就猜到這一次,你一定是帶著疑問來見我的。作為梵里克那件事的補償,我會對你知無不言。但僅限於這一次。」葉華看著他,答道:「此外,南境同盟欠你一個人情,你可以讓我幫你辦一件事情。不過原則上,不能違反《星門宣言》。」

  方鴴首先訝異的並不是對方的回答,而是這個回答之中的一個小小的細節——南境同盟內部果然分裂了——葉華既然提到《星門宣言》,這說明他們絕不會支持分裂派。

  他暗地裡稍稍鬆了一口氣,有一种放下心來的感覺,轉而才思考起對方的承諾——葉華幾乎代表著半個南境同盟,他答應會幫他辦一件事,就相當於半個南境同盟的一次支持。別看南境同盟雖已解散,但影響力仍存,否則的話,也不會有眼下南境諸多事端。

  縱使只有一半的人會支持這位遊俠之王,也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何況方鴴明白,在舊同盟內部支持葉華的,豈止一半而已。

  對方言出比諾,那麼如何最大化利用好這個好處,倒是一件值得去思考的事情。

  只是這個想法一閃而過,他很快轉過念來,明白這並不是眼下自己應當首要關注的事情。

  葉華像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

  「梵里克的事情先放在一邊,我們先說說貝因的事吧。」

  「艾德應該清楚白城不久之前發生的事情,可能明白我們內部遇上了一些麻煩……」

  方鴴再點了點頭。

  葉華直言不諱地答道:「白城之事背後有人在推波助瀾,但這不代表著南境同盟本身沒有這個想法……同盟是一個龐雜的利益複合體,我還在時尚能統一大多數人的看法,但這半年來同盟受到了巨大的挫折,內部自然人心浮動……」

  「……而且那件事不能單純看作外部力量的運作,其實也代表著某種意義上,同盟內部的意思。就我所知,不僅僅是選召者,甚至也有艾爾芬多議會的首肯……」

  「白城之後事情變得一發不可收拾,此時壓制已無意義,但這不代表著其他人也一致認同此事,內部分歧的聲音一直很大。」

  方鴴這時忽然問道:「但葉華大神並不希望同盟內部分裂?」

  「叫我葉華吧,」葉華無奈地笑了一下:「我這個樣子,實在也算不上是什麼大神。」

  他點了一下頭:「同盟是上一任會長與它的建立者們交到我手上的責任,眼下發生這樣的事情已經算是我的失職,我當然不能眼睜睜看著它分裂。」

  更重要的是,同盟內部一旦分裂,BBK就會趁虛而入。

  南境同盟本就處於艱難的境地,一旦連正義性也失去的話,在考林—伊休里安便再無立錐之地。BBK這一手顯然十分狠毒,打在了同盟的七寸之上,誰也沒想到,對方竟然會在這個關鍵的當口,鼓動同盟之中的分裂派起事。

  以一手絕妙的以退為進之策,逆轉危局——

  這些話葉華並未說出來。

  但方鴴也沒揭穿。

  「葉華大神想從外部想辦法?」

  葉華輕輕頷首。

  「和伊斯塔尼亞有什麼關係嗎?」方鴴又問。

  葉華這時轉而問道:「艾德最近在幹什麼?」

  「完成一個委託。」

  「是和大公主有關的麼?」

  方鴴有點意外地看著對方,但轉念一想,以對方與那位總督大人的同盟關係,知道這一切也理所當然。

  他沒有點頭,但也沒否認。

  葉華順著這話說了下去:

  「那麼艾德知不知道。十年之前的那場襲擊,其實是與一本筆記有關。」

  「筆記?」

  方鴴剎那之間,腦海之中便浮現出了那本古舊筆記的樣子——

  兩掌長短,不足十五公分寬,頁數很少,只有薄薄一本——但保存得很完好,邊緣也看不到什麼缺口,只是書頁微有點髮捲發黃。

  那發脆的書頁上,甚至連任何扉頁也沒有,只有空白的一頁,上面留有王妃娟秀的文字。只可惜那上面的速記文字,至今為止也沒有任何人可以破譯出來。

  「我們知道那本筆記存在過,」葉華靜靜地答道:「但不知道它最終去了什麼地方,但一切關鍵的線索,都可能與之有關。」

  那本筆記在他身上。

  不過確切的說,留在坦斯尼爾。

  但方鴴當然不會這麼說,只問道:「那本筆記有什麼異常麼?」

  「王妃的兄長名叫加亞西-阿爾朱汗-拉齊茲,艾德認識這個名字麼?」

  方鴴不久之前才聽過這個名字。「那是伊斯塔尼亞人最傑出的探險家。」

  葉華輕輕頷首:「那本筆記應該是通過加亞西轉移到王妃手上的,但還無法確認是不是由前者本人留下的,可惜我們得知這一點時,加亞西先生早已離開人世,也無從查證。」

  「那筆記究竟是什麼?」方鴴忍不住輕聲問道。

  「聖物。」

  葉華的答案只有兩個字。

  「筆記上記錄著聖物的秘密。」

  「聖物?」方鴴一怔之後立刻反應了過來:「葉華大神,你是說……?」

  「是的,精靈的聖物——那筆記雖然不知從何而來,但上面應當記錄著關於精靈聖物的秘密……海林王冠,晨光聖劍,真理之手與永恆徽記……還有那傳說之中,精靈們留下的最貴重的瑰寶——聖盃。」

  他不等方鴴開口,便又問道:「艾德知道麼,天之橋已經有消息了。」

  「什麼!?」方鴴大吃一驚。

  所謂天之橋,就是大陸橋,通往下一個世界的大門。

  第一世界與第二世界的大陸橋早已重新發現了一個多世紀,自然談不上有消息一說。有消息的,只可能是第二世界與第三世界之間的大陸橋,既通往第三世界的大門。他是知道希爾薇德的父親馬魏爵士因此而失蹤,但還不知道天之橋已經有消息這麼重大的事情。

  葉華看著他,輕輕答道:「不必激動,只是有一些零星的傳聞而已。」

  「馬魏爵士的船團返回之後,雖然探索沒能成功,甚至連馬魏爵士自己也未能返回。但船團卻帶回了一些重要的線索,其中一條,便指向第三世界的門扉——或許與聖物有關。」

  「艾德你看到的各大公會返回第一世界艾塔黎亞,其實只是一種表象而已。而更重要的,其實是對於聖物的爭奪,在暗地裡,早已進入了白熱化。」

  「你親歷過上一年的長夏戰爭,其間還發生了黎明之星的事件,但可能還不清楚,那場戰爭是為了什麼……」

  方鴴微微張開嘴巴。

  這話他並不是第一次聽聞。

  但他還是沒想到,這件事最終還是與希爾薇德父親扯上了關係。而自己豈能不知道長夏戰爭是為了什麼?

  他忍不住下意識按住了自己的右手手背。

  那昔日語重心長的對話再一次浮現心頭:

  「越來越多大公會從第二世界回到第一世界了,這不是什麼好現象,艾德……」

  「你沒經歷過十三年前的拜恩之戰,到時候你就明白了。」

  聖物徽記——

  葉華並沒有察覺方鴴細微的心理活動。

  他只繼續說了下去:「所以無論超競技聯盟如何打壓,但只要同盟自身發展壯大,就會立於不敗之地。而一旦有了這樣的底氣之後,同盟之內的大多數人,便不會去支持那些違背《星門宣言》之人。想必這一點,艾爾芬多議會的人也一定會看到……」

  「所以……這就是,葉華大神來這裡的原因?」

  為了那本筆記。

  「差不多可以這麼說,」葉華答道:「逝者已歿,有些人是為了找出真兇,有些人是為了完成復仇,但我們只是為了找回這本筆記。正因為這樣的原因,我們才會與沙之王巴巴爾坦有共同的目的,這正是我們可以成為同盟的原因。」

  「那麼巴巴爾坦?」

  葉華搖了搖頭。

  「或許是為了找出真兇,或許是為了復仇,但王者有自己的想法,我們也無法揣摩。」

  「不過,」他微微一個停頓之後,語氣稍稍鄭重了一些:「艾德,聖物的事情,可能不如你想像之中那麼簡單……」

  ……

  方鴴走出酒屋之時,剛好感到自己胸口的水晶微微一熱。

  他彷彿還沉浸在之前的交談之中,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但轉瞬之間,一種意外的驚訝之色才從他神色之間泛起——而在那之前,塔塔小姐安靜的提示已經先一步傳來:

  「騎士先生,通訊恢復了。」

  方鴴當然已經察覺了這一點。

  他默默站立在原地,從懷中拿出那枚幽黑色的水晶,上面正一閃一閃,泛著暗紅的光芒。但他第一時間,竟並未接通,而是一陣走神,腦海之中彷彿再一次浮現出,片刻之前那位遊俠之王對他說過的那些話——

  「芬里斯一事之後,艾塔黎亞大陸群加速衰亡的事實,其實已為各國所悉知。」

  「第三大陸橋的搜尋工作,已經到了無法更緊迫的關口……」

  「人們甚至揣測,努美林精靈便是因此而提前離開艾塔黎亞……」

  「它們可能早已找到了第三世界的入口。」

  「聖物,或許就是精靈們留給凡人們的答案……」

  「只是它們意味著什麼,雖然目前我們還沒有一個確切的認知。但它們可能遠非遺贈,那麼簡單的事情……」

  方鴴默默嘆了一口氣,然後才拿起通訊水晶,輕輕摁下。片刻之後,那裡傳來了天藍急匆匆的聲音:

  「艾德哥哥,我們聯繫上洛羽它們了!」
x24685 發表於 2019-8-29 22:20
第三百五十二章 橋 IX

  「所以沙之王仍舊是在調查那場襲擊的幕後黑手。」

  「但既然如此,他為什麼會軟禁自己的長女?」

  「這正是我也不清楚的地方。」

  「或許僅僅是不想要讓自己的女兒捲進來,也說不定。」

  「但那也用不著那麼極端的方式,他直接將魯伯特公主禁足在宮中,難道真能阻止得了那位大公主殿下的決心麼?沙之王巴巴爾坦,還會比外人更不瞭解自己女兒的性格?」

  「所以船長大人認為他故意如此?」

  「或許,也另有苦衷……」

  兩個人的對話不疾不徐。

  柔和的陽光正穿過水晶般的玻璃。

  那如同一層夢幻的霞光,落在希爾薇德一側臉上,讓這一刻的艦務官小姐,顯得有些神聖異常。

  而她只靜靜聽方鴴說完,然後輕輕笑了一下。

  但兩人關於沙之王與大公主之間的交談,便也到此為止。

  其實歸根結底,方鴴也只是需要一個理由而已——既然沙之王與大公主之間的對立還沒有上升到政治的層面,那麼他站在哪一方都不會違反《星門宣言》。當然,他和大公主殿下已有約定,那麼還是會優先考慮完成承諾——

  最後順順利利地造完船,踏上新的旅途。

  以艦務官小姐的聰慧,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兩人毋須交流,互視一眼,便已從眼神之中讀懂了對方的含義。

  「那麼關於精靈聖物……」

  比起佩內洛普王室的家事,貴族千金更在意那本筆記的事情。

  因為天之橋,那也正是她父親所追求的東西。

  「希爾薇德以為呢?」

  「我知道不多,父親也只是認為它們與天之橋有關而已……」

  「但聖物背後的秘密究竟是什麼呢?」方鴴不由自言自語道,葉華最後告訴他的那些話,有些模棱兩可——但倒不是故意隱瞞他。

  只是因為南境同盟或許也還不清楚內情如何——對方也是從從十大公會那裡得來的一些零星線索之間,推斷出這一點的。

  「十大公會皆在積極參與調查一切與上次戰爭有關的事情。」

  「上次戰爭?」

  「埃索林之災。」

  他記起兩人之間的對話、

  但卻無法將聖物的秘密與這之間聯繫起來。

  好在他甚至比南方同盟還要更接近這個謎底一些,因為那本筆記事實上正在他們手上。

  不過他當然不可能將筆記交出去,倒不是因為其他,只是因為筆記本身,也只是公主殿下暫存在他們這裡而已。他並不是筆記的主人,自然也無權作主。

  不過他又再一次,想起了自己舅舅的那本筆記。

  為什麼地球上,也有這麼一本筆記呢?

  方鴴正疑惑之間,忽然聽到希爾薇德問道:「船長大人打算什麼時候動身呢?」

  他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有另一件事要辦——

  前往貝因。

  「盡快吧。」

  方鴴只淡淡地答道。

  而這個盡快的時間,就定在兩天之後。

  事實上這幾天來,魔法通訊開始陸續恢復,但仍不穩定,時斷時續。『達烏德』號那邊傳來了更多的消息——包括他們墜落的地點,面臨的現狀等等。之前復活的盧福之盾的人聯絡了救援,可惜條件仍十分簡陋。

  畢竟那復活的人位於一座小村莊之中,當地人根本湊不出像樣的人手。

  最後努爾曼伯爵也聞訊而來,並從最近的安妥組織了救援的隊伍,雙方約定會將阿菲法護送至奎斯塔克——羅昊等人自然也會隨之前往——不過這不算什麼,畢竟貝因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後,也沒人會再追究什麼。

  這場罕見的塵暴之後,一切似乎都在回到正軌之上。

  社區也在開始恢復。

  雖然仍舊偶爾會斷開連接,但帖子已經像是雪花一樣多——甚至像長期的沉寂之後的報復性發帖一樣,天量的信息如同洪水一樣湧來,皆是紛紛浩浩關於這場『大斷網』的討論。

  各式各樣的陰謀論塵囂直上,充斥於社區之中。官方仍舊給不出一個合理的說法——星門也仍舊關閉,幾乎所有人都在問——這半多月以來究竟發生了什麼。

  更不用說,許多觀光客已經在艾塔黎亞滯留了四個月之久,這已足以引起恐慌了。

  但地球另一邊仍舊聯繫不上。

  方鴴試著聯絡了蘇長風,沒想到對方竟然在艾塔黎亞。

  那邊的通訊狀況極差,事實上這幾天其他地方的魔法通訊也沒多好,充斥著嚴重的干擾——他們與『達烏德』號的聯絡,幾乎是在連蒙帶猜的情況之下完成的,嚴重失真的聲音幾乎很難表達精準的含義。

  面對方鴴的問題,蘇長風失真的聲音只笑了一下:「一個好消息,一個壞好消息。好消息過一陣子你應該就能看到了,至於壞消息,等你與我們合作到一定地步再說吧。」

  方鴴聽著沙沙的干擾音,不由無語,和不說了和沒說一樣麼?不過他也明白,對方可以告訴他這些已經仁至義盡了,星門港肯定在準備什麼大事件——毫無疑問,這個計畫應當暫時是嚴格保密的。

  「代我向你舅舅、舅媽致歉,」蘇長風答道:「不過他們應該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星門修好了?」

  「本來就沒壞。」

  「不是,那你們說……?」

  「星門是出了一些問題,」蘇長風答道:「但問題不一定就是故障——」

  方鴴聽得一頭霧水,但那邊蘇長風已經關上了通訊器,臨走之前只留下一句話:「好好準備一下,艾德。」

  準備什麼?

  他更是一愣。

  不過星門通道的恢復這無論如何都是一個好消息,不久之前社區之上有不少人還擔心星門已經消失,他們會被滯留在這個世界云云。這樣的話語一開始沒人重視,但隨著時間推移,也足以在人群之中製造恐慌。

  而只要星門一恢復,這些引起恐慌的言論自然不攻自破

  但轉念一想,這樣一來唐馨與艾小小是不是要離開這個地方了?

  雖然軍方給予兩人選召者名額時,說過選擇的自由權在她們手上——可自己的表妹畢竟還有學業在地球上,而艾小小一家更是來旅遊的,總不能一直滯留於這個世界吧。

  成為選召者,意味著一生當中最美好的時光與這個世界綁定,即便未來回到地球上,也不大可能從事其他行業。畢竟從十四歲到三十五歲這黃金的二十年當中,當你在這個世界留下足跡之時,其他人也同樣在地球之上為自己的夢想而奮鬥著。

  二十年將會成為一條鴻溝,將兩個世界的人劃分開來——事實上選召者即便回到地球上,也需要在心理輔導的幫助之下,要好長時間才能重新融入生活之中,更遑論其他方面?

  當然近半個世紀以來,星門本身就支撐起無數的產業,其中涉及的工作崗位,也是無以計數。

  選召者即便退役,也不至於落個老兵之殤的結果。商業化帶來的,自然也有方方面面的好處。

  不過任誰也不會草率決定自己未來的路——

  在方鴴印象當中,唐馨一貫是對於這個世界,對於超競技不是太感冒的。即便選擇權在她手上,自己的表妹也未必會留下,何況還有舅舅、舅媽,他們會支持唐馨留下來嗎?

  方鴴想像了一下自己的經歷,也覺得這不大可能。

  艾小小的父母算是成功人士,他們或許不抵制艾塔黎亞這個世界,但想來也不會讓自己的女兒來當一個『冒險者』。

  因為刻意宣傳的原因,選召者在地球上的名望很高——尤其是頂尖選召者,在普通人之中享有極高的聲譽。

  但在上層人士看來,選召者就是一幫冒險之徒——甚至說不定是和十九世紀淘金潮之中的淘金者放在一起的——賭徒、騙子與亡命之輩。艾小小的父母,大約不願意自己的女兒成為這樣的人,舅舅舅媽反對他來到這個世界,多半也有這個原因。

  只是一想到兩人可能要走,方鴴還隱隱有點可惜。

  從梵里克一戰至今差不多已有小半年時間,半年來,七海旅團已經漸漸習慣了這兩個新成員。

  唐馨在日常事務當中幫了艾緹拉不小的忙,而且近來她與希爾薇德之間也沒那麼針鋒相對了,兩人反而還有了一些默契的配合——自己的表妹一直十分優秀,方鴴從不懷疑這一點,而艦務官小姐也不遑多讓,兩人強強聯合,幾乎很少遇上什麼會讓她們感到棘手的事情。

  而至於艾小小,雖然『沒什麼本事』——這是這個小姑娘的原話。不過大家都很喜歡她,和天藍更是關係要好,要是團隊中驟然少了這麼一個人兒,大家說不定都會驟然感到有些過於安靜。

  七海旅團少了任何一個它所認可的成員,都是讓人感到有些惋惜的。

  這大約就是方鴴此刻的心情。

  ……

  重新回到貝因的時間,事實上比方鴴預計之中早了許多。

  大約是因為塵暴停息的緣故,他從奎斯塔克返回這個地方所用的路途,感覺上要比上一次短了不少。

  這甚至並不只是一種錯覺而已,他和一個商隊一起前往貝因,並且在路上還幫這些人驅趕過一次沙盜——還好對方只是蟊賊而已,要是真正的沙漠大盜,方鴴擔心說不定自己都會折在那個地方。沙漠之中的旅行,總是充滿了捉摸不定的危險,天災不過只是其中一類而已。

  而那個商隊的領頭人告訴他,由於塵暴的原因,商隊往往會選擇靠近綠洲的道路。但返回時塵暴已平息,沒有了迷失在沙海之中的顧慮,他們也就可以直穿過這片沙海了。

  這節省了不少時間。

  而此刻站在貝因古樸的城門之下,方鴴一時間還有些感慨。

  他抬頭看著那座由灰白色的石頭壘成的大門——同樣的顏色幾乎構成了這座城市的主色調,灰白色的高塔,灰白色的屋頂,甚至遠處赤紅的山崖之上,灰白色的要塞群。

  上一次來這個地方的時候,由於塵暴的原因,他竟然沒有留意到這座城市的『顏色』。貝因在伊斯塔尼亞語之中的意思,其實就是『灰白』之意,這種灰白的染料,提取於那片風化的山谷之下,海相沉積的鈣化物之中。

  但白色的建築群之中,最鶴立雞群的,除了要塞的主體之外,當然只有安卓瑪聖殿的尖拱。

  與那尖拱相鄰不遠的是另一座尖拱——

  方鴴十分熟悉那個地方,那正是瑪爾蘭的聖殿。

  那座聖殿的主人,是一個有些沉默寡言的中年騎士,他不久之前才在對方的幫助之下,離開這座城市。

  但沒想到才半個月不到,又再一次回到了這個地方……

  不過這一次回來,倒不是為了敘舊。

  那位大公主殿下讓他來這裡找一個人,確切的說,對方是一個情報頭子。

  那人叫做『駝趾』,當然就像是奎斯塔克啄木鳥兄弟會的那個『蜂鳥』一樣,這只是一個沒有意義的代號而已。

  方鴴甚至清楚,貝因是一座軍事要塞,並不像是奎斯塔克那樣一座多元化的王都之中,擁有各式各樣的勢力。所謂的兄弟會,在這種地方是沒有生存的空間的,什麼情報販子,說不定是情報頭子才對——這個人說不定就是那位大公主殿下留在這個地方的暗線而已。

  不過好在,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他甚至不用費太大力氣在貝因找人,公主殿下早就給出了他如何和此人聯絡的方式——他不久之前前往了貝因最大的酒吧了一趟,並在那裡與這位『情報頭子』的線人接上了頭。

  在對了暗號之後,第二天便來到這個地方等人。

  這裡是貝因的老城門。

  過去是貝因要塞的外牆,但那已經是一兩百年前的事情,隨著貝因擴大,這裡現在是貝因的內外城入口。

  方鴴站在大門之下,一眼便看到了城門的一角,用粉筆畫出的一個記號。那是一隻沙鼠抽象的形象,據說沙鼠是公主殿下母親那一方家族徽記上的守護獸之一,看到這個沙鼠,方鴴更是確定了對方與大公主殿下之間的關係。

  他事實上才沒等多久,便看到一個臉上帶著傷疤的男人從城門一角走了出來。

  看著這個人,方鴴本能便感到見到了正主——不過倒不是他臆測,而是對方斗篷上別著一個有沙鼠圖案的徽記。

  老實說,方鴴還微微楞了一下。對方約他在這個地方見面,他本來以為這個人會從內城之中出來,但萬萬沒想到,對方看樣子居然一早就躲在那個角落了。看樣子,只是一直在觀察自己而已。

  方鴴看著對方,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道:「駝趾先生?」

  但那個男人並未回答,只看著他手上。方鴴微微一怔,才意識到什麼,趕忙將公主殿下交給他的信物出示了出來。

  那只是一枚胸針而已,彷彿是某種植物的圖案,但是方鴴並不認得。當時魯伯特公主並未將這東西直接交給他,而是讓阿基里斯轉交到他手上,告訴他在見到人時,用這個胸針來表明身份。

  方鴴也沒想太多,此刻出示了胸針之後,似乎也的確收到效果。那臉上帶傷疤的男人看了看徽記,點點頭道:「你是『信使』?」

  方鴴暗自『呸』了一聲,心想這是什麼晦氣的名字。

  不過他也明白,魯伯特公主可不清楚他和拜龍教之間有什麼糾葛。這個代號本身,可能不過就是隨意取的而已,不管是『信使』還是其他,其實都沒什麼意義。

  他只輕輕點了點頭。

  那男人抬起頭看著他,眼中閃爍著不可揣測的光芒:「公主殿下把我留在這個地方這麼久,總算記起我這個邊緣人士來了?」

  方鴴微微一怔,看著這傢伙。沒想到對方開口時,竟然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

  他原本以為對方是大公主殿下安置在此的暗子,但沒想到好像聽來竟然是一位被遺忘的人士。不過既然如此,那位大公主竟在這個當口,讓他來找這麼一個人?一個被她遺忘的邊緣人,又能在這樣的情況下幫上她什麼忙?

  他一時間差點意外自己全盤想錯了,或許公主殿下根本不是想要脫困?

  但他還未開口,那男人又搖了搖頭:「算了,和你一個無干人等說這些也沒有意義。你來晚了,已經有人先將人帶走了。」

  「???」

  方鴴一頭霧水地看著這個人。

  什麼來晚了?

  誰又把誰帶走了?

  他愣了好一陣子,才想起來自己究竟是來幹什麼,從懷中拿出一紙信箋來,然後遞給對方。「我想你可能搞錯了一些什麼,朋友,」他吸了一口氣,這才淡淡地答道:「我只是來送信的人,公主殿下讓我把這封信交給。」

  「駝趾先生?」

  「信?」

  那男人有點意外地看著他。

  他帶著一種狐疑的神色勉強接過信去,也不打開,只看了看信封的印記的。但正是這個時候,方鴴看到對方微微抬起眉毛來,神色顯然有了一絲變化。只是他仍舊不拆開信,只默默將信收了回去,貼身放好。

  然後再一次抬起頭來,看著方鴴道:「原來如此,好吧,我明白了。看來閣下只是一個負責傳話的人而已,那麻煩幫我向那位公主殿下回一句話。」

  「告訴她,我明白了,讓他放心。在下欠的那個人情,隨時都可以還。」

  方鴴看著對方,雖然有些好奇那個人情究竟是什麼。

  不過他也明白,這人是絕不會告訴自己的,想了一下,也只點了點頭。

  那男人最後再看了他一眼,才轉身離開,又重新走入那城門的陰影之下,很快便消失不見。

  方鴴默默看著這一幕,心中卻有些疑惑。他原本以為的那些東西,看來都錯得離譜——但這個想法只在他心中一閃而逝而已。他忽然反應過來,自己在伊斯塔尼亞的任務似乎已經結束了,離開這個地方之後,他和卡珊宮中正在發生的一切,或許已經沒有什麼關係了。

  懷著這樣的想法,他最後看了那個方向一眼,然後才默默轉身離開。

  事情看起來比他想像中還要順利。

  他原本還以為要遇上一些波折呢。
  
x24685 發表於 2019-8-30 20:56
第三百五十而章 橋 X

  瑪爾蘭聖殿的正前方,有一座古樸的廣場。

  廣場上地面的石板已殘缺不全,只鋪了一層細細的沙礫,中央有一座石砌的噴泉,但已經乾涸了許多許多年,泉眼裡早已沒有一滴水。遠處有幾個行人在廣場上駐足,彼此交談著,比劃著手勢。視野可及之處,穿著灰布長袍的信眾,正一一趴在聖殿的台階上,親吻著瑪爾蘭女士足下的土地。

  這是晨祈,各地風俗不一樣形式也各不相同,考林人喜歡坐在高大明亮的聖堂之中聆聽聖訓。而奧述人——則有號稱『金夜之音』的奧特克拉唱詩班,傳說他們的歌聲猶如雲間的天籟、不啻海妖——甚至連帝國的皇帝,一年當中也只有兩三次機會得以欣賞那『聖唱』而已。

  信眾之間,麥依希爾正在布道,他穿著長袍,一手持經書,一手持聖物,瑪爾蘭的銀奔狼在陽光之下閃閃發光。

  這位年邁的騎士看到他,楞了一下,但仍未停下手上的工作,又轉回身去,繼續向信眾們布施女神的教義。

  四周除了信眾之外,最多的是衛兵。一隊一隊,披甲帶戈,從廣場上巡邏過去,此地的主人雖然不在,但要塞仍舊維持在他在時的風貌。比起兩週之前,氣氛似乎更緊張了一些,伊斯塔尼亞已多年未歷戰火,貝因要塞的戒備似乎有所意味——

  或許沙之王巴巴爾坦的計畫已經進行到了某個階段,連貝因也戒備了起來。

  有那麼一剎那,方鴴又懷疑起自己的判斷,但這個想法很快在他腦海之中煙消雲散。

  隨著一聲鐘聲,從聖堂古樸的塔樓之上傳來,晨祈的時間已過,信眾們紛紛離開。麥依希爾這才拾級而下,走到他面前:

  「怎麼回貝因了,找到同伴們了?」

  「是。」

  年邁的騎士看著他,道:「既然來了,進來坐一下吧。」

  方鴴只看著對方,也輕輕點了點頭。

  兩人走上台階,步入聖殿之內。

  方鴴留意了一下四周,大廳內的陳設與他離開之時相比沒有太大變化——彷彿貝因的一切皆是如此,日復一日,這座在沙礫之中建立起的要塞,始終恪守著它古樸的戒律。正如同一位嚴肅寡言的衛兵,堅守著王都北方的大門。

  「我在北方見過人們祈禱的樣子,與這邊的風俗不太一樣。」

  「祈禱的方式只是一種形式,只要足以表達對於眾聖的尊敬則可。」

  麥依希爾邊走邊說道。

  神祇需要與自己的信眾建立信仰上的聯繫,好在它們的信徒死亡之時,指引他們前往神國。信徒的靈魂會轉化為純粹的星體,那是一類介於星輝與生命之間的形態,它在黑暗的世界之中閃爍如同道標,指引眾神在天上的國,前來引導迷途的死者。

  有信者皆有其歸屬,無信者則歸於塵埃,信仰在艾塔黎亞是一件大事,沒有信仰的人死後會轉化為純粹的星輝,一半進入死者的國度,另一半成為自然界的一部分。

  但選召者不一樣。

  選召者死後星輝為眾神共得,如同『聖選約定』的一部分,這也是他們名字的來由。方鴴也是後來才從提里奧斯主教那裡瞭解到這一切,在那之前,他還一直以為原住民的『聖選者』,是說天選之人之意。

  但所謂聖選,是眾聖之選,他們不屬於某一位神祇,而屬於眾神共管。所以也難怪,聖選者可以在任何一座聖殿之中復活。

  不過若選召者宣佈具有某一位神祇的信仰,則他離開這個世界之後,所留下的星輝的大部分會歸於那位神祇,這就是之所以眾神願意接納『偽信』的原因。當然,其中也不乏艾梅雅女士這樣高傲的神祇——森林女士強大的神力,也不需要這些許的偽信之力。

  方鴴看著大廳盡頭,沉浸在天頂上一束光芒之下的瑪爾蘭聖像,心想自己,應當算是女士這一邊的了吧?

  雖然他不這麼認為,但眾神之間的規則便是如此——

  麥依希爾為他斟了一杯茶,一如上次一樣。

  看著裊裊升起的白霧,方鴴才問道:

  「上次沒給你們帶來什麼麻煩吧?」

  「沒有,伯爵差人來問了一些事情而已。」

  「我和他和解了。」

  麥依希爾只點了點頭。

  「上次的事情,我還沒來得及道謝——」

  「只是女神的指引而已。」

  「但你也幫了很大的忙。」

  「不客氣。」

  大廳中一時間有些安靜。

  方鴴也是經過這個地方,無意中想要回來看看而已。他上次離開時走得倉促,也確實未能向這位年邁的騎士好好道謝——

  雖然他來到這個地方,有一部分因素的確是仰仗於瑪爾蘭的指引,但當時這位老騎士從容的應對,也幫了他不少忙。

  何況女神不需要他的謝意,但凡人則不同。

  麥依希爾見他飲了茶,才問道:

  「我受到了法里斯主教的信,知道了在王都發生的一些事情。不過這次返回貝因,應當是有原因的吧?」

  方鴴點了點頭。

  「我來幫公主殿下找一個人。」

  「公主殿下在這裡也有人手麼?」麥依希爾有些驚訝。

  方鴴描述了一下自己先前見過的那個人。不過那個男人除了左臉上有一道傷疤之外,其他方面皆平平無奇,屬於放在人群之中,一眼也很難分辨得出來那種大眾路人。他也只是單純地回答對方的提問,沒指望會得到什麼。

  但聽完,麥依希爾輕輕揚了一下眉毛:「我好像見過這個人。」

  方鴴有點意外地看著這個年邁的騎士。

  「大公主殿下為什麼會讓你去找一個沙盜呢?」

  「沙盜?」

  但麥依希爾只是自言自語了一句。

  聽到方鴴的問題,這才回過神來,答道:「也不能確定這一點,不過我的確見過那個人,還不止一次。」

  「他前往聖殿禱告,並向我尋求贖罪,說是為了一個朋友而祈禱。但有那麼兩三次,我見他與城裡一些人來往,聖殿有自己的信息渠道,那些人我沒料錯的話,正是城外的沙盜。」

  方鴴愣了愣。

  不過一個情報販子,與城外的沙盜有所聯繫或許也不算什麼。

  只是他總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一時之間又想不起來——沙盜這個名詞既遙遠又陌生,他總覺得在什麼地方聽過,只是一時之間又記不起來重要在什麼地方。

  或許因為伊斯塔尼亞的事情對他來說已告一段落,所以一切也沒那麼重要了。

  他在聖殿之中沒待多久,便向麥依希爾告辭離開——說來兩人之前也不過是一面之緣而已,這位年邁的騎士幫了他不小的忙,雖然是在女神的指引之下。不過方鴴回頭看著這座古樸的聖殿,映著夕陽的餘暉,明白自己在這個名不見經傳的要塞之中,在這個世界,又多了一位朋友。

  他不知道,許多年之後,自己是否還能記得起,在艾塔黎亞所經歷的一切。

  與這個世界的每一個名字。

  ……

  魯伯特面色陰沉地看著面前的紙條,如同一片壓城的黑雲,正在這座大廳之上孕育——

  紙條不過一掌大小,而且被捲過,似乎曾經被捲起來,放入信鴿的綁筒之中,紙上還有彎曲的痕跡。

  上面的文字十分簡單,只有幾個文字——伊斯塔尼亞的文字彎彎曲曲,彷彿來自於對於火焰的模仿,那是先古智慧的傳承,與考林—伊休里安的文化相比另樹一幟。那文字的意思,則更加一目瞭然:

  「已查證。」

  一股不正常的潮紅之色湧上公主殿下的面靨,那是努力克制住的怒意,一絲一毫,正在匯聚著。她緊緊攥著拳頭,兩眼發黑、幾欲暈厥,但仍強忍著暈眩感,抬起頭看向面前的中年煉金術士,聲音微微有些發顫地問道:

  「阿基里斯,這是真的嗎?」

  後者抬起頭來,與公主的目光交匯,又低下頭去。

  他略有一絲猶豫,答道:「或許還有一些誤會,殿下……」

  「我問你的是,這一切是真的嗎?」魯伯特公主握緊了拳,一字一頓地說道:「在那位總督大人身邊,真還有一位『阿—菲—法—小—姐』?」

  「可能只是同名而已……」

  「那麼巧合?」她怒極而笑。

  「她其實一直與秘術士在一起。」

  「那有什麼區別麼?」

  阿基里斯沉默了下去。

  「所以他一直都在懷疑我母親,」魯伯特公主壓抑著聲音,「我和阿菲法又算什麼,虧我那麼相信那個男人……」

  「難怪他會把我禁足在這個地方,有這麼害怕麼?」

  她忍不住嗤笑一聲。

  阿基里斯這時適時提醒了一句:「公主殿下,這兩件事未必有聯繫,我們只是查證了一方面而已……」

  後面還有一些話,但他想了一下,沒有說出來。

  但這句話恰到好處地激起了這位公主殿下心中的逆反。

  「還不夠麼?」她聲音冷得像是寒冰:「之前的調查已經說明了一切,他為什麼總是遮遮掩掩……塞尼曼是盲從者的『侍奉者』,我難道不知道麼?」

  「因為他是我父親,所以我無條件的信任他。但我的父親,卻是殺死我母親的幕後黑手,這十年來,我一直被蒙在鼓裡……他早就在懷疑我母親了,說不定也一直在懷疑我。不,阿菲法才是我妹妹,我絕不會承認一個莫名其妙的人,才是我的親妹妹——」

  「公主殿下,你的母親……」

  「閉嘴,阿基里斯。」

  鏘然一聲,公主殿下拔出彎刀,將明晃晃的雪刃,指向面前的中年煉金術士。「閉嘴,你想說什麼!?」

  她的聲音幾乎是在空蕩蕩的大廳之中迴蕩,尖利得好像是女妖一樣:「我母親絕不會背叛他,我十年來一直在調查這一切,點點滴滴的細節,你只會比我更清楚。難道你也要背叛我,阿基里斯!?」

  阿基里斯面無表情地看著對方,但沒有開口。

  但他沒有開口,大公主反而鬆了一口氣,她幽幽一嘆:「對不起,阿基里斯……我不是有意針對你。」

  「我明白你的心情,」後者淡淡地答道:「公主殿下。」

  「謝謝你。」

  但魯伯特公主似乎已然十分疲憊,她只無力地擺了擺手:「退下吧,阿基里斯,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我想要好好思考一下……」

  阿基里斯微微一頷首,躬身後退。

  不過臨出門之前,他又轉過身來,問道:「公主殿下,準備的事情……?」

  「我明白。」

  她點了點頭。

  心中卻不由想起了,之前關於貝因那邊的事情。

  ……

  「他們是誰?」

  高大的煉金術士,看著遠處浩浩蕩蕩進入卡珊宮外的一行人馬,轉頭向一旁的葉華問道。

  遊俠之王背依在自己的精靈王弓上,環抱著雙手,看著那個方向——進入卡珊宮的那些人,顯然不是伊斯塔尼亞本地人。他們穿著在本地十分少見的北方裝束,但北方不是說卡普卡、羅戴爾、寶杖海岸那些一年只有兩三個月夏天的地方。

  在伊斯塔尼亞人心中,北方就是考林——東方就是伊休里安,這是一個十分簡單的地理概念。

  那些人是考林王國的人,而且還不是一般人。

  「是考林王室的人。」葉華淡淡地答道。

  他作為南方同盟的前任會長,也不止一次見過考林王室的使節,那些鮮衣怒馬、趾高氣昂的『天使』,不止一次在艾爾芬多議會引發眾怒。

  不過北方人一貫如此,他們以王國正統自詡,更何況還是王室的使節,多半來自於某個大貴族世家,更是不可一世。

  但隨著伊斯塔尼亞的穩定與日益強盛,過去慪氣指使的場景,而今在這片沙海之上的國度中已經十分少見了;確切的說,考林王室已經許多年沒有向這裡派出過如此大規模的使節團了,葉華目光看著那邊細細數了一下,少說上百人。

  其中還有不少騎士。

  拂曉騎士。

  「人數不少。」煉金術士也說了一句。

  「的確不少。」

  這個使節團的規模,在艾塔黎亞歷史上都少有。

  「但是不是騎士多了一些,」前者狐疑道:「與其說像是一支使節團,倒不如說是一支軍隊。」

  葉華心中也有這樣的感覺,但他並不清楚考林—伊休里安歷代使節團的編制,也只能壓下心中的疑惑。「一百四十二人,」他這時才終於數清了最後一個人,「這是出使奧述帝國的規模,我記得上一次出使帝國差不多也是如此。」

  「他們來幹什麼?」

  煉金術士問道。

  葉華搖了搖頭,他怎麼會清楚呢。

  「我感覺可能會有大事發生了。」這位遊俠之王只靜靜地答了一句。

  「同感。」

  「說起來我想起了一件事情,」這時葉華忽然回過頭來,開口道。

  煉金術士有些意外地看著他。

  但前者沉吟了片刻,才道:「不久之前考林王室的探子在這裡出事了,那好像是發生在坦斯尼爾的事情……我記得大公主殿下還為這件事向沙之王提出過抗議,這個抗議也被轉達至考林—伊休里安那邊了。」

  「我也知道這件事,」煉金術士答道:「那時我剛好在坦斯尼爾附近。」

  「不過那都過去了快有兩個月了吧?」

  「別忘了那場沙塵暴。」

  煉金術士有點意外:「他們總不會是為了那件小事而來吧?」

  葉華再搖了搖頭:

  「只是一個推測而已。」

  ……

  沙漠的邊際,在陽光之下如同一條銀線。

  但蒸騰的水汽之中,那銀線微微扭曲著,轉而,它又變為了一道閃爍著微微光澤的白色城垣,細小得如同一線,或者一條散落在天際的珍珠串。

  商隊停了下來。

  羅昊站在灼熱的沙地之中,看著那若隱若現的城垣,幾乎都快欲哭無淚——他們在茫茫沙漠之中滯留了近半個月,差一點就要全軍覆滅,眼下總算回歸到文明世界,心中頓時充滿了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在這個來自於軍方的胖子身後,姬塔、洛羽與箱子還有其他人也顯得十分激動,盧福之盾那個小胖子更是一下跪倒在了地上,差一點喜極而泣,忍不住要學著原住民的樣子,親吻土地——沙地,向安卓瑪或者是瑪爾蘭,或者羅曼女士祈禱,感謝眾聖帶自己離開絕境之中。

  雖然明明還有星輝,還有復活的機會,但經歷了這麼一遭之後,每個人都有一種慶幸。

  他們或多或少明白了,什麼是冒險——

  絕不僅僅是詩情畫意,與潛藏在地牢之中的寶藏,更多的是危險與艱辛,與周密萬全的準備,才能避免下一次,再陷入這樣的絕境之中。

  不過羅昊回過頭,看了看那位站在隊伍最後的少女。

  阿菲法也有點激動——這些日子以來這個秘術士少女已經清瘦了不少,吃了不少苦,但看起來仍舊十分乾淨整潔,空之騎士彷彿具有這方面的力量。她雙眼發光,一動不動地看著天邊那座城市,倒不是因為得救。

  而是因為,這還是她第一次來這座傳說之中的王都,沙海之中的明珠。
x24685 發表於 2019-8-31 20:29
第三百五十四章 橋 XI

  「願聖火之焰照耀你前路。」

  「願聖火之焰照耀你前路,兄弟——」

  商隊抵達奎斯塔克的南門之下,彼此搭伴而行的人在此分別,並互道珍重。

  一隻皮膚黝黑、帶著交錯皺紋的手正從長袍之下平伸出,緩緩遞到了方鴴面前——他有些愕然地抬起頭,看著那商隊首領皺紋深重的面孔。後者正微微一笑:「路上多謝搭手,年輕人……這是你們的禮節吧,但其實我也不大熟悉……」

  方鴴怔了一下,不由也一笑,與對方握了一下手。「舉手之勞罷了。」

  老人收回手,回過身看著遠方塵土飛揚的巍巍沙丘,神色之間有點感慨:

  「說是舉手之勞,對於我們這些在這片沙漠之上討生活的人來說,意義卻大不一樣了。事實上自從這條路上的選召者越來越多,路也越來越好走了,雖然也再賺不到過去那樣的暴利,但年輕人們至少可以活著回家,與自己的妻子、孩子們團聚。」

  「沙漠因為這種聯繫,也變得緊密起來,在我的記憶當中,上上代沙之王之前,這兒還是一盤散沙——」

  他彎下腰去,抓起一把沙子,看著沙礫從指縫之間滑落下去。「你看,就像是這沙子一樣……」

  老人又拍拍手,直起身來:「但今天,它已逐漸像是一個真正的王國,一個可以讓人們安寧生活的地方。許多人反對今時的改變,但我相信他們只是受了一時的矇蔽而已,迅速變化的生活讓人無所適從,所以心生恚怨,不過終有一天,人們會珍惜起這來之不易的一切。」

  「與你們簽訂的那個什麼協議,還有你們來到這個世界,對於這一切帶來了最好的變化——而今天的沙之王與他的父親,才是這片沙海之上真正的主人啊,因為正是他們在兩代人的時間內帶來了這一切。」

  「是《星門宣言》。」

  「《星門宣言》。」老人低沉重複了一遍。

  「但聽說一些王公貴族並不支持他們。」

  「但有些人支持,這不就夠了麼?」

  老人回過頭來,笑道:「聖選者,是麼,真是一個好名字。所以謝謝你們啊,年輕人。」

  「哎,人老了,一時間有些感慨——」

  方鴴微微一楞,但隨即也一笑。

  那是發自心間的笑意,是啊,星門的打開帶來了深刻的改變,不僅僅改變了艾塔黎亞,也改變了地球,改變了每一個人的生活方式。

  或許,當年作出決定的那些傑出的人們,也能預見到今天的這一刻吧:兩次蘇瓦聲明的簽訂,人們眼中功利的選召者們,也會帶來如今這一切的變化——但它正如一些人所言,僅僅是『破壞』了艾塔黎亞的傳統生態麼?

  但也有這樣好的變化,對吧——甚至,會更多一些。

  傳統也不一定意味著正確——

  伊斯塔尼亞森嚴的等級制度,奴隸販賣,沙盜橫行,沙漠之中四伏的危機,也是一種傳統。而這樣的傳統,在今天已經變得不合時宜,人們永遠嚮往的是更美好的生活,而非一成不變的糟粕——而在這樣的事情上,或許也只有生活在這裡的人,才最有發言權。

  聽到了這位商隊首領的話,方鴴才漸漸有些明白,自己所堅持的路,其背後的真實含義——

  他過去雖從未想過放棄,但也未仔細想過,只覺得先行者們追尋的,是較為崇高的理想。

  而那理想是什麼呢?

  今天,這一刻,他才微微有些明白:

  那探索者帶來的改變,是勇氣,也是人們嚮往更豐腴生活的憧憬與動力。向前不繼,或許是根植在人們基因之中的記憶,早在數十萬年之前他們走出森林的那一刻,便已鐫刻在血脈的深處。

  「但沙盜也真多啊。」

  方鴴想起自己前往貝因時,也遇上過一眾沙盜——雖然前後兩者幾乎皆是一眾蟊賊而已,他只亮出戰鬥構裝,對方就已經先膽怯了一半——不過確實也太多了一些,與這片在他看來還算是安寧祥和的土地,印象稍稍有些不符。

  老人答道:「最近沙盜的確變多了一些。」

  方鴴有些意外地回過頭看著對方。

  「有原因嗎?」

  商隊首領看向北方,默然不語。而方鴴看著對方的神色,忽然之間有些明了。

  是考林南方的那場動亂的原因——

  或許表面看來,兩者之間沒什麼關係。

  但在這片大陸之上,考林—伊休里安就像是一個龐大的中央帝國,它的影響力足以輻射周邊——古塔、伊斯塔尼亞、艾文奎因精靈甚至是巨靈島上的巨靈後裔們。當中央帝國衰落,或許這種衰老的跡象還未在王國本身身上出現,但那些周邊的區域,卻已顯出一些徵兆來。

  方鴴身處其中,卻沒看明白這一點,此刻得這老人提醒,這才反應了過來。

  他回過頭看了看這座有些歷史的城市,心中隱隱升起一個念頭——禍星將至,聖物現世,是亂世將來的徵兆麼?

  「互相保重吧,年輕人,願聖火之焰照耀你前路,」老人最後看了一眼遠處夕陽將落的景象,那彷彿是沙海之上的最後餘暉:「我老了,這或許就是我最後一次走這條路了,這或許也是我最後一次看這樣的景象,只希望啊,有一天我死之後,伊斯塔尼亞能這樣長久地安寧下去——」

  『我死之後,伊斯塔尼亞能這樣長久地安寧下去——』

  方鴴忽然之間記起,自己似乎在什麼地方聽過這樣的話。

  而沙之王巴巴爾坦那同樣肅穆的面容,再一次浮現在他的記憶之中,只是片刻,又煙消雲散。

  ……

  他與老人告辭之後,一個人進了城。

  一邊穿過城門,一邊取下頭巾與擋風的圍脖,方鴴抬頭四望——艦務官小姐說過他們會來為他接風洗塵的。只是他還沒找到人,便聽到一個聲音從街道一邊傳來:

  「艾德!」

  方鴴抬頭一看,卻發現居然是阿勒夫,後者穿著一件灰色格子長袍,正向他揮了揮手。

  「我聽拉瓦莉說,你今天要回來,」對方走了過來,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前些日子實在太忙了,出不了王宮,我想讓阿菲法給你們傳話來著,可惜她說沒空。」

  方鴴心想對方有空才有鬼了,那位阿菲法公主一定是不想見他,只是洛羽應當已經返回奎斯塔克了吧,也不知道那位小公主有沒有去找過他。他只一想到對方和天藍之間的針鋒相對,就忍不住在心中直搖頭。

  但願這兩個人不要再碰上才是。

  他看著這位王子殿下,倒是有些意外:「我以為你這些日子都出不來了,本來打算讓拉瓦莉小姐代為向你道別呢。」

  「道別?」

  「我們要離開這個地方了,」方鴴答道:「我們正在坦斯尼爾造船,船不久之後就會造好,那之後我們就會離開這個地方了。」

  阿勒夫微微一怔:「艾德,你真不考慮在這個地方多留一會麼?」

  「七海旅團有別的事情,」方鴴答道:「接下來我們大約要前往寶杖海岸,去辦一些事情。」他看了看這位王子殿下:「阿勒夫,你放心,有機會的話,我們還會回來的。畢竟伊斯塔尼亞是七海旅人號出發之地,對於空海之上的水手來說,它就像是第二個家一樣的地方。」

  「我們會記住這個地方的,它對我們來說當然有著別樣的意義——」

  阿勒夫再加了一句:「還因為我們是朋友麼?」

  方鴴也不由笑了:「你未來會成為伊斯塔尼亞的國王,有你這樣一個發達的朋友,我當然不會忘了。」

  說完之後,他再點了點頭:「是的,我們是朋友。」

  阿勒夫哈哈一笑:「我就知道。」

  方鴴也笑著問道:「但你還沒告訴我,沙之王放你出來的原因呢,難道他對你的『功課』十分滿意?」

  「那倒不是,」阿勒夫搖了搖頭:「一般情況下,我當然出不來。不過父王要前往幻之園,而且考林—伊休里安派來了使節團,他暫時無心管我,我也就有機會出來轉轉了。但也就是今天而已,今天一過,我又得回到王宮裡面去了。」

  說到最後,這位王子殿下的語氣已是不無可惜之意。

  「考林—伊休里安派來了使節團?」

  方鴴看了看四周,難怪他之前看到街上多了不少北方的裝束——看來來了不少考林人啊,考林—伊休里安究竟派了多少使節來?雖然考林與伊斯塔尼亞互派使節也是一件很常見的事情,但在這個當口,方鴴不由不多想一些。

  巴巴爾坦要前往幻之園也讓他有些意外,他才記起自己之前在大公主口中聽過幻之園這個地方,那是佩內洛普王室的王家園林,位於沙漠之中一個不為人知曉的地方。沙之王此刻忽然要前往這個地方,是因為他的那個『計畫』麼?

  忽然之間,他又記起了另一件事來。麥依希爾和他說的關於沙盜的事情,他當時就感到有些耳熟,但此刻才想起,大公主殿下不久之前也和他提過關於沙盜的事情——

  是那位沙盜之王,對方正是從幻之園中盜竊出了一批淵海文書。當時大公主殿下還提到,王室之中存在內奸,只是也不知道這麼長時間下來,對方有沒有找出這個內線究竟是誰。

  而那個與他接頭的『情報販子』,麥依希爾說對方也在與沙盜接觸,這之間又會有什麼聯繫麼?

  這樣的想法在他心中一閃而過。

  因為這時候阿勒夫已經打斷了他的思路:

  「對了,艾德,你的朋友們也來了。」

  「朋友?」

  「對,他們就在那邊——」

  阿勒夫一邊說,一邊向他眨了眨眼睛,有些好笑道:「艾德,我可都沒想到你還藏著這麼一位美麗的艦務官小姐,難怪你會這麼急匆匆趕來奎斯塔克。拉瓦莉已經告訴我你們的事情了,你放心吧,你的船員們都已經回來了,努爾曼伯爵也接見過他們了——」

  方鴴聞言微微一愣,這位王子殿下會知道羅昊一行人,他倒是不太奇怪。畢竟他讓拉瓦莉幫忙找人,這位伯爵千金與她父親不大可能不借助於王室的力量,畢竟阿菲法的身份,或許與那位沙之王巴巴爾坦也有些關係。

  而久而久之,讓這位王子殿下知悉這一切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更何況,他如今正在逐漸接手王宮內外的事務。

  不過看起來,他倒是已經與其他人先認識了。

  方鴴抬頭看向前方,果然看到不遠處,貴族小姐正與其他人在那裡。

  而希爾薇德顯然早已看到了他——眼中還微微含著笑意。

  「船長大人。」

  「我回來了。」

  希爾薇德微微讓開一個身位,方鴴便看到了站在那邊的洛羽、羅昊、姬塔還有箱子幾人。

  甚至盧福之盾的幾個人,也在這個地方,不僅僅是當日乘坐『達烏德』號離開的烏小胖、ZXC等人,還有滯留在坦斯尼爾與貝因的其他盧福之盾的成員,此刻也幾乎都出現在了這個地方。

  這正是他與努爾曼伯爵的約定,他帶回阿菲法,對方也將盧福之盾的人交還出來。看起來對方果然踐行諾言,不但將這些人放了出來,應當還是派人護送他們到了奎斯塔克。不過方鴴倒是有些哭笑不得,那位貝因總督此舉其實有些多此一舉了。

  他大約以為盧福之盾的成員,也是他的人。

  除了這些人之外,阿菲法小姐也在這些人之間。

  方鴴看到對方時,其實還微微一怔。他以為努爾曼伯爵和秘術士會將對方帶走,但忽然之間明白過來——阿菲法或許還並不清楚,她在這場事件之中的關係,也不清楚自己在秘術士、在那位伯爵大人看來有多重要。

  她大約還以為自己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

  而不知是出於什麼樣的原因,那位貝因總督、秘術士們,甚至是沙之王巴巴爾坦,似乎也並沒有讓她知曉這一點的打算。

  方鴴忽然之間就記起了沙之王巴巴爾坦不久之前對他說過的話——對方似乎讓他,幫忙照看一下對方?

  原來對方真不是隨口一提而已。

  「艾德先生,」阿菲法這會兒臉微微有點兒紅:「謝謝你。」

  ……

  阿基里斯正緩緩經過庭廊之下,看著與自己錯身而過的王宮內的僕人們。那些人大多知曉他的身份,也知道他每天都會經過這裡,去與那位軟禁的大公主殿下會面——或者,從這裡離開王宮。

  日復一日,也沒什麼異常——只不過有時候會離開得早一些,有時候會離開得晚一些。沙之王只是將公主殿下軟禁在王宮之中,而並沒有限制她與外界聯絡,與接觸外界的信息,因此阿基里斯得以從容地步入王宮之中,也沒受多少阻攔。

  只是今天格外有些不同——

  不同的倒不是他自己。

  而是宮內明顯可見的,多了一些不屬於這裡的人——那些進進出出的人,是北方佬——考林人。

  阿基里斯默默看著那些與當地人格格不入的考林人的使節,心中暗自揣摩著。這些人的出現倒是在計畫之外,不過北方那個王國,時常會與伊斯塔尼亞互派使節,這也不是什麼罕見的事情。

  縱使這一次,使節也的確多了一些。

  不過這又與他有什麼關係呢?

  阿基里斯回想著自己收到的消息,輕輕搖了一下頭。

  他正思索之間,一隊考林人的使節正從前方走來,長長的隊伍之間,也夾雜著一些熟悉的面孔——那是沙之王的廷臣們。他見過這些人,但這些人不一定認識他,這些身份炙手可熱的新貴們,大約也看不上他這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宮廷煉金術士。

  或許他是大公主殿下的心腹,但那又如何呢?或許有一天魯伯特公主會成為下一任沙之王,那樣他才會有名揚天下的一天,可而今下一任沙之王的人選幾乎已經選定,它已宣告與那位大公主殿下無緣。

  而身為王長子的阿勒夫,在廷臣之間與民間也有些名望,可謂當之無愧。

  但這一切在阿基里斯心中甚至沒有產生任何波動,這也並不是他所追求的東西。他只微微抬起頭來,看向前方那支長長的隊伍——除開這些考林人之外,這支隊伍每一週的這一天都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因為這是廷議結束的時刻。

  而他每天,都會在這個時候經過這條庭廊,前往卡珊宮的外宮門——

  他很快便看到了那幾張面孔,出現在了人群之中。

  先是賽舍爾,這位守誓人一族的老族長目光並未在這位宮廷煉金術士身上過多停留,甚至可能都沒注意到他。然後是努爾曼伯爵,與前者同樣,板著面孔從庭廊之中走了過去——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這位貝因總督看來有些不快。

  而最後,才是那位沙之王才認命不久的,這個沙之國度的左大臣。

  塞尼曼微微抬起眼皮看著他,渾濁的目光,只在這個宮廷術士身上停留了片刻。

  而那一刻阿基里斯的目光,也正落在對方身上。兩人的目光交匯片刻,微不可查地點了一下頭,但腳步毫不停留,向前錯身而過。

  當隊伍經行而過之後,阿基里斯才停留下來,回頭看了一眼。廷臣的隊伍已經消失在了庭廊的另一頭,一直走到盡頭,那位王國的左大臣,也再未回頭看一眼。

  他低下頭去,沉吟了片刻,才若有所思地繼續向前走去。
x24685 發表於 2019-9-1 20:24
第三四百五十五章 橋 XII

  「你也叫阿菲法?」

  穿梭如織的侍者,手中銀盤之中托著來自於南北的珍饈,熱氣升騰。大廳之中燭光似金,映在棕色的石壁之上,那裡的石頭開採自安妥南方的岩山之間。而石壁上掛著一條淺棕色的手織掛毯,上面繪著夜星之輝,沙海之塵,伊斯塔尼亞人所鍾愛之物。

  流淌、溫暖的光芒映著阿勒夫王子棕色、捲曲的長髮,閃爍著柔和的光澤,他正有點驚訝地看著面前的少女,開了口:

  「原來你也叫阿菲法麼?」

  在人多的場合,阿菲法略顯得有些拘謹,並不時不安地看向方鴴一眼,這許多人當中,後者與羅昊等人大約是她唯一熟悉的人。但羅昊正坐在另一邊,博物學者小姐也與一個她不認識的小姑娘坐在一起,正低聲說著悄悄話兒,那個小姑娘還時不時拿懷疑的目光看向她——

  畢竟在天藍想來,都叫作阿菲法,誰知道她會不會和那位討人厭的公主一樣呢?

  聽了阿勒夫的問題,少女眼中流露出一層不解之色,正看著這位王子殿下。

  她略顯不安地緩緩眨動了一下眼瞼,水潤的目光之中是金色的燭輝,閃閃發光。或許是酒屋內的溫度有些偏高,少女臉上有一絲醺然地紅。

  方鴴看出她的侷促,知道對方心思無瑕得像一張白紙,低聲解釋了一下:「這是阿勒夫殿下,他是我們的朋友,是一個好人。」

  阿菲法疑惑地看著阿勒夫。

  她聽說過這位王子殿下,那是沙之王的長子,作為王室的成員,這片沙海之上自然流傳著關於對方的許多傳聞——或真或假。不過她有些無法想像,這麼一位人物,竟然會與他們坐在一起。看樣子艾德先生還與這位王子殿下很熟,她又想起自己見過的梵里克一戰,那與尼可波拉斯對抗的身影,只心想理應如此——

  不愧是艾德先生。

  阿勒夫聞言也啞然失笑:「對不起,我妹妹也叫阿菲法,我還以為這個名字不怎麼常見。」

  「真的?」阿菲法有些不可思議。

  「的確如此,」方鴴答道。與王子們不同,巴巴爾坦的女兒們也只有一個魯伯特公主聲名遠播,大公主之名,伊斯塔尼亞的沙海之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其他的公主們,相對便顯得有些『籍籍無名』了。

  阿菲法縱使作為大公主的親妹妹,也是如此。倒是巴金斯這個本地人,聽過對方的名字。

  阿菲法有點不好意思:「我都不知道這樣的事情……我的名字是艾本尼大人取的。」

  「艾本尼?」阿勒夫看向方鴴:「是那個艾本尼嗎?」

  「秘術士的首席守殿人。」

  方鴴點了點頭。

  「這麼說來,阿菲法也是秘術士了?」阿勒夫問道:「艾本尼是你父親?」

  阿菲法連忙搖頭,慌忙道:「對、對不起,艾本尼大人是我的老師而已……」

  「阿菲法的父親是?」

  「只是一個普通的商人罷了,殿下。」

  「我聽說秘術士們皆從貴族之中招收子弟,」阿勒夫嘆了一句:「這麼看來,阿菲法你的天賦是相當之出色了,才能讓秘術士們如此破格——」

  聽到如此誇獎,阿菲法臉都紅透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秘術士們從貴族之中招收子弟,是公開的秘密,他們要從政治力量之中尋求奧援,與貴族們結盟是一個簡單的方法,雖然一方面依靠著沙之王巴巴爾坦,但畢竟不會把自己綁死在一輛戰車之上。

  而阿菲法的天賦,方鴴心中有一些底細,雖然龍魂可能還沒完全覺醒,但已經遠遠在普通人之上。不過究竟是秘術士們看中了這樣的潛質,才對她如此重視,還是因為……

  在貝因的監獄之時,方鴴就聽過對方講關於龍魂的事情。但當時他還沒想太多,此刻聽阿勒夫重新提起這件事來,心中不由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

  他忽然想到秘術士們對於阿菲法的重視,有可能是因為龍魂。但努爾曼與沙之王巴巴爾坦的態度,則難以解釋——但反過來說,會不會是另一個可能性呢?但少女擁有的自然龍魂,僅僅只是一個巧合而已?

  各種念頭一時間在他腦海之中翻騰,上下沉浮,卻難有一個確定的頭緒。他雖已決定從這個事件之中抽身,但像是一種慣性,在走神之時總會時不時去考慮一下這個問題。

  人皆是有好奇心的,方鴴心中對於十年之前發生的事情,也或多或少有一些好奇。

  何況那筆記,他還曾經見過一次,說來與他也有一些緣分。

  他不由看了自己的表妹一眼。

  唐馨才剛剛康復,坐在她旁邊,臉色不太好,有些落落寡歡的意思。

  方鴴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怎麼得罪了對方,表妹一直也不怎麼願意理會自己,他們過去雖然爭執、鬥嘴與賭氣,但絕不是這個樣子的。

  「看什麼看?」唐馨有氣無力地白了他一眼,剛剛痊癒的她,仍顯得有些虛弱。

  但這句沒好氣的話卻讓方鴴心中微微有些驚喜。

  好了,愛哭鬼又回來了——

  他有些好笑地看著對方,意思是我就看,又怎麼了?

  唐馨瞪了他一眼,便不開口了。

  一旁希爾薇德只有些好笑地看著這對『兄妹』,對於少女的心思,她洞若觀火。

  這可能是眾人在奎斯塔克的最後一次聚會。

  過了今夜,那位王子殿下就很少再有機會離開卡珊宮——按照他的說法,自己的父王離開奎斯塔克之後,他得承擔起太子監國之責。

  努爾曼、塞尼亞一眾重臣皆會離開王都,只有賽舍爾會留下,這位守誓人一族的老族長會輔佐他一點點掌握控制這個王國運行的關竅。但在那之前,他還有太多太多需要學習的東西,在成為一位合格的國王之前,他先得成為一位合格的王儲。

  但如何成為一名統治這片沙漠的賢明君主,或許這條漫長的路才剛剛開始而已……

  至於盧福之盾的眾人,他們來到這裡只是一個意外而已,他們自然不可能真成為七海旅團的一員,就像是森林等人一樣——畢竟盧福之盾在那場動亂之中仍舊保全了主體,ZXC他們這一行人不過是這個公會的一支先遣隊而已。

  他們甚至都不一定會留在伊斯塔尼亞,前往這個地方也只是一次有益的試探。他們在坦斯尼爾還有委託未了,而經歷了這次事件之後,很有可能也不會再回到這個地方了。

  說來森林等人在這段時間也一分為二,一部分仍留在了坦斯尼爾,但一部分已經前往返回了南境。這一方面是因為七海旅人號離開伊斯塔尼亞之後,他們同樣也要前往寶杖海岸,這必須要有人在前面準備,尋找一條通往北方安全的道路。

  另一方面,他們打算為這個團隊招募一些可靠的人手,而今南境一團亂麻,許多人正在逃離那個地方。

  是的,七海旅團自身,在這場宴會之後,也要開始準備踏上新的旅途了。

  因為這樣或者那樣的原因。

  阿勒夫王子準備的這場宴會,氣氛有些想像之外的融洽。

  連盧福之盾的眾人,也投入其中,ZXC拉著那小胖子與方鴴一起喝了好幾杯酒,帶著微醺之意,說這是他們經歷過最有意思的一次冒險。

  沙漠之中的要塞,秘術士們,在一位總督的眼皮子底下逃出生天,還經歷了那麼險之又險的經歷。沙之王與未來的王儲,公主,飛空艇,與大塵暴,只差沒有一頭巨龍,來為這場完美的冒險畫上一個句號。

  就像是許多詩人的歌聲之中所傳唱的,那樣的冒險一樣。

  「艾德,」阿勒夫端著酒杯,用力拍了拍下方鴴的肩膀:「與我的父親不同,我沒去過伊斯塔尼之外,也沒見過這片沙海之外的世界。而你們的那個世界,對我來說更像是傳說之中一樣的存在。我生長於此,所見過的,也無非是一片茫茫無際的沙海而已,你所說的冒險,我也只能心中嚮往,卻無法真正理解——」

  「但正如同我父王的國家就在這裡一樣,我相信未來那也一定是你的王國,你會成為佼佼者的,我也一定能在這裡聽到你的名字,響徹這片大陸之上,正如同魏瑪爵士,與阿菲法母親的兄長一樣。」

  伊斯塔尼亞的麥酒只有很低的度數,幾乎不能令人醉酒,但人們似乎仍舊從那夢幻一樣的泡沫之中,看到了未來的場景。

  至少這位王子殿下的口氣,十分篤定:「我們是共同接受過星之祝福的兄弟,到那時候,你可一定要記得回來。那樣的話,我這個沒什麼『傳奇』經歷的沙之王,也算是有些吹噓的資本了吧?」

  阿勒夫仍不住微微一笑。

  眾人皆笑。

  方鴴自然也知道這只是一個玩笑而已,他還沒狂妄自大到那個程度,但也點了點頭,說:「好。」

  「那我們約定了。」

  方鴴再點了點頭。

  阿勒夫再回過頭:

  「阿菲法小姐,你和我妹妹同名,她和我關係很好——艾德是我的兄弟,你是艾德的朋友,那麼以後也是我妹妹了。」他張開臂膀來,對所有人說道:「各位,要是你們在伊斯塔尼亞遇上了什麼麻煩,請記得我這位朋友。」

  阿菲法略有點不好意思。

  她看了看不遠處的方鴴,眼中亮晶晶的。

  星之儀式上發生的一切這些天早已流傳開來,她在前往這裡的路上便已聽商人們說過,作為一個小小的粉絲,那就像是自己的偶像傳奇的經歷之中,又增添了新的一筆。

  只有艾德先生這樣的人,才能這樣得到未來沙之王的友誼了吧?少女心中,此刻滿滿皆是好奇之色。

  而盧福之盾的一行人,尤其是小胖子,自然是叫好連天。一方面是因為方鴴的,一方面則是真覺得這是一個機會,他們甚至在心中都開始考慮,要不要把盧福之盾的總部建立在伊斯塔尼亞?

  畢竟有了一位未來沙之王的看護,他們的公會會就此在這片沙海之上茁壯成長麼?

  但ZXC卻看著方鴴,他當然明白,這位王子殿下事實上是看在誰的面子之上。

  宴會的尾聲,在一片歡聲笑語之中悄然而至。

  正如這世上,總無不散的筵席——

  ……

  金色的星光,猶如從彎曲的蒼穹之上垂下,落在燈火輝煌的卡珊宮之上,彼此交相輝映著。

  黑沉沉的夜空之中,清冷的沙海之上,它們彷彿天上與地下的一對雙星。

  星星點點的火把亮了起來。

  搖曳的火光,密密叢叢,猶如一片焰色的光海——火光照亮了沙之王巴巴爾坦嚴肅的面孔——在另一個世界,他年紀甚至說不上大,說不定還算是年富力強。但在伊斯塔尼亞的這片沙漠之中,風沙像是侵蝕了時光,也吹白了這位王者的鬢角,他臉上的每一條皺紋,都寫下他對於這個沙漠之上的王國的每一次盡心竭慮。

  美酒與佳餚如今已經喚不回這位王者逝去的光陰,他也只能在默然之中,追憶過往的時光。在諾格尼絲的每一次刀光劍影,而今想來竟像是一個夢境一樣,有時令人心寒,但時而又令人付諸追憶之中。

  沙之騎士們披甲枕戈,廷臣也早已趕到,隊伍之中帶了許多的僕從與守衛,浩浩蕩蕩,從廣場之上一直排到了宮外。

  距離黎明還有七個小時。

  計時官已經第三次上報時間。

  先遣隊已經出發,有宮中禁衛構成的兩支大軍,此刻早已待在奎斯塔克之外,等待著王者的出行的那一刻到來。此外另有一路大軍從貝因出發,將在幻海之上與他們匯合,這一次出行早在兩個月之前就定下。

  負責之人,正是貝因總督,努爾曼-伊格-艾默伊本伯爵。

  「人都到了嗎?」

  「塞尼曼大人還在路上。」

  「胡查克也沒到。」

  「其他人都到了。」

  「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都準備好了。」

  人們一問一答。

  只有賽舍爾有點焦急地在人群之中追問。

  「王子殿下呢?」

  「哪一位王子殿下?」

  「當然是當今的王儲,阿勒夫王子。」

  「王子殿下好像不在宮中。」

  巴巴爾坦看向這個方向,開口道:「不用管他了,賽舍爾。」

  「可是陛下。」老族長有點意外地看向沙之王,這可不像是對方的性格:「王子殿下他……」

  「他去見自己的朋友了,」巴巴爾坦答道:「會在凌晨之前趕回來的。」

  他抬起頭,目光看向遠方:「就像是你我皆有自己的事情要辦一樣,阿勒夫他一樣也有自己的事情,就像是幼師也會有成長為雄獅的那一天,他也會生出自己的爪牙與判斷。」

  「我們不能約束他一輩子,此去前往幻海,你明白我有一些在自己的事情要處理。十年前的心結,像是夢魘一樣糾纏在我心中,為了這個王國,我一直等待到今天。作為伊斯塔尼亞王者,我明白不得不犧牲一些東西,但事到臨頭,我也仍舊決定要任性一次——」

  「他,」沙之王聲音微微一停:「就和我們年輕時一樣,年輕時我也時常任性,但到了老卻縮手縮腳,她出事之後,我竟不敢豁出去搏一把……而阿勒夫,他正是正是這個時候。由他去吧,他的那些朋友們,你也明白,未來說不定會幫上伊斯塔尼亞什麼。」

  賽舍爾張了張口,最後才默默點了點頭。

  「賽舍爾,」巴巴爾坦又道:「我們相識有二十五年了吧。」

  「是的,陛下,」賽舍爾低下頭,輕聲答道:「在前任族長帶領下,我和其他人一起搬來伊斯塔尼亞,那時候老族長指我為守誓人一族的看護者,要不是陛下的幫助,我很難一路走到今天的位置。」

  「初見陛下時,我已不年輕,而今天,更是垂垂老矣——」

  「誰又不是呢?」巴巴爾坦笑道:「奎斯塔克交給你了,好好看照阿勒夫。」

  老人抬起頭,看著自己效忠的君主,輕輕點了點頭。

  ……

  黑暗之中火光點點閃爍著。

  猶如墜入地平線上的星辰,一明一滅。

  年輕的士兵手持長矛,站在城頭之上靜靜地看著那個方向。

  「那是陛下的行轅麼?」

  身畔的老兵只看了那個方向一眼,搖了搖頭:「陛下還沒離開卡珊宮呢,左右禁衛這時是不允許亮火的,再說他們在城北,這個方向是看不到的。」

  「……那光是?」

  老兵黑漆漆的眼中,映著那閃爍的光芒,過了好一會兒,才緩聲道:

  「那是沙盜。」

  「沙盜?」

  年輕的士兵聲音有些意外:「他們瘋了麼,這時候來奎斯塔克?」

  「誰知道呢,」老兵答道:「或許是來看看情況,他們大約以為陛下離開之後,王都的守備會空虛一些。」

  「當然,那些沙漠之上的禿鷲……他們不一定是覬覦我們這裡,但說不定會趁這個機會襲擊奎斯塔克周邊的地區。」

  「嚴重到這個地步嗎?」

  「最近沙盜的確越來越多了……」

  老兵看著那個方向,喃喃自語了一句。

  ……
x24685 發表於 2019-9-2 20:02
第三百五十六章 橋 XIII

  「阿菲法小姐,那麼我們就送你到這個地方了。」

  ZXC有些禮貌地對秘術士少女說道。

  前方是一座矗立於黑暗之中的莊園,高大的建築,隱藏於一排排棕櫚樹之後。

  盧福之盾的眾人也在他身後止步,阿菲法暫住在努爾曼伯爵在王都的一處宅邸之中,與那位伯爵千金一起。而她自然不知道此事,只以為是艾本尼大人安排的此事,而不久之後,秘術士們就會前往王都來帶她回去。

  她回過身來,向眾人微微一欠身,以示謝意。

  宴會之後,方鴴本來是打算讓愛麗莎送她回來。不過因為和盧福之盾的眾人順路,便也由後者代勞了。

  而且她與盧福之盾的幾人在『達烏德』號上便已熟識,也不陌生。

  「那我們日後有機會再見了,阿菲法小姐。」ZXC輕輕頷首。

  「願神聖之火祝福於各位。」

  阿菲法看著眾人走遠,輕輕嘆了一口氣。

  今天宴會上發生的一切,許多對於她來說都是頭一遭,那位阿勒夫王子殿下與自己想像之中完全不一樣,自己竟然真的與一位公主殿下同名麼,這還真是巧合的事情。

  當然她也明白,這一切都是因為艾德先生——回想起這些日子來發生的一切,從貝因要塞之中『逃離』,又遇上大塵暴,『達烏德』號墜毀,簡直像是做夢一樣。而這就是所謂的『冒險』麼?

  她心中有一些新奇之意,但也隱隱明白,這其實並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相較起來,她還是更喜歡在雲中燈塔之中那些平和、安靜的日子,可以輕鬆地讀書,並從字裡行間瞭解這個世界。冒險對於她來說,果然還是太遙遠了一些。

  也只有艾德先生那樣厲害的人,才能無畏於風雨,克服種種困難,並享受其中的挑戰罷?

  她有些羨慕。

  但並不嚮往。

  看著盧福之盾的眾人消失在黑暗之中,她才轉過身,默默把這一天記在心中,意識到自己可能很久之後都不會忘記這一切,然後才走回庭院之中。不過今天的庭院似乎有些安靜,風沙沙地吹拂著棕櫚樹葉,也聽不到那位伯爵千金在訓斥自己女僕的聲音——

  拉瓦莉小姐今天不在麼?

  少女看著那個方向,莊園之中黑洞洞一片,與往日燈火通明的景象完全不同。黑暗之中,只剩下樹葉輕輕搖晃著,猶如潛伏著一片怪影,在那個方向,默默地注視著她。阿菲法看著這一幕,心中略微有一絲不安——怎麼莊園之中一個人也沒有的樣子?

  她猶豫了一下,才拿出一枚光之水晶,但還沒來得及點亮,水晶便已一個哆嗦落在了地上。

  黑暗之中,幾個人影緩緩走了出來。

  「阿菲法小姐。」

  「我們等你好久了。」

  為首的一人,聲音沙啞地說道:「若是不介意的話,請和我們走一趟吧,有人要見你——」

  少女腦海之中一個激靈,轉身就跑。

  她一邊跑,一邊張開口準備大喊——要是ZXC他們還沒走遠的話,說不定可以聽到。只是她還沒來得及發出一個聲音,後面一直有力的大手便已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阿菲法痛叫一聲,差一點跌倒下去。

  然後另一隻手從後面伸來,一把摀住她的嘴巴。

  少女只感到眼前一黑,便失去了一切意識。

  ……

  旅舍之內——

  帕沙走了上來,從懷中拿出那個包裹。方鴴看著這個小男孩一重一重地認真打開包裹,並從中取出那本灰撲撲的筆記,不禁有點好笑,又有點感動。他輕輕揉了揉對方的腦袋,笑著說道:「其實不用這麼鄭重其事。」

  帕沙抬起頭來,有點不解地看著他。艾緹拉小姐讓他將這本筆記從坦斯尼爾帶來,說這是團長要要的東西,他一路上因此擔驚受怕,生怕弄丟了東西,但好在總算安然將東西送到。

  方鴴看著帕沙的表情,就明白對方沒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只好改口道:「謝謝你,帕沙。」

  帕沙這才露出開心的笑容。

  他靦腆地笑了一下,又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

  但天藍可沒這麼『矜持』,用力拍了帕沙一巴掌:「幹得不錯,帕沙!」

  方鴴這才拿起筆記,看著那灰撲撲的封面,但在打開筆記之前,他先看了希爾薇德一眼。這筆記是對方通知艾緹拉小姐,讓帕沙帶過來的,她總是這麼心細如髮,先自己一步想到自己需要的東西。

  希爾薇德只是淺淺一笑,眼中的意思是這是艦務官的分內之事。而方鴴雖然對船上的事務不熟,但總覺得艦務官似乎應該不是負責幹這個的……

  唐馨在一旁看著這對狗男女眉來眼去,心裡面酸得像是恰了十個檸檬。

  希爾薇德注意到這一幕,有點好笑地用眼神示意他注意一下自己妹妹的情緒。

  但方鴴卻會錯了意,想起什麼一樣,回頭對唐馨說道:「對了,糖糖,你來看下這筆記。」

  唐馨有點無語地看著他,但看了看自己表哥手上的筆記,眼中也閃過一絲意外之色。之前聽了葉華的描述之後,方鴴便打算把筆記交還給大公主,不過由於涉及到天之橋,與尋找希爾薇德的父親下落有些關係,所以在交還之前,他還想最後一次檢查一下這本筆記。

  由於之前沒在這筆記上找到有用的線索,事後他們的調查又轉向其他方向,因此唐馨此刻也是第一次看到這筆記。

  「我好像的確見過這筆記……」她伸出手翻開那扉頁,有些怔然。

  「是吧,還能想起什麼嗎?」方鴴趕忙問。

  只是唐馨搖了搖頭。

  「就這麼多了,我的確見過它幾次。」

  方鴴不由有點失望,但他其實也是一樣。

  眾人研究了一下這筆記,但縱使是妖精小姐,也從這筆記上看不出什麼所以然來,只有妮妮咿咿呀呀地發表著意見,活躍了一下氣氛。

  最後方鴴決定不再浪費時間,他這幾天再去幾次大圖書館,若是沒什麼發現的話,就準備把東西交還給大公主了。奎斯塔克諸事已了,在那之後,他們就會正式離開這個地方——大約會在坦斯尼爾再待上一段時間。

  直到七海旅人號下水——

  在那之後,他們便會離開這片千年的沙海了。

  於是方鴴正式宣佈七海旅團的第三次集會結束。

  大家各自準備離開之前的事宜,不過散會之後,羅昊帶著姬塔、洛羽兩個人卻找到了他。

  這軍方的胖子面色嚴肅地走了上來,開口道:「團長,我有些話要和你說。」

  方鴴有些意外地看著對方。

  羅昊從口袋中掏出一把碎片,攤開手掌,交給他看。

  那是一些散發著幽幽綠光,半透明的水晶,停留在對方肉乎乎的掌心中,它像是介於翡翠與綠松石之間色澤的東西,像是寶石,但寶石的原礦沒有這麼璀璨,而說是經過了珠寶匠的琢磨與切割也未免太過零碎了一些。

  更像是一些摔碎了的玻璃碎片,但玻璃沒有這麼美麗的光澤。

  方鴴看到這些碎片,便微微怔了一下:

  「這些是……」

  「你應該清楚它的來歷吧?」

  「翡翠之星,巨人戰爭之中銀之塔的術士們用它製作了第一枚龍魂水晶,這種水晶在自然界極為罕見,那似乎也是它們僅有幾次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證據之一。」塔塔小姐平靜的聲音,從方鴴的肩頭之上傳來。

  第一代龍魂水晶一共只有三枚,那是人工龍魂的起點,而用煉金術創造靈魂,更近乎於一個奇蹟,因此人們也用傳說之中的那個名字來稱呼它——賢者之石。

  卡普卡有保存著三枚初代龍魂水晶之中的一枚,當然它裡面早已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個空殼而已。這枚水晶之中龍魂的第一位主人,正是考林—伊休里安的開國之君。

  方鴴見過那枚水晶,正與羅昊手上這些碎片近乎一模一樣。

  只是羅昊手上這些碎片,偶爾會散發出一道湛青的光芒,似乎光線入射角度不同時,這樣的光輝就會出現。

  但方鴴看著那光,總覺得有一種排斥感,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只有第一代龍魂水晶是用翡翠之星鑄造的,」羅昊道:「其後人們發現了它的缺陷,人工創造的龍魂具有很大的不確定性,進而會影響它們的騎士們。第一代龍騎士多半英年早逝,正是因為這個原因。」

  加上後來人們發現了更簡單的方法。

  用容納而非創造的方式,獲得了更加穩定的龍魂,因此翡翠之星就此退出了歷史的舞台。

  但人們卻認為這種水晶是可以『創造』生命之物,賢者之石,認為它們是通往煉金術究極之路的門扉,是眾神的恩賜——

  「因此在七百年前後,煉金術士們掀起了一股『創造生命』的潮流,但翡翠之星是如此罕見,以至於在各國之間近乎引發了戰爭。而三枚龍魂水晶之中的兩枚,也損毀於那個時代……但後來這些嘗試一一失敗了,創生之事也逐一沉寂。」

  妖精小姐的聲音仍舊冷靜。

  歷史上的那個時代,史稱為創生事件。

  但它的結局遠沒有妖精小姐說的那麼輕描淡寫——

  利用翡翠之星的創生,不僅僅是失敗了,甚至發生了許多事故,並因此創造出了一些畸形的怪物。

  並且人們很快發現——這些怪物天生具有一定的神力特性,而它們幾乎是那些已逝黑暗眾聖最好的復活軀殼——因此各類『創生實驗』之中,很快出現了黑暗信徒的身影。其中最大的一支,便是今天藏匿於這茫茫沙海之中的盲從者的前輩們。

  當然他們那時候還有一個響當當的名字。

  墮落煉金術士。

  黑暗信徒們幾乎塑造出了一位從神,梅菲斯特——但在笛卡真正降臨之前,各國總算是反應了過來,將墮落煉金術士們一一撲滅,因此當時的復活事件就此功虧一簣。

  那之後,利用『賢者之石』塑造靈魂的煉金術士,便成為了禁忌。

  是工匠總會明令禁止的幾類煉金術之一。

  方鴴看著那些水晶碎片,問道:

  「盲從者們又找到了翡翠之星?」

  但羅昊搖了搖頭。

  「團長,這是在『達烏德』號上找到的,它們的主人可能不是盲從者。」

  「……因為船上還有更多,那裡還有全套的『創生術』相關的器材與煉金術材料。他們在船上放了許多爆炸水晶,要不是阿菲法小姐也在船上,他們可能會炸船。」

  「而且,」羅昊緩緩開口道:「團長,這些水晶的狀態有些微妙……」

  而他還沒開口。

  塔塔便已經開口答道:「它們已經被使用過了。」

  方鴴默默聽完。對於這件事,他遠比其他人更加瞭解其中的內幕。

  幾乎第一時間,他就想到了那個可能性。

  但對方成功了麼?

  他還沒來得及想清楚這個問題。

  愛麗莎已經一臉嚴肅地從外面走了進來,看著眾人,開口便道:

  「出事了,團長,阿菲法小姐失蹤了。」

  這個消息不啻一個驚雷,在眾人之間炸開。

  「什麼!?」

  ……

  方鴴急匆匆趕到上一次去過的伯爵府邸之上,並在那裡再一次見到了那位伯爵千金。

  而他見到拉瓦莉時,才發現對方的狀態有些不太對。

  伯爵千金臉色慘白,右手摀住左臂——上面綁著一塊布,下面隱隱有紅色滲出。ZXC站在一旁,當然還有盧福之盾的其他人,那小胖子看到他時一臉歉然:「艾德老大,對不起……我們失言了,答應你將阿菲法小姐安全送回來……沒想到竟然出了這樣的事情……」

  「不管他們的事情。」

  伯爵千金咬牙答道,她有些虛弱地搖了一下頭:「是我疏於防範了,他們已經將人送到了,只是沒想到歹徒會藏在莊園之內而已,這是我的責任,與其他人無關——」

  「先別說這個了,」方鴴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知道對方是什麼人麼?」

  他答應過沙之王,要照看好阿菲法。

  何況不說這個,一個大活人在自己面前失蹤了,這算什麼事情?

  阿菲法在貝因要塞冒著那麼大危險,也要幫助他們,就算是盧福之盾的眾人也對這位少女另眼相看,又何況是他?

  退一萬步說,對方可是他的粉絲啊——還是他在艾塔黎亞的第一個女粉絲。

  無論如何,他都一定要把對方救出來。

  更重要的是,聯想到羅昊之前的話,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性——

  「沙之王離開王都了麼?」

  方鴴停了一下,忽然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

  拉瓦莉以為他在擔心與沙之王之間的約定的事情,怔了一下,點了點頭。「陛下一個小時之前啟程了。」

  「一個小時之前……」方鴴喃喃說了一句。

  他馬上冷靜了下來,再問:「所以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拉瓦莉輕輕吸了一口氣,沉默了片刻,這才答道:「有人襲擊了莊園,莊園之中留下的人本就不多,守衛們在外圍一開始就被擊殺了,然後他們制服了僕人們,又闖入我的房間中。」

  她停了一下:「不過在那之前,我就察覺不到,所以先一步躲了起來。我開始因為他們是衝著父親來的,但藏在門後聽到那些人對話,才意識到他們的目標是阿菲法……我料到他們會在庭院之中動手,便先一步去了那個地方。」

  方鴴看著伯爵千金受傷的手。

  「但你沒想到,你還是沒攔住那些人?」

  拉瓦莉輕輕點了一下頭。

  「傷勢嚴重嗎?」

  伯爵千金意外地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搖了一下頭:「小傷而已,奪他們的刀時留下的……這些人目的性強,而且訓練有素,只把我打暈之後就離開了這個地方。我猜若是一般的歹徒的話,一定不會對我視而不見的……」

  方鴴楞了一下。

  他看了看這位伯爵千金,對方這番的話的意思顯然是對於自己的容貌十分自信,不過他想了一下,也確是這樣。若是一般的盜匪,豈會對貝因的沙漠明珠的美貌視而不見,對方制服了所有人,不帶走任何財物,只帶走了一個阿菲法。

  別說是盜匪,就是奎斯塔克的城衛軍,估計都沒這個紀律性。以這個時代的認知來說,這些人起碼是死士那一個級別的。

  但關鍵在於,對方來自於哪一方?

  「你有看到那些人的樣子嗎?」

  拉瓦莉思考了一下,搖了搖頭。

  「他們都帶著頭巾與面罩,身上也裹得嚴嚴實實,留下的武器幾乎沒有任何破綻,都是一些大眾貨色,」她思索了一下:「不過應當是奎斯塔克本地人,我聽得出他們的口音。」

  方鴴眼睛微微一眯。

  有了這些信息,其實就已經足以把範圍縮小到很小了。

  能培養出這樣死士的勢力,在艾塔黎亞能有多少?一般的小貴族,可養不起這樣的手下與侍從,而奎斯塔克本地的大勢力,又有幾個對於阿菲法有興趣的呢?

  排除了一切不可能的選項之後,剩下的那些可能性。

  似乎也只有那麼幾個了。
x24685 發表於 2019-9-4 16:17
第三百五十七章 橋 XIV

  方鴴目光環視過整個會客廳,看著愁眉不展的眾人,似乎突如其來的事態讓大夥兒一時之間都有些迷茫了——因為他們中的大多數都不清楚其中的內幕,甚至包括伯爵千金拉瓦莉在內。那位總督大人,顯然不會告訴她這些。

  ZXC、烏小胖幾人則經歷過達烏德號上的逃亡,可能知道得多一些,但也有限。甚至七海旅團之中,也不是每一個人都瞭解得如同他一樣多,像是箱子、帕克與愛麗莎等人,未必清楚沙之王巴巴爾坦的那個大計畫。

  而這些人當中,也不是每一個人他都可以信任,就算是加入七海旅團的夜鶯小姐,曾經不也因為迫不得已的原因說過謊麼?同樣的事情,他已經不想經歷第二次了。

  他等了一會兒,才開口道:「各位不必太過擔心,先冷靜下來——車到山前必有路,我們總會想到辦法,阿菲法小姐一定會安然無恙的。」

  拉瓦莉聽不太懂這個比喻,但也明白他的意思。這位伯爵千金看了方鴴一眼,咬了一下牙道:「那我去找我父親——」

  「等等。」

  拉瓦莉疑惑地看著他。

  方鴴才說道:「先別急找伯爵大人,不用驚動陛下,另有事情需要你去辦,拉瓦莉小姐。」

  「叫我拉瓦莉就可以了,這時候沒時間去講究這些繁文縟節,」這位伯爵千金這時果斷地答道。

  「好吧,你能自由出入卡珊宮麼?」

  「你要我去找阿勒夫?」

  伯爵千金眼中閃過一絲訝然。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簡單,但方鴴也來不及感嘆對方的機敏了,只點了點頭。他答道:「眼下這時候,也只有阿勒夫能幫上我們,我這邊去找賽舍爾族長,我們分頭行動。」

  拉瓦莉這時候也反應過來,沙之王巴巴爾坦離開之後,留下一位監國的王儲,一位輔佐的大臣,此兩人此刻便是這座王城權力的中樞,有了他們幫忙,事情顯然會簡單許多。而且她清楚,阿勒夫是肯定會幫忙的,至於那位守誓人一族的老族長她不太熟悉,但聽對方的口氣,看來是有幾分把握的。

  要是說服了兩人,事情等於簡單了一半,想清楚了這一點,她心中一下安定下來,點了一下頭,答道:「可以。」

  方鴴看向其他人:

  「ZXC,烏小胖,麻煩你們去打探一下消息。」

  這個要求合情合理,ZXC與烏小胖也不疑有他——盧福之盾的眾人也受過方鴴恩惠,此時自然不會置身事外,而且只是打探消息的話,也在他們的能力範圍之內。眾人積極性很高,分配好任務之後,很快各自分頭離開。

  走出府邸,方鴴再一次把七海旅團的眾人集合起來。

  他帶著眾人避開旁人耳目,返回入住的公寓旅舍之中。回到房間,關上門,然後轉身看向眾人——尤其是希爾薇德,才開口道:

  「大家,這一次我們不能被別人牽著鼻子走。」

  其他人有點意外地看著他。

  但首先發言的,竟然是帕克:「我也認為如此,我猜不是盲從者,就是沙之王帶走了阿菲法,我們直接去找人就好了,根本不用調查什麼真相。」

  方鴴看著這傢伙,這才想起,這位帕帕拉爾人對於阿菲法小姐可是一見鍾情。難怪從昨天開始,這傢伙就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縱使是在這個時候,他也不由有點好笑,但對於對方的意見,仍舊忽略不計。

  然後希爾薇德才問道:「船長大人有什麼想法?」

  「我的確有一個想法,」方鴴點了點頭——七海旅團在多里芬,在梵里克一系列事件之中,一次次被人牽著鼻子走,但那每一次都是因為他沒有經驗所至。而吃了那麼多次虧之後,再怎麼也能吸收一點教訓。

  而貴族千金笑吟吟地看著他,倒也不著急。

  方鴴同樣看向後者,開口道:「希爾薇德,這裡有一些事情要分配給你們去處理——」

  「此外,」他回過頭看向帕克:「帕克,既然你這麼急切想要救回阿菲法,我交給你一個重要的任務。」

  「真的是重要的任務?」帕克瞪大眼睛,有些意外。

  「十分重要。」

  方鴴口氣嚴肅地重複了一遍。

  ……

  卡珊宮外——

  天色才剛剛漸明,但沙之王與廷臣的離開,還是對這地方帶來了一些改變——宮門外明顯人少了許多,只有一隊守衛而已。往日裡這時候,前往卡珊宮的廷臣與他們的僕人們,早已構成一條絡繹不絕的人流。

  但今天,只有幾隻早起覓食的鳥雀而已,廣場上嘰嘰喳喳,偶爾才能聽到一聲晨鐘,從王城中央鐘塔的方向遠遠傳來,劃破晨靄。第一道金色的陽光,也落在雪白的宮牆之上。

  宮門外一角有一個小花園,希爾薇德立在花園之中白色的亭子裡,看著那個僕人走遠。

  過了好一陣子,阿基里斯才姍姍來遲。

  這個中年煉金術士看到希爾薇德,面上便露出一個微笑來:「我還以為來的是艾德先生,希爾薇德小姐,有什麼事麼?若是要見公主殿下,我可以代為傳達。」

  說完,他便有些欣賞地看著這位貴族小姐——若單論美貌而非地位,對方顯然要遠在那位大公主之上,單單看那些不時側目的行人,便能很好理解這一點。

  希爾薇德也淺淺一笑。

  但她輕輕搖了一下頭,不動聲色道:「阿基里斯先生,七海旅團打算要離開奎斯塔克了,我只是代團長來向你們道別一下。畢竟在伊斯塔尼亞的這段日子裡,承蒙閣下與公主殿下照顧,眼下我們馬上會前往坦斯尼爾,而且或許不久之後就要離開這片沙海了。」

  說完,她目光流轉地看著這位中年煉金術士。

  阿基里斯一怔,但馬上心領神會。他問道:「是七海旅人號的事情麼?」

  希爾薇德輕輕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我會轉達給公主殿下的,」阿基里斯馬上點點頭,並答道:「那邊的事情其實也只是一紙手書的事情,你若是不急的話,我現在就麻煩公主殿下給你們寫一封信。坦斯尼爾的船廠雖然是王室的產業,但其實是公主殿下一手投資建立起來的,那裡都是她手邊的老人——」

  「沒那麼著急,」希爾薇德笑著答道。貴族小姐一邊說,一邊拿出一封信來:「不必阿基里斯先生親自跑一趟,只需要差一個僕人送過來就可以了。我這一次來,其實是為了這封信。」

  她一邊說,一邊拿出一封信來。

  阿基里斯看著那封信,有點意外:「希爾薇德小姐,這是?」

  「公主殿下的委託先前雖已告一段落,但其實我們也沒能幫上太多忙,團長大人多少有些受之有愧的意思。不過好在前期的調查也並非一無所獲,關於盲從者、沙盜與貝因的事情我們都查到了一些端倪——」

  她停了一下,左右看了一眼,然後才道:「對了,阿基里斯先生,這些線索都指向王國的左大臣——那位塞尼曼大人;他身上還有一些秘密,關係可能不小,但這些我不方便細說,信上都已寫清楚,您也可以看一下。」

  「但這是給公主殿下的信吧?」

  希爾薇德點了點頭:「不過阿基里斯先生是公主殿下身邊的人,自然也算是我們的盟友。」

  阿基里斯微微一笑。

  希爾薇德將信遞過去。

  信箋的印蠟之上,閃爍著微微的瑩光。

  阿基里斯看著那印蠟,一眼便看出這是一種防止人拆開的法術,只要不是本人拆開信箋,這個法術就會反饋回信息給施術者。七海旅團中不少人皆見過那位大公主,會施展這個法術,也並不奇怪。

  而希爾薇德在一旁看著前者的神色,這時主動開口道:「這個印鑑主要是為了防範外人,畢竟公主殿下身邊可能會有盲從者潛伏,阿基里斯先生應當比我更清楚這一點。」

  「我自然明白。」

  「不過我不是這個意思,阿基里斯先生。但若是阿基里斯先生親自送信的話,也可以免了這一步,那麼我把法術解除了吧——」

  「不必,」阿基里斯搶先一步攔住她,笑道:「既然是給公主殿下的,那我還是先不看了,裡面有什麼內容,我還是聽殿下決斷就好。」

  希爾薇德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阿基里斯先生真是恪守職責之人。」

  阿基里斯只一笑。

  兩人再閒聊了幾句,希爾薇德才告辭離開。

  只是走出那亭子之前,她駐足回頭看了一眼,直至對方的背影,消失在那從修剪得十分整齊的矮薔叢後面。

  貴族千金停下腳步,默默思索了片刻,才再一次向前走去。

  而另一邊,阿基里斯拿著那封信,步入宮牆之內。他穿過一條幽靜的小道,卻並未帶著信徑直去見那位公主殿下,而是轉入一片小樹林的角落之中,才從懷中拿出那封信看了看。那信箋在他手中不過巴掌見方,但厚厚的一疊,還算有些份量。

  印蠟上瑩光如故,像是一把鎖,封上了信箋之內的內容。他抬起手來,但想了一下還是放棄了施展一個法術解除掉魔法的想法,對方有精於魔導術的術士,比自己這個半吊子強得多。誰知道這信封裡面會不會有別的什麼防範措施——雖然不一定是針對他的。

  但要不要把這封信呈上給那位公主殿下看呢?他心中一時間略微有些猶豫。

  理論上來說,一切計畫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雖然有一些小小的變數,但問題不大。僅僅是這封信而已,又能改變得了什麼?他搖了搖頭,覺得這個可能性不大,就算對方真調查出一些什麼,又能如何呢?

  何況他根本不相信,對方可以從那位大人身上調查出什麼蛛絲馬跡。只是這些人竟然真找到了塞尼曼大人身上去,這倒是讓他略微有一絲意外,能讓自己產生意外,僅僅是這一點就足以讓他提高警惕心了。

  阿基里斯想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不節外生枝。這封信上雖然有種種防護手段,可惜這些人還是把問題想得太簡單了一些,因為它其實還有一個最簡單的解決辦法——

  他最後看了這封信一眼,然後默默將它收回了懷中,並拍了拍外套,將信收納好。

  這封信可能會在這裡呆上一段時間了,他默默心想。

  ……

  希爾薇德走出王宮廣場之時,卻聽到一個意外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等等,希……希爾薇德?」

  那明顯是個少女的聲音。

  聲音有些輕柔,滿是不可置信。

  她微微一怔,手下警惕地握住了藏在身後的手銃,按上扳機。但下一刻等聽清了那個聲音之後,才才放鬆下來,鬆開手,回過身去。站在她不遠處的,是一個學徒裝束的少女,顯得有些青澀,一身灰白的長袍,臉上微微有些雀斑,淺金色的長髮紮了一條辮子。

  對方淺青的眸子猶如綠松石一般漂亮,正意外萬分地看著她。

  「希爾薇德,你真在這個地方?」

  面對這個少女,貴族千金微微一笑。她開口問候道:「弗羅倫絲,好久不見了。」

  那少女臉色微微一變,走了過來,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將她拽向一邊的角落。希爾薇德彷彿與這個少女十分熟識,也任由對方拽著自己向前,等兩人走到街角,那名叫弗羅倫絲的少女轉過身來,有些嚴肅地看著她:

  「希爾薇德,你怎麼還在這個地方?」

  「你知道我在這個地方?」希爾薇德問道。

  少女怔了一下,才答道:「不久之前王室的探子回報說,在梵里克見到了你的蹤跡,我那時候就猜你會到伊斯塔尼亞來。」

  「那你怎麼會在這裡,弗羅倫絲?」

  「我和拉瓦爾大人一起來的,作為他的助手,父親大人讓我和拉瓦爾大人學一些東西。」

  「看來伯爵大人打算把你嫁出去了,有中意的人選麼?」

  希爾薇德笑著看著這幼時的玩伴,開玩笑地問道。

  少女臉一紅,但很快嚴肅起來:「別說這個了,你在這裡可不安全,陛下可沒忘了你父親的事情呢。」

  「王國又向伊斯塔尼亞派出使節團了?」

  弗羅倫絲點了點頭:「是的,拉瓦爾大人是團長。」

  「你們是為我來的?」

  希爾薇德的目光越過少女身後,看向廣場上進進出出的人們,她早已注意到那些考林人了。

  「那、那倒不是,」弗羅倫絲答道:「可眼下多了這麼多王國的人,你一不小心就會被發現的,要是你被抓回去的話……下場多半不會太好……」

  希爾薇德這才回轉目光,笑著安慰了她一下:「不用擔心,我很快就會離開這個地方了。」

  「那好,」弗羅倫絲回頭看了看身後:「我得回去了,希爾薇德,拉瓦爾大人吩咐我出來辦一些事情,我不能待太久。總之……總之,過些日子有機會我一定出來找你,你住在什麼地方?」

  希爾薇德低聲對對方說了一句。

  少女聽清楚了之後,趕忙點了點頭,然後冒冒失失、急匆匆地返身走了回去。

  她一邊走,一邊還回頭向希爾薇德示意,讓她趕緊離開這個地方。

  貴族千金一時之間看得不由有些好笑。但她默默看著那個方向,直到少女的身影消失在廣場另一頭,才輕輕搖了搖頭,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若有所思地轉身離開了這個地方。

  ……

  方鴴從守誓人一族老族長的府邸之中走出來,立刻鬆了一口氣。

  賽舍爾果然如他預料之中一樣,一口答應下來幫忙——而在他手邊可以信任的人當中,這位守誓人一族的老族長,另外還有阿勒夫,他們兩方是最不可能介入此事的——也是嫌疑最小的,他最可以信任的外部助力。

  有他們幫忙,雖然不一定說就立刻可以找出阿菲法的下落。但至少,控制住王城的局勢,不讓劫持者離開奎斯塔克是可以做到的,甚至只需要那位老族長下令嚴查城門出入的人群就可以了。

  縱使奎斯塔克存在灰色領域,有各式各樣的盜賊兄弟會,可能掌握著一些走私出城的渠道。但若是未來的沙之王與右大臣同時下令,這些灰色領域的人士,也是萬萬不敢與伊斯塔尼亞王室的力量唱反調的。

  所謂灰色,畢竟是要依託於一些人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存活的。

  而事實上『啄木鳥』那邊,他也讓人打過招呼了——只要有錢,這些人可以為任何人辦事。而七海旅團,至少眼下應當是不缺錢的。

  阿菲法是他們的朋友,七海旅團自然不會在這樣的事情上一毛不拔。

  有了官面與非官面兩方的力量,他把握就要大得多了。

  而離開賽舍爾的府邸之後,他才逕自前往冒險者公會所在的那個廣場之上,那家熟悉的酒屋——

  箱子與洛羽早已等待在那個地方,只是見他前來,兩人皆是搖了搖頭。洛羽這才開口答道:「艾德,他們不在。」

  方鴴這才看向同樣站在一旁的那個選召者——對方正是南方同盟的成員,或者說前南方同盟。事實上這個地方是葉華不久之前留給他的,聯繫他們的手段之一,因為這位遊俠之王目前正在執行同盟的任務,通訊不一定能聯絡得上。

  何況通訊系統本身,也時斷時續——

  那選召者事先得過吩咐,見方鴴看過來,連忙答道:「艾德先生,葉華會長他們眼下已經離開奎斯塔克了,至於什麼時候回來,我們也不清楚……」

  方鴴一怔,脫口而出道:「他們是和沙之王巴巴爾坦一起前往幻海了麼?」

  但這個問題,那選召者顯然無法回答,只得閉口不言。

  方鴴一看便明白,葉華應當是前往幻海了,或者至少是沙之王巴巴爾坦給了他們一些指示。不過這些任務算是南方同盟的機密,因此對方不會告訴他,也可以理解。

  他不由皺了一下眉頭,葉華不在奎斯塔克,雖然是預料之中的事情,但卻有點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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