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調教大宋 作者:蒼山月(已完成)

 
BloomCaVod 2018-2-25 20:59: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97 367878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8-2-26 18:15
第800章 癲王回京

    與汝南王府只一街之隔的魏國公別院。

    與那一家子的焦躁起浮不同,外面的蟬鳴暑熱、烈陽當空,皆被擋在涼閣之外。內裡微風送爽,肅穆無聲。

    韓琦與魏老國公依古法席地而坐,交床上風爐炭錘、火筯鍑碾、水方熟盂、鹽台越碗......茶聖陸羽所說的飲茶二十四器,可謂是一應倶全。

    二人熬水、煎茶說不出的愜意。

    此時,韓稚圭銀壺高吊,滾水直落於碗中,待茶湯與碗口不足半指厚,灑然一收。不但滴水未盈,且泡沫翻騰,正好與碗口齊平。放下銀壺,取茶匙慢動,只幾下便提手不動。

    露出滿意的笑意,「國公,請!」

    魏國公並不作答,欠著身子,連眼都不眨一下,心神都在飛捲的茶湯之上。

    嘴上情不自禁地高喝一聲:

    「現!」

    隨著魏國公的一聲大喝,茶湯似懂人言一般,翻滾的水花為之一變,只見雪白的茶沫間隱有紅色的茶湯翻出,逐漸拉長,盤旋,有若紅龍出雲,煞是好看。

    「好!」魏國公激動再叫。

    「每每觀稚圭的『雲龍湯』都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抬頭看向韓琦,眼中儘是讚賞之色。

    「論茶技,稚圭可為當世第一!」

    韓琦揚起嘴角,淡然一笑,別說,還真有點大宋第一高富帥的風範,就是......

    就是那條瘸腿直挺挺的伸在那裡,有點礙眼。

    「國公謬讚,茶之技藝琦所好也,奇淫巧計不足為贊。」

    「這個當世第一嘛...」

    「更是擔不起的,最多只能算是第二。」

    「哦?還有人比相公更善茶技?」

    韓琦一挑眉頭,玩味笑道:「國公當真不知?」

    魏國公一怔,隨之冷哼:「提他做甚!?不識實務之小人也!」

    韓琦聞聲輕輕搖頭,「若不論它事,單說飲茶之技,賈子明還是值得稱道的。」

    「唉,只是無緣見識他那雙龍出戲珠之技了。」

    魏國公心不在焉道:「怎麼?相公與賈子明沒鬥過茶?」

    「沒有。」韓琦遺憾搖頭。「從前他高我低,沒那個資格。現在有資格了,卻是道不同不相與交了。」

    「不提那匹夫!」魏國公心有不悅,自然不想再提賈昌朝。

    伸手端起茶碗,意欲細品,可是送到嘴邊,卻是頓在那裡,怎麼也不能入口。

    碰,乾脆把茶碗往交床上一摔,弄的水花四濺。

    「老夫就想不明白,那個賈老匹夫圖的是什麼?」

    好吧,說是不提,可是還是提了。

    「稚圭你說,這老東西就算倒向官家,就算官家也呈他的情,可依官家現在的心意,最多也就是外放出京。」

    韓琦道:「這對賈子明來說,足夠了。」

    「可是稚圭別忘了,那一家子會讓他安穩出京?」

    「這就是一條不歸路,他會不知!?」

    「既然知道,又為何寧可送死,也要反水!?」

    ......

    韓琦低頭輕笑,緩緩端起茶碗。

    「國公還是不瞭解賈子明,這正是賈相的驕傲所在!」

    抿了一口茶湯,悠悠言道:「賈子明現在不是倒向官家,更不會不知道這是一條不歸路。」

    「他......只是想走這條不歸路了。」

    「至於通濟渠案,只能說國公倒霉,撞上了,僅此而已。」

    「嗯?」魏國公皺著眉頭。「什麼意思?」

    韓琦的聲音依舊不緊不慢,「在相位苦守十年,受盡群臣冷落、人情嘲弄,這對賈子明來說,生不如死。」

    「他是個體面人,只是想要一個體面的結局罷了!」

    「你是說?」魏國公一臉不敢相信。「你是說,他在求死?」

    「對!」韓琦神情篤定。「趙允讓與賈子明有知遇大恩,以他的性子,是不會背叛老王爺的。」

    「可是,他又不想青史之中留下一個亂臣賊子的惡名,遺毒子孫。」

    「所以,只能選這條不歸路,來換一個清白。」

    「......」

    魏國公一陣默然,「這麼說來,這個賈子明倒也是個人物!」

    「可惜,趙允讓一世英明,卻生了一窩不成氣的兒子,賈昌朝攤上他們......」

    「屈才了。」

    韓琦點了點頭,「如今的形勢,國公再咬著賈子明不放已經沒有意義了。一個一心求死的人,什麼都不會怕。」

    「那依稚圭的意思,通濟渠案當如何破解?」

    「無法破解!」韓琦肅然道。「老國公還是做最壞的打算吧,或者直接放棄通濟渠的進項。」

    「放棄!?」

    魏國公一陣心煩,韓琦是不知道通濟渠上到底有多大的油水啊!

    說起來,那個唐瘋真是個摟錢的活財神,修通濟渠耗資近千萬貫,所有人都覺得他這是充大頭,有錢沒地方花了。

    可是,才掌握湧濟渠兩年,魏國公就知道這個唐瘋子到底有多厲害了。

    兩年,兩年他從中漁利不下五百萬貫。

    五百萬貫?能讓他疏通多少關節,籠絡多少人脈?現在讓他放棄?換了誰也不捨得啊。

    「就沒別的辦法了?」

    「沒有!」

    「......」

    魏國公又是沉默良久,臉色數變,最後狠一咬牙:

    「好,不要了!」

    魏國公可不是那一家子二百五,知道什麼時候錢很重要,什麼時候錢很不重要。

    「可是,沒了通濟渠,此次黃河水患,咱們總不能干看著吧?」

    好吧,錢什麼時候都很重要,沒了通濟渠,魏國公得趕緊從別的地方找補回來點。

    韓琦略一沉吟:

    「糧米之事,可行。這借貸嘛......國公最好不要碰。」

    「為何?」

    「觀瀾運力不在,則災地糧價必然難平。」

    「可青苗之法施行在即,借貸之務也必然難興。」

    「稚圭就這麼篤定,青苗之法一定能實施?」

    韓琦苦笑,「國公別忘了,咱們確實能用罷役來威逼官家。可是,國公難道不知道為什麼用罷役嗎?」

    「還不是在京師佔不到便宜,才不得以把事情搞到了京外?」

    「說到底,石家反戈使得官家在朝堂之上有了絕對的話語權,他要施什麼法,咱們是攔不住的。」

    「這......」

    魏國公茫然點頭,這是事實,他也是束手無策。

    說白了,趙禎當了幾十年的皇帝,這點手腕卻還是有的。

    別看觀瀾系在朝中勢微,可是有一個細節,也是最近石家倒戈之後,眾人才看出來的。

    那就是,政事堂和疏密院這兩個最機要的衙門口兒,趙禎從來都沒放棄過。哪怕把三司財權放到韓琦手裡,台諫只剩下包拯、唐介和王拱辰,趙禎都不肯在政事堂和疏密院失了實權。

    只要文彥博不倒,旨意就能發的下去,樞密院軍隊的指揮權就在,而石家則是駐軍權這最後一環。

    現在的情形就是,縱使朝臣鬧的再凶也是於事無補了。趙禎要是想硬來,誰也攔不住。

    「那就只能在米糧上做點文章了?」

    魏國公有點不甘心,米糧雖然暴利,可是放貸才是長遠之計。只要有貸就代表有地,這是對河北、京東諸路的一種滲透。

    現在北方豪族掌握在汝南王府,雖是同盟,可卻是各懷鬼胎。

    要是他能滲透到北方各州,以他的手段,再加上那一家的不爭氣,魏國公有自信可以取而代之,進而把西北和東北兩股勢力擰成一股,發揮更大的效用。

    韓琦自然知道魏國公心裡打的什麼主意,寬慰道:「國公不必急於一時,賈子明一走,那一家翻不出什麼浪來,只能倚仗老國公您。到時若想取而代之,手段多的是。」

    「至於國公擔心糧米利薄,不夠支用......」

    韓琦頓了一下,故意賣了個關子。

    「青苗之法確實有礙民貸,可是,水患上不得利,卻不代表別處不能得利。」

    「稚圭的意思是?」

    韓琦大笑,「官家可以強行發令,卻不可強行施政。國公也別忘了,施政的人又是誰呢?可不是官家想怎麼施就施的。」

    「王介甫的那個青苗法卻有其妙,可是也是漏洞百出,不足為慮!」

    說到這裡,韓琦笑意更濃,「琦倒是很期待那個青苗法早點下發各州,看看能出多大的亂子!」

    ......

    正當此時,府中管家來到閣前。

    「啟稟家主!」

    魏國公眉頭一皺,頗為不悅,「不是早有吩咐,老夫與韓相敘話,不要打擾?」

    管家一窘,「小人冒失了,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街上風言四起,小人覺得,還是速來稟告家主更妥帖些。」

    「街上的風言?」魏國公來了興致,咧嘴一笑。「那倒要聽聽,什麼風言非得此時稟報老夫才算妥帖?」

    「街上都在傳,癲王唐奕回京了。」

    「誰回京了?」魏國公以為自己聽錯了。

    「癲王,唐奕......」

    「唐......唐瘋子?」

    不知為何,魏國公腦中突然浮現出一行大字:

    「貪老子一文錢,老子弄死你!」

    「我弄死你......」

    弄死你......

    死你......

    而韓琦則是眼中殺機一閃而過,隨後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沉吟道:「他怎麼回來了?而且還是這個時候回來?」

    「國公!」肅然看向魏國公。「機會來了!」

    「他不應該這個時候回來!」

    ......

    ——————————

    大內,福寧殿。

    唐奕回京的消息也傳到了宮中。

    趙禎病了,準確地說,從過了年之後就染了風寒,一直沒好。

    雖然不是大病,可是趙禎從小體弱,加上國事冗繁,還不到五十歲,卻已經略顯老態,一個小病小半年也不見痊癒。

    入夏之後,雖然日見好轉,可是身體依舊乏得很。

    午間一覺,睡了一個半時辰方醒。剛披上衣袍還沒下床,就見新任的內侍大臨李孝光小跑著進來,「給陛下賀喜啦!」

    趙禎搖頭一笑,嗔怪地瞪了李孝光一眼。

    這個李孝光是李秉臣的乾兒子,趙禎這次是用人唯親,看在老李大官的情份上才把他安排在身邊。可是這個小李比老李卻是差遠了,就是這個性子就一直穩不住。

    「何喜之有?說來聽聽。」

    李孝光大樂,上前伺候趙禎穿靴,「癲王殿下回京了!」

    趙禎正要支著身子站起來,聞聲一頓,「誰回京了?」

    「癲王!唐公子!回京啦。」

    「大郎回來了?」趙禎猛的瞪圓雙目,也不管皇袍的前襟還沒掖,玉帶還沒扎,急急地就要往前殿奔。

    「快,快傳!」

    李孝光急忙上前攙扶,「哎呦喂,聖人慢著點兒!癲王這會兒還在回山呢,您別急啊。」

    「還在回山?」趙禎緩緩地停了下來。

    「他先去見范卿了?」

    李孝光一滯,笑臉立時僵住,支吾道:「陛下忘了,汴河船多,得在回山等河監排號才能進京的。」

    「哦。」趙禎心思根本不在這兒,也沒聽出李孝光的異樣。

    「也對......」

    ......

    「不對!」

    「也對」的話音還沒落,趙禎就猛的眼神一厲,弄出個「不對」,把李孝光都弄糊塗了,到底對還是不對啊?

    只聞趙禎厲聲道:「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子,末得旨意,他怎麼就回來了!?」

    「他不該回來!」

    「更不該這個時候回來!」

    「傳朕旨意,癲王速速出京,不得有誤!」

    「陛下!」李孝光不去傳旨,卻是苦聲一喚。

    「癲王可是從萬里之外的涯州回來的......」

    「大膽!」趙禎冷冽大喝。「你這個內官敢妄言政務,該當何罪!?」

    「陛下!」李孝光立時拜倒。

    「這不是政務啊......」

    「大膽,大膽,大膽!!」

    趙禎幾近咆哮。

    「陛下......」

    「......」

    趙禎只覺天旋地轉險些栽倒,扶著門沿暫緩數息才緩了過來,理性也隨之歸體,不由怔住。

    朕這是怎麼了?

    抬眼見李孝光還躬身大禮不起,不由心中一陣煩悶,拋下李孝光獨自前行。

    「起來吧!」

    李孝光大喜,「謝陛下不罪之恩!」

    「你啊!」趙禎一邊走,一邊嘆。「平時少和殿前司的軍漢廝混,多和你家大人學學。」

    「奴婢謹記!」

    「去宮門前迎迎吧....」

    「那小子要是來了,直接帶來見朕。」

    「奴婢領旨!」

    ......

    ——————

    李孝光這一去,直到了天近黃昏也未回轉。

    趙禎整個下午就在福寧殿上批閱奏章,可是終是心神不寧。

    天色漸暗,也未等到唐奕進宮,放下奏摺,看向外面的天色,喃喃道:

    「宮門就要落鎖了吧......」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8-2-26 18:16
第801章 朕老了

    這一夜對於趙禎來說,注定不眠。

    福寧殿的燈燭一直亮到晨雞報曉,李孝光進來,見趙禎還坐在書案前看書,於心不忍,卻也不得不出聲兒。

    「陛下...該上朝了。」

    「哦?」趙禎呆愣的抬頭一疑「早間了?」

    「可不是...」李孝光小心回著話,見聖人雙目血絲密佈,一臉的倦態,又道,「要不...奴婢去回了眾臣?」

    「只道聖人身體不適,欠上一朝也無妨。」

    趙禎揉了揉發澀的眼睛,訕笑道,「你呀,又要替朕做主了。」

    「奴婢不敢!」

    趙禎顯然沒有責備之意,只是隨口一說,緩緩支起身子,臉上隨疲態未去,但卻有幾分輕鬆。反倒讓李孝光有點捉摸不透了。

    只聞趙禎悠悠然道:「平時欠一朝也就欠一朝了,今日卻是不能的。」

    「今日不能欠?」李孝光呆愣了一下,一時沒想明白其中的道理。憨然一笑「陛下妙算,奴婢還真猜不透了。」

    經過這一夜不眠,顯然趙禎想通了很多事情,

    「癲王自已跑回來,即不見朕,更不昭示心意,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李孝光僵在那半天....「奴婢愚鈍,不知癲王與陛下的用心。」

    「呵呵...」趙禎輕笑著,稟退左右內侍、宮人。只留李孝光一人伺候著換上朝服。

    「意味著,很多人怕是要坐不住嘍。」

    正說著,昨夜的當職大監進殿來報,李秉臣李大官,此時正在漏院待朝。

    趙禎聞之,不覺意外,反而釋然一笑,思量片刻,吩咐道:「那就先傳李秉臣福寧殿見駕,讓群臣...」

    「先在漏院候著吧。」

    說完,反倒不急,慢悠悠的穿戴妥當,往福寧殿上一坐,只待李大官前來見駕。

    ...

    皇帝這邊不急,可是朝臣們卻是急了...

    什麼情況?

    現在唐奕回京的消息已經傳瘋了,可是按理說,一個外放的嗣王回京,不管幹嘛,也不管你是自己回來的還是陛下招回,首務都應該是進宮進駕才對。

    只要皇帝知道他回來幹什麼,那群臣也就知道他回來幹什麼了,畢竟在這宮牆之內,沒有什麼秘密可言。

    可是那瘋子,昨天到了回山就不動窩兒了,往觀瀾一縮,即不出來也不走,這就有點讓人看不透了。

    更看不透的是,今早李秉臣就從觀瀾回京,那架式,朝上必然要請見有稟的。

    這會兒倒好......

    特麼朝都不用上了,直接被官家叫到內宮去了。

    這裡面兒有事兒?

    任韓琦想的頭髮都白了,也想不出來趙禎和唐奕這回玩的是什麼把戲。

    煎熬!絕對的煎熬。

    本來唐奕在這個時候回京,對於韓琦和一眾守舊之臣來說,是天大的好事!就算那瘋子再能,這個時候回京也無異於給趙禎添亂!

    可是這又是鬧的哪一出啊?

    足足等了半個時辰也不見李大官出來,更不見趙禎起朝。韓相公心裡有點發毛....

    難道唐子浩是趙禎故意叫回來的?可他回來到底能起什麼作用呢?

    正在百爪撓心之際,抬頭就見李孝光慢悠悠的走進了漏院。

    韓琦為之一振!目光驟斂。

    暗道,任你裝到什麼時候,總是還是要攤牌的吧?

    倒看你們使的什麼伎倆!!

    而一眾朝官,見李孝光出來了,知道這是來傳朝的,個個整裝肅立,準備上朝,心裡也都是鬆了一口氣,總算是要開朝了。

    ....

    李孝光悠悠的往那一站,一甩拂塵,豆大的小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條縫兒...

    「有旨意....」

    一聽這開場,都沒用李孝光說下面的話,大夥兒就不自覺的躬身還禮,準備邁步往裡進了。

    ....

    那邊李孝光笑容滿面的看著大夥兒往裡走,卻不作聲。

    直到韓相公都走到門邊兒上了。這位才扯著公鴨嗓子,又嚎出一句。

    「有旨意....宣汝南王世子趙宗懿、趙宗實.....同朝....上殿~~~~!」

    哐當!!

    韓琦一個跟頭差點沒載地上,這閹人....說話大喘氣啊!!!

    「為何還不上朝!?」

    李孝光白了韓琦一眼,懶得搭理他。拂塵一甩,調頭...走了。

    得,韓琦鬧了個大紅臉兒,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沒辦法,只能站在門口兒等著吧。

    現傳趙宗懿和趙宗實上殿,一來一回,那兩兄弟再換朝服折騰一會兒,沒一個時辰根本到不了。

    這回不光韓琦,一眾朝官皆是面面相覷....

    這鬧的是哪一出?怎麼連那兩個瘸子都叫來了?

    而且看這架勢那兩兄弟不來,趙禎是不打算上朝了。

    這麼長時間,官家和李秉臣在裡面密謀什麼呢?

    ....

    ————————

    呵呵....密謀什麼?

    此時福寧殿中,大宋官家與李老大監對幾而坐,各執黑白,正享受著縱橫弈棋之樂。

    「陛下還真沉得住氣,外面的人恐怕都快成熱鍋上的螞蟻了。」

    「呵...」趙禎擎子觀棋,乾笑一聲,「等著去吧,這回看誰先坐不住!」

    李秉臣則道「也是奇了...子浩這一回來,還沒見到陛下,陛下這精氣神,倒是變了個樣兒。」

    趙禎心情不錯,「你想說什麼?」

    「老奴是說,子浩是陛下的定心石,現在石頭回來了,陛下也有底氣了。」

    趙禎眼睛一立!「沒他朕也一樣有底氣!」

    「好了好了!不提那惱人的傢伙,安心下棋!」

    .....

    說完嘴還不閒著。

    「你這老太監端不厚道,自己在觀瀾躲清淨,卻甩了個愣頭青與朕。」

    李秉臣不敢再提唐奕,顯然越禎即使知道了唐奕昨天不進宮的用意,心還是有點彆扭。只得跟著趙禎的話頭兒。

    「怎地?孝光那小崽子,惹陛下煩心了?」

    趙禎撇嘴搖頭「和你一比,差遠嘍。」

    李秉臣更樂,「那小子確實不夠貼心,但貴在忠心,陛下多費心了...」

    「嗯....」趙禎落下一子,李大官這麼說,反倒他有點於心不忍了,抬眼瞅了一眼李秉臣,「放心,孝光除了話太多,別的地方用的倒還是挺順手的。」

    李秉臣一嘆...

    「在這宮闈之中,管不住嘴...是大忌啊...」

    趙禎一板臉色,「你這老監真是絮叨,朕還能因為這點事兒就發落了他不成?」

    李秉臣微微頷首「那老奴就先謝過陛下了...」

    「誒...」趙禎長嘆一聲:「怎麼小的,都這麼不省心呢?那小子....真的就只說了一句,國事體大?」

    大老遠的回來,不來見也就算了,連話都說的這麼生份,這才是趙禎耿耿於懷的所在。

    「看來陛下還是放不下的....」這回可不是李大官提起來了。

    「那索性就留在京中不就好了?別讓他再回去了。」

    「.....」

    趙禎沉默良久,終還是緩緩搖頭....

    「不行!」

    李秉臣眉頭一皺,「老奴多一句嘴,既然陛下沒當他是臣子,那何必又用臣子之術防著他呢?」

    「秉臣啊。」趙禎直起身形,愁容滿面。

    「朕老了....」

    「陛下說的哪裡話,您春秋正盛,怎麼盡說些喪氣話?」

    趙禎緩緩搖頭「朕的身體,朕自己最清楚....」

    抬頭看著李秉臣「朕不當他是臣子,那是因為朕瞭解他,也壓得住他。」

    「可是朕走之後呢?新皇瞭解他嗎?壓得住他嗎?」

    「朕不得不防這一手。」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8-2-26 18:16
第802章 和人說話,還是和「腿」說話

    趙禎這一番感慨不要緊,對面的李秉臣卻是一時無措,茫然怔住。

    官家這是在幹什麼?在向一個老太監吐露心聲?

    略一晃神,又急忙收拾心神,立時意識到自己那句「多嘴」確實是多嘴了。

    君不密則失臣,李秉臣雖然不是一般的臣,可是有些話,也不應該是趙禎拿到檯面兒上來說的。

    急忙轉了話頭兒,看著棋盤潸然一笑,「老奴棋藝不精,卻是又輸了。」

    趙禎一怔,這才發現自己說錯話了,不禁搖頭苦笑,「看來,朕是真的老了。」

    李大官只當沒聽懂,笑言道:「陛下棋力更勝從前,當是寶刀未老才對,怎能老了?」

    「你呀!」趙禎無語長嘆。「李孝光要是能學得你一半的油滑,卻是能讓朕省心不少。」

    把棋子一扔,也不提剛剛的事情,「那就再下一局。」

    說著,瞪了李秉臣一眼。

    「你這老奴越來越不像話,本欲看一場好戲,卻是被你這句多嘴攪的沒了心情。」

    「呵......老奴萬死!」李大官乾笑著回應,安心下起棋來。

    .......

    一個時辰之後,職守大監來報,趙宗實和趙宗懿已經在漏院候著了。

    趙禎這才直了直腰,「不下了,不下了!某此人啊,一輩子也改不了阿諛奉承的毛病,下個棋也不讓人痛快!」

    李大官掩嘴一笑,卻是再不向從前那般自然了。

    「那,老奴這就回觀瀾了。」

    見趙禎點頭應允,「這個......」李秉臣遲疑了一下。「要不要把賜婚的事先與大郎說說?」

    說著,老大官諂媚一笑,「也好讓他小子先高興高興。」

    這回趙禎倒是有些猶豫不決了,良久方道:「讓他先懸著吧,等朝中之事瞭解再說。」

    「這......」李秉臣苦著臉道。「有這個必要嗎?」

    「嗯!?」

    「老奴告退!」

    李大官知道再說也是徒勞,顫巍巍地轉身退下,行至殿門,卻又停了下來,臉色數變,幾張其口。

    趙禎看出李秉臣欲言又止,「還有何事要稟?」

    老大官轉身,沉吟了一翻,終還是拱手高揖,「無事要稟,老奴告退!」

    ......

    目送著李秉臣下去,趙禎心裡也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

    他當然知道這老大監想說的是什麼,當然也知道拖著唐奕沒有必要,反倒平添不悅。

    可是,趙禎心裡總有一絲不確定,萬一兩法加上賑災之事處理不當,那麼賜婚只會讓事態更亂。心中長嘆,還是等萬事妥帖之後再許他也不遲。

    站起身形,招呼李孝光進殿。吩咐道:「朕也得去看看,那幾位愛卿是不是等急?」

    說到一半,趙禎停了下來。

    左右思量,某些人越是等不急,那就越有可為。一個多時辰都等了,那不妨再多等一會兒吧。

    「去,把秉臣叫回來,朕還想再下幾局。」

    ......

    ——————————

    唐奕可不知道,這位讓他又愛又恨的官家,再一次把他的私事摻雜到了朝爭之中。

    更不知道,韓相公和魏國公,還有那幾個瘸腿兄弟,在漏院越等越是心焦,越等越是膽顫。

    此時,唐奕剛用過早飯,伴著觀瀾新生的晨讀頌詩之聲,來到位於觀瀾一角的一處院落。

    推門而入,就見沈括坐在院中發呆。

    颯然上前,和聲一笑,「存中兄,在等我嗎?」

    沈括茫然抬頭,緩緩起身,蒼白的臉上擠出一絲笑意,「昨夜就想去看你,可是萬里船車勞頓,想來也是難熬,就沒過去,今晨卻是早起了一點。」

    唐奕抱歉拱手,「昨晚我也是想過來看看存中,然......」

    微微聳肩,「你知道的,我回來的好像不是時候,瑣事纏身忙至深夜,倒是讓存中兄久等了。」

    唐奕不說還好,此言一出,似是觸動了沈括某處神經,原來唐奕回來就投身到那骯髒的朝爭之中!!

    神情頓時一暗,既不回禮,也不讓坐,陡然拂袖。

    「原來,唐瘋子也開始從於韜晦了......」

    「不知子浩這一夜可議出了什麼?又要舍哪方百姓,淹幾州良田,來換回朝堂上的頹勢呢!?」

    「......」

    沈括胸中有怨氣,唐奕一時竟無言以對。

    黯然一嘆,不理會他言語之中的嘲諷,「當時......」

    「當時是怎樣的情形?跟我說說吧。」

    「說說?」沈括冷然笑道。「有什麼可說的?」

    「你現在就去河北路,現在就是去黃河邊!」

    「想看什麼樣的情形,就有什麼樣的情形!」

    逼前一步,「你是想看濁濤千里!?還是想看民賤如狗!?是想看賣兒賣女!?還是想看餓殍遍地!?」

    「還是想看......」

    「那些所謂豪族是如何草菅人命?如何不屑把你的革新之志扔進黃河,再目送著它隨滔天洪流淹沒大宋的!?」

    「沈存中!」唐奕猛然一聲咆哮。「你冷靜點!」

    「我冷靜不了!」

    沈括毫不退讓,再逼前一步,抬手一指,正是北方。

    「他們!」

    「他們當時就站在堤岸上!」

    「他們當時就站在堤岸上,眼睜睜地看著潰堤,卻不許家中的佃農上前一步!」

    ......

    說到這裡,沈括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量,眼中血絲密佈,緩緩地癱在地上。

    「一百人......」

    「當時若是給我一百人堵上最後一處缺口.......」

    「就不會有這場天災!!」

    「......」

    唐奕蹲下身子,扶著沈括的肩膀。

    「沈存中,你看著我!」

    「我不看!」沈括甩開唐奕,望過來的眼神儘是輕蔑。

    「本以為唐子浩與那些士大夫不同!本以為你回來會還災民一個公道!本以為......」

    「你會結束這天下興亡百姓皆苦的狗屁世道!」

    「可惜......」

    「你和他們一樣,一入局,想的先是自己和輸贏,卻從未考慮過那些為淪為棋子的百姓是何苦難。」

    ......

    唐奕無聲地看著,默默地聽著,可是心中遠沒有表面那麼平靜。

    此時此刻,當沈括開始質疑他的時候,唐奕有那麼一剎那的恍惚。

    他造就了現在的沈括,一個與原本歷史截然不同的沈存中,一個拋去個人趣味,無比純粹的技術宅。

    這與後世躲在自己的世界裡,一心做學問的那些人很像,除了心之所好,就只剩下最基本的善惡觀,沒有官場的嘈雜,更沒有黨同伐異的爾虞我詐。

    這樣的人入不了官場,這樣的人很傻,近乎不可理喻。

    可是,正是這樣的沈括咆哮出來的一通「傻話」,卻有如一柄千斤重錘,直接砸在了唐奕的心裡。

    傻嗎?

    傻!

    幼稚嗎?

    幼稚!

    可是,那不就是曾經的唐瘋子嗎!?

    若不是傻,若不是幼稚,若不是那份純粹,何來這十年的風風雨雨?何來今日之苦惱!?又何來趙禎與癲王之裂隙?

    自己曾經也是一個傻子,一個純粹的人。

    只是,若沒有沈括的質疑和提醒,唐奕自己都沒意識到,他真的變了。

    當看到黃河氾濫,各州災苦的時候,他第一個想到的是「回來的不是時候」;第二個想到的是,王介甫的新法會給自己的革新帶來哪些弊病。然後才是那數十州縣的百姓,然後......

    然後他甚至要拖上一拖,先達到所謂的目的再行它事。

    從前那個唐奕會這樣嗎?

    從前那個唐奕會第一時間去挽救人命,而不是「很成熟的」先考慮大局。

    不知不覺間,唐瘋子想搗毀的那個弊朝已經把唐瘋子同化,他已經不再是初到大宋手握千年智慧的旁觀者,而是同樣心機算盡、利益為先的局中人!!

    ......

    回過神來,平靜地看著沈括,誠然吐出兩個字:

    「謝謝!」

    說完,猛的起身,大步向院外走去。

    「謝......謝我什麼?」

    唐奕沒頭沒腦的一句,反倒把沈括弄懵了。

    唐奕停了一停,微微偏頭,露出半邊決然篤定的面容。

    「沈存中......」

    「人心難測,千古朝堂如是,不是你我就能左右的了。」

    「不過,我能保證,我還是我。即使變過,但赤子之心卻從未換掉顏色。」

    「還能保證,惡人,必有惡報!」

    「天不收,我唐奕,替天來收!」

    說完,決然而走。

    ......

    ————————

    唐奕順著山路大步向前,步伐卻是越來越堅定,越來越有方向。

    途中正遇見范仲淹、王德用幾個老傢伙晨起散步。

    見唐奕一副風風火火的樣子,范仲淹不由發問:

    「何去?」

    「進城。」

    「哦。」

    范相公可能是老糊塗了,一時沒反應過來,不但無所謂地哦了一聲,接著又問了一句。

    「大清早的,進城做甚?」

    「面聖!」

    「嗯,早去早回。」

    「......」

    尹洙捅了捅老范,「他說進城。」

    「嗯,老夫聽見了。」

    「進城面聖。」

    嘎!

    老范這才反應過來,嘎一聲差點又沒暈過去。

    「逆徒,回來!你面的哪門子聖!?」

    可惜,哪還有唐奕的影子?

    王德用這時候才反應過來,一臉呆滯地看著尹洙和范仲淹,「這小子面色不太對啊......」

    「不會又到御前發瘋去了吧?」

    ......

    ————————

    唐奕從回山到京城起碼要一個多時辰,到了也得中午了。

    至於早朝,等他到了,更是早就沒影兒了。

    可他哪知道,此時早朝不但還沒散,甚至連開始都沒開始呢。

    現在,韓琦他們一個個急得宛若熱鍋上的螞蟻,心裡更是一陣陣的發毛,都不知道癲王回京和趙禎拖朝不上,到底憋了什麼大招兒。

    可惜,就算韓稚圭、趙家的瘸兄弟,加上一個魏國公,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卻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那個瘋子正憋足了一股瘋勁兒往京城裡趕呢。

    不但他們想不到,趙禎也沒想到。

    在原本的計畫中,唐奕可不會這麼直衝沖地就進宮來。唐瘋子的名號只要往回山一立,就能喜迎足夠多的目光,趙禎亦可以用他來做足夠多的文章。

    此時,大宋天家正與李大官繼續下棋。

    而且,李秉臣去而復返,好像沒打算再讓著趙禎,十成棋力用出十成,加上趙禎此時反倒有點心不在焉,盤中已是險象環生了。

    正是這時,李孝光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啟,啟稟聖人......」

    趙禎抬眼掃了他一眼,「慌什麼?怎地?外面鬧起來了?」

    李孝光抹了一把冷汗,心道,可比鬧起來嚴重多了。

    「啟稟聖人,癲王唐奕,皇城外......求,求見!」

    「什麼?」趙禎騰的站了起來。「他怎麼來了!?」

    李秉臣本來也挺意外,可是趙禎這話一說,李大官心裡反倒有種說不出的滋味,破天荒地噎了趙禎一句,「他不應來嗎?」

    此時,趙禎暫且放下心事,心思電轉,暗自算計了起來,倒是沒聽出李秉臣話有異。

    自顧自地嘟囔:

    「也好......」

    臉色由暗轉明,猛的抬頭看向李孝光,「傳旨,升朝!」

    「詔癲王,紫宸殿候駕!」

    李大官眉頭皺得更深,「陛下這是......」

    「來!」趙禎一聲呼喝。「咱們繼續下棋!」

    得,這話一說,李秉臣也算明白了,這是把一眾朝臣都甩給唐奕了。

    ......

    ————————

    那邊兒,韓琦等人從天沒亮就在漏院站著,這都快中午了也沒上「早朝」,心和腿是一個感受:

    酸啊!

    別提多煩躁了。

    這會兒,李孝光終於出來了,韓琦眼瞅著他扯著脖子,尖聲尖語的:

    「有旨意!!」

    「......」

    「......」

    「......」

    這回韓琦學聰明了,不動。

    再讓這閹人涮一次,韓相公就得跳五丈河保智商了。

    而李孝光果然是有旨意之後又大喘氣,半天也沒個下文兒。

    韓琦冷笑,閹人就是閹人,也弄不出別的花樣兒來了。

    哪成想,他不動,李孝光還不宣旨了呢,專找韓琦。

    只聽他尖著嗓子叫道:「呦,韓相公,耳背還是怎地啊?等什麼呢?上朝啊,陛下可還等著呢。」

    啊噗!!

    韓琦差點沒氣死,這閹人怎麼這麼賤呢?

    心裡懸著事兒,懶得和這閹人一般見識,一甩大袖。

    「哼!」

    出了漏院,直奔紫宸殿。

    朝臣們可沒閒工夫替韓相公叫屈,一個個心懷忐忑地跟著韓琦往裡走。

    趙宗實和趙宗懿吊在後面,臉都白了。

    這兄弟倆比韓琦還不如,昨天一聽唐瘋子回來了,嚇的北都找不著了。這會更是不知道趙禎鬧的是哪一出,讓他們上朝乾嘛。

    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文彥博才動地方,在漏院門前一停,正好在李孝光身邊。

    「什麼情況?大官可否先告知一二?」

    文扒皮現在也是迷糊的,不知道唐奕怎麼突然跑回來了,官家又唱的哪一出。

    李孝光左右看了看,小聲嘀咕:「陛下有旨,呆會兒相公權益行事,配合癲王即可。」

    「啊噗!!」

    文扒皮直接就噴了,瞪著眼珠子,不敢相信地看著李孝光,聲調都變了,「唐瘋子要上殿!?」

    好吧,文相公一激動沒收住嗓門,讓沒走的包拯、唐介和王拱辰聽見了。

    噗噗噗!!

    老哥兒仨也噴了。

    「那瘋子真回來了?」

    這個節骨眼兒上,他回來不是添亂嗎?

    三人動靜更大,王安石又聽著了,先是一愣,隨之......

    笑了。

    髒手在油袍子上蹭了蹭,小聲自語:「看來,他是回來助我的青苗、募役兩法的。」

    ......

    且不管這幾位什麼心情,先說韓琦為首的一眾朝臣,來到紫宸殿,待列班完畢,頭都不抬。

    「陛下聖福......」

    「金......」

    「安......」

    這個禮見的,真是百轉千回啊。

    還聖福金安?龍椅上連個人影兒都沒有,拜誰呢啊?

    一個個都在納悶兒,上朝上朝,官家不應該在那兒坐著嗎?

    人呢?

    正迷茫著,李孝光那閹人又是一聲呼喝,這回真的把韓琦等人嚇的差點沒坐地上。

    「宣!!!癲王唐奕,覲見~~~!」

    你大爺的!!

    韓琦、魏國公,那兩個瘸兄弟,再加一殿的文官,想到猝死,他們也想不到,趙禎一上來就把唐瘋子拉上殿啊。

    韓琦心道,不對啊,唐瘋子這個時候回京,又在這個時候上殿,這不是好事兒嗎?

    可是,自己心裡怎麼這麼虛呢?趙禎到底要幹什麼?

    ......

    呵呵,趙禎自己都不知道在幹什麼,他甚至不知道唐奕來是好是壞。他只是憑著對唐奕的瞭解,本能地覺得應該是好事兒。

    那唐奕呢?

    唐奕也迷糊著呢!

    他本來是打算到福寧殿和趙禎坦坦蕩蕩地聊一次,做回那個先做後想,不求有道,但求無愧的瘋子。

    可是一到皇城前才知道,早朝還沒上呢,稀里糊塗就被趙禎安排到紫宸殿見駕了。

    這下可好,導演趙禎心裡沒底,主角唐奕心裡迷糊,大反派韓琦、魏國公,加瘸兄弟也不知所謂。

    這注定是一場鬧劇,一場意料之外的「早朝」。

    不過萬幸,最先反應過來的人是唐奕。

    踏進紫宸殿,抬眼望,至高無尚的騰龍椅榻之上空無一人;低眉見,滿朝文武茫然列班,連那兩個瘸兄弟都在。

    唐奕立馬什麼都明白了,一咧嘴,笑了。

    大喇喇往殿中一站,「嚯~~!陛下不在?」

    「.......」

    「.......」

    一時之間,竟無人敢接。

    誰接啊?誰接誰腦袋有坑。這瘋子不定憋著什麼壞,更不定什麼時候就抽筋兒,躲還來不及呢,還往前湊?

    見無人應答,唐奕也不嫌無趣,四下掃看,一眼就看見了韓琦。

    「這不是韓相公嗎?多年不見,別來無恙!」

    「哼!」

    韓琦怎麼可能給唐奕好臉色?斷腿之仇似海深,這裡要不是皇城大殿,韓相公又是紫袍加身,都恨不得上去生吞活剝了這瘋子。

    「老夫好不好,不勞癲王費心!倒是殿下,不知這次回京是奉召,還是瘋勁又上來了?」

    「呵呵。」唐奕乾笑兩聲,要是這就讓把韓稚圭把話給套出來了,他就不是唐奕了。

    「腿還疼嗎?」

    「.......」

    「.......」

    「......」

    韓琦氣成什麼樣兒就別提了,連殿中百官都是一翻白眼,差點沒氣樂了。

    這瘋子是真囂張,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

    「誰是魏國公!?」

    韓琦一張老臉被頂成了豬肝色,唐奕根本不給他發火的機會,話鋒一轉,直指魏國公。

    「誰是魏國公,出來讓本王瞧瞧唄?」

    .......

    魏國公梗了梗脖子,沒動。

    一來,他自恃身份不屑與唐奕這小年輕一般聒噪;二來.......

    魏老國公心裡也虛,雖然沒見過唐奕,可是這唐瘋子之名,他老人家也壓不住。

    可是,他不接話,不代表唐奕就這麼算了。

    他這一叫魏國公,百官自然下意識地就往魏國公那裡看,唐奕很容易就找到了位列前班的那白鬍子老頭兒。

    目光鎖定,直直地就朝魏國公過去了。

    「你就是魏國公?」

    你大爺!

    魏國公再也淡定不下去了,就差點沒罵娘。

    倒不是唐奕語氣不善,而是,這孫子往哪裡看呢!?

    魏國公心道,跟我說話,你看著老夫的眼睛不就得了,你,你老盯著我的腿幹什麼?

    強壓心中怒火,故作沉穩道:「老夫正是西北魏國公,癲王殿下,久違了!」

    唐奕點著頭,目不轉睛地盯著魏國公的腿,臉上的笑意也是漸漸斂去。

    抬手指了指,「咱們的帳,以後慢慢算!」

    噗!!

    有人沒忍住,笑出了聲兒。

    這是和魏國公說的,還是和魏國公的腿說的......

    眾人腦袋裡不由浮現出唐奕從涯州給魏國公傳回來的口信兒:蹦著見人。

    ......

    而唐奕戲謔一番,也是滿足了,藉著對魏國公的怒氣冷臉抬頭。

    「明人不說暗話,老子今天來,就辦兩件事!」

    「第一,京東、河北諸路罷役致使黃決堤,得還百姓一個公道。」

    「第二,青苗、募役兩法,今天要有個結果。」

    看著呆愣愣的魏國公、韓相公、瘸兄弟,還有一眾朝臣,唐奕冷然再笑:

    「你們是想聽講理的?還是想聽不講理的!?」

    「!!!」

    韓琦一哆嗦,心說,這話......

    怎麼聽著那麼眼熟呢?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8-2-26 18:16
第803章 餓死韓琦

    何止是耳熟?

    簡直就是耳熟!

    要是把皇城換成回山,把紫宸殿換成休政殿,這活脫脫就是幾年前的翻版。

    ......

    「你們是要講理的,還是不講理的?」

    唐奕這句話一出,趙宗懿和趙宗實先不淡定了。驚恐對視,同一時間本能地看向賈子明。

    可是,他們好像忘了,他們已經親手把擋在前面的老賈推了出去,賈相爺已經沒有義務再為他們擋風遮雨了。

    與此同時,另一個人也看向了賈子明——韓琦!

    他看賈昌朝,倒不是指望賈昌朝出來與唐瘋子一較高下,而且恰恰相反。

    當年,休政殿上唐瘋子那一出,可謂是他韓琦政治生涯的轉折點。,他又怎麼能忘記?

    起初,韓琦也有那麼一瞬間的慌亂。可是,當他看向老賈,精神卻是為之一震,心中的那點恐懼也消於無形。

    一向自傲的韓相公從來都覺得他不輸賈子明,今天要是鬥得過這唐瘋子,就更加能夠證明這一點。

    是以,此時不但無懼,反而戰意昂揚。

    當年,賈子明是主角,被唐瘋子轟的渣都不剩了。而今天,主角換成他韓稚圭了。

    ......

    ——————

    瘸兄弟在看老賈,韓琦在看老賈,魏國公一時還不知道唐奕這句話包含了什麼意思,先是看韓琦,見韓琦在看老賈,老頭兒也一轉頭,一起看老賈。

    好吧,當年經歷過休政殿一事的朝臣,沒有一個不看向老賈的。

    那一場,不但是韓稚圭心中的傷疤,也是賈相爺從此一撅不振的開端。

    如今,休政殿的一幕再次上演,老賈這尊神應該有所表示,報那一箭之仇了吧?

    呵呵,都想多了。

    迎著眾人火辣辣的目光,賈昌朝不自在地活動了一下脖子,然後倒退一步,閃到了一旁。

    兩眼一閉,萎了。

    不但自己萎了,臨閉眼之前,還給親弟賈昌衡使了個眼色,還沖滿朝文武輕蔑的一哼。

    心道,上啊?誰上老夫也不上。

    老賈是多雞賊的一尊神。

    當年的唐瘋子什麼樣兒?現在的唐瘋子什麼樣兒?

    當年的唐瘋子是一屆白衣,全憑一股愣勁兒就把所有人揍的暈頭轉向。

    現在的唐瘋子貴為嗣王,功蓋當代,他要是真瘋起來,誰也攔不住。

    殺不得,還打不過,罰之亦無用。

    怎麼罰?人家名義上已經是「涯州團練使」了,在老賈看來,現在的唐奕幾乎是無敵的存在,真正的「無慾則剛」。

    誰去觸這個霉頭,誰就是腦子有坑。

    .....

    老賈一閃,別人還好,那對瘸兄弟卻是抓瞎了。

    這可靠誰去啊?

    沒辦法,只得一個勁兒的給吳奎使眼色,讓吳奎頂上去。

    吳長文也不想上,可是瘸兄弟看過來了,再加上唐奕講理不講理也罷明了,他是不上不行了,因為他心裡有鬼。

    硬著頭皮,上前一步。

    「子浩啊......」

    「嗯!?」

    唐奕眼珠子一立,就瞪了過來。

    吳長文一縮脖子,這位爺他還真惹不起。

    不過,算起來,這麼多年他雖然是汝南王一系,可是左右逢圓沒和唐奕交什麼惡,倒也心下稍安。

    心道,伸手不打笑臉人,唐瘋子這點理還是要講的吧?

    「子浩啊,殿下已經貴為嗣王爵,總是要顧忌一下形象的。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咱們來『講理的』。」

    「嘿嘿。」唐奕咧嘴一笑。

    「可是,本王今天不想講理怎麼辦?」

    「這......」

    吳奎鬧了個大紅臉兒,暗罵,和著你今天來就是專門不講理的,那你還問講不講理做甚?

    無法,尷尬地縮了回去,嘴上還神神叨叨地念叨著:

    「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好說個屁!」唐奕冷喝一聲,一點沒給吳長文留面子,掃視群臣。

    「老規矩,在老子不講理之前,給你們一盞茶的工夫,不相干的,出去!」

    「哎!」吳奎是一點臉面都不要了,點頭著就往出走。

    自己走還不算,拉著身邊兒的官員就往殿外推,「走走走走,不關咱們的事兒。」

    還別說,吳奎一動,真有一些怕事的開始往殿外走。

    賈昌衡也想走,可是,抬眼看向大哥賈昌朝,見他一點要走的意思都沒有,賈昌衡心裡有點畫魂兒:那我是走還是不走啊?既然都不摻合了,那大哥還留在這兒幹嘛?

    賈昌衡哪裡知道,老賈不走,不為別的,是因為他好奇。

    老賈不敢與唐奕硬碰硬是真的,不想再摻合這些破事兒也是真的。

    可是,對於唐奕故技重施,重提講理和不講理這個梗,卻是一點都不看好。

    說白了,唐奕可以用強來為鄧州營平反,甚至可以把刀架在朝臣脖子上把黑的說成是白的,可是,他卻無法用強來施政。

    今日之爭已經不是當年爭一時對錯的那個層面了,要是發個瘋有用,用個強就能行,那官家直接把禁軍開進大殿不就得了?

    還是那句話,這殿中定下什麼章程,做出什麼決定固然重要,可是,其實也沒那麼重要。

    因為,施政的人還是那些人,你左右得了殿上的百官,卻無論如何也左右不了大宋萬萬眾的地方官和豪族。

    他想不明白的是,以唐奕的才智也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那他還能有什麼手段,讓他明知無用還要耍這麼一出?

    微微睜眼看著唐奕,對於這個十年的對手,直至今日,老賈依然不敢說瞭解。只等唐瘋子的後招,看他到底是虛張聲勢,還是有真材實料。

    而那邊的唐奕也沒讓老賈久等,看著紛紛準備出殿的朝臣,終於開口。

    「洛州曲連成。」

    「博州孫恪。」

    「濰州吳奎。」

    「都他媽給老子滾回來!!」

    可憐吳長文都已經走到殿門口了,唐奕這一嗓子,嚇得吳長文腿一軟,一個趔趄。

    完了,還是沒躲過去。

    「來人,關門!」

    隨著唐奕一聲吩咐,吳奎眼睜睜地看著殿門轟然閉合,擺出一副死了爹娘一樣的表情,回轉殿中。

    「殿下,這又是何故,奎可是從未與殿下結怨啊!」

    唐奕笑了。

    「濰州吳氏、博州孫氏、相州曲氏。」

    一轉頭掃向韓琦,「還有安陽韓家。」

    「今春煽動各州豪族罷役,是你們幾家牽的頭兒吧?」

    「殿下甚言。」

    吳奎已經失了方寸,韓琦怕他說出什麼不該說的,急急接過話頭,面色平靜的出前一步,直視唐奕。

    「什麼濰州吳氏?相州曲氏的?大宋朝哪有什麼世家大族?憑此句,老夫就可告殿下一個污衊誹謗之罪!」

    唐奕斜眼看著他,「少特麼跟我裝蒜!」

    「有意義嗎?」

    抬眼看著滿朝的官員,「今天陛下不在,殿門也關著,咱們就先把話挑明了。」

    「收起你們那些所謂的場面話,也別特麼藏著掖著讓老子瞧不起你們!」

    「老子今天來,既不是為官家達到某個目的,也不是和你們玩什麼心眼兒。」

    「老子就是來要個公道,就是來尋晦氣的。」

    「所以......」

    轉頭再看韓琦,「你承認也好,不承認也罷,結果都一樣!」

    「哦?」韓琦戲謔地一揚嘴角。「那老夫倒要聽聽,癲王殿下所說的那個結果是什麼了。」

    說到這裡,韓琦聲調陡然拔高,滿是憤怒:

    「再把老夫的兩條腿打斷嗎!?」

    「......」

    見唐奕默不出聲、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韓琦淡淡一哼:

    「怎麼?癲王殿下還不動手?不動手怎麼顯得出殿下的瘋!?怎麼顯得出殿下的手段通天!?」

    言辭之中,極盡嘲諷。

    說白了,韓琦和賈昌朝的想法一樣,料定唐奕玩不出什麼花樣。

    所謂唐瘋子,掙錢是一把好手,耍點小聰明也不差,發起瘋來更是駕輕就熟。可是,朝堂之上他就是個白痴,為官之道在於御眾,而非敵「一」。

    唐奕敵得了一,敵得了二,卻不能與大宋所有官員、大族為敵。

    而罷役之事起於革新,革新就是與大宋的上流社會為敵。

    唐瘋子再瘋,他也瘋不了整個天下。

    ......

    不光他這麼想,此時在殿上沒走的文彥博、包拯、唐介等人也是眉頭微皺。

    唐奕剛剛的那番話可以說狂到極點,連官家都沒放在眼裡。可是結果呢?施政之道確實不是嚇唬就能行了。

    「韓相公想聽結果?」唐奕終於悠悠開口。

    「好,我就給你個結果。」

    「半個月之內,江南、荊湖、蜀中諸州的糧食會運抵博、濰、相、安陽四州。」

    韓琦一怔,只覺從腳心往上鑽涼氣。

    「你,你要幹什麼!?」

    「不干什麼。」唐奕的話依舊平靜。

    「一個月之後,這四州的糧價會恢復到受災之前的正常水平,也就是每石五六百文。」

    這時,一直閉眼的賈子明猛睜開了眼睛,一臉驚駭地看著唐奕。

    這就是唐奕的後招?

    老賈心中一陣懊惱,算來算去,怎麼就沒算他手上的觀瀾呢!?有那個龐然大物在,唐奕完全可以做到這一點。這樣一來,幾州豪族借災斂財的美夢卻是要落空了,這可比打人、打斷腿來的更狠。

    可是,縱使想到了這麼多,老賈還是低估了唐奕的手段,這還遠遠不算完。

    看著已經開始發荒的韓琦,唐奕冷然再道:

    「兩個月之後,全宋三百七十一個州的餘糧都會運到四州!」

    「華聯鋪攜糧下鄉,餓死一個災民,我『唐』字倒著寫!」

    「五年之內!」唐奕越說越重,每一個字彷彿都砸在韓琦的心尖上。

    伸出一根手指,「五年之內,博、濰、相、安陽四州的糧價,每石......一百文!」

    嘶!!!

    撲通!

    紫宸殿上無人不倒吸一口涼氣,「一百文!?」

    什麼概念!?一斤糧的價格還不到一文錢。這個售價,別說是賺錢,連農戶自耕自種成本的三分之一都達不到。

    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沒人再買大戶家的糧,大戶家甚至都不敢再種糧。因為種的越多,賠的就越多。

    意味著,家裡有多少良田,一年之後,就有多少荒地。

    而韓琦則是直接撲通一聲,坐到了大殿上。

    「你!!你瘋了!」

    「我就是瘋了!」唐奕蹲下身形,瞪著韓琦。「你不是要結果嗎!?家裡不是地多嗎!?不是想發橫財嗎?」

    「老子活活玩死你!」

    「你....你!」

    韓琦只覺胸中一股燥氣呼之不出,吸之不進,就卡在那裡,別提多難受。

    「你這是公報私仇,不顧民生!」

    唐奕咧嘴一樂,「放心,四州民糧我常價收售,絕不禍害民生。」

    「你賠不起!」

    「賠不起?」唐奕冷冷地揚起嘴角。「老子觀瀾一年盈餘快趕上農稅了,你看我賠得起,賠不起!」

    「那,那不是你的觀瀾,那是官家的觀瀾!」

    「那就是我的觀瀾!」唐奕猛然咆哮,狀若瘋魔。

    「老子一個大仔、一個大仔攢下的觀瀾!!」

    嘎!

    韓稚圭再難強辯,嘎的一聲,兩眼一翻,氣暈了。

    「哼!」唐奕看著死魚一樣的韓琦,輕蔑一哼。

    「就這點能奈,還他-媽冒頭兒!?」

    站起身形,正瞧見臉色煞白的魏國公。倆手一抄,靠了過去。

    「老國公啊,這裡面有沒有您老的事兒啊?」

    魏國公冷汗都下來了,「老,老夫久居西北,怎,怎會參與河北諸州的事情。」

    「嗯.....」

    唐奕點了點頭,鬼才信他的話。但是過尤不及,收拾了韓琦,這老貨卻是要放一放了。

    看向瘸兄弟,「你們呢?」

    「沒有,沒有,沒有!」兩兄弟把腦袋都快搖掉了。

    汝南王府的私產可比韓琦、吳奎家裡多太多了,要是唐奕也跟他們這麼玩,別說五年,一年就完蛋了。

    ......

    ——————

    傾銷!

    唐奕這一手,就是大宋版的低價傾銷。

    在沒有反不正當競爭法,沒有價格法的大宋,手握觀瀾這個商業帝國,唐奕想玩死那些所謂的富家大族,簡直太容易了。

    把四州糧價壓到一百文每石,不到原價的五分之一,韓琦一年賠得起,兩年可以吃老本,三年四年五年......

    唐奕要是做的絕一點,封死韓家在安相的所有進項,韓家這個所謂的大族,就得揭不開鍋。

    不再理會魏國公和那兩個瘸兄弟,唐奕掃視大殿。

    一眾文臣不由倒退半步,看唐奕的眼神兒就像看一個怪物。

    他真的瘋了?

    而唐奕只是淡然一笑,「你們!!」

    「也得還百姓一個公道!」

    「......」

    「......」

    全場默然,落可聞針。

    所有人都在害怕,怕這瘋子急眼,幹出更出格兒的事兒。

    ......

    此時的賈昌朝就像一個局外人,看著局中的韓稚圭觸之即潰,連一個回合都沒撐下來。

    看著魏國公驚若寒蟬,往日的威風蕩然無存。

    看著唐子浩外瘋內穩,把大宋百官玩弄於股掌之上。

    老賈生出一絲明悟:

    從前的自己也在局中,就像現在的韓稚圭,是多麼的可笑荒唐。

    而從前的唐子浩,所有人都在關注他幾時發瘋,幾時捅破天,卻誰也沒主意到,在瘋子的表相之下,他已經鑄就了一把絕世利劍,懸在每一個人的頭上。

    老賈想笑,笑自己,笑韓琦,笑魏國公等人的天真,天真到想集眾人之力阻止革新。

    老賈想哭,哭自己,哭趙允讓,哭所有站在唐瘋子對立面上敵人們,生不逢時,與妖同世。

    但是,看著唐奕胸有成竹的表情,老賈氣息微亂,顧不得亦哭亦笑,一眨不眨地盯著唐奕。

    他有一種感覺,總覺得唐奕還有後招,還有更加驚世駭俗的東西等著眾人。

    他現在完全當自己是一個觀眾,一個局外人。

    他甚至有些期待,想看這個曾經的對手到底高明到什麼地步。

    他想借此來聊以慰藉,自己輸給這樣的人物,一點都不冤。

    ......

    唐奕完全沒讓老賈失望。

    下一刻,他扔出了一個絕不屬於大宋,也足以改變大宋命運的大殺器。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其威力絕不亞於機槍大炮。

    那就是——銀行。

    只見唐奕平靜地開口,一點也不似剛剛那般激動。

    「這個公道怎麼還,本王已經幫你們想好了,也幫你們做了。」

    「從今天開始,受災的四十六州縣所屬華聯商舖向各州百姓低息借貸。」

    「耕戶以產作押,可借助農錢。」

    「商戶以產作押,可借周轉錢。」

    咧嘴一笑,「連佃戶、貧農也可以戶為保,借贖地錢。」

    「各位以為怎樣?」

    怎樣?不怎麼樣!!

    一眾朝官差點沒罵娘。

    還當他真是為百姓取公道,原來是來搶生意的。放貸這門生意要是華聯插手,那各地大族還真搶不過人家。

    那邊王安石也不淡定了,一蹙眉頭,心說,聽著怎麼像我的青苗法呢?怎麼就成他的了?

    文彥博則是眼前一亮,恨不得抽自己個大嘴巴。

    他怎麼就沒想到呢?青苗法鬧的那麼凶,完全沒有必要啊!挪到觀瀾去,誰也沒招兒,都不用拿到朝堂上來議。

    唯有老賈,先是低頭沉吟,馬上就抓住了問題的關鍵,忍不住發問出聲。

    「所謂低息,具體幾何?」

    唐奕一回身,看是老賈問的,即使是對頭,也忍不住送去一個讚賞的眼神。

    「很低!」唐奕直言。「農貸年息三十取一,商貸十五取一,而且......」

    「而且,可一分為三,一分為五,一分為十,三年、五年、十年還清!」

    「......」

    「!!!」

    賈昌朝聞言,腦袋嗡的一聲,徹底懵了。

    唐奕這不是搶生意,他這是毀生意。

    別的地方先不說,只這受災的四十六州,只要華聯鋪按照他的這個章程一實施,這四十六州的民貸立馬絕跡。

    再遇艱難,百姓會除了華聯不做二選。而這麼低的利息,又可分數年還清,一般農戶是絕對負擔得起的。

    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這四十六州的土地再難兼併,且隨著越來越多的佃戶贖買土地,反而要出現倒退。

    這還不算完,別忘了,唐奕手裡的觀瀾不但可以借錢給農戶,他同時還掌握著大宋糧價的定價權。

    糧食價格他說了算,變向影響的是農田土地的定價權。

    如此一來,只要他想,富戶大族想抬高地價來守住土地都做不到,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土地逆向流失,回到農戶手中。

    這是一條絕戶計,要是真的全宋實施,還什麼富戶大族?沒了土地的富戶大族,還叫什麼大族呢?

    ......

    看著地上躺著的韓琦,還有茫然無知、不知所以的吳奎等人,賈昌朝竟生出一絲憐憫之心。

    算你們倒霉,撞刀尖兒上了。

    本來,要是唐奕把借貸單拿出來推行,眾人就算一時想不清楚,但早晚也看得通透。等回過味兒來,就算和唐奕拚命,也得把這事兒給他攪黃了,那時候的唐奕就是與天下所有的豪族為敵。

    可惜,唐瘋子選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時機發了一回瘋....

    韓琦他們就算糧價上餓不死,唐奕也絕對不能讓他們活。

    殺雞敬猴,老賈現在才明白,唐奕這是在殺雞敬猴!

    有這四州的豪門下場在這兒立著,誰敢反對!?

    誰敢反對,一百文的糧就進誰的家,誰就不是慢衰,而是速死。

    看著唐奕,賈昌朝由衷一嘆,這十年,輸的不冤!

    抖袖拱手,朝唐奕深施一禮,「昌朝......受教了。」

    說完,賈子明邁開大步朝殿外而走。

    他已經沒有留下來的理由了,他見識了人生最後一場精彩。

    .....

    唐奕目送賈昌朝出殿,心裡還有點莫名其妙:

    這老貨受的哪門子教?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8-2-26 18:17
第804章 相見

    這是賈昌朝最後一次登臨朝堂,既無范仲淹離開時的極為光耀,也沒有趙德剛走時的轟轟烈烈。

    他就這麼走了,為其送別的,只是老對手唐奕那近乎宣洩的怒火。

    ......

    福寧殿中。

    趙禎還不知道前面的唐奕做下了多大的一個局,更不知道他這個神來之筆造就的「癲王一怒」,對大宋、對他這位皇帝意味著什麼。

    此時的趙禎也一點都不輕鬆,一面惦記著紫宸殿裡到底會是什麼情形,一面又要應付著李秉臣近乎瘋狂的棄棋之道。

    沒錯,李大官一反常態,再非那個陪皇帝解悶兒的諂媚之臣,落子之處必有殺氣,行棋之間盡顯崢嶸。

    趙禎終於不用再抱怨這老太監一味讓棋了,此時已是疲於應付,險象環生。

    ......

    只下了一半,趙禎心亂棋也亂,眼見敗局已定,索性把棋子一扔,投子認輸了。

    「秉臣啊!」抬眼看向老李大官。「你是不是有話要說?」

    這老太監今天實是反常,一點面子都沒給他這個皇帝留,半局就殺的血流成河了......

    李秉臣依舊盯著棋局,他是有話要說。可是,說與不說又有什麼區別呢?只能寄情於棋,聊表心中悶氣罷了。

    「老奴並無稟報。」

    「不對!」趙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李秉臣。「你一定有話,而且,朕已經猜到你要說什麼。」

    「你是想說,朕不應該把他推到殿上去,對不對!?」

    「他是回來請求賜婚的,今日殿上不論成敗,朝臣必是更狠癲王,來日朕若賜婚,阻力更大。」

    「你在怨朕,對是不對!?」

    「......」

    李秉臣終於抬頭,臉上僵硬的笑意逐漸斂去。

    「陛下既然什麼都明白,說明也知這是煩惱,那又何必呢?」

    李秉臣侍奉了趙禎一輩子,小心了一輩子,慎言了一輩子,也許,該為這一輩子說幾句真話了。

    「還是陛下後悔了?想借老奴的口來聊表愧疚??」

    「你......」

    趙禎一陣錯愕,這老太監一張嘴就頂得他一點脾氣都沒有。

    「朕只問你是不是這麼想的,你這老奴才,扯那麼遠做甚?」

    李秉臣淡然一笑,不接話,卻是失落搖頭,又蹦出一句,「讓陛下失望了......」

    「老奴剛剛想說的,不是這句。」

    趙禎一怔,「那你要說什麼?」

    「說句大不敬的話,若是冒犯了陛下,請陛下責罰。」

    「賜婚之事,陛下說了不算,朝臣說了更不算,只有癲王說了才算!」

    「換而言之,就算陛下不賜婚,天下人都反對,那個瘋子依然會娶公主殿下。這一點,陛下比老奴更清楚,唐子浩幹得出來。」

    「......」

    趙禎默然,雖不想承認,可是李秉臣說的一點都沒錯。也就是說,賜婚只是一個形勢,要挾不了唐奕。

    「那你到底想說什麼?」

    李秉臣平靜地看著趙禎,「其實,從老奴今早一進宮,這句話就一直憋在心裡。只是陛下思前想後,機關算盡,卻偏偏沒讓老奴有機會把這句話說出口。」

    「......」

    「老奴要說的是,陛下要當外公了,您是不是想個好名字賜於新嬰?」

    「畢竟涯州萬里之遙,等降生了再賜名就來不及了。」

    說到這裡,李秉臣玩味地看著趙禎,「老奴要說的僅此而已,必沒有陛下想的那麼複雜。「

    「......」

    「!!!」

    趙禎先是怔怔無語,隨即渾身發涼。

    「秉臣,你......」

    李秉臣再笑,「自打一早老奴把公主已有身孕的消息帶進宮,整整一個上午,陛下沒問過一句福康公主可還好,更沒想過公主腹中的嬰孩是您第一個孫子輩的孩子。」

    「老奴不知道陛下為什麼突然對癲王如此忌憚,更不明白陛下怎麼變得如此冷漠,可是老奴卻知道......」說到這裡,李秉臣面色潮紅,老目之中朦朧一片。

    「老奴卻知道,這不是老奴侍奉了一輩子的聖人,不是那個仁善無雙、慈渡天下的聖人。」

    趙禎面上也是發燙,被一個老內侍說得無地自容,這還是第一次。

    誠然看著李秉臣,「可是,可是朕是皇帝啊!」

    李秉臣搖頭,「聖人做了三十餘載不像皇帝的皇帝,怎麼對最親的人反倒要用帝王之術來衡量了呢?」

    「......」

    趙禎再次默然,良久方搖頭哀道:「看來,秉臣還是覺得朕對癲王有失公允啊。」

    「老奴不敢。」

    「秉臣啊....」趙禎長嘆一聲看向殿外。

    「子浩之才,若以前人相較,你覺得最像誰?」

    「老奴不知。」

    趙禎沉聲說道:「當推唐時郭子儀!」

    「他有郭子儀的才幹,出之定國,隨用隨成。」

    「有郭子儀手捧兩京奉天子的忠心,也自不用說。」

    「但是,即便他才可定國安邦,功勞更勝忠武公,可他卻遠達不到郭子儀『用之則行,出之則藏,合光同塵』的處事之道。」

    「所以......」

    「功蓋天下而主不疑,位極人臣而眾不嫉,窮奢極欲而人不非。」

    「子浩最多只能做到第三條,這就是朕忌憚他的原因。」

    「那是個瘋子,而且是一個不懂處事之道感性的瘋子!」

    「他可以為了一個念頭傾家蕩產來拼回燕雲,可以為了不屑而放棄人臣之極,也可以為了所謂的理想、信念把自己發配到涯州去。」

    「那誰敢保證,待朕千古之後,他不會又生出一個念想,要登臨大寶改朝換代?」

    「朕不得不防啊!」

    ......

    說來說去,又繞回到之前的話題上來。

    可是這回,李秉承卻不打算再含混其詞了。

    淡然一笑,低頭看向趙禎已經認輸的棋局,突兀地冒出一句:

    「陛下還沒輸,怎就不下了?」

    「嗯?」趙禎疑聲觀棋,一時也投入進去。

    「沒輸嗎?」

    「這裡。」李秉臣指著盤中一角。

    嘶!!

    趙禎立時反應過來,在棋盤下方,卻有可為。看似死水一潭,可是稍作經營,立可盤活,局勢也大不一樣了。

    「誒......」趙禎可惜的一嘆。「老了,卻是手眼都不中用了。」

    「當局者迷,陛下只盯盤中一地,卻是難見小處了。」

    趙禎抬頭看了李秉承一眼,二人相處了半輩子,哪還不知這老太監話裡有話?

    「你這老奴又拐彎抹角的要說什麼?」

    李秉臣大樂,「老奴能有什麼見地?只不過是『旁觀者清』罷了。」

    「陛下以郭子儀作比,那老奴卻有一問了。」

    「說來聽聽。」

    「陛下真的覺得,唐子浩是忠武公嗎?還是覺得您是唐肅宗?」

    「......」

    趙禎一下子僵在那裡,面容呆滯,一時無言。

    李秉臣就那麼看著趙禎,等他的反應。

    趙禎是他看著長大的,本就是超越了一般的主僕。如今他退養觀瀾,行將就木,更是沒什麼話是不能說的了。

    「忠武公四朝柱石,但在四位唐皇眼中,忠武公也只是臣子罷了,」

    「人臣,自有人臣之道,忠武公的處事之道也自然無可厚非。」

    「但是,陛下不是唐肅宗,更不是唐代宗有忠武公這樣的不世之臣再造大唐。」

    「陛下只有一個瘋子,期以興宋。」

    「可是,這個瘋子與忠武公最大的不同,就是他從進京那一天開始,就不是一個臣子,陛下也從來沒當他是一個臣子來用!」

    「要是老奴來推一前人做比,那老奴倒覺得是『為知己者死』的豫讓。」

    「而那個他肯拋去生死,不顧名聲也要用命去維護的人......」

    「就是陛下你啊!」

    李秉臣說到此處,話鋒一轉,更是誠懇。

    「陛下覺得,子浩真的是一個瘋子嗎?」

    「他真的就靠一股子瘋勁兒,造出觀瀾這個龐然大物?」

    「真的就瘋瘋癲癲、橫衝直撞地把燕雲拿回來了?」

    「真的就一發狠,徹底斷了汝南王一脈的念想?」

    「陛下比老奴更清楚,子浩從一個市井頑童走到今天,靠瘋是瘋不出這般成就的。」

    「非絕頂聰明之人,不可為之。」

    「可是......」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一個絕頂聰明的人就學不來郭子儀的處事之道,偏偏在與陛下的關係上顯得如此幼稚,如此彆扭呢?」

    「為什麼?」趙禎喃喃出聲。

    其實他心裡有答案,只不過不想去承認罷了。

    李秉臣大聲急呼,「因為他在乎啊!」

    「正如陛下此時,心中苦楚無處宣洩,只能藉著下棋,藉著一個自己都覺得荒唐的『賜婚』之由,與一個老太監訴苦。」

    「不也是因為在乎,因為從來沒把他當成一個臣子嗎?」

    「......」

    趙禎再一次無言以對。

    倔強地強辯道:「君就是君,臣就是臣,他從來都只是個臣子,朕也只當他是臣子!」

    李秉臣搖頭,「從一開始,陛下就知道觀瀾有多大,這個瘋子的破壞力有多強。」

    「若為臣子,陛下不會讓他籠絡將門,興起觀瀾。」

    「若為臣子,陛下也不會任他在休政殿上掌摑張堯佐。」

    「若為臣子,陛下更不會由他以一人之力收復燕雲,成了那個功高震主的癲王殿下!」

    「若、為、臣、子!」

    ......

    「夠了!!」

    此時,趙禎心裡矛盾至極,眼前,那個近若親子的唐奕和那個權勢傾國的唐奕不斷交替。

    煩躁的爆喝出聲:

    「他就算不瘋,他就算死忠,他就算......」

    「他就算是朕的親兒子,君臣之道亦不可破,為禍之根亦不可埋!」

    「這不是你一個內臣應該議論的事情!!」

    「陛下......」

    對於趙禎的天子之怒,李秉臣反倒極為平靜。

    「是您讓老奴說的啊!」

    「你!!」趙禎面容扭曲,瞪著李秉臣上氣不接下氣。

    「你......你該死!」

    ......

    面對已經失去理智的趙禎,李秉臣心頭不由升起一個戲謔的想法:

    到底是唐奕瘋了,還是咱們這位官家......瘋了?

    頹然起身,看了看殿外,「時辰不早了,陛下也該上朝了。」

    「老奴告退......」

    這一次,李秉臣步履雖仍是蹣跚,但卻走得極為堅定。

    「你給我回來,朕沒讓你走,你就不能走!」

    李大官慘笑一聲,連頭都沒回。

    「那陛下又待怎樣呢?殺了老奴,以正君臣之禮嗎!?」

    說完,老大官絕然欲出,可是......

    可是剛一抬眼就全身一僵,看著殿門的方向怔住了。

    趙禎順著他的目光也看向殿門口,只覺心頭一緊,之前的龍顏之怒瞬間消於無形,面容呆滯,喃喃出聲:

    「你......來了啊?」

    ......

    殿門外,本應在紫宸殿上的唐奕映著下午的驕陽長身而立。

    原本平靜的神情也是略有起伏,在涯州積蓄的怒氣,在紫宸殿上宣洩的咆哮,還有早就準備好的話語,此時也是不知甩到哪兒去了,不自覺的氣勢一弱。

    趙禎老了,白髮比之一年前多了......

    緩步進殿,沒有行禮,只是淡淡地回道:「回來了。」

    趙禎一陣侷促,唐奕來的突然,既無通傳也無先兆,老皇帝沒有一點準備。

    僵硬地望瞭望殿外,「早朝......都解決了?」

    「解決了。」

    唐奕答的風輕雲淡,趙禎聽的也是心不在焉。

    等唐奕說完,老皇帝脫口而出:

    「石進武早有歸附之心,朕是知道的。」

    「朕沒有拿你的兒子做賭注......」

    「......」

    說完之後,趙禎自己都愣住了,怎麼突然冒出這麼一句,太心急了。

    唐奕則是略微晃神,不知道如何接話了,場面立時一僵。

    李秉臣看著二人,心有感嘆,出前一步,圓場道:「子浩是如何處置紫宸殿上的事情的?」

    「對對......」趙禎急忙應聲。「說與朕聽聽。」

    唐奕自無不可,當下把紫宸殿上的細節一一道來,包括自己的那聲宣洩——「那是我的觀瀾!」

    趙禎怔怔地聽著,臉上的神情從無措到平靜。

    等唐奕講完,才是回過神來一聲苦笑:

    「大郎心有怨氣啊,原來你是來管朕要你的觀瀾的!」

    ......

    「陛下誤會了。」

    經過初見時的錯愕,唐奕現在也平靜了下來。

    拱手施禮,莊重有度。

    「臣......」

    「是來請求賜婚的!」

    「臣?」

    「好一個臣!」

    趙禎重重點頭,賭氣道:「朕問過欽天監了,下月初七,黃道吉日,朕會擬旨,公主出降(下嫁)」

    「愛卿......可以安心了!」

    唐奕抬眼看著趙禎,如果剛進門時的趙禎還有猶豫,還有真情流露,那麼現在冷靜下來的趙禎,還是選擇了一個唐奕不想見到的結果。

    「臣從來都很安心。」

    「臣從來沒有認為過公主不是臣的妻子。」

    「臣......」

    「不安心的是......」

    「臣少了一位知我、信我的長輩,卻多了一個用我、疑我的天子!」

    「臣,心中有憾!」

    「有憾?」

    趙禎瞪圓了眼睛,站了起來,探身看著唐奕,緩緩繞出書案。

    「你心中有憾?」

    指著唐奕來到他身前,「好!」

    「那朕就再做一回你的長輩,讓這個長輩來告訴你,他心中......」

    「也有憾,而且不比你少!」

    「小混蛋,朕給你講一個故事。」

    「你想聽嗎?」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8-2-26 18:17
第805章 真相

    這一章提到的幾個人物有點亂,先標註一下。

    章獻太后——即劉娥。

    章惠太后——即楊淑妃。

    章懿太后——即李宸妃。

    ......

    ————————

    「大郎可知,朕的生母章懿皇太后?」

    趙禎直奔主題,上來就提到了一個讓唐奕有點摸不著頭腦的人物。

    「章懿太后?」唐奕怔怔地看著面容扭曲的趙禎。

    這位章懿太后,他自然是知道的。

    趙禎的老子趙恆,生前一共立了三位皇后,章懷皇后潘氏,章穆皇后郭氏,還有就是章獻皇后劉氏。

    趙恆死後,趙禎又把先帝的兩個妃子追封為太后。分別是原本的楊淑妃追封為章惠皇太后,李宸妃追封為章懿皇太后。

    此時趙禎說要給他講一個故事,又提到了章懿太后,唐奕腦袋裡下意識地浮現出幾個大字——

    狸貓、換、太、子!

    ......

    這是清代石玉昆所著的話本小說《三俠五義》裡的著名橋段,在後世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講述的是,宋真宗時期,劉妃與內監郭槐合謀,以剝皮狸貓調換李宸妃所生嬰兒,李宸妃隨即被打入冷宮。

    宋真宗死後,趙禎即位,包拯奉旨赴陳州勘察國舅龐煜放賑舞弊案。途中,包拯受理李妃冤案,並為其平冤,迎李妃還朝的故事。

    而故事中,那個命運多折,被劉妃誣陷誕下妖孽,又被搶了孩子,還被打入冷宮的可憐人李宸妃,就是此時趙禎口中的章懿皇太后。!

    當然了,話本小說裡的段落都是杜撰出來的,頗有幾分荒誕。

    但是,現實雖沒有小說裡寫的狸貓換太子那麼玄乎,卻遠比剝皮狸貓更加的荒誕。

    ......

    這個李宸妃,也就是後來的章懿皇太后,確有其人,也確實被人奪了孩子。搶她兒子的那個人也確實是劉妃,即後來差點成為武則天2.0的章獻皇太后——劉娥。

    而且,李宸妃的兒子後來也確實當了皇帝,也就是現在的趙禎。

    只不過,真實歷史中的李宸妃福薄,沒等到母子相認就撒手人寰了。而且,李宸妃生下趙禎的時候還不是宸妃。

    要知道「宸」字面上的意思就是「北極星」,是天帝所居,高貴無二。

    所以,藉以得名的「宸妃」可不是一般的妃子,乃眾妃之首。當時,劉娥還沒當上皇后呢,宸妃的品級比她還高,哪是她說搶就搶的?

    「宸妃」不過是李氏臨死的當天,劉娥才賜下來的「安慰」。在這之前,李氏既不是妃,也不是嬪。真宗生前只是婉儀,死後也不過是順容,陪守永定陵。

    甚至在她生下趙禎的時候連個名份都沒有,只不過是劉娥宮中的一個婢女,真宗趙恆去劉妃那裡,順便臨幸了這個小宮女,

    結果......

    結果那天趙恆肯定是吃仙丹了,一槍即中,而且是個男孩。

    趙恆一高興賜李氏崇陽縣君,再後來李氏又生了個女兒,才升為才人。

    李氏所生的男孩,也就是後來的趙禎。

    趙禎出生的時候,劉娥已經封后,李氏又無依無靠,在趙恆的一手策劃下,劉娥把趙禎留在自己宮中,聲稱是自己所生,與楊淑妃(章惠皇太后)一同撫養成人。

    至於李氏,呵呵,趙宗忙著修仙和專寵劉後,哪還有心思管她?

    就這樣,年幼的趙禎從小在劉皇后身邊長大,也一直以為皇后才是自己的生母。

    再後來,趙恆終於得道升仙——掛了,趙禎少年即位,劉太后垂簾聽政,獨攬大權,小趙禎的身世更成了禁忌,宮闈之內莫不敢提,滿朝文武亦避之不言。

    全天下都知道皇帝的生母不是劉太后,可唯獨趙禎一人被蒙在鼓裡。

    直到十多年後,劉娥也掛了,才有人敢告訴趙禎,皇太后不是他的親娘,生母李氏被劉太后打發到永定陵去給先帝守陵去了,而且早在一年前就離世了。

    夠狗血了吧?

    這事兒要不是真真實實的歷史,就算放到小說裡,都得被人噴邏輯不通。

    首先,真宗趙恆修仙腦子修壞掉了才能幹出這麼二五仔的事兒,李氏給你生了兒子,就封了個縣君?

    這倒可以理解,他想把這個孩子變成劉娥的,自然不能把李氏抬的太高。

    可你這麼幹也行,屁股擦乾淨啊?

    用腳後根想也知道,趙禎長大後要是知道太后不是自己親媽,而且還虐待自己親媽,完了親媽還活著....

    那後宮要是能消停得了才怪。

    可偏偏趙恆到死也沒解決了這個隱患,他可以狠心搶人家的骨肉,可是卻狠不下心來永決後患。

    ......

    劉娥也是個神人,趙恆一死,獨攬大權,一個勵志要當武則天的女人竟然也腦子不靈光。

    這個時候已經瞞不住了,趙禎早晚會知道真相,在這種情況下,殺李氏絕對是下策。

    可是,劉太后果然沒選下策,她選了個下下之策。

    為了不讓趙禎母子相見,她讓李氏遠離京師去給先帝守陵。

    這種近乎虐待的做法,皇帝知道那不恨死你?她一死,劉家後人還有好日子嗎?必定遭到趙禎的清算。

    可是,也不知道是劉娥太瞭解趙禎,還是她太瞧不起趙禎,真的就一直留著李氏。直到李氏臨終前,才安慰性地封了宸妃。

    後面還有更狗血的。!

    劉娥一死,趙禎果然知道了真像,原來被宮裡宮外苦瞞了二十年。龍顏一怒,派軍包圍了劉家,大有秋後算賬之勢。

    可是,打開李宸妃的棺槨一看,老媽躺在水銀裡,屍身不腐,走的看似挺安祥。

    劉娥也挺「夠意思」,以後服之儀入殮。

    趙禎居然哭了一鼻子就此罷過,劉家人不但沒動,且另有重用。

    這也就是在大宋啊,也就是攤上趙禎這麼個慈悲為懷的皇帝,這事要是隨便換成哪個朝代,不得殺他個人頭滾滾,以洩母子永隔之憤?

    後世,唐奕在史書中讀到這一段都不盡吐槽,這特麼還沒有狸貓換太子來的邏輯縝密呢!

    ......

    ————————

    順著趙禎口中的「章懿皇太后」幾個字,把這事兒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唐奕有點想不明白了:

    特麼咱倆吵架,你把你老媽都搬出來幹嘛?想借此來告訴我,宮闈之內親情難尋?

    「陛下想說什麼?」

    趙禎道:「朕的生母章懿太后的事情,大郎應當略知一二吧?」

    「知道。」

    點了點頭,趙禎猛的瞪圓雙目。

    「那你知道,章獻太后離世之後,是誰把這件事告訴朕的嗎?」

    「這......」唐奕支吾開來。

    他確實知道是誰,可是一時又不知當講不當講了。

    不知為何,趙禎此時幾乎魔障的神情讓唐奕有那麼一瞬間竟然不敢直視。

    那是怎樣的表情?有憤怒,有苦楚,有無盡的哀戚,有無助,亦有幾分......孤獨。

    ......

    誰向趙禎告的密,有兩個版本。而這兩個版本同樣經不起推敲,同樣疑點重重。

    第一個是宋史上記載的,燕王當殿告知趙禎,李宸妃才是他的生母。

    宋史應該是值得一信的吧?

    屁!

    唐奕身處大宋,把大宋朝宗室扒拉個遍,也沒找著一個「活著的燕王」。

    大宋一共出過兩個燕王,一個是太祖次子趙德昭,也就是趙德剛的二哥,已經死了八十來年了。而且,現在也還沒封燕王呢,那是大書畫家宋徽宗給追封的。

    還有一個燕王是趙俁,神宗十二子,還有二十多年才能來到地球表面,哪蹦出來的燕王向趙禎告密?

    所以,第二種說法比燕王告知要靠譜一點,就是如傳聞所說,是章惠太后告訴趙禎的。

    也就是與劉娥情同姐妹,一同撫養趙禎長大的楊淑妃告訴的趙禎真相。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說的過去。劉太后一死,趙禎接掌大權,章惠太后搶在朝臣前面告知趙禎,求的是自保。

    不然,等趙禎從別的地方知道真相,那她這個同樣瞞了皇帝二十多年的人,是定然沒有好果子吃的。

    不過,這個說法也有經不起推敲的地方,那就是,章惠太后的為人,

    一個不論正史,還是口傳,都以賢良淑惠、深明大義著稱的賢後,晚年卻為自保出賣好姐妹劉娥,著實讓人不想不通。

    可是,話說回來,如果真是章惠太后告的密,那就有點......有點太不道德了。

    劉娥雖然專橫後宮,權傾朝野,搶了別人的孩子,害的趙禎母子難見,可是....

    這個女人縱有千般壞!,卻一生從沒對章惠生出過歹意,她是真的把章惠當姐妹一樣看待。

    死後卻被章惠出賣,聽著就有點不仗義。

    .......

    ——————

    到底是不是章惠太后,唐奕不能確定,就算確定是章惠太后所為,那也不應該從唐奕嘴裡說出來,把一個「佞言告密」的惡名安在亡人頭上。

    所以,唐奕只能裝糊塗,不說。

    「不知!」

    「不知?」趙禎訕笑出聲。「連總角孩童都能把朕家裡這點事兒說的繪聲繪色,你會不知?」

    「......」

    「哎~~~!」唐奕不語,卻是那邊的李大官一聲長嘆,似有追憶。

    「章惠太后一生淑德無雙,死後卻要背負如此不義之名,真是......」

    唐奕感激地看了一眼李大官,這是老大官知道他不好說出來,幫他接話呢。

    「真是章惠太后?」唐奕怔怔出聲。

    趙禎冷然一笑,彷彿料定唐奕會有這個表情。

    「怎麼,沒想到嗎?」

    「朕也沒想到!」

    「朕沒想到,朕視若生母的劉太后是如此自私卑鄙!」

    「朕沒想到,先皇涼薄寡性,親疏至此!」

    「朕沒想到,和藹可親的章惠太后與那女人一樣不堪!」

    一指旁邊的李秉臣。

    「朕也沒想到,視若親信的內侍近臣,也和他們一起瞞了朕二十年!」

    「朕更沒想到!!」

    「讀聖人書,以君子自居的士大夫們也是欺君罔上的小人!!」

    ......

    「朕沒想到....」

    說到這裡,趙禎眼中朦朧,幾近崩潰。

    「沒想到,那個奇奇怪怪,總是怔怔地看朕的李嫆儀....」

    「就是朕的母親!!」

    「所以!!」

    趙禎猛然瞪著唐奕。

    「你管朕要真情!」

    「那朕的真情誰來給朕!?

    慘然一笑,「什麼真情!?」

    「這宮牆之內!!」

    「皇權之側,哪來的真情!?」

    「又哪來的信任!?」

    .....

    ————————

    唐奕平靜地看著趙禎,「所以呢?」

    「什麼所以!?

    「所以陛下是想用這個故事告訴奕,皇權無情?」

    「還是陛下想告訴奕,正因為這件殘酷的事實讓陛下意識到,不能有情?」

    趙禎沉默了,冷眼看著唐奕。而唐奕也是正視趙禎,寸步不讓。

    「陛下說這宮牆之內無情可言,那陛下又為什麼怒火中燒,幾十年過去仍不能釋懷呢?」

    「為什麼章懿太后看陛下的眼神讓陛下記得如此清楚呢?」

    「為什麼劉太后如此對陛下,縱使有當時朝局的牽絆,可是這麼長時間過去了,陛下還能不清算,卻要善待他的後人呢?」

    「不正說明,陛下有情嗎!?」

    .....

    唐奕說完這些話,福寧殿中的三人再無聲息,場面靜的嚇人。

    沉默良久,唐奕方悠然開口。

    「陛下對章懿太后有情......」

    「對劉太后也有情。正是這份情,讓您放下了心裡的恨,這難道不是這個故事裡最溫情的東西嗎?」

    「呵....」

    趙禎反常地干笑一聲。

    「大郎錯了!」

    「光靠情,是不足以消除朕心中的恨的。」

    「朕之所以善待劉家後人,不是因為不恨,更不是朝局所迫。」

    「因為朕根本就不恨章獻太后,反而十分感激於她。」

    唐奕眉頭一皺,一時之間竟分辨不出趙禎這話是真心,還是氣話。

    說不恨,有點太假了吧?

    只聞趙禎繼續道。

    「剛剛那個故事還有沒講完。」

    看向唐奕的眼神也緩和了下來,「大郎也以為是章惠太后告密的吧?」

    「呵....」

    「世人也都認為是章惠太后向朕告的密。」

    「可是,告密者,另有其人。」

    「章惠太后只不過是代他人背下了這個惡名罷了!」

    「另有其人?」

    唐奕著實有點意外了。而且,誰有那麼大的背景可以讓章惠太后為他背鍋?

    「誰?」

    「章獻皇太后!」

    「什麼!?」唐奕驚呼出聲。「她不是......」

    「她不是死了嗎?」

    趙禎揚起一邊嘴角看著唐奕,「你想不到吧?正是章獻太后自己把自己奪人子,冒領天倫之樂的醜事告訴朕的!!」

    「......」

    唐奕心說,真特麼是日了狗了!沒有最狗血,只有更狗血,是章獻臨終悔罪?還是這老妖婆從棺材裡爬出來的?這故事怎麼越來越扯了?

    而下一刻,趙禎也馬上解開了唐奕心中的疑惑。

    「那時章獻太后大行歸天,確實是章惠太后把朕叫到了保慶宮,朕也確實是在保慶宮知道了所有的真相。」

    「這也是世人把此事算在章惠太后頭上的原因。」

    「但是,章惠太后卻不是為了世人所說的自保而告密,乃是應章獻太后臨終之托,把一封親筆遺書交到朕的手上。」

    「章獻太后在那封遺書裡,把朕的身世交代的明明白白。」

    說到這裡,趙禎欺前一步,一眨不眨地盯著唐奕的眼睛。

    「你知道那遺書中說了什麼,讓朕不但不恨章獻太后,反而要感激於她嗎?」

    「不,不知道....」

    故事講到這裡,唐奕已經沒法用邏輯來推敲了,這可比《狸貓換太子》曲折離奇得多了。

    「章獻太后在遺信之中,提到了一句話。」

    「她說....」

    話到此處,趙禎幾乎一字一頓。

    「一個朝中無依,後宮無靠的小宮女......」

    「保不住一個可能成為下一代君王的孩子......」

    「!!!!」

    唐奕只覺頭皮發麻,嗡的一聲,腦袋就炸了。

    而趙禎還沒說完。

    「先帝明白這一點,所以才聲稱朕是章獻太后所出。」

    「太后也明白這一點,所以才二十年未損朕的生母章懿太后分毫。」

    「朕的生母,章懿太后,也明白這一點,所以才二十年不曾與朕相認!」

    ......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8-2-26 18:17
第806章 我是個威脅

    「二十年!」

    福寧殿上,趙禎已經失控,雙目充血幾近瘋魔。

    「二十年啊!」

    「這二十年間,章懿太后有無數次機會與朕擦肩而過,有無數次機會與朕母子相認。」

    「有無數次機會,問問朕冷不冷,熱不熱......」

    「有無數次機會,擺脫那個淒冷可憐的生活!」

    「可是,她沒有。她不但沒有與朕相認,甚至沒有與朕說過隻言片語。」

    「這......」趙禎怒吼著衝到唐奕身前,一把擒住他的衣襟。

    「這就是大內之中的真情!!」

    唐奕愣愣地看著趙禎,心中有震撼,亦有感傷。

    說實話,皇帝的這個故事讓他意外,很意外。

    原來那些所有的說不通,所有的不和邏輯的背後,隱藏著這樣一個殘酷的真相。

    劉娥遺書中說的一點兒都沒錯,一個小宮女如何保得住趙禎平安長大?又如何把他推上皇位?

    也只有劉娥這個有手腕、有勢力的女人,才能讓宮廷之內的陰暗與醜惡遠離趙禎。

    而那個可憐的李宸妃......

    不,現在唐奕一點都不覺得她可憐。

    她是偉大的,她自己選擇了一個可憐的人生來成全自己的孩子。

    想到這裡,唐奕由衷長嘆:

    「章懿太后......大愛無疆。」

    「哼!」趙禎冷哼一聲,卻是一點都不領情。「你在嘲諷於朕嗎!?」

    此時的皇帝近乎偏執,他在發洩,與其說是在把往事說給唐奕,倒不如說是用怒火把憋在心裡幾十年的往事交待給自己。

    「你是不是以為朕要用一個『無情的故事』來說服你,最後卻講了一個有情的故事來自相矛盾!?」

    「你錯了!」

    「朕從來都沒說這是一個無情的故事。」

    「朕也從來沒說朕是個無情的皇帝!」

    「朕有情,母后亦有情。」

    「先帝、章獻、章惠兩位太后也有情。」

    「可是,這宮牆之內的情份,不是你唐瘋子要的情份。它有條件、有代價,有時候甚至比無情更無情!」

    說到這裡,趙禎喘著粗氣,拉著唐奕的衣襟把他拖到眼前。

    「朕有情!!」

    「朕對你這瘋子依然愛護有加!!」

    「可是,朕......不能因為朕的情,就把祖宗基業、千秋社稷都押在這份情上!「

    「你明白嗎?」

    ......

    唐奕任趙禎提著衣襟,平靜地看著他的「真情流露」。

    「我明白。」

    「更明白,江山為上、社稷居前的道理。」

    「但是!」唐奕話鋒一轉,尤為堅定。

    「如果這江山!」

    「這天下!」

    「這朝堂!」

    「這君臣......」

    「成了只靠陰謀權術維繫的虛假!」

    「如果我身邊的人......」

    「所愛的大宋......」

    「為之奮鬥的宏願......」

    「成了冷冰冰的算計,赤-裸-裸的利益交換!」

    「那,那也太讓人失望了吧?」

    ......

    「你,你這個瘋子!」趙禎顫抖出聲。

    「朝堂、天下,不是你的情義,是國之大體。」

    「你,你非要朕把話說絕嗎!?」

    唐奕寸步不讓怒吼出聲,徹底蓋過趙禎的聲音。

    「老天讓我這個瘋子到這世上走一遭,如果還是從一段悲劇走到另一段悲劇,從一處陰暗邁向別一處陰暗的輪迴......」

    「那我來又有什麼意義?你要我又何用!?」

    濟世、為人,唐奕從來不是一個理性的存在。

    重生、夢迴千年,他回來就是改命:

    改一個叫唐奕的升斗小民的命;

    改千年起落漢家兒郎的命;

    改命運多桀、屈辱民族史的命;

    縱使這不符合歷史法則,不符合萬物規律,縱使荒謬!

    可是,難道不值得一試嗎?

    老天派他這個千年之後的靈魂回到大宋,絕不是讓他來重蹈盛衰更迭、萬物浮沉的。

    「我不接受!」唐奕激動看著趙禎,擲地有聲。

    「而且......」掙開趙禎的手。「而且,我勸陛下也別接受。」

    「如果我是陛下,我不會以此來做為衡量權與情之間的標尺,而是打破它,不再讓章懿太后的悲劇重演。」

    ......

    「聽聽,聽聽!!」

    趙禎氣得上氣不接下氣,唐奕之前說的話一句也沒聽進去,指著唐奕對李秉臣大吼:

    「如果他是朕......聽見了嗎!?他要取朕代之了!」

    李大官面容一苦,「陛下知道的,子浩不是那個意思。」

    「什麼不是!?」趙禎吼叫著,轉頭看向唐奕。

    「你真的要讓朕把話說絕嗎!?」

    唐奕平靜地一拱手,「陛下但可直言。」

    事到如今,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兒上,還有什麼可遮遮掩掩?還有什麼是避諱的?

    「....,,」

    趙禎沉默了,看著唐奕的眼神一連數變。

    把話說絕?

    下面的話,他真的想把話說絕,但又不敢把話說絕。

    他怕,怕失去,怕這個瘋子從此離他遠去,他必沒有表面上那般絕決。

    稍稍讓自己緩和下來,「你......」

    「你確實是絕頂聰明,也確實有濟世之才。」

    「從你進京的那天起,朕就知道,朕得了一個奇才。」

    「事實證明,朕也沒有看錯。這些年,你為朝堂做了多少,為朕做了多少,朕都看在眼裡。」

    「可是......」

    「可是在這朝堂之中,人臣之道,你根本就不夠格!」

    ......

    「你的觀瀾!」趙禎越說越激動。「你的名望!」

    「還有你唐子浩,瘋魔一般的行事。」

    「讓人怎不害怕!?」

    「換了哪個皇帝能容得下你!?」

    ......

    趙禎豁出去了,這些話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可是絕不用拿到檯面上來說。

    「你明不明白!?」

    「這不是你接不接受的問題,而是你必須接受,必須順從的。」

    「因為,朕的江山......容不下這份威脅!」

    ......

    「陛下說我是個威脅?」相比趙禎的怒火衝天,唐奕怔怔反問,突然自嘲地笑了。

    「哈......」

    「哈哈......」

    「威脅!?

    「哈哈哈哈......」

    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瘋,越來越淒慘。

    「我是個威脅!!」

    猛的頓住笑聲,面目猙獰地瞪向趙禎。

    此時的唐奕就有如剛剛的趙禎,神情之中有憤怒,有苦楚,有無盡的哀戚,有無助,亦有幾分......孤獨。

    「威脅!?」

    「哈哈哈哈......」

    「我拼了十幾年,換回來的就是一句『威脅』!?」

    唐奕的癲狂一下子把趙禎神智扯了回來,下意識倒退兩步,表情木訥,心中更是駭然。

    「朕,朕這是在幹什麼?」

    而那邊唐奕已經徹底瘋了,步步緊逼,直奔趙禎。

    「我十四歲進京,從做酒坊開始,一步一步走過來。」

    「我想過權傾天下!」

    「想過千古流芳!」

    「想過一統漢土!」

    「想過強宋富民!」

    「可是......」

    「老子唯獨沒想過的,就是反你!!」

    「唯獨不當回事的,就是這什麼狗屁皇權!!」

    ......

    趙禎任由唐奕扯著龍袍,也是全然忘了什麼君臣之禮。

    「朕......朕不是那個意思。」

    「你就是!」

    唐奕怒吼著,縱然從沒有去涯州之前他就意識到了這一點,可是親口聽趙禎說出這個話,那種衝擊依然讓他無法平靜,心中一陣一陣的絞痛。

    「我把觀瀾給你了......」

    「把我掙的每一分錢給了你,把十年的苦心鑽營,十年的心神精力也給了你。」

    「到頭來......」

    「你說我是個威脅!?」

    「你、疑、我、會、反!?」

    ......

    「子浩!」李秉臣慌張出聲。「你冷靜點!」

    老大官怎麼也沒想到,這對君臣吵著吵著,竟吵到了這個地步。再不出聲,卻是要出大事。

    「那是陛下!」

    「我沒法冷靜!」唐奕吼叫著。

    「好啊!」唐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趙禎。

    「你不是說我是威脅嗎?那你殺了我已決後患啊!」

    「完了!」李大官眼前一黑,幾近暈厥。

    有些話是絕不能說的,不管你是天子,還是人臣。

    趙禎說唐奕是個威脅,換了別人,那就是等同於是逼死。

    可是,唐奕偏偏是那個瘋癲的性子,又反說讓趙禎殺死他。

    這兩相疊加,事態就已經是沒法控制了。

    「李孝光!小崽子,你在哪狠呢?還不把癲王哄出去,都說些什麼胡話呢!?」

    ......

    「不用你哄!」唐奕全然不顧。「我自己走!」

    說著,對已經心如亂麻的趙禎道:「臣......就在觀瀾等著。」

    「等著陛下,除了我這個威脅!」

    說完,轉身而走,決然而去。

    「李孝光!李孝光!!」

    李大官反常地急聲呼喝,比唐奕還瘋。

    這個時候李孝光才從殿外小跑進來,「在呢,在呢!這是怎地了?癲王怎麼這就走了?」

    李大官上去就是一個耳光,「你是死人啊?不知道進來攔著點!」

    「去!!去把癲王押回觀瀾,交與范公嚴加管教!」

    還不忘碎碎念地怒罵:「這都什麼事呀,越來越沒規矩!」

    可是,趁著打李孝光,又背對趙禎,擋住官家視線的一瞬間,老大官用只有李孝光才能聽到的微弱之音,急速吩咐一句:

    「告與范公,癲王即刻離京......」

    李孝光怔了一怔,一時沒明白老大官的意思。

    「愣著幹什麼!?」

    李秉臣又是一聲高叫,「還不快去!」

    「去...去。」李孝光忙不跌地點頭應承,急走出殿。

    ......

    ————————

    目送李孝光離去,老大官愁容不減,這才轉身看向大宋官家。

    只見趙禎已經怔怔地定在那裡一動不動,面容從懊悔到迷茫,從不知所措到狠辣與柔軟變換......

    「陛下!」李大官忍不住急急出聲。

    「不能啊!!」

    趙禎抬頭,茫然嘟囔:

    「不能?」

    「真的不能嗎?」

    「詔,石進武、文彥博、包拯、唐介進殿議事。」

    「等等!」

    還沒等李秉臣反應,趙禎又神神叨叨地沉思起來。

    「賜殿前司都指揮使王守忠休沐十日,十日之內不得離府。」

    「詔,古北關守將楊文廣移兵權與狄漢臣節制,即刻南下涯州,接掌朱涯軍路。」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8-2-26 18:17
第807章 坑出翔

    趙禎似乎真的做了什麼決定,言辭不容有疑。

    李秉臣沉吟著官家的這兩道詔令,深深地看了一眼趙禎,卻是沒有再苦勸。

    若是剛剛二人劍拔弩張,唐奕負氣而走時,老大官還心中驚懼,可是趙禎的這三道旨一下,反倒讓他稍鬆了口氣。

    這三道旨有問題,並不那麼簡單。

    只是待石進武、文彥博、唐包四人上殿之後,向遞來詢問目光的文彥博擰著眉眼,重重點頭。

    這回輪到文扒皮糾結了,搖頭我懂,別說話。點頭是幾個意思?還有就是......

    唐瘋子呢?這貨不是下朝就來面聖了嗎?走了?

    文彥博哪知道,李秉臣在他不知內情的情況下,只這一個點頭就把他坑出了翔,文扒皮差點沒恨這老太監一輩子。

    ......

    ——————————

    待趙禎當著石、文、唐、包四人把剛剛頒下的詔令又說了一遍,殿上四人已經徹底懵了。

    什麼情況?這聖旨讓人看不懂啊?皇帝要向癲王下手?

    令楊文廣南下,是奪唐奕的兵權,這和早前大家料想的一樣。

    涯州屯守重兵,必然要派一個官家絕對放心的將領。可是,絕對不應該是這個時候,唐奕剛把守舊派轟成了渣渣,回前沿就奪權,有點寒心啊!

    除非......兩人聊崩了,換掉王守忠正好印證了這一點。

    冷落王家,是為了保君側無憂,畢竟王家是觀瀾鐵桿,老將軍王德用又長駐觀瀾。要是官家想奪權,防一手無可厚非。

    而楊文廣接手涯州,更說得過去。楊家後人,雖然也是觀瀾系的人,可是絕對夠忠。

    叫他們四個來,明顯就是讓來表態的啊!

    這時,李秉臣老大官不等官家吩咐,搶前一步,把剛剛在殿上發生的一幕原原本本敘述一遍,也坐實了四人的猜測。

    唯獨.....

    老大官唯獨有一句沒說,那就是,唐奕說在觀瀾等著趙禎來除了他這個威脅的搓火瘋話,只道癲王負起而走,面容可怖。

    ......

    四人面面相覷,萬萬沒想到是這麼個情況。

    文彥博心道,唐瘋子就是唐瘋子,在紫宸殿把韓琦炸暈了,回頭到福寧殿又是一頓狂噴,也是沒誰了。

    他現在有點明白李大官那個點頭是什麼意思了。

    ....

    ————————

    趙禎看著殿下四人怔怔之態,表情陰晴不定。

    沒錯,他就是叫這四個人來表態的。至於表什麼態,趙禎自己都不知道。

    他是想聽到殺唐奕的表態,還是給唐奕求情的表態?

    皇帝此時心亂如麻,他真不知道想聽的是什麼,應該聽的是什麼。

    首先看向石進武。

    京中兵權,除了殿前司,就只剩他這麼一個實權人物了。

    ......

    石進武汗都下來了,你別看我啊?我能怎麼說?

    硬著頭皮躬身大禮,「臣......但憑陛下差遣!」

    這就算表明立場了。

    只是,石進武說完,還是多了一句嘴。

    「不過,癲王與陛下情似父子,陛下還是要三思啊!」

    「嗯?」趙禎冷然一疑。

    石進武一哆嗦,知道多嘴了,急聲改口。

    「然,不管怎樣,臣是陛下的臣子,手上的刀,亦聽陛下的詔令。」

    趙禎這才滿意點頭,偏頭看向文彥博。

    兵權落地,當然要徵求宰相的意見。

    而文彥博可是難受壞了,滿腦子都是官家要處置唐奕,還有......

    還有李大官的那個點頭,在腦海之中交織盤旋。

    這老東西到底幾個意思??陛下已經下定決心了?

    「寬夫以為如何!?」

    見文彥博沉吟良久不言,趙禎疑聲又問了一遍。

    文扒皮見不說話不行了,低眉再想,抬眼又看了一眼李秉臣。

    就見老大官又點了頭。

    得,信你一回!惡狠狠地一咬牙,豁出去了。

    「回稟陛下!」

    「臣以為,癲王......不能留!」

    嘶!!

    趙禎倒吸一口涼氣,萬沒想到,文彥博是這樣的回稟。

    深深地看了文彥博一眼,面上卻是不動聲色。

    「哦?愛卿,何以見得?」

    「啟稟陛下!」

    文扒皮豁出去了,李秉臣的那個點頭必有深意。而且,事到如今,他這個宰相必須表態。

    「聖人云:天地、君、親、師。」

    「君在上,親為下。國之體大,不可容情。事情發展到這一步,陛下對癲王縱有百般真情,卻是不得不為國家社稷著想,滅私慾,存天道!」

    抬頭看向趙禎,面上雖有艱難,可還是決然又道:「一個名望極高,手有兵權、財權的異姓王爵,與陛下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卻是已經沒有退路了。」

    文彥博這話說的,於公於私都沒毛病。

    於私,他是宰相,必須和皇帝一條心,與唐奕有多少私交都沒用。

    於公,正如他所說,有此話不能挑明,挑明了,就算唐奕不想反,也得被趙禎的話逼反。站在趙禎的立場,只能將錯就錯。

    ......

    石進武都聽傻了,都已經分不清是文相公玩的太高級,還是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

    按道理說,以文彥博對唐奕的瞭解,這個時候不是得勸官家別衝動嗎?

    以石進武的立場來分析,這四個人裡,只有自己是別無選擇,只能表示效忠的。

    一來,兵權不容有私;二來,自己的兒子現在算是唐奕的手下,更要避嫌。

    不過,他料定,另外三個是一定會給唐奕求情。

    別看文扒皮和唐奕又是打又是罵的,可是明眼人都知道,文扒皮能在相位上坐這麼多年,正是拜唐奕所賜。兩人是明分實合,演給大夥兒玩兒的。

    這個節骨眼上,文彥博必是要死保唐奕。

    唐介和包拯就更不用說了,這兩位是根本不看什麼官場法則的,做事全憑本心。

    要不怎麼叫「大宋的良心」呢?

    正是猜到了這些,石進武才加了一句讓趙禎三思的『多嘴』。潛在的台詞就是,陛下殺唐奕我一定聽,可是我是不願意的,誰也怪不著我。

    可以說是滴水不漏的。

    可是,文扒皮怎麼不按劇本演啊!?

    把話說的比他還絕,這就尷尬了,他倒成了猶豫不決的那一個。

    心道,唐介和包拯可別也反常啊,那自己可就坐蠟了。

    ......

    ————————

    此時,殿上的另一個人卻與石進武想法完全不同。

    文彥博的慷慨陳詞一完,李秉臣撇著趙禎的表情一變再變,越來越糾結,老大官就鬆了一口氣。

    他太瞭解趙禎了。

    現在的趙禎並不理智,甚至有些偏激,需要一點反常來讓皇帝冷靜下來。而文彥博的話,正是那個讓皇帝意外的反常。

    至於唐介和包拯,老大官眼睛一閉,根本就不關心了,那老哥倆絕不會讓他失望。

    事實上,啟止是不失望,簡直就是驚喜。

    這老哥倆可沒那麼多朝堂算計,正氣凜然、公道於心,說起話來,也是一點不給趙禎留餘地。

    ......

    見文彥博說完了,官家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把淡淡的目光看過來,唐介立時上前一步,說出來的話差點沒讓趙禎從龍椅上摔下。

    「請陛下,將老臣......」

    「滿門處斬!」

    你大爺!

    趙禎差點沒罵娘,他知道唐介會幫唐奕說話,但不知道這老傢伙火力這麼猛,一上來就要砍自己腦袋。

    滿門處斬?

    大宋殺過士大夫嗎?再說,你怎麼著了,就滿門處斬?

    那邊的包拯也不示弱,也不等唐介完事了,也是上前一步。

    「陛下決定了?」

    「朕......」

    趙禎一陣錯愕,我就是沒法決定才叫你們來的好不?

    皇帝被頂的說不出話來,包拯可沒打算就此放過。

    「如果陛下決心已定,那就請陛下先下罪自詔,再處死癲王也不遲。」

    「而且......」

    「而且請陛下連同老臣,一併處置。」

    說到這裡,包龍圖抖袖、正冠,躬身大禮。

    「老臣,請死!」

    「我......」趙禎氣樂了。

    「你們幹什麼,逼朕?」

    ......

    「癲王所犯何罪?」

    包拯不咸不淡的一句,把趙禎的半句話生生給懟了回去。

    「他,他咆哮於朕,藐視天威,難道不該死!?」

    「這是國事,還是家事?」

    老包就是有那麼股子勁兒,把趙禎氣的不行,自己卻風輕雲淡。

    「國......」

    趙禎「國」不下去了。

    唐奕跑他這來發瘋又不是一次兩次了,哪回算是國事了?朝臣們都不當是國事,他還國個屁。

    「可是,可是已經到了這個份兒上,讓朕怎....」

    「癲王是忠的!!!」

    包拯猛的一聲大喝,嚇的趙禎一激靈,怔怔地著著包拯。

    老包還沒說完,一聲比一聲大,差點沒把房蓋兒掀開。

    「陛下知道他是忠的!」

    「滿朝文武也知道他是忠的!」

    「黎民百姓更知道他是忠的!!」

    「若陛下以為是國事,那大可以咆哮天家,藐視皇權來定罪。」

    「但是,陛下也要和朝官,和百姓交代清楚,為什麼處置一個大忠大義之臣?為什麼以前容得下,現在卻容不下了?」

    「而且!!」

    包拯上前一步,這回連禮都不見了

    「而且,臣也自許忠臣!」

    「與癲王屬一丘之貉,既然癲王必死,臣願受這個誅連!」

    「......」

    邊上的唐介也出聲兒了。

    「世人皆知,犬子正平與癲王親若弟兄,也是一黨。」

    「既然癲王服誅,那老臣一家也逃不了干係,還請陛下賜老臣......」

    「滿門抄斬!」

    趙禎後悔了,我吃飽撐的,把這兩人叫進來幹嘛?

    包拯則是一抬頭,看了一眼趙禎,差不多就得了,老包又不傻,得給皇帝個台階下。

    而那個台階......

    猛的轉向文彥博。

    「文相公這官當的,都當到狗肚子裡去了!」

    文彥博刷的一下臉就白了,隱隱感覺哪裡不對。

    心說,你衝我來什麼?

    只聞那邊包拯繼續道:「陛下與癲王不睦,心存猜忌也無可厚非,乃是為君本分。」

    「縱有偏頗,也屬不得不為。」

    趙禎聽後,身板不自覺的一挺,老包終於說了句公道話。

    「可是!」包拯還沒說完了,算文彥博倒霉。

    「文相公身為宰相,本是為國立身、為君正思的輔佑之臣!」

    「卻僅憑一句猜忌就要處死一個嗣王!?」

    「你這讒臣當的夠徹底啊!」

    「這......」

    文扒皮讓老包頂的一點脾氣都沒有,除了啞口無言,就剩下臊的通紅的臉色了。

    心裡哀嚎,我不是那個意思啊!

    看向李秉臣。

    是他!

    是他對我點頭,我才這麼說的......

    而李大官哪肯搭理文彥博,兩眼一閉,事不關已,高高掛起了。

    ......

    ————————

    「哎......」

    趙禎一聲長嘆,算是把眾人的注意力從文彥博身上拉了回來。

    「文愛卿之諫,卻有偏頗了。」

    「嘎!?」

    文扒皮眼珠子沒瞪出來了,特麼沒這樣兒的啊?怎麼倒成了老子是壞人了?

    只聞趙禎語氣誠懇地與包拯道:「朕也沒說把癲王怎樣,調楊文廣南下本來就是早有預想的,眾卿何必反應如此之大?」

    「至於讓王守忠休沐......」

    「唐、包兩位卿家也得為朕想一想啊,那瘋子說出這樣的話,朕總不能不有所顧忌吧?」

    包拯聞言,眉頭一展,與唐介一道,恭敬行大禮拜下。

    「合情合理,陛下聖明!!」

    說完,兩人兒就跟剛才請求砍頭的不是他們一樣,沒事兒人似的倒退歸班,眼觀鼻,鼻觀心。

    沒動靜了。

    ......

    得!!

    文彥博一翻白眼,老子成趙禎的台階了。

    而趙禎則是略一沉吟,看向石進武。

    「今日之事,雖無甚多想,可是癲王的性子也要給點教訓。」

    「令步軍都司所屬虎威營、鎮遠營、定遠營調於回山,囚癲王於觀瀾,未有必然,不得離開半步!」

    ......

    沒說要殺唐奕,卻是用重兵囚禁。

    眾人一時也分不清趙禎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是想找個台階下,給唐奕一個警告?還是緩和眾人的心緒,再圖後定?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唐奕這回瘋大勁兒了,趙禎必有後招。

    見好就收,就算以後有什麼事兒,現在也沒法再勸了。

    唐奕惹到趙禎起了殺心的地步,至少能讓官家冷靜下來,開始有所顧慮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

    ......

    「都退下吧!」

    趙禎支起身子,彷彿極為艱難的行向後殿。

    眾人憂心忡忡地目送他消失在殿門,這才準備離去。

    包拯、唐介不咸不淡地瞪了文彥博一眼,之後默然離。

    二人打算出宮直奔觀瀾,最起碼見到唐奕之後,瞭解細節才有定計。

    那兩道目光跟刀子似的,剜得文相公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想跟著他們走,可是老哥倆一副嫌棄的樣子,讓文相公又抹不開那個臉。

    惡狠狠地瞪向李秉臣,都是這閹人出的主意。

    現在他得問問了,點頭到底什麼意思?我會錯意了?

    至於李秉臣....

    走到文彥博身邊,竟然深施一禮。

    「今日,多虧相公了!」

    「你!!!」

    文彥博一口氣沒上來,險些暈過去。

    事到如今,他哪來看不出蹊蹺。

    什麼會錯了意?這老貨是故意的,這是讓他當槍使了。

    剛剛在殿上,老謀深算的文扒皮腦子裡都想著李秉臣的那個點頭兒,倒是把真正應該注意的細節都給扔到一邊兒去了。

    反常在哪?

    唐奕確實是惹怒了官家,趙禎也是氣憤難明,真動了殺心也說不定。

    可是,可是趙禎真下定絕心了嗎?好像沒有吧?

    可以看出,皇帝就算再怒,也保留了一分理智。那就是,叫來的人不對啊!

    石進武,這沒得說。石家兩個兒子都在涯州,而且京城守備換了王守忠首推石進武,官家必須要他的態度。

    但是,另外三個呢?一個自己,兩個諫官。自己是宰相,說的過去。

    可是,這事兒關台諫什麼事兒?八桿子也打不著。

    .趙禎叫「大宋良心」進來,不是來議事,而是來聽真心話的。

    況且,包括自己,三人都是觀瀾鐵桿。既是趙禎的自己人,也是唐奕的簇擁。

    要是.趙禎真想殺唐奕,會叫這三個人來給自己添堵嗎?

    文扒皮現在才想明白趙禎的真正心理,那就是糾結、心神倶亂。

    首先,皇權受到威脅,讓趙禎憤怒,讓趙禎恐懼,所以才做出了佈置。

    可是,那個人是唐子浩,深入民心、廣得臣意,又是他真的用了真情的晚輩。

    功利的一面告訴趙禎,唐奕不能留了。可是,理智的一面又讓他再考慮考慮,猶豫不絕。

    詔朝臣覲見,可以說趙禎並不理智,是憤怒之下的決定,已經把「家事」升級到朝堂的層面。可是,僅存的一點理智讓他叫對了人。

    ......

    而自己上來就說唐奕不能留,讓趙禎很意外,反倒冷靜了下來,真正思考唐奕能不能留的問題,進而聽得進去唐介和包拯的話。

    「你耍我!!」

    文扒皮怒了。

    剛才是一個極為微妙的情形,有一萬個如果讓趙禎痛下殺心。只有一個可能讓皇帝冷靜下來,那就是自己說不能留。

    比如:

    石進武要是給唐奕求情,那唐奕就死定了,因為兵權太敏感。

    自己要是給唐奕求情,也好不了。因為宰相都倒向唐奕,就算是趙禎的親兒子,也容不下他。

    唐介和包拯可以說,因為這兩個人是正義的化身。

    「大宋的良心」不用考慮朝局,只論對錯、公道。唐奕不該殺,就是不該殺,也只有他們說話才有用。

    可是,趙禎不一定聽的進去。

    而且,必須是在前面兩個人都「回答正確」的情況下,唐介和包拯的話才有用。

    李秉臣太瞭解趙禎了,而自己也太瞭解這閹人深明聖意了,信了他的那個點頭。

    可是,那個點頭就是特麼誤導。你們都如願了,幫了唐奕一把,老子卻要坐蠟了。

    唐奕要是死了還好,特麼他要是不死,知道了我想弄死他,那死的就是老子了。

    「大監謀害老夫!」文彥博瞪牛眼,氣的鬍子都歪了。這幫沒卵子的閹人,沒特麼一個好東西。

    ......

    李大官淡然一笑,「相公說的哪裡話。」

    「咱家是在救你!」

    「救我?」文彥博明顯智商不在線。「明明是害我!」

    李大官道:「相公難道沒想過嗎?」

    「癲王一倒,那文相公也就好日子到頭兒了。」

    「......」

    文彥博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明白李秉臣的意思。

    唐奕一倒,改革派的頭羊隕落,面對魏國公和汝南王府的半宋勢力,他文彥博就是慶歷新政之范仲淹。

    心有不甘,怔怔出聲:「那陛下不是在......」

    趙禎這不是在自毀長城嗎?

    李大官知道他要說什麼,搖頭道:「陛下可從來沒說要殺癲王啊!」

    「那為何....」文彥博指著大殿。

    既然沒動殺心,何必叫我們來?

    說到這點,文彥博冷汗都下來了。趙禎在幹什麼?借我的口殺唐奕?還是......試探眾人的反應?

    ......

    李秉臣也是服氣了,文扒皮腦子今天真的不靈。

    「陛下從來沒說過要殺唐奕,他也沒真的打算殺唐奕!」

    「為什麼?」

    ......

    「順序反了。」

    「什麼順序反了?」

    「相公遇到過已經下了旨,還叫人來議的情況嗎?」

    「!!!!」文彥博驚了。

    對於揣測聖意,縱觀局勢,這個老太監簡直深不可測。

    對啊,這事兒不但找來的人不對,辦事的順序也不對!

    哪有下了旨,已經決定對癲王下手了,回頭卻叫人來議:「這事我應不應該辦」的?

    這就好像一頓飯都吃完了,才吩咐下人備菜一樣,順序反了。

    朝李秉臣深施一禮,「彥博....受教了!」

    李秉臣欣慰點頭,安然受之。

    「咱家要是相公,現在就應該想想,怎麼讓陛下消了火氣,解了這個危局了。」

    ......

    說完,老大官也是邁步出殿,準備回觀瀾了。

    文彥博在福寧殿中獨自站了好久,怎麼解決?順應實事。

    李大官說的一點沒錯,趙禎動了殺心也不假,但這些都不是文扒皮關心的,他現在是想的是,差點又著了那閹人的道。

    老子還想什麼別人啊?先顧好自己吧!

    要是唐奕死了,那這筆弒殺忠良的罪名,不但有趙禎一筆,他也成了幫凶,這必然是他文彥博一世英明當中最大的污點。

    可要是唐奕沒死......

    那精彩了,唐瘋子能放過他才怪。

    唐奕死不死,都沒他好果子吃,還是讓這閹人給坑了。

    文扒皮現在想的是,怎麼才能既不讓唐奕死,又能讓他沒工夫找自己的麻煩。

    ......

    可是,想破腦袋也沒個定計,轉而想到唐奕,不由苦聲一嘆,沮喪搖頭:

    「朝堂險惡啊!我文彥博都有玩不轉的時候,著了一個老閹人的道兒。你唐子浩還和皇帝談什麼情義?簡直是找死!」

    在他看來,趙禎就算冷冷靜下來,深思熟慮之後,縱有不忍,也不會再留唐奕在這世上。唐奕除了逃回涯州自成一境,絕無生路。

    這個局......

    難破!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8-2-26 18:18
第808章 智商被碾壓了

    文彥博在福寧殿上琢磨了半天,極其磨蹭地往外走。

    殿前內侍都有點看不下去了,見文相公想走又不想走,想留又不想留的一臉糾結,忍不住多了句嘴......

    「相公這是還有事要與官家議上一議?」

    文扒皮抬頭看了他一眼,認出是內務副總管大監閻康,不由一皺眉頭,裝起傻來。

    「大監何出此言?陛下不是剛回了後殿?」

    閻康掩嘴一笑,頗有幾分不男不女的陰柔之氣,「咱家觀相公躊躇滿志,舉步有疑,還當是有什麼話沒說盡興呢......」

    「卻是咱家多心了。」

    「哦?大監看出來了?」

    閻康一攤手,「相公是爽利果決之人,此時卻一反常態,哪個又看不出來呢?」

    「......」文彥博微微怔了怔。

    這話倒是提醒了他,隨之面色一緩,卻是不那麼糾結了。

    淡然道:「大監所言不錯,老夫確實還有話與陛下說。」

    「勞煩大監,進去通稟一聲吧!」

    閻康微笑點頭,「願為效勞,相公稍侯。」

    ......

    目送閻康的背影消失在後殿,文彥博眼神漸漸決然。

    心道:「唐奕既然殺不得,也放不得......」

    「那就只有這般了......」

    ————————————

    另一邊。

    包拯與唐介風風火火地殺到回山,沒見著唐奕,但見范仲淹與王德用二人正於上院涼閣之中閒茶對弈,尹洙、孫復則在一旁觀棋,好像什麼事兒都沒發生一樣。

    老哥倆登時就急了,上去就把棋局攪亂。

    「大郎呢?」

    范仲淹無奈地抬頭苦笑,吐出兩個字:

    「睡覺!」

    「嘶!!」

    二人倒吸一口涼氣。

    特麼都火燎腚門了,還有心思睡覺?

    疑惑地對視一眼,心道,這混小子不會是回來之後什麼都沒和范公說吧?

    「希文!」包拯搶前一步。「老夫問你,大郎回來是不是....」

    「說了。」

    范仲淹當然知道老包要問什麼,回答的依舊雲淡風輕,面無表情就好像不是什麼大事一般。

    「不就是又發瘋了,與陛下聊崩了嗎?」

    包拯聽聞眼珠子沒瞪出來,「那你還有心思下棋!?」

    范仲淹頓了一頓,漸漸斂去笑意。

    「那老夫又待如何呢?」

    猛的站了起來,嚇了眾人一跳。

    面目瞬間猙獰,兩隻老手箍成一個圓圈,張牙舞爪地朝著包拯比劃著。

    「大義滅親?」

    「親手勒死那個小王八蛋,以表忠君愛國之心嗎!?」

    「......」

    「......」

    唐、包二人可從來沒見過這樣失態的范仲淹,一時之間竟是啞口無言。

    看來,這老頭兒不是真有閒心下棋,心裡的怨氣也不小啊!

    唐介怔怔地看著范仲淹,有些哭笑不得。

    頗感無趣,悻悻然地撇嘴道:「你這老貨與我等使勁是何道理?」

    「有那個功夫,多管管你那寶貝弟子,讓他少發瘋才是正理!」

    「管什麼?」范仲淹眼睛一立,還真沖唐介使上勁了。「管什麼!」

    「有什麼可管的?」

    碰的一聲,把棋子砸在棋盤上。

    「老夫的弟子就這個德行,你第一天知道啊?」

    「有本事你們別用啊!?」

    一指唐家小樓的方向,「他哪件事幹的不出格!?哪件事不應該君臣猜忌?」

    「哪件事又不是為了大宋、為了官家!?」

    「現在講什麼君君臣臣......」

    「早幹嘛去了!?」

    .....

    這話是衝著唐介吼的,可是......唐大炮怎麼感覺有點指槡罵槐的感覺呢?

    心裡吃味的一聲嘀咕,「誰使換你那寶貝疙瘩了?有本事你把這話當著官家說去啊?」

    「當著官家說怎麼了?」范仲淹梗著脖子。「當著官家說怎麼了!?」

    「當著官家,老夫也敢這麼說!」

    「行了行了!」眼瞅這兩個老頭要吵起來,包拯急急出來圓場。

    橫了范仲淹一眼,「知道希文怨氣大,可現在不是使脾氣的時候,你啊...還是收收吧。」

    他是看出來了,范希文這回是打算『護犢子』了。可是,這不是他想護就能護得住的事兒。皇帝動了殺心,豈是臣子就能攔得住的?

    「我二人也是為那混小子著急,你跟我們使什麼勁?」

    范仲淹知道自己這氣出的不是地方,面頰一陣發燙,一時間又找不著台階下,索性把頭一偏,不看唐介和包拯。

    他不說話了,包拯卻不想就這麼放過,這個時候他比范仲淹要清醒的多,硬著頭皮湊上前去,話鋒一轉。

    「真睡覺呢?」

    「不會是你給放跑了吧?」

    你還別說,范仲淹還真幹得出來,別看自打唐奕從燕雲回來之後,諸般際遇范仲淹一直是沉默的,不論是朝中暗流,還是眨出涯州,老頭兒一直沒為唐奕說過一句話。

    可是,誰都知道唐奕是范仲淹的肋骨,摸不得,也碰不得。

    真把他惹急了,這尊離朝十餘年的大神不定能幹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來。

    ....。。

    包拯越想越心驚,要是范仲淹真把唐奕放走了,那可就無法收拾了。離京的唐奕除了反,就沒有第二個選項了。

    「范希文,你可不能糊塗啊!事情還沒到那一步,大郎要是真走了,那可以無可挽回了!」

    「哼!」范仲淹冷哼一聲。「走?」

    「老夫倒想讓他走!」

    「可惜......」

    范仲淹一撇嘴,「不信自己去看!」

    「鼾聲震天,睡的香著呢!!」

    「嘿!!」包拯這個氣啊,還真有心思睡覺?

    「你們師徒......心真大!」

    ......

    無心一掃,正見王德用雖然面色凝重,可是也是不緊不慢的在那整理棋盤。

    尹洙和孫復往那兒一坐,也是面無表情,亦無甚擔憂。

    老包這個急脾氣有點受不了了,竄到三人面前,王德用輩份在那擺著老包還得客氣客氣。

    「王公怎麼也和希文一起使性子?到底是怎麼個章程,卻是說一說啊!」

    尹洙和孫復那就另說了,都是同輩,老包是一點面子都不留,指著二人便罵。

    「你們老糊塗了啊!希文和王公有氣,你們也跟著起什麼哄!?」

    孫復捋著長鬚,嘿嘿一笑,兩手在身前一箍。

    「不然怎樣?」

    「大義滅親?」

    「拿根繩勒死了事?」

    得,口氣都和范仲淹一樣,包拯氣的一口氣沒導上來,差點暈過去,指著面前這四個老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一窩都是什麼貨色?加一塊兒都快三百歲了,唐奕不理智,怎麼你們幾個也都跟著添亂呢?

    這時,王德用出聲了,依舊是面色凝重,依舊不緊不慢的整理著棋盤。

    「希仁莫急,沒你想像的那般緊迫。」

    包拯更是無語,這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和著你們都不急,就我急?

    哀然,「事已至此,總不能眼看著大郎惹禍上身吧?」

    見包拯急的面色通紅,老將軍淡淡地笑了,用玩味的目光看著包拯、唐介。

    「大郎是不是惹禍上身等等再說,倒是你們二位......」

    「這個時候還敢往前湊?二位就不怕也惹禍上身嗎?」

    包拯無語地一翻白眼,「我一個老絕戶,怕什麼?」

    老包只有一個兒子,五年前病亡未有子嗣。老包自己年近六十,估計是生不出來,包家的香火到他這就算是斷了。

    唐介則道:「只我家正平與大郎的關係就說不清道不明,要是真有牽連,也不差這一遭了。」

    「王公還是先說說,大郎到底是怎麼想的?這次卻是弄的有些冒失了。」

    王德用道:「這邊無甚大事,希仁只說陛下是何反應便是。」

    「哦哦......」包拯這才想起,唐奕回來的時候,趙禎的那幾道旨意還沒下呢。

    當下把趙禎的兩道旨複述一遍,然後瞪眼看著王德用、范仲淹等人,且看眾人如何反應。

    ......

    可是...還反應?

    這四個老頭兒根本就沒有反應。

    王德用只是淡淡點頭,然後繼續收拾棋局。對於趙禎重用楊家,卻提防王家的親疏之別好像早有預料一般,一點多餘的心思都沒有。

    至於范仲淹....則是連回應都欠奉。聽完之後,除了心情更差,再無它情。

    「都回去吧...」范仲淹長嘆一聲。「無甚大事,用不著急著。」

    「......」

    老哥倆徹底懵圈了...

    這已經是范仲淹和王德用第二次說——無甚大事了。

    「到底怎麼回事?」

    唐介眉頭已經擰成了一個川字,這裡面有什麼是他沒看出來的?

    「難道希文就不怕陛下真動了殺心?」

    「哼....」范仲淹皮笑肉不笑的冷哼一聲,極為不屑。「殺心?」

    「若是陛下真與大郎講什麼父子之情,那一怒之下砍了那個氣死人的混球還有可能。」

    「可是...」范仲淹抬起頭看著唐介。

    「若真是公事公辦,只論君臣互利...」

    「那大郎....」

    「想死都不容易!」

    「何解?」唐介越聽越迷糊,一時沒轉過這個轉兒來。

    范仲淹看著包拯二人...

    沉默良久...

    突兀的冒出一句:「二位知道為什麼這十幾年間,老夫教他學問,教他知禮,教他做人!」

    「但是,卻從來沒教過他,不許發瘋嗎?」

    「呃...」

    范仲淹這一句還真把老哥倆問住了。

    細細回想,好想真是這麼回事啊。自打唐奕出世,范仲淹這個老師就總是一副縱容之態。

    大夥兒好像也都習慣了,從來沒想過....一代名臣大儒范仲淹的門生,怎麼會是個目無禮法,行事瘋癲的瘋子!

    「為何?」

    范仲淹一字一頓道:

    「因為,那就是唐大郎的君臣之道!!!」

    「.....」

    見二人一臉呆滯,范仲淹不僅傲然的揚起頭顱,饒有幾分得瑟!

    這世間,又有幾人能明白唐子浩的高明?

    悠然道:

    「陛下猜忌大郎。」

    「可是....大郎又拿什麼來讓他猜忌呢?」

    「不是有...」包拯說到一半竟然怔住...說不下去了。

    「對啊...」唐奕有什麼可讓趙禎猜忌的?很多事情,似是而非,並不是表面上那麼回事兒。

    這時,只聞范仲淹悠然道:

    「唐奕功高震主...」

    「唐奕富可敵國...」

    「唐奕籠絡將門!」

    「唐奕深得民心!!!」

    「這些看似給了官家足夠的理由防著唐奕。」

    「可是...」

    「只要冷靜下來仔細掂量...」

    「唐奕有什麼啊?」

    「他評什麼讓人猜忌?」

    「他一無所有!!」

    「觀瀾?那是官家的觀瀾!

    「財富?他掙來的錢都花給大宋了!」

    「將門?就大宋這個政局,將門自己想反都沒可能,何況是他?」

    「還是人心?」

    「唐奕樹立起來的心人,從來不是傳統意義上的人心...」

    「他是英雄不假,可他也是瘋子!」

    「說白了,他可以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爺,可以是人人頂禮膜拜的英雄。可是...」

    「他不能是一位皇帝!」

    「百姓可以敬仰一位瘋子,可是卻不敢把身家性命交給一個瘋子皇帝!

    「這就是人性。」

    「這就是唐子浩的君臣之道!!」

    說到這裡,范仲淹極為不屑的冷然一笑,「官家還說大郎不如郭子儀?不懂得合塵同光?」

    「哼!!」

    「他的道理比合塵同光高明得多!」

    「比郭子儀高明得多!」

    「他從十幾年前進京開始,就想到了這一切!所以他瘋!所以他狂!」

    「他越瘋,就離那個受人猜忌的位置越來越遠!」

    「他越瘋,大宋就越安全!!他自己就越安全」

    ......

    包拯已經被范仲淹的氣勢所攝,雖有疑惑卻是不那麼確定了...「可是....」

    怔怔出聲道:「可是現在陛下已經起了猜忌...」

    范仲淹聽聞,更是不屑,不答反問:「此事一出,除了官家,誰相信唐子浩會反?」

    「這....」

    包拯再一次怔住。

    是啊,所謂燈下黑,老包此時恰恰忽略了這一點。

    自己和唐介從來就是認理不認親的人,他維護唐奕,可不是因為與唐奕私交如何,不正是因為料定唐奕不會反嗎?

    包括李秉承、李孝光,他們是趙禎的近侍,按理是應該站在官家的一面才對,可是...他們也出來幫唐奕,不也是同樣的道理嗎?

    ...

    「這件事上....」范仲淹沉重的繼續道:「感情用事,頭腦不清的那個人不是大郎,恰恰相反...是官家。」

    「官家?」

    「對!官家!」

    「唐奕就像他的孩子,有寵溺,也有信任。」

    「但是,正因為他把唐奕當自己的孩子,卻生出一種天然的掌控慾望。」

    「他想讓這孩子聽話,想讓這孩子按照他定下的前程一路向前。」

    「可是,唐奕恰恰不是一個聽話的孩子。」

    「殿前罷考,第一次偏離了官家給他安排好的路。」

    「之後又不顧反對執意進燕雲,回朝之後拒恩科......一次一次挑戰官家的耐心。」

    「讓他當官,他偏要為民。」

    「讓他留在京城,他非要遠走涯州。」

    「讓他認錯,他偏就不認錯。」

    「現在與其說官家在猜忌唐奕,不如說他就像一個氣糊塗了的家長!」

    「這....」

    包拯和唐介面面相覷,范仲淹說的好像有那麼點道理。

    「可是....」

    「沒什麼可是!」范仲淹一甩手。「在老夫看來,少了這層所謂親情大義,倒是好事!」

    「一但陛下不在以一個長者自居,不在糾結這份父子之情,一但他開始從君臣的角度考慮問題,那麼....

    他自然也就發現,唐奕不值得猜忌,更沒有必要猜忌!」

    說到這裡,范仲淹凝重的看著包唐二人,「那時......」

    「陛下少了一個親人,只餘一個臣子!!我想他應該滿意了吧!?」

    「希文誤會了。」包拯急急出聲。「道理確實如此,可是,現在的問題是官家已經動了心思,你就不得不防!!」

    親情、人倫,這是人性之源也,皇帝亦不可免俗。可是,正因為他是皇帝,有時候就不得不干出點非常之事!

    縱論古今,皇室之爭大多因為範仲淹所說的這個「氣糊塗的家長」而起。

    漢武帝於太子,唐太宗於李承乾、李泰,女主武氏於李弘、李賢....

    細讀史籍不難發現,哪有那麼多陰謀篡位、父子離心?相當一部分是事後為了給眾人一個交待而捏造出來的繆言罷了。

    開始的時候,不也就是因為父欲教,而子不從?因為氣糊塗了嗎?

    最後不還是發展到了父子相殺,不死不休的地步?

    在老包看來,就算范仲淹分析的很對,可是現在的官家和劉徹、李世民的情形沒什麼區別,任其滋長,結局同樣不會好到哪兒去。

    「希仁,放心吧....」

    王德用終於整理好棋盤,淡然地抬起頭來。

    「事情不會發展到那一步,因為...大郎已經把那種可能...」

    「徹底堵死了!」

    「堵死了?」

    老包啊....

    此時心裡一萬頭神獸奔騰而過。

    要說包拯性子是直了一點,但是論政治智慧,自認不輸任何人。

    可是....

    今天這一趟觀瀾走的,他和唐介怎麼就像兩個無知小兒,光顧著問為什麼了。

    「為什麼?」

    「希仁真以為大郎毫無準備,就敢往福寧殿裡沖嗎?」

    「他準備什麼了?」

    「希仁不是已經看到了嗎?」

    「我看到什麼了??」包拯一腦袋的包。

    特麼老夫就多餘來!純粹是在這看你們秀智商的。

    范仲淹也不想在抻著老包,索性直接交了底。

    「紫宸殿上,大郎一怒之下放出了華聯,徹底打懵了韓琦、魏國公。」

    「你以為他是閒的沒事兒,跑去逞威風的?」

    「嘶!!!!」

    包拯倒吸一口涼氣,猛然驚醒。

    「他....」

    「他....」

    他了半天,舌頭都硬了。

    「他那不是瘋給魏國公等人,而是....」

    包拯這才反應過來,他就說唐奕在紫宸殿瘋的有點過了....

    說白了,沒那個必要。

    真有那麼多招式,不用說,直接干就是了。用後世的話說就是,「能動手,就別吵吵!」

    一樣可以懲治那些人,何必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呈一時口舌之快?

    顯的低級,不夠大氣。

    現在才明白,唐奕那一瘋,根本就不是給魏國公等人看的。

    而是....

    給趙禎的!

    關鍵在哪裡?

    關鍵在觀瀾!!

    唐奕不在京城這一年,觀瀾一直在官家的實控之下,可是呢?

    可是這個大殺器什麼作用都沒起到,反而讓人家一個罷役就治的趙禎一點辦法都沒有。

    唐奕這是在明著告訴趙禎:

    觀瀾給你,那就是個掙錢的生意!只有在我手裡,才是無往不利的國之重器!

    ....

    ————————

    蘿蔔加大棒!!

    唐奕一方面徹底和趙禎脫離那層危險的關係,只留君臣之誼。

    另一方面,也在展現肌肉,彰顯自己的重要性。

    如此一來,冷靜下來的趙禎就不得不掂量掂量:

    是殺了一個毫無猜忌基礎的唐奕,久絕後患。

    還是......還是留著一個沒有觀瀾實控權,但是卻可以把觀瀾經營的更好的唐奕來的實用。

    這中間的取捨,不用猜也知道,依趙禎革朝之需,還有新政之利,他還真捨不得殺唐奕。

    ......

    王德用把呆楞的包拯從思絮之中拉回來。

    「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楊文廣。」

    「只要他順利接掌涯州兵權,那大郎就一點值得作文章的地方也沒有了。」

    「所以,咱們什麼都不用做,只是按照大郎的這個步驟走下去,想死都不容易!」

    包拯木然回道:「傳聞,這一年官家給大郎去信,次次詢問觀瀾之事,可是大郎一次未回?」

    「難道他早就有所準備了?故意不理,只為今日回京的這個局?」

    「呵....」范仲淹乾笑一聲。「那小混蛋精著呢!用不著咱們操心。」

    包拯怔怔不語,不過面上的神情卻是漸漸緩和。

    良久方吐出一句:

    「幸好他沒入朝為官,否則....」

    「也是個難纏的奸滑之徒!」

    說完,一刻都不想多留,扔下唐介,調頭就走。

    老包有點受傷....

    智商......被碾壓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8-2-26 18:18
第809章 夾板氣

    時近黃昏。

    若是往日,作為大宋第一書院的觀瀾書院,此時正是大課剛散,學子們撒著歡奔向食舍,準備大吃一頓的當口。

    到處朝氣蓬勃,到處充滿著活力。

    可是,今日的觀瀾......

    卻籠罩著一股沉悶之氣。

    唐奕睡了一下午也未解乏,一臉疲態、雙目通紅的來到食舍。

    抬眼一看,不由怔住。

    「人呢?都不用吃飯?」

    諾大的食舍就那麼小貓幾隻,空空蕩蕩,甚是蕭條。

    王伯一邊給他備上飯菜,一邊憂心道:「過晌午來了幾營禁軍,把前後山都圍了。」

    「進出都有盤查,現在大夥兒都摸不準是咋了,也沒心思吃飯了。」

    唐奕微微一怔,「圍了?」

    木然地行至桌前坐下,一邊怔怔地往嘴裡塞饅頭,一邊出神。

    「吃飯就吃飯,想那麼多做甚!」

    正想著事兒,身後猛的響起一聲呵斥,卻是把唐奕從神遊之中拉了回來。

    抬頭一看,急忙站起身行。

    「王爺爺,老師,你們怎麼來了......」

    身後正是王德用、范仲淹、尹洙、孫復四人。

    只見王德用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一屁股坐到唐奕身邊,嘴裡蹦出兩個字:

    「吃飯!」

    唐奕一陣無語,平時都是送到宅子裡,這跑到食舍來吃的哪門子飯?這就是奔著他來的。

    ......

    唐奕猜的沒錯,別看當著包拯、唐介的面,幾個老傢伙表現的雲淡風輕,把老包和老唐的智商摁在地上踩稀碎。

    可是,天子之怒啊!誰知道「萬」裡有沒有個「一」?誰心裡又能有底?

    替唐奕著急的同時,也恨不得掐死這個小王八蛋......

    這小子玩火上癮是怎麼著?回回不弄的驚心動魄絕不罷休。

    現在,幾個老人家能給他好臉色才怪!

    ......

    ————————

    唐奕心裡清楚是怎麼回事兒,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是錯,索性也不去觸那個霉頭,脖子一縮,裝起了鵪鶉。

    他不出聲,王德用可是看不下去了,這瘋貨吃的還挺香......

    「吃吃吃!刀都架到脖子上了,還有心思吃!!你他娘的就不能給老夫省省心!?」

    「嘿嘿嘿嘿......」

    唐奕慢著性子抬起頭來,賊賤賊賤地咧著嘴沖王德用露出兩排小白牙。

    「看您說的,這不還沒架脖子上呢嘛......」

    「再說了......就算刀真架到脖子上了,那也該您老吃不下飯才對嘛!」

    「啊呸!!」老將軍一口老痰啐地上。

    「我管你那屁事!?」

    「你死不死!?」

    「不能夠!」唐奕好像當真了一樣,立著眼睛。「我死了,誰孝敬您老啊!」

    「行了!」范仲淹一聲厲喝。「耍寶也得分個時候!」

    「你當這是玩鬧呢!?」

    唐奕一伸舌頭,不敢在聒噪了。

    他當然知道這不是玩鬧,他當然內心不似表面這麼輕鬆。

    可是,還能怎麼著?我自猶憐?讓幾位老人家跟著他上火?

    「哎......」

    唐奕安靜下來,范仲淹反倒心緒更亂,長嘆一聲也沒了下文,場面立時安靜下來。

    ......

    良久。

    「你現在走還來得及。」

    「老夫親自送你走,官家不會攔。」

    「走吧!」王德用氣極敗壞地一甩手。「回你的涯州,當你的土皇帝,永遠別再回來!」

    唐奕一怔,緩緩放下筷子,沒接話,卻是突兀地反問出聲:

    「陛下......有決斷了?」

    他回來之後,交待一聲就回小樓睡覺了,還不知道城裡發生了什麼。

    范仲淹語氣陰沉地答道:「有!」

    「楊文廣南下,禁軍的三個營已經把觀瀾圍了。」

    「旨意是......」

    「囚癲王於觀瀾,不得出!」

    重點不在日後趙禎會不會殺唐奕,重要是這個「囚」字。

    可以是幾天、幾個月,也可以是......

    一輩子!

    不想,唐奕聽完,只是稍稍一愣神。

    「......」

    隨後問出來的話,差點沒把大夥兒氣死。

    「沒了?」

    「沒了?」王德用這個暴脾氣啊,有點壓不住了。

    這小子還想有什麼?這還不夠嚴重?心怎麼就那麼大呢?

    「趕緊滾蛋!滾的越遠越好!!」

    「多看你一眼,老夫都腦仁疼!」

    「不走。」

    唐奕搖著頭,竟露出一抹讓人費解的笑意。

    有幾分釋然,也有幾分欣慰,甚至......

    還包含著一絲絲勝利了味道。

    范仲淹不知道唐奕這抹笑意味著什麼,他的心思都在唐奕那「不走」兩個字上。

    「你應該知道,現在不走,可能永遠也走不了了!」

    唐奕無所謂的一攤手,「那就留下來唄,正好侍奉您左右。」

    「這不是玩笑!」范仲淹有些激動。

    「宮裡剛剛傳出來消息,李大官走後,文彥博再次請見陛下,覲了一條幽禁之策!」

    幽禁——這才是范仲淹等人最為擔心的。

    之前說的沒錯,於公,趙禎沒有殺唐奕的理由,所以這個小瘋子不用擔心把命丟了。

    可是,此事一出,趙禎和唐奕之間的關係裂痕難合,能不能放心讓唐奕回涯州,就成了另外一個大問題。

    ......

    那問題來了,不放唐奕回涯州,又要留著他的命操控觀瀾為朝廷變法出力,該怎麼辦呢?

    那就只剩圈養一途了:

    像其他的皇族一樣,圈養京中,不得高位,安安心心在皇帝的視野之內不做非分之想。

    這是最好的辦法。

    甚至有可能比這還嚴重,唐奕很可能連京城的待遇都沒有,被幽禁在觀瀾書院,一輩子也別想出去。

    如果真是這樣,換了別人尚可苟活,可是唐奕......

    這比殺了他更加的煎熬!

    「你真的甘願在這回山裡憋悶一輩子?」

    唐奕苦笑著搖頭,人也安靜了下來。

    「不甘!」

    抬頭看向范仲淹,眼神之複雜讓人很難讀懂。

    「可是,沒辦法了啊!」

    「這是我的命!」

    ......

    ——————

    人活著,從窮苦大眾到無上君王,不外乎兩個訴求。

    第一個,就是活著。吃的飽,穿的暖,睡的香。

    這是生理需要,誰也繞不過去,誰也逃脫不了。

    第二個,是吃飽飯之後的精神追求,或者叫自我價值的體現。

    俗稱......吃飽撐的!

    上一世,唐奕從來沒思考過這個問題,因為還沒到那個層次。

    可是,來到大宋之後,他成了大宋吃得最飽的那個人,也是撐得最厲害的那個人。

    有錢!

    有勢!

    有名師重臣撐場子!

    有兄弟風雨同行!

    除了折騰,他無事可做......

    他的精神訴求自然而然也是常人無法想像的。

    與趙禎這位不像皇帝的皇帝保留那一份「真」,這只是一方面。

    重要的,是他「折騰」出來的成果。

    是他十年的奮鬥!

    是他的宏圖偉願!

    如果真如范師所說一走了之,那就什麼都沒有了。

    到時,觀瀾真的就成了皇家的生意,而不是推動漢人前進的發動機。

    通濟渠,也不再是聯通大宋的樞紐,而是魏國公的私產。

    搶回來的燕雲,更不再是大宋版圖的重要一環,而只是另一塊稅收之地、用兵之所!

    有些人一但有了理想,就會不顧一切!而恰恰,唐奕身邊都是這樣的人......

    包括他自己!

    「要走......」

    唐奕攥著拳頭神態絕然,泛白的骨節微微顫抖。

    「也是陛下心甘情願的放我回涯州,而不是這麼灰溜溜地跑回去做什麼土皇帝!」

    唐奕不怕死!

    他是死過一次的人,甚至算上在大宋的曲折坎坷,他是死過好幾次的人。

    可是,他怕沒意義。

    來的沒意義!

    拼的沒意義!

    死的沒意義!

    .......

    王德用氣的咬牙切齒,「縱使幽禁回山,終身不得出,也不後悔!?」

    唐奕抬頭看著王德用,反問道:「老將軍在古北關下披甲上陣,後悔過嗎?」

    目光一轉,直視范仲淹:「老師明知慶歷新政一但敗了絕無善終,後悔過嗎?」

    掃視眾人,「幾位長輩坐在這裡,要私放我出京......」

    「後悔過嗎?」

    憨然一笑,不無幾分耍賴的味道在其中。

    「我是你們教出來的......」

    「當然是有什麼師父,就有什麼徒弟。」

    「我也有我的堅持!」

    「你!!!」王德用氣的指著唐奕,說不出話來。

    他是真心把唐奕當自己兒子一樣看待,見不得他受一點委屈。

    最後,老頭兒沒辦法,指尖一轉,點著范仲淹就開罵:

    「你教出來的好弟子!!」

    范公這個憋屈,一起教的好不啦?怎麼怪到我一個人頭上了?

    可是,范大神也只能在心裡念叨念叨。王德用那算是他的老師,怎能頂撞?

    不敢和王德用使勁,只能看著唐奕。老的說不了,小的還可以教育教育吧?

    儘量平復心緒,緩聲道:「要是沒有人給陛下搓火還好......」

    「就是剛剛,我等也沒想讓你忤逆出走。」

    「陛下冷靜下來,念及舊情,是很有可能放你一馬的。」

    「可是,文彥博這麼一攪合......」

    後面的話,范仲淹沒說。意思很明顯,文扒皮這麼一搓火,那結果可就不好說了。

    「不見得!」

    唐奕不似范仲淹那般如臨大敵,反倒十分輕鬆。

    「現在下結論還為時尚早。」

    「嗯?」

    幾個老傢伙齊聲輕疑,「何以見得?」

    唐奕抬頭,「下月初六!!」

    一字一頓道:「下月初六之前,說什麼都早!」

    ......

    「初六?」

    范仲淹猛的一驚,「對啊,初六!!」

    剛要驚然出聲兒,卻是食舍之外突兀地傳來鐵甲碰撞之聲,似是一隊帶甲兵將由遠而近。

    范仲淹只得放下心中所想,看向門外。

    果然。

    眨眼間,一銀甲戰將扶著腰間配劍,領著幾個將校進得門來,徑直朝這邊過來。

    唐奕也是把注意力移到幾員將校身上,凝眉看著他們過來。

    不知為何,打頭的那人唐奕沒見過,但是總覺得眼熟。

    ......

    ——————————

    軍將臉上並無肅殺之色,所以食舍之內的氣氛也不算緊張。

    等來到桌前,一眾將士恭敬抱拳。

    「末將石全福,見過癲王殿下,見過老國公,見過范公、尹公、孫先生!」

    這一報名號,唐奕也就明白為什麼看著眼熟了。原來是石進武家的老大,石全安和石全海的大哥。

    玩味地掃了一遍石全福,又看了看他身後的一眾禁軍將士。

    「原來是石家大兄,怎麼有空來觀瀾轉悠?這是想棄武從文,也考個進士之類的玩玩了?」

    「呵......」石全福尷尬一笑。雖然唐奕這話說的不太友善,可反應倒還自然。

    佯裝嗔怪地一擰眉頭,「誒......?」

    「殿下這可就不厚道了,全福的兩個弟弟都在殿下手下當差,咱們怎麼說也算是一家人,怎麼還拿某家說笑?」

    一揚滿是老繭的大手,「某這糙爪子拿刀還能混混事兒,寫文章還不把考官氣死?」

    「哈哈哈哈......」說完,自己率先大笑。

    「哈......」

    伸手不打笑臉人,唐奕附和陪笑。心裡大概也有了個衡量,這個石全福比他那個傻弟弟圓潤得多。

    可惜,沒心情和他攀交情。

    「那石大兄到底意欲何為?」

    石全福聞言,若無其事道:「陛下有旨,讓某家調守回山。」

    「既然到了殿下的地頭,又怎能不來給殿下請個安呢?」

    朗然道:「家父有命,讓全福到了回山第一件事就來見過殿下。家父還讓全福轉告殿下,謝殿下對兩個舍弟的照拂之恩。」

    石全福這話說的是相當委婉,趙禎盛怒之下的原旨是「囚癲王於觀瀾」,到他這兒變成「調守」了。

    唐奕聽了,哈的一下又笑了。

    「大兄都說了,咱們算一家人。」

    「那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我不喜歡繞來繞去,大兄有話就明說吧!」

    「這......」

    這回石全福有點犯難了。

    心說,我給你留面子,你接著就是了。

    你好,我好,大家好......怎麼還不知好歹呢?

    為難地看向范仲淹、王德用,眼神之中還有幾分求助之色。

    意思是:你看,唐瘋子有氣別往我身上撒啊!我就是個聽差辦事兒的,和他又沒仇。

    范仲淹當然知道自己的徒弟是什麼脾氣,輕咳一聲,把話頭接了過來。

    「石將軍是領了聖旨來的,有什麼話大可直說,大郎不是不辨是非之人,不會遷怒將軍的。」

    「呃......」

    得,和著這觀瀾裡有一個算一個,都是不要面子的直性子。

    「好吧!」

    石全福一咬牙,順著范仲淹的話看向唐奕。

    「癲王殿下也是知道的吧?」

    苦著臉一攤手,「陛下正在氣頭兒上,做出什麼不理智之舉也屬正常嘛。」

    神情甚是篤定地繼續道:「家父料定,等陛下過了這個勁兒,自然也就沒事兒了,殿下還得是聖恩獨寵,不可撼動。」

    「所以......殿下別......」

    「別......別不冷靜。」

    感情繞了半天就為說這個「別不冷靜」,唐奕都替他累得慌。

    低著頭用手肘拄著飯桌,眼皮都沒抬一下。

    「石大兄,還是說重點吧!」

    「重點就是......」

    石全福支吾片刻,突然面容一垮。心說,你不要面子,那我也別要了......

    苦著臉道:「陛下想來也不想為難殿下......」

    「您呢......」

    「這幾天,安心歇歇......就......」

    「就別出去轉悠了吧?」

    說完這句,石全福都快真哭了。

    「求殿下體諒體諒咱們!」

    「咱就是個當差的......」

    「受不得這夾板氣啊!」

    ......

    「噗......」

    范仲淹、王德用這種老神仙都沒把持住,笑出了聲兒。

    心說,這差讓你當的,也是沒誰了。

    按趙禎的旨來說,唐奕現在就是囚犯,而石全福就是牢頭兒。

    可是,有這麼低聲下氣的牢頭兒嗎?

    這哪是看守囚徒?供爹也沒這麼個供法兒!

    ......

    不過,轉念一想,也是,石全福這個差還真不太好當。

    問題在於......他,還有他那三營的禁軍攔得住唐奕?

    在觀瀾這個地界,他攔得住誰啊?

    攔得住范仲淹?還是攔得住王德用?

    剛剛范仲淹自己還說要送唐奕走呢?

    說句不好聽的,石全福在這裡就是個擺設!

    石全福也好,石進武也罷,他們都很清楚,唐奕要是想出觀瀾,誰也攔不住。

    要是三營禁軍就能降住他,他也就不是唐瘋子了。

    再說了,別看趙禎現在又是動了殺心,又是囚禁的,可真要是唐奕被人怎麼著了,皇帝就得急眼。

    趙禎現在正是那種大家長心理,自已的孩子自己打可以,別人動一手指頭試試?

    可問題又來了,趙禎旨意已經下來了,癲王要是現在出了觀瀾,那就不是癲王的問題,就是你石家的問題了。

    正好找不著出氣筒呢,那到時候倒霉的就是石家了。沒辦法,皇帝就是可以這麼任性,這就是所謂的「閻王打架,小鬼遭殃!」

    ......

    此時,石全福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兒,就差沒給唐奕跪下了。

    「殿下就安心在觀瀾養著,要見什麼人,買什麼東西,傳什麼話,全福盡數代勞!」

    「全福給殿下當僕役使喚......」

    「可好?」

    ......

    「好!」

    唐奕哭笑不得,答應的還算乾脆。石家算是躺槍,沒必要為難人家。

    「不過......」話鋒一轉。

    「有句話咱們得說在前頭。」

    「說......說!!殿下有何吩咐儘管說!」

    石全福回的比唐奕還乾脆,這位爺只要不下觀瀾,一切好說!

    「第一!」唐奕立起一根手指頭。

    「我沒想走。」

    「回去告訴你爹,我壓根就沒想動!心放肚子裡,不會為難你們石家。」

    「第二!」唐奕牽起嘴角。

    「我要是想走......」

    「你也攔不住!!」

    「所以......別見天堵著山門兒,生怕人不知道你在這兒辦差一樣。」

    「觀瀾的人膽兒小,別嚇著我們。」

    「得勒!!」石全福差點沒蹦起來。

    只要唐奕不折騰,他管你說的是好話還是賴話,能交差,就燒高香了。

    「不走就好,不走就好啊!」石全福開心的像個孩子。

    「那末將就不打擾殿下和幾位相公吃喝了!」

    「末將告退!末將告退!!」

    一起來的禁軍將士都有點看不下去了,在一旁直咧嘴。

    以前怎麼沒發現,自家將軍有點太特麼......

    太特麼「狗腿」了點了。

    ......

    ————————

    范仲淹心心唸著唐奕之前的那句「下月初六」,等石全福一走,立馬問向唐奕。

    「下月初六,你何以肯定?」

    唐奕怔了一怔,良久道:「陛下......終歸是一代仁主。」

    范仲淹一皺眉,「都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你還相信你的情義?」

    唐奕淡然一笑,看向老師,「不值得嗎?」

    「值得!!!」

    「可......」

    「可」還沒說完,食舍之外又是一陣風風火火的腳步之聲。

    張晉文一陣風似的衝進食舍,看見唐奕就喊:

    「不好了!!」

    范仲淹第二次被打斷,心有不悅,擰著眉頭沉聲道:「慌甚?」

    張晉文立馬抱歉一禮,順手抹了一把額前細汗,強行鎮定下來。

    轉臉看向唐奕,剛醞釀的一點鎮定又扔沒影兒了。

    「不好了,出事兒了!」

    「出什麼事了?」

    唐奕也有點生疑,張晉文可不是一驚一乍的性子。

    張晉文也不說話,塞給唐奕一封信。

    「你自己看吧!」

    唐奕一看信封,心裡咯噔一聲。

    忙不迭地拆開,只看了兩眼,騰的一下就竄了起來,瘋了一樣朝外面衝去。

    范仲淹等人看的一愣一愣的。

    王德用有些無措地指著門外,「這,這又發的哪門子瘋?」

    范仲淹也是頭疼,「怎麼就沒一刻安寧!?」

    尹洙則是無語搖頭,「看樣子......是要下山啊......」

    「呃......」

    幾個老傢伙登時怔住,眼前突然浮現出石全福那張比哭還難看的笑臉兒。

    心說,這位也是夠倒霉的......

    ——————————

    觀瀾山門。

    石全福剛在山門前站定,心中大大鬆了一口氣,只要唐瘋子不找事兒,這差就不難辦。

    還好,還好,癲王給面子啊!

    不經意的往觀瀾書院裡面望了一眼,心說,從現在開始,老子就天天給你們站崗了。

    這一看不要緊....

    天色將黑不黑,雖說看人有點費勁,但是還能認出個大概。

    遠處狂風一般衝下山的人影......不正是那個「活祖宗」嗎?!

    我地個娘嘍!

    石全福心跳都漏了一拍,臉都綠了。

    這位爺要幹嘛?要下山?不剛說好給面子,不為難嗎?

    張開雙臂迎著唐奕就奔了過去。

    他想攔......

    「殿下不可,殿下不可啊......」

    ......

    唐奕滿腦子都是那封信,還管你是守山門,還是守城門的?管你是石全福,還是石全禍的?

    「我去你的吧!!」一個飛腳就招呼過去。

    石全福猝不及防,砰的一聲,唐奕的大鞋底子正印在前胸。

    倒著就飛了出去,順著山勢悶葫蘆一樣往下滾,那叫一個慘啊。

    等他滾到山門前,忍著渾身劇痛看向唐奕。

    這貨已經衝出去四五丈了.......

    一眾將士呼啦一下圍了過來,七手八腳的把石全福扶起來。

    「你們特麼扶我做甚!」

    石全福一邊往起爬,一邊大吼:「追啊!!抓回來!!」

    「這......」眾將士一陣錯愕。

    「真......真追啊?」

    石全福腦袋嗡的一聲就炸了,心說,倒了八輩子血黴,怎麼接了這麼一趟差??

    無力地揮手驅趕眾將,「跟著......跟著......」

    「別跑了就行,他愛上哪兒上哪兒!!」

    忍著劇痛,與一眾將士追著唐奕,就上了街。

    回山街上,立時呈現出詭異的一幕:

    唐瘋子,真瘋了一般在前面跑。

    後面一大隊禁軍兵將在後面追,知道的那是大宋瘋王,不知道的以為是在抓強盜呢。

    ......

    還好,唐奕沒有讓石全福追太遠。

    不顧一切地衝到凝香閣前,只見大門緊閉。

    唐奕速度不減,紅著眼睛瞳仁一縮,猛的一腳踹在門上!

    哐!!!

    中門大開,內景映內眼簾。

    空曠的花廳,雜物凌亂......

    街上的暖風吹入,捲起紗簾窗菱......

    抬眼望,二樓迴廊之上只餘一面歪掉的匾額,再也沒了那抹火紅。

    凝香閣......

    人去,

    樓空......

    蕭瑟、昏暗。

    唐奕茫然無措,手裡信封悄然滑落......

    露出信紙一角......飄零風中。

    ......

    子浩吾夫親啟......

    妾:香奴敬上。

    ......

    爺,奴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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