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漢兒不為奴 作者:傲骨鐵心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3 10:45:3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3 57619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0:50

第30章 丁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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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有了銀子,周士相便暫時安下心來,不怕葛五他們再吵嚷洗城,又惦記著徵召青壯從軍的事,便拉著宋襄公這個冒牌知州大人去聽小吏們彙報城中統計情況。

  負責人口清點的是原東安縣士人陸長遠,此人是崇禎十四年的秀才,在一眾書辦小吏中資格相當老。

  順治五年駐守羅定的南明總兵許安國降清後,因東安、西寧二縣南明官員不願與之一同投降,許安國便縱兵屠城,使兩縣為之生靈塗炭。居民之中,懸樑者、投井者、投河者、血面者、斷肢者、被砍未死手足猶動者,骨肉狼籍,屋舍十室九空,盡成廢墟。

  陸長遠時在州城訪友,因而得已倖免於難,目睹家鄉慘狀,其駭然於心,被屠刀所嚇,心中再也不復有華夷之辯,帶頭回應剔發,被時任清朝的羅定知州引為親信,從此奔走於州衙之中,雖無主薄之名,卻有主薄之實。主薄者,為知縣佐貳官,掌一縣錢糧、戶籍。

  羅定知州衙門建于羅定城,城中並無附廓縣,又連年動亂,衙門屢次易主,各項官制皆不完備,爾今更是連主官也沒有,因此陸長遠便以其崇禎十四年秀才的資格成為一干書辦小吏之首,仍掌州城人口、錢糧,眾人亦唯他馬首是瞻。不論明軍來還是清軍來,大小事務都主要是由陸長遠出面接洽商談辦理,歷任明清委任的州官對其也是信重。

  早上領著一幫書辦小吏來向新任知州大人請命後,陸長遠便乖巧的帶人去張羅新官府所需的事項,這些事項他辦得熟絡,這幾年少說也辦了三四回,因此做下來一點也不生份,也無何差錯。

  帶人清查時,陸長遠和小吏們發現城內好像並沒有什麼明軍,只有一幫拿刀執槍的漢子,聽那些漢子說話,分明就是土匪,哪裡是什麼大明王師!

  有小吏私下議論,若是真是叫土匪奪了城,那是不是趕緊派人向德慶清軍求援。又有說莫不如聯合大戶,各家出人一起把這些土匪攆出去得了,又有說乾脆去高州請真正的明軍來接收,免得羅定叫這幫土匪給禍害了。

  對這些人的想法,陸長遠卻是不屑一辭,匪也好,兵也好,這城眼下落人家手裡已成事實,就憑你們這幫人也想反抗?當真是不惦量惦量自個斤重,那幫夥計長工能是這幫拿刀漢子的對手?若這幫人好打,那孔千總就不會死了!

  別管來得是誰,他們說是明軍,咱們就當他們是明軍,要什麼咱們也儘量配合,伸手不打笑臉人,咱們都識趣到這地步了,這幫人難不成還好意思喊打喊殺不成。

  至於去德慶搬救兵的事,提也別提,那德慶離著百十裡地,一來一回沒個幾天能成?等德慶的兵趕來,這幫土匪早跑了,逮誰去!

  明軍嘛,更不能惹,這真要把明軍惹來,那清軍能不打過來?這要真打過來,少不得又要為了炫耀武力屠城,到時死得還不是自家的親戚朋友,說不得連自家腦袋也保不住,犯得著幹這搬石頭砸自己腳的蠢事嗎!

  想要活命的,就老老實實的聽話,啥主意都別尋思!這亂世,可不是腦子活絡點就能行的!

  陸長遠定下調子,下面的人也沒幾個真是想和拿刀的過不去,當下一哄而散,各忙各的去。

  等人全走光後,陸長遠卻把自家藥鋪的夥計叫了過來,對著他低語幾句,那夥計愣了愣後悄悄離開。

  聽到知州宋大人來叫,陸長遠忙放下手頭的事情,帶著幾個主要的負責人趕到州衙。

  ……

  “見過宋大人!”

  陸長遠帶著幾人向宋襄公躬身一拜,卻不下跪。宋襄公也不以為意,這幾人身上都是有秀才功名的,本就無需跪官,他又是個冒牌的知州,計較這些做什麼。

  “各位免禮。”

  示意眾人不須多禮後,宋襄公看了眼周士相,爾後問陸長遠道:“城中現有人口多少,可清點出來了?”

  “回稟大人,城中人口已經清點在冊,請大人過目。”陸長遠說著捧著兩本黃冊走到宋襄公面前,“下面這本是去年的黃冊,也請大人一併過目。”

  黃冊就是明朝的戶籍,以戶為單位,詳細登載鄉貫、姓名、年齡、丁口、田宅、資產,並按從事職業,劃定戶籍。滿清在羅定的統治並不穩固,故而這些年還是沿用的明朝黃冊統計人口。

  宋襄公接過兩本黃冊,自個看起上面那本,卻把下面那本遞給周士相。

  看完黃冊上的統計的人數後,宋襄公很是驚訝,失聲道:“城中只剩三千多人?”

  “三千多人?”

  周士相聽到這個數字也是吃了一驚,忙再看手中的黃冊,一臉驚訝的問陸長遠:“這上面還寫著城中去年有丁口八千餘,怎麼現在就剩三千多人了?”

  黃冊是明朝的制度,丁口卻是清朝的制度。所謂丁,指的是十六歲至六十歲的男子,而口為婦女,余者不計丁口,官府派征丁銀、徭役皆以冊上所載丁口為准。

  按去年黃冊所載八千余丁口,那羅定城中應該有不低於一萬的總人口,可現在只剩三千多人,人數相差了三倍多,還是僅隔一年,這不能不讓周士相和宋襄公吃驚。

  陸長遠歎了口氣,道:“回二位大人話,羅定連年戰亂,百姓死于戰亂者甚多,境內田地多荒廢,無人耕種,而軍隊征派卻按常規,故百姓為求活便多逃往他方,城中這才剩這麼點人。”

  旁邊一個小吏介面道:“若論丁口,怕都不足兩千之數呢。”

  丁口不足兩千之數?

  周士相聽了心下冰涼,若真是如此,那羅定可用的人力就太少,只怕連五百青壯都不能徵召全,他又不能把城中的男人全征光,那樣老弱婦孺可就沒法活了。

  “糧食呢?”

  “州衙幾月沒有主官,庫中根本沒有存糧。清軍在時各項攤派都是逼著我等去辦,可百姓疾苦,家中哪有餘糧,我等也是勉強應付,好在大明王師光復羅定,否則我羅定百姓還不知要被清軍禍害到何時。”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0:51

第31章 捨命

  陸長遠這話可是話中有話了,又是光復又是王師的,讓人聽著很是舒坦,不知不覺一頂拯救羅定百姓于水深火熱之中的高帽的就扣在了頭上。

  可細一琢磨,不是這麼回事啊,這王師再怎麼仁義,再怎麼解黎民於水火,可王師也是人,是人這肚子就要吃飯,所以沒糧食是絕對不行的!

  周士相不耐煩和這幫精於世故的吏員打交道,也不管他們說得是真是假,把手一揮,便對那陸長遠道:“百姓疾苦,我們都知道,可現在我軍急需糧食,將士們若是吃不飽肚子便沒有力氣和清軍交戰,到時清軍再打過來,你們不還是要籌糧給他們!所以你也不用在我和宋大人面前說些沒用的,你們怎麼為清軍籌糧的,就怎麼為我們籌糧!”

  陸長遠聽後頓時叫苦道:“昨夜一場大火下來,城中眼下確是沒有多少糧食了,還請大人體恤民情,給城中百姓一條活路……”

  陸長遠倒不是不願籌糧,他也知道,不管進城的是明軍還是土匪,這糧食和金銀一樣都是他們必要的物資,所以現在的問題不是籌不籌,而是這幫人打算要多少糧食。若是數目大了,卻也困難,畢竟昨夜一場大火下來城中一半百姓受了災,須臾間糧食也是奇缺了。

  周士相想了想,說道:“我也不為難你們,城中百姓雖有一半人家受了火災,可仍有一半並未受災,這樣吧,受災的人家不必納糧,未受災的人家則須納糧,視家中丁口攤派,我軍絕不另行加征!”

  宋襄公在旁補充道:“雖說連年戰亂,可羅定城中多多少少還有些家底殷實的人家,昨夜就有大通米鋪的林家自願納了十幾車糧食用以賑濟災民,對此類大戶,你們當多予攤派,若有不願者可報上來,本官自會派兵與他們說。”

  聽宋大人說大通米鋪的林家時,陸長遠和那幾個小吏臉上明顯有古怪之色。

  “我不管你們用什麼法子,總之,必須給我拿出糧食來,否則,休怪我大明將士刀下認不得人!”周士相又恐嚇了一番。

  一個小吏大著膽子問道:“卻不知貴軍需要多少糧食?”

  “這個……”

  周士相還真沒算過需要多少糧食,他現在連能招多少人當兵還不知道,又從何知曉到底需要多少糧食。當下不動聲色道:“此事容我與宋大人商議過後再給你們個准數,眼下你們先去籌些糧食給受災的百姓送去,另外再運些到衙門來。”

  陸長遠不知道周士相是幹什麼的,猶豫的看向宋襄公,等著這位“宋大人”給明白話。

  宋襄公對周士相的安排並無意見,微一點頭,道:“周將軍的話便是本官的話,你們速去辦理,不得耽擱,本官隨後會親自察看災民,若是發現爾等弄奸耍滑,激起民憤,絕不姑息!”

  “是,大人。”

  陸長遠嘴裡應聲,心裡卻是暗罵,又向周士相行了一禮,然後一臉委屈的領人退下。一路上又盤算可以借機敲那些大戶多少,又該分給哪些人堵嘴,免得事情洩露叫這幫土匪們知道。

  他們前腳剛退出大堂,周士相就一拍桌子,罵道:“這姓陸的靠不住,在跟我們耍心眼!”

  宋襄公和衙門小吏打了幾年交道,如何不知道他們的德性,苦笑道:“靠不住也沒辦法,誰讓我們人手少,眼下也只能靠他們維持了,若是沒了他們,我們更是難辦。”說完,頓了一頓,又道:“若有一支兵馬在手,自然用不著和這些小吏囉嗦,這幫人慣會見風使舵,刀不架脖子上就不知道疼,看他們方才的樣子,怕也是懷疑咱們了。”

  周士相點頭道:“得馬上把人馬拉起來,不然,咱們處處束手,還得防著這些人搞鬼,這羅定怕是呆不長。”

  宋襄公聽後,沉吟片刻,目光盯著周士相,詢問他道:“周兄弟打算怎麼做?”

  周士相道:“我想以胡大哥的羅定參將名義徵召城中青壯,先把咱們手頭的力量擴大起來,只要把人拉起來,就不必怕那些小吏暗中給咱們使絆子,到時咱們能做的事便也多了。”

  “招兵的名義咱們是有,可拉隊伍得有錢有糧,敢問周兄弟,這銀子從哪來,糧食又從哪來?這隊伍拉起來後又怎麼辦?莫非周兄弟以為羅定城這三千多人能養得起咱們?”

  擴大隊伍,宋襄公自然沒有意見,人多力量大,便是真打不過清軍,至少也能撐一陣子,不至於今日破城明日便要跑。關鍵是羅定太窮,人口又太少,在此地根本無法長呆下去,除非是竭魚而澤,不顧城中百姓死活,搶光他們手中所有的糧食和金銀財貨,不然這鬼地方根本養不了太多兵馬,否則何以清軍也只在羅定駐了一個外委千總四百多人,而不是駐上一營綠營兵呢!

  可真要竭魚而澤,只怕不用清軍來打,城中百姓也能聯合起來將大樵山給滅了,更加不會有人來參加他們的隊伍!

  難啊!

  周士相卻有了預案,他對宋襄公說道:“糧食這塊咱們先從那些大戶手裡擠些出來,實在不成就跟沒有受災的百姓攤派一些,以後的事情等把隊伍拉起來再說,活人總不會被尿憋死吧。”

  這也是個辦法,宋襄公不無不可的摸了摸鬍鬚,頜首道:“糧食是可以從城中大戶那裡先湊一些出來,咱們寨子裡也存著些,兩邊合一塊倒是能撐上個把月。銀子嘛,怕你打得是孔國良那筆銀子的主意,不過這事怕是不好動,胡老大那邊固然是沒問題,可葛五那幫人什麼脾氣,想必你也是知道,指著他們拿銀子出來,難!”

  “葛五他們我去說。”

  周士相說著拍拍屁股起身就要去找葛五他們。見他這麼急,宋襄公不由驚訝道:“周兄弟當真想在這羅定大幹一場?”

  周士相卻反問他道:“難道宋先生不想大幹一場?”

  “我嘛……”

  宋襄公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轉而有些擔心道:“羅定的情況瞞不了多久的,用不了幾天德慶那邊就該有動靜了。到時清軍打過來,咱們是走還是守?”

  周士相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德慶清軍真要過來,咱們和他們打便是!”

  “打?咱們能打得過?”

  宋襄公可是沒周士相這麼有勇氣,對戰鬥的結果更是抱有懷疑。

  見狀,周士相不禁豪氣道:“事先誰也沒想到咱們能拿下羅定城,可事實我們現在就在羅定城中!正如我從前所說,這世上本就沒有必贏必輸的仗,也沒有什麼打得打不得的仗,怕的只是咱們自個心虛,自個怯了!只要咱們不怕,未必就輸得精光!就算敗了,又有什麼關係!人死吊朝天,以前咱們是沒機會,如今有了機會,為何不能和清軍大幹一場!成王敗寇,所付不過一條性命而矣,怕的什麼!”

  “好!”

  聽了這番豪氣沖天的話,宋襄公不禁也是熱血湧上心頭,猛一擊掌,喝道:“周兄弟好膽魄,也罷,我就捨命陪周兄弟好生跟清軍幹一場!”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0:51

第32章 滅胡

  打鐵還需自身硬,到底能不能打得過德慶的清軍,周士相心中其實也沒譜,不過他卻不能流露出半點猶豫和不自信,反而大發豪語,以此來堅定宋襄公的決心,不使其有一丁點的動搖。至於自己的言語措詞是否與秀才這個身份相符,周士相卻是渾然不知了,即便知道,這會也是顧不得多做掩飾了。

  葛五等人正在城中帶著青壯巡城,趙四海又帶人在搜捕清軍的落網之魚,周士相一時無法將他們召集起來,便先放下銀子的事,拉著宋襄公去清點繳獲的清軍武器。

  途中,宋襄公曾問周士相的表字是什麼,周士相吱唔一聲,這才想起古人在姓名之外,通常都有父母或師長為自己取的與本名意義相關的別名,稱為表字。初時,古人都有表字,演化到現在,卻是多為讀書人的特權了,平常販夫走卒、窮苦百姓可是沒有取表字這一特權,大抵只起個小名,如“鐵柱”、“大牛”、“二蛋”什麼。

  身體原主人是讀書人,自然有表字,周士相中了秀才之後,其父便請新會的教諭給取了表字,稱為“公業”,與其名字士相倒也相映生輝。不過如今的周士相卻不想再用公業這個字,在腦海中搜索片刻後,便對宋襄公道:“從前表字我已不用,現周某身負家仇國恨,從今以後便以滅胡為字!”

  “滅胡?”

  宋襄公怔了怔,當下便將周士相取“滅胡”為字與漢時霍去病“匈奴未滅,何以家為”聯繫起來,敬佩的同時不住誇讚。

  ……

  孔國良所部是清軍的綠營兵,性質上屬於滿清的脅從軍,大多都是由原明軍改編而來,故清廷並不給他們提供武器和裝備,只供給軍餉和糧草,有時甚至糧草都需他們自籌。

  孔國良手下這四百多江西兵沒有人配備盔甲,孔國良這個千總也是沒有,從上到下都以號衣為主,前胸後背的大圓圈裡寫著個大大的“兵”字,與後世影視劇中的清軍兵勇大體差不多,唯一區別的是這些江西兵可沒有大長辮子可以盤在脖間,清一色都是不過巴掌長的金錢鼠尾辮。

  周士相原以為這些江西綠營兵應該有一些火銃,可是城中搜撿到的兵器都是些刀、長槍和鉤刀之類的冷兵器,並無火銃。經詢問俘虜後方得知,原來清廷早已禁止綠營兵配備火銃,整個清軍除了原“三順王”,也就是現在的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繼茂、定南王孔有德(已死)部下有配火器外,其餘諸兵馬都不裝備火器。

  此舉的目的大概便與八旗多習騎射有關,從宋以來,以農耕為業的漢人就不擅長騎射,而滿蒙遊牧,騎射是其基本的生存手段,因此出於對漢人的軍事優勢和人口優勢考慮,清廷自順治六年就開始禁絕綠營配備火器,以便能保持滿蒙漢八旗對漢人綠營的軍事優勢,迫使以漢人組成的綠營兵為他們南征北戰,充為炮灰。

  清點出來的刀、劍、槍、矛和清軍人數倒也一致,另外還繳了三十多面盾牌,弓箭之類的遠射武器卻是沒有。馬也繳了七匹,除了孔國良那匹劣等的蒙古馬,其餘六匹都是拉車用的駑馬,派不得大用。驢車、騾車之類也有十幾輛,不過有幾頭驢子昨夜也被火燒死,這會早被百姓搶去吃肉了。

  命青壯將兵器送到知州衙門後,周士相又陪著宋襄公察看災民安置情況。

  有知州衙門一干小吏和東城原有的兩名裡正還有幾家大戶一齊操辦下,災民大多都已得到安置。城中有親戚的便往親戚家投住,無親戚的便在東城牆下的安置點暫住,帳逢已經搭起幾十頂,每頂可容兩到三戶人家入住,其餘的人也被安置在城中一些原本就無人住的空屋中,總體而言還算妥當。

  糧食這塊,陸長遠他們念著災民都是鄉里鄉親的份,倒沒有克扣耍滑,陸續從大戶人家那裡籌了些糧草送來,不過暫時只能一天供應兩頓稀粥,勉強維持活命,想吃得飽,吃得好卻是難。即便如此,這也是好的了,要知道未受火災前,這羅定城中的百姓大半也就是過得這等日子,就是過年也未必能吃上一頓肉的。

  單靠大戶人家接濟只能是權宜之計,這羅定城不過三千多人口,能有幾家大戶?真要坐吃山空,再多的大戶也經不住,想要這些災民能夠徹底安頓下來,就得讓他們有自食之力,否則便是個沒法解開的死結。

  不去管自然是最妙的法子,可周士相下不了這個心,他還想著依靠這三千多人創出一番抗清的新局面,把人都拋棄了,以後誰還敢相信他,還有誰肯願意跟著他幹。

  暫時無法解決,周士相便先擱置,待到晚間,便命人將葛五、趙四海等一干核心人物叫到了知州衙門。

  ……

  “什麼,拿銀子出來招兵?!”

  一聽周士相要拿銀子出來招兵,葛五等人就不樂意了,嚷嚷著就吵了起來,怪話說了不少。

  “這銀子可是弟兄們拿腦袋換來的,憑什麼拿出來!”

  “招兵是好事,我們不反對,可是你不能拿我們的錢去招兵吧!”

  “你說當官府能發大財,弟兄們信了,白天也是竭力幫著維持,就等著安定下來再發一筆大財,可這才屁大會功夫,你又說話不算數了,照這麼下去,弟兄們可不能再聽你的了。”

  “就這點銀子大夥還嫌少呢,那筆銀子絕對不能拿出來!”

  “周兄弟莫非以為咱們這幫人還真能幹出番大事業出來不成?”

  “……”

  周士相不動聲色的聽著,宋襄公一臉憂色,胡老大也是眉頭緊皺,事先周士相和他說要動這筆銀子時,他就知道肯定會有麻煩,果不其然,手下這幫漢子沒一個同意的。

  待眾人吵嚷完了,周士相走到氣得一臉通紅的葛五面前,問他:“若是咱們不拿這銀子出來招兵,葛兄弟打算怎麼辦?”

  “當然是分了,還能怎麼辦。”葛五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葛六也是不住點頭。

  “分了是好事,大夥都能落得實惠,不枉提著腦袋來這羅定城一趟,四千多兩,嗯,每個人能分到幾十兩,若是在城中再勒索一番,怎麼算都是發筆橫財了,”說到這,周士相話鋒一轉,卻道:“不過咱們破了羅定城,這動靜可鬧得夠大,你以為清軍能放過咱們?”

  “你這什麼意思?”

  “從前咱們在山裡小打小鬧,清軍自然不把咱們放在眼裡,可咱們現在打得是永歷朝廷的旗號,這和打家劫舍的土匪大大不同,在清軍眼裡,咱們已然不是草寇,而是明軍!試問,清軍能眼睜睜的看著咱們洗了羅定城,然後大搖大擺的回寨子裡繼續當山大王!”

  “這個……”

  葛五面色大變,其餘人臉色也不好看起來,是啊,光顧著發財了,卻沒想到怎麼善後,破了羅定城,那韃子能放過咱們?

  周士相又威脅道:“清軍真要鐵了心剿咱們,只怕到時大夥不但銀子保不住,連命也保不住!”

  “照你這麼說,這銀子咱們不但不能拿,還得老老實實的走人不成?”葛五想到後果,有些害怕,又有些不甘心。

  周士相微微搖頭:“我也不是說全拿出來,我的意思是只拿一半,等招了兵,咱們人多了自然就不怕清軍來打,這叫什麼……”

  “自保之力。”旁邊的宋襄公適時的配合道。

  “對,自保之力!”周士相大聲道,“有了自保之力,咱們不但有銀子分,還有兵馬自保,這樣清軍就不敢輕易來打咱們。等咱們力量大了,就不是怕清軍來打咱們,而是咱們去打清軍了!我們能拿下羅定,就能拿下德慶、肈慶、甚至廣州城,將來打到北京城也不是不可能!”

  “周兄弟你這大話也太能吹了吧?”

  周士相描繪的前景讓葛五他們聽得呆了,哪個信得了噢,就是胡老大也聽得張大嘴巴,難以置信。宋襄公卻是雙目有光,烔烔有神。

  周士相大手一揮:“事在人為!只要咱們大夥齊起心來,這世上有什麼事做不成!當初說要打羅定,大夥不也是不信?可現在如何?”

  葛五也不知道是被周士相的大話唬住,還是真的心動,在那遲疑道:“話是這麼說,可你說得也太懸乎了,別說廣州了,就是德慶咱們也打不下來。”

  周士相把揚起的手往下一甩,劃出個長長的弧線,道:“你沒試過,怎麼知道打不下來?”

  “我……”葛五乾巴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往後我們每攻破一地,便拿出一些搶來的錢財招兵買馬,餘下的便分給大夥。咱們兵馬越多,越強,能打下的地方就越多,占的地方越多,大夥分到的錢財自然也越多!到時可不就是搶票大的,發筆橫財的事,而是真正的榮華富貴、封妻蔭子!這叫可持續發展!所以大夥別光看著眼前這點銀子,眼睛得往後看,眼下分到的是少,可往後卻是越來越多!”

  眾人聽了都是啞口無言,半晌,趙四海冒出一句:“秀才,那咱啥時候才能真正榮華富貴,不怕韃子來打?”

  “啥時候?”周士相一臉自信,“等到天下的韃子都被咱們打怕,大夥自然就能安忱無憂,坐享榮華富貴!”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0:51

第33章 解憂

  可持續發展這個概念葛五他們肯定是無法理解的,不過兵馬越多,能打的地盤就越多,地盤多了,能招來的兵也就多,到時候自家兵強馬壯的,就無須擔心搶來的銀子叫清軍再搶去,這等粗淺道理他們還是明白的。

  最終,在胡老大的再次拍板下,眾人一致同意拿出一半的銀子用來招兵買馬,其餘的則暫時由宋襄公統一保管,等到局面安定下來再行分發。

  這個結果,周士相自然滿意,他不可能對這些基本都不識字的土匪灌輸什麼民族大義,號召他們拋頭顱、灑熱血,投身於轟轟烈烈的民族救亡鬥爭之中,唯有將反清演化成簡單的發財不發財,如何發財,又如何在發財的同時不被別人惦記,諸如搶錢、搶糧、搶女人這類土匪愛聽易懂的話,他們才能心甘情願的投身其中,否則,多半就事與願違了。

  招兵的事情,周士相本想親自負責,可想到糧食還沒有著落,便先讓趙四海和彭大柱去負責,並要求他們多招那些家中受災的青壯,將銀子擺在檯面上,只要願意當兵,就一人先發二兩安家銀子,同時再三強調,一定要良家子,絕不能收些品性不端的進來,給城中商鋪做夥計的也堅決不要,這些人太油。

  招良家子當兵有何好處,趙四海和彭大柱自然清楚,他二人當年在明軍時,便見識過良家子和兵油子的區別。打仗,還是良家子,尤其是鄉下人最實在,也聽話,而市井那幫人真心靠不住,往往炮聲一響就跑了,攆都攆不上。一場仗打下來,死得最多的也就是良家子,原因無他,實在而矣。

  葛五本是吵吵著也要去招兵,可周士相怕他兄弟二人滿臉橫肉的,又一身匪氣的嚇壞那些百姓,起到反效果,便堅決不同意,反叫他二人跟著自己去辦另一件事。

  為了讓招兵顯得正式些,百姓們信服,周士相又叫人取來幾件下午由那些婦人洗淨並縫好的軍服讓趙四海他們穿了,如此一來,看著便真像是明軍了。

  周士相又以宋襄公的名義,吩咐小吏將城中士紳大戶全都請到衙門來,準備和他們談談捐錢捐糧的事。

  這等事情,胡老大插不上手,也沒興趣理會,便跟先前一樣放手讓周士相和宋襄公去辦,自個則帶著剩下的幾人繼續看守那些清軍俘虜。

  ……

  凡大戶人家,必有士紳,所謂士紳,即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不論明清,對有功名在身的讀書人都是給予優待,免其賦稅,民間更有投獻大量土地以避稅的做法,故而一旦考取功名,窮人也變富人,時間一久,自然而然就成大戶人家了。同樣的道理,大戶人家若是子弟中沒人考取功名,時間久了,多半也會沒落,故而能成大戶的人家對子弟讀書格外上心。

  羅定州雖是廣東的直隸州,可地處粵西,與廣西接壤,人文學風不比粵東的廣州等地,因此州中有功名的讀書人較少,尚存的大戶人家更是少得可憐。幾年戰亂下來,如今城中稱得上大戶的只有六家。

  這六家中,有功名、出過仕的有三家,分別是做過明朝南京工部主事的齊元泰齊家,做過短命弘光朝行人司行走的吳慶德吳家,曾為淮安府通判的張昌全張家。

  這三人都是廣東人,可做官卻無一例外都是在外省,之所以如此,只因明朝規定本省人不得任本省官。

  另外三家大戶情況和這三家又有不同,並非因功名而成大戶,其中一個是經營大通米鋪,做了近三十年糧食買賣的林家,東主便是昨夜自願獻上糧食安置災民的林掌櫃,全名林萬福,聽著很是喜慶。

  另一個是做布料生意的楊家,論家財倒是比不上林家,不過他家人口多,老老少少有近百口人,是當之無愧的羅定第一大戶。

  剩下一個趙家則是祖上曾出過六部侍郎,雖說其後家道敗落,但那侍郎祖宗在時卻大量在家鄉置地,結果就讓趙家成了羅定最大的地主,城外良田差不多有一半是他家的。

  除了這些人,羅定這十多年來官做得最大的也就是一個曾為山東臨昌州同知的王隆,甲申之變後,其不願剔發降清,在清軍攻破州城後舉家自焚而亡,堪稱忠烈。

  另有一個做過明朝江西吉安知縣的郭學清,卻是沒有骨氣降了清,如今已高升九江知府,其在羅定的家人也多半隨同上任去了。此外城中便是包括陸長遠等在州衙辦事的幾個秀才,共有七人。

  人來時已經天黑,不過宋襄公依舊是在衙門正堂召見他們。因事先周士相叫陸長遠說得明白,若是人來不齊就唯他是問,故而六家俱是到全,無一人漏了。

  眾人進了大堂,便見除了“宋大人”和那個看著有些儒秀的周將軍外,還有兩個模樣兇狠的黑漢按刀立在堂邊。見眾人盯著自己看,葛五立時把眼一瞪,頓時嚇得膽子最小的林萬福一個哆嗦,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我等見過宋大人(周將軍)!”

  眾人上前齊齊給宋襄公作了一輯,又沖周士相行了一禮,爾後站在那等著宋襄公發話。

  宋襄公拿出做滿清鹽城知縣時的氣派,懶洋洋的揮了揮手,爾後示意眾人坐到早已備好的凳子上,接著環視眾人一眼,方道:“如今羅定已然被我大明軍隊收復,爾等從今往後便是大明子民了,這頭上的辮子回頭便割了吧。”

  齊元泰、吳慶德幾人還沒開口,林萬福已搶先喊道:“這辮子小民早就想割了,大人放心,等小民回頭到家之後肯定把這辮子割了!”

  林萬福說這話的時候滿臉諂笑,齊元泰他們都是心中鄙夷,可嘴裡卻都是說謹遵大人之命。

  “本官不才,被朝廷委任為羅定知州一職,身為此地父母,本官上任之後自應保境安民,然眼前有一事卻急需諸位襄助,卻不知諸位能否為本官解憂?”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0:51

第34章 恐嚇

  齊元泰等人早已從陸長遠口中知道捐糧的事,同樣也懷疑入城明軍的真正身份,他們不是沒有動過心思,可在陸長遠的勸說和恐嚇下,思慮再三還是打消了輕舉妄動的念頭,有孔國良前車之鑒在,他們不能不考慮後果,要是打蛇不死,那他們的麻煩可就大了。

  單從立場來看,齊元泰、吳慶德、張昌全三人內心是向著明朝的,畢竟他們都曾在明朝出過仕,可如今這形勢卻叫人不樂觀。去年李定國發兵東征時,三人倒也蠢蠢欲動想要起義師回應,可沒等他們拿定決心,李定國就兵敗新會退回廣西了。

  這麼一來,便是心中向著南明,三人也不敢再生異心,誰身後不是有著一大家子,難不成真拿滿門老少性命去賭永歷朝廷能中興,能北伐中原恢復社稷不成?

  唉,那李定國這麼能打都反攻不下廣東,這大明看樣子真是沒指望,氣數已盡了噢!

  要說氣節,也不能說這三人沒有,清軍佔領羅定後,齊元泰他們雖然被迫剔發,可卻沒有出仕清朝的官,私下多以大明“遺民”自居,對滿清採取不反抗也不合作的態度,這種做法也是時下清軍控制區內心系明朝士紳多採取的做法。

  不過用周士相前世的話來說,這幫所謂的“遺民”根本就是打不過又不想殉死,偏偏還以為自己有民族氣節,有讀書人風骨,於是就給自己立個“遺民”的精神牌坊用以自我安慰,免得被後人指責他們其實是貪生怕死、沽名釣譽之輩。

  ……

  進城的若真是明軍,以大明“遺民”自居的齊元泰他們自然也願意為之籌措一些糧草,可眼下到底是兵還是匪,沒人說得清,故而陸長遠找到他們時,三人便私下商量了下,最後達成統一意見。那就是不管進城的是明軍還是土匪,這血都是要出的,不過卻不能出得太多,一來各家錢糧各家好,哪個願意白白交出來;二來還得防著清軍打過來後還要征糧,所以怎麼也要給自家留條後路。若真是把糧食都給這幫土匪,那今年的日子怎麼過?

  做布料生意的楊家庫房裡布匹倒是有些,糧食卻是不多,私下也尋思了,若那幫人真要他們出血,那自家就拿布匹來頂,左右這些布也賣不出去,與其壓著爛了,不如拿出去買命。兵也好,匪也好,那明晃晃的刀可做不得假,那可不是擺設,而是真會殺人的!再說他楊家可不比齊家、吳家,可是實實在在有百十口人的,真要惹了土匪動了殺心,那禍事可就大了!

  擁地最多的趙家和做糧食生意的林家比起來,還真不如後者,因為連年戰亂,他家的佃農大多死在了兵災,餘下的又跑了大半,如今只剩十來戶還在租著他家的地,就這麼點人,能產多少糧食?要糧,可以,一石兩石行,多了就沒的商量了。

  林萬福膽小的性格註定他就是個牆頭草,城頭變換大王旗,哪個大王來他都伺候著,還唯恐伺候得不周到,為的就是這些拿刀的別趕盡殺絕,給他林家留條生路。

  年初明軍撤退,清軍打來時,為了保住自己的家產,林萬福甚至咬牙連女兒都送給了孔國良。為這事,家裡婆娘沒少與他鬧,外面知道的人也沒少恥笑于他,齊元泰他們更是挖苦過他幾回,可這又能如何?女兒送過去後那孔千總不是就沒再為難他林家了嘛!

  一個倒貼嫁妝的女兒能跟林家的家產比?能比得過一家老小性命重要!

  買賣人,談不上氣節,明清相易,人總要活下去,這生意也總要做下去,只要自家不遭難,外邊的事情任它去,閑操這心做甚?那天下事又是咱們能過問的!

  林萬福心頭算了下,自家還能拿出些糧食來,與其被這幫土匪明搶,不如直接獻出去,反正自家也沒多少人。再說這糧食多了也危險,昨夜一場大火下來,多少雙眼睛都盯著他林家呢。就是這幫土匪不來要,那幫災民就不來搶了?這年頭,為了活命,人什麼事幹不出來!翻開史書,自古以來搶糧鋪的還少了嗎!眼下這節骨眼,糧食越多越危險,有句話怎麼說的,噢,對,叫小兒攜金于市井,不遭人搶才怪!

  盤算完,林萬福又是第一個搶著表忠心,很是懇切道:“大人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便是,小民一定為大人分憂!”

  見這林萬福如此識趣,宋襄公心下也喜,當下打了個哈哈,然後說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城中兵馬缺些糧食,高州那邊一時也接濟不上,故想請諸位幫忖一會,免得將士們餓著肚子,至於你們所借的糧食,等日後高州糧草運來後,本官定如數奉還。”話語間,又把李定國的大旗扯出來嚇唬人了。

  林萬福聽後,順嘴就道:“既是軍中缺糧,我等自然……”

  “卻不知大人需要我等籌措多少糧食?”眼看林萬福就要把各家賣了,心下叫苦的齊元泰趕緊搶過話頭。

  說得好好的,卻被人打斷,林萬福卻是不敢怒,臉上連一點不高興的表情都看不到,看樣子面對身上有功名、曾出過仕的齊元泰等人,他這商人的底氣很是不足。

  宋襄公心下也是不快,不過沒有發作,而是看向齊元泰,張口道:“不多,一百五十石。”

  “一百五十石!”

  聽了這個數目,齊元泰吃了一驚,吳慶德更是一臉苦色,林萬福也是嚇了一跳:我的個乖乖,這麼多!

  一石就是一百二十斤,一百五十石便是足足的一萬八千斤,這麼多糧食各家不是沒有,可真要按這個數給,那各家的糧倉多半也就光了,這以後的日子昨過?

  六家都在那一臉為難,陸長遠和幾個小吏則是不動聲色,冷眼旁觀,左右出血的不是他們,宋襄公要得越多他們越樂意,因為那樣一來他們就可以從中多撈些,這些土匪總不會真的一袋袋過秤吧,做些手腳容易得很。

  齊元泰和吳慶德私下用眼神交流了下,爾後硬著頭皮道:“宋大人,一百五十石實在太多,我們幾家雖有些餘糧,可卻也難湊出這麼大筆,還請宋大人開恩,將這數目減些下來。”

  宋襄公“噢”了一聲,臉上依舊掛著笑容,和氣問道:“那你們能出多少?”

  齊元泰和吳慶德、張昌全低語幾句,咬牙報了個數目:“五十石!”

  “五十石?”

  宋襄公臉上的笑容瞬間不見,取而代之是一幅無比陰沉的臉,“你們這是不願為本官分憂啊!”

  “狗日的,不就是借你們些糧食,這般小氣做什麼,將來又不是不還你們!”

  得到周士相眼神示意的葛五罵罵咧咧的就跳了出來,橫在齊元泰面前喝罵道:“老子就問你一句,這糧食你們到底給不給!”

  “軍爺,我……”

  齊元泰被葛五的滿臉橫肉嚇得心驚肉顫,吱唔就要說話,卻聽身後似有什麼東西落在地板上,隨之就聽林萬福和張昌全“啊呀”一聲尖叫,陸長遠他們更是像看到鬼一樣跳到一邊,幾個人是面面相覷,望著地上的物件秉著氣不敢呼吸一口。

  什麼東西?

  齊元泰被眾人表情嚇得後背發涼,兩腿哆嗦的慢慢轉過去,這一看,卻是兩眼發黑,整個人就站立不住,晃晃悠悠的一屁股坐到地上。

  齊元泰看到的是十幾顆用麻繩串在一起的人頭,最頂上那個怒目圓睜的不是千總孔國良是誰!

  “這糧食,你們到底借不借!”

  葛六一臉兇狠的將麻繩提起,頓時一溜人頭被提在半空。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0:51

第35章 民心

  連打帶罵加威脅,“賓主”雙方就借糧之事達成一致,最終數目定在120石。

  周士相給他們說得明白,三天之內就要全部送過來,遲一天,他就帶人親自去取,嚇得齊元泰他們拿袖子不住擦拭額頭汗水。

  陸長遠把人領走後,宋襄公有些生氣的問周士相為何對這些士紳如此不客氣,要知道他們在羅定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對百姓的影響力也非常大,往往有時候他們說的話比官府說得還有用。如果周士相真打算在羅定大幹一場,那就應該拉攏這些士紳大戶,對他們好言相說,而不是恐嚇威逼,後者等於將這些人推向自己的對立面。眼下還看不出什麼後果,可日子一久,這弊端肯定就會顯現,到時後悔都來不及。

  宋襄公反復強調所謂民心其實就是這些士紳大戶的想法,掌握了他們就掌握民心,反之,就失去民心。沒有民心支持,大樵山眾人是不可能在羅定立足的,更休提壯大力量做大事了。

  宋襄公是治材,不過畢竟是古人,他的思維肯定和兩世為人的周士相背道而馳。

  周士相覺得有必要將自己的想法和宋襄公好好說說,好讓對方接受自己的理念,從而能夠在日後協助自己幹番大事。

  “先生認為是讓百姓直接聽命於我們好,還是不管百姓,只要士紳聽命於我們的好?”

  “自古就是將因紳豪而使民聽命!”

  這個問題讓宋襄公短暫的愣了一下,在他看來,歷來官府治理百姓,靠的就是地方的士紳大戶,否則何以只有知縣而無知鎮、知村。

  城中裡正,鄉下保甲又哪個不是大戶所任!

  士紳更是讀書人,讀書人習孔教,明事理,知大義,不靠他們難道還要靠那些大字不識的泥腿子不成?

  泥腿子懂得什麼!

  官府通過士紳大戶管治所轄百姓,乃千年以來歷代王朝做法,此辦法行之有效,便是今日明清易鼎,那滿清還不是仍採用此辦法控制百姓,未嘗聽他們如李闖一般殺害士紳取悅百姓的。

  宋襄公有些無法理解周士相的做法,按他的本意只需稍做姿態威嚇齊元泰他們一番就行,豈料周士相卻讓葛六拎了一串腦袋過來,這未免太過分了。先前當著那六家的面,他不好發作,現在堂中沒人,他就不能不和周士相好好說道了。

  不曾想,周士相卻搖頭道:“若按先生的做法,那我們在這羅定更是得不到民心,也無法立足!”

  宋襄公訝然:“這是什麼話,士紳皆站在我們這邊,這民心如何就不在我們這邊?”

  “先生要明白,這些士紳大戶可並非站在咱們這一邊,他們是迫於無反抗之力而暫時聽從我們,一旦他們有了反抗之力,必然是要與我們翻臉的!再者我們佔據羅定是為了反清幹大事,要幹大事自然需要很多錢糧,而羅定人口稀少,錢糧收入有限,搜刮那些普通百姓能支撐幾日?因此必然要對這些大戶下手,試問先生,在此情形下,士紳大戶還會向著我們嗎?他們不向著咱們,咱們又哪來民心可用?更何況在他們眼裡,咱們的身份可是存疑的!”

  周士相竭力解釋,差點就指宋襄公可不是什麼南明永歷朝廷任命的羅定知州,而是落草為寇的土匪!士紳聽命於官府不假,可他們如何會聽命于土匪!

  在他看來,宋襄公試圖通過拉攏士紳大戶來達到奪取民心的目的,未免一廂情願了,甚至可以說是愚蠢至極,壓根沒有意識到他們還並未徹底控制羅定城!將希望放在一幫隨時都可能反咬過來的士紳身上,豈不是將脖子洗得乾淨等著人家來砍嗎!

  宋襄公聽了無語,也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有些糊塗了,歎口氣,道:“卻是我糊塗了,不過我們只是向他們借些糧食而矣,他們未必就敢和咱們翻臉,多半還是要聽咱們的,只要他們眼下聽咱們的,這民心就在我們這邊,還是能利用的。”

  “狗急了還咬人呢,換作先生,家裡的糧食被咱們美其名曰借來,實際就是搶來,先生心頭就樂意?就沒有想法?”

  周士相從來不相信地主和商人會是善良的階級、是一個被壓迫而不會反抗的階級。

  宋襄公卻道:“沒有外力,他們是不敢亂動的。”

  “這我承認,只要清軍不打過來,這些人便不敢輕舉妄動。不過先生有想過沒有,一旦咱們有了兵馬,首先就要應對清軍的進攻,攘外必先安內,倘若咱們帶兵出去,這幫士紳大戶卻在後面生亂,那這仗還用不用打了?”

  宋襄公沉默不語,兵馬在外,後方生亂的後果是什麼,他自然是清楚的。

  “為免日後生亂,我以為不但無須對這些人客氣,更應該對他們狠些!”周士相目露凶光,“照我說,只有死人不會給咱們添亂!”

  “這……不成,萬萬不成!”

  宋襄公嚇了一跳,沒想到周士相竟然打著要殺光城中士紳大戶的念頭,一時之間有些接受不了。

  “不殺光他們我這心便不安!不過眼下咱們還沒有殺他們的實力,逼得急了,這些人抱起團來卻也難解決,所以當務之急是馬上招兵!”周士相知道眼下何輕何重。

  “招兵的事情,四海兄弟已經去辦了,有銀子發,城中青壯想必應是踴躍的。”

  周士相卻提出一個問題,“那些青壯跟了咱們,他們的家人怎麼辦?我們管是不管?若是管了,養活他們的錢糧從何處而來?要是不管,這些青壯又如何還肯跟咱們?我們要幹大事,便總不能一直呆在羅定,這萬一要離開時,這些青壯不肯跟咱們走,又當怎麼辦?”

  “這倒是個麻煩。”宋襄公皺起眉頭,看著周士相道:“你有何主意?”

  “主意我也是剛剛想好,想要解決這些問題,咱們便要行非常手段!”

  “何為非常手段?”

  周士相吐出四字:“全民皆兵!”

  “全民皆兵?”宋襄公一臉不解。

  “對,全民皆兵,我欲使羅定城這三千多男女老少皆為兵,老有老營,少有少營,女有女營,這樣一來人人都是兵,人人又都是民。無論咱們到哪,這些人都會跟著,而不會因為親人的緣故不願離開故土。”

  宋襄公聽後半晌才反應過來,失聲道:“這不就是裹挾百姓嗎!”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0:56

第36章 裹挾

  宋襄公沒有說錯,周士相所說的“全民皆兵”,其實就是變相的裹挾百姓。

  什麼老有老營、少有少營、女有女營,聽著有模有樣,可說白了還不是裹挾百姓,為了壯大自身聲勢而強迫百姓追隨的罪惡手段!

  裹挾百姓不是沒有好處,打個比方,如果周士相只能在羅定城徵召三百青壯從軍,那麼在清軍眼裡他們不過是擁兵三百的小股明軍,這點人馬清軍自然不放在心上,也不可能存在畏懼之心。可要是周士相手下有三千多人,不管其中的青壯究竟有多少,老弱又有多少,看在清軍眼裡,那也是擁兵數千的大股明軍!

  三千多人行軍肯定要比三四百人行軍來得壯觀,遠遠一看,黑壓壓一片,那聲勢能不大!

  面對人數比己方多得多的人馬,兵力較少的清軍自然不敢輕易出戰,如果對方打到城下,他們多半也只能畏縮城池之中。如此一來,人多勢眾的一方自然可在城池之外的村莊,如蝗蟲過境一般繼續裹挾更多的百姓,獲取更多的錢糧,從而滾雪球般越滾越大,直至成為真正一股不可輕視的人馬。到時候,便不是小股流賊,而是大股流寇了!

  此方法並不稀奇,歷朝歷代農民起義多半沿用此法,遠的不說,近的就有李自成、張獻忠等大賊便在起事之初有裹挾百姓的劣跡,通過裹挾大量百姓從軍,也確是讓他們打敗了無數前來圍剿的明軍,直至動搖明朝的社稷根本,因此也不能說這種辦法全然沒有用處。

  可是曾在闖營幹過兩年的宋襄公卻對裹挾百姓的行徑深惡痛絕,他堅決反對周士相採用所謂“全民皆兵”的荒謬手段擴大力量,因為過於吃驚和氣憤,他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自古未有流寇能成大事的!闖賊前車之鑒不遠,滅胡賢弟可不能學他,全民皆兵的法子太過荒謬,也不可取,萬萬做不得!”

  宋襄公言辭懇切,周士相卻不為所動,反而道:“如果不裹挾百姓,我們如何能快速壯大力量,如果我們連自保之力都沒有,還談何干大事!”

  裹挾百姓自然不是長久之計,也弊端太大,易為人詬病,很容易就被視為流寇,從而失去人心,但眼下周士相卻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了,況且他的“全民皆兵”和單純的裹挾百姓壯大聲勢又有所不同,兩者之間是絕不能渾為一談的。

  更重要的是周士相現在面對的不是日後是否要建立根據地,有一塊可以持續供給錢糧的地盤以支撐長期反清戰事問題,而是羅定城這些青壯故土難離的問題!

  故土難離可是中國人幾千年特有的情結,在交通不便和見識不多的前提下,讓一個人離開他的家鄉可是件非常困難的事,尤其是面對強大的敵人時。

  如果不能解決羅定青壯故土難離這一難題,那就是在羅定徵召再多的青壯也無濟於事。想要羅定的年輕人自願跟隨他周士相做大事,他就必須解決他們故土難離的問題,否則,他的一切努力就是空中樓閣,沒有基礎。

  試想,當某一日周士相發佈命令要全軍往廣州進發,向福建乃至更遠的地方進發時,或是為了某個戰略目的而決定暫時放棄羅定,結果部下的羅定兵卻因為不肯離開家鄉,害怕親人遭到清軍報復而拒絕執行命令,甚至一哄而散,那他周士相如何自處?

  “先生的顧慮我也明白,這世上沒有無根之水的道理,所以全民皆兵只是權宜之計,等日後實力大了,咱們自然要開衙設府,管治地方,徵收錢糧,如此才是長久之道。”

  周士相不能失去宋襄公的支持,因此他耐著心想要說服他,“如果先生認為全民皆兵不可取,卻不知先生有何主意能讓那些青壯肯追隨咱們?至少在清軍打來時,他們能夠為了親人安危拼死一戰,而不是一哄而散跑回家去!”

  宋襄公說不過他,也知這是實情,便只能道:“即便你要全民皆兵,可百姓未必就肯讓你裹挾了。”

  宋襄公的鬆動讓周士相大喜過望:“所以咱們先從受災的百姓下手,將城中一半人丁控制在手,就不怕剩下的人不跟著咱們!”

  周士相的辦法很簡單,用銀子收買城中受災的百姓,等這些人被控制之後,自然可以用他們來威脅餘下沒有受災的百姓,至於那幾家士紳大戶,更是不在話下,只要需要,隨時都可以解決他們。等到城中所有的百姓都被集合在他的大旗下,自然無須擔心這些人反水,又或是面對清軍的進攻畏縮不敢一戰。

  一家老小都在軍中,不聽命令,不拼死作戰能行?!

  “罷了!”

  宋襄公盯著周士相看了半晌,方歎了口氣:“你真要這麼做,我也不好勸你,其中利弊你當比我明白,但願日後你不會走上歧途。”說完,視線看向堂外,帶些憂色道:“不知趙四海他們招了多少人?”

  “我這就去看看。”

  周士相也關心招兵的事,若不是需要先籌糧維持新兵和他們家人的溫飽,他才不會讓趙四海和彭大柱去負責此事。

  不相,宋襄公卻一把拉住他,勸道:“你也一天一夜沒合眼了,招兵的事明日再辦不遲,你還是先去吃點飯,休息一下。”說完,不容周士相拒絕,便叫來一個小吏,命他叫人備些飯菜過來。

  孔國良在時,衙門中就有幫廚的人,當下就有人端了飯菜過來。

  周士相吃過飯後,聽了宋襄公勸,在後衙隨便找了間屋子便欲休息。

  躺下之後,卻驚覺屋內似有不對,好像有什麼人在窺視自己,不由警覺翻身而起,緊握由雲龍那柄佩刀,喝道:“誰!”

  視線內,一個相貌姣好的二八女子雙手抱肩坐在床前櫃下抖抖索索的看著自己。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0:56

第37章 麻煩

  見是個女子,周士相不由去了戒備之心,將長刀從她面前移開,爾後輕聲問她:“你是誰,怎麼會躲在這裡?”

  女子心中惶恐,只將自己抱得更緊,並不開口回答。她害怕的樣子看著卻是更加好看,令人不由就生出憐惜之情。

  不過,周士相卻沒有憐花之意,反而更加想弄明白這個女人到底是誰,又怎麼躲在這裡。

  他眉頭一皺,反手將刀放入鞘中,說道:“你莫要怕,我並非歹人,不會傷害你,你放心回話就是。”

  看到周士相將刀收了起來,臉上並無惡色,看著也不像壞人,女子方才稍稍放心,低聲道:“我叫林婉兒,是城中林家的女兒。”

  “哪個林家?”周士相一時沒想起城中哪個林家,一臉疑惑的看著對方。

  林婉兒見他確是不知情,只得道:“家父便是大通米鋪的東主林萬福。”

  一聽是此人,周士相頓時恍然大悟,腦海中浮現那個滿臉諂笑的胖掌櫃身影,不過隨後卻又奇怪起來,問這林婉兒道:“你既是林萬福的女兒,怎的會在這州衙之中,又躲在這間屋中呢?”

  “這……”

  事情緣由令林婉兒難以啟齒,不知怎生對面前這個陌生男子說。

  “你不肯說麼?”

  見林婉兒吱唔不肯說,周士相不由微哼一聲,板起臉來,雖說對方只是個弱女子,但她的出現太過詭異,不弄清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是絕對無法放心的。

  他這臉一板,頓時將本就惶恐的林婉兒嚇著,身子往後一縮,也顧不得女兒家的臉面,紅著臉低聲說道:“家父三月前將我送于千總孔國良做妾,你們昨夜入城後,孔國良卻丟下我獨自去逃命,外面兵荒馬亂,到處都是死人,我不知如何是好,便躲在這間屋中。”

  聽了這番敘說,周士相暗自搖頭,林萬福讓自己的親生女兒給孔國良做妾,這做父親的心性未免太涼薄,也不怕別人在背後指著他脊樑骨罵。

  “你起來吧。”

  知道事情緣由後,周士相的語氣自然不再冰冷,示意林婉兒起來,微一沉吟,又對她道:“孔國良已經被我殺了,你回家去吧。”

  “孔國良死了?”

  聽到這個消息,林婉兒臉上有些愕然,卻無半點傷心姿態,反而像聽到一個好消息似的長長出了口氣。

  林婉兒這般姿態,周士相見怪不怪,孔國良一介粗人,她又是被其父當作禮物送給孔國良玩弄,如何會對孔國良生出好感,又如何會有感情。

  事實確是如此,林婉兒對孔國良並無任何感情,有的也只是屈辱和傷心,孔國良的死除了讓她心頭一塊大石落地外,別無其它念頭。不過周士相讓她回家卻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似是聽到一件難以置信的事般,不敢相信道:“你真放我回去?”

  這回輪到周士相奇怪了:“不放你回去,留著你做甚?”

  聞言,林婉兒臉上迅速抹過一絲紅暈,大著膽子抬起頭來仔細看了眼對方,發現面前這個男子長相很是俊秀,比之孔國良不知道強了多少倍,當下心頭就是一動,卻是很快就被壓了下去,思緒轉到回家這件事上。

  想到那個家,林婉兒說不出的悲苦,被父親送給孔國良後,她不是沒有怨過、恨過,可再麼怨恨,也改變不了自己被孔國良侮辱的事實,木已成舟,她也只能忍了,父親再如何不對,也終窮是自己的父親,眼下她除了回到林家,還真是無處可去。

  卻不知母親現在如何,聽說我被送走後,她與父親鬧了很久,每日以淚洗面,想必身子一定不如從前了吧。

  林婉兒惦記母親身子,當下歸心便似箭,見周士相神情並無作偽,眼神之中更無戲弄之色,更是側身避開她讓她離去,便再也不敢猶豫,邁腳就向屋外走去,唯恐這個男人出爾反爾,哄騙於她。

  就在林婉兒小心翼翼的走到屋門前時,身後的周士相卻又叫住了她:“林姑娘且慢!”

  這一聲“且慢”讓林婉兒一下就立在了那裡,心裡只一個念頭:這人也是戲弄於我,要占我的身子嗎?

  不想,身後那人卻是說道:“林姑娘,眼下夜色已深,外面又不太平靜,你一單身女子如何能一人回家?這樣吧,我派人到你家通知一聲,讓你父親派人來接你回去,如此也妥當些。”

  卻不是我想得那樣……

  林婉兒百感交集,輕輕轉過身來,兩手交叉置於左腰處,身子微微一欠向周士行了一禮,薄唇輕吐:“多謝!”

  林婉兒長相是貌美,又年輕可人,尤其雙峰甚是豐滿,看著讓人難免有那種想法。

  周士相不是聖人,更是一個正常男人,如何會不動心思?不過他剛經父母妻兒慘死之悲劇,又滿腦子想著如何在羅定立足反清,一時之間自然不會有這種男女之事的想法。

  為免被人議論,又怕自己把持不住,周士相便讓林婉兒到隔壁屋中等侯,他則去找人通知林萬福。又知林婉兒躲在這屋中一天了,肚中肯定早已餓得慌,便又叫人去做了些飯菜過來。

  對此安排,林婉兒心生感激,卻不便前來答謝。

  派到林家通知的是衙門一個叫鄭三的小吏,平日也充為差役使用,受了周士相吩咐,他屁顛屁顛就奔林家去了,想著能告訴林萬福將他女兒接回家,林萬福高興之下怎麼也要打發他點賞銀。

  哪知到了林家,林萬福聽了女兒平安無事的消息後,卻是壓根不提派人去接她回來,也沒一分銀子賞這報信的鄭三,只叫他回來複稟,說是女兒呆在州衙比在他家安全,若是能得周將軍或宋大人照顧一二,他林家上下就感恩戴德,感激不盡了!

  這什麼意思,女兒到底要不要了?

  聽了鄭三添油加醋的回報,周士相不知如何說好。宋襄公也知道了此事,詢問了衙中小吏,知道林婉兒所說不假,對林萬福這做父親也是大為鄙夷起來,先前的好感是瞬間就消散得無影無蹤。

  “先生看林婉兒如何?”

  林萬福不接女兒回去,周士相一時也無法安置她,他總不能學孔國良一樣收此女為妾,思來想去,便將這皮球踢給了宋襄公。

  宋襄公如何不知周士相的算盤,打個哈哈就道:“為兄不敢奪人之美,這女子既是賢弟發現的,那便由賢弟處置吧。”說完拍拍屁股就去睡覺了。

  宋襄公的直接拒絕讓周士相目瞪口呆,心道莫不成他不好女色?

  唉,交給我處置,我怎麼處置?

  屋內,林婉兒的身影在燈火的照映下顯得格外婀娜,周士襄看著卻是大為頭疼。最後,索性喚來鄭三,讓他帶兩人將林婉兒直接送到林家。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0:56

第38章 大義

  次日天還未亮,周士相便早早起了,不過不是急著去找趙四海,而是先去見了胡老大。

  周士相雖然很想從現在開始就做帶頭大哥,可事實卻是不能。至少,在名義上,胡老大這個受了永歷朝廷羅定州參將任命的土匪才是羅定城真正的主人,也是大樵山眾人的帶頭大哥。他周士相表現得再過搶眼,也不過是跟著胡老大幹的小弟,充其量也就算是個二三號人物。

  想要打出自己的旗號,想要做真正的帶頭大哥,周士相首先就得有自己的人馬,不然,他很難讓葛五那幫人服從於他,也容易引起胡老大的忌憚。

  反清事業剛剛草創,一切還是草台班子,這個時候若是內部因為奪權而發生分裂內訌,那不管對誰都是致命性的打擊,故而周士相對胡老大始終保持著尊敬和服從,除非胡老大腦子發熱犯糊塗,不然他是絕對不會與之衝突的。

  好在,到目前為止,胡全這個老大的表現讓人放心,他並沒有表現出如葛五等人的短視,也沒有表現出自大狂傲,奪取羅定更是身先士卒,對周士相和宋襄公也是言聽計從,為了早日打開局面,更是將一切事務放手給交他們去辦,毫無疑心,此等胸襟和氣魄,周士相都是自愧不如的。

  這麼一個人物,還是個古今以來的第一號大孝子,周士相又如何肯為了些許權力而與之翻臉,刀刃相向,自相殘殺呢?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哪怕對方是殺人如麻的大寇,只要他願意投身這場漢族救亡的鬥爭之中,周士相便堅定的視他為盟友,至於是非功過,就留待後人去評說吧。

  將昨天所辦的事大致和胡老大說了後,胡老大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爾後便是反復叮囑周士相把兵招起來後,就趕緊商議如何處置那幫清軍俘虜,好幾十號人,既不讓殺又不能放的,老關著也不是回事。再說他也不能老領著人守在牢房,城中這麼大攤子事,沒他這正兒八經的羅定參將坐鎮能行?

  胡老大說起自己羅定參將身份時,周士相方想起應該派人去跟程邦俊報個喜訊,官服不官服的無所謂,關鍵是能從程邦俊那哄些錢糧過來。怎麼著也是奪取一座州城的功勞,廣東那幫永歷朝廷的大佬不放點血出來未免太寒人心了。

  麻雀再小也是肉,何況這也是讓永歷朝廷正式承認胡全羅定參將,承認他手下這些人是明軍的契機,若把之前程邦俊說的那些空口白話當真就顯得可笑了。

  周士相甚至計畫等羅定這邊的局面打開之後,是不是找個機會覲見永曆天子,或者見一見李定國。

  前世不多的南明歷史告訴周士相,李定國似乎和他那位義兄秦王國主孫可望有什麼矛盾,而孫可望最終降清,由此導致南明中興的機會被扼殺。

  若是能夠阻止孫可望降清,南明的局面自然不會因孫可望降清而變壞,再不濟也能比原先的歷史多拖幾年。而南明永曆政權越強,撐得時間越久,對周士相的好處就越多。

  時間雖已是順治十二年,永曆八年,可只要永曆天子一天沒有棄國,南明一天沒有亡,這大義就仍在,希望也在,天下人不會就此心死而甘願被滿州人奴役,只要明軍再次出現在他們眼前,一定會有許多人願意再次站出來反抗殘暴的滿州人的!

  周士相從沒想過他也要在明清易鼎之中插上一腳,他知道,南明的失敗是因為帝位相爭從而導致力量全部耗在內訌上,因此讓滿州人撿了大便宜,故而在沒有將滿州人趕出中原,趕出漢人世代擁有的北方土地前,他絕不能生出任何野心,重蹈南明內訌的覆轍,哪怕是想一想都不行!況且,目前的他也沒資格在明清雙方之間橫插一杠。

  當前最利於周士相崛起的手段,就是正大光明的打起南明永歷朝廷旗號,利用他幾百年的見識和清廷爭奪廣東,其後揮師北伐。羅定,便是這個計畫的第一步,也是最難走的一步。走好這第一步,才能邁出第二步,如果連第一步都邁不出去,又何談第二步、第三步。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周士相可不想自己這個秀才真的造反十年卻一事無成,因此他迫切需要壯大力量,快速崛起,否則,二世為人的他仍將成為歷史長河的一枚無足輕重的小卒,成為天際一顆流星。

  借用一切可以用得著的力量,借用一切可以收攬人心的名義,借用一切可以打敗敵人的手段,只要對反清有利,周士相不介意也不在乎對哪位大人屈膝下跪。

  報訊也簡單,那日程邦俊離開時曾說過一旦拿下羅定城,可立即派人往高州傳訊,他與四府巡撫張孝起便駐在高州城,另外大學士郭之奇也不定期會在高州盤恒一些時日。

  宋襄公向周士相介紹過,高州總兵勒統武是李定國的心腹愛將,手下有一千多原大西軍出身的精銳明軍,另外還有三四千南明地方武裝改編過來的明軍,總兵馬不下五千,又有高、雷、廉、瓊四府巡撫張孝起駐高州,故高州一定程度上已經取代廣州成為廣東明軍勢力的軍政中心,且高州背後有退往廣西的李定國大軍支撐,因此廣東清軍不敢西越羅定一步,以免剛剛退出廣東的李老虎再次揮兵殺來。

  周士相這一提醒,胡老大也醒悟過來,忙招來一個手下,命他騎馬趕到高州報訊。

  本來周士相還想囑咐那人報訊時誇大些,斬首、俘虜、繳獲什麼的往大了說,不用怕嚇死人,可轉念又想,派人往高州報訊的目的是能從高州獲得物資支援和永歷朝廷的正式承認,這要什麼都往大了報,高州哪裡還會給錢糧,只怕反過頭來還得跟他們要繳獲呢。

  弄巧成拙的事可不能做。

  從胡老大那裡出來,周士相便想去找宋襄公,可宋襄公那裡也有事做,昨夜從齊元泰六家“借”的120石糧食需要他帶人驗收,另外還得派人回去將寨子裡存放的糧食運來。除此以外,身為名義上的羅定知州大人,城中大小事務一樣也離不開他,因此宋襄公也是忙得團團轉,哪裡有時間陪周士相去招兵。

  招兵的地點就在東城城牆門子下,周士相到的時候,趙四海和彭大柱正坐在一張桌子後,一人趴在那,一個則躺在那,從那響亮的呼嚕來看,二人顯是就這麼睡了一晚。

  四周有幾個大樵山的漢子帶著二三十個青壯拿著各式兵器在巡邏,看到周士相來了,領頭的漢子忙搖醒趙四海。

  睡得正香被人叫醒,趙四海脾氣好不了,剛要喝罵,卻發現周士相站在面前,忙哈哈一笑:“秀才來了!”說著拿手去推彭大柱,後者迷迷糊糊的抬起頭,好半天才曉得是哪個來了。

  周士相朝城門洞子看了眼,三箱銀子正堆放在那,只最上面的箱子封條撕了,下面兩箱都沒動,不由問道:“招了多少人,花了多少銀子?”

  “招了多少人?”趙四海拿手一指那二三十個青壯,嘴一撇,一臉無奈道:“都在這了。”

  “就這麼點人?”

  周士相吃了一驚,一人發給二兩銀子安家費可是不少了,這年頭,銀子可是真值錢,一兩銀子可以讓一家三口勉強過上大半月。

  若換從前,周士相也不敢保證羅定的青壯會被二兩銀子所惑,就此提著腦袋當兵吃餉。可昨夜一場大火下來,近半百姓家中受災,別說糧食了,他們就是連個布袋子都搶不出。都這光景了,二兩銀子完全可說是活命的稻草,用宋襄公的話說,受災百姓家中的青壯報名當是非常踴躍,可何以一晚上過去,只招了這二三十人?想像中的熱鬧場面哪去了,那些青壯又怎的不受這二兩銀子所惑的?

  “怎麼,百姓不願當咱們的兵?你們沒說我們是李定國的兵馬?”

  周士相怕趙四海沒把招兵的名義說清楚,那些士紳們許已知道他們不是什麼明軍,可這幫百姓哪裡會知曉。李定國前年和去年兩攻廣東,名聲在廣東百姓間相當響亮,借用他的名頭,百姓沒道理不踴躍從軍啊。

  趙四海卻是苦笑一聲,無奈道:“秀才,你吩咐的我們都說了,可我和大柱兄弟嗓子都說啞了,願意報名的也就這些人,其他人任憑咱們怎麼說,就是不肯跟咱們幹。”

  “若不是周兄弟你吩咐咱們不能動粗,要對那些人好說,我早就拿刀綁他們來了,哪裡用得著跟他們客氣。”彭大柱嘟囔了幾句,想是心中憋著火。

  周士相沒有理會彭大柱的埋怨,而是問趙四海:“那他們是嫌銀子少?”

  趙四海搖頭道:“這倒不是。”

  “那是為何?”周士相也奇怪了。

  趙四海朝遠處正朝這邊觀望的百姓看了一眼,然後壓低聲音對周士相道:“秀才,百姓們是怕咱們會跑啊!”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0:56

第39章 夫子

  百姓皆是人,但凡是人,便有各樣心思,所謂一樣米養百樣人也,因此說一百個人有一百條心也不為過,可在參加“明軍”這個問題上,羅定城的大多數青壯卻集體的取得了一致,那就是這兵不能當。

  為何不能當?

  答案很簡單——怕了!

  自永曆元年以來,羅定城前前後後駐紮過不下十撥的兵馬,這當中有李定國的軍隊,也有其他南明將領的軍隊,更有先為明軍後為清軍的兵馬,如前南明羅定總兵許安國部;當然,也少不了從北方過來的清軍,如被周士相斬殺的孔國良部便是從北邊江西過來的兵馬。

  城中駐了兵馬,自然就少不了拉夫從軍的事。甭管哪家兵馬,不是說你一進去就當拿刀持槍的正兵,而是先要從夫子做起。

  軍中對夫子叫得好聽,說是輔兵,可百姓哪個不清楚,這輔兵就是壯丁夫役。只有等你跟著軍隊時間久了,一起進來的同伴死得差不多,或是運氣好僥倖斬了個首級回來,要不就是正兵缺額嚴重,你這輔兵才能有機會轉為正兵。到那時,才算真正當兵吃餉,不然,也就是個苦力炮灰,死了也沒地埋的主。

  民間有諺語,叫十個夫子一個兵,說得便是這當輔兵的苦,大體十個輔兵中只能有一個成為正兵,至於能不能活著回到家鄉,又是不是能在軍中混出個人樣來,那就得看各自的造化了。

  前前後後算起來,羅定城中的青壯被軍隊抓去當夫子的少說也有數千人,那些兵馬抓人的時候說得好聽,他們是要擴大實力好保境安民,可到最後,那些把保境安民時常掛在嘴邊的軍爺們卻無一例外都在敵人打過來時棄了羅定城跑了!

  他們這一跑,便坑苦了城中的百姓,要知道,一個個青壯都是家中的頂樑柱,哪個身後不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你軍隊說把人拉走就拉走,這家裡的老少婦孺怎麼辦?

  有稍厚道些的臨走前能給筆銀子安家,不厚道的直接拿鞭子抽,拿刀槍趕。遇到鞭子抽都抽不走的,那便是直接拖了出來砍頭,東城牆那段缺口下就埋著上百具被砍了腦袋的青壯呢!

  這幾年明清雙方在廣東打來打去,家裡的男人杳無音訊,不知是死是活,沒了頂樑柱的老弱婦孺要不就在家中苦熬,要不就扶老攜幼的外出逃難,可即便如此,也是撐不了多少日子了,最終的下場就是賣兒賣女,或者插個草標把自己也賣了,不然,怎麼活?

  亂世,人不如狗啊!

  ……

  任何一個地方,一旦男人,尤其是作為主要勞動力的青壯男丁大量流失,那對這個地方的經濟和民生的影響絕對是致命的。有時,十年、二十年、甚至四五十年都無法再讓這個地方重複昔日繁華景象。

  羅定州本就是萬曆年間才新設的直隸州,境內多山,經濟較廣東其它地區落後,人口更是不多,哪裡經得起這青壯的大量流失。

  遠的不說,就近的,那擁地最多的趙家曾經有上百戶佃農種他家的地,可如今卻只剩十來家,由此可見青壯人口流失對地方民生的影響之大。

  再加上清軍對新佔領的明朝地盤有屠殺洗城的慣例,一來他們希望通過這種方式獲得錢糧資源,二來也是想通過這種慘絕人寰的手段震攝其餘地方不敢再抵抗。

  一樁樁人禍下來,羅定的總人口便從永曆元年的十七萬多直降至如今的三千餘,就算加上那些逃難到其它地方、或是藏在山林之中的,總數也不會超過萬人。

  昔日轄二縣直領一州的羅定州城,爾今不過是個較大的鎮子而已。

  有這幾年一樁樁血的教訓,如今城中的青壯們哪裡還肯當明軍胡參將的“炮灰”,就是家中受了災的青壯咬牙想拿這二兩銀子,也會被他的老婆孩子死死抱住。

  二兩銀子雖能解一時之急,可終究頂不了多久,只要家中還有男人,勒衣縮食,吃糠咽菜、外出逃荒要飯總能活下去,可要是沒了男人,這天就算塌了!

  望望白髮蒼蒼的老爹老娘,看看一臉菜色的妻子,再摸摸瘦巴巴的孩子,這青壯哪裡還敢去拿那二兩銀子。

  人活著,總有希望。人死了,還談什麼。

  這兵當不得,這銀子更拿不得!

  真正肯豁得出來的拿這二兩銀子的,多是那些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趙四海招上來的那三十多個青壯便是這類人,除了幾個和清軍有血仇的,餘下就是沒有妻兒老小牽掛的光棍漢。

  他們看得也透,這日子左右過不下去,不如到軍中搏一把,說不定自己就能從夫子當上正兵,拼得好了說不得還能被主將提為親兵,那日後怎麼也能當個軍官,比起現在這光景可強多了。

  總而言之,趙四海招不到人的原因就是青壯不肯捨棄親人到軍中送死,這也和周士相所擔心的故土難離本質是一樣的。當然,明軍這幾年屢屢敗退,南明局面不容樂觀也一定程度影響了百姓從軍的熱情。

  要想解決青壯們的顧慮,只有全民皆兵這個法子可走,只要把青壯和他們的家人全部納入軍中,採取類似李自成、甚至後世太平天國的那種裹挾做法,才能在最短時間將人融入體制之內,使上下一心,進而獲得更大的力量。

  周士相沒有多想,立時就叫人去將所有受災的百姓召集起來,他要親自招兵。

  前夜大火後,宋襄公就劃定了東城牆這片區域供受災百姓暫住,並通過城中大戶提供了一些糧食,眼下大多數受災百姓因無處可去仍呆在這裡。

  聽到鐺鐺的銅鑼聲後,災民們或情願、或不情願的被召集到了城門前。

  周士相讓彭大柱搬了張八仙桌來,就站在桌上對困惑的百姓們開始了他的招兵演講。

  他的開篇很簡單,只有短短一句話,“你們想不想人人都有飯吃,人人都有衣穿,人人都有肉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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