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漢兒不為奴 作者:傲骨鐵心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3 10:45:3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3 59397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0:58

第50章 出征

  次日寅時剛過,除了趙四海那隊兵,其餘各隊兵都由隊正領著出了城,除了隊正和伍長外,士兵們並不知道他們要去哪。

  周士相是希望太平營的每個士兵都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要幹什麼,可現實卻不容許他這麼做,因為他們本質上還不是兵。一旦告訴這些新兵他們是要去和德慶的清軍打仗,恐怕士氣會在瞬間降至冰點,到了地頭跑掉的怕能有一半,畢竟對清軍的恐懼絕不是三言兩語就能消解的,想要消除士兵對敵人的恐懼,只有讓士兵變得比對方更可怕,除此,別無他法。

  所以為了預防士兵因為恐懼而大量逃亡,周士相只有瞞著他們,在他的計畫中,這些新兵也不是取得戰鬥勝利的關鍵,帶上他們的目的除了虛張聲勢外就是讓他們見識一下真正場鬥的場面,至於能有多少人活下來,就要看計畫是否成功了。

  戰爭就會死人,世上沒有不死人的戰爭,前世就是一名士兵的周士相不會有婦人之仁,經歷父母妻兒慘死的他,已經無法再保持前世的道德觀和價值觀。

  殘忍才是這個時代軍人應該有的本色,也是可以成功的本錢。

  滿州人為何能夠入主中原奪取漢人的江山?因為他們比漢人殘忍,殘忍得近乎禽獸般存在!

  周士相當然不是想將自己變成禽獸,他只要能讓敵人感受到恐懼就可。

  ……

  如同周士相事前所擔心的那樣,隊伍出城沒多久,聞訊趕來的後營老弱婦孺就擠滿了城門洞子,有的直接爬上城牆,望著遠去的親人背影滿是憂慮之色,有年輕的婦人更是擔心得哭出了聲。而隊伍中的新兵在出城以後也變得驚慌起來,若不是耳畔不斷傳來長官的喝罵和隨時落下來的鞭子,他們恐怕沒有一個肯繼續前進的。

  東城老弱婦孺的哭泣很快驚動了那些沒有參加太平營的羅定居民,他們紛紛從家中跑過來看熱鬧,有的在猜測明軍出城的目的,有的則是幸災樂禍的對著後營的老弱婦孺指指點點,大概以為太平營也是帶著她們家中的男人跑了。在幸災樂禍的同時更是慶倖自己沒有被太平營的小利所騙,不然拉夫子的命運就落在自個頭上了。

  本來後營那些老弱婦孺只是擔心自家的男人,雖然也哭泣,可沒有亂,但聽到那些沒有參軍居民的幸災樂禍的話後,立時大亂起來,哭著喊著要找男人回來,場面幾度失控。

  事先和周士相針對老弱婦孺反應做過預估的宋襄公在事件發生後做出了最快的反應,他一邊以知州大人的名義安撫這些婦孺,一面命趙四海帶兵將人趕回營去,同時又從牢中放出那些沒有隨軍的俘虜,對他們交待一番便讓他們拿著棍棒、刀槍滿大街的恐嚇居民,更不時在那幾家大戶門口叫嚷幾嗓子,如此一來,局面才算是被控制。

  面對那些明軍放出來“凶人”手中的刀槍,城中居民都是寒噤,乖乖的躲回家中栓好門,唯恐大火之夜搶劫殺人的混亂局面再演。後營的老弱婦孺也意識到事情並非他們想像的那樣,因為知州大人還在城中,也有一隊青壯沒有出城,看來宋大人說得沒錯,自家的男人是隨軍隊去高州運糧,而不是被當夫子給拉跑了。

  宋襄公為了徹底安定後營人心,更是一整天呆在後營,不時叫來營中老者與他對上一手棋,或是飲上幾壺茶。外有刀槍,內有懷柔,雙管齊心,城中局面遂又安靜下來。

  明面上城中是平靜下來,可私底下的暗流卻是湧動,宋襄公手中可用的人力太少,加上知州衙門調配的小吏差役都是原先的人,而這些人恰恰也是心懷鬼胎的那類人,所以無法依靠他們監控城中每一個角落,導致幾家大戶還是私下通了風,陸長遠更是偷偷派人叫了幾個衙門小吏到他家密談,所談何事,卻是不為外人知了。

  “大人,你這像是不能走日的?”

  “噢,噢,錯了,錯了,呵呵。”

  心不在焉的宋襄公在眾人面前強作笑容,心卻是忐忑得很:卻不知此戰能否打贏?

  ……

  邵九公如願以償被周士相授予前營先鋒官之職,領著四十多個後背傷勢不重的江西兵充為全營頭陣。

  這些江西兵背上都刻了字,和宋襄公一樣也知道回不了頭,若是不能打敗清軍,他們的命運比明軍更加不如,因此倒也賣力。只是讓他們疑惑的是,怎麼太平營就這麼點人,前前後後加一塊也不過三百來人,還盡是從羅定新征的青壯,這麼點人手真能和張麻子的綠營兵交手?

  邵九公也隱隱感到不對,奈何騎虎難下,這會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為了讓手下這幫兵安心,他又將當年對張大德使過的計策說了起來,眉飛色舞的連說帶劃,這才讓士兵們安下心來,一個個都道若是那張麻子真是個蠢豬,那這仗就好打了,到時大夥殺豬吃肉!

  走在全營前頭的宋二牛是全營長得最人高馬大的,他家六口人全投了太平營,這會扛著一面宋襄公連夜讓人趕制的繡有“太平營”三字的大旗,走得虎虎生風,一臉自豪。

  各隊配備的兵器基本都是從江西清軍繳獲,刀槍劍矛、鉤刀、盾牌什麼都有。全營上下,包括胡老大和周士相都沒有盔甲,棉甲也不多,只有六件,還是從孔國良親兵身上扒下的,胡老大和周士相一人穿了一件,其餘四件給了葛五、葛六、彭大柱和禿子。

  繳獲的七匹駑馬給了邵九公,好方便他們誘敵,周士相自己那匹蒙古大青馬原是要給胡老大騎的,胡老大卻怎麼也不肯要,說是君子不奪人所好。無奈,周士相只能牽著,畢竟胡老大這個主將都沒馬,他這前營統制又如何好意思騎馬。

  羅定離德慶有一百多裡路,前營的行軍速度一日只能走上四十裡不到,因此直到第三天才到達距離德慶七裡地的西河渡口。沿途打了清軍的一處兵驛,抓了裡面的七個綠營兵和二十多名夫子,統統綁了跟在後面。

  新兵們雖然不知道長官帶著自己做什麼,但方向還是能識別出來,加上又打了清軍的兵驛,漸漸也知道他們是要幹什麼了。這時周士相也不瞞他們,告訴他們即將和德慶的綠營打仗,這仗若是打輸了,不但他們的性命不在,他們留在羅定的妻兒老小也統統沒命。

  在新兵們驚慌的同時,胡老大讓葛五和葛六押著那七個綠營俘虜跪到渡口上,然後當著新兵們的面統統砍了頭。

  “誰要是敢跑,這就是下場!”

  葛五兇神惡煞的將一顆斬下的首級扔到了士兵面前,一眾新兵頓時失聲叫喊起來。

  邵九公認為自己表現的機會來了,他一拍胯下那駑馬的屁股,領著手下沖到新兵們面前,惡狠狠道:“德慶綠營沒什麼可怕的,他們的守備當年就是我手下敗將,如今我都反正歸明瞭,你們怕個球!”

  “我們邵大人就是那張麻子的剋星,弟兄們別怕,等砍了張麻子腦袋,大人請咱們喝酒吃肉!”

  “大塊吃肉,大碗喝酒!”

  一眾無奈當了明軍的江西兵哪裡能讓這些羅定新兵膽怯,一個個在那大聲呼喝為新兵們鼓氣打勁。

  在這番又是威嚇又是利誘下,新兵們膽氣這才大了起來,看著地上那幾具清軍的屍體,再望望那些前幾天還是清軍的江西兵,想想羅定的親人,想跑的心思便淡了下來,個別膽大的甚至開始拔刀出來擦拭。

  胡老大下令全營過河,和周士相爬上渡口北面一處高坡上四下看去,最終選定就以這西河渡口為伏擊之地。

  伏擊之地確定下來,下面就是選定各隊伏擊位置,這西河倒也不寬,河兩岸都是丘陵,植被比較茂盛,因此藏人的地方很多,關鍵是邵九公能不能把張大德引過來,又引過來多少人。

  人多了肯定不行,最好的情況就是張大德只帶著為數不多的親兵攆過來,只要能幹掉張大德和他的親兵,剩下的綠營兵就不足為慮了。

  胡老大還是有些不放心邵九公和他手下的江西兵,和周士相說他帶一隊兵和他們一塊去,周士相卻勸胡老大留在這裡指揮全域,他帶人和邵九公他們一起去誘敵。

  胡老大哪裡肯讓周士相去冒險,周士相卻執意要去,說自己有大青馬,就是事情有變,仗著這大青馬他也能安全脫身,反而此地離不開胡全這個主將,有他在,新兵們就能安心不少,不然,一見主將不在,這些新兵說不得就會自潰。

  胡老大說不過周士相,便再三叮囑周士相要小心,千囑咐萬囑咐的目送他和邵九公帶人往德慶城出發。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0:58

第51章 明軍

  德慶城內,羅定被土匪佔領的消息早就傳了過來,報信的是陸長遠家的夥計江二。

  江二得了主家吩咐,趁著夜色悄悄從羅定城牆的缺口處潛了出來,然後直奔德慶而去,路上著實吃了不少苦頭,好在有驚無險,總算平安到達德慶。

  入城之後,江二沒有先往綠營報信,而是徑直奔的德慶縣衙,因為德慶知縣陸公明是自家東家的族叔,有這層親戚關係在,話便好說。

  一聽羅定叫土匪給占了,駐防綠營千總孔國良身死,土匪又在滿城的勒索敲詐,士紳大戶一個都沒放過,陸公明氣得鬍子都翹了起來,二話不說就帶著縣丞武長壽直奔綠營駐地,請求守備張大德趕緊出兵剿匪。

  不想,張大德對出兵剿匪一點興趣也沒有,因為土匪大多是搶完就跑,不會傻等著官兵來剿的,等他帶兵過去人早就沒影了,哪裡有什麼油水可撈,難不成要他帶兵滿山窩的去找土匪的老窩不成?再說,他是德慶的守備,又不是羅定的守備,羅定叫土匪占了關他什麼事。

  倘若攻佔羅定的不是土匪而是明軍,張大德卻是無論如何也要立即發兵去打的,當然,前提得是對方不是李定國的兵馬。來得真是李老虎的兵,他張麻子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去摸老虎屁股的,不過要是那些南明的雜牌,那就是摸他張大德的老虎屁股了,不打白不打。

  為何土匪沒興趣去打,打明軍卻有興趣呢?

  原因在於打土匪,那是保境安民;打明軍,卻是替朝廷開疆拓土。兩者分別可大了,前者是不能屠城的,後者卻是可以事後在城中屠城,不但能大搶特搶發筆橫財,還能受朝廷嘉獎,如此好事,哪個不樂意幹?

  張大德特意又問了江二,確認那幫人是打著李定國旗號的土匪後,什麼心都淡了,懶洋洋的便要送客。

  守備大人定下調子,底下的千總、把總自然體會上意,一個個都是叫嚷著這兵不能出,要出兵可以,拿總兵大人的手令外加出兵的糧餉來!要不然,綠營弟兄們可沒功夫到羅定跑一趟。

  這幫不曉事的丘八!

  崇禎十四年舉人出身的陸公明對著這幫武夫真是有怒不敢言,強按著性子,好說歹說了半天,張大德卻壓根不為所動,說什麼也不肯出兵。

  無奈之下,陸公明只好回去連夜寫了公文發往肇慶府,公文中將張大德著實狠罵了一番,請求肇慶知府趕緊知會總兵發文剿匪,不使羅定百姓受匪患。

  江二等不到綠營出發,心中也急,可再急也沒法子,那綠營不出兵他又能如何,只能呆在縣衙等消息。

  這日,剛用過午飯,陸公明正端著茶碗消食,西河鎮保長宋通就大呼小叫的闖了進來:“縣尊,大事不好,明軍打過來了!”

  “什麼?明軍打過來了?!”

  “咣當”一聲,茶碗失手落在地上,陸公明一屁股跳起,滿是驚慌之色,為官數年,他最怕的就是聽到明軍打來,那樣就意味著他這知縣老爺老命不保。朝廷法令甚嚴,失地棄土都是要砍腦袋的,那明軍也不是善茬,動輒就要拿他們這些清官祭旗,夾在兩頭他這知縣真是苦啊……

  “小的親眼所見,明軍打西河渡上了岸,打著旗號奔縣城來了!”宋通上氣不接下氣,這一路跑得卻是夠嗆,不過總算是把他看到的情況說了出來。

  還沒打到縣城?

  陸公明多少有些心安,問宋通:“明軍有多少兵馬,打的是誰的旗號?”

  宋通苦著臉道:“縣尊,小的急著回來報信,哪裡敢靠近看,著實不知有多少人,不過打得旗號小的卻是看清了,叫什麼太平營!”

  “太平營?”

  陸公明腦中快速的轉了一遍,確認從沒聽過這支明軍的營頭,也不是李定國兵馬的營頭,當下便不再驚慌,沉吟片刻,便帶人往綠營駐地而去。

  ……

  還沒進屋子,就聽到屋中傳來打馬吊的聲音。

  “碰!”

  “三萬!”

  “胡了!”

  “大人真是好手氣啊!”

  “哈哈……少拍馬屁,趕緊拿銀子來,拿銀子來……”

  “……”

  這幫丘八真是好興致!

  聽了屋內的馬吊聲,陸公明腹誹不已,推開守門的兩個親兵就闖了進去,急切道:“張大人,明軍打過來了,你趕緊帶人守城吧!”

  打得正興致,陸公明冷不丁闖了進來,一臉死了爹娘的鬼樣,還說什麼明軍打過來了,這讓剛剛胡了把大牌的張大德窩火不已,一拍桌子怒道:“胡說八道,城頭上我的兵在看著,真有明軍過來,他們能不來報信?”

  見張大德不信,陸公明急得一跺腳:“明軍剛過西河渡,沒到城下呢!”

  “當真?”張大德愣了,疑惑道:“哪裡來的明軍?”

  “羅定方向過來的!”陸公明拿手一指西邊。

  “羅定?”張大德又是一愣,更加困惑了,“那地不是叫土匪占了,哪來的明軍?”

  陸公明哪裡知道怎麼回事,“大人還是趕緊帶兵上城瞧瞧去吧,莫讓那明軍破了城才是!”

  “他娘的!”

  張大德一把推開面前的牌,沒好氣的罵了句,朝一眾還傻看著的手下喝道:“還坐著幹什麼,還不跟老子瞧瞧去!”

  “哎!喳!”

  一眾手下這才反應過來,慌慌張張的就沖了出去,不一會就帶著各自手下的綠營兵沖出了營地。

  陸公明跟著張大德往城牆上去,沒到城牆,就聽城門樓上的鐘聲響了。

  城門樓上吊著口大鐘,平時是不響的,只有城外發現敵軍才會敲響。聽了鐘聲,張大德他們都是一驚,確信真有明軍打過來了,哪裡還敢耽擱,匆匆就上了城牆。

  上城之後,便見城外有一支明軍正緩慢的向城牆靠近,打得是“太平營”的旗號,兵丁清一色都是明軍的裝扮,最前頭還有幾個騎著馬的軍官。不過人數卻是不多,粗略一掃,就百十人而矣。

  “就這麼點人?”

  張大德和陸公明同時發出疑問:這麼點明軍也敢打德慶?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0:58

第52章 賞格

  “莫非明軍使得是疑兵,要誘我軍出城?”

  陸公明吃不准明軍是不是只有這麼點人,反正看著有點不對勁,不過事關德慶得失和自家性命,他這不管兵的知縣不敢亂下定言,便看向張大德,指著對方能看出什麼來為自己解惑。

  張大德卻是沒有理會他,而是歪著頭問千總唐三水道:“太平營是哪家的兵馬?”

  “卑職不知道,從未聽說明軍有這營頭的。”

  唐三水張著嘴巴將廣東明軍各營頭仔細想了遍,總督的、巡撫的、這國公那侯爺的,算上水師大大小小幾十股兵馬,可沒聽說哪家打有這太平營旗號的。

  張大德瞄了眼陸公明,又壓低聲音道:“可是李定國麾下的?”

  “不是,肯定不是!”

  這一點唐三水很肯定,因為李定國麾下的大西賊沒聽說有單獨建營頭的,只那些雜牌軍才會這個營頭那個營頭的亂建。

  “不是李定國的就行。”

  張大德鬆了口氣,只要不是李定國的兵,那就不用怕他們。正盤算是不是帶人出去打一下,探一探底,唐三水卻驚訝的指著那些明軍叫了起來:“大人,辮子,辮子!”

  辮子?

  眾人聞聲看去,都是一怔,原來那明軍當中有很多兵腦後還留著辮子呢!

  這他娘的是明軍還是咱們綠營自己人?

  張大德摸著額頭真是弄不明白了,你要是明軍,就不應該留辮子,你要是清軍,穿著明軍的衣服幹什麼?若說明軍想偽裝清軍騙城才剃了發,可那也應該將衣服一塊換了啊,要不然你怎麼騙城?你要是清軍偽作明軍,可也沒接到上頭通知啊,這他娘的到底怎麼回事?

  正困惑著,唐三水又叫了:“大人,對方派人過來了!”

  嗯?

  張大德抬眼看去,對面果然有一人騎著馬打城牆下來。見兩個親兵舉弓就要放箭,忙喝止他們:“不要放箭,讓他過來,聽聽說些什麼。”

  聞言,親兵們忙將弓放下。

  騎馬過來那人也聰明,將馬停在了弓箭射程以外,然後扯著嗓子朝城頭上喊道:“張麻子,還認得你家邵爺爺嗎?”

  張大德聽這聲音怎麼那麼熟悉,下意識探頭看去,這一看頓時怒上心頭:城下那人不是當年叫自己吃了兩回虧的邵九公嗎!

  “王八蛋!”

  張大德張口就罵,罵完卻愣在那裡,因為他想起這邵九公不是跟著孔國良在羅定城嗎,怎麼孔國良死了,他沒死,還做了明軍?

  這個問題邵九公自個替他解答了,他在城下叫道:“我邵九公已經反正歸明瞭,張麻子,識相的把城獻了,我替你向我家主帥美言幾句,保你還做守備,若不識相,我大軍殺進城中可就取你狗命了!”

  “就憑你們這點人就想拿下我德慶城?”

  張大德不怒反笑,不是他托大,休說明軍就眼前這百十號人,就是再來上一兩千人,也休想拿下德慶城,況且這幫明軍連攻城的工具都沒有,拿什麼攻城?這話聽著就是嚇唬人的,頂個屁用!

  望著邵九公腦後的辮子,張大德暗哼一聲,卻是明白為何這些明軍都留著辮子了,看樣子八成是邵九公暗通明軍反了水,因起事倉促,故而這辮子還沒顧得上割掉呢。

  “我太平營盡皆精銳,人人以一當十,休說你這小小德慶城,就是肇慶府我們也敢去走一遭!”

  邵九公可是來當誘餌來的,可不是來攻城的,見張麻子沒動靜,心下一急,唯恐這傢伙真打著等太平營攻城的打算,於是激將道:“張麻子,當年我能殺得你丟盔棄甲,今兒同樣也能打得你跪地求饒,你若不信,大可帶人出來和你邵爺爺較個高低,縮在城裡頭算個球!”

  按邵九公的印象,這張大德就是個粗貨,粗人嘛,受不了激,肯定二話不說就帶人出來拼個你死我活。可城頭上卻是一點動靜沒有,盯著城門看了半天,也沒見怒氣衝衝的張大德帶兵沖出來。

  怎麼回事?

  弄巧成拙了,那張麻子真打算死守不出來?

  周士相瞥了眼城下的邵九公,尋思要是張大德真的不出來怎麼辦。他卻不知,這會城頭上正有人指著自己呢。

  指著周士相的是一直在城上觀望的德慶縣丞武長壽,這會正對陸公明說他呢。

  “大人,那人怎麼看著眼熟的?”

  “哪個?”陸公明不知道武長壽說得是哪個。

  武長壽指了指騎在馬上的周士相:“就那個騎著青馬的。”

  陸公明眯眼看去,片刻,發出“咦?”的一聲:“奇怪,這人怎麼看著是有點眼熟的?”

  “前些日子廣州送來的緝捕公文,大人還記得?”武長壽提醒道。

  經這提醒,陸公明猛然想起來那人像誰了,又朝那人看了一眼,點了點頭:“確是有點像。”

  城下面的邵九公還在罵罵咧咧,張大德卻懶是答理,且讓他先罵上一會:老子這麼容易就上你這激將法的當,那這兩年的三國不是白聽了嗎!等你罵夠了,以為老子不出去了,老子再出去,偏偏就不順著你的來!這一回要是抓住你,定把你這龜兒子活剝了!

  回頭看到陸公明和武長壽神神道道的,說什麼像不像的,不禁感到奇怪,撇嘴問道:“像誰?”

  陸公明也不瞞他,問他道:“大人可認識由雲龍將軍?”

  張大德曬然道:“由將軍可是王爺手下的紅人,和許總兵也是舊相識,我如何認不得?”

  陸公明道:“那大人想必知道由將軍在新會遇剌之事了。”

  “自然知道,怎麼,說這個幹甚?”張大德越發不解,不知陸公明葫蘆裡賣得什麼藥。

  陸公明也不賣關子,說道:“由將軍遇剌之後,縣裡便接到了省城發來的緝捕公文,上面說殺害由將軍的是新會秀才周士相,當地官府請相熟的人畫了那周士相的相,因是個秀才殺官,所以下官印象深刻些,多看了幾眼,剛看了對面那騎青馬的覺得此人很像周士相,但卻不知是不是。”

  “哪個?”張大德探頭也看了過去,頗是好奇那個殺了由雲龍的秀才長啥樣。

  武長壽忙為他指認:“就是那個騎青馬的!”

  張大德看了幾眼,縮回腦袋,吩咐武長壽:“去把那畫像取來讓本官看看。”

  武長壽看了眼陸公明,後者點了點頭,當下忙去取畫像。

  武長壽去拿畫像,陸公明卻想起一事,對張大德道:“大人,由將軍遇剌之後,平南王可是大怒,親自頒下賞格,擒殺周士相者官升兩級,賞銀百兩,這賞格可不低。”

  聞言,張大德眼珠頓時突出:“還有這好事?”

  守備是五品武官,頭上壓著提督、總兵、副將、參將、遊擊、都司,底下則是千總和把總,要是升兩級就能當遊擊,那可是從三品的武官。往常要升上一級,卻是要憑戰功才能升上,而且每級戰功大小都不一樣,往上升極難。

  張大德這守備都當了三年多了也沒能往都司升上一升,現在卻只需擒殺一個秀才就能當上遊擊,頓時就動了心。

  唐三水他們一干人等也都心熱,好事嘛,見者有份,守備大人要是當上遊擊,他們也能跟著升一升。

  看這幫丘八盯著城外眼珠子都要掉出來,陸公明心下一沉,後悔多嘴,卻不知如何把話收回來。

  千呼萬呼,武長壽才把畫像拿過來,張大德迫不及待就拿在手中攤開,唐三水他們都圍了上去,就是陸公明也不顧矜持,探頭湊了細看,沒等他看清,就聽“叭”的一聲,張大德狠狠一拍畫像,欣喜地叫道:“就是這小子,就是這小子!弟兄們,抄傢伙,擒了此人,跟老子升官發財去!”

  “抄傢伙,升官發財去!”

  呼拉一聲,唐三水等人拔刀就往城下跑。

  壞了!

  陸公明見勢不妙,趕緊上前攔道:“大人不可衝動,咱們不知明軍底細,不可輕出啊!萬一中計,德慶就完了!”

  升官心切的張大德頭也不回道:“陸大人放心,我只帶親信兒郎去抓那秀才,若明軍真有大隊人馬埋伏,我折返回來就是。”說著就領著手下下了城樓,張羅著牽馬點兵了。

  陸公明攔不住,生怕外面的明軍真有大隊後援,張大德這一出會中計,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還好武長壽沒慌,提醒他馬上派差役去組織城中青壯上城,萬一張大德他們中了明軍埋伏,這守城的擔子就要落在這青壯身上了。

  就在周士相耐心就要耗盡,琢磨是不是先收兵時,城門突然打開了,然後就見幾員騎馬的清軍將領率先沖出,隨後就是一面綠色的旗幟,旗幟下是密密麻麻的扛著長矛的綠營兵。

  “張麻子,你終是上了我當!”

  邵九公哈哈一笑,打馬就要回頭跑,卻發現張大德沒有帶人沖他來,而是直沖後面去了,不由愕然:“張麻子,你眼瞎啊,老子在這呢,老子在這呢!”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0:58

第53章 別追

  張大德帶出城的清軍共有300人,其中有40個親兵,無一例外都是披甲兵,比僅有幾個披甲親兵的千總孔國良要強得太多。

  “抓住那騎青馬的重重有賞!”

  張大德的算盤打得極好,他帶著精銳向太平營發動進攻,這樣就算眼前的明軍是疑兵,他也不怕,有40個訓練有素,堪稱精銳的披甲兵在手,他怎麼也能殺出條血路逃回城,至於那些沒有披甲的兵,卻是不在乎的,大不了在德慶城再拉一批夫子就是。這年頭兩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卻是一抓一大把。

  “快,別讓那騎青馬的跑了!”

  千總唐三水立功心切,一門心思要活捉那殺官的秀才,咧著嘴呐喊著向周士相所在的位置發起進攻。

  “撤,快撤!”

  看到清兵沖過來後,周士相二話不說一拉馬頭就跑,一點也沒有逞英雄的念頭。他再有本事,也不可能以一當十,亂軍之中斬敵將首級那是演義中才有的故事!

  “快跑啊!”

  江西兵跑得最快,那些羅定兵還愣著,回過神來,江西兵已經跑出十幾丈去了。

  “都他娘的傻站著幹什麼,還不快跑!”

  彭大柱罵罵咧咧的一甩馬鞭子,也不去管手下那些兵了,縱馬就跑。一看隊正跑了,羅定兵們才反應過來,一個個驚慌失措的掉頭狂奔。

  “弟兄們快追啊!”

  看到眼前的明軍如此不堪,沖出來的綠營兵人人士氣大振,奮勇向前,嘶吼著向前沖去,轉眼間就攆著明軍奔出了裡許地去。

  “賊人潰了,賊人潰了!”

  城頭上的綠營兵看到明軍逃跑,都是發出轟然叫好聲,陸公明卻是眉頭直皺,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

  張麻子,等會讓你知道老子的厲害!

  清軍攆得越急,邵九公越是高興,不過卻是沒忘了自個先往前頭跑,要不然,妙計沒得逞,自己的小命卻要先丟了。他跑得極有章法,總是讓自己保持在張大德的視線裡,免得張麻子見不著自個掉頭回去,殊不知對方這會眼裡可沒他這個昔日老冤家。

  “追,莫讓那騎青馬的跑了!快追!”

  眼看騎著大青馬的周士相身影越跑越遠,張大德急了,不住的抽打坐騎,心急火了的喝呼手下沖上去。他也不是一昧只顧攆,不時還四顧看看,唯恐明軍的大隊人馬反沖過來,可看來看去卻不見明軍有什麼大隊人馬出現,不由放鬆了警惕,一腦門子就想抓住周士相好向平南王爺請功!

  就這麼攆了四五裡地,太平營也好,綠營也好,一個個都是累得直喘粗氣,有十多個羅定新兵跑得不夠快,被綠營兵一轟而上亂刀砍死,還有十多個實在跑不動,便丟下手中的刀槍跪在地上直磕頭,盼著清軍能饒他們不死。江西兵的表現倒是好得多,沒一個落在後面的。

  對這些跪地的明軍,清軍倒也沒有上前砍殺,而是繼續向前攆,上面頒了賞格下來,誰能捉住那騎大青馬的就賞銀三十兩,三十兩可不是小數目,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由不得這幫綠營兵不賣命。

  攆了沒多久,卻發現前面的明軍不住的往地上扔東西,待看清明軍扔得什麼東西時,前頭的綠營兵頓時紅了眼。

  ……

  江西兵兜裡早就發了碎銀子和銅子,這會不停的把銅子往地上扔,有心粗的馬大哈因為過於緊張,忘了事前囑咐連碎銀子都一塊扔了出去,結果別人開始扔碎銀子時他沒東西可扔。剩下的羅定兵這會卻是什麼都扔光了,只恨腳底跑得不夠快,哪裡還有閒心往懷裡摸東西。

  追在最前頭的綠營兵見到遍地都是明軍扔下的銅錢碎銀子,當真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人性的本能促使他們紛紛低頭去拾。碎銀子還好拾,那銅板卻是難拾,有的扔在灰堆裡,得好生摸索一番才能撿出來。

  前面的清兵全撿錢了,後面的清兵不知道怎麼回事,傻乎乎的還往前沖,結果就和前面的同伴撞在一起,亂成一團。等看到地上有明軍丟棄的銀子和銅板,也下意識的彎腰去撿,一時之間,密密麻麻的人頭全看著地上了。

  那邊張大德見到明軍一邊跑,一邊頭也不回地撒東西,心頭立時劇震:邵九公那王八蛋又使這招?!

  唐三水也注意到了前頭逃跑的明軍舉動,作為當年兩次慘敗的親歷者,他本能的停了下來,心有餘悸的對張大德道:“大人,邵九公這招厲害,咱們別追了吧。”

  “追!為什麼不追?邵九公那龜兒子真當老子是豬不成,同樣的法子還能叫老子再上當?別怕,這龜兒子是真的在逃!”張大德咧開一口黃牙,一臉不信邪。

  “大人,萬一前頭明軍真有埋伏怎麼辦?小心駛得萬年船啊!”

  唐三水卻是著實被邵九公那奸計嚇怕了,又見士兵們亂哄哄的都在撿銅板,心下早就打了退堂鼓。抓住那周士相固然是大功一件,可也沒必要冒著風險去抓吧。要是前頭真有明軍埋伏,那大功就要變成大禍了。

  “唔……”

  手下的動搖讓張大德心下也打鼓,不過他琢磨著,邵九公那王八蛋也不是什麼智力過人的諸葛孔明,不可能對自己使用已經用過兩次的計謀,真要這樣幹了,就不是顯得自己聰明,而是顯得他才是一頭蠢豬了!

  這世上能有接連被同一種騙術蒙住的傻瓜?

  不過小心駛得萬年船總是對的,四周都是丘陵,也難說邵九公那王八蛋不會將自己當豬看,小心一點總是沒錯。

  念及此處,張大德忙大聲朝那些撿銅板的士兵喊道:“不要撿,不要撿,這是明軍的奸計,是明軍的奸計!”

  可是士兵都亂糟糟一團,張大德喊了半天也沒能叫他們收手,好在披甲的親兵還算有秩序,都是打老了仗的兵,沒為小利所惑,拿著刀在圍在守備大人馬前大眼瞪小眼看著那些撿銅板的兵。

  “他娘的!”

  士兵的無序讓張大德氣得破口大駡,這時,一個眼尖的親兵突然叫了起來:“大人,明軍不跑了!”

  聞言,張大德和唐三水不約而同又是劇震起來:他娘的還真來這招!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0:59

第54章 陣亡

  明軍果然在四周丘陵埋下伏兵,先是左側一處丘陵上沖出一隊明軍,後是右側山上沖出一隊明軍,原先一直被攆著跑的明軍也掉頭回來衝殺,後面跟著大隊明軍,當先那人不是騎著大青馬的周士相是誰。

  前後沖出的明軍有好幾隊,放眼看去也辯不明到底有多少明軍,只聽四周都是喊殺聲,那山上還有好多明軍的旗幟在飄搖,還有不斷逼近的戰鼓聲,仿佛有千軍萬馬衝殺過來一般。

  還在撿拾碎銀子、銅板的綠營兵被這突如其來的驚變嚇懵,只怔了片刻,在沒有人帶頭的情況下,一眾綠營兵就大呼小叫的往來路退去,不少人手中還握著一把銅子呢。

  沖出來的明軍伏兵讓張大德有種被侮辱的羞恥感:邵九公那王八蛋真把自個當豬看了!

  胯下戰馬受驚不住撅蹄,一眾披甲親兵也都面無人色,望著守備大人不知所措。

  “攔住他們,快攔住他們!”

  見勢不妙,唐三水揮刀就要幾個親兵去攔住那些正在潰逃的兵,可那些逃兵都嚇破了膽,哪裡肯停下來。內中就是有膽大的這會也弄不清狀況,只能跟著大隊一塊跑。

  通往西河渡的這條路並不寬,剛才奮勇爭先追趕明軍,綠營兵人人士氣大振,眼裡只有戰功,哪裡理會這路好不好走,這會卻是亂哄哄的全擠在一塊,你想先跑,他也想先跑,前後人群愣是將路擠得水泄不通。

  張大德見攔不住那些逃兵,路又給擠得不通,心頭不由浮現當年的兩次悲劇,頓時苦上心來,大有英雄一世卻載在一小人之手的不甘。

  “大人快走,保護大人!”

  唐三水忠心護主,見守備大人在馬上發呆,趕緊一把拉住守備大人坐騎的馬韁,撒腿就往回跑。

  幾十個披甲親兵見狀也趕緊跟上,可是剛才一氣跑了幾裡地,身上又披著甲,那腿腳哪裡還有力氣,隊形拖拖拉拉的,前後拉了十幾丈。

  最為悍勇的親兵都如此,那些逃跑的無甲兵就更加不如,明軍早就埋伏此地,以逸待勞,又虛張聲勢,只驚得他們倉惶難安,猶如末日來臨。

  形勢一邊倒,綠營兵們大多跑得沒力氣,沒有將佐指揮,前頭的路又不通,後面的人只能紛紛丟下武器跪地求饒。

  本來還有些不安和驚恐的明軍看到綠營兵跪地投降,一個個都是信心大增,歡呼雀躍著向前沖去。

  周士相也是大為興奮,揮刀砍死三個欲反抗的清兵後,高呼:“降者免死,降者免死!”

  “降者免死,降者免死!”

  其餘明軍也有樣學樣的高喊起來,頓時又有數十名綠營兵跪地投降。

  看到明軍真的不殺那些跪地投降的同伴後,殘存的綠營兵頓時鬥志盡失,除了跑在最前面的幾十人,其餘大多丟下武器乞降。

  “都跟上,保著大人沖出去!”

  唐三水見綠營兵大多投降,知道大勢已去,又見明軍已向這邊沖來,張大德的馬又不好跑,情急之下便將他從馬上拽下,然後拖著他不要命的往前跑。

  “抓住韃子的大官,抓住韃子的大官!”

  葛五看到兩個軍官模樣的清軍將領正帶著幾十個兵往外跑,立功心切,帶著手下兵就沖了上去。

  “攔住他們,攔住他們!”

  唐三水發現明軍沖過來後,急忙喝令後面的親兵回頭擋住他們,那些親兵雖然已經筋疲力盡,但還是下意識的依令回頭,原本都是存了舍己為主的念頭,等看清沖過來的只有幾十個無甲的明軍後,這些親兵立時生出求生意志,嘶吼著揮刀迎了上去。

  葛五這隊兵都是新兵,又沒有披甲,甚至都沒有殺過人,哪裡經得起這絕地反擊的綠營精兵進攻,剛一交手,就倒下十幾個兵,餘下明軍沒想到這些綠營兵如此兇悍,一個個都是嚇得退縮不敢上前。

  “賊人怯了!”

  一個親兵見明軍竟然如此不堪一戰,膽氣複上心頭,沖同伴吼道:“都是沒甲的兵,怕什麼,都跟我上!”

  張大德和唐三水也注意到後頭局面的變化,看到明軍竟然後退,不由都停了下來,露出一臉疑惑的神情。

  “不准退,不准退!”

  形勢突變,葛五這隊兵擋不住那二十多個披甲清兵,不住後退,葛五雖然奮勇砍翻兩個,可擋不住手下都是新兵,支撐不住,也只能往後退。後退時,險些被一個披甲兵剌到,驚慌之下更是不敢抵抗。

  跪在地上的綠營兵看到明軍竟然後退,一個個都抬起頭,張大嘴巴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漸漸,有綠營兵開始將丟在地上的刀槍又撿了起來,局面變得微妙起來。

  周士相也注意到前面的變化,看到葛五不住後退,又氣又急,唯恐局面就此翻盤,功虧一簣,急得狠抽大青馬想沖過去阻止清兵的反撲,可是路上都跪滿了綠營兵,大青馬寸步難行,他只得從馬上翻身躍下,向著邵九公一揚手,示意他趕緊帶江西兵到前面幫忙。

  邵九公看到前面清兵反撲,一愣之下,二話不說就帶著也筋疲力盡的江西兵沖了過去。

  周士相帶著十幾個士兵躍過跪地的清軍俘虜爬到邊上的山坡,視線中,卻見左邊山坡上幾十個人影已經向前面沖了過去,卻是禿子那隊兵,沖在最前面的不是獨臂的胡老大是誰。

  “弟兄們,殺韃子啊!”

  胡全一馬當先,一把環首刀在他的獨臂下刀花飛濺,一下就將兩個披甲清兵掀翻在地。

  主將奮勇在前,明軍也是士氣複振。

  禿子和隊伍中的幾個伍長都知道不能讓這些綠營的披甲兵扳回局面,一個個咬牙沖了上去,葛五領著殘存的十幾個士兵也加入戰局,總算是將那二十多個披甲兵的反撲壓制住。

  不過雖然壓制住,但一時之間明軍卻也沒有占到上風,雖說人數比清軍多得多,可就是無法徹底消滅他們。不斷的廝殺中,明軍倒下的人數遠超清軍。若不是那些披甲兵實在是沒有力氣,恐怕局面真的會就此改觀。

  唐三水見明軍又壓了上來,後面的人看樣子撐不了多久,便拖住張大德道:“大人,賊人太猛,咱們還是快走吧!”

  張大德卻是猛的掙脫唐三水,紅著眼朝餘下親兵叫道:“放箭,給我射死那獨臂的賊人!”

  幾個負有長弓的親兵聞言忙從背上取下長弓,搭箭射去,卻只射中三個明軍,並未射中那獨臂的明將。

  “廢物,把弓給我!”

  張大德恨鐵不成鋼,一把搶過邊上親兵的長弓,然後搭箭在弦,微眯眼,兩指用力將弦拉起,“嗖”的一聲,利箭從弦上脫手。那箭帶著十足的勁力向著獨臂胡老大飛去。

  “大哥小心!”

  察覺清軍暗箭傷人的禿子驚呼一聲。

  “什麼?”

  正和當面兩個披甲兵糾纏的胡老大剛將刀揮起,疑惑的扭頭看去,未等手中的刀落下,一支利箭便向他的前胸射來,“噗哧”一聲,箭頭入肉而進。

  “狗韃子!”

  胡老大悶哼一聲,鑽心劇痛讓他站立不穩,身子踉哴嗆嗆的搖晃,一個站立不穩向後倒去。

  “去死吧!”

  當面兩個披甲的清兵見狀,狂喜之下揚刀向胡老大脖子砍去。

  “你們!”

  手起刀落之下,胡老大的脖間血如泉湧,血沫從嘴巴裡不住泛出,嘴裡卻是喃喃:“娘……娘……”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0:59

第55章 賊秀才

  胡老大死前念叨的不是韃子,而是老娘,生他養他的老娘。

  慢慢的,老娘的身影在胡老大的腦海中越來越模糊,直至不見,他的視線中也再無光明。

  一個披甲兵興奮的將胡老大的首級拎在手中,然後朝當面明軍示威性的一揚,用生平最大的力氣高喊道:“賊將已死,爾等速降!賊將已死,爾等速降!”

  “大哥!”

  葛五大喊一聲,跪倒在地,嚎啕大哭的同時不住拿頭撞地。

  “大哥!”

  禿子淚流滿面,不住拿拳頭捶胸。彭大柱和幾個伍長則望著胡老大首級呆若木雞,眼神滿是絕望。

  將軍死了?

  一眾羅定新兵望著被清兵舉在半空的胡老大首級,面面相覷,隨後人人膽顫,握刀的手不住發抖,腿腳也是不由自主的顫晃。

  後面的江西兵聽到前頭的動靜也都慌了:好好的,怎麼主將叫人家給殺了!

  “大人,我們怎麼辦!主將叫人殺了,那些新兵都怕了,打不過了,我們還是跑吧!”一個江西兵六神無主的跑向邵九公,因為過於害怕,聲音都帶著哭腔。

  “大人,咱們快跑吧!”

  其餘的江西兵也生了退意,主將都叫人家宰了,這仗還打得個球,趁清軍沒撲過來,還是趕緊跑吧!

  “跑?!”

  邵九公望著前方被清兵舉在半空中的胡全首級,臉上露出淒笑,道:“跑?往哪跑?”

  最先叫嚷要跑的那兵忙道:“往哪跑都行,反正不能在這等死!”話音未落,邵九公一個巴掌就扇了過來,“叭”的一聲打得他眼冒金星。

  “大人?”

  那兵捂著半張臉一臉驚恐的看著邵九公,不知道他為何要打自己。

  邵九公的臉色鐵青一片,他狠狠掃了一眼眾江西兵,咬牙道:“別人都能跑,可我們不能跑!你們別忘了,咱們背上那些字已經斷了我們的路,有那些字在,我們跑到哪裡都沒用!想要活命,只有和清軍拼了,哪怕死也得拉上這幫德慶的龜兒子墊背!”

  “我們不是為明軍拼命,我們是為自個拼命!要跑你們跑,老子反正不跑!張麻子就那麼點人,老子不信他翻了天!有卵子的,都跟我上!”

  邵九公說完,近乎咆哮著就向前面沖了過去。見狀,那些江西兵猶疑一會,也都硬著頭皮跟上了去。邵九公說得沒錯,除了打敗清軍這條路走,他們已經沒有其他活路!

  ……

  “賊將死了,賊將死了!”

  跪在地上的那群綠營兵一個個歡呼著從地上躍起,七手八腳的去撿拾扔掉的兵器。

  一旦這些已經投降的綠營兵拿到兵器,對於主將被殺的太平營無疑雪上加霜。

  千鈞一髮之際,周士相沖下山坡,將一個舉刀作勢要反抗的綠營兵砍倒在地,隨後一刀砍掉一個剛撿起長矛綠營兵的手臂,在他的慘叫聲中,無比猙獰的向著那幫蠢蠢欲動的綠營兵吼道:“敢動者死!”

  “敢動者死!”

  反應過來的幾個伍長也帶人沖了下來,拿著刀槍威逼那些起身的綠營跪下去。面對隨時都會砍過來的長刀,當面的綠營兵們都不甘的再次跪了下去。後面的綠營兵見周士相他們人不多,卻是躍躍欲試想要起來反抗,可沒等他們起來,後面就傳來明軍的喊殺聲,卻是邵九公帶著江西兵沖了上來。

  方才綠營兵光顧著逃了,很多人的兵器扔在哪都不知道,這會很少有人能撿回兵器,又稀拉拉的跪了小半裡地,因此根本無法形成有組織的反抗。

  邵九公帶江西兵過來後又殺了十幾個撿起刀槍的綠營兵,如此一來,綠營兵赤手空拳,最關鍵的是他們沒有一個領頭的,都盼著別人能挑頭,結果就是在明軍的威嚇下只能無奈再跪下去。跪下去的時候,一雙雙眼睛卻不約而同的盯著前面,盼著守備大人帶兵殺回來救他們。

  震攝住那些投降的綠營兵不要輕舉妄動後,周士相留下一半人手讓他們看住綠營兵,把地上的兵器全都收集起來,免得綠營兵反撲,爾後帶著剩下的二十多人向前面沖過去,迎面,卻是數十個羅定新兵正逃奔過來。

  “後退者斬!”

  這當功夫,周士相也沒心思廢話,見新兵們不聽令還往後跑,二話不說一刀砍死離他最近的一名新兵,然後惡狠狠的沖那些膽戰心驚的新兵們吼道:“都隨本統制上!想讓你們老婆孩子沒命的就跑,不想的就和韃子拼了!”

  “退後者死!”

  趕上來的邵九公見狀也吼了一嗓子,在人頭震攝和江西兵們的逼視下,羅定新兵只好掉頭跟著周士相往回沖。

  內中有些羅定兵已經意識到這仗要是輸了,留在羅定的親人肯定不會有好下場,為了親人,他們已經無路可逃,只能和清軍拼了。

  宋二牛就是其中一個,他也怕,可再怕他也只能硬著頭皮上,要不然,清軍一定會殺害他的老娘,殺害他的婆娘和孩子,大哥僅剩的骨血也會被殺害。真要那樣,他如何對得起老娘,對得起婆娘,又如何去見九泉之下的大哥。

  “殺韃子啊!”

  宋二牛的心“撲通”在跳,整張臉好似麻木般抽都不能抽,舉著大旗的兩手如攥著千斤巨石,握得牢牢,生怕一鬆手自己就會被巨石壓死。

  “弟兄們,替胡大哥報仇,殺光狗韃子!”

  看到周士相出現,葛五、禿子他們頓時有了主心骨,紛紛停下腳步,揮刀呐喊著又向清兵沖去。

  胡老大的死雖然讓清軍士氣大振,讓明軍士氣低沉,可清軍實際上已是強弩之末,一鼓作氣之下已經沒有多少力氣,如果明軍這時候崩潰,他們甚至都不會去追趕,因為他們實在太累了。

  周士相的出現則讓士氣低沉的明軍有了主心骨,雖然士氣並未因此而激昂起來,但只要原先敗退的明軍再次回頭,對那些披甲兵來說,卻是巨大的壓力。

  雙方都在懸崖邊上,就看壓死的最後一根稻草是什麼了,或者說,誰能撐到最後。

  “好個賊秀才!”

  張大德見周士相竟然帶兵沖上來,還殺了自己幾名親兵,怒目一睜,不顧唐三水的勸阻,提著他那把大刀也迎了上去。

  唐三水猶豫了一會,還是跺腳跟著張大德沖了上去。在他看來,己方雖然快沒力氣,可對面的明軍同樣也是強弩之末,只要再殺了那領頭的賊秀才,這場仗就算贏了。險是險了點,可值得搏!

  早知道明軍就這麼點人,剛才就應該把兵全帶出來!

  仗打到這份上,張大德已然看清打著明軍旗號的太平營並非什麼精銳之師,人數也不比自己多多少,甚至連棉甲也沒幾件,那幫兵更是幫連刀槍怎麼使也不會的新雛,顯是一幫臨時湊起來的烏合之眾,這會不需多,只要再有幾十個生力軍加入進來,這幫新兵蛋子肯定會徹底崩潰。

  不過後悔已經沒有用了,那賊秀才已經領著敗退的明軍沖上來了,不殺掉此人,那幫明軍就不會退!

  賊秀才,殺了你,老子就是遊擊大人!

  張大德雙眼通紅,甚至連老冤家邵九公在哪都沒心思理會,這會眼中只有周士相,一心想要擒殺周士相的他已然沖到前面。

  “殺!”

  吼叫聲中,手中的大刀已然舉起。

  “殺!”

  周士相同樣大喝一聲,長刀也是重重砸下,硬生生的與張大德大刀砍了個正著,“咣當”一聲,火花一閃,二人俱是往後退了一步,虎口都是發痛,皆自心驚。

  周士相聳然動容:好大的力氣!

  張大德同樣面色大變:這賊秀才身手怎的如此好?

  在他二人微一愣神的時候,兩邊士兵已是殺在了一起,喊殺聲,叫駡的聲音不絕於耳,不時有斷臂殘肢掉落在二人身邊。

  碰撞在一起的明清雙方士兵不下百人,兵力上仍是太平營居優,先前的廝殺中,張大德的親兵已戰死十二三人,餘下二十多人這會連奔跑的力氣都沒有,仗著多年殺人經驗兀自壓制著什麼都不會,只知亂喊亂叫沖上來的明軍。

  雙方不時有士兵中刀中槍,慘叫聲此起彼伏,相互抱著滾在一起的不下數人。

  “砸死你個狗韃子,砸死你個狗韃子!”

  一個羅定兵瘋了般用石頭朝著一具早就咽了氣的清兵臉上砸去,只砸得血肉模糊,白骨森森仍是不肯放手,卻是被這死人的場面嚇得失心瘋了。

  “去死吧!”

  宋二牛揮動長長的大旗,將一名披甲兵橫掃在地,對方沒有力氣爬起身,便坐在那裡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揮動手中的長刀砍中一名失察的明軍後腳踝,一下切斷了那明軍的腳筋,疼得“啊啊”的亂叫翻落在地。

  身上、嘴裡、臉上都是血的宋二牛也不知哪來的狠心,見狀竟然拿大旗直接朝那清兵身上插去。

  那清兵身上披著一層棉甲,見對方竟然拿旗杆插自己,不由咧嘴想要發出嘲諷的大笑,殊料胸口一痛,那旗杆竟然穿透棉甲剌進了自己的心窩。

  “呃!”

  那兵不敢相信,狠狠抓住旗杆想要將它抽出來,可怎麼也抽不出來,視線裡,那明軍卻跟個傻子一樣呆呆的看著自己。

  一名羅定兵在兩個同伴被清兵斬殺後,用手中的長槍一下捅進了那清兵的後背,過於激動的他興奮的丟下長槍手舞足蹈起來:“我殺了韃子了,我殺了韃子了!”

  他只來得及叫出兩聲便再也發不出聲音,因為他的脖子後冰涼一片,一縷血柱正在噴射。

  砍斷這個傻瓜般叫喊的明軍後,清兵輕蔑的掃了那傢伙的臉一眼,暗罵一聲:新兵娃子!

  提著刀蹣跚的想轉過身去,脖子同樣一痛,搖搖晃晃的將前栽去。

  邵九公的江西兵在這場短兵相接的廝殺中為明軍穩住了陣腳,憑藉人數的優勢,清軍一點點被消滅,地上到處都是屍體。

  明軍漸漸的兩三人包圍一個清兵,沒有後援也沒有力氣的清軍只能徒勞的做著反抗,有人想跑,可腿腳卻是再也跑不了了。

  唐三水見勢不妙,急得想拉回守備大人,視線中,守備大人仍在和那賊秀才鏖戰一起。

  周士相勝在身體靈活,張大德卻勝在力氣大,幾個回合下來,二人不分高下。可二人此時心態卻是大不一樣,張大德是焦慮,周士相是鎮定,只用眼睛看,他也知道勝利的天平已經向太平營轉,只要他這個主心骨不死,清軍就休想扳回局面!

  這時,一個清軍箭手搭箭射向周士相,箭頭擦著周士相臉頰而過,周士相一驚之下側身避過,那邊張大德的刀已砍向左腰,周士相提刀去擋,腳下一滑卻是摔倒在地。

  “統制大人!”

  見周士相摔倒在地,邵九公“咯噔”一跳,這個節骨眼周士相可不能再出事,要不然神仙也救不了太平營了!

  急於救人的邵九公發一聲喊就沖了上去,張大德鬚髮盡張,看也不看邵九公一眼,揮刀只朝周士相砍去,眼前卻有一物襲來,一陣劇痛之後,視線突然模糊起來。卻是一個羅定兵見統制大人危急,順手摸了一把石子朝張大德砸了過去。其中一枚石子正中張大德眉頭,一下砸出條大口子,鮮血和著汗珠淌了下來,醃得張大德張不開眼。

  見狀,周士相一個鷂子翻身躍起,拿刀的右手用力一揮,一下砍在張大德的右臉之上,連皮帶肉削出一大塊去。

  “賊秀才!”

  張大德痛不欲生,抱著臉在地上打滾,邵九公上前又補上一刀,瞬間就了斷了這個老冤家。

  如同胡老大的死讓太平營鬥志盡失,張大德的死同樣也讓正和明軍鏖戰的清兵大亂,幾個披甲親兵稍一分心,幾把刀同時就砍了過來,眨眼間就被分了屍。

  “不打了,不打了……”

  一個實在是沒有力氣再打下去的披甲清兵一屁股坐倒在地,什麼也不管,什麼也不顧,只在那大口喘著氣。

  張大德死後,唐三水想跑,卻被葛五擒住,拎兔子般提到周士相面前,不等對方說什麼,就趴在地上不住拿腦袋撞地乞饒:“好漢別殺我,好漢別殺我!”

  周士相也累得要站不住,強撐著朝唐三水擺了擺手,對他道:“我不殺你,你叫他們投降吧。”

  “好,好!”

  唐三水二話不說從地上站起,然後向著那些還在抵抗的清兵叫喊,要他們放下武器投降。

  殘存的清兵還有四十多人,披甲兵有十七八個,很多人身上都受了傷,早就不想再打下去,聽了千總的叫喊,又見守備大人已死,知道再打下去也沒意義了,便紛紛丟下刀槍,然後癱坐在地,任明軍去撿自己的刀槍,脫自己身上的棉甲。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1:24

第56章 瞑目

  殘餘清兵全部投降後,周士相命令邵九公和彭大柱帶人將俘虜全部押到渡口,然後帶著葛五、葛六兄弟倆找到胡老大的屍體,又在一處草叢中找到他的首級,含淚捧在手中,要葛五將胡老大的屍體托到他背上,然後一步一趨艱難的向渡口走去。

  “大哥,周兄弟帶你回家了!”

  葛五、葛六跟著走了一路,也是哭了一路,沿途所遇那些大樵山的老弟兄,也都是一個個成了淚人,就是那些沒有什麼感情的羅定兵和江西兵也跟著落下幾滴眼淚。

  到了渡口後,周士相要邵九公派手下到周圍村莊找了針線來,又從一戶人家搶了口棺材。

  輕輕的將胡全的首級放在他的脖子處,周士相長長歎了口氣,如同女人般小心翼翼用針線將胡全的首級縫合在屍體上,一插一拔之間神情無比認真,讓那些被押到渡口的清軍俘虜看得眼都直了。

  “胡大哥,我們漢人死了講究個落葉歸根,生在哪,就葬在哪,哪怕這輩子有天大的出息,死後也要和爹娘埋在一起。可是兄弟我現在沒有辦法送你回家鄉,只能先把你埋在羅定,願你在天之靈不要怪我……”

  在心中默默的念叨後,前世當兵學會針線活的周士相熟練將針線打了個死結,然後低頭咬斷針線,起身將胡全的屍體抱進棺材中,對正在哽咽的葛五兄弟二人說道:“別哭了,把棺材釘上,然後找輛馬車把胡大哥帶回去。”

  “哎,好。”

  葛五、葛六聞言止了抽泣,雙雙起身走到棺材邊準備去合蓋子,可是看到棺材中的胡老大,兄弟二人卻一動也不動的呆在那裡。

  見他二人遲遲不動手,反盯著棺材看,周士相不由奇怪:“怎麼?”

  “周兄弟,大哥他,他……”

  葛五喃喃著不知說什麼,葛六則是喉嚨直咽,說不出話來。

  周士相眉頭微皺,探身向棺材看去,卻發現胡全的眼睛這會還是睜著呢。

  在古人看來,死人不閉眼那是在這世上還有牽掛的事,要是不了結,這眼就永遠閉不上,或者說,那口氣就咽不下去。

  鬼神之說,周士相也不知是應該信還是應該不信,如果不信,很難解釋他為何來到這個時代,如果說信,他卻難以說服自己。不過,不管信與不信,總不能讓胡全就這樣死不瞑目吧。

  葛五、葛六兄弟二人幹站著不知怎麼好,都指著周士相來解決這個問題,可周士相又不是跳大神的,能有什麼辦法?

  皺著腦袋尋思片刻後,他只能抱著試一試的態度俯身到棺材中,然後湊在胡老大耳邊輕聲說道:“胡大哥,你放心去吧,只要我周士相不死,我就一定找到伯母的遺骸,然後將你葬在她老人家的身邊。”

  說完,拿手去合胡全的眼睛,爾後有些忐忑的在葛五、葛六兄弟二人的注視下緩緩將手拿開,霎那間就聽葛五大叫起來:“閉上了!”

  “真的閉上了,真的閉上了……”

  葛六看得呆了。

  ……

  投降的清兵被全部押到渡口邊,一共219人,其中披甲兵23人。周士相下令將他們的上身衣服全部扒光,只留條褲子,紮褲腰的布帶也被搜走,這會一個個耷拉著腦袋,既尷尬又害怕的拎著褲子跪在地上。

  彭大柱帶人去收斂戰死的太平營將士屍體,順便將繳獲的兵器全部收集起來。

  邵九公派去警戒的幾個江西兵過來回報說德慶城有人過來在路口張望,然後又跑回去了。

  唐三水說城中一共就500清兵,精銳都叫張大德帶出來了,城中那200個綠營兵都是夫子,當不得大用,知縣陸公明又是個怕死的主,不可能有膽帶兵殺過來,故而周士相不擔心清軍再打過來,要他們繼續警戒。

  這一戰雖是勝了,可太平營付出的代價也不小,主將胡全戰死,伍長死了三個,士兵傷亡也過半。

  陣亡士兵屍體被抬過來時,周士相很是內疚,因為正是他的決策才讓這些人無辜死去,自責的同時也決意要對新兵進行訓練,不然再碰到清軍的披甲兵,等待他們的仍是一邊倒的屠殺。

  今日若不是那些沒披甲的綠營兵貪圖小利自亂陣腳,披甲兵人數又少,此戰勝負還真難說。

  “受傷的都要帶上,死了的也要帶回去,我們把他們帶出來,就要把他們帶回去,哪怕人死了,也要帶回去交給他們的親人。”

  這麼多屍體怎麼帶回去?

  得了這個任務的彭大柱一臉為難,周士相卻不管他,要他自己想辦法。最後彭大柱機靈起來,帶兵到四周村莊抓青壯,凡是能拉東西的牲畜全搶了來,鬧得是雞犬不寧,民冤載道。

  得知彭大柱縱兵搶掠後,周士相苦笑一聲,沒有派人去制止他,只要人傳話給彭大柱,搶東西拉壯丁可以,但不要傷人,更不得姦淫婦女。

  彭大柱只想解決沒有人手搬運屍體和照顧傷患的難題,倒無意作孽,最後抓來一百多個青壯,外加騾車三輛、驢車七輛,套上車把式的三頭耕牛,如此才算勉強解決了人手不足的難題。

  彭大柱帶人去拉壯丁時,周士相把葛五兄弟、禿子、還有邵九公等隊正叫到一起,商量處置俘虜的事。

  如何處置這些俘虜,隊正們分成了兩派,邵九公力主照他們的法子,給這些德慶兵烙上字,讓他們也回不了頭,死心塌地的跟著太平營幹。

  葛五則打著為胡老大報仇的旗號,強烈要求殺光這些俘虜,然後把他們的腦袋扔到德慶城牆下,叫城裡知道和太平營作對的下場。

  葛六更是嚷著打進德慶城屠了全城人丁為胡老大陪葬,這個提議當然得不到周士相的認同,甚至哥哥葛五都不理會他,因為這個提議實在是太過異想天開,就眼下還剩一半人的前營想打進德慶城,那是癡人說夢。

  沒人理會自己,葛六氣得獨自跑到胡老大棺材那痛哭,說什麼大哥一死,他們就沒了義氣,氣得葛五跑過去跟他一頓猛揍。

  最後,還是彭大柱說道:“如今胡大哥不在了,全營就周兄弟這個統制官最大,本事也大,往後弟兄們就聽你的吧,怎麼處置俘虜也聽你的。”

  周士相不置一詞,不動聲色的看葛五和禿子他們的反應。

  “大哥在時就讓我們聽周兄弟的,現在大哥不在了,我們就聽周兄弟的了。”

  葛五和禿子他們幾個看了一眼,都點了點頭,認可周士相的首領地位。邵九公在他們眼裡是外人,又是個被迫跟著幹的,自然沒有發言權,他也明智,保持沉默,反正不管誰當首領也輪不到他。

  “既然弟兄們聽我的,那我就暫時先做這個主吧,等回了羅定再商議。”周士相指了指遠處跪在渡口邊的俘虜,“把人殺了肯定不行,我的意思是拿他們跟德慶換人。”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1:24

第57章 買賣

  “換人?”

  聽了周士相所說,眾人都是一頭霧水:這人還能換?

  周士相解釋了下,此戰太平營傷亡太大,俘虜的綠營兵人數太多,如果把人全帶回去,那太平營的糧食就要吃緊,何況一下死了這麼多人,那些陣亡者的親人如何能接受這些殺害他們親人的綠營兵。到時鬧將起來,如何處置?

  於其把麻煩帶回去,不若跟德慶清軍做筆交易,以便換取太平營急需的人力。畢竟戰爭的最主要目的除了消滅潛在的危險外,就是獲取己方急需的物資,如果光打仗沒收穫,這戰爭如何能持續下去。

  沒有兵員補充,再打一場這樣的仗,太平營就可以宣告瓦解了。

  周士相無意給這些綠營兵烙字,因為他們的人數實在太多,太平營吸納了他們,局面就是客比主強,到時,是聽這些綠營兵的還是聽他的?

  所以他的打算是拿這些俘虜和德慶城換取牢中的犯人,歷來造反者最喜歡的人力就是牢房裡的犯人,死囚更好,這些人是官府的天然對抗者,收納他們比收納這些綠營兵要強百倍,至少不用擔心日後軍中力量失衡,派系分化嚴重。

  當然,不吸納這些俘虜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這些人大多是德慶本地人,不比邵九公他們是外省兵馬,很難讓他們在日後將刀口對準德慶城,畢竟裡面有他們的親人在。

  為了讓眾人支持自己的決定,周士相難免又委婉的說了一通太平營要當大土匪,又如何才能當大土匪的道道來,聽得眾人頻頻點頭。

  “一個韃子換一個犯人,周兄弟,這買賣可不划算,咱們虧大了。”換人,禿子沒有意見,不過他認為單純拿綠營兵換犯人有些不划算。

  葛五剛才也在想這個問題,不過一時沒想明白到底哪裡不對,聽了禿子這話,忙附和道:“對,這換法不划算,那些披甲兵可不比尋常綠營兵,就是一個換他十個犯人,咱都嫌虧得很。”

  周士相示意他們不用急,道:“那就一個多換他幾個,實在沒有足夠的犯人跟咱們換,那就拿糧食和銀子來換,咱們是賣主,這世上可沒有賣主吃虧的道理。”

  “要得,不能光要犯人,有些犯人不頂用,得讓他們拿銀子和糧食出來,真金白銀的實在,有錢有糧還怕招不到兵?”被葛五揍了一頓的葛六不知什麼時候湊了過來,很是積極的在出主意。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獻言獻策,著實熱鬧,等眾人說得差不多時,彭大柱卻潑了盆冷水過來,他道:“法子是好,可德慶那知縣要是不肯跟咱們換怎麼辦?”

  對啊,人家要是不換,咱們不是白忙活了嗎?

  眾人都是一怔,周士相卻胸有成竹的擺了擺手,對他們道:“無妨,知縣不肯換,我們就找肯換的人。”

  “誰?”眾人不約而同問道。

  周士相朝兩個兵一揚手,吩咐他們道:“把那個綠營千總帶過來。”

  ……

  “你認為你這條命值多少銀子?”

  聽了這個問題,唐三水不由“撲通”一聲又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嚎起來:“好漢饒命,好漢饒命啊!”他以為周士相要殺他呢。

  “我沒說要殺你,起來說話。”

  周士相又喝了一聲後,唐三水才驚恐不安的站起來,不知道眼前這個賊秀才打得什麼主意。

  周士相不理會他困惑的目光,直接道:“我準備放了你,可卻不能平白無故放了你,所以你得出筆贖命銀子。”

  “放我?贖命銀子?”

  唐三水如同聽了天籟之音般激動起來,大叫道:“我出,我出!”

  “那你說你值多少銀子?”周士相面無表情的看著唐三水,越是怕死的人就越肯合作,也越貪財。

  “這個……”

  唐三水為難了,說少了,顯得他這千總也太不值錢,說多了,他怕自己拿不出,拿出來了又實在肉疼。心中暗罵賊秀才果然賊,這世上哪有綁匪不開價反要肉票自己出價的道理。

  低著頭想了半天,方抬手把手掌晃了兩晃,小心翼翼咬牙吐出個數目來,道:“一百兩?”

  “一百兩?”

  周士相冷笑一聲,看了眼邵九公,問他:“邵前鋒,你在清軍幹過,你告訴唐千總,他這個千總一百兩銀子能買來?”

  邵九公嘿嘿直笑:“要是一百兩能買來一個千總,卑職早就買來做了。”

  周士相聞言點頭,轉而看向唐三水,哼道:“你聽到了,你這也太不把自己當回事了吧,若你真這麼想,那就當我什麼都沒說。”說完,抬手:“把人帶下去。”

  “別,別,別……”

  唐三水見周士相真要人帶自己下去,生怕對方會翻臉殺人,急得抱拳直作輯:“好漢你開個價,小的一定擔著,小的一定擔著……”

  “要我開啊?”周士相搖了搖頭,嘴角一咧,吐出三個字,“兩千兩。”

  “兩千兩?”唐三水一驚,著實被這數目嚇到了,頭直搖:“太多了,太多了,小的手頭沒這麼多銀子啊!”

  周士相饒有深意的朝他看了一眼,淡淡道:“我知道你沒有,可你沒有,別人有啊。”

  “別人有?”唐三水有點發懵,不知道周士相這話是什麼意思,唯唯喏喏探詢道:“好漢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個嘛……”

  周士相沒有回答他,而是拿嘴角朝德慶城撇了撇。

  ……

  “一個披甲兵換六個犯人,不披甲的一律換三個。另外一個披甲兵換200斤糧食又或五十兩銀子,不披甲的對半,沒得還價了。”周士相一錘定音,不想再和唐三水討價還價了,這要是再砍下去,天都要黑了。

  見周士相已經不耐煩,唐三水忙收了還價的心思,左右看了一眼,壓低聲音道:“那小的?”

  “你放心,買賣成了,一個人頭折你十兩銀子,怎麼算也有兩千多兩,再算上你自個的兩千兩,唐千總,你這趟出戰可是賺大了。”

  周士相可不是譏諷唐三水,但聽在對方耳裡卻仍是譏諷了。好在,唐三水也不介意,只要命能保住,又有銀子賺,叫人家譏諷兩句又怎的,少不了一塊肉,掉不了一根毛!

  “那守備大人的屍體?”唐三水總算沒忘了張大德。

  “張大德的屍體可以讓你帶回。”

  周士相頓了一頓,很是大方的又道:“所有綠營兵的屍體你都可以帶回去,我軍不割首級。”

  “多謝將軍!”

  唐三水趕緊躬身謝過,別的不談,能把守備大人的屍體全屍帶回,這落在別人眼裡就是他唐三水忠心本事,總兵大人那裡也能落聲好。

  見唐三水有點得意忘形,周士相不禁提醒他道:“不過如何能讓那位陸大人掏銀子出來,就要看你唐千總的本事了,要是人家不肯出,那這買賣可就黃了,咱們所說的一切都不作數。”

  聞言,唐三水一拍胸脯,大大咧咧道:“這個將軍請放心,陸公明個酸儒,膽小怕事得很,只要我去嚇他一嚇,包他老老實實的拿銀子出來。再說,城裡還有我的手下,陸公明真敢黑了心,我那幫弟兄也不是省油的燈!”

  周士相微微一笑道:“但願如此吧。”示意唐三水可以出發了,卻見唐三水猶豫了下,終是大著膽子問道:“不知將軍可否將貴軍陣亡者的屍體也交給我?”

  “你要屍體幹什麼?”

  這回輪到周士相不解了,旋即便明白唐三水打得什麼算盤,他這是想把敗仗變勝仗,想發財的同時又想升官!

  “不行!”

  周士相的臉無比陰沉,唐三水嚇得趕緊賠罪:“小的糊塗,小的糊塗,將軍莫怪……”

  “罷了。”

  周士相臉色稍緩,拱了拱手:“那我就恭祝千總大人馬到功成了!”

  “承將軍吉言,一定不辱使命!……”

  唐三水一抹額頭冷汗,當下就有人將他的坐騎牽了過來,又將唐三水的兩個親信手下從俘虜中挑了出來,爾後邵九公帶人送他回德慶。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1:24

第58章 存亡

  守備張大德中伏全軍覆沒的消息傳出後,德慶縣城所有有頭有臉的人物都聚集到了縣衙,不須知縣陸公明攤派,各家就湊了五千兩銀子出來,用來犒賞青壯,組織義勇守城,把個陸知縣感動的就差掉眼淚。

  士紳代表,原南明廣東布政使司左參政葉經廉更是將自家的三十多個家丁交由縣衙統一安排,在他的帶動下,短短半天時間,城內各家大戶就組織了七百多青壯上城值守,再加上縣衙挨街徵發的青壯,此刻在城上值守的青壯已有兩千人之多。

  青壯之多,較之百里之外的羅定當真是一個天、一個地,不愧是水陸通衢、商賈會集的寶地。

  “城破家破,城在家在!”

  為了激勵人心,葉經廉更是放下話來,只要能守住德慶,哪怕傾家蕩產他也認!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陸大人去發佈告,青壯但是能在城上守上一天,額外再賞一兩銀子,若是能在賊人打來之時奮勇殺敵,斬一級賞十兩!”

  “告訴百姓們,這城要是破了,大夥誰都跑不了,家裡有些浮財的這會不拿出來,還待何時?難道還要留給賊人不成!”

  “賊人遠道而來,又經惡仗,須臾間不得攻城,趁此機會,大人速派人往府裡搬救兵,只要能守上他一二日,賊人必退!”

  “為防城中有人通賊,衙門須組織人手巡街,到得夜間便要禁街,有不聽者,視通賊處置!”

  “守城不比野戰,重在器具,那金汁要多熬,檑木也要多備,各處緊要都要堆上大石,還得多制鉤刀,免得賊人攀城,噢,對了,石灰也要備上一些,賊人攀城之時用以灑其眼最是有效。除此之外,熱油更是不能缺了……”

  葉經廉一口一個賊人叫著,與他前朝左參政的身份格格不入,絲毫沒有不適或是尷尬,義憤填膺的模樣叫眾人都是自愧不如。

  城中有明朝功名的不下十人,知縣陸公明在他們面前卻是一點父母官的架子也不敢擺,反而恭恭敬敬客氣無比,不管誰發話都要作一幅洗耳恭聽的模樣,甭管說得對與對,都要贊一聲:“此法甚好!”

  之所以如此,卻是因為清朝承認明朝的功名,凡是明朝時為官的,只要願意出仕清朝都給官做,甚至還能比明朝官大上一級,故陸公明這個知縣不敢怠慢這些有前朝功名的人,因為他不知道這些人中哪個會突然起意出籍仕清,到時一個個都是他的頂頭上司,如何得罪得起?況且他這知縣想要做得穩、做得牢,還得指望這些士紳襄助,得罪了他們,他這七品的頂帶可就難保嘍。

  和其他人家還有些不同,葉經廉如此敵視城外明軍,還有一個原因,便是其子葉順林這會在廣州總督衙門當著差,去年李定國打新會時,他父子二人與清軍暗通,私下送了不少明軍的情報給清軍,李定國兵敗退師時,他又組織團勇截殺明軍敗兵,故而明軍一旦破城,別人或許能得免,他葉家卻是肯定逃不了的,因此葉老大人無論如何也是不能叫明軍破了城的,在那將自己當年所見識過的守城方法統統說了出來,不怕無用,就怕準備不全。

  最後又道:“陸大人身為一縣父母,守土有責,大敵當前當為百姓表率,如此百姓才會膽壯,不復被賊人所嚇!”

  “老大人教訓得是,本官這就上城去!”

  平日殺雞都怕見血的陸公明哪裡願意上城,可葉經廉要他這父母官為百姓表率,心裡再不願也只能硬著頭皮上城。城上這會有縣丞武長壽在負責,此人是典吏出身,帶兵剿過幾次土匪,頗是知兵,倒也是個可以放心的人選。

  “諸位但請放心,本官定與德慶共存亡!”

  抬腳時,陸公明不忘又表了一番決心,眾人也連忙起身相送,剛到衙門口,就有差役奔來報信,說是有人看到綠營千總唐三水回來了,剛被吊籃吊上城。

  “噢,唐千總逃回來了?”陸公明一喜,趕緊吩咐那差役:“快去請唐大人到衙門,快去!”

  那差役應了一聲便去請人。

  唐三水是正兒八經的武官,又是千總,比武長壽這個只打過土匪的縣丞肯定要強上許多,有他回來負責城防卻是保險許多。念及此處,陸知縣下意識的便打住了上城的心思,朝葉經廉他們一拱手:“唐千總既然回來了,我等便問問他賊人詳情,也好知己知彼,有甚不足的也好及時彌補。”

  “難得唐千總殺奔回來,城防之事是要與他商議才對。”

  葉經廉對此沒有意見,難得逃回一個知曉明軍內情的,當然要好生問問,不過他卻是用了一個“殺奔”而回,聽著比逃回來就體面得多,眾人聞弦知意,不禁都是附和起來,好生贊了一番唐千總勇武過人。

  剛剛入城的唐三水連口水也顧不得喝,交待一同回來的兩個手下幾句後,便急匆匆的往縣衙而去。先頭回來的路上,他已經把帳算得清清楚楚,這買賣要是成功,至少能賺小千兩銀子,還能往上報個功勞,何樂而不為。而且這事天知地知,只要那賊秀才不吐露出來,哪個會知道裡面的貓膩,就是知道了又能怎的?要不是他唐三水審時度勢,這德慶能保住!

  ……

  一進縣衙,看到城中大戶全在,唐三水還愣了下,隨後暗喜,人全在更好,省得到時候麻煩,當下就開始恐嚇起來,他炸咧道:“來得是李定國新立的太平營,領兵的聽說是李定國麾下大將,叫什麼勒……勒什麼來著……”

  “可是高州的勒統武?”

  “對,就是此人!”唐三水一拍大腿,做出一臉後怕的樣子,心有餘悸道:“好傢伙,那兵是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頭,少說也得有好幾千,騎馬披甲的就有好幾百,我的個乖乖,怕是滿州大兵來了都擋不住!我若不是跑得快,這會就和守備大人一個下場了!”

  說完,去看眾人,卻是發現人人變色,那臉上是一個比一個難看,知縣陸公明更是嘴唇發青,緊咬著一動也不動。

  “唐千總看得真切,來得真是李定國的兵?”

  葉經廉的臉色也十分難看,來得真是李定國的兵,先頭的安排可就叫人笑掉大牙了,憑這小小德慶城和些青壯,能擋住李老虎?

  “不是李定國的兵,我們能敗這麼慘?”陸公明對這些士紳客氣,唐三水卻不客氣,拿眼一瞪葉經廉,怒道:“怎麼,你不信本官說的?”

  葉經廉按下心頭怒氣,不去和唐三水這武夫一般計較,在那疑惑道:“老夫哪裡不信大人所說,只是李定國年初才退兵回廣西,怎的這才幾個月又來了?”

  唐三水沒好氣道:“這個本官如何知道,用兵無常事,本官又不是他李定國肚子裡的蛔蟲,如何知道他安得什麼心?你若是不信,大可自個出城去看,看本官說得是真是假!”

  葉經廉聞聲窒在那裡,他哪裡敢出城,想到來得若真是李定國的兵,心下就已慌了,與方才慷慨激昂誓與德慶共存亡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有個士紳苦著臉道:“若真是李定國的兵馬打來,這德慶只怕守不住啊!”

  “老本賊厲害得很,廣州兩位王爺都怕他,咱們這小小德慶哪裡擋得住,大夥趕緊散了,趁明軍沒打過來收拾東西跑吧!”

  “就是,這城守不住的,大夥趕緊跑吧。”

  堂中亂哄哄一片,剛才還嚷著你出錢我出力的一眾士紳大戶這會都慌了手腳,有幾個更是拔腿就走。

  陸公明也慌,不知如何應對,求助似的看向葉經廉:“老大人,大敵當前,咱們陣腳不能亂啊,還請老大人出面制止他們,要不然這城中可就亂了!”

  “唔……”

  葉經廉吞吞吐吐的起身,然後忽然朝陸公明一拱手,道:“陸大人,老夫家中還有事,先行告辭,守城之事還請大人多費心。”

  “老大人?”

  陸公明傻眼了,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眼睜睜的看著葉經廉出了大堂,再看堂中,除了唐三水和兩個下人,其他人早就沒了影,急得臉色發白,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心頭滿是苦澀。

  士紳大戶能跑,他這父母官可跑不得啊!朝廷法令甚嚴,失地棄土那是當斬的死罪,天大地大,他能跑哪裡去!

  “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好噢!……”

  陸公明身子冰涼,腿腳也不聽使喚了,“罷了,罷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本官……本官就與這德慶共存亡吧!”抬手示意堂中還傻站著的兩個下人,“你們二人扶本官到後堂去,本官要與夫人交待幾句。”卻是打定主意要與夫人一塊殉死,免得明軍進城之後辱了夫人貞節,至於女兒,卻也是要一塊走的。

  “老爺!”

  兩個下人膽戰心驚的上前扶住知縣老爺,這小腿肚子卻也是直打擺。

  走了兩步,卻想起唐三水還在,吃力的轉過身便要將德慶城防交托與他,便是不敵,也要盡些人事才是,不想唐三水卻上前示意他支走兩個下人,等下人退出去後,這才壓低聲音道:“不瞞陸大人,本官其實不是逃回來的,而是放回來的。”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1:25

第59章 開刀

  “近日風俗大壞,異端蜂起,有白蓮、大成、混元、無為、羅教等教,種種名色。以燒香禮懺,煽惑人心,因而或起異謀,或從盜賊,此直奸民之尤者也……如遇各色教門,即行嚴捕,處以重罪,以為杜漸防微之計。”——偽清順治三年,吏部給事中林起龍上書。

  ……

  德慶大牢一處昏暗的牢房中,一個滿身血污的年輕人掙扎著從地上的雜草堆裡坐起,緩緩的將身子挪往牆角根,爾後一動不動的靠在牆上。

  牢房中還有三名犯人,一個年過六十的白髮老者,一個四十左右的壯漢,還有一個黑黑的少年,看樣貌,怕只十五六歲。

  三人對那年輕人的舉動視若不見,沒人上前幫他一把,也沒人和他說一句話,只是如僵屍般躺在地上,臉上無一例外都是死氣,那模樣,似乎這牢房中除了自身外再無一人似的。

  牢房靜得讓人有些窒息,偶爾遠處傳來一兩聲咳嗽聲,除此之外,再無一點聲息。空氣中滿是黴味,間歇還能嗅到一絲腐臭味,卻是不知哪個犯人的身上傷口又化膿了。

  就這麼靠在牆上過了半炷香後,年輕人終是長長的出了口氣,望著柵欄外不時走過的獄卒,眼中一股說不出的怨毒。

  年輕人叫鐵毅,德慶老鳳村銅礦的礦工,一月前因不堪監工毒打其師憤而殺人而被捕入獄,縣衙已奏報北京刑部,只等刑部批核下來便秋後問斬。然縣衙不知道的是,鐵毅除了礦工這個身份外還有一個身份,那便是羅教徒。

  所謂羅教徒,又名香教徒,亦稱魔教,他們“食菜事魔”,聚眾燒香,屢屢與官府抗爭,動輒舉事造反,故而深為歷代官府所忌,打壓十分嚴厲,各地官府但凡發現香教徒不問情由統統捕拿問斬,但在此重壓之下,香教在民間依舊活躍,元末更是爆發以香教徒為核心的農民起義,從而一舉葬送了蒙元統治。

  朱元璋建立明朝後,對香教徒行打壓政策,一度興盛的香教從此又轉為民間秘密狀態,教名也從明教、白蓮發展為羅教、混元、大成等各式名目。終明一朝,除永樂時期的唐賽兒起義、正德年間的劉六、劉七起義,其餘時間香教並未有大的反抗官府舉動,在民間的影響力也日趨漸微,除秘密設香外幾無他事。

  滿清入關對漢人採取的種族歧視和屠殺政策卻使得香教再次在民間活躍起來,各地香教徒不甘滿清迫害多組織義軍反清,前番李定國兩攻廣東時便有數路香教義師回應。

  ……

  鐵毅自幼喪父,其母不甘貧窮而遠嫁他方,小小年紀的他靠吃百家飯長大,15歲時拜德慶羅教香主、老鳳礦放炮師傅鄭老荃為師,不僅習得一身炸洞窩子的本事,為人也十分仗義,頗有俠義心腸,故而在肇慶羅教徒中聲望很高,與其師父鄭老荃深得老鳳莊銅礦的礦工擁戴。

  兩月前,廣東總督衙門行文肇慶府,要府裡所管的老鳳莊銅礦產量翻番,以為靖南、平南兩位王爺開藩建衙之備。肇慶府接到廣東的命令後,立即發文德慶,不顧礦工死活強行提高產量,為此累死十數人。

  初始,鄭老荃、鐵毅等礦工並無抗爭之心,清軍勢大,羅教力量薄弱,前番各地教徒數度配合李定國大軍攻打廣州都無果,如今李定國大軍退回廣西,他們沒有依仗,只能暗中與清廷作對,不敢冒然舉旗反清。

  可孰料廣州竟然還嫌礦上出銅的速度慢,往老鳳莊礦派來了個監工,聽說是漢軍旗出身,平南王府裡得用的管事。此人上任後,變本加厲,不僅沒日沒夜的驅使礦工下礦,更大肆克扣礦工的伙食,原本的一天兩頓變成一天一頓。

  礦工吃不飽肚子還要沒日沒夜的下礦,加上那些監工為了討好新主子,每日鞭打不斷,以致礦工們怨聲載道。

  一日,當鄭老荃實在看不過和那漢軍旗的監工爭了幾句被鞭打致死後,鐵毅實在忍不住,怒用石頭將其砸死,頓時被礦上其他監工捉住,慘遭毒打之後移交德慶官府,行文上報刑部處斬。

  鐵毅殺的是漢軍旗監工,這漢軍旗都是清廷的乾兒子,是大清朝的二等人,一直充當滿州人欺壓漢人的打手,漢人殺漢人官府或許還要問個對錯,輕重,酌情處置,可漢人要是殺旗人,那是問都不用問,都是要往重了判的,不殺頭的也要殺頭!

  知道自己必死無疑的鐵毅倒也沒有怨天尤人,只是傷心自己的師父,不知後事教內是否有人出面辦理。

  就這麼靠在牆上眯了一會後,有牢子送來飯食,一桶發了黑的酸臭食物,一桶沒有油水的爛菜葉子湯。

  鐵毅小步的挪到柵欄前,用破碗盛了點湯,下嘴之後卻是淡得出奇,竟是一點鹽也沒法,眉頭微皺之後,默不作聲的端著碗又坐回到了牆根,眼角餘光注視著另外三人。

  那老頭叫廖瑞祥,聽說從前做過紹興師爺,因寫了什麼反詩被拿進了大牢。下了牢房後,每天就在那喊冤。

  那壯漢叫陳默,卻是地道的土匪,綁票不成撕了肉票,結果被事主家花重金請了官差捉了來,估計也是個秋後問斬得多。

  那十五六歲的少年叫潘猛子,德慶本地人,因失手傷了主人家的兒子被送進了大牢,聽說主家往縣裡遞了銀子,要這少年死。

  見三人都盛了食物坐在那吃,鐵毅便不再看他們,低頭咆起來,一天就能吃這一頓,不吃白不吃。

  四人正狼吞虎嚥著,卻聽外面有人喊道:“都起來!”

  四人聞言放下破碗,抬頭朝柵外看去,卻是獄頭帶了幾個綠營兵站在外面。

  “幹什麼?”陳默嚷了句,不在乎的繼續吃了起來,一點也沒有把外面的兵丁放在眼裡。

  廖師爺和潘猛子卻猶豫的站了起來,前者更是一臉期待的望著那獄頭。

  鐵毅只是將碗放下,倒沒有馬上起身。

  “幹什麼?”那獄頭冷冷看了一眼一臉鬍子的陳默,“你們的案子刑部核了,現在拉出去開刀!”

  “啥?開刀!”

  廖師爺聽了這話,眼一黑就跌坐在地。潘猛子也是害怕起來,站在那哆嗦。

  總算來了,他娘的,早死早投胎,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鐵毅沒有害怕,而是鬆了口氣,好似壓在胸口的一塊重石終於落下。

  “總得叫老子吃飽上路吧,斷頭飯呢,拿來!”

  壯漢陳默鄙夷的看了眼害怕得要死的廖師爺,然後朝那獄頭呸了一口,把手中的破碗叭的一聲摔在牆上,罵罵咧咧道:“要開老子的刀,就給老子吃這個?還有沒有規矩了?娘的,還不快去給老子整只燒雞,拿壇酒來!”

  “他娘的,死到臨頭還要吃雞喝酒?”那獄頭嘴角一抽,示意手下打開鎖,然後推門進去,照著陳默就是一拳頭,喝罵道:“拳頭吃不吃?”

  “狗日……”

  陳默手上套著鐵索,反抗不得,硬生生的吃了這獄頭一拳,不甘示弱張嘴就要罵,不等罵出來,沖上來兩個綠營兵就往他嘴裡塞了破布。

  “嗚嗚……”

  鐵毅、廖師爺、潘猛子也被綠營兵堵了嘴巴,四人在那不住的叫喚,卻是發不出聲。

  堵上犯人嘴巴後,綠營兵們又往四人頭上套了黑布,頓時四人什麼都看不見。被拖著往外走的時候,鐵毅耳畔依稀聽到有人在數數。

  “九十一、九十二、九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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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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