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漢兒不為奴 作者:傲骨鐵心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3 10:45:3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3 59396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0:47

第10章 官員

  出去時,周士相瞥見地上還扔著自己那根沾著血跡的鼠尾辮,便隨手撿起放進了懷中,對此,宋襄公他們並不在意。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雖然是被滿清強迫剔的發,這金錢鼠尾辮也著實醜陋,可畢竟是身上的髮膚,就那麼扔在地上,周士相總覺不妥,事後想來,許是身體前主人的古人思維在做崇吧。

  一路上,又有幾個漢子從林中現身,隨後便默不作聲的跟在隊伍後面。等快到胡老大他們那寨子時,隊伍的人數已達到十幾個。從這些漢子靈敏的動作和對山路的熟悉程度來看,顯然是鑽慣了山溝的。

  山路繞來繞去,四周又是漆黑一片,雖有火把照亮,可周士相還是有幾次險些摔倒,好在反應夠快,後邊的葛氏兄弟二人又及時搭救,故而才有驚無險。

  就這麼在山裡轉了大半個時辰後,胡老大他們才帶周士相到了一處山谷,寨子便在這山谷之中。周士相四處看了眼,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判斷此地的具體位置。

  進了寨子後,便有人過來招呼,胡老大吩咐人將那匹大青馬牽了過去,隨後便請周士相先去歇息,並沒有說要設宴招待,也沒有提其他的事。

  如此安排,周士相自然也是樂意,本就是夢中被驚醒,眼下,還是困乏得很,若是再不休息,恐怕明日精力便要不濟了。

  倒是趙四海對胡老大的安排有些埋怨,可他不敢和胡老大說什麼,便只能將周士相拉到一邊,很是歉意的低聲說今日太晚,待明日再請他喝酒。周士相忙客氣了幾句,隨後便有人領著他到客房休息。

  說是客房,其實也就是個簡單的屋子,裡面連家俱擺設都沒有,只一張床和兩隻凳子,除此之外還有張缺了一角的方桌。簡陋是簡陋了點,不過衛生卻不錯,床上鋪得被子一看就很乾淨,屋內也是一塵不染,明顯這屋子是經常有人打掃的。

  客隨主便,隨遇而安,周士相自然不會計較這屋子的寒磣,比起那用竹子搭建的窩棚,這條件已然是很不錯了,起碼能有床睡,還有被蓋。

  和衣躺下後,眼皮剛搭上,門外卻有人敲門,周士相心中一警,翻身取出火摺子將油燈點上,又取了由雲龍那把腰刀才輕步前去開門。

  開門一看,卻是個小姑娘拎著個籃子站在門外。籃子裡放著一碗米飯,一盤炒肉,還有一碗不知道用什麼做的湯。

  小姑娘身上穿著一件這個時代漢家女子經常穿的水田衣,個子不高,只及周士相胸膛處的樣子,身子骨看著也很是瘦弱,發育比之後世的同齡女孩明顯要遲得多。因門口光線昏暗,這小姑娘又低著頭,所以周士相一時看不清她的長相,只能估摸這小姑娘大概十三四歲的樣子。

  既是送飯來的,周士相也不客氣,轉身讓小姑娘進屋將飯菜放下,爾後在她提起籃子要走時隨口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不想這小姑娘卻是不吱聲,周士相以為她沒聽清,便又問了次,可這小姑娘仍是不說話。

  啞巴?

  周士相有些發愣,借著屋內油燈的光亮,這才注意到小姑娘的長相,看臉蛋,倒是有幾分可愛,很像後世鄰家女孩,可惜,臉上沒有什麼紅色,反是呈著菜黃色,想是長期營養不良所致。

  小姑娘見周士相盯著自己看,有些害怕,將腦袋稍稍往下垂了垂,不敢正視周士相的目光。

  見狀,周士相不再盯著她看,免得嚇著她,他兩世為人,又剛經歷父母妻兒慘死,自然也不會對一個身子都沒長成的小姑娘有什麼非份之想,更不會對這個小姑娘有什麼怒氣。

  “你能說話嗎?”周士相不敢明問這小姑娘是不是啞巴,也儘量把自己的聲音放得輕些,免得剌激到她。

  小姑娘這回有了反應,可她沒有抬頭,只是將頭搖了搖。

  真是啞巴?

  周士相一怔,想再開口說話時,那小姑娘已經拎起籃子轉身走了出去。

  唉。

  周士相歎了口氣,隨手將門掩上後,為這小姑娘感到可憐,小小年紀竟是個啞巴,當真是老天弄人啊。惋惜過後卻本著不能浪費的念頭,將這小姑娘送來的飯菜狼吞虎嚥的一掃而光,臨了抹了把嘴上的油蹟心滿意足的再次睡下。這一覺再是沒人來打擾,直到次日天明方才醒來。

  從床上坐起時,周士相看到桌上的碗盤還在,也沒去收拾,心道那小姑娘既然送了飯來,想必等會肯定會過來收拾。

  在屋內簡單的做了幾個舒筋活骨的動作後,周士相推開屋門便欲去找胡老大和宋襄公,一來感謝他們的招待,二來想跟他們借個嚮導出山往廣西投軍。

  從屋子裡出來後,周士相才真真切切的看清穀中的一切,這寨子的確規模不大,稀稀拉拉的只有十幾間房,另外還有幾處類似大通棚似的窩棚。不遠處的山腳下有條溪流,隱隱看到有人正在那漿洗衣服,從洗衣人的姿態看,好像都是女人。

  土匪窩裡的女人,自然都是被擄回來的良家女子,想到昨天晚上那個啞巴小姑娘,周士相搖了搖頭,知道這小姑娘肯定也是擄來的,不由為她們的命運感到擔心。可是轉念一想,自個現在自保尚無能力,又何來閒心操心這些女人,後世的正義感在眼下可是不值一錢的,況且現在兵荒馬亂的,這些個女人呆在土匪窩裡似乎也並非是件壞事,至少,她們能保住命。與性命相比,貞節又算得了什麼。

  抬眼四處搜尋了下,卻是沒有發現胡老大他們的身影,連寨子裡的其他男人也沒見著。

  周士相奇怪,這人都去哪了?

  正想去找時,那小姑娘卻拎著籃子來了,看到周士相也不停留,徑直進屋將桌上的碗筷收了,爾後仍和昨晚一樣低頭要走。

  “等等。”周士相卻是一把抓住小姑娘的手,問她:“你可知胡老大他們在哪?”

  小姑娘小手被陌生男人抓住,頓時急了,可不敢哭,只得急急的拿手朝遠處一間稍大的屋子指了指,待周士相回頭去看時,陡一用力便掙脫了周士相,然後一臉通紅的快步離開。

  周士相光顧著自己的事了,沒有注意小姑娘的羞態,得到指點後,趕緊到那屋子去找人,小姑娘跑哪去了也沒看著。

  到了那屋子外,周士相便聽裡面有人在說話,鬧哄哄的,似是在爭吵什麼。

  周士相不知發生何事,猶豫著是否應當進去。正猶豫時,宋襄公卻看到了他,忙招手要他進來,周士相無奈便抬腿進了屋子。

  一進屋子,便見裡面站了二三十條漢子,胡老大和彭大柱他們也都在,屋子裡還坐著一人,卻是身著明朝官員服飾的年輕人,其身後站著四名佩刀的明軍。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0:47

第11章 朝廷

  出現在屋中的周士相一身秀才裝扮,讓那年輕的南明官員愣了下,待看到這秀才的腦袋竟然是剔過發的,頓時就露出鄙夷之色,原本的期望再也不見,轉而對胡全冷聲說道:“本官來時,張巡撫曾與我言,胡全雖在大樵山落草為寇,可良知未泯,這心中仍是向著大明的,故我此番前來只要曉以大義,你便會欣然受命,從此為我大明天子的忠臣義士。不過現在看來,張巡撫所言有誤,你胡某人心可沒向著大明,本官這大樵山也是白來一趟啊。”

  聽了這話中有話的話,胡老大眉頭一皺,不明其所指為何,困惑道:“程大人何出此言?”

  “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被喚作程大人的年輕南明官員拿手一指周士相,爾後對胡全怒哼一聲,道:“你已然與韃子搭上了線,如何還會做大明朝廷的忠臣義士!”說完,不待胡全有所反應,拂袖便起,那四名護衛明軍見狀,也趕緊邁步跟上。

  與韃子搭上了線?這是如何說的!

  胡老大懵在那裡,說他是土匪,殺人越禍,殘害百姓都可以,可說他跟韃子勾結卻是萬萬不能的,眼看這程大人就要走,情急之下竟是上前擋在了他面前。

  程大人看到胡全要攔自己,不由氣急敗壞,顫聲道:“怎麼?你這便要拿我的人頭去向韃子邀功嗎!”

  “保護大人!”

  那四名明軍見勢不妙,慌忙拔刀出來,他們一拔刀,胡老大手下這幫漢子也動了起來,紛紛抄起傢伙。一時間,屋中劍拔弩張,氣氛極其緊張。那四個明軍護衛更是緊張得手心都滲了汗,這要真動起手來,他們可便立時便叫這幫土匪亂刀剁了。

  程大人雖也有幾分膽識,可這會被這麼多刀指著,小腿肚子也不由微微哆嗦,心中發苦:早知這胡全和韃子勾結上了,何苦跑來送死!那張孝起當真是害死我也!

  “幹什麼?都把刀放下!”

  胡老大見這誤會越鬧越大,程大人的臉色更是嚇得蒼白,趕緊喝止住一幫手下不要亂來,他雖然已經不是明軍而是做了土匪,可對南明始終還是親近的,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想絕了明軍這條路,更不想被人指著脊樑骨罵作漢奸。

  待一眾手下都靜下來後,胡老大方抱拳對姓程的官員道:“大人誤會了,這位周兄弟並非韃子的人,而是手刃由雲龍那賊子的義士,韃子眼下正到處通緝于他,大人若是不信,派人出去打探便知!”

  “殺了由雲龍的義士?”程大人聞言,不禁詫異的再次看向周士相,道:“你就是新會秀才周士相?”

  周士相知道這年輕官員誤會了自己,雙方若因此真動起手來,他摻在中間不好辦,畢竟他是準備往廣西投奔李定國的,而李定國是南明朝廷的守護者,將來若是叫李定國知道因為他而死了個南明官員,這話便不好說。當下趕緊點頭道:“在下正是周士相。”

  “原來是你。”

  程大人想是早就知道周士相大名,眉頭頓時舒緩下來,心中戒備也隨之而去,示意護衛將刀放下後,再次打量了周士相一眼,微微點了點頭,道:“既是殺了由雲龍的義士,自然不是韃子的人,本官確是誤會了。”說完,便不再理會周士相,而是對胡全道:“是否接受朝廷的任命,你心中可拿定主意了?”

  “這……”

  胡老大有些遲疑,臉上露出為難之色。

  程大人見狀,便從懷中取出一張蓋有印章的空白文書拿在手中,又命身後護衛取出一枚大印來,對胡全道:“印章、告身本官皆已帶來,只要你答應下來,立時便是我大明朝羅定州參將!”

  羅定州參將!

  望著那張告身和那枚大印,胡老大說不動心那是假的,從土匪搖身一變成為參將,這誘惑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抗拒的,不過想到受了這任命後的麻煩事,他這決心便難下得很。畢竟,就他手下這幾十人實在是沒法去打羅定州,真要去了,恐怕參將沒做成,這命卻先丟了。

  見胡全見了告身和參將大印還在猶豫,程大人臉色立時變了,不滿道:“羅定參將可是正三品的武官大員,天子那裡也是知道名字的,你胡全若是不當,其他搶著要當的人可是多得很。”說完,又勸道:“本官也知道你的為難之處,可眼下朝廷危難,天下仁人志士都在為大明中興奔走,所謂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你等雖是江湖草莽之輩,但只要心有大明,朝廷便斷虧待不了你們,待他日北伐成功,封妻蔭子豈不美哉?”

  這話還沒說完,那邊彭大柱就跳了出來,罵道:“朝廷?什麼狗屁朝廷!韃子打來時,朝廷在哪?俺們兄弟和韃子拼命時,那永曆天子又在何處!媽拉個巴子,一張破紙、一枚破印便要我等兄弟去賣命,你們朝廷這買賣還真是划算!”

  他這一嚷嚷,立時便有人跟著叫起來:“甭拿這狗屁參將糊弄咱們,你們若是真有心,便撥給咱錢糧,弟兄們看在真金白銀的份上,說不定還能豁出去為你們打一打羅定城!可要是空口白話就要咱們賣命,沒門!”

  “羅定州在清軍手中,你們卻封咱們大哥當羅定參將,嘿嘿,這倒是明朝的官,還是清朝的官?”

  “大哥別信這鳥官的鬼話,去年你領著弟兄們跟那姓張的巡撫去打新會城,結果怎樣?死了那麼多弟兄,那姓張的給咱一句好,一兩銀子了嗎!”

  “……”

  聽到這番叫嚷,程大人當真是氣得不行,破口大駡:“你們這幫目無朝廷,無君無父,無恥無廉的土匪,當真是混帳透頂,混帳透頂!……”

  “姓程的,你別忘了,我們這可是土匪窩,這世上當土匪的能不混帳嗎!”

  “若嫌咱們無恥,你大老遠的從高州跑來做什麼?怎麼著,大明朝廷的官員跟土匪打起交道,還封土匪頭做大官,這到底誰無恥,誰混帳?”

  “哈哈……”

  人群發出一陣哄笑聲,漢子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謾駡著,亂哄哄的實在不成體統。

  胡老大在那也是默不作聲,顯是心中已經考量好,打定主意不受這委任了,由這幫弟兄去和姓程的鬧去,若是姓程的就此離去,自是再好不過。

  這邊周士相聽得卻是一頭霧水,他半是明白半是不明白,明白得是這姓程的南明官員是來給胡老大封官的,為的是讓胡老大替南明賣命,而胡老大這頭顯然是不想白白替朱家天子賣命。

  不明白得是,胡老大手下就這麼幾十號人,那南明朝廷怎麼就能看得上,還一封就是正三品的參將,莫非這南明的武官已經賤得跟狗一樣了嗎?再說,南明不是有原大西軍改編的正規軍嗎,戰鬥力比之清軍似乎也不差,何必要招攬些土匪,又能指望這些土匪做什麼?

  這南明的官員腦子都壞掉了?

  周士相莫名其妙,瞅見宋襄公站在人群後面好像看戲般神情,心中一動,趁亂就擠了過去,輕扯對方,低聲問道:“宋先生,這來得什麼人?”

  宋襄公嘿嘿一笑,壓低聲音道:“你別看這小子年輕,官卻不小,他叫程邦俊,是永歷朝廷的兵部職方司員外郎。”

  兵部職方司員外郎?

  周士相一時沒明白這官到底是幹什麼的,又有多大,但想既是兵部的,那肯定和軍隊有關,再把今天這事結合起來,琢磨這人大概就是永歷朝廷派出來專門收編各類雜牌軍和土匪的。

  “什麼都不給,就想要咱們去賣命,這永歷朝廷也真是太不像話。去年咱們就吃了張孝起的虧,今年情形還不如去年,這回無論如何是不能上他們的當了。他們啊,這是自個沒兵,又想哄那永曆天子玩,便拿咱們當傻子使呢。”

  宋襄公說這話的時候可是明顯不屑永歷朝廷的,看他那幅表情,似是早就看透永歷朝那些官員打得什麼算盤,無非就是漫天撒網,能網住就是大功,網不住死得也是那些土匪雜牌,反正死得不是自己,所費不過些虛名,何樂而不為。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0:47

第12章 憑證

  屋內一眾漢子罵罵咧咧的吵嚷,為首的胡全默不作聲,把個程邦俊氣得臉色鐵青,同時也是暗自叫苦:早知這差事如此難辦,自己何苦毛遂自薦再來跑一趟,受這幫土匪的窩囊氣,也把朝廷的臉面丟個一乾二淨,更把自個的前程給誤了!

  去年,程邦俊就來過廣東一次,當時他攜帶永曆天子的詔敕命令兩廣總督連城壁招募義師配合李定國大軍作戰,等李定國大軍自高州東進後,因為廣東清軍不敢與李部正面作戰,將軍隊全部集中到廣州周圍堅守,粵西各府縣遂相繼被明軍收復。在此情形下,各地抗清義師紛紛向廣州進軍,各地土匪們也是全部自覺“大義”,接受南明大學士郭之奇、兩廣總督連城壁和高、雷、廉、瓊四府巡撫張孝起等人的收編,歡呼雀躍打著明軍的旗號向廣州進發。

  形勢大好之下,本應回安龍府覆命的程邦俊也趁機向兩廣總督連城壁請纓,以欽差名義收編了一些土匪和義師,憑此功勞回去後立即從主事升為員外郎,離兵部職方司郎中還有一步之遙。

  兩月前,留在廣東主持抗清局面的南明大學士郭之奇和兩廣總督連城壁聯名向永歷朝廷上奏,言李定國大軍退回廣西後,廣東清軍便又佔領了原先光復的府縣,使得廣東尚存的明軍只能在沿海山區活動,根本無力應對廣東清軍的進攻。

  故而為了緩解清軍進攻的壓力,同時也為解決明軍自身兵力不足,郭、連二人便提議再同去年一樣,再次以朝廷的名義收編各地抗清義師、義勇,不吝高官厚祿之賞,從而能在短時間內壯大廣東明軍力量,以便能夠配合高州的李定國部對廣東清軍形成威脅,必要時候可以再次配合李定國大軍作戰,不致粵省全為清軍所有。

  在貴州安龍府的永曆天子在接到郭之奇和連城壁的上奏後,立即批復同意,同時要兵部派人到廣東協助辦理此事。

  兵部接到上諭後,本是要派別人去廣東,可是程邦俊卻向上官毛遂自薦,說自己去年出使過廣東,對廣東情形十分瞭解,和當地的官員也有些交情,派別人去不若派自己去。兵部一想也是,就這麼著,程邦俊便帶了大量永歷朝廷鑄造的印章和兵部發給的告身到了廣東。

  誰知,此行不比去年,從高州出發後,程邦俊便接連碰壁,不論是那些擁眾數千或是數百的抗清義師,還是那些只有幾十個人便自稱什麼大王的土匪,無一人對永歷朝廷委以的高官感興趣。態度好點的好言將他這“欽差”送走,態度不好的直接是哄走,將個永歷朝廷的兵部員外郎顏面掃得乾乾淨淨。

  究其原因,卻是南明廣東官員自個種下的苦果。去年廣東各地抗清義師響應南明朝廷號召配合李定國大軍作戰,為此死傷無數,等到李定國大軍從新會解圍退回廣西,這些抗清義師卻一下就從原先南明官員眼中的香餑餑變成了臭狗屎。當真是要錢沒有,要糧沒有,要兵器也沒有,甚至連戰死者的憮血也沒有,當真是要時招手來之,不要時揮手攆之,連句好話都沒有。如此做派,便使得各地的抗清義師對南明朝廷寒了心,那些土匪們更是對南明朝廷沒有好話。

  去年做的不地道,今年還能指望人家響應你,為你賣命?況且去年各地義師和土匪紛紛響應南明的原因是李定國大軍打入廣東後,清軍不敢與之為敵,形勢大好之下自然是人人都出來要痛打清軍落水狗。現在李定國大軍退入廣西,只在高州留了為數不多的兵馬,而其餘各地的明軍戰鬥力又出奇的差,連義師都比不上,看到清軍幾乎是望風而逃,這種情況下,廣東的南明官員想靠封官許願來讓人為之賣命,和清軍死磕,誰肯幹?

  誰幹誰傻!

  ……

  叫苦不已的程邦俊幾次去看胡老大,指著這個張孝起曾大為誇讚的義士能夠回心轉意,說服手下這幫人接受朝廷的委任去和清軍作戰,可瞄了幾次,胡老大都不為所動。

  這些個土匪丘八,不識抬舉!

  程邦俊暗罵了聲後,腸子算是悔青了,去年的功勞已經讓他撈著一個兵部職方司員外郎,這要安心在安龍府呆上幾年,一個職方司郎中難道就能跑了?他還年輕,怎就這般沉不住性子,現在可好,處處碰壁,來粵月餘,一事無成,卻不知如何向朝廷交待,又如何去見來前誇下海口的四府巡撫張孝起。

  又等了片刻,除了一幫土匪的嘲笑和謾駡聲外再無動靜,程邦俊臉皮再厚,也知道這大樵山眾人是不可能為朝廷所用了,再留下去除了自尋其辱外毫無用處。恨恨的便欲開口告辭,卻聽有人問他:“敢問大人,朝廷的封賞可是真的,那參將的告身和大印不會有假吧?”

  “放肆!”聞言,本就有氣的程邦俊立時就火上心頭,“爾等怎能懷疑朝廷名器!”抬眼去看,卻是那剔了發的義士周士相。

  宋襄公不知道周士相問這個幹什麼,但既然對方問了,他也不便攔著,負手在那冷眼旁觀。

  周士相突然開口,胡老大和趙四海他們也都奇怪,不知道他想幹什麼。

  在眾人目光中,周士相緩步來到程邦俊面前,微微欠身拱手道:“程大人別誤會,在下不是懷疑大明朝廷,只想確認一下,畢竟這告身和大印,在下和這屋中的諸位好漢誰也沒見過,驗一驗穩妥些,也礙不了事。”

  “你這什麼話,莫不成你是懷疑本官?哼,需不需要連本官的身份也一併驗了?”

  程邦俊眉頭皺起,新會秀才周士相手刃清軍參將為父母妻兒報仇的事,早有探子從清軍的佈告上探得,故聽到這樁義舉時,他對當事人還是很敬佩的。不過當看到周士相竟然和大樵山的一眾土匪為伍,不禁有些質疑周士相的人品。加上這幾日一直在山裡奔波,可卻一事無成,燥火之下對周士相的態度便很冷淡,現在見他竟敢出來要驗朝廷發給的官印和告身,語氣頓時不那麼友好起來,口氣帶著幾分譏諷。

  不想,周士相卻一臉鄭重道:“若是有可能,程大人最好也能出示下能夠證明身份的憑證。”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0:48

第13章 刁民

  “豈有此理!”

  周士相的一臉鄭重把永曆三年就出仕的程邦俊窒得夠嗆,氣極之下,不怒反笑:“一個未入仕的秀才也敢查驗本官身份,當是好笑。本官問你,你在我朝做得什麼官,又有什麼資格查驗本官身份?”

  言罷,又氣衝衝扭頭對胡老大道:“胡全,本官代朝廷而來,你等不肯受命也就罷了,為何要如此羞辱本官,莫非以為朝廷真治不了你們嗎!”

  不等胡老大開口,周士相已然不岔,忍不住說道:“大人口口聲聲朝廷,在下不才,請問大人,這朝廷現在何處?此地又歸哪個朝廷所轄?若我等真的不敬大人,你口中的朝廷打算拿我們怎麼辦?”

  周士相心下對這年紀輕輕的南明兵部員外郎十分反感,他只不過是想確認一下真假,可這姓程的卻擺出官架子,還上綱上線,拿永歷朝廷來侗嚇,此等作派太過幼稚,想來還是對方太過年輕就在永歷朝廷做官,歷練太少的緣故。換作其他老成的人,當是二話不說便給驗看,如此,才是拉攏之道,至少,也能顯得永歷朝廷誠意十足,不會讓人疑心,落下話柄什麼。

  胡老大本想開口解釋一二,不過聽了周士相這話,卻也不打算說什麼。屋內一眾漢子早就對程邦俊和他所代表的南明朝廷不滿,自然也無人幫他說話,一個個咧嘴在那看程邦俊的笑話。

  程邦俊帶來的四個護衛有些尷尬,他們可是清楚這大樵山地區並非明土,眼下朝廷也根本對這幫土匪無能為力,上下打得也都是借助這些土匪暫時緩解清軍壓力,當替死鬼的算盤,哪裡會來治他們的不敬之罪。這程大人也是,這幫人都落草為寇當了土匪了,眼裡哪還有什麼朝廷,好言哄著他們去賣命便是,何必意氣用事呢。大不了此處不行再去下處就是,這粵西山區的好漢和土匪又不是他大樵山一家,何必非要在這瞎耽擱時間。要知道,這次他們帶來的可不是印在綢子上的一紙空文,而是貨真價實的官身和大印,只要受了,立馬便是大明正兒八經的武官,總有人經不住當官的誘惑願為朝廷效力的。

  程邦俊這會也隱隱後悔不應該說那話,所謂治罪,不過大言恐嚇而矣,哪裡當得了真,現在被人給當面點出來,他無話可回的同時臉上也是發燙得很,對周士相的觀感更是直墮穀底,看著左右是不順眼,腦海中下意識的就冒出一個詞來——刁民。

  “驗!憑什麼不給驗,又憑什麼說我們驗不得!”

  一直沒有對此事發表意見的宋襄公突然抬步走到中間,擺明旗幟支持周士相,他揚聲對程邦俊道:“若不驗一驗,誰個知道你帶來的東西是真是假?”

  聽他這麼一喊,彭大柱忙也嚷道:“對,必須驗!鬼知道你們永歷朝廷是不是又弄了堆假東西來糊弄我們!等不用我們時就翻臉不承認!”

  趙四海唯恐不夠熱鬧,瞪著程邦俊幾人也嘿嘿笑道:“你們幾個大清早的跑來咱寨子說代表永歷朝廷收編咱們,可這從頭到尾就聽你程大人在那說,我們弟兄們可是分辯不出真假。若是真的便罷了,若是假的,我怎知你們不是韃子派來哄騙咱們下山的?”

  “別的我不知道,不過這小子身上的官服可是在咱們寨門前剛換上的,瞅著人五人六的像回事,可弟兄們沒看到他們先前身那打扮,那行頭可不如咱們呢!”葛六扯著嗓子,一臉壞笑。

  不說這事還好,一說這事,程邦俊的臉更紅。自打李定國大軍退回廣西後,除了高州和沿海一些地盤還在明軍手中,其餘地方都叫清軍占了。因此為了掩藏身份不被暴露,這些天來程邦俊一行穿得都是普通百姓的衣服,只有等見到了要找的人才將官服換上,以示永歷朝廷威嚴。可這義師和土匪都是在山裡窩著,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那得穿山越嶺才行,這麼多天下來,幾人身上的衣服早就破得不成樣子,又不敢將明朝的官服大模大樣的穿在身上,因此很是狼狽,看著跟要飯花子一樣。

  若不是實在不好就此回去覆命,也沒臉兩手空空的回去,程邦俊早就跑了,哪裡受得這般罪。斯文掃地,官威更是不在,想著都是難為情。

  可臉紅歸臉紅,程邦俊卻是萬萬不能接受被幫土匪戲弄的,在他看來,周士相所提的要求就是在折辱他,他一身官服已經說明身份,何必再多此一舉驗查其它!那朝廷鑄的大印、發給的官身憑證能有假!

  一邊要驗,一邊不給驗,就在雙方僵持不下時,胡老大發話了,他沉聲道:“程大人,既然弟兄們要驗驗,那就驗一驗吧,穩妥些總不是壞事。”

  “哼!”

  程邦俊冷哼一聲便欲開口駁回,話到嘴邊卻是心念一動,改而問胡老大:“若是不假,你胡全便願替朝廷效力?”

  “這……”

  胡老大再次猶豫起來,他只是想看看程邦俊帶來的東西是否為真,可沒有就此賣命的念頭。

  見胡全跟先前一樣,程邦俊更是不肯讓他們驗,實在不耐煩再在這裡呆下去,抬腿便要走人,卻聽周士相道:“程大人可否容我等商議一下再作決定?”

  “嗯?”程邦俊盯著周士相不置可否,不知他葫蘆裡賣什麼藥。

  宋襄公也道:“也好,此事事關重大,我等須慎重商議才能決定,來人,請程大人和幾位兄弟先到隔壁屋暫歇。”說完,向胡老大打了個眼色,胡老大見狀便默不作聲。

  “也罷,本官要走也不急這一時。”

  事已至此,程邦俊便抱著許有轉機的心思答應下來。當下,便有人領了他們幾個往隔壁屋子去。

  等人走後,胡老大這才疑惑的看著周士相,問道:“周兄弟把人支走,是為何意?”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0:48

第14章 勸說

  今日耳聞目睹,讓周士相有種歷史何其相似的感覺,印象中後世國民黨敗退大陸時,便遣了大量“專員”、“特派員”到山裡對土匪加官許願,委這個中將司令、那個少將參座什麼的,爾今這南明朝廷也同樣幹得如此勾當,所區別的不過是官職名目的不同而已。當然,在性質上兩者也是有著很大差別的,相較國民黨,南明朝廷此舉的正義成分要高得多。

  可惜,自古以來的歷史,不論正義與否,還未有依賴土匪能夠成事的先例,永曆天子糊塗,手下的官員更是愚蠢,天知道那些主持此事的大員們是如何想的!

  周士相暗自搖頭,原先他是不準備摻和此事的,等此間事了便向胡老大和宋襄公辭行,徑直往廣西投李定國軍。可轉念一想,那李定國雖是名將,其部原大西軍改編的明軍戰鬥力也強,但架不住這天下只有一個李定國,而永歷朝廷更多的是昏聵無能之輩,否則也不會想出拉攏收編土匪這等一點也不靠譜的主意來!

  其他地方的情況,周士相沒有親眼看見,故而不敢斷定,不過廣東的情況,他多少還是瞭解的。就拿新會百姓來說,若非清軍在新會造孽,大多數新會百姓的人心向著的可是滿清而非大明,身體的原主人周秀才更是想著等廣東局面穩定下來便去參加大清的科舉呢。

  造成這種人心盡喪的原因自然與明軍軍紀敗壞有關,而明軍軍紀之所以敗壞,除了明軍自身腐朽不堪外,恐怕便與這大肆收編土匪為軍,導致軍中魚龍混雜脫不開關係。

  人心一失,這江山豈能不落韃虜之手!

  若是南明朝廷上下官員都是如想出這餿主意的官員一般,那一個李定國是萬萬救不了南明的,想到前世記憶中李定國最終沒有力挽狂瀾,而永曆天子在棄國之後也未躲過吳三桂的弓弦,周士相不禁重新考慮自己往廣西投軍的決定是否明智。

  ……

  “我的意思是胡大哥不妨接受這羅定參將的委任。”

  胡老大問周士相有何用意,他也沒有隱瞞,直言相告,他是想讓胡老大將這南明羅定州參將位子拿到手,至於這羅定州眼下是清朝的還是明朝的,就不必去管了。

  “眼下也不必諱言,胡大哥和諸位兄弟幹得肯定是落草為寇的事,此等行為絕不是長久之道,這天下總不會一直亂下去,不論明勝還是清勝,將來新朝官府總要來剿的。到時,諸位兄弟何去何從?”

  周士相沒有一番大道理來勸說,什麼家國大義對這幫漢子其實並沒有多大的觸動,除了確是跟滿清有不共戴天之仇,其他人很難豁出腦袋跟清軍為敵的。而眼前這幫漢子其實大多也已經對南明永歷朝廷死了心,不抱一點希望,就是胡老大這個跟滿清有深仇大恨的恐怕也如此,否則何以寧可當土匪也不肯再當明軍,為永歷朝廷效力、替老娘兄弟報仇呢?

  葛五當土匪當得習慣,對將來從來沒有想過,聽了周士相的話後脫口便道:“今日有酒今日快活,管他明日呢,想那麼遠做甚?”

  周士相搖頭道:“話不是這麼說,各位總要為日後考慮,說句不中聽的,眼下各位身強力壯,可等十年、二十年後,各位還能做這打家劫舍的買賣嗎?”

  葛五眼皮一翻,無所謂道:“趁能搶得動,便多搶些回來就是,老了總餓不死。”

  周士相莞爾,反問他道:“若將來官軍打過來,你這搶來的東西能保住?”

  葛五想也不想便道:“那等官軍打過來再說。”

  周士相沒想到葛五如此粗人,一時也為之啞然。

  趙四海見狀,不由說道:“秀才,你說這麼多,無非是想讓胡大哥受那勞什子參將印,可你以為那幫人真那麼好心給咱們當官?”

  彭大柱在邊上也嚷道:“是啊,周兄弟,你有所不知,這永歷朝廷的官可不是好當的,況且他們也沒安什麼好心眼,這羅定州在韃子手中,他們卻叫我們大哥做羅定的參將,這不是拿別人的東西來賞人嗎,算怎麼一回事?”

  “就這,那參將也不是好當的,你沒聽先前姓程的小白臉說,只要咱們大哥當了這參將,就得帶人和羅定的清軍打,要不然,人家哪個認你這羅定參將?”屋中有漢子叫道。

  “那羅定城有清軍的好幾百綠營兵,可不是咱們這幾十號人能打下來的,姓程的就是要咱們去送死,這買賣,做不得!”

  葛五嚷嚷道,在他看來,當土匪才是正經營生,不好好在山寨快活,反倒提著腦袋和清軍拼命,這不是腦袋壞了嗎?

  葛六一向都聽葛五的,葛五反對,他自然也眼著反對。

  宋襄公沒有說話,只在那沉吟不語。胡老大倒是被周士相剛才的話動了心思,想到了日後年紀大了的事。

  周士相見胡老大動心,便勸道:“胡大哥,我以為這事未必就全是壞處,你若是做了羅定參將,跟著你的這些弟兄們也算是有個正經出身。有了這羅定州參將的大印,起碼名義上大夥就有了落腳之地,這羅定州的錢糧也是歸大夥所有的。”

  胡老大聽了歎口氣,苦笑一聲道:“羅定城是好,可咱們光眼饞吃不下啊,那錢糧什麼的看得著,摸不著啊……”

  周士相想了想後,說道:“是不是打羅定城,咱們以後再說,現在先去領了那官身和大印,把這羅定參將坐實了。”

  “拿人東西不給人辦事,這不地道吧?”胡老大猶豫起來。

  宋襄公卻開口了,他道:“胡老大莫想那沒用的,許那幫官糊弄咱們,就不許咱們糊弄他們了?”

  “這倒也是!”被宋襄公這麼一說,胡老大頓時也樂了起來,笑道:“騙騙這幫龜孫子也好,就當是去年的補償。”頓了頓,目光看向彭大柱、趙四海他們,問道:“你們以為如何?”

  彭大柱撓著腦袋想了半天,方道:“周兄弟和宋先生都是讀書人,俺打小就知道讀書人肚子裡懂得東西肯定比咱粗人多,也比咱有見識,既然宋先生和周兄弟說這官能當,那想必就能當。”

  “我沒有意見,只要不讓弟兄們去羅定城送死,什麼都好說。”趙四海也不反對把那羅定參將騙過來。

  屋內其他漢子也你一言我一語的表態,大半都是支持胡老大當這羅定參將的,看來周士相所說的那番話起到了一定作用。

  見眾人都不反對,胡老大便拍板定下此事,先把官弄到手再說,當下就讓人去請程邦俊過來。

  周士相見目的達到,鬆了口氣,卻聽宋襄公忽然在旁邊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目光放長遠些總不會錯,有這羅定參將的官印倒是樁好事,也許將來能用得著……”

  用得著什麼,宋襄公卻是沒有再說下去,倒是周士相從他意猶未盡的臉上看出幾分,惡意猜測這“三姓家奴”或許想得是將來南明真的完蛋了,便拿這南明的參將官印去降清,說不得還能撈個清官做一做。

  程邦俊過來後,胡老大便答應若是官憑大印無假,他胡全從此便為大明羅定州的參將,從此為大明天子效犬馬之勞,樂得程邦俊竊喜不已,在山裡跑了一個月,總算是成功脫手一枚官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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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錢糧

  胡老大和趙四海他們雖然曾經當過明軍,可誰也沒見過永歷朝廷的官憑和官印長什麼樣,周士相雖是兩世為人,可對這永歷朝廷當官的憑證也是兩眼摸瞎,最後大家便公推曾當過知縣的宋襄公出面查驗。

  回憶當年從闖營偷的那枚將軍印,再結合在滿清當知縣時保管過的那枚縣太爺大印,宋襄公裝模作樣一番後便肯定了這羅定州參將的官身和大印的真假,其後又假作客氣的看了程邦俊的永歷朝廷兵部員外郎的官憑,最後朝著胡老大重一點頭,如此,屋內一眾漢子提著的心才算放回了肚子。

  周士相也是徹底放下心來,查驗的要求是他提出來,現在證明不假,自然也是高興。

  按說,程邦俊大老遠跑過來收編胡老大他們,這事不可能有假,可前世當兵養成的警惕習慣還是讓周士相多了個心眼,正如胡老大所說,穩妥些總不是壞事。畢竟相較南明永歷朝廷而言,滿清針對明軍和反抗勢力的陰謀手段要多得多,誰個知道他們是不是來哄騙大樵山土匪,然後等他們下山後一網成擒,徹底肅清地方。

  若是這幫土匪和自己沒有關係,周士相也不想多管閒事,可如今既然相識,且這些漢子對自己也友善,雖落草為寇卻未忘了爹娘祖宗是誰而給韃子做幫兇,就沖這個,周士相也要盡自己所能幫他們一把。再說,他吃了人家一頓飯菜,所謂拿人手軟,吃人嘴軟,不出些力也實在是不好意思。

  確認不假後,程邦俊也是暗自鬆了口氣,他還尋思這幫土匪會不會食言,給他來個節外生枝,現在事情完全向著他所期盼的那樣轉變,心態也就大為不同了,和胡老大說話的語氣很是和氣,就好像早就是同僚一樣,相互客套了幾句,程邦俊見差不多了,便道:“既已驗看完畢,那就請胡將軍奉香接印吧。”

  一聽人都稱自己將軍了,胡老大那臉頓時笑容浮起,趕緊吩咐手下去備香案。

  ……

  胡全接任羅定州參將的儀式自然不可能繁瑣,也不可能正規,限於條件,只能一切從簡。等漢子們七手八腳擺了香案後,這儀式便開始。

  程邦俊也沒跟周士相前世看得電影電視裡官員宣旨一樣,摸出一道聖旨來讀,而是神情肅然的站在香案前說了幾句永曆天子的“上諭”,大抵就是勉勵授官之人從今往後為朝廷效力,殺敵立功,朝廷不會虧待之類。等“上諭”說完,程邦俊搖身一變又成了程員外郎,取來筆墨就在那空白的羅定州參將委任狀上寫了胡全的大名,周士相看了眼,那紙上早就蓋好了大印,看著確是永曆天子的玉璽所蓋。

  寫完名字後,程邦俊一手捧著委任狀,一手捧著印,揚聲道:“羅定參將胡全接印!”

  “末將胡全接印!”

  胡老大學著當年在李成棟軍中看到的情形大聲應道,磕首之後趕緊上前從程邦俊手中接過委任狀和大印,如此,永歷朝廷新任的羅定州參將便算出爐了。

  在胡全仔細觀看墨蹟還沒幹的委任狀時,程邦俊想起一事,忙道:“胡將軍的官服朝廷早就備好,只等胡將軍率部攻取羅定州,便有專人前來送上。另外將軍部下的職司差遣屆時也請將軍一併上報,兵部核驗之後亦有任命下來。”

  一聽官服沒有帶來,還要等自個取了羅定城才有,胡老大頓時有些失望,轉念一想,自個不過是糊弄他們,哪裡真會去打那羅定城,那官服沒有就沒有吧。有這官印就行,往後叫宋先生寫個東西,把這印往上一按,可就是正兒八經的參將大人命令了。至於部下們的任命,胡老大沒有多想,姓程的說得明白,拿下羅定城才有下一步的封賞,眼下,除了這顆參將大印,其它東西都是奢望。

  “恭喜大哥!賀喜大哥!”

  “大哥做了參將,弟兄們往後也是遊擊、都司、守備了!”

  “嘿,沒想老子日後也能當官,真是祖墳冒煙了!”

  “……”

  屋內一眾漢子忙著向胡老大道賀,程邦俊聽了他們那番粗鄙的話,心下不屑,面上卻是不顯,始終帶著笑容。胡老大偶看向他時,也是立時點頭示意,期間和周士相有過幾次目光對視,難得的也是笑容相對,不再如先前那般冷淡。

  等這幫土匪在那歡喜鬧夠了,程邦俊這才提醒仍沉浸在喜悅中的胡老大道:“胡將軍既已受命,那還請告知本官,胡將軍打算何時去攻打羅定城?有了准信,本官回去也好和督撫回復。”

  胡全聞言,面色一怔,正要開口時,宋襄公已搶先說道:“大人放心,我家大哥既然受了朝廷的委任,自然會去打那羅定城,眼下咱們沒別的請求,只求程大人回去能夠為我等撥些錢糧過來。”

  “錢糧?”

  又來了!程邦俊暗哼一聲,不動聲色道:“你等既已受了朝廷委任,撥予錢糧本是應該,可眼下卻是不能。本官也不瞞你們,自西寧王撤軍後,廣東的情形便不利我軍,各處都是吃緊,故而錢糧也是短缺,暫時無法撥予你們,還需胡將軍自籌。”

  宋襄公聽後頓時不滿道:“皇帝不差餓兵,沒有錢糧,我等拿什麼去打羅定城。”

  “就是,肚子裡沒吃的,這手上便沒力氣,哪裡能和韃子廝殺!”趙四海也配合的叫嚷起來。

  他二人這麼一說,一眾漢子忙跟著鼓噪,胡老大也說了幾句,都是想著若是再能哄得這姓程的再撥些錢糧過來就再好不過了。

  銀子,程邦俊拿不出來,糧食,他更拿不出來!

  眼下廣東的明軍自身難保,錢糧更是少得可憐,若是有足夠的錢糧,兩廣總督連城壁和四府巡撫張孝起他們也不會想出收編土匪這餿主意,早就拿出糧食招募百姓從軍了,哪裡還需要這些土匪,更不會將朝廷名器授予他們。說白了,廣東的明軍窮得快成了叫花子,除了朝廷大義和一紙空文,他們實在是拿不出其它東西了。

  大局如此,程邦俊又從哪裡籌糧籌錢?

  周士相見眾人又為錢糧的事和程邦俊吵起來,而程邦俊也開始懷疑胡老大攻打羅定城的誠意,忙道:“程大人放心好了,錢糧的事,我們自己解決,這羅定城,我們也一定會去打的!”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0:48

第16章 洗城

  周士相這話一說,屋內一下沒了聲音,二三十條漢子不約而同的看著他,臉上滿是驚訝。胡老大、趙四海他們也都聽得愣了,宋襄公更是一臉古怪的望著周士相。

  “此話當真?”

  程邦俊則是大喜過望,激動不已,恨不得當場就把周士相這話坐實,免得胡全等人反悔。至於周士相和這幫土匪什麼關係,他不管!說話是否管用,他也不管!他要的只是這幫土匪肯去打羅定城,其它的他什麼也不管,也不在乎!

  朝廷為何要收編這些土匪,為的不就是這些土匪能夠給在後方給清軍製造麻煩,使得清軍無法集中力量攻打廣東明軍嘛,所以封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這些土匪肯替朝廷賣命,唯有如此,他程邦俊此行大樵山才算圓滿。

  至於只有幾十號人的胡全是否能打下羅定城,就根本不是程邦俊關心的事了,有廣東那幫督撫大學士在,上報朝廷的戰報自然不用他一個小小員外郎操心。他心裡清楚得很,哪怕這些土匪全死光,羅定城的清軍一根毛發沒掉也不打緊,在總督衙門那幫師爺的筆下,重要得是如何突出督撫重臣一心收復失地,積極聯絡義師義勇、居中籌畫,誓與清軍血戰到底的忠勇形象。戰果嘛,根本無所謂,因為不論戰果如何,廣東官員的目的已經達到,他們只要向朝廷,向皇帝證明他們並非在廣東面對清軍的進攻一籌莫展,而是積極應對、日夜殫精竭力圖謀收復失地便足夠了。

  ……

  “絕無虛言!”

  周士相並不理會胡老大發急的眼神,大聲的肯定下來。他這一肯定,胡老大頓時急眼了,張嘴便要阻止,可沒等他叫出聲來,宋襄公卻扯了他一把,這到嘴的話無奈只能咽了下去。其他想要開口阻止的漢子見了這情形,也只能把一肚子罵娘的話咽回了肚中。

  “何日出兵?”程邦俊趁熱打鐵要把這事徹底做實。

  周士相思慮片刻,道:“七日之後!”

  “好,好,好!”

  程邦俊一連三個“好”字,看周士相是越看越歡喜,感慨萬分的同時對這手刃由雲龍替父母妻兒報仇的新會秀才是刮目相看。

  “胡將軍,既然貴部有如此決心,那本官在此就祝將軍馬到功成!待將軍拿下羅定之日,本官親自為將軍披袍戴冠,並替將軍向朝廷請功!”

  事情已定了下來,程邦俊一心想著抓緊時間再遊說下一處,爭取月底前回去能多成功幾家,因此便不願多留,朝還在發愣的胡老大拱了拱手便抬腳離開。

  “程……”

  胡老大喉嚨發幹,眼睜睜的看著程邦俊一行離開,再看周士相,已然是埋怨不已,有心要說什麼,可卻不知說什麼好。

  屋內的其他漢子對周士相可沒胡老大那麼客氣了,程邦俊剛走,他們就炸了窩。

  “姓周的,你說,三天後咱們拿什麼去打羅定城,又怎麼打!”

  “我家大哥都沒發話,你一外人,憑什麼替我們做主?”

  “姓周的,弟兄們敬你是殺韃子的好漢,不與你一般計較,不過這羅定城咱們是不打的,你要識相就趕緊走,免得弟兄們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來!”

  “先前說得明明白白,光拿東西不幹事,這他娘的屁大會功夫,你就讓我們去送死,你安的什麼心思!”

  “讀書人就是鬼得很,姓周的是存心讓我們送死呢!”

  “……”

  聽著這些漢子的吵罵聲,周士相也不辯解,只在那一動不動的聽著。

  “秀才,你怎的就答應要打羅定城了?這事真不是咱們能幹的,你……唉!……”趙四海到現在還不敢相信周士相就這麼替他們決定了,驚愕之餘只能長歎一聲。

  “周兄弟,我知道你全家都叫韃子殺了,你報仇心切,可你也不能拿咱們弟兄性命不當回事吧?”彭大柱是敬佩周士相,也敬重讀書人,可事關自家性命,忍不住也抱怨起來。

  葛五、葛六原也想發幾句牢騷,可見大夥說得難聽,兄弟二人便沒有再跟著說什麼。

  “都別吵了!”

  正吵得不可開交時,宋襄公不耐煩的揮了揮袖子,示意眾人都閉嘴。他在眾土匪心目中的地位很高,見狀,漢子們便都閉上了嘴巴。

  等靜下來後,宋襄公才道:“大家也別發火,許周兄弟是誆那姓程的呢。”

  聞言,彭大柱恍然大悟,一拍腦袋叫道:“對,周兄弟是哄那姓程的玩呢。”

  不想周士相卻搖頭道:“宋先生,彭兄弟,我並非誆那姓程的,而是真心想勸胡大哥和諸位兄弟去打羅定城。”

  聞言,彭大柱失聲道:“周兄弟,你真是想叫咱們送死?!”

  人群中一個禿頂的漢子直愣愣的望著周士相:“瘋了,瘋了,這秀才肯定是瘋了!”

  “什麼瘋不瘋的,我看你才瘋呢!”

  宋襄公沒好氣的白了那禿頂漢子一眼,爾後視線重新落在周士相的臉上,很是疑惑道:“周兄弟不是要往廣西投軍嗎,為何卻要勸我們去打羅定城?難道你改了主意不去廣西了?”

  聽了這話,胡老大也道:“我也是糊塗了,周兄弟為何非要我們去打羅定城?我昨晚還和宋先生說,今日派人帶你去廣西投軍,本想與你說,可卻被那姓程的給耽擱了……若是周兄弟不改主意,我這就讓人帶你出山,一路護送你去廣西,至於羅定城的事,就當是哄那姓程的,如何?”

  周士相卻不改主意,他感激的對胡老大微一點頭,說道:“多謝胡大哥好意了,不過廣西離得太遠,我對李定國的軍隊又並不熟悉,所以考慮再三,既然能在這山上碰上胡大哥,就說明我和胡大哥有緣,與其跋山涉水去廣西投軍,不如索性也跟著胡大哥幹吧。”

  “你要跟我幹?”

  周士相的話讓胡老大本已縮下去的兩眼珠再次暴睜,難以置信道:“周兄弟,你要跟我幹?你可是讀書人,我老胡卻是個土匪,這世上沒有讀書人跟土匪搭夥的道理。”說這話的時候卻是忘了邊上的宋襄公也是讀書人,還是做過知縣的讀書人。

  “誰個天生就是土匪?又是誰說讀書人不能和土匪搭夥的?遠得不說,宋先生不也是和大夥合在一塊嗎?”

  “宋先生和你情況不同,情況不同……”

  胡老大意識到自己似乎說錯了話,臉上很是訕訕。不過宋襄公卻是一臉坦然,絲毫沒有介意的樣子。

  “胡大哥的事,宋先生都和我說了,在我眼裡,胡大哥就是頂天立地的漢子,諸位兄弟也都是響噹噹的好漢。我雖比大夥多讀了幾天書,可這人命如草芥的亂世之中,書讀得再多又能如何?書讀得多就能保護父母妻兒不被人殺死嗎!”

  說到這裡,周士相痛苦的閉上眼睛,片刻,再次睜開的眼睛之中滿是仇恨,他沉聲對眾人道:“這世上,我已經沒有親人了,我心中現在只想著報仇!……胡大哥、宋先生,各位兄弟,我周士相並非是為了一己私仇而置大家性命不顧,羅定城的清軍也是人,並不比我們多雙手多條腿,我們何必怕他們!”

  胡老大接過話道:“不是怕不怕的事,而是咱們實力太弱,這仗,沒法打啊。”

  “是啊,弟兄們以前不是沒有和韃子幹過,可韃子確是比咱們厲害,咱們又只這點人,真要去打羅定城,恐怕連給人家塞牙縫都不夠。”

  “若是好打,我們早就去打了,又何必躲在這山裡呢。”

  “也虧得咱們人少,真要有個幾百上千號人,羅定城的韃子早就過來打咱們了,哪裡還容得咱們在這快活?”

  “這仗,打不得,也沒法打!”

  見眾人都對打羅定沒有信心,周士相不由道:“我們人少是不假,可正因為羅定的清軍不把咱們當回事,想不到我們會有膽去打它,所以我們才會有贏的機會。以有備對無備,只要咱們大夥齊心,我認為拿下羅定城的機會很大,至少有一半的機會!”

  “再說,這世上就沒有沒法打的仗,人多也不一定會贏,自古以來以少勝多的戰事還少了嗎!大夥既然落草為寇當了土匪,這腦袋便是系在腰袋上了,說不得哪天就要人頭落地。既然如此,大夥何不幹票大的,所謂竊鉤者誅、竊國者侯,殺一是為罪,屠萬是為雄!便是成不了大事,能搶到羅定城的錢糧總是好的,那可比大夥打家劫舍來得多。”

  “咱們也並非是強攻力取,老虎再凶它也有打盹的時候,咱們瞅著空子偷襲它一把,難道就不行?!”

  “胡大哥,我話說到這兒了,是繼續在這山裡當個土匪頭子,帶著弟兄們小打小鬧禍害百姓,還是借著這次機會帶領弟兄們到羅定拼一把,你好好想想吧!”

  胡老大已然聽得呆了,怔在那裡沒有反應。

  宋襄公的臉上卻有異樣的光彩,嘴裡不住念叨什麼,邊上人若是湊過去聽,卻是那句“殺一是為罪,屠萬是為雄!”

  眾漢子們誰也沒有說話,一時還沒消化周士相的話,都在那呆呆的看著他。許久,滿臉橫肉的葛五突然大聲罵了句:“幹他娘,秀才都要幹票大的,老子當了一輩子土匪,難道還不如個秀才了!弟兄們,幹他票大的,洗了羅定城!”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0:48

第17章 豪傑

  在葛五的大肆曲解下,攻打羅定城已然不是為了給大夥尋個正經出身,也不是基於什麼民族大義而和韃子死戰,更不是為了南明永歷朝廷的封賞,也不是為了日後什麼封妻蔭子,而是單純的“幹票大的”。

  一個秀才都敢幹票大的更成了葛五用來為眾人鼓勁打氣的最佳理由,聽得那幫漢子們都是熱血沸騰,原本還猶豫的也豁出去了,這真要連個秀才都不如,他娘的臊不臊得慌!

  隨著葛五的口沫橫飛,抽象的羅定城已經具體到城中清軍囤有多少錢糧、城中的大戶又有多少、哪家大戶的閨女、媳婦又長得國色天香的,哪家的房子看著氣派、哪家酒樓做的酒菜好吃……最後,周士相聽過的最靠譜的說法是可以拉多少壯丁擴大隊伍,除此之外,一點建設性,或者說有遠見的說法都不曾聽過。

  鼠目寸光啊!

  這幫漢子的狂熱討論讓周士相哭笑不得,想起前世看過的一部電影,那電影裡有這樣一段臺詞:“清朝一直欺壓我們漢人,搶走我們的銀兩跟女人,所以我們要反清。”

  是啊,對一幫大字不識,也沒什麼民族大義的土匪而言,反清恐怕就如此簡單——搶回我們的錢糧和女人,至於其他的,這些個粗漢怕真是沒想過。

  手下都一腦門子想著去打羅定城,胡老大自然也不會潑冷水,周士相給他所描繪的前景還是十分誘人的,若是真能走運拿下羅定城,他胡全就是名副其實的羅定參將了。到時,有地盤、有人、有錢、有糧,豈不是比在這山窩裡當土匪來得快活,也來得威風得多。若是皇天保佑,大明能夠再次中興,自己便真為朱家奉上這顆頭顱,帶著弟兄們跟韃子拼了,為死去的老娘和兄弟報仇!

  狗日的,賭了!

  胡老大終是下了決心,不過下決心歸下決心,腦子卻沒有昏掉,他曾在李成棟軍中當過親兵,見識過兩軍對陣是啥樣,明白打仗這事可不是頭腦發熱,光著膀子就能上的事。怎麼打羅定城,又怎麼能打下,這事須好生商量,否則一著不慎,大夥可就沒有葬身之地了。

  見手下們還在那大呼小叫,一個個眉開眼笑,好像羅定已經到手一般,胡老大眉頭頓時皺起,朝宋襄公輕咳一聲,後者會意過來,忙拉過趙四海附耳說了幾句,趙四海聽了不住點頭,又拉過葛五低聲說了幾句,很快,葛五兄弟便好說歹說將一幫人從屋子裡攆了出去。

  人都出去後,屋內便只剩胡老大、宋襄公、趙四海還有彭大柱幾人,這幾人也是大樵山眾匪的核心首腦。

  葛五兄弟在外面應付了一陣後,知道屋內在商議打羅定城的事,便又偷偷溜了回來。進屋時,就聽趙四海在那問周士相:“聽秀才剛才的話,顯是見過世面的,卻不知秀才對奪取羅定城有何高見?”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姓,羅定城的情形我不太清楚,眼下還沒什麼主意,須得知道城中的情況才能有所決斷。”周士相沒敢隨口就說大話,自己就是再多上幾百年的見識,也不敢在敵情不明的情況下冒然行動。

  聞言,宋襄公深以為然:“不錯,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我曾去過羅定城買藥,對城中情形瞭解一二,不如就由我為周兄弟說說。”

  胡老大沒有意見,宋襄公去羅定買藥自然也打探過城中的情況,這屋內沒別人能比宋襄公知道得更多了,由他來說最好不過。

  當下,宋襄公就將自己所知道的情況簡短說了。

  ……

  據宋襄公所言,羅定州是大明萬曆五年廣東新建的直隸州,轄州城羅定和東安、西寧二縣。永曆二年、順治五年,清軍在李成棟的率領下打進廣東後,駐守羅定的南明總兵許安國便叛明降清,其後李成棟反正歸明,羅定又再次成為明土。

  李成棟在江西敗亡後,廣州很快再次陷落,駐守羅定的明軍沒等清軍過來就逃了,羅定城便再次為清朝所有。其後,李定國兩伐廣東,羅定城也和粵西其它府縣一樣,在明清雙方之間來回不斷歸屬,直至現在再次被清軍所有。城中駐著一汛綠營兵,人數有幾百人,聽說這些綠營兵不是廣東本省的兵,而是從江西調來的,領兵的是個千總,姓什麼卻不知道了。

  聽了這些簡單的情況,周士相想了想後,問宋襄公道:“東安和西寧二縣可有清軍駐守?”

  宋襄公搖頭道:“東安和西寧早在幾年前就被清軍屠了,東安縣城更是被一把火焚毀,眼下那裡是一片廢墟,根本沒人住。西寧大體也是如此,眼下的羅定州除了羅定城外,沒一處好的。”

  “那離羅定最近的清軍駐在何處?”

  “應該是德慶的清軍。”

  “離著有多遠?”

  “最少也有百里地。”

  “離著那麼遠?”周士相有些驚訝,“離著這麼遠,萬一羅定有事,德慶的清軍怎麼來得及救援?羅定城又只駐兵幾百人,這麼點兵力,難道清軍不怕李定國的軍隊再打過來?”

  這問題倒不須宋襄公回答,趙四海在邊上就說了,“韃子就是怕李定國的軍隊再打來,所以才不敢把兵力分散,羅定這幾百綠營兵恐怕也是個前哨的意思,要是李定國的兵馬再打過來,他們肯定撒腿就跑。”

  宋襄公笑道:“韃子別人不怕,就怕李定國的兵馬,他們真要想徹底控制羅定州,就不會連個知州都沒有委任的。”說完,想起一事,忙又道,“噢,對了,羅定的城牆在這幾年明清雙方來回爭奪下也早就破敗,上次我去時看到過兩個大缺口,韃子只是簡單的修了下,瞧架勢,李定國真要來,他們肯定會棄城退回廣州去的。”

  葛五在邊上插話道:“韃子援軍離得再遠,城牆再破,可咱們人手太少,這城還是沒法下啊。”

  “這也未必。”周士相心有所動,“羅定的清軍既然那麼害怕李定國的大軍打過來,那我們為何不利用這點做些文章呢?”

  “秀才的意思是嚇走他們?”趙四海腦袋直搖,“韃子不是傻子,沒見著真人怎麼可能跑呢?”

  周士相沒有答他,而是轉而對宋襄公道:“宋先生可知道元末徐州的芝麻李?”

  “芝麻李?”宋襄公一怔,在腦海中搜刮一陣後方才想起這人是誰,不由道:“這人我曾在書中看到過,說是徐州邳縣人,因遇災荒,家中有芝麻一倉,盡以賑濟災民,故人稱芝麻李。”

  周士相點了點頭,宋襄公所說的芝麻李和他前世所知道的家鄉英雄確是一人,他對眾人說道:“這芝麻李是元末反抗蒙古韃子的大英雄,當時紅巾軍起義反元,芝麻李為了回應紅巾軍,便帶領家鄉的幾十個好漢準備攻打徐州城。”

  “徐州我知道,那可是大城,芝麻李幾十個人怎麼敢打?”彭大柱一臉不信,不過他這問題卻是很好的配合了周士相。

  “這事現在想來也令人驚訝,不錯,當時徐州城中足有數千元兵,可這徐州城偏偏就叫芝麻李帶著幾十人給拿下了,你們知道他是如何拿下徐州城的嗎?”周士意說到這裡,故意停了下來。

  “怎麼拿的,秀才(周兄弟)莫賣關子,快說!”

  包括胡老大在內,眾人的胃口一下被周士相提了起來,宋襄公卻是神秘莫測的笑了笑,已然知道周士相是打算如何做了。

  “芝麻李當時想打徐州的情形可以說和咱們一樣,甚至比咱們還要兇險,因為徐州城的元兵有數千人,而羅定城的清軍只數百人!當時肯定有人也不同意芝麻李這冒險的舉動,不過芝麻李力排眾異,他命手下八個好漢偽裝為挑河民工乘夜投徐州城。四人入城,四人留城外。至四更,城內四人點起四堆火,齊聲呐喊:‘紅巾軍打進徐州城裡來了’。城外四人也點起四堆火響應,內外喧呼,一時城中大亂。城中四人奪守門軍武器,城外四人也趁勢擁入,同聲叫殺。”

  周士相一氣說了這麼多,喘了口氣,又精神振奮道:“徐州城中的元兵在夢中驚醒,陡聽城中喊殺之聲,不知城中到底來了多少紅巾軍,一個個嚇得都是心驚膽戰,四處奔跑,一片混亂。芝麻李此時率領其餘手下乘機攻入城內,奮勇殺敵,打散守城元兵,活捉州官,迅速奪取徐州全城。天亮之後,芝麻李就在城頭樹大旗募人從軍,應募者至十余萬,又在徐州霸王樓上豎起大旗,上書‘虎賁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龍飛九五,重開大宋之天’!”

  “當真是壯哉!”

  聽了這等豪傑之事,葛五兄弟禁不住齊聲喝彩:“好一個芝麻李,好一位大英雄!”

  胡老大也是興奮連連,搓著手道:“周兄弟的意思是讓我們學那芝麻李,也如此奪取羅定城?”

  “不錯,前人能做到,我們又如何做不到!”周士相斬釘截鐵地說道,爾後抱拳便向著胡老大一拜,“胡大哥就是芝麻李,我等就是那幫好漢,還請胡大哥帶領我等也做一回大英雄!”

  “好!”

  胡老大豪氣大發,忍不住叫道:“俺胡全就學一學前人大英雄,拿下羅定城為眾兄弟尋個安身立命所在!”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0:49

第18章 剔發

  計議已定,胡老大和宋襄公又商議了下,決定不必等到七天後再去打羅定,而是趁著弟兄們這會勁頭足,現在就出發去羅定,等天黑便動手。

  宋襄公解釋,說這事畢竟還是太過兇險,雖然計策是好的,也確實可行,可最後是否成功還得看運氣。眼下弟兄們是被鼓動起來,可萬一他們一覺醒來琢磨不是回事,有人害怕,那這事八成便要黃。要是大夥都不肯去,即便身為首領,胡老大也不可能強行要求他們去幹這送死的買賣,真要逼得急了,這幫漢子窩裡訌都可能。

  周士相一想,確是這麼回事,真要拖到七天後再出發,那就夜長夢多,恐怕這事真要胎死腹中了,當下便同意即刻行動。

  眾人又詳細商量了入城後如何動手,外面的人如何呼應,要是有了變故如何處理,一切都定下後,胡老大便出去向早就等得著急的一眾漢子宣佈了決定。頓時,眾漢子們就沸騰開了,一個個摩拳擦掌急不可待,那曾罵周士相是瘋子的禿頂大漢更是把刀磨了又磨,唯恐晚上動手殺清兵時不夠快。

  眾漢子們的良好精神面貌讓周士相很滿意,雖然這些人的想發和出發點與他想得完全兩樣,但絲毫不妨礙他的心情。在他看來,勸這些土匪去打羅定是第一步,只有解決了這第一步,才能有第二步。如果連第一步都無法完成,那再奢談第二、第三步就是笑話了。

  為了鼓勵手下們晚上奮勇爭先,胡老大特意叫人把前些日子下山搶來的一隻羊給宰了,如此一來,漢子們更是歡喜,一個個嚷著吃飽喝足殺韃子。寨中有幾壇酒,胡老大卻是萬萬不敢拿出來的,他清楚,自己這幫手下喝了酒犯渾得太多,鐵定要誤事。

  這邊張羅著宰羊,那邊忙著支鍋,周士相這邊卻還有個問題必須要先解決,那就是如何混進羅定城去——蒙古韃子可沒要漢人剔發!

  大樵山眾人除了一個“聰明絕頂”的禿子外,其他人都沒有剔發,羅定的清軍眼睛再瞎,警惕再差,也不可能讓幫沒有剔發的漢人混進城去。而奪取羅定的關鍵就在城中的內應,如果內應沒法入城,那這事便得泡湯,運氣好能全身而退,運氣不好怕就得死在羅定。

  周士相將這個問題拋給宋襄公,宋襄公早有準備,叫趙四海到他屋中取了四件道袍出來。

  “咱們裝成道士進城,韃子不會懷疑的。”宋襄公很肯定地說道,怕周士相不信,又特意強調,“我去羅定的時候便是作的道士裝扮。”

  看著這四件不知有多少污垢的道袍,周士相這才想起滿清入關強迫漢人剔發後,有很多不願剔發的漢人便偽做道士或是戲子,以此躲避滿清的剔發令。

  “只有四件道袍怕是不夠,我的意思是進城的人至少得有十人,多些人手力量大些,也穩妥些。”

  芝麻李奪徐州只派了四人偽裝成挑河民工入城,不過那是三百年前的事,周士相可不想畫虎不成反類貓,故而執意要求入城的內應人數得翻倍,至少十人。

  “道袍只有四件,其他人沒法混進城。”宋襄公一臉為難。

  一直在旁聽著的彭大柱忽然提醒他道:“宋先生,上個月咱們不是搶了幾件戲服嗎?”

  聞言,宋襄公忍不住沖他翻了個白眼:“那是小姐丫鬟的衣服,你能穿?”

  “唔……”彭大柱臉一紅,不敢再吱聲了。

  宋襄公不理他,回頭問周士相:“周兄弟有什麼主意?”

  周士相也很為難,想來想去,只得道:“最好的辦法就是剔發。”

  “剔發?”彭大柱一下跳得老高,“這可不成,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如何能剔得!”

  周士相反問他道:“如果剔發能進城,能殺更多的清軍,能奪取羅定城,能叫弟兄們發財,這頭髮為何不能剔?”

  “這……”彭大柱想不到怎麼反駁,悶著頭又不吱聲了。

  對剔發,宋襄公可沒心理負擔,胡老大更沒有,他一時也想不到除了剔發還有什麼好辦法能混進城,便拍板道:“成,那就剔發!”目光一掃眾手下:“誰先剔?”

  眾漢子卻是紛紛躲避胡老大的目光,彭大柱更是直接躲到了後面去,眼看沒人願意剔,趙四海咧嘴一笑,上前道:“你們都不肯剔,那就我來,只要能洗了羅定城,就是把老子剔個光頭都值得!”

  “不就是頭髮嘛,剔光了又不是不長,沒說的,我兄弟倆也剔!”

  葛五見趙四海站了出來,也不甘弱後,拉著弟弟葛六也上前要求剔發,其他人見狀,又陸續站了幾人出來。

  肯剔發的人是有了,可又有個新問題來了,大樵山眾人當什麼的都有,可就是沒有人當過剔頭匠,所以這頭髮如何剔就成了難事。

  “韃子那辮子看著跟個老鼠尾巴似的,那辮梢還得能穿進銅錢,要是剔得不像,韃子一眼就能看出來,與其被韃子認出來,還不如不剔呢。”彭大柱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不能剔發的理由,頓時一臉興奮。

  宋襄公也無奈對周士相道:“剔發大夥都能,這紮辮子可就不行了,若是紮得不像反倒誤事,要不,再想想別的法子?”

  “不能再耽擱了。”周士相皺眉想了片刻,道:“寨子裡不是有女人嗎?叫她們過來紮辮子,大老爺們幹不了的活,她們總能幹吧?”

  聞言,宋襄公點頭道:“這話有道理,娘們手巧,紮辮子當沒問題。”

  “我去把人叫來!”

  葛五急著要去羅定發財,真是一刻功夫也不願耽擱,當下就火急火了的去河邊帶人。

  十幾個在河邊洗衣服的女人被葛五帶過來後,見一眾土匪們一個個個盯著她們看,頓時感到害怕,攝于這些土匪平日的積威,卻誰也不敢動。

  周士相暗自歎了口氣,他在女人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昨夜送飯的那個啞巴小姑娘這會正躲在一個比她高了一頭的婦人身後,一隻手牢牢抓住那婦人的衣擺,另一隻手因為過於緊張害怕而捏成了個小拳頭。似乎發現周士相在看自己,小姑娘頭低得更低了。

  周士相怕葛五他們嚇著這些女人,便出面用平和得語氣將剔發紮辮的事對她們說了,一聽土匪們要剔發,女人們面色變得難看起來,顯是以為這些土匪要投降清軍。

  周士相也不與她們解釋,要那把刀磨得蹭亮的禿子替葛五他們剔發,然後從懷中摸出自己那根還沾著血跡的辮子,示意女人們看清楚樣式,然後便讓她們照著這辮子替趙四海他們結辮。

  禿子那刀磨得可真快,沒一會功夫就把趙四海、葛五他們頭髮給剔了個精光,只剩腦後一叢頭髮,看著忒醜陋。

  葛五見那些女人還在傻站著,便喝罵道:“還不快點動手,誰要編得不像,老子打不死她!”

  聞言,那些女人們忙紛紛上前開始結辮子,小啞巴也哆哆嗦嗦的站在趙四海背後,小心翼翼的替他結辮。

  周士相看了一會便轉身離開,不遠處,幾個漢子正將宰割洗淨的羊肉切塊放進一口大鍋中,看到周士相過來,一個個都是咧嘴朝他笑,顯是已將周士相當做自己人。

  鐵鍋下燒著的火很旺,等女人們將辮子編好後,鍋中羊肉的香氣已經飄散開,那肉也燉得爛了,看著就叫人流口水。

  驗過那些辮子沒有問題後,宋襄公拿著周士相那根辮子走了過來,見周士相正盯著那些女人看,不由也歎了口氣,說道:“周兄弟想必也知道這些女人都是搶來的,怕看著可憐吧。”

  周士相沒有說話,臉上神情卻是默認。許久,開口道:“我們此去羅定,也不知是否成功,若我們不幸失手,這些女人怎麼辦?”

  宋襄公沒有回答,只看著那些女人沉默不語。二人就這麼相對無言站了片刻,直到胡老大來請他們吃羊肉。

  大樵山眾人這會都圍在鍋旁,不斷拿剔了發的趙四海、葛五他們打趣,不時發出一陣哄笑聲。那些女人和小啞巴則站得遠遠的,根本不敢靠近,臉上雖然沒有什麼表情,可喉嚨卻無一例外都在微微顫動。

  為了以示對周士相的敬佩和尊重,胡老大特意盛了滿滿一大碗羊肉親手捧給周士相,周士相謝過之後,卻是問他自己是否可以將這碗羊肉給那小啞巴。

  胡老大聽了哈哈一笑,知道周士相讀書人,心軟,定是看到那小丫頭長得瘦弱才生了同情心,也不拂他面子,任他自去。

  周士相再次謝過之後,捧著這碗有些燙人的羊肉走到那小啞巴面前,在對方疑惑和驚訝的目光下,將碗放到了她的手中。

  小姑娘已然被周士相的舉動驚呆,怔怔的望著碗中的羊肉,心頭說不出的酸楚,等她想向周士相表示謝意時,卻發現對方已然轉身離開。

  他?

  望著周士相高大的身影,小姑娘這才想起自己還不知道這個人叫什麼名字呢。那些女人們也感受到周士相與那些土匪們不同,目光中都很困惑。

  正當這些女人感到困惑時,已經走出一丈多遠的周士相突然回頭對她們道:“若明天沒有人回來,你們便回家吧。”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0:49

第19章 晦氣

  “媽拉個巴子,耿繼茂欺人太甚!”

  羅定城,原明朝羅定知州衙門內,綠營千總孔國良看完大哥孔國治從廣州送來的信後,立時怒氣中燒,當場就氣得把手中的茶碗砸得粉碎,凳子也被踢翻幾隻。

  坐在對面的把總邵九公嚇得趕緊上前勸道:“千總息怒,千總息怒!”

  “息怒?老子這氣能息得了嗎!”

  邵九公不勸還好,一勸孔國良更是火大,張嘴就罵了起來:“狗日的,憑什麼他耿繼茂的兵在廣州城吃香喝辣,老子就要在這鬼地方啃白菜!當日破了潮州,他耿繼茂夥同滿州人不讓咱們進城,弟兄們眼巴巴的看著他們在城內大搶特搶,臨了就扔了幾千兩銀子給我們江西兵,還沒回廣州又把我們支到這鬼地方來,這他娘的欺人也沒這麼個欺法的!”

  “這事是靖南王做得不對,不過千總大人也別氣著了,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人家是藩王呢。”

  邵九公心下也覺得窩囊,可奈不住耿繼茂是朝廷封的靖南王,胳膊扭不過大腿,他們就是再有一萬個怨言,難不成還能和朝廷封的藩王打官司嗎?這氣啊,只能往肚子咽,沒處撒去!

  “耿繼茂那小子不是他爹死得早能當上王爺?要不是我兄弟二人,他能打下潮州?過河拆橋也沒這麼個拆法!打潮州你沒見他那樣,跟在哈哈木將軍後面跟條狗似的,哪裡有個王爺的樣子,要不是我們江西兵拼死沖在前頭,就他手下那兩三千兵馬,連給郝尚久塞牙縫都不夠!”

  想到潮州之戰耿繼茂仗著有哈哈木撐腰,將江西兵和廣東兵當炮灰使,破城之後又領著自己手下的藩兵和哈哈木的滿州兵把個潮州城直接給屠了,活活的殺了十萬多潮州百姓,孔國良就恨得牙癢癢。不過恨得不是耿繼茂和哈哈木屠城,而是恨自己沒份參與,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耿、哈二人將郝尚久多年積攢的財富連同潮州百姓的財產用幾百輛大車運回廣州。別人吃肉,他連根骨頭也啃不上,能不恨嗎!

  潮州之戰邵九公也鬱悶,可不敢跟孔國良一樣也罵起藩王來,只能話鋒一轉,問道:“總兵大人怎麼說?”

  “別提我大哥,每回去信總叫我忍,忍,忍,忍,這他娘的忍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孔國良隨手將信拍在桌上,腮巴子氣得鼓鼓。

  “總兵大人也是替千總和弟兄們著想,咱們江西兵是客兵,真要得罪了靖南王,弟兄們可就得喝西北風了。”邵九公腦袋不糊塗,不用猜也知道孔國治為何勸兄弟忍下這口氣,還不是沒有辦法嘛,真要有辦法,能忍?

  孔國良卻不岔道:“活人還能叫尿給憋死?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照我說,大哥領著我們直接回江西得了,在這廣東平白受氣算個什麼事。立了功也是他滿州人和兩個王爺的,咱們江西兵在他們眼裡算個屁,死光了都不會心疼一下!”

  我的個爺!

  孔國良這話差點沒讓邵九公嚇哆嗦,心道你孔家兄弟真要沒有朝廷調令就帶兵回江西,那可就成反賊了,只怕沒出廣東就叫平南、靖南二藩的兵給滅了,完了還得滿門抄斬。你孔家滿門抄斬不要緊,可別害我們這幫手下啊。

  好在孔國良也就是句氣話,他兄弟二人去年帶了三千兵往赴廣東,潮州一戰折損大半,眼下除了廣州孔國治手下兩百人外,就他這四百多號人了,這麼點兵馬你就是受天大的委屈也要忍著,誰讓你沒實力呢。真要是三千人馬毫髮無損,耿繼茂能這麼隨便打發他們仨瓜倆棗就把人支到羅定來?

  孔國良在那又罵了耿繼茂幾句,便悶著頭不吱聲了。

  邵九公斟酌道:“要不再往上遞封請調公文?”

  聞言,孔國良沒好氣的道:“還遞個屁,耿繼茂真要同意給咱們調防,我大哥就不會連他王府都進不去了!”說完,隨腳將面前的凳子踢到一邊,拿起桌上的馬鞭說道,“走,跟我出去走走,呆在這破衙門都他娘的憋出病來了。”

  “哎,好!”

  邵九公趕緊搶在前頭出了屋,吩咐人去給孔國良備馬。

  ……

  邵九公陪著孔國良出了衙門後卻不知道到哪去,眼前所見除了破敗的街道就沒什麼景物,那街上的行人更是少得可憐,看到衙門裡出來一幫清軍,擺攤的百姓早就嚇得收攤跑了,哪個敢留在那。破敗不堪的房屋、冷冷清清的街道處處透著死氣,讓人愈發生悶。

  明清雙方在廣東打了七八年仗,無一府縣不受兵災,省城廣州更是叫清軍給屠了,潮州城被屠的十萬百姓和省城比起來簡直小巫見大巫,要知道清軍進入廣州城之後是見人就殺,不論是老人還是嬰兒亦或婦女,均被清軍屠殺一淨,生生的殺了七十多萬廣州百姓,使得偌大的廣州城為之一空,其慘烈不比揚州十日來得低。

  省城尚且如此,其餘地方自然可想而知,相較而言羅定還是好的了,至少清軍並沒有大規模屠城,使得羅定城成了羅定州唯一一座還有人居住的城池,這大概和清軍需要奴役百姓有關,不然他們吃什麼、喝什麼,又從何驅使民夫。

  孔國良其實也沒什麼目的,只是憋在知州衙門裡太悶,心頭又堵著氣,便想出來走走,至於去哪根本無所謂。就這麼在城中走了一圈來到了東門後,孔國良立馬在那看了一會,除了兩個道士和幾個進城賣柴的鄉民外再也沒什麼人出入,頓時就覺得沒什麼意思,暗罵這羅定真是鳥不拉屎,窮得要命,連商人們都不肯來,害得他一點油水也撈不著。

  看到千總大人過來,守門的清兵忙過來行禮,孔國良不耐煩的一揮手,示意他們忙自己的事,對遠處那些看到他出現而躲避的百姓也實在是提不起興趣去抽他們幾鞭子。

  百無聊賴,孔國良決定回去,朝邵九公喊了聲後,便掉轉馬頭想要回去,馬身子剛剛轉過來,卻看到又有個光頭的和尚穿著件破僧衣從城門走了進來。

  “呸,剛過去兩道士,又來了個禿驢,真他娘的晦氣,老子得回去找那小娘子好生去去晦氣。”

  想到林家孝敬的那個女兒,孔國良頓時起了興致,欲火中燒,勒馬便向前沖去,驚得遠處的行人紛紛尖叫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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