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秘懸疑] 深夜書屋 作者:純潔滴小龍(已完成)

 
mk2258 2018-2-18 11:41:48 發表於 其它小說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76 1353781
V123210 發表於 2019-8-6 17:18
深夜書屋 第五十七章 沖

    須彌小世界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亡,雖然它很小,雖然它只是被臨時構建起來作為一次性消耗品的存在,但它此時的毀滅,也依舊能夠給人帶來一種極為清晰的蕭索之感。

    許是人都有死的那一天,所以人會對消亡中的事物抱以最大的傷懷,這也可能是出於一種兔死狐悲或者,同病相憐吧。

    菩薩的手,仍然放在面具上;

    這面具,一直沒摘,但這手,也一直沒放。

    像是一個人,警惕著把手放在槍套上,做著隨時準備掏槍的動作。

    這一幕,是因為沒有多餘的旁觀者,否則站在旁觀者的角度,肯定會覺得此時的菩薩,很滑稽。

    但,老道可不會這麼想,他是當事人,那把「槍」一旦拔出來,挨槍子兒的肯定是自己,自然不可能有吃瓜群眾的那種煎餅果子來一套的巴適感。

    其實,並沒有過多久,但偏偏又讓人覺得已經過了很久很久。

    終於,

    那邊陷入靜止的一人一獸,動了。

    哦不,

    首先動的,

    並不是這一人一獸,而是那座白骨王座。

    白骨王座直接飄浮了起來,最後,落在了獬豸的頭頂,獬豸的獨角,刺入了王座之中。

    這不禁讓老道想到了一種麋鹿,印象裡,好像是有那種角大大張開看起來像是頂著一把椅子的鹿。

    只不過此時的獬豸,比之它們,更要誇張好多倍。

    周澤往後退了一步,長舒一口氣。

    獬豸也往後退了一步,似乎還沒完全適應自己新加的「配件」,身形略微有點搖晃。

    「咦,這是收買成功了?」老道問道。

    若只是給一座早就失去最大功效的白骨王座,收買成功了獬豸,這筆買賣,絕對是大賺特賺啊。

    周澤搖搖頭,道:「只是物歸原主罷了。」

    「都一樣,都一樣。」

    老道一臉喜滋滋,同時,還故意瞥了一眼那邊的菩薩。

    很多人都推崇那種喜怒不形於色,崇拜那種老狐狸的沉穩,且認為那種愛得瑟愛顯擺的人,上不得檯面。

    然而,如果真的做到了這個世界上,已經沒幾個人可以制約你,你可以掌握這個世界上絕大部分存在的生死時,

    你沉穩給誰看?

    你老謀深算給誰看?

    自己表演給自己看,自己再感動一下自己,再自我感覺良好一下麼?

    獬豸眼眸中的戾氣,已經消散一空。

    它的目光,在周澤身上又重重地掃了一眼。

    在這一刻,周澤感覺到了一種解脫。

    不是來自於自己危機的解脫,而是來自獬豸的解脫。

    畢竟,當年的斷角之事,對於贏勾來說,真的不算什麼,一般真正記仇和在心裡放不下的,往往是挨打的那個。

    獬豸轉過身,背對著周澤和老道,面朝向菩薩。

    「旺…………法哥,就是他,那個頭上沒頭髮的傢伙,他剛剛一直在說你壞話!」

    老道這會兒趕不及地上去給菩薩上眼藥水。

    這個行為,有點上不得檯面了,但他偏偏樂意。

    趁著法獸心情好,順帶著幫忙把菩薩解決了,大家就都能安逸了。

    站在後頭的周澤倒是沒說什麼,確切地說,是在睜開眼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感覺到了什麼。

    獬豸,

    終究是要上天的。

    它之所以能軒轅劍下逃生出來,是因為它將自己融入了規則之中,而眼前的獬豸,只是一種類似於水蒸氣循環的表現。

    它人在下面,

    但終究,屬於上面。

    並且,在對周澤的恨意執念放下去之後,它也就失去了繼續停留在這裡的根基。

    不過,倒是可以看出來,或許是在老張的作用下,獬豸再度開始了刨動自己的前蹄。

    老張是打算上天前,幫自家老闆把眼前這位最大的威脅給解決的。

    菩薩依舊手抓著面具,依舊沒摘下來。

    而獬豸,

    已經衝了過來。

    在衝擊的過程中,獬豸的身體,開始逐漸化作螢光消散。

    本自天上來,終回天上去。

    但在完全消散前,哪怕只剩下一道殘影,這獬豸,也依舊是獬豸。

    其勢如風,其疾如雷,早就已經不經蹂躪的須彌小世界,在此時更是出現了大面積的龜裂,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在下一次的碰撞中直接分崩離析。

    菩薩仍然跪在那兒,仍然手抓著面具,仍然沒什麼反應;

    面對已經衝鋒過來的獬豸,

    菩薩身邊的諦聽閉上了眼,

    一團團黑色的陰影開始自身上延展出去,

    緊接著,

    諦聽發出了一聲怒吼,

    代替菩薩衝了上去!

    「轟!」

    「吼!」

    「吼!」

    兩頭凶獸撞擊在了一起。

    那種勢均力敵的局面並沒有發生,哪怕是正在「回歸」天上的獬豸,也不是諦聽所能夠扛得住的。

    一縷縷黑色的霧氣開始自諦聽身上溢散出來,

    諦聽的身形也被獬豸撞擊得開始不停地後移,

    兩頭凶獸從撞擊伊始,諦聽就直接處於了毫無爭議的下風。

    在這個時候,菩薩依舊只是手抓著自己的面具,沒有摘下來。

    「哎喲,我去,你這可是好狠的心啊,我對我家猴砸也沒像你這麼不近人情。」

    老道在旁邊說著風涼話。

    菩薩不為所動。

    諦聽還在繼續堅持著,它現在所能做的,只是在竭盡所能,阻礙著獬豸的推進,延緩獬豸衝到菩薩面前的時間。

    其實,莫說諦聽先前在地獄泰山頂上近乎被榨乾,損耗了太多太多的元氣,哪怕還陽時在大海上抓鬮抓到了海神大人,但說實話,一條海蟒,還真不夠讓它回血多少。

    此番消耗,更是難以支撐,眼下不斷從其身上外洩的霧氣,其實是它的本源,是它的根本,是它千年以來的積攢。

    這就和做生意要想著保本一樣,因為只要本還在,就意味著還有東山再起的可能;

    一旦把老本給賠了,也就是最後的孤注一擲了。

    千年苦修,來之不易,此時,正在逐步地耗盡。

    其實,諦聽是幸運的,它在很早的時候就遇到了菩薩。

    這麼多年來,常伴其左右,這一人一獸,說是主僕,其實更像是師徒。

    菩薩未入佛界時,

    他是山腰寺廟裡的小僧,而它則每天都匍匐在他日常取水的那條小溪的灌木叢裡。

    他修佛有成,得以接引入佛界時,是它,載著他入的空門。

    他不願意成佛,它自然也得不到果位。

    後來,

    他離開了佛界,

    還是和來時一樣,

    仍然是它載著他離開。

    它幫他監聽四方,菩薩之所以能夠垂簾,也和它的能力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一人一獸的關係,早就難以用具體的名次去形容。

    且,

    這一人一獸,都有著相似的境遇。

    年輕。

    初代和贏勾都曾對菩薩有著很高的評價,但這也僅僅是評價,評價的基礎在於,他們所站的高度,在看菩薩時,宛若前輩看後輩,看的是後生可畏。

    然而,真要當成對手進行博弈時,往往還是應了那句老話——薑還是老的辣。

    老道先前才說過,要是再給你一千年如何如何,這句話,其實也同樣適用在諦聽身上。

    諦聽的出身,絕對是優秀的,它的開智和修行,也都深受菩薩的影響,可以說,未來不可限量。

    哪怕是由帝堯親自飼養出來的曉之以法的獬豸,在相同的年歲裡,也不見得比諦聽高出多少。

    但沒辦法,獬豸,比諦聽,多一個上古;

    而這就意味著,碾壓!

    這是一場不平衡的較量,也注定不會平衡。

    諦聽的身形在快速地萎靡,它的身軀,開始燃燒了起來,一同燃燒的,還有它的靈魂。

    但哪怕如此,諦聽也未曾主動退開,因為在其身後,是菩薩。

    可能,它無法保證,自己真的能夠將獬豸擋在菩薩身前;

    但至少,它能保證,若是獬豸衝撞到了菩薩,那麼,肯定在那之前,自己已經煙消雲散了。

    看到這一幕,老道心裡稍微一軟,因為這讓他想到了他的那兩隻猴砸。

    一個精明得過分,最懂自己的心,也最明白事兒,人情世故,陰謀詭計,簡直是天生的壞蛋胚子,會討好自己,也知道逗趣兒。

    有些謀劃一些佈局,你不用跟它去說,也相信它日後自然能明白。

    一個傻乎乎的,除了一把子力氣沒其他本事,無趣得跟個榆木疙瘩,整天只會聽自己的話做事兒,按照自己的吩咐去進行一舉一動,似乎這個世上對於它來說最大的滿足就是給自己斟酒;

    屁顛屁顛地拖著個紅屁股蛋子美滋滋地去給自己把酒偷回來,嘿嘿。

    現在,

    都沒了,

    都……沒了。

    不能想,不能想!

    老道抬起頭,抑制住了自己眼眶和鼻尖的酸楚,他的道心,居然在剛才產生了鬆動!

    該死,

    不可以,

    不能夠,

    千年謀劃,就在眼前了,它們是自己陽壽已盡,是自己大限將至,是………

    啊啊啊!

    老道馬上閉上了眼,瘋狂地壓制住自己心中其他的繁雜情緒,

    隨即,用手狠狠地揉搓了一把自己的臉,將自己的臉揉搓得泛紅,

    同時惡狠狠地揮舞起了拳頭,

    高呼道:

    「旺財哥,沖鴨!」

    ……………………
V123210 發表於 2019-8-6 17:19
深夜書屋 第五十八章 人間,欠我一千年!


    和老道亂蹦亂跳的活潑不同,

    周老闆顯得平靜得多。

    或許,還有點沒有和失去老張的悲傷氛圍之中走出來吧。

    這種感覺,難以和別人去真的傾訴,很像是早幾年的骨灰拌飯。

    喂,我好傷心。

    為什麼傷心?

    我的朋友成仙去了,離開了我,我好傷心。

    在別人的耳朵裡,可能聽到的,只是炫耀。

    周老闆也想往這方面去想,這畢竟是老張的選擇,老張自己先前也親口說了,他挺喜歡這種感覺的。

    但事實是,如果不是因為自己被菩薩堵住了,老張根本就不需要去面對這個選擇。

    「傷…………心…………了………………」

    贏勾的聲音,自心底緩緩地響起。

    「捨得出來了?」周澤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再回頭看了一眼床頭櫃,發現煙早就在先前被老道抽完了。

    「得…………習…………慣…………」

    「你習慣了麼?」

    「會…………的…………」

    「難得聽你出來安慰一次人。」

    「呵…………呵…………」

    「怎麼感覺,你的情緒,有點低落?」

    「快…………輪…………到…………我…………們…………了…………」

    可以想見,如果不是軒轅劍近期就將斬菩薩,菩薩也不會還陽費這麼大的代價來找老道。

    當然了,這話也可以換個方式來理解,若非是那日子接近了,可能菩薩還不能發覺自己居然早早地就進了末代的局。

    不過,隨著軒轅劍一家家的上門查水表,

    終究,

    要輪到自家的。

    「怕了?」

    「呵…………呵…………「

    「你這樣聊天,可是會把天聊死的,尤其是在晚上聊天,喜歡就只回『呵呵』倆字的,都很欠扁。」

    「無…………所…………謂…………了…………」

    「咱也不能太消極,對了,我就一直很好奇,你們都一個個地等著軒轅劍上門劈死自己,就不曉得團結起來一起嘗試著把那把軒轅劍給搞掉麼?」

    一個個機關算盡,想方設法地躲避,或者躲避不了悲哀地挨上一劍隕落。

    獬豸如此,末代府君如此,說起來,都是各個腦袋頂天的大人物,但在軒轅劍面前,和一頭頭只知道悶頭逃跑的待宰羔羊沒什麼區別。

    「仙………王…………當…………年…………也…………是…………這…………般…………想…………的…………」

    「那麼絕望麼?」

    周老闆有些明白了,如果真的有機會有那麼一點可能可以去掀翻的話,那些大人物,不可能不知道。

    然而,正是因為看不見絲毫正面去剛的希望,所以才一個個地絞盡腦汁地去逃避去希望苟活。

    就如同,再大的數字,只要乘以零,那最後,還是零。

    「他…………醒…………了…………」

    「誰?你說誰?」

    周澤頓了一會兒,聯想到老張能夠化身獬豸,試探性地問道:

    「半張臉?」

    狗村最靚的仔?

    「嗯…………」

    「你不會是打算拿他當你的替死鬼吧?」

    聯想到老道和菩薩,周澤覺得,這個套路,似乎是可行的。

    「他………」

    「他怎麼了?」

    「不…………配…………」

    ………………

    諦聽的身軀,已經乾癟了下去,而獬豸的身體,也已經消散得七七八八。

    最終,

    獬豸擋不住了,

    它的身軀和靈魂,在和獬豸的角力之中,走向了崩潰。

    老道在那邊握緊了拳頭,可惜手上沒有舞球,否則老道真可能會跨著大腿蹦蹦跳跳給獬豸加油,順帶露出自己道袍下的**。

    諦聽的崩散,讓獬豸在衝鋒的道路上,沒有了阻礙。

    獬豸衝到了菩薩的面前,

    菩薩依舊一隻手握著自己的面具,

    還是沒有摘下來。

    「砰!」

    菩薩的身軀被獬豸頂了上去,

    恐怖的衝擊力襲來。

    一道道金光,自菩薩身上溢散出去,他現在正在承受的,是先前諦聽所承受的一模一樣的局面。

    「呼!」

    老道睜大了眼睛,

    快了,

    快了,

    快了!

    然而,

    就在這時,

    獬豸的身體,

    「砰」的一聲脆響,

    最後剩下的半透明身軀,

    也在此時徹底化作了點點星輝,開始向上飄去。

    獬豸,

    老張,

    上天了。

    周澤抬著頭,目送老張飛昇。

    老道則是徹底傻眼了,因為那邊落在地上的菩薩,雖然袈裟殘破,雖然肉身重創,雖然各種各樣的負面屬性都可以加上去,但他並沒有隕落!

    且,

    菩薩的手,

    還死死地攥著自己的面具!

    完犢子嘍,完犢子嘍。

    老道舔了舔嘴唇,就差一點啊,就差一點啊,獬豸要是能多堅持個十秒鐘,可能這世上,就再無地藏了!

    這會兒,老道只能把求救的目光看向周澤。

    讓他無語的是,

    周澤卻還眼含悲傷的,在為老友送別。

    此時,末代府君真的有一種想吐血的衝動,他是真的不清楚,對面的這一人一狗,究竟是在玩兒什麼畫風?

    全程,他們似乎只是在當一個看客,尤其是那種無所謂的態度,簡直是&豈有此理。

    但到這個時候了,老道不可能放棄,更不可能惡語相向地翻臉,只能道:

    「哥,我這兒身上還有幾兩肉,要不您看著,都給吞了唄,給我留點兒碎渣子就行了。」

    這是老道的真心話,

    也是如今之下,

    唯一可見的破局方法了。

    獬豸折騰來折騰去,到最後,給自己腦殼上摺騰出了一把椅子;

    鬧了這麼大的陣仗,就把對面boss的一個坐騎給爆掉了,也是沒誰了。

    老道清楚,贏勾是需要祭品的,只要有祭品,讓贏勾短時間內恢復個幾成的實力,那麼,哪怕菩薩摘下面具,也不怵了。

    贏勾是沒實力了,但老道是有實力卻不能用,否則就前功盡棄,正好二人可以互補一下。

    只要能挺過這一劫,等軒轅劍的風波之後,無論先前受了再大的傷,他都能想辦法去復原,甚至,沒有了那種桎梏,他完全能繼續前進!

    周澤有些意外地看向老道,

    老實說,

    能這麼雲淡風輕地毫不猶豫地說出讓別人吃掉自己的話來,

    足以可見,

    這位末代府君大人,

    其心性,

    到底可怕到了什麼程度。

    講真,這位末代府君,周老闆確實沒多少好感,和他相比起來,周老闆還是覺得老道更可愛一些。

    而這時,

    那邊的菩薩,慢慢地站了起來,整個動作,很慢很慢,詮釋著什麼叫「風雨飄搖」。

    菩薩的手,

    還繼續捏著自己臉上的面具。

    不過,在菩薩身前,出現了一團黑影,黑影裡,是諦聽先前變成人時的形象。

    諦聽,已經死了,在獬豸升天前,被獬豸撞死了。

    此時還存在的,只是諦聽最後一點的意念,如果帶回去繼續滋養的話,還能多維繫一段時間,若是就這麼放在這裡,沒多久,也就消散了。

    「還能看得見。」

    菩薩這話是對面前的諦聽說的。

    「看得見。」諦聽點頭,聲音有點虛幻。

    看樣子,菩薩是打算摘下面具了。

    老道的一顆心,直接提了起來,直接竄到了周澤身邊,估摸著恨不得自己拿刀給周澤割肉。

    完咧,對面要放大招報仇咧,得快!

    這些動作,自然都收入了菩薩眼裡。

    菩薩笑了,

    笑得很不像一個空門中人。

    「這是氣瘋了,你快吃啊,快吃啊!」

    「人被你害這麼慘,不氣瘋了也不可能。」

    「哥,您快點,否則就來不及了。」

    那邊,

    菩薩抬起頭,

    看向上方那濃密的星輝,

    那是一條路,

    獬豸的升天之路,

    它將會和水蒸氣一般,回歸於天上。

    「陸放翁。」

    菩薩喊出了這三個字。

    老道當即打了個哆嗦。

    周澤倒是有些意外地看向老道,問道:

    「你是怎麼做到本尊和外面的行走保持同名的?」

    「…………」老道。

    老道恨不得直接開口罵人了,哥,都啥時候了,你居然還在意這個問題?

    「陸放翁,其實,我們,不是一類人。」

    菩薩開口說道。

    「嘖嘖,廢話,本府比你聰明!」老道習慣性地輸人不輸陣。

    菩薩搖頭,道:

    「不是聰明不聰明,而是我,從未在意。」

    不知道為什麼,

    在此時,

    周澤看著前方的菩薩,

    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了當初第二次大腦地獄時,那個站在虛空中抬頭望天的菩薩身影。

    被接二連三地揍下去之後,

    他又繼續地上來,繼續望天。

    「呵呵,漂亮話誰不會說啊,你瞅著,本府今天倒要看看,就算你摘下了面具,是否真的能夠拉著本府一起陪葬!!!」

    菩薩的胸口輕微地起伏著,

    道:

    「螻蟻只能看著地面,而人,卻能看見天。

    陸放翁,這陰陽,欠我一千年!」

    「嘿嘿,終究還是心裡不服氣,來唄。」

    說著,

    老道插著腰,背對著站在了周澤的面前。

    周澤向前一步,靠近了老道。

    「你曾問過我什麼?」菩薩開口道。

    「啥玩意兒?」老道不解。

    其實,是因為菩薩這話,不是問老道,而是問的諦聽,一個,即將徹底湮滅絲毫無存的……諦聽。

    「菩薩,這天上,到底有什麼?」

    諦聽的幻影很恭敬地問道,一如它還活著的時候,每次遇到不解的問題,都會向菩薩求解。

    「我不知道。」

    菩薩回答道。

    「這世上,還會有菩薩不知道的事?」諦聽又問道。

    「所以,得,上去看看。」

    菩薩最後,意味深長地掃了一眼陸放翁。

    沒有鄙夷,沒有嘲諷,沒有高高在上,有的,只有平靜。

    而周澤,則慢慢放開了自己抓著老道脖子的手,沒有真的開口咬下去。

    放在面具上,已經很久很久的手,終於動了。

    面具,

    被摘了下來。

    老道身子一緊,放在身後的雙手不停地舞動著,示意周澤快啊,快啊,再不吃自己,就真的來不及了!!!

    千年謀劃,就為了躲過軒轅一劫,他不想功虧一簣,也決不允許失敗!

    摘下面具的菩薩,露出了一張……一張很普通的臉。

    普通的眼睛,普通的鼻子,普通的五官,

    沒有絲毫的驚豔,

    普通到,你甚至很難第一眼去分辨出,他到底是男是女。

    「哐當!」

    面具掉落在了地上,

    下一刻,

    佛光萬丈!

    一襲金色的袈裟自虛空中出現,落在了菩薩身上,一道金色的印記自菩薩眉心浮現。

    比之先前菩薩動手時,更盛數倍的恐怖佛光普照而下!

    四周虛空之中,

    彷彿出現了無數虔誠的身影,他們在祈福,他們在傾訴,他們在禱告,無數的信仰香火開始向這邊匯聚。

    空間,開始了扭曲,就連上方原本已經消失了的空門,都再度顯現了出來。

    雖然,它已經在獬豸先前的摧殘下早已殘破不堪了,但它依舊在擺動著自己僅剩的那點門板,在歡迎,在迎接,一位新佛的到來。

    然而,

    菩薩直接無視了那扇門,

    當年,

    他是從那扇門裡出來的,

    就沒想過再回去。

    同時,

    菩薩也無視了下方戰戰兢兢如臨大敵的末代府君。

    摘下面具的那一刻,意味著他的存在,已經進入了倒計時。

    原本,菩薩的計畫是,提前找到老道,在軒轅劈向自己之前,迫使老道暴露,以解開自己的大劫。

    但現在,失敗了,其實,須彌小世界的被破壞,早就標誌著這場計畫的失敗。

    身受重傷的他,沒了須彌小世界做掩護和阻礙,在逼迫末代府君不得不出手後,也很難擋得住末代最後氣急敗壞地反擊!

    畢竟,末代是不能用力,而不是他沒有力氣了。

    眼下,

    面具已經摘下。

    他主動要走向結束了,宛若沙漏被倒置;

    他可以選擇向末代府君出手,可以看看,哪怕有幽冥之海主人的庇護,這末代,是否真的能夠獨善其身!

    他可以拉著末代,這個挖了坑坑了自己的人,一起陪葬!

    他有這個機會,他有這個能力!

    但,

    菩薩沒有選擇向周澤那邊的出手,

    而是抬起頭,

    向上看,

    他的身形,

    也在向上飄去。

    餘生最後的絢爛,他不願意去拉著末代去陪葬,這對於他來說,和當初地獄大變時,面對反覆出現的贏勾和初代,他都懶得去和他們打架,他們要打自己,就打唄。

    他的眼睛,

    一直看著天。

    菩薩,

    越飛越高,

    諦聽的幻影,也一直陪伴著他,一起向上飛去。

    老道緊張的神色,緩和了下來。

    他笑了,

    然後又不笑了,

    但不笑了後,他又不曉得自己該做出何種的神態出來。

    他有些懵了,也有些手足無措。

    原來,

    先前菩薩一直手捏著面具,

    原來,

    自打這個須彌小世界破損後,

    他其實就已經放棄魚死網破了。

    他在等,等獬豸升天時,給他指引上去的道路,給他指引方向,僅此……而已。

    既然不能活下來,

    那就用最後一點時間,

    去看看自己想要看的風景。

    比如,

    這蒼穹的顏色,

    比如,

    那把讓諸多真正巨擘都聞之變色的軒轅劍!

    這,

    才是真正有意思的事情。

    可恨這世間,不能多給我地藏……一千年!

    菩薩的身影,越來越高,越來越高,

    在下方,

    隱約可見,

    那道身影雙手合什,

    宛若最為虔誠的求佛者,

    將要去探尋自己這一生所追尋的真相;

    要去看一眼,這一世,都渴求的風景。

    「你來人間一趟,你要看看太陽。」
V123210 發表於 2019-8-6 17:19
深夜書屋 第五十九章 沉默

    菩薩上去了,

    他做出了一個讓很多人都沒有想到的選擇,

    其實,

    這千年以來,

    他確實是一直都坐在地獄最高的那個位置,

    但他的目的和追求,並不是這個。

    古代帝王,求仙問道,甚至穿著道袍上朝,並非是因為痴迷於佛道,僅僅是為了想讓自己活得更久一點,能在這個位置上,坐得更久一些。

    菩薩不同,畢竟,哪怕是擁有了整個地獄之後,他所有的,無非也就是泰山頂上的一座單開的小廟外加小廟前的一小塊花圃罷了。

    他只是一個求知者,一個求佛者,他對這個世界的本質,有著一種本能地好奇。

    只可惜,

    他失敗了,

    失敗於末代府君的算計,

    也失敗於其對手的層次,確實不是他所能完全應付下來的,

    失敗於……年輕。

    上天前,

    菩薩曾說過一句話:

    這人間,欠我一千年!

    若是他能多有一千年,

    一切的一切,也都將不同。

    這裡面,沒有多少不甘,也不見絲毫的憤怒,

    有的,

    只是深深的遺憾。

    遺憾於,他原本可以更從容地去看自己想要看的風景,而非這般急促匆忙。

    但,其實,他也沒有失敗。

    菩薩一直與世無爭,垂簾陰司,並非是為了追求權力的渴望,而是去看風景前的一個步驟。

    於他而言,

    自己這下面,

    到底是十殿閻羅還是十常侍,

    其實都沒什麼區別,

    誰能讓自己有更多的可能去看看外面的風景,他就讓誰上台。

    千年以來,他的名字,早就和陰司無法區分開,但你真要說他做了什麼,改變了什麼,還真很難說的上來。

    無論是人間寺廟裡的那個小僧,還是地獄泰山小廟裡的菩薩,

    這些,

    都只能算是他的一個過程,是他的旅途,是他歇腳的驛站。

    人間、佛界、地獄,

    於他而言,

    都只是過客。

    他有太多的事情,沒有完成,他有太多的準備,還沒來得及做。

    地獄不空誓不成佛,陰陽的秩序,還沒親自扭轉過來;

    泰山小廟供桌上,依舊是空空如也;

    到頭來,

    只能稍顯唏噓地感慨一聲,

    人生,因缺憾而美麗吧。

    須彌小世界徹底崩潰了,像是一場夢,醒了,也就沒了。

    如它忽然地出現,又是那般悄無聲息地離開。

    彷彿一個巨大的黑板擦,將這裡曾存留的痕跡,一併地擦去。

    這裡曾發生過,曾出現過誰,除了少數當事人以外,都將被徹底地湮滅。

    病床,還是那個病床,床頭櫃裡的煙盒,依舊空空如也。

    周澤坐在床上,在隔壁,老道盤膝做在那兒,雙目無神。

    「呼…………」

    周老闆長舒一口氣,呼出的,是空氣,留下的,是空虛。

    老張來了,老張又不見了。

    往傷感方面去說,

    以後,再想見一面老張,估計都不可能了,

    之後書屋開飯時,

    門口也不會再有一個人卡著飯點走進來,

    故作驚訝地喊一聲:

    「喲,真巧啊!」

    往好的方面去說,

    以後,

    小峰可以和自己的孩子一起在晚上看星星,

    一個看的是父親,

    一個看的是爺爺。

    唯美的事物之所以唯美,因為它一直被拿來掩蓋傷痕,較真不得。

    周澤下了床,他要下去買菸。

    尼古丁早已對周老闆的身體沒絲毫作用了,但他需要用這種方式,來排解一下自己現在的情緒。

    可能,對絕大部分菸民來說,香菸,已經成為了他們生活中的一種儀式感。

    老道依舊坐在病床上,雙目無神。

    周澤彎腰,湊在老道面前,把手放在老道面前揮了揮。

    老道有些茫然地看著周澤,嘴唇微動。

    這一幕,像是一個年紀大的人,即將心肌梗塞。

    「安全了。」

    周澤說道。

    不管怎麼樣,眼前的危局,終於被解開了。

    那座一直壓在眾人心裡頭的大山,那尊菩薩,也不見了。

    他去看他所想要的風景了,他也,再也回不來了。

    「你說…………」

    老道有些迷茫地開口道。

    「怎麼了?」

    「你說,我怎麼忽然覺得。」

    「覺得什麼?」周澤找出老道的錢包,取錢出來。

    「我怎麼忽然覺得,和地藏比起來,我有些,有些上不得檯面呢?」

    老道的目光裡,帶著些許的渾濁。

    顯然,

    末代還沒離開,

    老道還沒變回老道。

    實際上,

    在菩薩主動上天,去見軒轅劍之後,也意味著末代府君的千年謀劃已經成功了。

    他,也無需再變回老道了。

    周澤儘量不想讓自己朝那個方向去想,剛剛已經失去一個朋友了,他不想再失去一個,哪怕只是短暫地自欺欺人,周澤也想讓自己再緩緩,再緩緩……

    末代,可以回去了。

    只要他願意,他大可以現在就回地獄,九常侍那幫傢伙,剛剛把地獄打掃乾淨,正好可以給他騰地方。

    府君歸來,萬眾順從,揭竿而起,喜迎王師,這些,都是不可能的。

    畢竟,末代的形象,早就在千年以來的談資之中被作踐到了極點,且地獄經過了十殿閻羅時代的溫順煮青蛙再經歷九常侍的大清洗,也不會有多少人再對府君,對泰山,抱有多少感情了。

    但這些,都沒關係。

    只要末代回去能把九常侍收拾掉,這地獄,還是他們老陸家的。

    又或者,他可以選擇一個地方去靜修,用他先前的話來說,就是花個幾十年的時間,將其失去的千年補回來,到那時,他想要什麼,都唾手可得。

    替死鬼的菩薩,已經上去和軒轅劍見面了。

    眼下的末代,就如同刑滿出獄的犯人,可以盡情地去呼吸自由的空氣了。

    外加他和贏勾不同的是,他還很強,他還有資本,沒有寸進但底子卻仍然很厚,他大可以瀟瀟灑灑,可以去無拘無束。

    只是,眼下,他看起來,似乎並沒有那種高興的情緒。

    「確實有點兒。」

    周老闆向來是不會安慰人的,而且,他這會兒也不想安慰他。

    「哈,呵……」

    老道笑了兩聲,

    吸了口氣,

    道:

    「你說,我怎麼就被他比下去了呢?」

    一輩子要強,原本以為自己是勝者,事實上,他也的確是勝者,但到頭來,卻沒有體會到絲毫劫後餘生以及作為勝利一方的喜悅。

    反而,

    唇瓣發苦。

    「你在這裡先不要走,我去買個煙。」

    老道茫茫然地點頭。

    周澤走出了病房,坐電梯到了一樓,去了醫院裡的超市買了煙,隨後沒做什麼耽擱,又坐電梯上來了。

    末代府君隨時都可能離開這裡,因為周澤想不通他到底還有什麼理由繼續留在書屋。

    之前的吩咐,也只是提一個要求,至少,得讓我和老道道個別,再蹲在一起,抽根菸。

    進了病房後,老道依舊呆呆木木地坐在那兒。

    周澤遞出一根菸,老道搖搖頭,沒接。

    周老闆自己給自己點了一根,在旁邊床上坐下。

    沒變回去,老道還沒回來。

    「唉…………」

    老道又嘆了口氣。

    「我說,你到底在糾結什麼?」

    「我也不清楚,就是忽然感覺,挺沒意思的。」

    「你活下來了,你贏了,你現在可以回去繼續稱王稱霸了,不挺好的麼?」

    「好麼?」

    「矯情了。」

    「是麼,或許吧,你說,他為什麼不來和我同歸於盡?」

    「他不是自己都說了麼?」

    「不屑麼?」

    「是不值得吧。」

    「不值得?」

    「嗯。」

    「我,居然能讓他覺得不值得!

    他地藏,到底有什麼資格來無視我!

    他分明就是打不過我們,玩兒不過我們,所以才故作灑脫地飛昇上去!

    這幫傢伙,最喜歡裝腔作勢演戲了,是的,他肯定就是這樣想的。

    什麼你來人間一趟,你要去看看太陽!

    都是藉口,都是敷衍!

    他是個失敗者,他那麼做,那麼選擇,無非是想讓自己走得更體面一點。

    他只是為了自己感動一下自己,順帶,再噁心一下我!

    那個人,從一千年前第一次見面時,我就看透他了,哈哈哈,他就是這樣子的一個人,就是的!

    他走時的那些話,他最後的選擇,不會影響到我,不會的,我不會讓他得逞的,絕不會的!」

    「對對對,就是這樣的。」

    周老闆乾脆順著老道的話點頭,同時,吐出一口煙。

    「我贏了!」

    老道伸手指著自己的臉,

    「我是贏家,我贏了,我活下來了!我還是我,我還是我!

    我沒跟那頭法獸一樣,變成了規則,這和死了其實沒什麼區別,也就是自己糊弄一下自己罷了。

    我也沒有重傷,只要我現在想,我就能馬上打回地獄去!

    我可以今晚就回地獄,把他的那座小廟給鏟掉!

    什麼十殿閻羅,什麼十常侍,這些都是上不得檯面的玩意兒!」

    「是是是,您可以的,您厲害。」

    周老闆附和地近乎敷衍。

    「我還是我,我失去了一千年,但我還能全都拿回來!

    地獄,還會是我的!

    泰山,還會是我的!

    陰陽,還將為我所控!

    我的位置,

    我的榮光,

    我的未來,

    我的大道,

    我的兩隻猴……」

    老道,

    沉默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8-6 17:44
深夜書屋 第六十章 聾了?


    周澤伸手抖了抖菸灰,

    難以想像,

    在幾個小時前,

    末代還是那個意氣風發的末代,

    他敢豪言自己根本不在意什麼府君一脈傳承,

    他自信於自己足夠優秀,祖宗的家業,丟了,也就丟了唄,反正只要他願意,他能夠打下一片更大的家業。

    他灑脫,他堅定,

    那個涼亭內,

    血肉相佐做菜入酒的白衣男子,

    似乎在這一刻,

    直接傾頹了。

    比楚留香還楚留香的身影,一下子變成了一個耄耋老人,坐在村口的槐樹下,看著夕陽低落。

    他是聰明的,也是優秀的,連他的祖宗,初代,也曾當著贏勾的面,稱讚過自己的這個「不爭氣」敗家子。

    周澤不是心理醫生,也對自己安慰人的技術水平有著絕對的自知之明。

    他不清楚末代是類似於那種「老人大願得償」,類似於終於見到自己的大孫子結婚了,婚禮第二天就臉上帶著笑在睡夢中離世的那種狀態。

    又或者是,先前因為頭頂上一直有軒轅劍的威脅存在著,所以,整個人的絕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和軒轅劍的博弈上。

    等賭局結果出來,

    環視四周時,

    到鄉翻似爛柯人;

    前一千年,你想要什麼?

    想要活著。

    千年後呢,你想要什麼?

    我不知道。

    如果是按照心理醫學的角度,這個,是不是應該命名為「軒轅劍心理創傷綜合症」?

    「這樣吧,我認識一個心理醫生,是我發小,他水平很不錯,等回通城後,我可以介紹你去看看他。」

    周澤覺得,王軻應該感激自己,因為王軻不會想到,自己替他介紹來了一個多麼尊貴的客戶。

    若是日後末代重掌地獄的話,王軻說不定能依靠這段香火情過一把當彭祖的癮。

    「呵呵。」

    老道笑了笑,伸手,從周澤那裡抽出了一根菸,咬在了嘴裡。

    周澤把打火機丟給了他,

    老道把煙點燃,

    沒吸,

    只是用兩根手指夾著,看著它在燃燒。

    「你可以繼續回去思考的。」周澤提醒道。

    在你思考的這段時間裡,可以讓真正的老道回來。

    老道深深地看了一眼周澤,

    忽然問道:

    「我很好奇。」

    「好奇什麼?」

    「好奇你到我這個時候時,會是個怎樣的反應。」

    「對於我來說,這輩子,每過一天,都算賺的了。既然是佔便宜的事兒,佔了好幾年了,也該心滿意足了。」

    「不會滿足的,不會的,呵呵呵,哈哈哈哈,人,是不會滿足的,真的,永遠都不會。

    尤其是這便宜,和優待一樣;

    短時間內,人可能會對這種便宜感激涕零,對這種優待發自肺腑的感激。

    但只要時間長了,這佔便宜就不叫佔便宜了,這優待也就不叫優待了。

    這叫理所應當,這是他們本該就有的東西,他們拿的心安理得,享受得理直氣壯;

    至於,

    感激這種東西,

    呵呵,

    就是個屁。」

    「那是你的想法。」周澤聳了聳肩。

    鹹魚的佛繫心理,還真是高處不勝寒啊。

    老道舔了舔嘴唇,

    道:

    「我會等著看的。」

    「看唄,反正也用不了多久了,得,本來我還期待著你要是成功了,能分享分享經驗來著,畢竟,如果真的可以繼續活下去,誰願意就這麼結束不是?

    但看你現在這個樣子,說心裡話,好在你不是普通的七十歲老頭兒,否則我還真擔心我上個廁所的功夫你就能直接從這樓上跳下去。」

    「我沒那麼脆弱。」

    「行吧。」

    「老闆!」

    就在這時,安律師和鶯鶯的身影出現在了病房門口。

    先前下去買菸時,周澤就給安律師發了消息,不管怎麼樣,這一個難關算是過去了。

    安律師和鶯鶯來的速度很快,或者說,二人可能早就動身了。

    「老闆,你受苦了。」

    鶯鶯站在周澤面前,仔細看著周澤身上的病號服,外加臉上清晰的疲憊。

    「沒缺胳膊斷腿的,沒事。」

    雖然這陣子在醫院裡被折騰得死去活來,但總算挺過來了。

    老闆這邊有鶯鶯,

    安律師自然不會沒眼力見兒到在此時和鶯鶯去爭寵,先天多個把兒的累贅,爭不來的。

    所以,

    安律師直接把注意力先放在了老道的身上。

    「哈,老道!」

    安律師走到老道身後,用自己的胯下頂了老道一下。

    老道手裡還夾著煙,回過頭,看向安律師。

    安律師一把抱住了老道的肩膀,嘿嘿壞笑道:

    「這幾天我可沒閒著,附近這地兒的發廊什麼的,我都打探清楚了,有一處地方,裡面有好多個奶奶……

    呸呸呸,是小阿姨。

    得,

    咱待會兒吃了飯,我就帶你去。」

    如果你問安律師,為什麼一直對老道這麼好,甚至不惜為此轉變自己的口味。

    安律師肯定對你先翻個白眼,回應一聲:放長線釣大魚。

    只可惜,

    眼下大魚已經在他面前了,

    他卻還渾然不知。

    「對了,老闆,老張呢?」

    安律師摟著老道扭頭看向周澤。

    他在等待著答案。

    「在上面。」

    「老張受傷了?」

    周澤搖搖頭。

    「成仙嘍。」老道開口道。

    「哦,嗨,咱得為老張高興不是,人家說,家裡祖墳冒青煙才能讓子孫後代蹦個狀元出來。

    老張頭真得抽個時間回去看看他們老張家的祖墳還好不,這是直接成仙了,祖墳不得直接火山爆發啊。」

    說完這些,

    安律師咬了咬嘴唇,

    顯然,

    在這件事上,

    他是很愧疚的。

    「老闆,其他人都在酒店呢,我們回去吧,我給你洗個澡。」

    「好。」

    周澤確實是想洗澡了,在這醫院裡,只能自己將毛巾打濕了擦擦身子,而且還得時刻保持著小心翼翼。

    眼下,

    或許真的沒有什麼事兒能比得上躺在浴缸裡閉著眼享受著自家女僕的按摩服務了。

    太多太多的思緒,需要丟到一邊,隔離一下。

    四人離開了住院樓,

    周澤坐進了後車座,隨即,老道拉開後車座的車門也坐了進來。

    這讓想要跟在後面挨著老闆坐的鶯鶯愣了一下,但也沒說什麼,還是走到了副駕駛位置坐了進去。

    「老安。」

    「啥事兒,老闆。」

    安律師一邊繫著安全帶一邊回頭問道。

    「你明天再來醫院一趟,把出院手續辦了。」

    「嗨,走就走了,辦這幹嘛呀。」

    「住院時,裡面預存了不少錢的。」

    「明白,老闆,我晚上就過來。」

    車子發動了,半個小時後,眾人回到了一開始住的網紅酒店。

    周老闆感到有些恍惚,似乎,原本還想著來度假的,而這一場度假,也就剛開了個頭,接下來就陷入了菩薩來臨的這件事。

    電梯到了,鶯鶯和安律師先走了出去。

    「老闆,我先去給你放水。」

    「那我先去喊一下他們。」

    周澤和老道倒是都沒急著走出電梯,當電梯門要自動關閉的剎那,周澤伸手擋住了。

    他看向老道,有些疑惑道:

    「不回去?」

    都到這兒了,還不把真的老道放出來?

    事實上,如果不是周老闆清楚,現在無拘無束地末代,是自己和贏勾所無法真正控制的話,他是真想用強硬的方式讓老道回來的。

    畢竟,

    和這位有些神經兮兮一會兒雄姿英發一會兒喋喋不休的末代府君,

    周老闆還真沒什麼感情。

    老道看了一眼周澤,

    道:

    「再說。」

    說完,

    老道走出了電梯。

    「至少得讓我們道個別吧?」

    「我有數。」

    「老闆,這裡,這個房間。」

    安律師已經站在門口喊了。

    隨即,

    等周澤和老道進來後,

    安律師先給周澤搬了把椅子放在了首位,結果椅子剛放下來,老道就坐了上去。

    「額…………」

    安律師微微皺眉,也沒說什麼,只當是老道累了,一路上好像老道也沒說什麼話,估摸著是被嚇壞了吧。

    又或者是,被老闆拿來發功發電發狠了?透支了?

    「老闆,你坐這兒。」

    安律師又搬了一把椅子過來。

    許清朗,小男孩,白狐,等等,所有人都在。

    老張頭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手裡拿著一瓶白酒,自顧自地喝著,怪不得一進這個屋子就聞到了濃郁的酒氣。

    他應該是在先前就得到了安律師的訊息,知道了老張的結局。

    「來來來,不管怎麼樣,這次的大劫咱算是過了,我們一起舉個杯,為離開的戰友,為凱旋的老闆!」

    安律師從房間小冰箱裡取出了一瓶上檔次的紅酒,

    他對咖啡沒什麼研究,

    但對紅酒,卻有著極高的品味。

    拿出杯子,單獨地先給老闆倒一杯。

    正當安律師準備把這杯酒遞給老闆,讓老闆先發言說些話時,

    老道自顧自地把那杯酒先拿了起來,

    牛嚼牡丹似的喝了一大口。

    「這…………」

    安律師當即一腳輕踹在了老道的屁股上,

    笑罵道:

    「你這老東西糊塗啦,有沒有眼力見兒,老闆還沒喝呢!」

    在老道身上是長遠投資,而老闆,則是眼下的話事人,俗話說,縣官不如現管。

    老闆不在時,舔老道;

    老闆和老道都在時,肯定老闆最先。

    這點逼數,安律師還是有的。

    老道微微皺眉,卻依舊端著酒杯。

    周澤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弧度。

    「啪!」

    安律師一巴掌輕拍在了老道的腦袋上,

    伸手揪住了老道的耳朵,

    把嘴巴湊過去,

    疑惑道:

    「聾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8-6 17:51
深夜書屋 第六十一章 匡扶泰山!

    老道默默地放下了酒杯,

    安律師又馬上給周澤倒上了一杯,

    周澤端起酒杯,

    老實說,

    這會兒他沒有多少說話和說故事的興致,他有點累,想歇歇,只能籠統地說一些安撫軍心的話:

    「菩薩已經沒了,暫時,我們可以休息休息了。」

    說完,

    舉起杯子,

    喝了一口。

    隨即,

    周澤起身,對安律師道:

    「準備買明天的機票吧,我們回去。」

    說完,周老闆就離開了房間,鶯鶯應該已經把浴缸擦拭好也放好水了。

    給大家吃了個定心丸後老闆就去休息了,在場的書屋眾人面面相覷。

    「都回去收拾收拾東西吧,老闆現在累了,今晚就不聚餐了,我待會兒還得回去幫老闆辦出院手續,還有一筆預付款在醫院裡沒提出來呢。」

    眾人點點頭,也都一個一個地離開了房間,雖然覺得周澤的情緒太過低落,但畢竟面對的對手是菩薩,應付下來肯定是身心俱疲的了。

    明天回去,但至少今晚,可以真正意義上睡一個好覺了。

    畢竟哪怕不是他們在一線去戰鬥,但一想到一線的對手是菩薩,這段時間的心情,也確實夠沉甸甸的。

    屋子裡,

    就只剩下繼續靠在角落裡喝酒的老張頭以及老道和還沒離開的安律師了。

    老道默默地又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安律師嘆了口氣,拿起紅酒瓶給老道又倒了一杯,感慨道:

    「老道啊,辛苦你了啊。」

    老道默不作聲,繼續喝酒。

    安律師提著紅酒瓶轉身看向角落裡的老張頭,問道:

    「要配點兒紅的不?」

    老張頭打了個酒嗝兒,沒好氣地瞪了一眼安律師。

    安律師笑了笑,不以為意,對於他們來說,只是失去了一個朋友,書屋失去了一個政治正確;

    但對於人家老張頭來說,是失去了一個直系後代,也確實需要一點時間來舔舐一下傷口。

    不過,安律師拿出了手機,對老張頭搖了搖,道:

    「對了,你啥時候悲痛過去了,告訴我一聲,我再告訴你個好消息。」

    老張頭又給自己灌了一口酒,小小的身軀,喝這麼多白酒,可真是作踐自己的身子,但聯想一下人家是從太平間摸過來的屍體肉身,原主人估摸著早下去投胎了,也就無所謂了。

    這世上,三條腿的蛤蟆確實不好找,但兩條腿的人,到處都是。

    「什麼消息?」

    「等你緩過勁兒來再告訴你吧。」

    「為什麼?」

    「怕你一下子悲喜交加,出問題。」

    「到底什麼事兒!」

    老張頭藉著酒勁喝問道。

    安律師也不惱,伸了個懶腰,道:

    「小峰的那個媳婦兒,你見過的吧,懷孕了。」

    「…………」老張頭。

    「你沒他們那邊的聯繫方式,我倒是有,微信朋友圈裡小峰發了消息,說他要當爸爸了。」

    「真的,真的?」

    老張頭馬上爬過來,足以可見他內心的激動。

    「真的,都檢查過了,是有身子了,等明天咱回去後,你可以自己找個法子去看看。

    行吧,折了個大孫子,又來了個曾曾孫子,怎麼想都不算太虧,反正你現在身上的這個差事也能在陽間經常逗留,時不時地去看看他們唄。

    甚至,你還可以在你曾曾孫子上幼兒園時,再找個可憐的早夭孩子的屍身,陪著他一起上幼兒園,哪個小朋友敢欺負他,你就幫他扁回去!」

    雖然安律師這話聽起來怪怪的,更像是在調侃自己,但老張頭聽了後,還是抑制不住內心開心。

    「也是,也是。」

    失去了大孫子,但再培養一個下一代也是極好的,最好能讓這新出生的孩子擺脫掉自己這老張家的宿命。

    「以後,等這孩子出生下來,有我的庇護和教導,絕對不會差的,嘿嘿。」

    「得了吧,你算哪根蔥?他爺爺在天上看著他呢。」

    「對頭,對頭,阿豐在天上會保佑他的,會的,行了,有下一代了,反正書屋這邊,也不用再讓我去做什麼大事兒了。

    等過陣子我回陰司辦個交接,哪怕以後不得再晉陞了,甚至讓我削個判官位,重新當一個巡檢,只要能讓我常駐人間,可以陪著孩子,我就心滿意足了。」

    老張上天了,書屋這邊也不好意思再讓人老張頭繼續奉獻了。

    且老張頭的性格,或者說是老張家的性格差不離就是這樣,往往對所謂的功名利祿看得很淡,否則這一家子也不可能從老張頭開始,一代又一代地光榮,一套家族男性合影下來,椅子上放著制服比人都多。

    「這可不行!」

    安律師壓了一口酒,直接呵斥道。

    老張頭愣了一下,「我自己的事兒,為什麼不行?」

    「老張頭,人在江湖,生不由己啊,你既然已經坐到了這個位置,就得儘可能地去做一些事情,不求你聞達輝煌,最起碼,忠於職守這四個字是個底線吧?「

    「啥?」

    「沒有陰司,沒有府君一脈傳承下來的這個體系。

    你,早就已經投胎去了,哪裡有這個閒心思還能想著隔著這麼多代的含飴弄孫?

    這是什麼?

    這是陰司,

    這是府君,

    這是從初代府君整治地獄亂局後,

    給我們帶來的福祉!」

    「…………」老張頭。

    老張頭本能地覺得好像哪裡有問題。

    「老張頭啊,你要懂得一個道理。」

    「啥道理?」

    「吃水不忘挖井人啊!!!」

    「額……」老張頭。

    「咱做人,不,咱不管是做人還是做鬼,都得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你說,這個道理,對不對?」

    「對。」

    「對什麼對,你忠於自己良心了麼?」

    「我…………」

    「你現在只想著含飴弄孫,你想著敷衍本職,你想著休息,你想著安樂,你想著懈怠,你想著懶惰,但你看看,現在是你休息,是你放縱的時候麼?」

    「菩薩都沒了,書屋現在不是挺好的麼?」

    老張頭不懂了,安律師今天是不是吃錯什麼藥了?

    「書屋?書屋?是的,書屋是咱們家,但書屋,只是小家!

    小家現在暫時是安慰了,但我們是不是應該把目光放得更長遠一些?」

    「長遠?」

    「是的,長遠!」

    安律師忽然站起身,走到窗檯面,

    外面,

    是大海,

    此時大海倒是成了最好的背景色,

    安律師手指大海的方向,

    擲地有聲道:

    「現在,地獄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

    早些年,十殿閻羅怠政,導致整個陰司上下,全都只剩下了一群蠅營狗苟尸位素餐的廢物!

    下面的人只顧著賺冥鈔,上面的人,醉生夢死,陰陽秩序,也只是稍微擺擺個樣子。

    實際上呢,是四處漏風!」

    「額…………」老張頭。

    「現在,更好笑了,一群太監上台,更是把地獄攪動得亂七八糟,憑顏用人,以貌取人!

    你知道麼,

    老張頭,

    每每晚上入睡前,

    只要一想到地獄現在的亂象,想到地獄萬千亡魂的哀苦,

    我這心啊,

    痛啊!

    痛得我根本就睡不著啊!」

    「你不是因為小男孩不在所以才…………」

    「但是!」

    安律師一聲大喝,直接打斷了老張頭的話語。

    「但是,我輩就能因此屈服麼?

    不,

    不,

    不,

    絕不!

    他們會屈服,他們會認輸,他們會隨波逐流!

    但我安不起,

    絕不!

    我的一顆心,永遠向著泰山!

    他們可以為了官位為了氣運,在十殿閻羅上台時,奴顏婢膝,認賊作父;

    但我安不起,絕不會這樣!

    但我恨啊,恨我一個人,人微言輕,恨我自己沒本事,起來反抗之後,卻落得眼下這般白身戴罪之人的下場。「

    「你不是因為愛…………」

    「是的,我之所以落得這麼個下場,就是因為我對地獄的愛,我對陰司的愛,我對泰山的愛!」

    「…………」老張頭。

    「我現在沒用了,我只是一介白身,我想做,我有一腔熱情,我有滿胸的怒火,但我沒辦法了。

    然而,你有啊,老張頭!

    你現在是判官,你有能力去為地獄做一些事情的!」

    「不是,安不起,你今天…………」

    「我今天是看見了希望了!

    菩薩沒了,

    壓在我們頭頂上的那座大山,終於沒了!

    我看見了地獄光復的希望,我看見了地獄迎來光明的那一天!

    我激動啊,我自豪啊,我血脈噴張啊!

    老張頭,答應我,現在還不是懈怠的時候,請你繼續好好地堅守自己的崗位,我相信,眼前的黑暗,是短暫的,勝利的黎明,就要出現了!

    在這個時候,你必須堅持住,要知道,忠臣良將們,已經不多了。

    我恨啊,我恨我只是一個戴罪之身,一介白身,我恨啊,恨我為什麼不是判官,恨我為什麼現在不是閻王,恨我為什麼不是平等王!

    如果我是的話,我絕不會讓陰司墮落至此!」

    「啥黎明啊,你看看咱們老闆,他那麼懶,怎麼可能…………」

    「地獄的未來,地獄眼下的根本問題,還是在於,正統不在,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讓府君一脈重新回來,讓那座巍峨的泰山,重新散發出光芒!

    你知道麼,老張頭,

    自打我當了鬼差那一刻起,

    我心裡,

    就有一個夢想。

    這個夢想,

    叫,

    匡扶泰山!」
V123210 發表於 2019-8-6 17:52
深夜書屋 第六十二章 好

    其實,從在醫院裡,當安律師問「老張人呢」的時,

    老道的回答是:成仙嘍。

    以安律師的政治敏感性,不可能愚鈍到在但是沒反應過來。

    回來的路上,安律師一直都沒說話,先前老闆在房間裡時,安律師還笑罵老道沒個規矩,反問他是不是聾了。

    一是因為那時自家老闆在場,

    你身為書屋的一名員工,卻當著現任老闆的面對別家公司的總裁點頭哈腰的,這算什麼事兒?

    領導最忌諱的,就是這個了。

    身為陰司場上的老油條,安律師又怎麼可能會去犯這種錯誤?

    二則是為了營造出自己還沒意識到老道已經不是老道的假象,

    為自己接下來的「發言」做一個鋪墊,

    可以顯得更為真誠!

    至於「老道」是否會發怒,這是不會的,這一點,安律師可以確定,一來末代府君大人既然和老闆一起回來了,那顯然現在還算是和自家書屋處於一條戰線上的;

    二則是那種自己身份沒被旁邊沒眼力見兒的小人物看破看那個小人物盡情表演,

    這是能夠給大人物帶來爽感的;

    安律師不介意自己去充當小丑和不開眼的龍套角色,

    畢竟,

    誰叫他不是主角呢?

    至於末代府君會不會看穿這一切,

    這不廢話麼,

    肯定會看穿的啊,

    但就算能看穿自己的小心思,你也得表演啊,不然拿什麼賺印象分?

    府君體系都斷絕一千年了,哪裡還來個什麼忠臣良將,你當人家傻啊?

    老道將剩下的酒水一飲而盡,把酒杯放在了茶几上。

    起身,

    沒對安律師說什麼,

    只是默默地走到門口。

    安律師的目光,一直盯著老道的背影。

    這是多麼偉岸的一個背影,在這個背影裡,安律師彷彿看見了自己的前途,看見了自己的未來,看見了金碧輝煌,看見了衣錦還鄉。

    終於,

    這個背影在房間門口停了下來。

    「你認識什麼畫家麼?」

    老道問道。

    「您要哪一類的?」安律師問道。

    老張頭聽到這個「您」字時,如遭電擊,他是為人正直,但為人正直並不等同於智商待充值。

    「水墨畫吧。」

    「今晚就能認識。」

    安律師的呼吸開始急促了起來。

    「那就,明天見吧。」

    「好的,明天下飛機時就能看見。」

    「辛苦了。」

    安律師聞言,腰彎得更低了,誠懇道:

    「您辛苦了。」

    老道離開了房間,

    安律師當即長舒一口氣,

    「噗通」一聲坐了在了地毯上。

    「他,他是,他是,他是…………」

    老張頭有些語無倫次了。

    安律師點了一根菸,默默地抽了一口,再緩緩地吐出煙圈,

    道:

    「他是誰,和你有關係麼?

    還不回家奶孩子去?」

    ………………

    飛回去依舊坐的是東海航空,小飛機,頭等艙也就八個位,買的時候,只剩下三張了。

    關於這三張頭等艙票的分配,其實很簡單。

    至少,對於安律師來說,很簡單。

    老闆和鶯鶯坐一起,因為老闆需要在飛機上休息補覺。

    老道一個,

    ok,

    分配完畢。

    不過,

    當除了老張頭以外其餘人排著隊進艙後,看見老道居然坐在老闆後面時,都有些驚訝。

    好在,大家都是人精。

    老道的真正身份,大家也都有耳聞。

    此時老道受到大管家安不起這般的優待,絕對不可能是安律師忽然腦子抽筋玩兒起了什麼「尊老愛幼」。

    只是,這一幕體現出來的訊息,還是讓人太過震驚。

    就像是你家隔壁的王二狗忽然有一天敲開你家的門告訴你,原來他是首富的私生子,現在要回去繼承家產了。

    總之,

    不管眾人帶著怎樣的情緒坐進了自己的經濟艙位置,

    周老闆反正上飛機後謝絕了空姐對用餐的詢問,直接靠在了鶯鶯的肩膀上,睡著了。

    昨晚其實也沒幹嘛,

    想幹嘛也幹不起來不是?

    就是睡覺了,

    但還是困,

    周澤覺得可能是在精神世界裡幫獬豸找獨角時耗費了太多的精力,

    又或者是這些天日子太過煎熬,所以失去過去之後,除了疲憊還是剩下疲憊。

    周老闆成功地在飛機起飛前就睡著了,

    當飛機著陸時才醒來。

    這是最為完美舒適地坐飛機過程了,沒坐過飛機或者次數不多的人可能會覺得很興奮,驚喜地感受著飛機起飛時的感覺,順帶看看外面的雲海藍天。

    長久坐了之後,就會感覺被塞在沙丁魚罐頭裡還真沒有家門口的公交車來得舒服。

    伸了個懶腰,

    倒是沒覺得精神飽滿,

    只是感到又是一陣睡意襲來。

    好在通城的興東機場很迷你,下飛機後晃悠幾步也就到航站樓前了。

    黑小妞和小luoli開車過來接機,留守的人太少,沒辦法做個橫幅出來順帶像是拉拉隊一樣喊幾嗓子「歡迎歡迎」。

    安律師主動地跑過去打開了車門,先讓周澤和鶯鶯坐進了後車座,同時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讓老道坐了進去。

    他自己,

    則負責駕駛。

    至於其餘人包括開車過來的小luoli和黑小妞等人,都只能在航站樓前面打出租車。

    上車後,

    可以躺得更舒服一些了。

    周澤腦袋枕在鶯鶯的腿上,繼續眯著眼。

    腦袋下面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頭髮和鶯鶯腿上絲襪的摩擦,那應該是這世上最美妙的聲響之一了吧。

    老道坐在副駕駛位置上,沉默不言。

    等到了書店門口時,安律師慇勤地下來開車門,讓自家老闆和鶯鶯下了車。

    「老闆累了,讓老闆早點休息吧。」安律師殷切地囑咐道。

    等看著鶯鶯攙扶著老闆進入書店後,

    安律師又馬上上了車。

    呼吸,有些急促,鼻尖開始冒汗。

    也就是安律師這幾年見過太多次大場面了,

    帶閻王嫖過娼的成就都點亮過,

    所以坐在府君身邊時,

    才能讓自己表現得儘量自然一些。

    沒看正直如老張頭,今天上飛機時看見老道坐那兒時,腿肚子都開始抽筋了麼?

    「我這就送您去見畫師。」

    安律師的人生信條有很多,但有一條,肯定首屈一指,那就是領導的吩咐必須完成。

    老道點點頭。

    二十分鐘後,車子駛入了軍山風景區下面的一處別墅群內。

    聯排別墅,院子裡是一個小亭子。

    亭子上掛著兩幅匾額,雖然故意做舊了,但還能看得出很「新」。

    一邊寫著:眾生平等

    一邊寫著:安享太平

    一點都不對稱,也不曉得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安律師按了門鈴,

    很快,

    一個發虛皆白的老人走了出來,

    對於大部分人來說,

    尤其是搞傳統文化方面的人來說,

    你沒點兒白頭髮白鬍鬚還真像是缺了點什麼。

    「秦兆明,通城書法協會副會長。」

    安律師馬上做起了介紹。

    「你好。」

    對方也很熱情地打著招呼,也不曉得安律師到底用什麼方法,在短短一個晚上的時間內就把人家收買了。

    當然是「收買」,

    要知道自家這次是帶著誰來的,

    安律師可不想對方在自己面前裝出一副什麼文人清高的模樣,

    自己倒是無所謂,要是自己身邊的這位不爽了,呵呵…………

    你說,你不求做官,不求做富貴,那你還能永遠不做鬼麼?

    對方熱情地引著安律師等人進了客廳,

    家裡只有他一個人了,

    真像是領導來視察時事先做了清場。

    客廳正中央,原本吃飯的桌子早被換成了一張畫桌,筆墨都早已經準備就緒。

    安律師站在旁邊,微笑中帶著些許的矜持。

    「您要畫什麼?」

    秦老先生問道。

    老道走到畫桌前,

    道:

    「山水。」

    額……

    老畫師愣了一下,這個,好寬泛啊,所以,下意識地看向安律師。

    「就畫山水。」安律師重複道。

    「就畫山水?」

    「畫!」

    「好。」

    畫師準備開始了。

    老道默默地走到畫師身後,

    閉上了眼,

    忽然間,

    老畫師只覺得自己的大腦裡出現了一幅畫面,畫面中,林深茂密,翠竹琳琳,溪水潺潺。

    隨即,

    老道走出了客廳,來到了院子裡。

    「您喝什麼茶?這裡有上好的龍井和毛尖。」

    「可樂。」

    「…………」安律師。

    呼吸稍微打斷了一下,

    安律師繼續認真地問道:

    「加冰還是常溫?」

    「加冰。」

    「馬上來。」

    等安律師端著加冰可樂出來時,

    看見老道已經坐在涼亭裡了。

    安律師送上了可樂,同時還擺放上了一些干果。

    老道坐在那裡品著可樂,

    安律師就在旁邊候著。

    時間,

    一分一秒的過去,

    從上午,

    一直站到了日落。

    客廳裡的畫師似乎不會渴也不會餓更不會累,透過落地窗,可以看見他還在繼續精神奕奕地作畫。

    安律師也不敢渴不敢餓也不敢累,繼續保持著站姿,像是儀仗隊特訓出來的。

    老道用手拿起一把果脯,放入嘴裡,慢慢地咀嚼著,

    終於,

    開口道:

    「你想要什麼?」

    安律師頓時一驚,

    隨即習慣性地跪倒在地,

    誠聲道:

    「我別無所求!」

    「好。」

    安律師神情激動無比!

    然而,

    五分鐘過去,

    一刻鐘過去了,

    一個小時過去了,

    三個小時過去了,

    月亮都已經高懸了,

    晚風都開始涼人了,

    除了那個「好」字後,

    就沒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8-6 17:52
深夜書屋 第六十三章 你不配

    滴答……滴答……滴答……

    水滴的聲音,是那麼的清晰,甚至,可以說是響亮。

    哪怕你一直閉著眼,想要告訴自己不要去關注這些,不要去理會這些,都已經挖個坑把自己的腦袋埋進去了;

    但那聲音,卻一下又一下地在你的心裡炸響。

    炸得你腦袋嗡嗡嗡,炸得你的意識陷入了一種混沌。

    無可奈何之下,最終不得不睜開眼,抬起頭。

    周澤從地上坐了起來,雙手放在自己的膝蓋上。

    熟悉的場景,熟悉的夢,

    自己的下方,是一層水面,四周,則是漆黑一片。

    哦不,

    這一次,

    有一點不同,

    那就是前方的視線裡,水面之下的那個身影,不見了。

    周澤緩緩地站起身,走到記憶中的那個位置,腳下,還有一層龜裂殘留在那裡,但下方,劍鞘,已經不見了。

    僥倖的心理,並不存在,周澤也不會天真地在此時去異想天開,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莫名地恐懼。

    人們總是對不受自己控制的東西產生一種本能地恐懼感,這是人的本能。

    周澤轉過身,

    環視四周,

    劍,

    去哪裡了?

    四周,目光所及之處,全是黑暗,黑得很徹底,會讓你下意識地去聯想黑暗的深處,到底隱藏著什麼。

    滴答……滴答……滴答……

    水滴的聲音,還在繼續,不知疲倦。

    周澤慢慢地閉上眼,

    既然什麼都看不見了,那就不看了。

    只是,

    偏偏事與願違。

    眼睛剛閉上時,

    自己的胸口位置,

    就傳來了一陣在絞痛感,

    周澤又睜開了眼,低下頭,向下看。

    在自己左側胸口位置,一把劍的劍端,已經顯露了出來。

    軒轅劍,

    已經刺入自己身體了?

    周澤不清楚,這個夢,到底意味著什麼,因為他沒來得及去詢問一下獬豸,也沒來得及去詢問一下菩薩。

    如果可以的話,真的想問問他們,你們「大難臨頭」時,所看見的劍,到底在哪裡?

    但不管怎麼樣,

    比起現在在水面下方的影子,

    現在已經沒入自己體內的軒轅劍,

    從程度上來說,激進了不是一點半點了。

    隱約間,可以察覺到,劍鋒所指,下一個目標,應該……就是自己了。

    劍尖開始試圖向外冒出去,隨之而來的,是強烈的痛苦。

    自己的肋骨正在被瘋狂地摩擦著,自己的心臟則是在承受著一邊又一邊地「攪碎」,像是被丟入了攪拌機裡,不斷地去重複這種循環。

    只可惜,

    這還是夢,

    夢由你而起,夢也是你的,但往往,夢不會受他的主人去完全制約。

    周澤的額頭上,已經佈滿了汗水,眼下自己所承受的這個過程,不亞於一場真正的酷刑。

    「嗡!」

    周澤的雙手,

    抓住了劍端,

    他在嘗試將這把劍從自己體內快一點拔出來。

    「砰!」

    當劍拔出來的那一刻,

    周澤感知到自己的生機,似乎正在被大面積地強行抽出,

    一種絕望和孤寂的感覺,以無縫銜接般的速度,籠罩下來。

    再搭配上此時這個黑暗的環境,

    讓人不禁聯想到了墓葬,

    這是,

    屬於自己的墓葬。

    ………………

    「呼…………」

    猛地從床上坐起。

    窗外,已經漆黑一片了。

    熟悉的床,熟悉的陳設,以及,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枕邊人。

    鶯鶯閉著眼,精緻的睫毛顯得是那麼的可愛。

    不過,很快,周澤就意識到不對勁了,一般來說,鶯鶯現在雖然也會偶爾睡覺,但每次自己醒來時,她也會馬上有所感應醒來。

    類似於現在這種,自己已經醒來了,她還正睡得香甜的情況,近乎沒有。

    夢,

    已經醒來了麼?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枝蔓的聲音,襲來。

    房間天花板上,出現了一片綠油油的植被。

    緊接著,

    一朵蓮花盛開,

    臥室裡,

    也當即瀰漫起淡淡的香味。

    周澤依舊坐在床上一動不動,靜靜地看著蓮花下方,長出了一截又一截的蓮藕。

    蓮藕慢慢地拼湊在了一起,

    隨即,

    開始了更為細微的變化。

    最終,

    一個成年男子的形象,出現在了周澤的面前,他在書桌後頭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目光平視著周澤。

    這種對視,並沒有持續太久,對方開口道:

    「回來,就直接睡覺了?」

    半張臉的臉上,掛著他的招牌式嘲諷。

    語氣裡,也流露出一種明顯的不滿。

    是的,不滿。

    復甦後,他發現自己變成了蓮藕人,據說,和另一位神話傳說的英雄很多人的好朋友是一個路數。

    這兩天,除了吃了那個婦人以外,他一直在等,等周澤和那個人回來。

    他準備了很多話,也設想了很多個場景。

    他不會承認是自己緊張和激動了的,作為狗村最靚的仔,他確實需要為狗村的榮譽去多思慮一些東西。

    畢竟,你的一舉一動,都代表著狗村的對外形象,馬虎不得。

    然而,

    讓他很無語的是,

    周澤回來了,

    然後,

    沒有去蠟像館找自己,

    而是回來後就選擇了睡覺。

    彷彿八輩子都沒睡過一個安穩覺一樣,

    這種姿態,

    讓半張臉有些氣極。

    不得已的,他只能自己找上門來。

    「困呢。」

    周澤伸手,揉了揉眼角。

    哪怕是現在,他依舊覺得有些困,也不曉得是這兩天的莫名疲乏原因還是剛剛的那個夢,讓他打不起精神頭。

    「或許,你比我,更適合長眠。」

    半張臉陰沉沉地說道。

    周澤點點頭,表示同意,隨即,有些不是太情願地下了床,習慣性地伸手在床頭櫃的抽屜裡摸了摸。

    一般來說,鶯鶯都會在自己所需要的地方準備好菸的。

    一包煙,被摸了出來,走到窗戶邊,自己給自己點了一根,留給半張臉一個站在窗前的疲憊背影。

    拉開窗子,晚風徐來。

    「復活的感覺,怎麼樣?」

    這像是在嘮嗑。

    「撇開這具奇怪的身體不談,還挺不錯的。」

    「死亡,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周澤問的死亡,不是人死了靈魂出來下地獄的那種,而是徹徹底底的終結。

    「就像是睡著了,不過,沒夢可做了。」

    「那還不錯。」

    「確實不錯。」

    「咳咳咳…………」

    嗆了一口煙,周澤單手撐在窗檯上,另一隻手朝下抖了抖菸灰。

    「那個人猿泰山,逃過去了,是麼?」

    人猿泰山?

    「呵呵,呵呵和…………」

    回過味兒來的周澤忍不住笑了起來。

    把府君比作人猿泰山,還真是貼切得很,沒一個字是多餘的。

    「嗯,逃過去了。」

    「用的,是替死鬼,是吧?」

    「是的。」

    「那行吧,我也累了。」

    半張臉站起身,走到了周澤身側,和周澤一起看向南大街的路燈。

    「然後呢?」

    周澤看向半張臉。

    「把我復活出來,不就是為了這個事兒的麼?」半張臉反問道。

    「我不知道。」

    「但確實如此,否則,怎麼解釋這一連串的巧合。」

    「和他,好像沒什麼關係。」

    「和他沒關係,難道和你有關係?」半張臉臉上帶著嘲諷之意問道。

    周澤搖搖頭,默默地吐出煙圈。

    「死過之後,才覺得,活得,可真累,最重要的是,我忽然不懂了,自己到底該怎麼繼續去活。」

    「我也建議你去看看心理醫生,我有個發小,水平很不錯的。」

    「有趣。」

    「怎麼,大半夜地不休息冒出來找我,就是為了跟我說,你想代替我們去死?」

    「感不感動?」

    「有點兒。」

    「很早很早以前,我就和你說過,他,真的沒看起來那麼簡單。」

    「或許吧,但我無所謂了。」

    半張臉也是無奈了,忍不住道:

    「歷代的狗裡,我知道有很多做舔狗的,那是因為他們沒本事,既然沒本事反抗,沒本事去改變現狀,那就只能去當舔狗了。

    還有的一些,和我差不多,選擇了反抗,可能,就我一個成功了,但其他的那幾個,至少,反抗過了。

    你倒是一個奇葩,明明有本事去反抗一下,卻還是繼續當舔狗。」

    「你的話,還是一如既往的多。」

    「我說,沒幾天了吧?」半張臉問道。

    聯想起剛剛的那個夢,劍已經刺入自己體內了。

    「確實,快了,應該,下一個,就是我了。」

    「那你們就試著準備準備吧,趁我現在剛復活,還有點迷茫,還不是那麼想活下去,趁我,還沒改變注意;

    我可警告你,要是晚了,說不定我就不想再當那個替死鬼了。

    你和他說說,催催他…………」

    周澤把菸頭丟入了旁邊書桌上的菸灰缸裡,

    打斷了半張臉的絮絮叨叨,

    直接道:

    「他說了。」

    「嗯,他說什麼?」半張臉雙手抱胸,似乎很感興趣。

    「要我模仿麼?」

    「模仿吧,越像越好,我倒要看看,他被我感動時的樣子。」

    贏勾和狗的故事,完全可以仿照府君和猴的故事,出版很多個版本。

    周澤深吸一口氣,

    一字一字地模仿到:

    「他…………不…………配…………」

    「…………」半張臉。
V123210 發表於 2019-8-6 17:52
深夜書屋 第六十四章 隔壁老王


    對於老畫師來說,這一幅作品,可以說是他這輩子以來,最滿意的一幅了。

    無論是工筆技巧上的發揮還是精氣神上的揮灑,都堪稱酣暢淋漓,彷彿不是自己畫出來似的。

    老道走到畫桌邊,微微點頭。

    隨即,轉身離開了客廳。

    安律師不需吩咐,馬上開始將畫給捲起來。

    「安律師,那個事兒…………」

    「放心,答應你的事兒,不會出差錯。」

    安律師趕忙把畫裝好,跑出了客廳。

    此時,老道已經在坐在車裡了。

    安律師打開車門,先把畫放在了副駕駛位置上,這才坐進了駕駛位。

    「您,下面要去哪兒?」

    「看醫。」

    「醫生?」安律師愣了一下,「去看哪家醫院?」

    「有個醫生,他姓王,你們老闆介紹的。」

    「額……好,我知道,我知道。」

    安律師沒有再多問,發動了車子,王軻的家距離這裡並不遠,都屬於狼山景區附近的別墅區,一刻鐘後,車子就駛入了王軻家的小區。

    「到了,我去喊開門。」

    巧了,

    今兒個王軻一家子,全都坐在院子裡吃著夜宵呢。

    主題是烤肉,

    但在燒烤架旁邊,放著一個小煤爐,爐子上燉著的是王軻家常年不變的特色菜。

    小luoli和小男孩此時也坐在小桌邊,等著王軻烤肉,小孩子,永遠是對這種活動最為感興趣的。

    托自家老婆的福,王軻對如何做肉菜有著極為豐富的經驗,烤起肉來,自然也是有條不紊。

    安律師和老道二人走到門口時,就互相看見了對方。

    小男孩先站起身,目光在安律師和老道身上游離。

    安律師打了一個手勢,小男孩微微頷首,雖然安律師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表達個什麼意思,但看見小男孩點頭了,安律師也就放心了。

    王軻放下了燒烤工具,走到小院子角落裡,先洗了洗手,隨即主動地走上前。

    安律師和老道,王軻都是認識的。

    「兩位,有事麼?」

    應該不是來接孩子回去的,那就肯定是來找自己的了。

    「是這樣子的,王醫生,我這朋友呢,有點問題,需要來諮詢你一下。」

    王軻把目光落在了老道身上,老道看著王軻,嘴角上揚。

    王軻點點頭,彷彿根本就不認識老道一樣,馬上極為客氣地道:

    「老先生,請,先裡面坐。」

    老道被王軻領著進入了自己的書房,這是王軻平時自己工作的地方,他很少把客人帶進自己家裡。

    待老道坐下後,王軻走到辦公桌後面也坐了下來。

    安律師倒是沒跟著進來,站在門口,幫他們把門關上。

    隨即,搖搖頭,有些哭笑不得,屋子裡的那位王醫生,今兒個應該是他的職業生涯巔峰了吧。

    我給府君瞧過病。

    嗯,這份資歷,活著的時候可能沒什麼用,但要是哪天暴斃了,在下面,可就直接成香餑餑了。

    「能說說您的問題麼?」

    王軻抽出桌上的一支鋼筆,準備做做記錄,當然不可能像是警察查案那般做很詳細的筆錄,基本上只是記錄一下自己的客戶在談話交流時表現出來的一些心理性格特徵。

    「我很迷茫。」

    老道也是直接開門見山。

    「唔,迷茫。」安律師的鼻尖在紙上戳了兩下後,又把目光著重落在了老道的身上,繼續問道:「方便說一下具體因什麼而迷茫麼?

    放心,我們都是熟人,我會遵守我的職業道德,替您保守秘密的。」

    心理醫生,常常需要去面對病人的真正隱私,普通人的還好,稍微上檔次一點的心理醫生,他們面對的客戶層次自然也就不同,而那些人的秘密和隱私,一旦洩露出去,可不是開玩笑的。

    「我忽然找不到方向了,我為了一件事,忙碌準備,苦心積慮了很久很久,最近,剛剛完成了,然後,我就迷茫了。」

    「首先,得恭喜您大願得償,您這種情況,其實挺常見的,您不用緊張,其實大部分人都會有類似的情緒失控期。

    最簡單也是最常見的,就是那些高三的學生,高考後,往往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無法適從。

    因為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你的精力你的注意力都被一件事給完全吸引住了,導致你過分地將那件事當作了你生活的全部,而人,是有一個慣性的,簡而言之,就是你已經適應了那時的那種狀態,現在事情結束了,但你整個人的習慣還沒被改過來,失去了聚焦點後,反而讓你覺得很不習慣,很不舒服。

    一般來說,這個只需要一段時間的靜養或者尋找新的注意點後就能慢慢恢復。

    對了,您上一件事,忙活了多久呢?」

    「一千年吧。」

    「…………」王軻。

    ……………………

    「老道,出什麼問題了?」

    小luoli站在門口,看著安律師。

    小男孩站在小luoli身邊,默不作聲。

    「自己沒瞧出來?」安律師苦笑了一聲。

    「難道,真的和他們猜測的一樣,老道,已經不是老道了?」

    安律師鼻音了發出了一聲平音。

    小luoli當即有些不敢置信道:

    「所以,現在在我家書房裡,和我父親正在說話的人,是……泰山府君?」

    安律師又發出了一聲鼻音。

    小luoli長舒一口氣,隨即又道:

    「他……他來做什麼?」

    「看病。」

    這一點,沒什麼好隱瞞的,畢竟都是自己人。

    「你是說,府君的這裡……」小luoli伸手戳了戳自己的胸口,「有問題?」

    「府君大人永遠健康。」

    笑話,一個門的距離而已,你以為自己說什麼裡頭的府君能不知道?

    「我父親他,沒危險吧?」

    小luoli還是有些不放心,畢竟,王軻這個人,在她心裡,不是一般的份量。

    「放心,有我在,沒問題的。」小男孩此時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啪!」

    安律師一個毛栗子直接敲在了小男孩的腦殼上,

    「能耐了你是吧!」

    緊接著,

    安律師看了看小luoli,

    道:

    「你要是不放心的話,你進去送點兒水,順便看看情況;

    不過我覺得你真的沒必要擔心,你爹,算是個真正的聰明人。」

    「府君他……喝什麼茶?」

    「冰闊樂。」

    「好……好吧。」

    小luoli馬上去泡了一杯茶,又倒了一杯可樂加了冰塊,端著托盤走到了門口。

    安律師替她打開了門,

    小luoli進來了。

    「喝點水吧。」

    小luoli很乖巧地端著托盤走過來,先走到老道面前,不管怎麼樣,客人都是優先的,況且,這位客人的身份,可是真的不一般。

    老道伸手,把茶水拿了過來,同時看著托盤上剩下的一杯可樂,對王軻道:

    「少喝點這個,對身體不好。」

    「…………」小luoli。

    「是,是,是,但我就好這一口了,老先生您可是不知道,我是從孤兒院裡出來的,那會兒啊,喝一次飲料真不容易。

    記得小時候,我最大的一個夢想就是,以後能上班掙錢了,就可以讓自己天天喝可樂和雪碧了。」

    王軻拿起可樂,喝了一大口。

    小luoli對老道笑笑,轉身,走出了書房。

    等書房門關上後,

    小luoli馬上一腳踩在安律師的腳背上。

    「嘶…………」安律師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你有病啊!」

    「你才有病呢,這會兒就開始打擊政敵了是吧!」

    「你說啥?」

    …………

    「大道至簡,早些年,我是挺瞧不上喝茶的,煮得跟個湯一樣,味道怪怪的。

    現在挺好,簡單爽口,茶香也足。」

    「是。」王軻點點頭,放下了手中的冰闊樂。

    「你知道該怎麼解決麼?」老道看向王軻。

    他是來看病的,而站在一個病人的角度,當其面對醫生時,肯定是要問該如何治好自己的。

    「這個,其實也很簡單,關鍵的還是得遵循你自己的內心,您可以想一想,您最想要的是什麼,現在最想看到的是什麼?」

    「遵循內心?」

    「是的。」

    「你對每個病人,都是這套說法麼?」

    「不是。」王軻很誠實地搖搖頭。

    「其實,我不是很確定自己想要的東西,到底是不是自己真的想要的。」

    「比如?」

    「比如,地獄。」

    「…………」王軻。

    王醫生很嚴肅很認真地點點頭,道:

    「為……為什麼不要呢?」

    「不知道。」

    「人之所以能夠輕易地丟掉一件東西,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這東西,哪怕是丟了,自己也能輕易地再撿起來。」

    老道點點頭,

    道:

    「對。」

    「那麼,你現在所想要的,可能,是你已經失去了的東西,也很難再找回來的東西了。」

    老道聞言,沉默了。

    「你還,不能確定麼?」王軻繼續問道。

    「我不知道。」

    「那……我們做一下催眠吧,讓你的內心,來告訴我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催眠?」

    「是的,讓我進入你的內心世界,和你的靈魂對話…………」

    「哦,好。」

    老道說完,

    在其身側,就出現了一道白衣男子的身影;

    白衣男子看著王軻,開口道:

    「你問我吧。」

    「…………」王軻。

    ——————
V123210 發表於 2019-8-6 17:52
深夜書屋 第六十五章 來自府君的賞識


    白衣男子的身影已經走到了王軻的辦公桌前,雙手撐在桌面上,看著王軻:

    「你問吧。」

    好在,

    王軻的內心因為周澤的「起死回生」外加自己女兒的問題等這些事情的淬煉後,已經強大了不少。

    王軻不敢說自己是國內所有心理醫生裡水平最高的,

    但絕對敢說,自己是國內所有心理醫生裡心理素質最高的。

    面對此情此景,

    王軻露出了職業微笑,

    道:

    「沒想到,您這麼英俊。」

    這絕不是拍馬屁,因為白衣府君,確實是長得好看,遠遠超出了當初年輕時螢幕裡的鄭少秋。

    白衣府君點點頭。

    「抱歉,我失態了,好的,我們繼續我們的諮詢,給您十秒鐘的時間,然後您找出三個您覺得這輩子以來,讓你曾經開心過的地方。」

    十秒的時間,很快過去了。

    「好了,您現在可以回答我了。」

    「峨眉山的林子裡,泰山頂上,極西封印之地。」

    王軻心裡暗暗地鬆了一口氣,雖然最後一個地名,他不知道是哪裡,但至少前面倆,他是知道的。

    「您很喜歡爬山麼?」

    「我不確定,如果是爬的話,我很少爬山。」

    「那…………」

    「我都是飛上去的。」

    「…………」王軻。

    「就像是這樣。」

    白衣府君伸手抓住了王軻的肩膀,

    王軻只覺得眼前一花,回過神來後,就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個塔尖上。

    向四週一看,

    遠處,是江面,宛若豎直地掛在天幕上。

    這裡,

    是狼山?

    而自己現在所站的位置,

    是狼山頂上的支雲塔?

    「就是這樣。」

    白衣府君站在王軻身側。

    「好,我知道了。」

    王軻的心跳,在不停地加速著。

    「我們可以繼續治療麼?」府君問道。

    「我覺得,我們可以先回去。」

    「我還以為你要我帶你去峨眉山看看,那裡或許還有我當年曾留下過的痕跡,可能,會對你對我的治療,有些幫助。」

    「峨眉山麼?」

    「嗯,也不是很遠,就是有點費力。」

    「我想……回家。」

    「好吧。」

    眼前再是一閃,

    王軻再度坐在了自己書房辦公桌後的椅子上,

    府君則依舊站在他的面前。

    這一刻,王軻下意識地開始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被對方給催眠了?

    然後,

    眼前再度一閃,

    王軻再度發現自己正坐在支雲塔的頂端。

    「你可以把你的手機或者其他什麼東西掛在這裡,明天自己來山上看看,就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催眠了。」

    「不是的,我們還是回去吧。」

    「好。」

    又回來了。

    王軻開始大口大口地喘息起來。

    府君默默地等待王軻恢復。

    拿起桌上的可樂,一口飲盡,王軻舔了舔嘴唇,

    道:

    「為什麼,這三個地方,能讓你覺得開心呢?」

    「極西封印之地,在我成年後第一次去那裡時,我被震撼到了。」

    「是麼?」

    王軻忍住沒問,那是個什麼地方。

    「你知道麼,在那之前,我一直覺得我父尊和我的爺爺…………」

    「很偉大?」

    「不,是很不中用。」

    「…………」王軻。

    「說心裡話吧,我一直挺瞧不起他們的,雖然他們兢兢業業,雖然他們很踏實,但實際上,在我發現,我在成年前,就已經可以超越我的父尊時,我就覺得,他真的好沒用。」

    「人之常情吧,相信令父也會為您的進步而喜悅的。」

    「或許吧,不過,在我第一次來到極西封印之地之後,我才真正覺得,原來我們祖上,確實是有真正厲害的人物的。

    他是我們家族的第一代,建立了我們家族的基業。

    也正是因為見識過他留下的手筆,我才覺得,這個姓氏,還勉強能接受。

    雖然不久後,等我繼承了家裡的基業後,才發現,那位,給我留下了多大的一個鍋。」

    「唔…………那,泰山呢?」

    「那是我加冕的地方,當我第一次以府君的身份站在泰山之巔,享受著四方臣服時,我承認,當時,我是很開心的。」

    「峨眉山呢?」

    「峨眉山,在那裡,我遇到了我的兩隻猴子。

    一個鬼靈精怪,一個,憨憨傻傻。」

    「好,我知道了,現在,我們要做出一個選擇,這三個地方裡,請你剔除掉一個。」

    「剔除掉一個?」

    「對,注意,剔除掉的這一個,就意味著它不會在你生命力發生。」

    「真的要剔除?」

    「如果實在拿捏不準的話,可以做隨機選擇。」

    「隨機選擇?」

    「對,比如這樣。」王軻站起身,拿著自己的鋼筆筆尖戳在了自己的本子上,上面寫著:峨眉山、泰山、封印之地。

    「隨便選擇一個做開頭第一個,筆尖點上去,然後念一個字就換一個目標,來回轉。」

    「念什麼?」

    「點點麻油油菜開花。」

    府君愣了一下,從王軻手裡接過鋼筆時下意識地問道:

    「你是認真的?」

    「嗯。」

    府君拿起鋼筆,筆尖放在了中間的泰山上,然後開始念:

    「點……點……麻……油……油……菜……開……花……」

    最後,

    筆尖落在了峨眉山上。

    王軻一直在旁邊看著,開口道:「哦,好了,是…………」

    「剔除掉泰山吧。」府君道。

    「好。」

    王軻點點頭,在泰山上畫了一個「x」。

    「還要繼續麼?」

    「繼續。」

    就剩下兩個地方了,一個是峨眉山,一個是封印之地。

    府君乾脆丟掉了鋼筆,

    道:

    「剔除封印之地。」

    「好,所以說,您最珍重的一段記憶,還是在峨眉山上,確切的說,應該是和您那兩隻猴子相處的時光。」

    府君沉默不語。

    「您現在完全可以去找他們,相信,如果有它們在你身邊的話,您的這種症狀,應該可以很快地恢復。」

    「沒了。」

    府君回答道。

    「抱歉。」

    府君笑了笑,仰起頭,深吸一口氣,隨後又長嘆一聲:

    「沒了,都沒了,如果那隻該死的劍,早個幾年下來,它們,都能還在的,我還是能有辦法,幫它們續命的。」

    「嗯。」

    王軻見府君主動打開了話匣子,也就不打斷他。

    「你知道麼,我們家的傳統有很多,每一個傳承稍微久一點的家族,其實都有著一些臭規矩,一些臭毛病。

    我們家的,就更奇葩一些。

    明明是老祖宗當年用幾大車香蕉騙來了一隻很能打的猴子,幫助他一起打下了江山。

    從那之後,我們家族每一代繼承人,都要在繼承王座之前,去專門給自己找一隻猴子。

    現在市面上能上得了檯面的猴妖越來越少了,這裡面,很大部分的原因就因為我們家族幾千年來一隻薅羊毛薅的。

    但沒辦法,雖然很看不上這種規矩,但既然真的要我找,我就去找吧。

    我找到了它們,那時候,它們還小。」

    府君伸手做了一個動作,

    道:

    「和你女兒的個頭差不多。」

    「嗯。」

    「但它們那會兒,真的很可愛啊。」

    府君砸吧砸吧了嘴,

    彷彿腦海中已經浮現出了當初自己在老林子裡和那兩隻猴子一起生活的畫面。

    也不知道具體過了多久,

    府君回過神來,

    道:

    「抱歉,我走神了。」

    「沒事,您可以隨意。」

    「你還有什麼需要問的麼?」

    「其實,沒什麼需要再問的了,我覺得,您在來我這裡之前,應該早就已經知道答案了。」

    府君眯了眯眼。

    「您之所以選擇來我這裡,只是您還在猶豫,還在思考,其實,您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以及,您打算怎麼選擇,其實,心裡早已有數了。」

    「真的麼?」

    「真的,您需要的,只是時間,而時間,是沉澱情緒的最好媒介。」

    府君聞言,點點頭,而後這一身白衣沒入了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到現在的老道體內。

    王軻的眼皮,跳了一下。

    老道睜開了眼,

    起身,

    似乎打算離開了,

    王軻也準備起身相送。

    這時,

    老道忽然扭過頭,看向王珂,道:

    「再幫我分析一個人的心理。」

    「您說。」

    「是我的一個對手,也是我的一個手下敗將,他一直自以為很聰明,很清高的樣子。

    他最後,在我面前失敗了,然後,他本來還有一些機會可以拉著我陪葬的,我是說,有這麼一兩成不到的機會吧,甚至可能會更低一些。

    但他沒有選擇這麼做,而是選擇用不多的餘生,再去多看看風景,在我面前,直接離開了。

    你說,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王軻手撐著下巴,思考了一會兒,

    回答道:

    「他應該是覺得自己已經輸了,且奈何不了你了,與其做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倒不如裝作大度灑脫地飄然離去。

    他這麼做,其實是因為他更怕輸,更輸不起,而且,想用這種方式,來營造出一種你在層次上比他差遠了的假象;

    簡而言之,是想要故意噁心你一把。」

    「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道笑得很大聲。

    王軻站在旁邊,微笑著。

    老道隨即伸手指向王軻,

    道:

    「要不要考慮今晚暴斃一下,我還能來得及給你弄個閻王噹噹。」

    「…………」王軻。
V123210 發表於 2019-8-6 17:53
深夜書屋 第六十六章 我是你發小介紹來的

    凌晨三四點,算是一天裡最尷尬的一個節點,若是你在此時醒來,睡又睡不得舒坦了,醒著在那兒干吊著也難受。

    半張臉在「他不配」這仨字後,似乎有點受傷,或許是強行克制住了把周澤打一頓好讓贏勾出來「我們見面談談」的衝動;

    總之,他走了。

    又變回了蓮藕,然後順著屋子裡的縫隙,出去了。

    可能是覺得好玩吧,明明有門,明明窗戶也開著,但他偏偏不走。

    半張臉剛離開,鶯鶯也就醒了,她有些意外地看著站在窗前的周澤:

    「老闆,你醒啦。」

    「嗯。」

    「洗澡麼?」

    「嗯。」

    「好嘞。」

    一天的生活,就算是提前開始,那就提前開始吧。

    洗了澡,換來一身衣服,外面的天還是黑的,周澤坐到了自己習慣的沙發上,咖啡已經泡好了放在那裡了。

    今天的報紙還沒送到,自然是沒有的。

    子抿了一口咖啡,周澤深吸一口氣,享受著此時的安靜。

    鶯鶯則是去了廚房,給自家老闆做早餐。

    半杯咖啡慢慢地喝下去,外面已經出現了環衛工人的身影。

    周澤默默地放下咖啡杯,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卻忽然看見,在對面角落裡的沙發上,小猴子傻呆呆地坐在那兒,一動不動。

    在小猴子身旁,躺著一隻白狐,白狐的尾巴不時地在小猴子身上掃過,像是一個母親在給自家的兒子打著蒲扇。

    周澤起身,走了過去。

    小猴子扭頭看向了周澤,原本靈動的它,其實在從三亞回來時,就已經有些不對勁了,彷彿被抽掉了所有的精氣神,不復往日的活潑。

    回來的路上,周澤太累了,還真沒怎麼在意它。

    此時看著它這個樣子,周老闆也沒什麼好說的,走過來,瞅了幾眼,就又轉身,走回去,繼續喝自己的咖啡了。

    人末代既然已經出來了,那還能怎麼辦,難不成自己再把他按回去換老道出來?

    先不說這個事兒的可行性到底有多大,關鍵是自個兒這邊距離軒轅劍下來都沒多少時間了,說不定明天早上起來,軒轅劍就來店裡敲門了。

    反正自個兒的日子也所剩無幾了,也就不存在餘生會在愧疚之中度過這種可能。

    所以,

    還是好好享受今天的太陽吧。

    一輛轎車,停在了書店門口。

    安律師鞍前馬後,下車後再幫忙開車門,再慇勤地把自己的手掌貼在車頂位置,老道從車裡出來了。

    這一幕,自然被周澤看在了眼裡。

    說實話,自家的手下這樣費盡心思地去舔別人,周老闆還真談不上多生氣。

    安不起這輩子也不容易,做了一輩子的壞人奸佞,卻因為一次為了愛情腦子一熱葬送了一切,人家為自己忙活來忙活去伺候了這麼久,這會兒若是人家想要再奔一個大好前程,周老闆也能理解。

    若是讓安不起忙活了這麼多年,到頭來,在自己這裡啥都沒撈著,周老闆自己也會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拿起勺子,往剩下的咖啡裡又放了兩顆糖,慢慢地攪拌著。

    周老闆都忽然覺得自己的思想境界好像又提升了不少,

    難不成這就是所謂的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呵呵。

    「喲,老闆,今兒起得可真早啊。」

    安律師推開門就見到自家老闆坐在那兒,當即感到自己脊樑骨一陣涼意襲來。

    「嗯。」

    周澤繼續喝著咖啡。

    老道則是走到吧檯前,目光在四周逡巡著,最後,把自己的目光落在了小猴子身上。

    小猴子也在看著他,只不過,小猴子的目光裡充斥著一股子腥紅,書屋裡,也慢慢開始蕩漾起一股子妖氣。

    顯然,小猴子可沒想著這個老道比以前的老道有前途,大腿更粗;

    它只是單純地認為,是眼前的這個人,取代了自己的爺爺。

    猴子的眼睛可比人金貴,因為它們眼裡容不得沙子。

    老道看著小猴子,嘴角慢慢地露出一抹微笑。

    而這一抹微笑,在小猴子眼裡,就是一種天大的嘲諷了。

    怒火,總是需要找一個途徑來宣洩出來的。

    「吼!」

    一聲咆哮,從小猴子口中發出,其更是直接撲向了老道。

    身體在半空中,開始擴大,凶焰滔滔的妖猴,瞬間顯現。

    安律師下意識地嚥了口唾沫,但也不至於驚慌失措。

    原本陪著小猴子一起納涼的白狐,則是馬上豎起了脖子,目光裡,倒是有一些關切和擔心。

    「哈哈哈…………」

    老道開懷一笑,

    伸手向前一抓,

    剎那間,

    彷彿前方的空間頃刻間就被凝固了一般,

    四周的力量開始瘋狂地被壓縮,

    小猴子外洩出去的妖氣在此時不由自主地開始倒灌,

    其身形,

    更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縮小。

    「啪!」

    老道的手,抓住了猴子腦袋上的毛。

    先前一刻還戾氣旺盛的妖猴,在轉瞬間,就被拿捏了下來。

    到底境界差距太大,哪怕你拼盡全力了,但在人家那邊,也就是翻翻掌面的事兒罷了。

    小猴子還在齜牙咧嘴,作勢想要咬人。

    老道反手抓住了小猴子的尾巴,把它倒掛起來,

    另一隻手對著那猴兒屁股就是:

    「啪!」

    「啪!」

    「啪!」

    聲聲脆響。

    每抽一下,小猴子的身子就顫慄一下。

    連續抽了好多下之後,小猴子彷彿被抽暈乎了一樣,迷迷糊糊地就這樣被人抓著尾巴倒垂下來搖搖晃晃的。

    老道也不抽了,伸手抓了抓小猴子後脖頸位置的毛髮。

    中間的紫色毛髮,他不是很喜歡,兩邊的那顏色,倒是摸來摸去,捨不得撒手。

    全程,

    周澤都繼續坐在那裡喝著自己的咖啡,

    府君又不是玉皇大帝,小猴子也不是鬥戰勝佛,要是府君真能被小猴子干趴下,周老闆還樂得看這個熱鬧呢。

    安律師則是抱著畫卷,安靜地站在旁邊。

    「是個好猴兒啊。」

    老道感慨道,

    「猴兒跟狗很相似,不嫌家貧,養得熟。」

    那邊,正在喝咖啡的周老闆微微皺眉,總覺得老道這話說的,有點刺耳。

    「這畫,掛哪裡?」安律師趁著這個間隙馬上問道。

    老道伸手指了指書屋裡的一面牆,

    回頭看向周澤所在的位置,

    道:

    「借一面牆吧。」

    周老闆正好此時把手中的咖啡一飲而盡,

    問道:

    「租金呢?」

    別人的話,借也就借了,但既然是府君要借的話,周澤覺得,若是自己不提點兒條件,府君反而可能會因此怪罪自己落了他的面子。

    「你說。」

    府君顯得很隨意。

    安律師看了看老道,又看了看自家老闆,大概率的,安律師覺得老闆會讓府君把「老道」給復活。

    然而,

    周澤的話語,

    卻把安律師本人給驚了一下。

    「地獄反正是你家開的,這租金,就一個平等王吧。」

    「…………」安律師。

    老道伸手,抓了抓自己的脖子,道:

    「講究。」

    「必須的。」

    安律師在旁邊,激動得都濕了。

    ………………

    看著小男孩去了左邊的臥室,自己女兒去了右邊的臥室。

    王軻打了個呵欠,給女兒關好門,走回自己的房間。

    他的妻子,已經睡熟了。

    近年來,自己妻子的精神問題已經得到了很大的緩解,基本沒什麼問題了,不過還需要按時吃藥,繼續鞏固療效。

    王軻是醫生,自然清楚這些藥的副作用,但他和妻子商量過,妻子決定繼續吃,鞏固效果,她想以正常人的身份繼續生活下去,陪伴著自己女兒慢慢長大。

    也因此,妻子早早地吃了藥後,就上床休息了,基本上,晚上七點前就入睡。

    王軻小心翼翼地掀開被子,躺上了床。

    老實說,

    自打重新遇見重生回來的周澤後,

    王軻就覺得自己的三觀,已經崩得差不多了。

    但今晚,

    卻宛若疾風驟雨一般,

    將本就搖搖欲墜的三觀,徹底吹得渣都不剩了。

    怕,倒是沒什麼好怕的,就是內心的情緒,到現在還難以平復下來。

    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後,

    王軻還是走出了臥室,

    走到了過道陽台那邊,

    點了一根菸。

    以後退休了,他覺得自己真的可以去寫書。

    他能寫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哪怕不去寫那些超乎自然的事情,光是自己的家庭生活,就夠寫一大通的了。

    也因此,很多時候,王軻都會有一種錯覺,彷彿自己是一個活在書裡的人物。

    自己的生活,不是叫不充實,而是充實得讓人覺得有些無所適從了。

    一根菸,

    將將燃盡,

    王軻將菸頭丟入在了身邊的菸灰缸裡,

    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臉,

    不管怎麼樣,

    生活還是得繼續下去。

    這是很小的時候,在孤兒院裡,他就懂得的道理。

    「明天,會一切正常的。」

    王軻自言自語著,

    畢竟,

    那種非正常的病患不可能一個接著一個來的吧?

    誰知道,

    王軻剛往前走兩步,

    就停住了。

    在他面前的過道天花板縫隙裡,

    忽然有一株株藤蔓伸展了下來,

    緊隨其後的還有一截又一截的蓮藕,

    到最後,

    蓮藕化出了一張男子的臉,

    男子的臉挪到了王軻面前。

    「你姓王?」

    「嗯。」王軻點點頭。

    「你發小介紹我來的。」

    「…………」王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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