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大國崛起之東方日不落 作者:狂人阿Q(連載中)

 
mk2258 2018-2-24 20:39: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06 50304
mk2258 發表於 2018-2-24 20:49
第九節權力之爭






    船隻經過風暴,受損情況已經查清楚了,有幾處裂痕都不算嚴重,但三根桅杆中的最後一根斷了,必須經過維修才能繼續起航,否則船速將受到很大影響。

    哈拉爾告訴週瑯,如果能找到合適的港口和船廠,那麼三五天就能修好,可如果運氣不好,附近都沒有合適的港口,恐怕十天半個月都無法起航。

    週瑯倒是要求哈拉爾強行開船,先往澳門走,可哈拉爾拒絕了,他是船長,在船上擁有毋庸置疑的權力,哪怕是周瑯這個雇主也不能命令他,這讓周瑯非常憤怒,卻又無可奈何,因為他知道,哈拉爾是對的,只是這有可能耽誤他的大事。

    派出去查看的小船下午就回來了,他們帶回來一個消息,往北三里外就有一座海港,這是很幸運的事情,只是那座港口很小,他們這艘八百噸的大船隻能趁著漲潮入港,而且沒有可以停靠的碼頭,好在這座港口是一座由海岸潟湖形成的港口,吃水淺但海底是柔軟的海砂堆積而成,可以直接將海船擱淺,在沙灘上修理,修理後拖入海中即可。只是一來一回,加上修理的時間,大概得十天。

    十天就十天,總比沒有期限要好,週瑯自認為心理素質很好,此時也不免焦躁。可這種感覺偏偏讓他冷靜了下來,因為他追求的人生從來不曾平靜,這種感覺時常遇到,可每一次他都成功化解,反而讓他的成功顯得更為難得一些。

    冷靜下來後,他不免開始回想這一次的計劃,跟自己過去做的每一次計劃書一樣,都有曲折和阻礙,但這一次彷彿格外不順。反倒是一開始很順利,讓他放鬆了心態,直到東印度公司介入之後,麻煩就接連不斷,最後還遇到了海浪,才讓周瑯的心態失衡,甚至跟船長發生了爭吵,這在任何一次商業開拓中都不曾有過,因為他心中始終有一條原則,那就是將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去做,他作為創始人只需要負責監督,不需要干涉專業人士的工作。

    想到這些之後,週瑯的心態再次開始穩定下來,而且變得更加冷靜,如同一台超級計算機一般再次高速運轉,他明白最大的對手並不是那些意外,不是遭遇的風暴,不是壞運氣,而是東印度公司。

    也正是因為這個對手太過強大了,所以他才執著於借助馬嘎爾尼的東風,可回頭一想,即便沒有馬嘎爾尼訪華這件歷史事件,難道他的計劃就沒有可行性嗎?不管是他拿給那些股東的商業計劃,還是他內心深處的野心計劃,都是經過週瑯深思熟慮後的結果,都具備邏輯上的可行性。

    排除雜念之後,週瑯再次開始工作,這次不是乾涉船長的工作,而是提出了一些建議,他不干涉專業人士的工作,但是提出合理化建議還是很正常的,甚至有時候是他必須提出要求,然後由專業人士負責去執行,這樣才最有效率。

    爭吵之後,週瑯主動找到哈拉爾船長,跟他進行了溝通。船長的意見是,派人立刻前往海港,跟港口取得聯繫,讓他們允許東方曙光號進港,並且向他們請求援助,當然必要的費用是必須自己支付的。

    週瑯認為哈拉爾的思路已經很清晰,不需要自己補充太多的內容,畢竟對方應對風暴的經驗極為豐富,這種事恐怕不止一次遇到了,不過對方對於中國的風俗習慣還不太了解,所以周瑯建議多帶些錢,拿錢開道在這個國家比放低姿態的請求更有用。

    一行十二人很快出發,他們駕著救生艇,其中四個士兵,八個水手,帶著一箱三千個銀幣,去港口聯繫救援。

    商船則在潟湖外拋錨,等候使者傳回好消息,但直到天黑也沒見到他們回來,至此大家也沒覺得意外,哈拉爾卻發出警告,認為可能情況不妙。倒是周瑯覺得不應該,這些人帶著不少錢去辦事,即便遇到奸商,大不了被人欺生,狠宰一筆,應該不會出現意外。

    但哈拉爾卻警告說,這幾個人很可能遇到了意外,並表示他遇到很多次這種事情了,在非洲、太平洋海域,經常有船員上岸後被土著殺死,還舉了許多航海前輩的例子,比如麥哲倫死於菲律賓。

    週瑯卻不認為這樣,怎麼能拿中國人跟那些部落土著相比呢,而且他很確信,此時的中國人絕對比21世紀的中國人更加恭順,這時代的中國人才是真正的順民,就是把刀子遞到他們手裡,他們也未必會動手。

    哈拉爾認可週瑯的話有一定的道理,他來過中國多次,有過衝突,但對方還算講理,他也覺得印度、波斯和中國這樣的古老文明國家,是有道理可講的,所以才敢派人去聯繫,如果真是非洲的話,就不是派幾個人去聯繫,而是帶兵上去了。

    哈拉爾的話也讓周瑯也開始反思,他突然想到這個時代的台灣還有不少土著部落的,如果幾個人真的意外落入土著部落的手裡,恐怕結果也不會好。但是之前的偵查明明發現前面是一座港口啊,土著又不可能建造港口。

    十二個船員失踪,身處陌生的海域,讓整艘船上的氣氛都變得緊張起來。哈拉爾讓全員做好準備,科林集結了剩餘的士兵,全部武裝起來,並且輪流值夜。三人在船長室開了一個碰頭會,都同意第二天天亮後,馬上派探險隊登岸,尋找失踪的船員,十二個人的生死不是小問題,就算他們死了,也得找到原因,給其他船員一個交代,高層對底層船員的生死不聞不問,在海上引起反叛的事情多了去了。

    不過疑惑在他們派出探險隊之前就被揭開了,因為那十二個船員回來了,他們毫髮無傷的回來了,而且帶回來了好消息,對方答應盡力幫助修復船隻,還保證說他們有修復桅杆的備貨,只要船上了岸,他們很快就能修好。但是對方開了一個高昂的價格,他們留下了十二個船員帶去的三千枚銀幣,說是作為定金,要求商船再給他們七千枚銀幣,他們才願意幫忙修船。

    這算是一個好消息,因為錢不是問題,一萬枚銀幣,價值七千多兩白銀而已,相比一趟航海的利潤,值得投入,只是船員描繪的他們跟岸上中國人溝通的情況,讓周瑯起疑。

    船員解釋他們之所以在岸上待了一夜,是因為跟岸上的中國士兵發生了誤會。他們上岸之後,在船上唯一的一個中國人,也就是在馬六甲招募的那個華人廚師,帶著他們去港口上的船廠探尋,這只是一個小船廠,而且是當地唯一的一個船廠,主要業務確實也是修船,可是他們沒修過大船,平時修的大多都是漁船。

    船員們的目的其實也不是為了找人維修,這種小船廠的設備也完全不達標,最後維修都得靠人力,船上配有專業的木匠,因此需要的其實主要是材料,他們需要一顆可以用作桅杆的原木,以及一些填堵裂縫的麻線、桐油和板材,這些原料船上本來是有的,但誰也沒想到船體會出現裂痕,因此有些不敷使用,像這種基本原料再小的船廠也應該是必備的。

    只是船廠沒有他們需要的桅杆料,船廠主人也是木匠師傅建議他們去城裡找找,看看那裡的木材商人有沒有,實在不行就只能僱人去山上臨時砍伐了,雖然沒有陰乾的新料耐用,但臨時替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那城叫什麼名字?”

    週瑯突然插話。

    “他們說叫左營。”

    廚師一口閩南話,在台灣倒也算到對了地方,反倒是跟周瑯交流起來有些費力。

    左營兩個字週瑯聽清楚了,不由皺眉:“是軍營嗎?”

    他對軍事太敏感了,此時還不是他跟滿清政府衝突的時候,而且聽到“營”字,他心中頓時就有一些不好的預感,他確信這個時代的老百姓可能比後世更加的恭順,是真正的順民,但他同時對這個時代的士兵十分不放心,這時代的士兵是真正的兵痞。

    “就是一座城,城不小,人不多。南北有山,東邊有湖,西邊望海。”

    廚師說道。

    週瑯點點頭:“你繼續說你們在城裡的事兒吧。”

    廚師道:“我們進了城,南北都有山,倒也有木行,但他們也沒有大料,說是大料沒有現成的,得等。我們問上山現斲得等多久。掌櫃的說運氣好兩三天,運氣不好就沒準了。我們問過之後,拿不了主意,本想原路返回,誰知道這時候有人找上了我們,說他有料。說官府本來讓他們修城西的文廟,誰想最後又不修了,備下的料子都放了五年,早就陰乾了,適合我們做桅杆。我們就跟那人去了,結果被他帶到城西湖邊的孔廟裡,二三十個綠營兵就圍了上來,說我們是海寇。”

    “他們動手了沒有?”

    週瑯插話道。

    “沒有,我好言跟他們講明白了,說我們是天竺國的商船,遇上了風暴,桅杆折了,來這裡找修桅杆的大料。他們就問帶錢來了沒,我們就說帶了。最後他們真的給我們看了他們的料子,廟裡確實備著不少的料子,有我們能用的大椽子。最後他們就說錢不夠,要我們再拿錢,當時天黑了,他們就留我們住了一宿,今天一大早放我們走的。”

    聽完廚師的話,週瑯總覺得其中有古怪,他甚至認定岸上的綠營兵痞給他們設了個局,打算引誘他們上岸謀奪財物。

    抱著這種想法,週瑯很快就跟哈拉爾、科林三人碰了個頭。

    另外倆人也在各自詢問自己的人,因為派去聯絡的那十二個人中,不但有懂閩南語和客家話的廚師,也有水手和士兵,週瑯問詢廚師,船長哈拉爾問詢自己手下的船長,科林則問詢自己手下的士兵。

    三人問到的事實基本一致,可是對此的判斷卻產生了分歧。

    “必須走。這次一定要聽我的。我們的船就是少一根桅杆依然能夠航行,可要是在這裡跟當地軍隊發生了衝突,損失太大。”

    週瑯認定岸上的綠營兵沒安好心,他覺得冒這個險完全不值,他們一艘破船,百來個船員,只有一半是合格的武裝人員,可對面是未知人數的滿清綠營,戰鬥力不確定,但人數絕對比自己這邊多,而且他們的後備是源源不斷的,因為一旦跟他們發生衝突,意味著是跟滿清政府發生衝突。

    “對方沒道理放著發財的機會不要,您過於謹慎了。”

    哈拉爾卻覺得對方只是想做生意,堅持要上岸完成這筆交易,因為他的人十分確定的看到了那些木料。

    週瑯人覺得恐怕是哈拉爾的水手不懂閩南語,肯定沒有自己了解的更清楚,對中國綠營兵的道德水準也太沒有警惕性了。

    週瑯堅持自己的考慮:“也許他們只是想發一筆財,可誰敢說他們不會有陰謀,我們冒不起這個風險。”

    哈拉爾同樣堅持:“是的,上岸可能有風險。可是任何陸地上的風險,永遠都無法跟大海上的風向相比。我們不做任何維修冒險出海,遇到的風險只會更大。”

    週瑯實在是無法理解哈拉爾的堅持,他之前明明諮詢過哈拉爾,如果實在無法進行維修的話,哈拉爾保證即便無法維修,也不影響船繼續航行,只是速度會下降很多。可現在哈拉爾卻認為出航的風險很大,這要么是之前說謊,要么就是現在說謊。

    週瑯這幾天跟哈拉爾的關係並不好,因為之前就發生了一次爭吵,因為之前週瑯急於趕往澳門,哈拉爾堅持先修船。或許是因為情緒的原因,導致哈拉爾此時堅決反對周瑯。

    這種創業型企業的內部衝突遠比成熟公司多的多,因為創業型企業總有快速發展或者快速崩潰的特點,又缺乏長期以來形成的固定組織架構,相對更不穩定。而內部衝突最多的原因基本都是因為意見不合,有的創始人要做長線,要完成ABC輪融資,然後上市,有的創始人則希望盡快變現,甚至願意儘早高位拋售了公司套現。有的認為應該盡可能多的引入有能力的投資者,有的則堅持要將控制權握在手裡。各種各樣對發展不同的判斷,導致大量創業公司早早失敗。

    週瑯經歷過多次內部鬥爭,可無外乎都是因為根據自身利益對公司發展的看法不同而引起了,很少有像現在這樣的因為鬥氣而產生的衝突。

    為了鬥氣實在不值,而且哈拉爾只是周瑯僱傭的一個船長,頂多算是一個高級經理人,連合夥人都算不上,週瑯覺得跟這個人鬥氣實在不值。

    他強壓怒氣,主動跟對方溝通:“哈拉爾,我知道我們之前爭吵過。但我們應該理性的想一想,此時如果跟當地政府發生衝突,我們能夠承受嗎?”

    哈拉爾有些不耐煩了:“我們為什麼要去跟當地政府發生衝突,我們只是維修船隻,還是花重金去維修,我不明白為什麼會扯到當地政府。”

    週瑯道:“我沒說一定會衝突,我只是說有這個可能,可我們冒不起這個風險。”

    哈拉爾道:“停停停,讓我們停止這種無謂的爭吵。我是船長,好嗎。我得為全船的船員負責,我不能讓我的船在沒有維修的情況下,貿然駛入不熟悉的大海。”

    週瑯道:“好吧,既然如此。我必須糾正一點,船是我買的,你是我僱的,所以你必須聽我的。”

    哈拉爾沒有說話,看著周瑯的眼睛片刻,露出一個失望的眼神:

    “只要在大海上,我就是船長,這就是我的船,所有人都得聽我 的。”

    週瑯這次真的憤怒了,直接指著哈拉爾的鼻子:“等回到加爾各答,我一定要求公司解僱你!”

    哈拉爾一副毫不在乎的表情。

    週瑯異常氣憤的推門而出。

    科林跟了出來,在後面喊著:“週!”

    他是做和事佬的:“不過是幾個兵痞想發財而已,這種事不值得大驚小怪。我相信沒人會真的想搶荷槍實彈的歐洲士兵的。”

    週瑯只能點點頭:“這次確實應該全副武裝了。”

    上次因為怕引起不必要的誤會,上岸的人都沒有挾帶重武器,只是幾個士兵藏了手槍,這次繼續交易的話,必須全部帶上武器,震懾住對方的話,也許能避免麻煩。

    說完週瑯徑直走進自己的艙室,一個原本是大副的臥室,遠沒有船長室寬敞,只有一張床和一張桌子,而船長室中甚至安裝了沙發。

    他不知道那邊科林轉身就又走進了船長室。

    更不知道哈拉爾的脾氣還沒發完呢,衝著科林一通抱怨。

    “法克!老子跟法國士兵做過生意,跟英國軍隊做過生意,跟美國軍官做過生意,也跟印度的王公做過生意。跟中國人我也做過生意!”

    哈拉爾喊叫著伸出兩根手指。

    “兩次!”

    接著道:“就在澳門,跟他們的海軍士兵,賣給他們鴉片!”

    強調道:“還是走私!”

    “放鬆,你應該放鬆一些。”

    科林建議道。

    哈拉爾哼道:“還要解僱我,老子才不稀罕給他干呢,要不是老子的船去年沈沒了,會給他幹?船是他買的,船上的人都是老子的!”

    科林和哈拉爾在船長室交流,週瑯卻在大副室沉思,事實上他並沒有剛才表現出來的那麼憤怒。

    他心裡想的是,自己跟船長發生了明面上的衝突,如果科林真的是東印度公司派來監視他的間諜,那麼對方一定會放心了吧。

    但是跟哈拉爾的爭吵卻是真的,船上的權力分割,也確實讓周瑯現在很被動,他是真的失去了對東方曙光號的控制,至少是被架空了。

    哈拉爾要去左營修船的決定更改不了,週瑯現在能做的就是盡量補救可能發生的危機,他需要進行風險分析,準備一份可行的危機預案。
mk2258 發表於 2018-2-24 20:50
第十節麻杆打狼






    高鵬是一個精明的綠營軍官,他也是最底層的綠營軍官,本以為運氣不好,誰想還有這種財運。

    他是滿清綠營兵最底層的機構“汛”的一個軍官,官職是把總,手下名義上有五十人,可這年頭哪有不吃空餉的,他手下實際上就只有十四個兵,算上他也不過十五個,但這城里地痞不少,地痞跟士兵這年頭都快混成一個德行了,因此他常常僱傭城裡的地痞充數。

    他運氣不好,去年被派到左營做把總,之所以說運氣不好,是因為左營前些年還屬於鳳山縣治所,雖然易守難攻,鄭成功時代,就在這裡駐紮著兩隻軍隊,一名左衝,一名右衝,所以留下了左營這個名字,清朝在這裡建立了縣城,兩邊夾山,面向大海,背靠湖泊,依然是理想的防禦堡壘,可偏偏這些年台灣不太平,五六年前林爽文造反波及整個台灣,左營被兩度攻陷。

    林爽文之後,當地文官覺得左營這個地方確實有地利之便,實在找不出理由,藉口說這裡多兵災,是不祥之地,將縣城搬去了更繁華的埤頭街。可左營畢竟有軍事價值,而且這裡有一座港口,還是設置了一個汛地,將高鵬調到這裡做把總。

    一個廢棄的縣城,有多少油水?雖然有一座港口,這這些年官府根本不管,港口淤積嚴重,商船已經越來越少來這裡了,只有一幫窮漁民還靠著哪裡謀生,可水上的漁民也沒什麼油水,那些船把頭,龍頭之類的貨色也不好惹,所以高鵬覺得自己運氣真不好。

    其實他已經算好的了,這年頭綠營兵過的如同乞丐,他至少還有一座縣城,附近的其他一些汛地,有些甚至是在山上,不靠打獵都吃不飽飯。但人就是這樣,至少高鵬認為,來左營當把總,配不上他幾年前立下的功勞,多少他也是從頭到尾參與了鎮壓叛亂的功臣。

    好在這裡被官府廢棄了,也沒人管,竟成了一個天高皇帝遠的地方,高鵬在這里為所欲為,靠著勒索商戶日子倒也過的下去,可發大財是不用想了。他倒也不是沒想過靠海吃海,可這裡的港口都快廢棄了,他手裡也沒有船,不能像鹿港等那些汛地的官員能夠走私發財。

    誰想到昨天來了一群蕃商,滿世界打聽買木頭的事兒,高鵬聽到消息馬上就覺得這是一個發財的機會,恰好手下奎四兒想到這裡的文廟裡確實有一批木頭,現在也沒人管了,廟裡是有一個學堂,可學堂裡的老夫子也不敢管他高把總的事兒。更何況他並沒有想過真的跟蕃商做生意,他想的只是蕃商的錢。

    誰想到這些蕃商真的很肥,隨身就帶著三千個銀元,這到讓他改了注意,讓對方看了木頭,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得出來,他們真的很需要這些木頭,於是他又獅子大開口,管對方要七千個銀元,如果能用這些木頭換一萬個銀元的話,那真是一筆橫財。隨便拿出來一點活動活動,高鵬覺得自己就可以挪挪窩了,去東港那邊做一個千總應該沒有問題。

    但一天過去,高鵬的心思就又變了,尤其是手下鼓動說蕃商應該很有錢,能隨便拿出一萬個銀元的肥羊可不能放過,不然就真的是愧對祖宗了。可高鵬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賺一萬個銀元已經很不錯了,可如果能多榨一些的話,那當然更好了。所以他拒絕了手下提出的扣了對方的船,把人以海寇身份交給鳳山縣衙,錢財就私吞掉的建議。因為高鵬很清楚,錢太多了有時候燙手,把人交給鳳山縣,那麼錢就不好獨吞,到最後沒準連一萬個銀元都保不住,如果讓縣老爺覺得自己有私藏,恐怕自己都要搭進去。

    所以高鵬拒絕了,可他越想越覺得蕃商有錢,自己還是開口太少,覺得自己太吃虧了,他覺得等對方來拉木頭的時候,可以改口,隨便找個藉口抬價。

    按照約定,今天一大早對方又來了,高鵬本來還打算抬價,可看到對方的架勢,他頓時就放棄了,因為對方派來了六十個人,其中四十個人都背著鳥槍,殺氣騰騰的樣子,讓他都感到頭皮發麻,覺得這些人肯定是殺過人的狠角色。

    這時候他已經不是擔心對方會不會給錢,而是要擔心對方會不會黑吃黑了自己,結果最後對方還是老老實實給了銀子,木頭也沒有都拉走,而是挑挑撿撿,將最好的幾根樑木用雇來的牛車給拉走了。

    帶著一幫同樣戰戰兢兢的手下,高鵬送這批人離開左營城才放下心來,他突然想到,如果這些真的是海寇的話,剛才可就能佔了這座城,而他高鵬會因為失陷城池人頭落地,他相信到時候縣老爺會把一切罪過都推到他的頭上,自己萬無幸理,弄不好為了給上面交代,鳳山縣還會把他的家人都推出去,流放三千里算是輕的了。

    想到這里高鵬就感到後脊梁發寒,他覺得再不敢輕視這些蕃商,馬上派人去港口緊緊盯著蕃商的一舉一動。

    此時作為自己的心腹小弟,奎四再次活動了心思,告訴高鵬,那蕃商的船甚大,怕是藏著好貨,高鵬說蕃商人可不少,奎四建議聯繫附近的赤山汛一起做這筆買賣,反正是蕃商,時候沒人會管。

    高鵬有一瞬間的心動,可是還是拒絕了,如果成了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萬一出事了,他兜不起,馬上嚴詞喝令手下這幾天都小心點,不要去惹那些蕃商,等他們修好船走了就好了。為了安撫手下的心,他還拿出了一千個銀元分給了這些人,讓他好一番肉疼。

    週瑯在船上等到中午,一直等到科林親自帶人將木材運回來,他才放下心來。他也不認為綠營的兵痞一定會黑吃黑,畢竟自己出了一大筆錢,加上派去了幾十個全副武裝的士兵,讓對方忌憚,將危險降到了最低,但一直還是不太放心,現在看到木材回來,心才放到了肚子裡。

    儘管看似一切順利,但周瑯還是按照自己昨天想了一夜的危機預案,來跟科林商議。

    雖然一直懷疑科林是東印度公司放在自己身邊監視自己的,可一路來,科林對自己卻保持了更多的尊敬,所以當週瑯提醒科林不能放鬆的時候,他沒有任何反對,馬上就安排下去了。

    船在昨天就已經進港,沒人阻攔,現在就擱淺在港口的沙灘上預先挖好的沙坑中,四周用長長的椽子撐起來,十分牢固,即便是海潮起落,暫時也無法推動這艘船。四十個老兵全副武裝在船上站崗,盯著四周的一舉一動,桅杆上的瞭望哨裡一直保持一個水手在觀察,對海上的任何風吹草動都要進行匯報。

    另外還有一群木匠在忙碌的工作,用鋸子、刨子加工各種木材,賭上船上的裂縫,在接縫處塞入麻線、石灰和桐油,甲板上在進行大動作,更換一根桅杆,儘管從港口和城裡雇了十幾個木匠,可人手還是遠遠不夠,所有的水手都參加了工作,甚至哈拉爾這個船長,也參加了工作。

    工料齊備,一切都很順利,只要平安度過十天的工期,他們就能再次出航了。但這十天絕不是輕鬆的十天,而是難熬的十天。

    “晚上也不能大意。”

    在天黑前,週瑯再次找到科林,提醒科林。危機預案跟他商量過,只是來提醒一下。

    “您放心吧,已經安排下去了。所有人都會做好隨時戰鬥的準備,崗哨一直輪換,每晚至少有十個人在值夜。”

    科林是正規軍官,執行力毋庸置疑,這點週瑯十分滿意。他甚至在想,如果科林不是東印度公司的人,他可以花高價僱傭這個人。

    “安全第一,但願不出意外。”

    週瑯嘆道。

    說完還補充了一句:“辛苦你了,回頭我會向公司給你申請獎金的。”

    不經意間,週瑯對待科林的態度都有所改變,這實在是目前船上的權力格局使然。週瑯空有一個中國東印度公司中國總監的身份,卻基本上是一個光桿司令,哈拉爾以船長身份,幾乎掌握了最大的權力,而掌握船上軍事力量的科林,就成了平衡權力的重要一環。

    區區一艘船上,竟然也有如此復雜的權力構成,權力真的人類社會最複雜的社會構成。

    前三天很平安的過去了,工程進度十分理想,多虧了船員的努力,以及重金在當地招募的木匠異乎尋常的吃苦耐勞,船員的辛勤,這歸功於哈拉爾的鐵腕管理,當地木匠的吃苦耐勞則歸因於中國人一貫的品質,於是工期進度喜人,哈拉爾認為會提前完成維修,也許第八天就可以出航。

    但也只是也許,真正的施工第五天基本就能完工,之後還要等待新刷的防水桐油晾曬,如果天公作美,兩天也許就夠了,可如果天公不作美,連綿陰雨天的話,那就不好說了。

    時值七月,正是台海颱風多發時節,大雨隨時都有可能落下。萬幸這幾天天公作美,一大半工程結束,都沒有碰到半點雨滴,甚至連續兩天都是好天氣,這算是壞運氣中難得的好運氣了。

    週瑯卻一直出於謹慎狀態下,不到最後一刻他絕對不會放鬆,但他可以繃緊心弦,卻不意味著所有人都能如此,工作順利的情況下,週瑯從大多數人的臉上看到了輕鬆的表情,這不是什麼好事,他多次提醒同事,包括哈拉爾他也提醒,雖然倆人有矛盾,但還要合作,跟不喜歡甚至厭惡的人合作,這種心態週瑯還是有的。

    讓周瑯有些擔心的是,雖然科林的合作態度一直很好,可是科林自己難免有些鬆懈了,他是一個年輕的英國貴族軍官,在美國打仗的時候只有十五歲,到現在也不過三十多歲,卻一帆風順的成為一個上校,前途遠大,有時難免得意;倒是跟周瑯有過節的哈拉爾反而讓周瑯更為放心一些,這個不好相處的船長,確實經驗豐富,而且管理嚴格,他手下的水手一直都處於緊張之中,不過緊張的也不過是工作,心態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這邊週瑯在擔心,那邊高鵬也在擔心。

    一開始他是擔心這些蕃商賴在左營不走,會惹來大麻煩,把自己牽連進去。天天派人盯著,看到對方一直老實的在修船,而且船也快修好了,這本該讓他輕鬆,可事與願違,他想悶聲發大財的想法終於實現不了了。因為別的軍營知道了左營的情況,知道他高鵬發了一筆大財,而且還有更大的財在等著他們。

    距離左營最近的,位於鳳山縣城以北觀音山上的赤山汛也叫觀音山汛,位於左營以東十里,有駐防千總一員,目兵七十三名。赤山汛千總黃老二不知道從哪裡得知左營這裡停了一艘油水很肥的洋船,派人來聯絡高鵬,話裡話外隱隱透露著警告,警告高鵬不要吃獨食。

    赤山汛是怎麼知道這裡有艘洋船的,高鵬弄不清楚,他懷疑過是他手下去告的密,畢竟都是一塊混的綠營,滿清的綠營兵世襲,父傳子子傳孫,一帶一帶駐紮一地,軍官卻是換的頻繁,所以他手下的營兵跟其他汛的營兵之間難免有剪不斷的各種關係,消息走漏出去並不奇怪。

    但這件事還無法追查,因為也不好說是不是真的是手下人露出的消息,畢竟那麼大一艘船停在港口,不出兩天整個左營的人都知道了,這就根本無法保密了。這是高鵬疏忽了,他沒想到對方竟然在這裡待了這麼長時間,還以為對方一兩天就走呢。

    現在赤山汛都知道了,恐怕要不了多久其他汛也會知道,什麼鳳彈汛、岐後汛、西溪汛的人不可能不想分一杯羹,甚至鳳山縣都會知道,一旦鳳山縣知道了,他們這些綠營想獨吞這筆橫財,就很難了,就算能分到,那也是駐紮鳳山縣的南路營守備有份,他們這些基層汛塘想都不要想,弄不好高鵬拿到手的那一萬銀元都得吐出來。

    如果事情不順,蕃商真的很紮手,最後興師動眾啥好處都沒得到,還被上面知道,那才是最麻煩的事情,因為出事的地方是他駐紮的左營,到時候問罪他肯定沒跑。因此至此高鵬是真的不想對那些蕃商動手了。

    可是赤山汛的把總黃老二已經知道了這件事,而且派人來催問,要高鵬跟他一起,將蕃商拿下,信誓旦旦的表示赤山汛收到密報,有蕃商在左營走私,他要來稽查。這就是明擺著要分一杯羹了。

    財帛動人心,現在誰都知道蕃商有錢了,因為他們出手闊綽,在港口上僱人做事,給的錢大家以前想都不敢想,一個木匠一天就給一個銀元。讓黃老二放過這麼肥的肥羊,不是三兩句話就能打發的,除非高鵬能把自己到手的那一萬銀元分出一半,否則根本打動不了黃老二,可要高鵬拿錢,比殺了他還難受。

    事已至此,就在黃老二等不到高鵬確切的回信,竟然親自帶著人來了左營後,高鵬知道事兒拖不過去了,他必須給黃老二一個交代。

    “那些蕃商可不好惹,手裡可都有傢伙呢,一水的鳥槍。那船上還有炮,炮筒子得有這麼粗!”

    高鵬還試圖打消黃老二見財起意的貪心,用雙臂比劃著。

    可是身材矮小,一雙瞇瞇眼如同毒蛇一樣的黃老二絲毫不信,冷笑著:

    “呦,高把總這盤子都踩明白了,怕是老子不來,你可就真的發財了。兄弟奉勸老哥你一句,獨食不肥啊!”

    高鵬就知道事情麻煩了,此時他突然無比痛恨那群蕃商,一怪他們買了木頭不趕緊走,二怪他們不走就罷了,還大手撒錢招惹是非。但他怪不起黃老二,一來黃老二是個狠角色,二來事情是在他的地盤出的,這是他的把柄,惹惱了黃老二,把事情捅出去,給他安一個通番的罪名。

    想到這裡,加上他依然很眼紅蕃商的錢財,頓時心裡一橫,一不做二不休。

    “那就乾這一票!”

    看到高鵬終於肯下決心後,黃老二眉開眼笑,眼睛瞇的只有一條線了。

    “那事成之後?”

    黃老二問道。

    高鵬道:“當然是一人一半!”

    黃老二很滿意,畢竟是人家高鵬地盤上的買賣,他能分一半有何不滿意。

    “只是得好好謀劃謀劃,那些蕃商確實有些紮手。”

    高鵬依然對那些殺氣騰騰的蕃商有些忌憚。

    此時手下心腹奎四突然跳了出來:“高爺黃爺,小的有句號不知當不當講。”

    高鵬點點頭。

    奎四笑道:“關廟西口賭場的六爺,還有魚幫的魏把頭也在打聽這件事呢。”

    高鵬和黃老二互相看了一眼,不由笑了起來,既然事情紮手,讓自己人去確實不划算,可這不是有現成的打手嗎。

    兵匪一家,蛇鼠一窩,自古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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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節夜襲






    第四天的太陽依然升起,預示著又有一天好天氣,今天如果在乾一天,就剩下些收尾的工作了,最重要的桅杆都完成了更換,這意味著即便遇到了危險,隨時都可以撤走。

    此時即便是依然堅持小心謹慎的周瑯,也沒有那麼嚴苛了,對工人們說說笑笑的工作態度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那些抱著步槍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天的士兵,也只是稍微叮囑一兩聲,對這些士兵來說,恐怕他們現在的工作更多是防備那些僱傭來的工人偷東西,更多餘防備可能出現的危險。

    週瑯站在船舷邊,看著天朗氣清,遠比後世清晰的多的空氣,從船上到港口一覽無餘,甚至能夠看到三里外左營的城門。

    這是一座潟湖形成的天然港口,所謂潟湖,指的是在自然條件下形成的沙嘴、沙壩或珊瑚在海岸與外海之間分割形成的一處海域。東方曙光號此時就在潟湖中,背後是一連串沙洲,而海岸則堆積起了一道沙壩,潟湖形成的沙壩都很平直,此時看起來就像大海邊的一條白線。

    左營的漁民依托沙壩,修建了碼頭,一條條木製泊位深入水中,淺淺的海岸托浮不起大船,一艘艘漁船停靠在碼頭上。東方曙光號則在碼頭的南方一處沙灘上擱淺,跟碼頭幾乎就是挨著的,方便從碼頭上的漁村里獲得補給。

    漁村不大,大多數是參差不齊的茅草屋,只有最靠近碼頭的是一整排磚瓦大屋,那是做生意的商人修建的一些倉庫,茅草屋中間偶爾有一兩間磚瓦房屋,據說那是村民的祠堂和廟宇,祠堂裡供奉祖先,廟宇裡供奉媽祖娘娘。

    沿著漁村徑直往西,有一條筆直的道路通往左營城,道路還算寬闊,因為這是以前的官道。可惜隨著鳳山縣城從左營搬走,官道也無人休整,港口也漸漸廢棄,做生意的人越來越少,只剩些漁民苦苦支撐。

    從漁村到東方曙光號之間的沙灘上,有一條條印痕,那是這幾天人和車馬走過的痕跡,除此之外,一切平靜,這種平靜的狀態,讓人心靈安寧,感到放鬆。

    突然嘈雜聲驚擾了周瑯,兩個士兵正在扭打一個工人,工人則在苦苦討饒。

    週瑯快步走了過去,士兵不懂中國話,雙方無法交流,而且僅從民族的角度出發,週瑯就覺得兩個白人士兵毆打一個黃種人工人的畫面極為刺眼。

    “怎麼回事?”

    週瑯喝止了士兵,然後詢問原因,

    “我們看見他去船艙裡偷東西。”

    “我的料用完了,去船裡搬料,路不熟走岔了。”

    雙方各執一詞。

    此人是重金請來的木匠,已經在船上木匠頭的指揮下,幫忙換好了桅杆,進行最後的休整工作。每天給這些人的工資是一個銀元,不花大價錢招不來來不說,還有可能偷懶。所以花高價,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週瑯看了看木匠,是一個身材乾瘦,膚色黝黑的中年人,臉上的一道道皺紋似乎都在表示他的忠厚。

    “我們看見他往最底層的船艙去了。”

    兩個士兵繼續解釋,最底層的船艙,放著最重要的物資,也就是那些成箱的銀幣,艙門一直關閉,上了兩把鎖,分別由周瑯和船長各拿一把。

    這個木匠跑到底層船艙去,確實有些說不過去,因為還要經過中間的船艙,維修用的料大多都直接堆放在甲板上,少部分放在中間的船艙,對方卻去了底艙,確實可疑。

    但周瑯還是擺了擺手:“算了,讓他走吧。”

    其實他心裡也有些相信,這個木匠或許真的心裡有了偷盜的想法,但他不想計較。尤其是在兩個白人面前,就更不想懲罰自己的同胞,反而迫不及待的想要轟走他,這讓他如同自己偷東西被人發現了一般。

    這件事讓周瑯的好心情一下子就沒了,在船上巡視了一圈,喝斥了幾個偷懶的士兵,催促了乾活的工匠之後,就回了船艙。他突然發現,自己內心最深處的民族自尊心竟然如此的脆弱,是因為留學時候遭到的隱隱歧視,還是國人近代歷史中積累下來的自卑?

    即便是到了21世紀,中國人在國際上的名聲依然不好,當然有國人出國之後的惡劣表現的原因,可週瑯始終認為,這還是一種偏見。中國人中的個別人確實有一些惡習,出國之後也不願收斂,比如隨地吐痰,佔小便宜偷拿酒店的免費用具之類的。但其他國家的人也都有一些不同的惡習,只是中國人受到的刁難格外多,動輒就會登上當地的報紙頭條,顯然中國人的惡習被人有意無意的無限放大了。

    週瑯認為,至少比之美國人,中國人的惡習並不顯得更多。他多次在機場看到,有美國家庭大庭廣眾之下,在候機室沒有座椅的情況下,他們可以一家人脫了鞋席地而坐,而中國人寧可站著。週瑯也發現,在公交車和地鐵上,法國和意大利人同樣喜歡大聲交談。德國的醉漢在大街上隨地大小便。英國的足球流氓會在比賽后砸破球場附近的商店。可是美國人,德國人,法國人,意大利人和英國人,他們遭受的批評,卻遠少於中國人。

    一直抱著這種帶有民族自尊的世界觀,讓周瑯很難接受白人帶有有色眼鏡的批評,可一個中國木匠卻疑似偷盜,被兩個白人抓了個現行,這讓周瑯的自尊受到了打擊。

    可能木匠並沒有偷盜的打算,可能真的是走錯了方向,但周瑯知道這種辯駁很蒼白。但他並不願意去怪木匠,因為他知道,這個時代的中國人生活的遠比後世要辛苦,21世紀的中國人尚且無法改正所有的惡習,更何況這個時代的國人呢。

    帶著一股鬱悶,週瑯竟在大白天沉沉的睡去了,這幾天他也著實累壞了,不是身體上的疲憊,純粹是心理上的煎熬。他一直擔心出現意外,心裡那根弦一直緊繃著,其實他比那些辛勤工作卻不需要勞心的工人更累。

    不知道睡了多久,一聲槍響,突然將周瑯驚醒,醒來後他遲遲無法清醒,因為他心裡懵了,一直緊張,剛剛放鬆,卻突然真的發生了意外,這中劇烈的心理變化,讓他一時難以接受。

    很快劈啪劈啪的槍聲響了起來,週瑯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最不想發生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墨菲定律這個讓人很不喜歡的規則果然逃不過去,“越是擔心某種情況發生,那麼它就更有可能發生。”。

    週瑯深吸一口氣,胸中憋悶著一腔怒意,大踏步走出了船艙。

    甲板上忙做一片,但卻並不慌亂,訓練有素的黑森僱傭兵全都行動了起來,他們靠著船艙,不停的裝彈射擊。

    襲擊來自北邊,正是漁村和碼頭那邊,這艘船的長度只有四十米的樣子,而防守的士兵足有四十個,因此平均一米一個人,綽綽有餘了。更何況還有為數不少的其他船員在幫忙,因此船舷顯得頗為擁擠。

    週瑯找了個空檔趴在船舷查看,襲擊者數量並不多,顯得零零散散,而且從沙灘上往東方曙光號攻擊,速度大受影響。可他們卻接連不斷,三三兩兩的趕過來。迎接他們的就是一通槍響,每一次都有人倒下,慘叫聲不絕於耳。

    科林作為軍官也站在船舷邊,他並不參與攻擊,就那麼站著,手裡拿著佩劍,穿著整齊的製服,宛如一根旗桿,他確實就只能起到一個旗桿的作用,現在這種程度的攻擊,用的上的手段不多,對方的表現明顯是一群烏合之眾,這邊自然無法用攻擊密集陣列的排槍攻擊,只能讓士兵自由攻擊,而且大砲也用不上。對方不但參與攻擊的人不多,而且零星攻擊,好像添油一樣,來多少也攻不下這艘船。

    哈拉爾也在船上,他指揮自己的手下參與防守,但他的手下表現並不出色。哈拉爾作為一個老船長,他不是一個人孤身加入周瑯的公司的,而是拉來了一整個團隊,大副、水手長等都是他的人,這也是他為什麼可以輕鬆架空週瑯,並不僅僅是因為海上船長負責的慣例。這有點像後世大酒店的後廚承包製,整個廚房往往都是一個廚師長承包下來,他走的話,又會帶走一整隻廚師團隊。

    來自未知對手的攻擊,科林手下的僱傭兵就能輕鬆對付了,哈拉爾因此也沒有參與,只是讓自己的手下幫忙配合,從船艙裡搬出一桶桶火藥、子彈等。而且他的手下也確實不擅長使用火槍,哈拉爾的手下中,有十來個砲手,都是歐洲人,是他幾十年來培養出來的,但步槍這玩意,在海戰中用的並不多,雖然都會用,但還比較生疏。

    劈裡啪啦的槍聲響了半個小時左右就停了下來,當然週瑯感覺到時間很長,可懷錶確實只走過了半個小時。

    來攻擊東方曙光號的敵人已經不再出現在沙灘上,反倒是一群群從沙灘上往碼頭上逃,那些沒有逃的,都躺在沙灘上,有的已經一動不動,有的在哀嚎著。滑膛槍時代的火槍,確實不太可靠,這一通劈啪,可以確認倒地不起的敵人竟然只有七八個,而哀號的最多也就十個左右,打出去的子彈都上千了。

    眼見對方停止了攻擊,也許看到商船的防護能力後會被嚇住,也許會不死心再次來攻擊,誰也說不好。週瑯、可憐和哈拉爾三人臨時聚在一起商議。

    “我建議派十個人下船,在沙灘上列隊,與甲板上的士兵一起夾擊對方,這樣更有利。如果可能的話,拆兩門砲下去。”

    科林說出自己的建議。

    週瑯想了想否決了:“敵人不明,光線不好,還是在甲板上依托地利防守吧,拖到天亮在看看。”

    週瑯提出的保守建議,科林想了想也沒有反對。

    哈拉爾則一直保持沉默,顯然在這裡修船是他力主的,而周瑯一直在反對,現在周瑯的話應驗了,果然遇到了危險,這讓他心理受了打擊,沒有底氣在跟周瑯爭辯。

    但他不提意見,週瑯卻開始見縫插針,利用他的心理,直接給他安排工作。

    “哈拉爾船長,你把船員們都組織好,熬過今晚就好了。不求他們能拿槍打仗,只要他們不亂,能幫點忙就幫點。如果像上次風暴時候一樣,只能幫倒忙。”

    哈拉爾點點頭默認了。

    預計中的第二波攻擊一直沒到,對方果然是一群烏合之眾,如果他們有持續攻擊的能力,而且還打算繼續攻擊,就不應該中斷,而應該利用人數優勢,持續不斷的攻擊;如果他們想等一個更好的時機,那就不該貿然攻擊,讓敵人打草驚蛇。或者他們更高明一些,用持續不斷的襲擾來疲憊敵人。可他們什麼都沒做,彷彿放棄了攻擊一樣。

    但周瑯這邊可不敢放鬆,所有人都嚴陣以待。他從東印度公司買了兩百隻步槍,裝備所有人都綽綽有餘,但使槍的人不夠,就只發下去了五十支步槍,除了科林的四十個僱傭兵,水手只有十人拿到了步槍。可是兩百支步槍全都裝填好了,這是英國製造的十分成熟的滑膛槍,準確性確實讓人詬病,可性能穩定,威力也不俗,打中了基本上也就完了,在這個沒有抗生素的時代,鉛丹鑽進人體之後,幾乎沒救。

    一個小時後敵人都沒有攻擊,船下的沙灘上哀號的敵人也漸漸沒了聲息,顯然都死了。

    讓人窒息的平靜一直持續了三個小時,此時已經到了深夜,接近凌晨。

    事實上敵人同樣感到窒息。

    就像週瑯認為的那樣,高鵬他們這些人確實是一群烏合之眾,這個時代的滿清綠營兵早已腐朽,而台灣的綠營腐朽的更為厲害。就在不久的五六年前,林爽文的起義幾乎席捲了整個台灣,彰化、鳳山這樣的縣城都被攻占。農民起義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卻不但能攻占州府,連台灣知府都被打死,可見綠營是比農民軍更烏合的一群烏合之眾。後來清政府從福健調來了大軍才平息了叛亂。

    高鵬他們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手下有幾斤幾兩,所以高鵬在看到蕃商的武裝之後,就不打算動手,可黃老二插了進來,將他逼上了梁山。可即便這樣,他也沒有主動攻擊,精明的高老二更沒有派手下送死,之前衝擊蕃商船的是他們從左營城里拉來的一群地痞流氓,以及幫會打手之類的角色。

    當然他們也沒有這麼蠢,他們的目的是殺人越貨,而不是派地痞去送死,之所以攻擊草草收場,是因為說好的魚幫沒有到。本來大家約好的,魚幫從另一邊包抄,這邊讓地痞們佯攻,可佯攻的攻上去了,包抄的卻沒有出現。

    高鵬和黃老二倆人大怒,死人並不多,況且是十來個幫會打手和地痞,關鍵是讓蕃商有了防備,他們的怒氣全都撒到了漁村的魚幫身上,可魚幫的船已經出發了,是去包抄的,他們現在覺得魚幫的人耍了小聰明,很顯然打算讓他們拼命,最後撿現成的。

    “把魏把頭的家小都給老子抓起來,派人去海上通知魏把頭,告訴他天亮前看不到他們拿下蕃商的船,他就是通番!他的小老婆和姑娘也用不著了,老子會好好照看的。”

    高鵬在左營一帶作威作福已久,知道如何讓這些地頭蛇馴服,而且在這些人面前,他有他的威風。

    “老高,別逼的緊了。告訴魏老大,還是說好的那樣,大家兩頭夾擊,不過這次得他們先動手,我們聽到槍響會派人上去的,得了好處有他們一份。”

    黃老二在一旁勸說,此時他才開始信了高鵬的話,這群蕃商確實有兩把刷子,很紮手。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後悔來摸一摸這燙手的山芋,因為出了事兒,是在高鵬的地盤上,他不用擔風險,可得了好處卻是平分的。

    又過了一個時辰,已經是丑時,高鵬他們終於聽到蕃船上響起了槍聲,知道魏老大那邊動手了。

    “老高,該讓人上去了。”

    黃老二提醒高鵬道。

    高鵬卻看了看旁邊一個矮胖的黑臉漢子。

    這黑臉漢子麵色不悅,他正是關廟賭場的老大六爺,人稱鬼手六。

    高鵬沒少從鬼手六手裡拿好處,那群魚幫卻是一群窮鬼,給他的孝敬就少多了,過了今晚他還得在左營混,犯不著過於逼迫鬼手六這樣的地頭蛇。

    “在等一等,萬一我們上去了,魏老大他們又撤了,可就把我們坑了。讓大家在等等,養精蓄銳,爭取一次拿下蕃商。”

    現在上的都是左營的人,黃老二也不好說什麼,只是心中暗暗鄙視高鵬成不了大事。

    槍聲劈裡啪啦的響了半個時辰後,高鵬才在黃老二的催促下,不情不願的讓鬼手六派手下打手去沖。

    但已經吃過一次虧的鬼手六留了個心眼,派出去的人只衝了幾十步,而且非常緩慢,在對方發現後放了機槍,就嚎叫著逃了回來,連說蕃子鳥槍厲害,一打一個準,還專打頭,兄弟們沖不上去。

    又過了半個時辰,高鵬這邊還沒商議好,無論用什麼壓力,鬼手六隻一個勁的苦求說沖不上去,反而建議讓兩個把總派大兵上去,還不等他們扯皮完,槍聲都停了。

    高鵬氣的大罵,甚至扇了鬼手六一個巴掌。黃老二卻冷笑,認為高鵬是在做戲。

    兩個把總也終於商量是不是讓自己的手下也上去沖衝,不等他們扯清楚,遠處的天已經有些亮了。

    倆人互相指責,甚至發生了爭吵。

    “不對,天沒亮,好像起火了!”

    站在碼頭上的兩個把總停止了鬥嘴,順著奎四的指點看去,蕃船那邊的兩廣一閃一閃,還真的像是著火,而不是天亮了。

    高鵬頓時大笑:“魏老大果然是條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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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節夾擊






    不管是從正面的,還是從背後偷襲的敵人,都沒什麼戰鬥力。

    即便敵人突然從背後出現,其實也沒有讓船上的防禦出現混亂,因為對方早就被發現了。這是一群漁船,從大海上繞道另一邊,從商船的南邊包抄,跟碼頭上來犯的敵人一南一北夾擊。

    可他們還在海上的時候,就已經被發現了,科林的僱傭兵注意力一直被正面碼頭上的敵人吸引住,可哈拉爾一直佈置著瞭望哨,他們早就發現了漁船並且示警。

    因此可以說,從海上來的敵人,一直都處於東方曙光號的監控之中。但這些人的突襲,還是讓人很緊張。因為大家擔心這是敵人的兩頭夾擊的戰術,剛才他們已經從北邊攻擊過一次了,現在又開始從南邊攻擊,如果他們同時攻擊呢?

    為了防止北方的敵人突然攻擊,僱傭兵們不得不有所分心,尤其是當大家發現北邊也有敵人出現之後,科林馬上下令一半士兵到北邊船舷防禦,儘管南邊的敵人正在進攻,可他還是讓北邊早做準備。或許是出於英國人的本性,他們總覺得來自大陸的敵人比來自海上的敵人危險。畢竟大海上的敵人總是有限的,而來自陸地的敵人卻可以源源不斷。科林根據自己的經驗,認為來自北邊的敵人依然是主攻的,來自海上的不過是佯攻。

    但是來自漁船那邊的攻擊卻顯得更為堅決,這更讓科林認為是佯攻。但突然調走一半的防禦兵力,怎麼說都是不妥的。結果突擊更堅決的漁民們有幾個成功闖到了船下,這種航海商船,往往有個大肚子,截面成半圓形,尖尖的船底雖然坐在沙坑里,可是船肚本身在底部就是向內彎曲的,結果這幾個漁民躲到這裡,別說擊中他們了,就是看都看不見。

    這時候大家又出現了另一個失誤,科林認為這幾個人即便到了船底也沒什麼威脅,因為這艘船高將近五十米,對方就是往上爬也沒那麼容易,更何況就幾個人他們未必敢爬上來,最大的可能是對方聚集足夠多的人後,才會向上攀爬,那時候只需要注意他們仍上來的勾爪就足以打退他們。

    總之科林一直都輕視了這些敵人。

    戰鬥開始後,週瑯本著一貫的作風,不影響科林指揮戰鬥,他只是看著,實在覺得自己有合理建議的時候才會說,而到現在,他確實沒提出過什麼有價值的建議,因為他自己也沒經歷過這種事情,他沒有慌亂就已經是心理素質過硬了。

    很快北邊來犯的敵人被輕易打退了,科林依然沒有調動北邊的士兵,他認定北邊還會發起進攻。南邊此時的情況也已經好了很多,因為哈拉爾的十個水手頂了上去,加上士兵們漸漸補上了突然抽走戰後留下的空當,再次讓漁船上的敵人無法靠近。

    可就在這時候,突然他們發現船的南面起火了,火焰順著船體向上攀爬,這時候大家才發現輕視這些敵人了,他們突入船底並不是為了等著夥伴一起攀船,他們從沒有進行跳幫戰的打算,他們一開始的打算就是衝到船底然後放火。

    南邊起火了,北邊的敵人隨時可能進行攻擊,此時怎麼辦?

    情況真的很緊急,週瑯並不責怪科林的指揮,相反他此時無比懊惱自己的保守,因為科林建議過派士兵下船,是他拒絕了,他也將高大的船體看成一種優勢,卻忘記了這是木船,是怕火的,而中國人,不管是官方還是海盜,歷史上用來對付洋人堅固的大海船最常用的辦法都是火攻,比如明末鄭芝龍集團和荷蘭人爭奪東亞海權的料羅灣海戰,三國演義中曹操的連環戰船也是用火攻攻破的。

    可是周瑯忽視了,他真的沒想到,因為他雖然不慌,可腦子並不清醒,根本無法高速思考。科林總體是一個陸軍軍官,對海戰沒有那麼清楚。哈拉爾的主要對手都是西方的海上勢力,不管是英國、荷蘭的海軍,還是沒有國籍的海盜,西方人很少使用火攻。尤其是對哈拉爾最長碰到的對手海盜來說,他們的目的是劫船掠貨,並不願意燒掉敵船。

    這個錯誤是如何犯的,此時已經不重要了,當發現著火後,幾人都知道他們失誤了,科林這個正規軍官都感到事態嚴重,馬上請週瑯和哈拉爾碰頭。

    科林建議讓他的士兵下船,可是只能派下去十個人,他很擔心敵人會從北邊突然攻來,希望哈拉爾的人加固北邊的防禦,他將從北邊抽調十個人下船,然後從北邊繞道南邊去清掃船底放火的殘敵,之後會返回北方列陣,在這個過程中,如果敵人繼續突入船底,或者北邊敵人大舉進攻都會十分危險。

    週瑯毫無辦法,他沒有經驗,也沒有人手。

    “讓我去吧!”

    哈拉爾卻表態了。

    哈拉爾繼續道:“你的人留在船上更能發揮。讓我帶人下去吧。”

    科林說道:“你的人能盡快結束戰鬥嗎?”

    哈拉爾道:“短兵相接應該沒問題。”

    時間緊迫,科林手裡也確實缺人手,加上吃過一次虧之後,再也不敢小看任何敵人,現在他的人留在船上確實更穩妥,於是點點頭。

    哈拉爾沒有多言,馬上就要行動。

    “小心點!”

    臨走週瑯叮囑道。

    只見哈拉爾馬山出去吩咐,他召集了十個手下,加上他一共十一人,全都拿出了彎刀,這種海軍佩刀,類似於馬刀,倒著彎曲的弧度,但更短一些,十分便於在狹小的空間搏殺,因此不但海軍喜歡,海盜也喜歡。

    週瑯看著這群來自挪威的北歐大漢,嘴裡叼著短刀,如同他們的祖先北歐海盜一樣,從船舷上繫著的麻繩上麻利的溜了下去,恍惚間竟有點加勒比海盜的即視感。

    船上的槍聲已經停了,但人心卻沒有鬆懈下來,大家都擔心敵人的再次攻擊。科林的軍事經驗認定此時是敵人進攻的好時機,趁著船上起火,如果對方南北夾擊的話,真的是一個大麻煩,他尤其擔心北邊,他始終堅持認為北邊的陸地方向,是敵人的主攻方向。

    週瑯則更擔心起火,這畢竟是木船,而且還好幾天沒有見過水,只有船底在潮水漲落之間能夠浸泡到海水,上層船身基本是乾的。儘管海船常年累月浸泡在大海中,不可能完全乾透,可一旦起火,濕木頭照樣燃燒,更何況半乾的木船呢。最擔心的是,這是一艘武裝商船,計算火勢最後可以控制住,但過程中稍微一點不小心,一個火星子都可能讓火藥爆炸摧毀整艘船。

    哈拉爾的安排很到位,其他水手在大副和水手長的指揮下,將火藥全部往船北邊搬運,盡量離得火焰遠一些,一旦火焰升騰到甲板,他們要立刻將火藥扔下船。另外還準備著滅火措施,一桶桶儲備的淡水被搬了出來,燃油沿著著火的船舷澆下。

    這些只是補救措施,最關鍵的還要看哈拉爾帶人能不能盡快將防火的人消滅,否則任由對方破壞,船保不住還在其次,所有人恐怕都活不了。

    因為更重視南邊的情況,週瑯就一直在南邊的船舷觀察,他發現火勢沒有想像中那麼大,蔓延也沒有那麼快,火苗時不時能舔到目光所及之處,大多數時候只看到紅光,而且只局限在船中間的十米左右,其他地方並不見起火的徵召。

    週瑯看不見船底的情形,但是很快他就听見了聲音,是廝殺聲,有哈拉爾等人的嘶吼,他們的嘶吼很有特點,簡直就是怒喊,另一方的嘶吼則顯得比較雜亂,有怒吼的,驚叫的,咒罵的等等。

    但這些雜音很快就平息了下來,顯然哈拉爾取得了勝利。哈拉爾的手下也不是吃素的,大多數都是跟哈拉爾一起從貧瘠的挪威沿海出來的,歷史上維京海盜縱橫歐洲,原因不是什麼素質,其實就是因為窮。都快接近北極圈的地方,且不管土地是否肥沃,光是太陽的輻射量就不夠,一年撐死種一季莊稼,土地還貧瘠,根本養不活多少人,於是人口增長後,他們只有一條路,那就是出去搶。

    土地養不活人,但他們卻有得天獨厚的優勢,瑞典、挪威那一帶偏偏盛產優質鐵礦砂,因此他們在一切技術領域幾乎都落後於西歐,偏偏鍛造兵器的技術差距不大。高寒地帶各種動物都比溫暖地帶要大,嚴酷的環境下只有最強壯的人能生存下來,因此當時的維京海盜個個都人高馬大,西歐人一度盛傳巨人的傳說。

    這個時代的挪威人已經不在乾海盜的勾當了,但依然算不上一個富國,因此出海謀生的人不在少數,可以說航海和捕魚,靠還吃飯是挪威第一大職業。哈拉爾就是這樣走向海洋,一開始就給英國人服務,後來一度積累資本買了一條自己的船,可惜前幾年遭遇了風暴,他就破產了,只得繼續給東印度公司服務。

    船沉了,可他手下這一票水手卻還在,而且都是跟隨他多年的老弟兄,他們的作戰素養說不上多高,可是戰鬥經驗卻相當豐富,甚至不比科林手下的僱傭兵廝殺的少,因為他們是在一片群狼環伺的大海上謀生的好漢,而他們戰鬥最多的對手當然就是海盜,甚至他們中有三人曾經就是海盜,被各國通緝,在歐洲待不下去,才在哈拉爾的船上謀生,跟著哈拉爾來東方闖蕩。

    這樣一群跟海盜搏殺過多年的水手,用來正規作戰,肯定是不如那些僱傭兵的,但用來清掃幾個漁民,那就是綽綽有餘了,雖然他們的武器並不佔優勢,可漁民們手裡也頂多拿一把單刀,雙方半斤八兩,況且他們還佔人數優勢,闖進船下的漁民,只有四五個而已,而他們有十一人之多。

    不過哈拉爾並沒有趕盡殺絕,他留下了一個活口,這個人被他們逼到了船底一角。

    這是多麼可怖的一個畫面,一個平日依靠打漁為生,日子過的異常艱辛,常年營養不良的東方漁民,卻碰見一群來自世界上平均身材最高的北歐地帶的大漢,而且這十一個大漢,還是挪威當地身材都算冒尖的。

    剛才這十來個人突然吼叫著,拿著刀就將自己的同伴一個個砍死,現在向自己逼了過來,將自己擠進了一個角落,對方每一個人都拿著刀子,刀子上還帶著血,都想自己嘀嘀咕咕說著聽不懂的鬼話。

    漁民怕到了極點,突然精神崩潰一般喊著:老子要死也拉你們墊背!

    哈拉爾是想抓活的,但他不懂中國話,他的手下拿著刀子將最後那個漁民逼到角落,而且不斷的告訴他讓他放下武器,可發現自己這邊越是安撫對方,對方越是驚慌,越是往角落擠。

    突然對方高喊了一聲,向角落深處跑去,最後甚至是趴著往裡爬,一開始哈拉爾等人還以為對方是想逃,想藉助嬌小的身材逃走,等他們也躡手躡腳,彎腰貓背的跟過去,突然哈拉爾大叫一聲:跑!

    哈拉爾看到漁民趴在船底一個包袱上,手裡還拿著一個火折子正在吹火絨,火星子已經燃燒起來。

    十一個挪威人拼命的往外跑,可他們剛剛跑出船底,突然一聲轟隆巨響,將他們震得都趴在了地上,泥沙從船底噴射出來,蓋了他們一身,所有人都趴在地上,竟然多數都被震暈了過去,還有兩個距離船底最近的,鼻眼都流出了血,竟然給震破了五臟。

    哈拉爾顧不得看顧那兩個倒地不起的,馬上就爬起來同時招呼其他人趕緊跑開,因為他聽到了嘎吱嘎吱的聲音。

    船上的人都給震壞了,雖然不至於震死,也少有震傷的,但也給震得七葷八素,一時頭暈腦脹,很多人都摔倒在地,最關鍵的是大家都嚇壞了。

    週瑯也嚇了一大跳,他一直關注著情況,最擔心的本是火焰蔓延,但火焰一直沒有蔓延開來,讓他還有些奇怪,同時有些慶幸,接著就听到下面的廝殺聲結束,正在奇怪為什麼廝殺停了哈拉爾還不趕緊準備滅火的問題,突然整艘船似乎都震了起來,他明顯的感覺到自己被甩了一下,險些掉落船下。

    震動剛剛結束,所有人的心還出於狂跳的時候,突然感覺到船在動。週瑯站在南邊的船舷,這種感覺還不強烈,那些靠著北邊船舷的士兵們,已經感覺到船在向南傾斜了,因為他們有些站不穩了。

    等周瑯發現情況時,還伴隨著船底的一聲聲劈啪聲,此時船已經斜了一個角度,讓周瑯真切的看到,那是用來支撐船底的那一根根木椽子被壓斷的聲音。只是有些奇怪,那些椽子為什麼會這時候斷掉,要知道這些椽子可是插的很深,而且都是比較粗的椽子。

    別人不清楚,哈拉爾卻清清楚楚。因為有一些椽子,是爆炸的時候,被直接沖掉,即便沒有沖掉的,地下的沙土也已經鬆了,還有幾根是因為剛才燃燒的已經很不結實,此時稍微擠壓,就斷裂了。

    其中最先斷裂的就是船底中間部位那五六根一直在燃燒的椽子,燃燒的是椽子,而不是船體,這是哈拉爾走下來後才發現的情況,而船體竟然離奇的沒有真正燒起來。這個道理其實很簡單,就如同點燃一張紙,如果從邊緣去點,十分容易就能點燃,而如果從紙張的中間去點,是沒有那麼容易點燃的,只有用火靠上一段時間,等紙張的溫度真正達到燃燒的高溫後,才會點燃。這屬於化學範疇,哈拉爾並不懂這個道理。

    也是因為看到船體沒有燃燒,而且短時間內還不容易燒著,哈拉爾才在椽子燒著的情況下,不急於救火,卻先去抓那個活口,誰想到那個活口點燃了火藥包。

    哈拉爾幸運的跑了出來,跟他一起跑出來的只有五個人,有兩個當時直接就死了,還有一個被崩斷的木椽打中,一個在之前的爆炸中傷了腿,還有一個不知道什麼原因跑慢了幾步,沒能在泥濘的沙灘上躲過傾倒下來的大船。

    哈拉爾心中一陣哀痛,那些人都是他的朋友。他以為他們都能跑出來的,如果他們不受傷,如果這沙灘不泥濘,他們就能出來。哈拉爾抬了抬腳,不知道什麼時候海水已經蓋過了腳麵,漲潮了。

    這潮水對哈拉爾來說很不幸,對周瑯來說就很幸運了,因為半邊船舷倒在了潮濕的沙灘上,徹底壓滅了火焰,他最擔心的火災沒有發生。

    他還很慶幸船上幾乎沒有人員傷亡,因為船隻雖然傾斜,最後並沒有完全倒下去,他所在的這邊船舷依然距離地面有十多米,正是船身最肥厚的部位,現在頂在了沙灘表面,支撐起了整個船體。

    因此整個船身雖然傾斜的厲害,卻沒有發生把人甩出去的情況,更沒有整個船翻過來,將人壓在下面的悲劇。只是在船傾斜的過程中,北邊船舷邊的人都滑落到了南邊,還有一些堆積的火藥桶等物滑了過來,因為傾斜過程並不劇烈,因此最後發生的撞擊並不嚴重,只有幾個倒霉蛋要么是滑倒了,要么是被重物砸到,受了一些輕傷。

    但是周瑯的慶幸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科林告警了,大聲喝斥所有士兵做好戰鬥準備,敵人竟然這時候從南北兩個方向同時打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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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節速勝






    魏把頭是萬丹村的漁民老大,萬丹村就是碼頭附近的漁村,因為這座碼頭叫做萬丹港,所以他們的村子也就有萬丹村的名字,或者是因為他們村子叫做萬丹村,這座港口才叫做萬丹港,先來後到村里最長者也說不清。

    魏把頭能做萬丹村的漁民老大,除了年紀大,資歷老之外,主要還是能力強。他的能力具體體現在靈活和膽魄上,靈活方面,魏老大八面玲瓏,他一邊跟官府應付自如,一邊還能跟海上的各路牛鬼蛇神搭上關係,可謂長袖善舞,常年活躍在海商、海盜以及各種各樣的走私者之間;膽魄上,他又敢帶著漁民們玩橫的,官府不公的時候,他敢帶頭出面,出海捕魚遭遇海寇的時候,他敢帶頭對抗。

    魏把頭最出名的一次,是他們漁民出海趕魚,十幾個人被海盜給綁架,如果不出意外,這些人也只能淪落為海盜,可魏把頭虎膽包天竟然親自找到那群海盜,將人要了回來,一舉奠定在他萬丹村的威望。

    在漁民們看來,魏把頭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好漢,說一不二的大人物,是他們村的主心骨頂樑柱。可自己有苦自己知,魏把頭很清楚,他的威風只是做給村民看的,真正遇到了那些難惹的人,他其實就是一條狗。官府的差役可以欺壓他,海上的巨寇可以欺壓他,各方面前他都得陪著笑臉,在夾縫中吃一口殘羹冷炙。

    可即便如此,魏老大也不願意放棄自己現在的地位,起碼他也是一號人物。有時候,想被官府欺壓,被海寇壓迫,那也是要資格的。

    所以這次被綠營的高把總強迫來幫忙打蕃商的大船,魏把頭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他確實不想真的出力,因為那意味著死人。作為在海上討生活的魚幫把頭,魏老大遠比綠營的大頭兵更了解洋夷的厲害。當年國姓爺和紅毛鬼爭台灣的故事,在他們漁民中可是故老相傳的,國姓爺那是何等樣人物,能跟國姓爺殺個七進七出的洋夷,又怎麼能不厲害。

    魏老大在之前也比高鵬等綠營兵更清楚船上的情況,知道這裡有不少洋夷,還都有槍。這絕不是好惹得,讓他不由得想起不時從過路客商口中聽到的南方的洋夷故事,他找人查看過,這艘蕃商船,果然有不少大砲。

    因為知道的多,所以魏老大更知道利害,但他也同樣動心。因為蕃商僱的人裡,就屬他們漁村的人多,幾乎所有的木匠,這段時間都在給蕃商做活,工錢高的讓人眼紅。除了僱工,蕃商還買東西,同樣是捨得花錢,這段時間他們給蕃商送來了新鮮的蔬菜、水果,每天打來新鮮的魚都是第一個送到蕃船這邊,足足讓他們村子賺了幾千個銀元,短短幾天的收穫,快趕得上他們一年干的了。

    所以傻子都知道,蕃商真的有錢,靠苦力去賺蕃商的錢,那是普通漁民的想法,魏老大這種人,想的絕對跟高鵬、黃老二一樣,都想發一筆橫財,在這一點上,他們都是一樣的,都是狼。

    可魏老大的心思跟高把總他們一樣,想付出的少,得到的多。跟高把總不一樣的是,魏老大之前很有信心自己能夠做得到,因為他知道太多高把總他們不知道的情況,對此他也做了詳細的準備。

    魏老大知道,蕃船的底艙裡,有不得了的東西,因為夷人不允許任何人進入這裡。這裡要么存著銀子,要么就放著比銀子更值錢的寶貝。所以魏老大為了從船上弄走寶貝,籌劃了許久。比如準備了火藥包,用來炸開船底,從容拿走寶貝,人不知鬼不覺的發筆橫財。

    可魏老大並不想跟蕃商拼命,所以一開始他消極怠工,並沒有按照約定同時進攻,而是帶著人在海上徘徊,密切的觀察著戰場的情況,一旦蕃商開始逃跑,他就會迅速趕過去,拿走他早就計劃好要拿的東西。

    誰也不是傻子,可官府的人更橫。魏老大沒有按照約定進攻,不想那高鵬事情做的那麼絕,竟然派人抓了自己的家人,還派人來傳話,這將魏老大逼上了梁山,不得不拼命了。

    可即便這樣,魏老大也不想真的拼命,因為他們村子攏共就那麼四五百人,能出海打漁的青壯一百來人,家家都沾親帶故,死一個就得家家戴孝,傷者誰都不好。不過他的計劃得變一變。至少要做出一個拼命的樣子給高鵬看,否則時候不好見面。

    於是魏老大真的開始派人去沖,他本以為洋人的鳥槍也跟綠營的鳥槍一樣,是樣子貨,嚇唬人的玩意,所以人人舉一塊木板就能保證不死。誰知道洋人的鳥槍是不一樣的,將近一寸的木板一打就斷,子彈穿不透,卻打著木屑濺射,同樣傷人。而且厚木板不可能護著全身,能護住全身的木板,一個人也就不可能舉著奔跑了。因此每個人其實都只拿著一塊能遮擋胸腹等要害不為的小木板,鍋蓋大小的樣子。這顯然無法防護住腿腳等部位,結果他們衝上去後,傷者極多。

    可幸運的是,終於有幾個人衝近了對方的船底,完成了魏老大的第一步計劃。但看到這一波衝擊的傷亡,魏老大心痛不已,這些人不止是他的親戚和手下,更是他的資本。他覺得沖一次,也算給了高把總一個交代,於是再也不願意冒險去沖,只是派人悄悄去將那些在沙灘上嚎叫的傷員拉回來,對方竟然也沒有開槍。

    很快魏老大就看到了火光,這是他的計劃之一,放火的最大目的並不是要燒了船,老實說這麼大一艘船,就這麼燒了,魏老大心裡還有些不捨得。他是用不了的,但賣給海上的巨寇,絕對賺一筆。放火的目的,其實是嚇人。一開始是他希望高把總他們能嚇走蕃商,好讓他去撿便宜。但他的家人被控制後,他就想到用放火來嚇走蕃商,至少放火讓蕃商驚慌,然後他會炸開船底,取走裡面的銀子。

    點火併不難,他弄了一些蘸了魚油的麻布,纏在支撐船體的木椽子上,很容易點燃。可船體要整個燒起來,就沒那麼容易了。

    一直到起火,魏老大的計劃都很成功,但戰場上有一個亙古不變的道理,敵人永遠不會老實的按照自己的計劃行動。火是點著了,蕃商卻沒有逃跑也沒有驚慌,反而派人下船來廝殺,結果魏老大眼睜睜看著他的那幾個衝到船底的手下,被凶神惡煞一樣的蕃商砍殺。

    眼見計劃即將成功,卻功虧一簣,魏老大這時候是真的動怒了。就在此時,他突然看到,也聽到了那一聲巨響,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火藥包還是爆炸了。喜從天降,魏老大頓時橫下一條心,吆喝著手下馬上往上沖。

    爆炸彷彿是一個信號,這邊猶豫不決的高鵬和黃老二也突然下定了決心。

    發現起火的時候,黃老二就心動了,建議高鵬跟他一起衝,他們倆人的手下加起來,有五十個人,另外還有三十個地痞流氓,八十個人往上沖,是很有希望的。尤其是倆人並不知道爆炸的原因,他們以為是蕃商船上的火藥炸了,心想蕃商大概都給炸的差不多了,上去直接就是撿便宜。

    爆炸帶給了所有人勇氣,卻也打擊了東方曙光號上的士氣。

    此時就算是那些久經沙場的黑森僱傭兵,都有些意志消沉。

    科林是一個經驗豐富的軍官,跟美國和印度人都打過仗,他看到自己士兵的樣子,知道戰鬥拖延下去,戰鬥意志遲早崩潰,但有時候在士氣低落,陷入絕境的情況下,反而能爆發一口氣。科林並不知道這在中國兵法中叫做背水一戰,或者叫做困獸猶鬥,有時候反而迴光返照一般的能爆發出超乎尋常的悍勇。

    可這種悍勇往往是精神的燃燒,此時的士兵開始喪失理性,技術性變得的很不可靠。

    於是科林知道,在讓他們繼續用步槍阻擋敵人,效果不會太好,因為此時不但士兵的裝填等動作都不再順暢,瞄準也不太靠譜了,設計速度和精確度都有失水準,可看他們一個個吶喊吼叫的樣子,顯然去拼命很合適。

    於是科林馬上下令,所有士兵下船,他依然認為北邊是敵人的主攻方向,將三十個人派往北邊,背靠大船,面向敵人,排成一條緊密的直線,人挨著人,好似互相取暖,所有人的槍都裝填好了,但卻不讓他們馬上射擊,反而讓大家上刺刀,之後做瞄準狀。

    科林在南邊只留了十個人,可在周瑯看來,南邊比北邊安全多了。因為哈拉爾手下的所有水手都在這邊,每人手裡都拿著武器,多數人沒有像樣的武器,甚至拿著一把刺刀。這讓南邊的防守力量多達近百人,而對手也不過是一群手持冷兵器的漁民,自己這邊拿著刺刀,對方甚至拿著菜刀,魚叉,裝備更差。

    同樣是不開槍,等著敵人衝上來。

    週瑯依然留在船上,其實他是很想下去一起戰鬥的,不是真的為了打贏,而是覺得這個時候是博取人望的好機會,可哈拉爾和科林都拒絕他參戰,因為之前週瑯跟他們沒有在一起配合做過任何事情,現在這種情況下,讓周瑯跟他們一起戰鬥,倆人都認為是幫倒忙。最後堅決要求他跟一些實在沒什麼戰鬥力的後勤人員都留在船上,所以他只能跟廚師、會計等幾個人留在船上。

    週瑯站在最高處,手扶著北邊的船舷,這樣他兩邊的戰鬥情況都可以看到。

    兩邊的敵人確實是同時衝的,此時看的比之前清楚多了,因為這時候真的天亮了,還看不清人的面孔,但已經基本能分辨敵人衣服的顏色了。科林的判斷沒有錯,北邊的敵人更多一些,而且其中有一大半都是穿著清軍綠營軍裝的士兵,這些士兵未必比漁民更有戰鬥力,但看著唬人,至少每人都有一把像樣的武器,單刀和長矛。

    綠營兵的陣形也更緊密一些,他們的速度不快,人挨著人,彎腰貓背,抱著團向前慢步衝過來,他們身後還跟著一些穿著平民衣服,拿著短刀、斧頭等亂七八糟武器的敵人。

    相比南邊的漁民們衝的更快一些,他們大多數人還都舉著木板,這些木板形狀不一,基本都是方形木板,或許是他們打造漁船的邊角料,或者是用來準備隨時維修漁船的備料,因此相對厚實一些,鉛彈打上去,也許能打裂,但可能穿不透,有一定的防護能力,看著不好對付。

    漁民的人數也不少,跟北邊敵人相當,有七八十人。他們沖得快,隊形就顯得散亂,可聲音卻不小,跑著喊著,鬧哄哄的。

    短短兩三百米的樣子,雙方硬是跑了一刻鐘之久,因為腳下是海水泡著的沙粒,每一腳都帶出一個水坑,真的是很吃力的。可這一刻鐘卻彷彿過去了一個小時那麼漫長,進入一百米了,敵人衝的更慢,更謹慎,尤其是綠營兵,直接開始往前一步一步慢慢挪,彷彿獵人在慢慢靠近獵物。漁民壓低速度之後,陣形也顯得緊密了一些。

    突然一道槍聲響了,是南邊這邊的僱傭兵,接著劈裡啪啦的全都響了。此時漁民們距離已經接近到了八十米左右,在這種距離,受不了的壓力的一個士兵開槍了,其他做瞄準狀的士兵紛紛開槍,還有七個會使用步槍的水手也跟著開了槍。

    十幾槍後,對面的漁民給打的一愣,瞬間就停了下來,可卻只有幾個人被打到在地。而開槍的船員這邊,也愣了一愣,最後還是那十個僱傭兵比較冷靜,軍官一聲令下,他們馬上沖了上去。哈拉爾吶喊一聲,帶著他的水手往上沖。十幾個老水手沖在前面,新水手落在了後面,甚至等到前面已經快要衝到敵人面前的時候,還有十來個水手愣在原地。

    戰場的情況吸引了周瑯的注意力,他的心跳越來越快,好像忘記了呼吸,胸口發悶,但突然一下子發空,好像一圈打空,因為他看到漁民們突然一下子炸開,瘋狂逃跑了,雙方竟然根本就沒有接戰。

    這種情況,讓周瑯有些措手,愣了一下,然後馬上鬆了口氣,南邊的敵人退了!這時他才反應過來,北邊還有敵人的,腦子突然一頓,怎麼沒聽到北邊的槍聲?

    他馬上看去,北邊的敵人靠的比南邊更近,已經接近五十米了,可是三十個僱傭兵依然沒有開槍。週瑯有些好奇的看著這些士兵,因為他發現,這三十個士兵跟南邊的士兵不同,他們都是半跪著,一條腿跪著,另一條腿向後蹬著,這是跪射的姿勢。週瑯並不知道,其實在戰場上,跪射的姿勢,是最容易發起衝擊的姿勢。就好像短跑起跑的時候是曲著,比站著更能快速發力。

    科林舉著一把手槍,嘴裡卻有節奏的不停高喊,是軍事術語,翻譯過來應該是讓士兵穩住,或者控制住。顯然他依然不認為到了開槍的時機。可他的手下已經緊張到了極點,天色已經亮了,這麼近的距離,連對方的媚眼都看的清楚,而且對方明顯人多。週瑯倒是不緊張,因為在他印像中,滿清軍隊就是爛的代名詞,可這些僱傭兵不知道啊。他們只知道這些士兵是中國士兵,是一個從未接觸過的國家的士兵。有一個黔驢技窮的成語,在發現驢子只會嚎叫之前,老虎其實也很怕驢子。

    科林跟他的手下一樣緊張,甚至更緊張,但是他以為,他的機會只有一次。在美國戰場上的經驗告訴他,處於精神極度緊張的士兵,有可能爆發出無窮的力量,打出漂亮的戰鬥,可卻無法持久,讓他們機械一般的裝填彈藥,持續不斷的射擊,很難做到。

    所以他必須等到距離足夠近,用一輪精準射擊盡可能多的殺傷敵人,同時發起衝鋒,用爆發出來的那股悍勇之氣,瞬間摧毀敵人的意志,否則鏖戰下去,失敗的就是自己。

    但也許是科林的誤判,給了綠營兵勇氣,讓他們以為對方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

    在清軍的意識中,一直有一種輕視火器的傳統,這主要是因為滿清對八旗鐵騎這種冷兵器部隊長達兩百多年的有意識宣傳作用。所以不管是把總高鵬、黃老二,還是普通士兵,都存在一種鳥槍只是一種不太靠譜碰運氣的武器,是膽小鬼的玩意,真正的好漢必鬚麵貼面,耳貼耳的廝殺,而且他們都認為,對上鳥槍兵,只要貼上去了,對方就只有死路一條。因此在看到蕃商們遲遲不開槍之後,綠營兵心裡的信心是越來越大的,距離越來越短,他們越來越覺得自己要贏了。

    終於三十米了,綠營兵竟然停了下來。此時科林的手槍響了,同時還有開火的命令。

    綠營兵停下來,是因為要整隊發起最後的衝擊;科林開槍就是在抓這最後的機會,三十條槍,近距離射擊,幾乎都能打到人,可因為綠營兵的陣形比較緊密,正面根本不可能有三十個人,因此這一輪精確打擊,其實也只打中了十個人而已,可這十個人基本上死透了。

    頓時綠營兵就跟給打懵了,他們還準備發起最後的衝鋒,兩個把總還打算兵分兩路,他們兩側包抄,讓背後的賭場打手在中間衝呢,結果這時候對方卻開槍了,這一波射擊,可比昨天晚上猛多了,幾乎一槍就打死了他們的排頭兵,在他們陣形前方削了一層皮,彷彿老牆被播了一層泥胚一樣。

    不等他們有時間反應,蕃商們就高叫著衝了上來,每一個蕃商都穿著花花綠綠的衣服,帶著高高的帽子,挺著長矛一樣長的帶刺刀的鳥槍,他們人高馬大,集體衝鋒的時候,真有一種牆壓過來的感覺。

    高鵬和黃老二倆人都跟林爽文起義時期的起義軍打過仗,平日自詡悍將,儘管並沒有什麼真本事,但確實是見過戰場的,可這些蕃商跟林爽文的農民軍差別太大了,即便衝鋒的時候,竟然還能保持如此緊密的陣形,速度還不慢,這讓倆人瞬間也有些失神,很快他們就清醒過來,馬上喝令士兵,打算迎敵。

    可他們倆人暫時能經受壓力,他們手下的士兵可沒這麼好的素養,當兵吃糧不過是為了糊口,沒人願意戰死,這些綠營祖祖輩輩都是兵油子,都很清楚戰場上一切都是虛的,保命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沒人有死戰的心思。儘管如此,軍官沒有帶頭,暫時還沒有逃兵出現。

    可他們的隊友,那群賭場的打手,比這些兵痞還沒有節操,他們看到敵人衝殺了過來,看到對方整齊的武裝,自己手裡卻是五花八門的武器,馬上就有地痞出身的打手喊了一聲媽呀,扔了刀子就往回跑,不求當短跑冠軍,比自己的同伴跑得快就行。

    瞬間三十來個昨天就吃過了槍子的打手,一個接一個生怕跑的慢了,趕去投胎一樣的往碼頭逃去,這瞬間瓦解了綠營兵的士氣,不等接戰,後面也開始有人逃。高鵬和黃老二本在後方壓陣,看到這種情況,第一反應是拔出刀子殺人,殺幾個兵就能穩住。可是高鵬突然看到不停有人逃,在一看黃老二,他拔出刀子沒有上前,而是眼睛提溜轉了一下,猛地回頭,跑啊!

    黃老二一看高鵬跑了,罵了一聲媽的,顯然對方是打算讓自己當替死鬼,幫他擋住凶悍的蕃商,想的美。他也舉著刀子馬上往回跑,他才不會給高鵬當墊背的呢。兩個軍官逃跑,士兵們更沒有戰鬥的理由。

    結果當科林帶著士兵跨越三十米的距離,只有十幾個傻乎乎沒反應過來的綠營兵在他們面前,被他們一波衝鋒刺死,而前面的敵人已經跑出去了二十多米,速度那叫一個快。科林帶著人繼續衝,一直追趕到了碼頭邊上,看著敵人鑽進了漁村的建築之中,這才壓下了進攻的腳步,整隊返回。

    清點戰果,他們這一次攻擊,竟然擊倒了對方五十多人。

    可當科林他們清點完戰場後,驚奇的發現,被他們“擊倒”的敵人中,竟然有十來個毫髮無損,是躺在地上裝死的。

    他們不打打贏了一場仗,還抓了十三個俘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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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發表於 2018-2-24 20:53
第十四節曙光暗淡






    科林又打了一次勝仗,他有理由高興,因為這是面對一個新的國家,意味著他這個英國軍官又擊敗了一個國家的軍隊。

    哈拉爾高興不起來,首先這場仗是打贏了,但從一開始都就不認為會出現這種情況,是他的誤判帶來了這次戰爭,其次他幾個朋友死在了這裡,最重要的是,船還出現了問題。

    昨夜,船先是受到了火燒,雖然沒有造成整體的大火,可是南邊的船體被火藥炙烤,最後浸水,竟然開裂了多處,最致命的是那次爆炸。因為漁民埋的炸藥就在船底,底下是沙灘,上面就是船底,而且比較接近龍骨,由於有地面反射能量,導致出現了爆破效應,船體承受了爆炸的大半能力,不但在船底炸開了一個洞,而且有可能傷及龍骨,龍骨如果出現損傷,意味著一艘船幾乎報廢。

    一個船長報廢了自己的船,比士兵丟失了武器還要恥辱,西方海洋文化中,可是有船長與船同亡的傳統的。

    這讓哈拉爾感到萬分的恥辱,最恥辱的是,他還活著。所以他戰後一直一言不發,情緒十分低落。

    週瑯的心情好不到哪裡去,但事已至此,他極為務實的性格反而讓他不再糾結於損失,他甚至能輕鬆的拍拍哈拉爾的肩膀。

    “中國有句古話,禍兮福所倚,這也不一定是壞事。”

    哈拉爾完全無法理解這種道理,西方人的意識中,壞事就是壞事,好事就是好事,週瑯的道理聽起來更像是狡辯,但他心裡依然好受了不少,畢竟怎麼看,週瑯更應該感到沮喪,這可是他的船。

    “叫上科林,我們去審審那幾個清兵!”

    週瑯稍顯命令的口吻,哈拉爾並沒有反駁,不知不覺間,他跟周瑯之間分庭抗禮的心理瓦解了。

    說是共同審訊,不如說是周瑯訊問,同時充當翻譯。在需要問專業問題的時候,諮詢一下哈拉爾和科林。

    出於穩妥起見,他們對俘虜進行了單獨問詢,幾乎問的都是一樣的問題,而且得到的答案也基本一致,因此審訊過四個俘虜之後,就沒有必要繼續問下去了。

    “現在大家基本上知道了我們的處境。都說一說看法吧。”

    週瑯一副總經理主持會議的做派。

    哈拉爾嘆了口氣:“我們的船情況不好,船底破了一個洞,船身多處裂縫,龍骨也有可能受損。這都怪我——”

    週瑯擺擺手:“不說這個了,一個小小的挫折而已,不值一提。我們是一個團隊,所以努力的方向也應該是一個,現在我們最應該做的是團結起來擺脫目前的困境。哈拉爾,你能告訴我我們什麼時候能起航?”

    哈拉爾道:“如果龍骨沒有受損的話,至少也需要一個月時間,如果龍骨受損嚴重,船有可能報廢。我願意承擔——”

    週瑯又打斷哈拉爾的自我批評。這種人,繼續說下去肯定是他們願意負責,可他一個被人僱傭的船長能負什麼責,最多就是引咎辭職,這個關頭他辭職沒半毛錢好處。

    週瑯轉向科林:“勳爵,你有什麼想法?”

    科林的心態比較輕鬆:“我覺得情況沒有那麼嚴重。中國人的戰鬥力大家也都看到了,不是?”

    顯然經過一次戰鬥,讓科林徹底看不起滿清士兵的戰鬥力了。

    週瑯道:“繼續。”

    科林聳肩:“很顯然,我不認為他們還有勇氣繼續來攻擊我們!”

    週瑯問道:“所以你認為我們可以自由自在在這裡修理我們的船,然後等一個月後起航?”

    科林點頭:“難道不是這樣嗎?”

    週瑯嘆道:“我只希望你從軍事角度來分析,如果對方再次打來,而且用更多的兵力,我們是不是會處於不利狀態。”

    科林搖頭:“這不可能。剛才那幾個中國兵都說的清清楚楚,附近像左營這樣的連隊,他們總共只有五處。總兵力加起來也不過兩百人,以他們的戰鬥力,我不認為兩百人對我們能夠造成威脅。”

    根據幾個俘虜交代,周圍像左營這樣的汛地,一共有四處,這次參與攻擊的是左營和附近打鼓山上的赤山汛,另外還有負責守衛打狗港的岐後汛,縣城附近鳳彈山(筆架山)上的鳳彈汛,守衛下淡水溪(高屏溪)入海口的西溪汛。汛下面是塘,不過人數更少,更沒有戰鬥力,汛上面則是駐紮在鳳山縣城的南路營,是台灣府城以南最強大的武裝力量。但這些武裝加起來,也不過兩三千人,這是紙面上的,事實上實有的可能只有一千多人,還不可能全部派出來,因此科林有恃無恐。

    週瑯追問:“如果他們全軍出動,我們怎麼防守呢?”

    科林很無奈的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這根本不符合軍事邏輯。別說他們不會這麼進行軍事行動,不可能全軍出動來跟我們決戰。左營附近的軍事部署十分空虛,如果是單純從軍事角度考慮,不該是我們擔心他們打過來,而是他們擔心我們會佔領左營。”

    週瑯馬上接口:“那就佔領左營!”

    科林頓時一愣,哈拉爾也很迷惑。

    冷場了片刻,科林才嚴肅的問道:“您是認真的嗎?”

    週瑯十分堅定的點了點頭。

    科林眨了眨眼睛,他實在是迷惑。

    想了想了只問了一個單詞:“為什麼?”

    週瑯道:“因為——”

    剛說道這裡,突然船長室的門被砰砰的敲響,打斷了他們的會議。

    哈拉爾開門,大副急匆匆走了進來。

    “船長、勳爵、先生!”

    他分別向三人問候,然後說道:

    “有一群人圍了上來,看樣子是附近的村民,而且很奇怪,大多都是婦女和老人,不知道他們要幹什麼。 ”

    確實很奇怪,昨夜的襲擊者中,就有附近漁村的村民,最後有三十多個人被打死了,如果說漁村的村民來尋仇,並不奇怪,可他們來的是一群婦女和老人,這就奇怪了。

    “出去看看!”

    週瑯也弄不清楚情況,只能暫時放下會議,先出去看看情況,萬一對方不是來找麻煩的,可因為互相之間語言不通造成誤會就太遺憾了。

    出了船長室,週瑯馬上讓人去將林圃叫來。

    “林圃,你馬上下去看看,問問他們要幹什麼。”

    林圃就是從馬六甲招來的廚師,當然他只是廚師之一,船上的廚師還有好幾個,有一個丹麥的廚子,一個印度的廚子,爐頭則是一個愛爾蘭人,另外還有六個廚房雜役,都是印度人。

    林是福健的大姓,林圃正是一個從福健下南洋到馬六甲的,不過他算不上是苦力,因為他是去投奔他父親的,他父親在當地已經有了一點小產業,種菜為生,也經營著一個菜店,林圃之所以願意上船做廚師,除了周瑯當時招工的時候,許多的豐厚薪水之外,主要是林圃家裡來信,讓他回家成親,他本來就一直在等船回國。

    林圃臉上的猶豫一閃而過,唉了一聲,就準備下船。

    週瑯突然又叫住他:“小心一點。不要靠太近了,跟我們的人待在一起。”

    林圃嗯了一聲,終於走下去了。

    東方曙光號商船此時已經板正了,又坐回了沙坑,船身周圍又支撐起了木椽。可是一切都回不到過去了,船隻受損還是小事,關鍵是就算能修復,也耽誤了時間。保守估計一個月的時間,怎麼也趕不上馬嘎爾尼的船隊了。

    給船起名東方曙光號,寄託著周瑯的很大希望,現在這縷曙光顯然剛開始就變得暗淡。

    但周瑯反而沒有之前的焦躁,他的腦子又恢復了冷靜,可以做出理智的判斷。

    事情已經出了,他就不考慮緣由,那是沒有意義的,最重要的還是要應對眼前。

    林圃走了下去,慢慢向從漁村那邊走來的村民走去,在他前面已經有一群士兵戒備。林圃慢慢的越過了士兵,此時跟漁民們已經很靠近了,他沒有直接走過去,而是遠遠的站著喊話。雙方就那麼說了一陣,突然漁民中一個老者慢慢走了出來,老人還拄著拐杖,走在沙灘上十分吃力的樣子。老人走近林圃,跟林圃面對面說了很久。

    船上的空氣不好,有一股子刺鼻的味道,讓人彷彿置身於火葬場。周邊的水手們,正在清理沙灘,將昨夜打死的那些偷襲者一個個抬到沙灘上挖出的一個坑里,坑底填滿了柴火,扔上幾個人後就點火焚燒。人燒成了灰燼,等下一個漲潮之後,連骨灰都一塊帶到大海,這個人存在在這個世界的印跡就消失了。

    燒掉的遺體極有士兵的,也有地痞的,又有漁民的。

    週瑯突然好像明白了什麼。

    這時候前面的事情吸引了他的目光,他看到林圃面前的那個老漁民突然跪了下去,林圃拉了幾次都沒拉起來,雙方拉扯了片刻,不知道又說了什麼,林圃搖著頭開始往回走。

    一直目視著林圃走上船。

    “周老爺,村民想要收斂屍體!”

    林圃回來告訴週瑯。

    週瑯點了點頭,他剛才已經猜到了。

    “嗯,我去安排吧。
mk2258 發表於 2018-2-24 20:54
第十五節佔領左營






    萬丹村的漁民在給他們的親人收屍,第二天一早,船上的僱傭兵就開到了村口。

    對周瑯來說,軍事行動進行的已經有點晚了,可科林這個正規軍官卻認為這已經是極限了,因為經過前天夜裡一夜的作戰,士兵極為疲憊,他堅決反對連續作戰。

    僱傭兵開進村口,目的並不是為了佔領漁村,而是用沙袋將村口通往左營城的道路封了起來,顯然目的是左營。

    軍事行動的人手總共一百人,除了四十個僱傭兵之外,能動換的水手也全都參戰。

    十個僱傭兵加上三十個水手,用四十人封鎖漁村跟左營之間的道路,其餘六十人向左營城開進。

    大部分人都參與了軍事行動,東方曙光號的維修工作,都只能暫時停止下來。

    還從船上拆下了四門大砲,由於沒有牲口,砲車只能讓水手們拖著前進,因此不能將大砲全都拆下來,因為沒有足夠的人手去拖拉。

    從他們行動開始,就沒有保密的意識,因為這幾天總有人盯著沙灘上的一舉一動。

    所以行動一開始,消息就傳回了左營把總高鵬的耳中,他頓時面色慘白。

    “奎四,在去催催黃千總,讓他無論如何拉兄弟一把。告訴他事後必有重謝!”

    自從上次偷襲蕃商失敗後,高鵬就沒睡過一天好覺,他一直擔心對方會打過來。他想過很多對策,一開始打算跟黃老二一起向上面告警,就說他們遇到了海寇襲擾,把蕃商污衊為海寇,這樣就可以將所有事情遮掩過去。他手下死了幾個營兵的事情,也就又了解釋。可是黃老二竟然不願意承擔,反過來表示說,這一切都跟他沒有關係,回到赤山汛後就再也拒絕跟高鵬聯絡。

    如果有黃老二幫忙一起遮掩的話,這件事遮過去的機會就大的多。可現在黃老二擺明了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反倒讓高鵬難做了。自己一個人跑去告訴鳳山縣說海寇來襲,萬一知縣、守備和巡檢那些老爺們當真派大兵來打,跟蕃商一接觸,他見財起意擅自襲擊蕃商的事情就敗露了。

    他想過拉黃老二下水,可萬一對方一口咬定不知情,這件事最後還得是他高鵬兜著,畢竟事情出在他的汛地。

    總之麻煩的是,要先擺平縣里那些老爺,所以高鵬這兩天也不是沒有動作,他已經派人去縣里給各衙門送禮去了。在打通關節之前,他不敢把事情全盤脫出。只要他打通了關節,有人肯替他說話,到時候這件事就由他說了。也就不用擔心黃老二那邊,甚至他都想將事情推到黃老二頭上,可這很難辦,畢竟事情不是發生在赤山汛。所以他恨黃老二歸恨,最現實的做法還是將一切都推在蕃商頭上。

    他現在也恨死了蕃商,這件事他都不打算這麼了了,等他打通了關節,尤其是跟城裡的千總、守備等武將談好之後,他甚至還想藉兵把那些蕃商都滅了,當然蕃商的銀錢大多數肯定得孝敬那些千總、參將,他能喝些湯就不錯了,但這口氣得出。

    可他沒想到,他派去送禮的人還沒回來,對方竟然就打上門來了。

    “總爺,不好了,他們到莊頭了!”

    左營所在地叫做興隆莊,莊頭就是離城不遠的官道入口,哪裡有兩株大榕樹,據說是平台灣那時候種下的,還有說是國姓爺時候種下的。

    到了莊頭可以說就是兵臨城下了,距離城牆不過一里地,看到手下驚慌的模樣,高鵬反而怒拍桌子。

    “這些蠻夷,欺人太甚!當我大清無人嗎。”

    高鵬強裝鎮靜,馬上命人登城作戰。

    等他帶著殘存的二十多個綠營,外加從城里拉來的二十多個打手,以及臨時抓來的乞丐、腳夫等壯丁,抓壯丁從今天早上得知對方行動後就開始了,現在他手下有一百多人。

    高鵬登上了左營城西門,城外是護城塹壕,廣一丈,深八尺。城牆跟護城塹壕之間,還有三道密密麻麻的刺竹。城門樓上還有砲台,砲台上有大砲兩門。

    看到這些,高鵬迅速恢復了信心。甚至隱隱有些憧憬,仗著這座城池,如果他打退了蕃商的進攻,之前的事情不但能遮掩過去,這還是大功一件啊。只要沒有人深究,那麼這件事就是一起海寇襲擾,而他高鵬擊退海寇,守城有功。

    至於有沒有人深究,高鵬太了解上面的老爺了,就算到時候有人知道了真相,只要他能打贏,也沒人關心,因為放著一件大家都能分潤的功勞不取,跟同僚內訌,這是犯忌諱的。

    看到蕃商的人停在了莊口,高鵬也將自己的人馬都擺在了西門,附近城牆上甚至都沒有放人,一來沒那麼多人,二來有那些刺竹擋著,對方只能從城門出入。

    左營的情況在望遠鏡中看的一清二楚,週瑯看到那密密麻麻的刺竹也有些頭痛,城牆倒不是麻煩,因為這是一座土城,磊土築城的方式是北方誕生了,有幾千年的歷史,鼎鼎大名的西安城、北亰城無不是如此,只不過明代時候,都給外麵包上了磚,在之前,甚至包括漢唐時期,其實中國的城牆大都是土城。

    這種築城方式放在乾旱少雨的北方,尤其是西北地區當然可以,黃土鑄就的西安城可以屹立幾百年,阻擋無數游牧民族的襲擾,可這是台灣,是亞熱帶地區,土城的耐久就是一個很大的問題。當年荷蘭人佔領台灣期間,建造城堡的時候,是用紅糖跟沙石混在一起建造城牆的。而清政府顯然不願意投入這麼大。

    週瑯之前已經跟村里的老者打聽過這座城的情況了,康熙平了台灣之後,就在這裡建立了鳳山縣,可一直沒有築城,因為擔心被反叛勢力利用,只建設了衙署,直到康熙六十年,才修築了縣城,據說是衙署被人攻破過。雍正年間,知縣在城牆外種了三重刺竹加強防禦,乾隆年間,又有知縣在四門修建了砲台。

    但這些措施似乎都沒產生過什麼作用,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林爽文起義,台灣南方天地會首領莊大田響應,攻破過左營城,之後鳳山縣就從左營遷到了陂頭街新城。林爽文起義在台灣鬧了兩年多,也就是五六年前的事情。這座城五六年前曾被攻破,之後又沒有休整,而是直接搬走了,加上是土城,還是康熙時期修築的老城,整體情況很不理想,從望遠鏡中都能看出多出垮塌。

    反倒是那些刺竹很麻煩,刺竹這種職務,帶有尖刺,刺倒是傷不了人,可這種植物可以密植,一株挨著一株,簡直就是一道竹牆,就只有城門附近沒有刺竹阻擋,除非週瑯他們願意費力清除這些刺竹,否則就只能從城門附近正面進攻。

    至於怎麼打,軍事指揮上,週瑯還真說不上話,他不由的看向了一邊的科林。

    科林正拿著一張新繪製的地圖跟他的副手在商議,左營的清軍都知道盯著東方曙光號的一舉一動,作為這個時代最正規的西方軍隊軍官,科林打仗當然不可能不做偵查,所以他也派人做過偵查,並繪製了簡單的偵查地圖。

    科林的其他安排也在進行著,雖然只有三十個僱傭兵,但他們的顯然更正規一些,有人在指揮水手將大砲安置到位,有人在把其他水手整成隊列,至於什麼時候發起進攻,怎麼進攻,這些週瑯都不清楚。

    他走向了科林,週瑯心中著急,他最擔心的是拖延時間久了,敵人的增援隨時會到,所以在他決定要佔領這座城的時候,他就恨不得馬上佔領。

    “怎麼樣了?”

    週瑯詢問道。

    科林放下手裡的地圖道:“這座城不大,不難打。我計劃派砲兵正面與對方砲戰,掩護步兵從側翼迂迴過去。”

    他說著手指了一下城角,那裡有一處垮塌,但有沒有垮到底看不清楚,被刺竹擋住了,不過從垮塌的狀況判斷,即便沒有垮出一個缺口,也能攀爬上去。

    一刻鐘之後,一個士兵來報告,科林表示準備好了,馬上命令砲擊,發布命令的時候,絲毫沒有徵求過週瑯的意見。

    週瑯看過去,砲兵陣地安放在兩座榕樹旁邊,這裡是一個緩坡,坡下是官道,其他士兵就在官道上列陣。

    砲手並不是科林的人,科林的三十個僱傭兵現在也列陣在坡下,開砲的是哈拉爾的那幾個挪威水手,他們都是很好的砲手。

    四發砲彈呼嘯著砸向左營城,一樣高度的砲口,砲彈的軌跡卻偏差很大,一發砲彈徑直飛入了城中,一發砲彈打在了城牆上,一發則轟在了附近的刺竹林裡,還有一發誰都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

    砲手們訓練有素,立刻重新裝填,校準方位,將反沖偏移的大砲恢復原位。

    週瑯緊緊盯著城頭,他知道左營也是有大砲的,可卻遲遲沒有開砲,不知道對方什麼意思。

    哈拉爾用的是開花彈,這種使用木條作為延遲引信的開花彈,在西方已經很尋常了,也十分可靠,一般是用來壓制敵人步兵,攻城則是用實心彈重砲,但這幾門大砲既不是重砲,現在也不是為了轟塌城牆,只是為了掩護科林的僱傭兵爭奪城牆,因此用的是開花彈。

    發射了三輪過後,左營城上的大砲終於響了,可是誰也沒看到砲彈飛來,誰都不知道什麼情況。

    這時候陣地上已經瀰漫了一片白煙,科林命令僱傭兵出戰,他們排成三列縱隊,跑步向右側快速推進。

    大砲還是按時響起,但發射的速度並不快,繁瑣的裝填過程,好幾分鐘才能響一次,但左營的砲台一直沒有反擊。

    週瑯更關注科林的行動,看到他帶著人跑步靠近了城角,這座城並不大,城周只有八百丈,一面城牆也就兩百丈長,六七百米而已,科林的三十個僱傭兵很快就跑到了城角附近,然後拿著軍刀開始砍伐刺竹,他們砍出了細細一條路,然後放了許多火藥,點然後炸開了一條寬敞的通道。

    看著科林帶著士兵鑽入了刺竹林,隱隱能看到他們在攀登城牆,週瑯始終沒發現他們遇到什麼阻礙。

    過了一刻鐘的樣子,突然城頭上冒出一個旗幟,英國人的聖喬治旗,也就是紅十字旗!十字軍東征的時候出現,被英國人帶回了英國,成為英格蘭的國旗。科林打著這面旗幟,當然不是說代表英格蘭,現在英國是聯合王國,旗幟是米字旗。科林故意打這面旗幟,目的是有宗教色彩的。

    週瑯並沒有去解讀這其中的味道,他只是十分驚訝,從科林帶人攀上城牆,到他現在抵達城樓揮舞旗幟,這過程中難道沒人阻擋他們?但凡有一點阻礙,也不能這麼快啊。

    這麼一想,他確實沒聽到有槍聲,炮聲緩慢,不可能完全遮掩槍聲,也就是說科林可能真的沒有遇到戰鬥。

    指揮開砲的哈拉爾此時也停止了砲擊,他也不明所以,只是看到城頭上冒出聖喬治旗,知道科林他們到了城頭,因此不敢開砲,怕誤傷。至於接下來怎麼辦,他也不知道,因為科林沒有告訴他。

    他立刻來找周瑯,詢問意見。

    週瑯剛想說派兩個人近距離看看,跟城牆上的科林聯絡呢,突然城門就開了,就看到幾個僱傭兵走了出來,接著吊橋也放了下來。

    他們是真的拿下了城頭,同樣是一槍沒放。

    整個戰鬥過程中,對方就開了一炮,然後就沒有任何戰鬥,就丟失了城門。

    豈止是城門啊,週瑯跟隨大部隊一起進入城門後才發現,是整座城都丟失了。

    這時候週瑯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原來城牆上的清軍開了一砲後,很快就逃跑了。為什麼逃跑誰也說不清楚,這一炮還炸膛了,科林以為是對方看到自己迂迴到了城牆那邊,所以知道抵擋不住,明智的選擇了撤退。哈拉爾感覺是自己的大砲嚇跑了對方。

    週瑯則是驚詫的不知道該怎麼想了,就開了一炮,還炸膛了!清軍砲兵得有多操蛋!

    其實如果清軍的武備鬆弛的不是這麼離譜的話,四座城門上各有兩門砲,就足以嚇退林爽文起義時候的天地會烏合之眾了。歷史上還有更離譜的記載,海盜蔡牽直接帶人去進攻清軍水師的汛地,奪取十多門大砲而歸,時候調查對方的大砲竟然是埋在土裡的。因為當地士兵不願意保養,同時平時也不出現在汛地,而是在別處做營生。

    現在科林帶人進攻了廢棄的縣城,對方的大砲炸膛至少還在。

    站在城頭上,科林拿著望遠鏡俯瞰全城,也觀察附近的地形。

    放下望遠鏡就感嘆:“這真的是一個好地方,我想我們應該能守很長時間。”

    左營當然是一個好地方,東邊是一個湖泊,名叫蓮池潭,北邊是有座半屏山,南邊是打鼓山,東邊是大海,地理上就是一個好位置。具體地形更為險要,有人為半屏山做過一首詩,“陡然拔地起,半擘凌芳洲。翠色空霄漢,嵐光銷綠疇。鳥道晴峰拱,雲帆碧海收。影入蓮潭水,千年勝蹟留”,且不說文人詩作多少帶有誇張風氣,半屏山並沒有詩中描寫的那麼險要,可有一點很重要,詩中有句“影入蓮潭水”,卻很切實的描述了一個現實,那就是連水潭直接跟北邊的半屏山相連。

    半屏山最南邊的一座山峰,被叫做龜山,而城南打鼓山最北邊也有一座山峰,叫做蛇山。因此鳳山縣誌中將龜蛇二山稱作左營的兩肩,這兩座山十分有利,因為從打鼓山往北必須蜿蜒而下經過蛇山,也因為勢若長蛇,最後這道山才有蛇山的稱謂,是從南進入左營的必經之地。

    因此左營就是這樣一種地利,東邊有蓮池潭作為依仗,西邊直面大海,大海上還有一處處潟湖沙洲阻隔,北邊是龜山,南邊是蛇山,將這個地方拱衛了起來,從外面打進來很不容易。

    週瑯當然不知道軍事上的地利因素,其實他現在看到這些風景,他也並不清楚要如何利用這些地利。但不妨礙週瑯知道這個地方的價值,因為周瑯知道這個地方最早是鄭成功駐兵的地方,滿清佔了台灣後又選擇這裡作為鳳山縣這個土著很多的地方的縣城,這些都不是沒有道理的。

    週瑯確實沒什麼軍事經驗,可鄭成功有啊,打下台灣的施琅有啊。而且中國的城池,跟西方不同,更多是選擇易守難攻的地方,而不像西方更多可能是建立在交通便利有利交通的地方。

    所以周瑯才說服科林來佔領左營城。他告訴科林說,如果放任左營不管,那麼清軍就有可能利用這裡作為進攻沙灘上停靠的東方曙光號的基地。如果占領了這裡,就等於保衛了他們的船隻安全,這樣才可以放心的去維修損傷。

    用這樣的理由來說服科林確實費了很大功夫,但一切都附和邏輯,科林最後是十分不情願的答應採取這次軍事行動,還抱怨週瑯太過緊張。

    但事實真是如此,真是周瑯太過謹慎了嗎。科林一直不太願意進行軍事行動,難道是英國這個海盜國家的軍官真的對在異國他鄉採取軍事行動如此克制嗎?

    倆人當然都有各自不能為人道的原因。
mk2258 發表於 2018-2-24 20:55
第十六節各懷鬼胎






    有備無患,佔據有利地勢,總比被敵人佔據的好,這在軍事上怎麼都講得通。

    可為什麼科林就一直不同意,一直表示說周瑯太謹慎了,一直各種理由說清軍不可能來進攻。

    這絕不是英國軍官的做派,英國人在這個時代的做派充滿了海盜味道,就不提他們在印度幹的那些個破事了。就單說他們早年曾經試圖開通跟中國之間的貿易的做法。

    那是1635年,也就是明朝時的事兒。當時東方貿易掌握在海上馬車夫荷蘭人手裡,台灣都還是荷蘭人的殖民地呢。那年,為了打破荷蘭的壟斷,英王查理一世任命威德爾上尉為指揮官,率領6艘船艦前來中國。

    威德爾在澳門被葡萄牙總督拒絕之後,決定啟程直接前往廣州。到達虎門亞娘鞋停泊,駐守虎門砲台的明軍鳴炮示警。威德爾馬上下令扯下聖佐治貿易旗,升起英國國王的軍旗,隨即指揮船隊炮轟虎門砲台。攻上砲台後,英軍扯下明軍旗幟,掛上英王旗幟,並拆下了三十五門大砲,作為戰利品搬到船上。

    之後發生的事情出人所料,按照一般的邏輯,你都打了人家,還攻占了人家的砲台,拆了人家的大砲,基本上這生意也就黃了。可英國人不是,葡萄牙人居中說和,他們將大砲還給了廣州地方政府,接著就派了兩個人去廣州要求貿易。

    可是他們的船不顧廣州官府的警告,一路深入廣州內河,這可是攜帶重型武裝的軍艦,而且一路上搶掠中國漁船、商船,奪取了物資還打算去廣州變賣,種種行徑激起了廣州官府的憤怒,派船驅逐走了英國軍艦,當時明朝的船舶技術跟西方差距還沒有清末來得大,明軍的火器裝備水平也比清軍要高,發射的火箭和火砲讓英國人不得不退出了廣州內河。

    之後威德爾的做法,非常具有海盜精神。他在虎門地區縱火燒毀了三艘中國帆船,焚毀一個市鎮,搶奪30頭豬。又攻占並炸毀虎門亞娘鞋砲台,焚毀了大帆船一艘。

    不過明朝時期的中國海上力量顯然比清末要強一些,西方商船別說跟明朝政府水師對抗了,就是政府詔安的鄭芝龍集團他們都鬥不過。所以威德爾擔心中國政府報復之後,在葡萄牙人的調停下,他們賠款了白銀2800兩之後,他們的艦隊才得以離開中國。

    這還是一百多年前英國軍人的作風,而科林可是一百多年後,英國已經隱隱有世界帝國姿態時代的軍官,威德爾一直是在挑釁,科林卻是平白被滿清的軍隊偷襲,可威德爾被廣州官府拒絕貿易之後,是燒殺搶掠洩憤,科林在被偷襲之後,反而一再的反對攻占左營。

    一直到週瑯表示說,佔領左營不是為了跟當地官府對抗,而是為了安全的維修商船,船修好後馬上離開,科林才答應採取這次軍事行動。

    很顯然,科林的目的是不得罪任何中國政府,如果聯想到東印度公司正在派使團去北京覲見乾隆,謀求打開中國貿易這件大事,就該知道科林的心思了。只是科林是一個軍官,這種政治味道的想法,必然不可能出自他的心裡,只能說東印度公司,或者說是印度總督康華利之前交代過他的。

    週瑯正是猜到了科林的心思,最後才告訴科林自己並不打算永久佔領左營,並不是要跟當地官府對抗,甚至表示願意在合適的時機,跟當地官府取得聯繫,解釋誤會。

    經過這一番勸說,週瑯摸清了科林的心思,可科林卻根本不知道周瑯背後的考量。

    週瑯當然是真的不打算佔領左營,至少是現在不打算如此做,他是要在中國取得立足之地的,但他的計劃中時機還沒有到,他還沒有自保的能力,即便佔領了這裡,也不過是給東印度公司做嫁衣。

    那週瑯為什麼還要一而再的佔領左營呢。

    其實他跟科林說的理由中,有一點是真的,他真的擔心當地官府會利用左營來繼續進攻他們的商船。滿清軍隊爛成什麼樣子,歷史書上的記錄還是可信的。既然左營把總都有膽量來進攻他們,目的是圖財,那麼沒理由更高級的軍官沒有這個膽量。之前因為修船隻需要十來天時間,週瑯還不是很擔心,可現在船隻遭此遭受了損傷,沒有一個月時間是無法修復的,一個月時間,足夠其他地方的高級軍官了解到港口這裡發生的事情了。

    所以周瑯不得不防。

    沒有跟科林說的理由,則是周瑯對中國當官的心態的揣摩。他知道在中國的政治文化中始終有這樣一種弊病,那就是流氓化,欺軟怕硬。你一再忍讓,反而會被一再欺壓,你一旦強硬,對方反而要遷就你。俗話說,殺人放火受詔安就是這個道理,週瑯目的不是為了詔安當官,他僅僅是不想讓對方來惹麻煩而已。

    所以他不能縮回去,反而要站出來,把事情搞大,最後反而會不了了之。

    所以他要求科林占領左營,並且守住這裡,守住這座城市總比一直在船上被對方攻擊要容易的多。一旦能夠守住左營,當地官府發現攻不下這里之後,他們就會想其他辦法。以滿清官員的尿性,必然會選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甚至會派人來聯繫他們,賠償他們的損失,之後放他們走。東印度公司在中國的貿易往事中,就多次出現過這種情況。當洋人欠下十三行商人的錢後,清政府往往會壓迫商人,不予追究。而如果十三行欠了洋人的錢,洋人跑到衙門一鬧,行商甚至有可能被官府抄家。

    比如潘家的同孚行為了追回美國商人的欠債,甚至去華盛頓打過官司;而大名鼎鼎的十三行總商蔡世文經營失敗,吞鴉片自殺,他的家人甚至被清政府流放新疆,只因為他欠下了洋人的債務,皇帝覺得丟了大清國的臉,不但讓其他十三行商人負責賠償,還要加倍賠償給洋人。

    到時候鳳山縣打不下左營城,勢必要跟周瑯聯繫,週瑯就可以擺明一副左營把總偷襲在前,自己防衛在後的正義姿態,要求對方賠償。即便最後當地官府不會賠錢,也為修船爭取了時間。

    如果不佔領左營,反而是向當地清軍示弱,讓他們以為即便打了自己也沒什麼後果,恐怕之後就是接二連三的蒼蠅撲上來,今天是左營,明年就是赤山汛,後天是岐後汛甚至鳳山縣的駐軍都會來插一腳。

    但這些內情週瑯卻無法向科林解釋,難道告訴他們狠狠打清朝的官,不但沒事,反而打的越狠,對方越容易妥協,這不等於給英國人開竅了嗎,鴉片戰爭提前爆發都有可能。週瑯很確信,只要英國人確信打了清政府,就能開關貿易,以東印度公司現在的力量,是有這個能力的。

    他們不需要佔領北亰城,只需要派幾千士兵,來廣州晃蕩一圈,跑去鎮江切斷漕運,清政府馬上就會妥協。一旦讓英國人提前打開了中國貿易,在中國立足之後,他們的注意力恐怕會從印度轉到中國身上,也許這對印度是一件好事,他們有可能保住自己的獨立地位,至少也會將這個時間向後推移。

    可對周瑯來說,與其讓中國替印度分擔英國的壓力,還不如讓三哥先自己撐著,當然三哥支撐的這段時間,可不是為了像歷史上那樣讓清政府苟延殘喘的,而是周瑯用來發展自己的力量,在中國站穩腳跟的。

    佔領左營後,大家並沒有閒著。

    科林要為左營的防守進行準備,根據這裡的地理特點,敵人要么從北,要么從南,因此左營南北兩座山頭就顯得至關重要,好在清軍之所以看重這裡,就是看重這裡的地利,因此這兩座山頭上,都還有一些建築,比如龜山下就有觀音亭等,山上還有廢棄的軍營。

    科林沒有足夠的人手分開防守兩座山,他要做的是,在兩座山上都放四門大砲,各派十名士兵分別把守。其他人留在城裡策應,有這兩座高地上的砲兵陣地存在,敵人不可能直接進攻左營。至於左營東邊的蓮池潭的防禦,他選擇在城牆上安放十門大砲,配合步兵防守。

    唯一的死角就是敵人從海上打來了,但現在他們的海船受損,在這方面確實沒法防禦。

    海上就看哈拉爾了,哈拉爾目前的任務是,抓進時間修復船隻。萬丹村的人不能用了,殺了人家幾十個青壯,現在萬丹村的人看到他們恨不能吃了,多少錢都僱不到。可是左營城裡的人更多啊,貼出招工告示沒多久,剛剛還在砲聲中關門閉戶,看起來膽小無比的居民,竟然紛紛踴躍報名,真是出奇了。

    左營城裡的木匠、鐵匠別萬丹村顯然更多,他們之前甚至都有被東方曙光號僱傭過的,畢竟這裡距離漁村很近,聽到每天都可以掙一塊銀元,早有心思活絡的工匠自己找過去做工的,現在再次貼出告示,這些人帶頭,自然有更多人相信這些蕃商會按天付錢,所以就有很多人前來應招。
mk2258 發表於 2018-2-24 20:57
第十七節誇大其詞






    工作就需要人手,科林需要將大砲從船上拆下來運過來,哈拉爾還需要水手幫忙修船,因此人人都很忙碌。

    週瑯也沒有閒著,他擔心城裡發生混亂,因此他一直在寫告示,告訴城裡的居民,他們只是暫時待在這裡,等他們的船修好之後,就會離開。而且保證士兵不會騷擾居民,要城裡的人也不要襲擊士兵。這算是一份安民告示。

    忙完這些之後,一天時間已經過去了,這時候週瑯找來了哈拉爾,他需要哈拉爾幫他做一件重要的事情。科林說他能在這裡堅守三個月,週瑯不是很放心,尤其是科林這個人看起來一直都對他很客氣,不像哈拉爾跟他吵了兩次,但周瑯心裡更放心哈拉爾這個船長。

    “哈拉爾船長,我需要你幫我做一件事。”

    “先生,您說。”

    哈拉爾自從被偷襲之後,就對周瑯客氣多了。

    週瑯道:“我需要你立刻派人趕往澳門,我們的另一艘船估計已經到了澳門,我要你幫忙聯繫上他們。”

    哈拉爾皺眉:“可是我們的船。”

    週瑯道:“我們不能安心的等船修好,你明白嗎。我認為在這裡並不安全,這一次你願意相信我的判斷嗎?”

    上次就是因為不相信週瑯的判斷,導致真的發生了危險,他們被偷襲,船隻被炸傷,這些都嚴重打擊了哈拉爾的自信。

    他這次不敢堅持,問道:“可是我們要怎麼做?”

    週瑯道:“萬丹村不是一個漁村嗎,總能找得到船的,我要你找到一艘船,一艘能航海的船,馬上出發度過海峽去澳門。”

    哈拉爾問道:“然後呢?”

    週瑯道:“後面的事情我自由安排,你只要把船開到澳門,找到我們的人就行了。”

    之後周瑯又找來林圃。

    “這裡有一封信,澳門會有我們一艘船停靠,船上當家的叫謝清高。你跟哈拉爾的人去澳門,找到謝清高,把信給他。然後你願意回鄉就去回鄉,還願意回來就回來。”

    週瑯做這些事,都沒有告訴科林,因為科林是東印度公司的人,他很確信,如果東印度公司跟自己同時給科林發布命令,科林會毫不猶豫的服從東印度公司。

    所以他才要派人去澳門找到謝清高,讓謝清高將船開過來,一來有謝清高那艘武裝商船在,從海上來的威脅也會降低,二來即便最後事不可為,謝清高還能將他們所有人救走,大不了放棄東方曙光號這艘船。

    還有一點,謝清高是自己的人,謝清高一來,就能改變目前週瑯手裡無人可用的窘境,將自己的命運完全交給科林和他帶領的僱傭兵,週瑯始終不踏實。

    週瑯希望謝清高能給他帶來一些驚喜,因為謝清高的船上,或許會有一隻中國人組成的隊伍。

    丟了左營,左營把總高鵬可算是完了。

    但他逃了一條命,而且他還想一直活下去。

    這次他沒有去找附近赤山汛的黃老二,他心裡可把黃老二恨死了,要不是這個人見死不救,他哪裡會這麼狼狽。

    當時他在城上防守,蕃商開砲了,他就讓自己的士兵也開砲。結果就炸膛了,那些炮都是幾十年前的舊貨,平時沒什麼人會保養。他的手下也不是專業的砲兵,之前這裡的砲手隨著鳳山縣都去了新城。這些炮其實也等於被廢棄了,有段時間高鵬甚至動過賣了這些炮的念頭。

    炮本身就不行,他的手下也不是專業的砲手,炸膛不奇怪。

    炸膛後他從城裡抓來那些壯丁就撒丫子跑了,他都來不及阻止,等他從炸膛的灰頭土臉中回過神來的時候,城上就只有他手下那十幾個綠營兵了,他三十個手下現在就剩了這麼點人,其他的那些都在偷襲蕃商船的時候,被打死在了沙灘上,他此時還不知道有些沒有死,而是被抓了當俘虜,現在在做苦工呢。

    就十來個手下,還是偷襲那夜被蕃商的鳥槍嚇了個半死的驚弓之鳥,這些人怎麼都無法理解,為什麼蕃商的鳥槍那麼狠,一下子就能打死那麼多人。炸膛後不久,他們就發現蕃商的鳥槍兵往城角哪裡迂迴,高鵬跟心腹手下商量要不要去當著他們。

    所有人意見一致,根本擋不住,那這還守什麼,趕緊跑吧。所以其實還沒等科林帶人攀上城牆,城裡的兵就跑了。

    跑出了左營,高鵬又開始驚恐,他這算是喪城失地了啊。滿清政府對這種罪行向來是嚴懲的態度,所以每當城池陷落,文官多是自殺。這點上比明朝的文官強的多,倒不是滿清的文官比明朝的文官有骨氣,而是滿清政府對官員更狠,喪城失地或者投降的,會株連,家人流放三千裡。於是為了不牽連家人,文官大多上吊。

    清朝的武官地位稍高,但高鵬這樣的,也死定了。

    可他還不想死,於是他跑去了鳳山縣,他向鳳山縣告警,說是左營受到了海寇襲擊。

    他說他是殺出一條血路前來求援的,他的手下現在還在堅守。也就是說他還沒有喪城失地,他只是來報信而已,只要鳳山縣的援軍去的早,還來得及,去的晚了,那也不能怪他。

    問他有多少海寇,他說無邊無沿,怎麼也得幾千。問他是哪裡的海寇,他回答說是紅毛賊。

    高鵬並沒有被抓起來,不是因為他的說辭,而是因為幾個老爺都拿了他的錢,所以他說完了這些,然後被請了出去。

    縣令、巡檢和參將三個鳳山縣最高級的文武官員共聚一堂。

    “他說的可靠嗎?”

    地位最高的當然是進士出身的文官縣令,但他也不得不跟另外兩位商量,因為清朝不是明朝,文貴武賤的觀念雖然有,可事實上武將的地位並不低,尤其是當兩位武官還是旗人的情況下。

    巡檢說:“紅毛或者有,可未必是紅毛賊。”

    他們這個級別的官員,又身處台灣這個地方,對海上的情況多少還是了解一些的,至少知道西方人很厲害,從荷蘭人統治台灣開始,西方人在台灣就被叫做紅毛。現在西班牙還統治著呂宋,荷蘭人統治著南洋,就是海上的巨寇,往往也不太願意招惹洋人的船。不過海上巨寇手下夾雜幾個洋人,倒也不稀奇,當年他們還勾連過倭寇呢。所以守備不太願意相信是洋人突然來打台灣。

    參將說:“千人或者有,可未必有幾千人。”

    這些年海上不太平,作為鳳山這種靠海的縣,他們還是比較關心一些海防的,他們也能從朝廷下發的邸報中經常看到海上巨寇的消息,尤其是福健海域的蔡牽、朱濆已經成了氣候,公然向沿途商船收取海稅,儼然有明季鄭芝龍的勢頭,倆人早已是朝廷通緝的要犯,他們自然知曉。可就算這倆人,也很難聚集起數千人來攻打陸地。可千人的規模,還是有的。

    “可能清剿?”

    縣令問道。

    巡檢道:“剿之不易!”

    參將道:“撫之如何?”

    連武官都不想打仗的時候,也就到了一個王朝的末路。

    縣令嘆道:“量福健之力,尚不能撫,區區鳳山縣何能撫。”

    如果真能招撫,福建省就招撫了,哪裡輪得到鳳山縣。蔡牽、朱濆這樣的巨寇,已經禍亂福健多年,卻一直無法剿滅,就憑鳳山縣怎麼可能招撫得了他們。

    巡檢道:“南路營目兵五百名,能戰者不過一二百,寇卻有千人,且多少亡命之徒,剿之恐不得勝。”

    鳳山縣縣城駐紮著南路營的營兵,有五百兵額,但誰還不吃個空餉,最多兩百人能打。

    千總道:“與州府告警如何?或請水師助戰?”

    互相推諉,缺乏擔當,遇到事情第一想到的是報告領導,這就是官場上的風氣,一片暮氣沉沉,大家都寧可不做事也不願意做錯事。要么向上報告給台灣府,要么就是交給水師,反正剿海寇也是水師的責任,他們這些陸地汛地可是為了對付生番的。

    縣令嘆了口氣:“只能如此了。”

    縣令又何嘗想打仗,武將都不想打,更何況他一個文官了,他更不想惹麻煩,反正這是大家的意思,到時候包團在一起,上面也不可能把鳳山縣的高級官員一竿子打死,大家包團在一起,更容易脫罪。

    接著縣令行文給台灣府衙門;巡檢給鳳山縣另外兩處軍營下文,一處是左營以北三十五里的岡山營,有目兵一百八十名;一處是左營以東五十五里的下淡水營,有目兵三百名。但他們實際兵力能有一半就不錯了。所以巡檢並不是讓他們出兵,而是警告他們小心防備。

    參將則有模有樣的去整頓兵馬,做出隨時出征的打算,樣子還是得裝一下的。

    鳳山縣三個最高級的官員,一番認真討論,把事情看的很嚴重,卻不知道他們所討論的根基完全是來自左營把總的一片誇大之詞,目的是為自己脫罪。

    他們這些官員,沒有一個想過去核實一二,官場的事情有時候就是這麼滑稽,可誰又會當真呢。

    但經過他們這一番運作,把事情一下子就搞大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2-24 20:58
第十八節各方勢力






    從鳳山縣發出的告警公文隨著驛站上奔馳的軍馬,從台灣島的南方一路向北傳遞,鳳山縣遭遇巨寇襲擊的消息不脛而走,一開始只有官方知道,可這年頭的滿清官府哪裡還有什麼隱秘可言,神通廣大的人總是能從官府哪裡知道更多的東西,只有平頭百姓才會一無所知。

    週瑯這邊同樣對此一無所知,所以他依然按照自己的想法在執行進化。

    週瑯之前推測,他們佔領左營之後,有兩件事情會大概率發生,一件就是敵人來攻擊,沒有任何一個政府,會在自己國土上的城市被攻占之後保持沉默的;一件就是敵人來談判,不會保持沉默,要么進攻,要么談判,就這麼簡單。最可能發生的事情是,對方先進攻,進攻無果之後來談判,這是周瑯對當地官府最合理的判斷。

    可是他推測的兩件事都沒有發生,至少暫時沒有發生。

    一連過去了十天,都沒有見到一個清兵出現,卻經常發現一些鬼鬼祟祟的人出現在左營附近。

    就算沒有軍事常識,也知道這些人是官府的密探之類的,因此不可能讓他們隨意進出左營。科林負責軍事行動,在要道口都佈設了燒卡。沒有足夠的兵力,只能是兩三個僱傭兵,再帶上幾個武裝起來的水手。好在左營的地理特徵,進出這裡就只有兩條道,一南一北兩道哨卡,外加山上的砲台防禦,就足以掐斷敵人進出的可能。

    即便如此,也得二十個人,人手就顯得格外緊張。四十個僱傭兵是目前毫無爭議的主力,科林盡可能將他們集中起來,但也只能將三十個僱傭兵保持建制,抽調出了十人作為軍官,負責帶領和訓練那些水手。

    火藥目前還很充足,他們的船是一艘武裝商船,裝備著二十五門大砲,為大砲準備的火藥自然不少,可並沒有遇到多少開砲的機會,用這些火藥來供應步槍消耗的話,那是綽綽有餘。可鉛彈就有些不足了,所以目前讓水手們訓練並不是實彈,火藥可以裝填,但往往只能空放,卻也劈啪劈啪相當熱鬧,每每能吸引到一些圍觀的百姓。

    中國人的性格遠比任何民族要復雜的多,要說中國人膽子大吧,冒險精神卻相對缺乏,那些喜好冒險的中國人在同胞看來完全是“作死”,中國文化中十分講究求穩,什麼平安是福,小富即安,知足常樂之類的思想深刻的烙印在國人心態中。同時中國人也對外界缺乏好奇心,大航海時代西方冒險家的驅動力有兩個,一個是對金錢的無比渴望,另一個就是對未知的強烈好奇。中國人之所以一直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歷史上從來沒有向外殖民,絕不是缺乏技術能力,鄭和下西洋的技術力量,可是遠比哥倫布發現新大陸的技術力量強大的,之所以沒有走出去,主要還是因為缺乏冒險精神和對外界缺乏好奇心和興趣。

    可要說中國人膽子小,對外界缺乏好奇心吧,國人看熱鬧的愛好卻實在是太濃厚了點。明明這些佔領左營的夷人,怎麼看都是外邦侵略者,怎麼看都充滿了危險性,可是左營的居民在發現他們並不騷擾平民之後,慢慢就走出了屋子,很快守城門的僱傭兵周圍,就開始有百姓遠遠的圍觀,並且指指點點,但一開始還只局限於圍觀,距離也比較遠,甚至還都假裝做著其他事情,這倒是讓一些小販發現了商機,在城門附近擺攤,可以吸引到一些來看熱鬧的人假裝顧客,在小販的催促下,這些假裝的顧客多少都會買點東西。

    慢慢的圍觀的看客也不再假裝,因為他們發現這些夷人根本就不管他們,加上人多了有從眾心態,也就慢慢自然的聚在一起對夷人指指點點,此時偶爾有一兩個膽子大的人走上去跟夷人說兩句好,還能博得一眾喝彩。

    很快大家也就發現了更好的看戲去處,那就是夷人固定的火槍操練,這簡直就是免費的雜耍。看著夷人們經過繁瑣的裝填程序,最後扣動扳機,槍口噴出火焰,發出一聲脆響,周圍的喝彩聲此起彼伏,讓人宛如到了北亰的天橋。

    如何對待這些看熱鬧的吃瓜群眾,週瑯跟科林之間進行過一次爭論,作為一個服務於東印度公司的英國軍官,身處異國他鄉,科林內心深處不可能不謹慎,他可以鄙視清軍的戰鬥力,但他不能無視當地人的潛在危險,所以他一開始是要求驅散這些圍觀群眾的。週瑯作為一個中國人,哪怕相隔幾百年的世界觀,也不影響他認同這些人是他的同胞。週瑯知道這些看熱鬧的吃瓜群眾其實沒什麼危險性,他反而擔心僱傭兵的軍紀,擔心他們騷擾百姓,那樣才可能引起麻煩。宗法制度時代的中國,底層百姓是有組織力的,一個人遇到危險,是能引動一個宗族為他出頭的。鴉片戰爭時期,英軍跟清軍打仗的時候,都有百姓跟著看熱鬧,沒人管他們的官府跟洋人的戰爭,可英軍在三元里欺辱了當地的寡婦,就能引動十里八鄉的村民圍攻他們。

    因此週瑯堅決不允許驅散群眾,反倒認為這種近距離的解除,可以打消雙方對對方的誤解,很多矛盾和衝突往往就是由於誤解。同時周瑯要求約束僱傭兵的軍紀,親自跟僱傭兵中的軍官談話,要求他們約束好部下,當眾許諾,如果沒有發生任何騷擾當地人的行為,等大家返航回到印度後,他會給每個士兵發放一百英鎊的獎勵,給軍官則發放三百到一千不等的獎勵。

    在這種高額獎勵的鼓勵下,以及身處陌生環境下的謹慎,讓僱傭兵目前一直保持著良好的軍紀。

    在周瑯這種友好的處理下,僱傭兵跟當地百姓之間的關係也相對融洽,至少目前沒有發生任何衝突。更好的現像是,當地人對向僱傭兵們兜售商品表現了濃厚的興趣,十天過去,已經沒有人會為跟僱傭兵講兩句話而喝彩了,大量商販每天爭先恐後的早早等候僱傭兵們出操,然後將他們精心準備的早點向他們推銷,換取僱傭兵手裡成色十足的銀幣。

    受益於這種良好的氛圍,週瑯為軍隊建立了穩定的物資供應渠道,他聯繫上了當地的幾個較大的商舖,向他們採購糧食以及新鮮的蔬菜,甚至還買來了一些布匹等消耗品,甚至連火藥都能買到,只是當地的火藥質量不達標,科林認為沒有實用價值。

    十天時間,左營的社會秩序奇蹟般的穩定,彷彿沒有發生任何情況,當地人依然過著過去的生活,大多數人都繼續留在城裡,只有一些大戶人家和富商悄然離開,但商人離開並沒有影響商業運轉,因為大多數商舖的東家離開了,掌櫃的和伙計多少都留下來了。

    週瑯很慶幸沒有跟當地人發生對抗,反而能夠利用當地的商業體系,他將此歸因於自己對當地人釋放的友好,其實是他想多了。歷史上,鴉片戰爭以及之後的每一次跟西方人的戰爭,中國的老百姓其實都是中立的。英國的資料記載中,兩次鴉片戰爭,他們的物資供應大多都是直接在當地採購的。從廣州到北京,一直存在著這樣的現象,那就是有小販挑著貨物跟著他們的軍隊行動,時刻準備著向他們供應商品。甚至在天津登陸的時候,當地婦女將自家的雞蛋放在籃子裡向他們的軍營兜售。

    這看起來不可思議,但不能用後世的國家觀念和民族觀念來要求王朝時代的中國百姓,自從秦始皇一統天下之後,中國就不再是一個民族國家,而是一個帝國。老百姓心裡就沒有了強烈的民族關鍵,不再是統一之前的趙人、秦人,都只會意識到自己是天子的子民。至於誰是天子,跟他們的生活離得太遠,根本感受不到。反正誰當天子,都需要他們納糧納稅。所以對於誰去爭天下,老百姓並不在乎,只要不傷害到他們,他們無所謂。

    不過這十天週瑯在左營的做法,也不全是沒有作用的。他寫的那些安民告示多少的有點作用的,每天在大街上巡邏的士兵,也讓社會秩序沒有失控,否則誰知道會有多少牛鬼蛇神出來破壞呢。

    而且他的行為顯然讓當地的精英產生了誤解,竟有人上門來投效。

    週瑯已經接見過三個自稱舉人的讀書人,他們都是親自投書上門,見了周瑯後,都是滿口“天下”“仁義”之類的說辭,表現的也都是一副賢人的城府,另外一個共同點則是,這三人都沒用真名,週瑯只知道他們的姓,名帖中是“王某,劉某”之類的。

    這是很讓人沮喪的事情,沒想到自己只不過帶了幾十個人佔了左營這麼一座小城,竟然就有帶路黨上門,實在是讓人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如果英國人把中國早些研究透徹,他們是真的有機會在統治印度的同時佔領中國的,因為他們在中國真的能找到一大批帶路黨,而且是頗有能力的帶路黨。

    對這些人周瑯是鄙視的,而他並沒有跟他們撕破臉,對投書上門的人,他都接見,也都和顏悅色的聽完他們的話,並且感謝他們,可絕不說出請他們幫自己的話,這些人也都端著架子,週瑯不開口,他們也絕不會納頭便拜。於是周瑯既不招他們,也不惹他們,但願跟這些人井水不犯河水。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啊。

    除了這些精英外,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當地的地痞流氓頭子週瑯也見過,城裡經營賭場、院妓這些灰色產業的幫會頭子送來的兩百兩銀子他也安然笑納,並且保證不會騷擾他們,可也要求他們不要趁亂作惡,對方唯唯諾諾的表示不敢。

    當地不得志的讀書人,下九流的流氓頭子,這些人周瑯可以敬而遠之,不求他們為我所用,但求他們不搞破壞,可有一些勢力,則讓周瑯都感到有些矛盾。

    那就是當地真正反抗官府的會黨勢力,也就是天地會。

    他進入作用第三天,就有一個自稱天地會堂主的人拜訪,他們並不是來投效的,而是來聯盟的,他們希望週瑯發兵鳳山縣,表示說他們幾百兄弟可以作為內應。

    乾隆朝末期的滿清,並不是教科書中描寫的康乾盛世,而是相當複雜和矛盾。

    台灣作為一個邊疆之地,則更加複雜,因此這裡也是最混亂的地方。中國古代的社會矛盾,基本只有一個主題,那就是人地矛盾,就是農業社會中的土地養活不了越來越多的人口,從經濟上表現為農業無法為勞動力提供足夠的就業。就業不充分意味著有大量的閒散人口,這構成了最大的不安定因素。

    這種情況在台灣也存在,經過滿清兩百多年的開發,台灣的平原地帶基本上都開墾成了耕地。而且由於是殖民性開發,往往帶有一種特點,那就是土地過於集中。台灣的地主佔有的土地比例遠比大陸更高。清政府在鼓勵台灣開墾過程中的政策,助長了這種土地壟斷。最開始是獎勵收復台灣的功臣,比如施琅家族早在康熙年間,就奪佔了台灣南部已開墾土地的一半之多,名為“施侯租田園”,將這些土地出租給佃戶,收的租子叫做“施侯大租”。

    康熙之後,當地官府採取鼓勵開荒的方式來增加賦稅。開荒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的人力物力投入十分驚人,私人往往無法承擔。歷朝歷代往往是由官府統一組織開墾。可是清政府對台灣的態度一直十分不重視,結果當地官府主要採取了鼓勵私人開墾的辦法。從福健、潮汕等地招募有能力的富人前來墾荒,允許他們圈佔大批生地進行開墾,這些承墾的人家稱之為墾戶。這些墾戶自行招募佃農,他們承擔開荒的前期投入,最後成為地主,佃農則成為他們的佃戶。因此後期開發出來的土地,大量集中在這些墾戶手裡。

    隨著台灣的開發完成,台灣社會中的佃戶比例比大陸更高,這些沒有自己恆產的佃戶,很容易分化成無業遊民,加上願意出海移民的人,往往都不是什麼安分守己之人,所以台灣的社會風氣遠沒有內地安分。

    還有開發耕地的過程中,許多原本是當地土著居住的地區,也被那些墾戶承包下來,他們從當地部落手裡租下或者買下這些土地,然後墾荒。失去土地的土著生計困難之後就會反叛,官府最後往往會偏袒這些地主,一次次鎮壓土著之後,導致台灣原住民最後大多居住在山區。可民族矛盾積累了下來,這也是一大不安定因素。

    還有一個問題則是,台灣是最後統一進國家的地區,因此一直就有反抗的基因存在,天地會就是這個反抗文化的旗幟。

    大量的無業遊民,不安分的社會風氣,激烈的民族矛盾和舊有的反抗文化,這些加起來,讓台灣社會格外的動盪。

    所以在乾隆五十一年至五十三年(1786年到1788年)發生了林爽文起義,從南到北,整個台灣都被波及。林爽文就是天地會的頭目。

    林爽文起義,也不過是五年前結束的事情,可以說他的影響還沒有結束。遍及全台灣的天地會餘黨進入了地下活動,但卻一直在積聚實力,打算捲土重來。

    週瑯矛盾在於,這些天地會的人手,有可能會在自己跟當地官府的衝突中幫助到自己,但也有可能引起更大的混亂。週瑯並沒有現在就在台灣建立基地的打算,台灣在周瑯的計劃中,也不是建立基地的選擇,因為這裡沒有他需要的貿易基礎。他需要以商業貿易來積累勢力,廣東和福健這兩個茶葉出產基地才是最好的選擇。

    可如果真的跟天地會結盟,有可能引起範圍廣泛的起義,倒是波及太廣,死傷太大。

    週瑯的道德水準算不上聖母,可基本的道德還是有的,如果他打算在台灣建立基業,那麼讓台灣亂起來火中取栗的事情,他可能會考慮。但他並不打算在這裡發展,那麼讓當地徹底混亂起來,就沒有意義了。

    而且他現在也沒有足夠的能力火中取栗,他就是一個光桿司令,手下的軍事力量,現在都掌握在科林手中,科林則是一個聽命於東印度公司的軍官,週瑯真的能夠火中取栗,那也是給東印度公司做嫁衣。

    所以他目前當然不能跟天地會合作,除非他手裡有幾百自己的嫡系,然後以此為核心,大肆招兵買馬,才真正有可能跟當地官府對抗。就算手裡有自己的人馬,週瑯也不願意將台灣作為自己的基地,更何況他還沒有這些資源呢。

    因此他目前的計劃依然是修好船優先,如果遇到變故,則寄希望於謝清高能及時趕到將大家接走。

    算算時間,如果一切順利,現在出發前往澳門的船應該到了,不知道他們跟謝清高聯繫上了沒有。

    更不知道,謝清高收到信後,會不會如周瑯所願馬上來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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